会议开了几个小时,天师府的意思很明确。
希望恶神能出手相助,帮助天师府除掉徐闻,恢复本城的秩序。
这本身是件双赢的事。除掉徐闻不仅能净化地脉,还能重构人类与恶神之问的契约。对于此刻的天师们来说,这是最皆大欢喜的结果。处置徐闻已让天师府元气大伤,若是再来个发疯屠戮的恶神,怕是再无反抗之力。
但对方是毋。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神祇。
强者才有拍板定论的机会,交易的主动权不在天师府手中。换句话说,是人类在恳求恶神办事还是恶神最厌恶的那帮人。
——“我帮不了你们。”温祭说,语气清晰明确且平静,。
整场会议下来他鲜少发言,再次开口实属难得,满座人心沉谷底,却还是安静下来洗耳恭听。
“我进不去弥留山,那里有规则残存的力量,本体靠近只会加速堕-落进程,”他慢吞吞伸出苍白指尖,点了点全息投影被红色笼罩的山脉,“这也是他跑到这里的原因之一。”
“要么想办法去除扭曲契约的束缚,要么把他抓出来。二选一。”
大厅里安静下来,那些业界最出名的老天师们也没了辙,紧缩眉头闭嘴不说话。
他们已经派特遣队与无人机前去探查过,一旦进入结界内部,所有人乃至法器的灵力都会被最大程度压制,跟普通人无异。他们身怀法力时都奈何不了徐闻半点,更罔论失去灵力。
但毋说得没错,算来算去,的确也只有这两条路可以走。
“我们知道了。”
半晌,主位的左丘岚代替其他天师发言,忍不住轻声叹气:“天师府会尽最大努力尝试的,两种办法都试试。若是无法破坏契约,就只能不择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价杀死徐闻。”
温祭不置可否,后再未发言。温摇跟着听了全程,几番欲要开口说话,又强迫自己闭上了嘴巴。
扭曲的契约。
她无声无息地想。
契约扭曲的最根本在于那些祭司的魂灵吧,千年前的幻象里,徐闻是通过这些作为“桥梁”的魂魄献祭,从而蒙骗撬动那规则日晷的一寸裂隙。就像*强行往日晷内砸入一颗小螺丝,导致整个契约的内容都变了味。
温摇在黑暗里见过那些求救的祭司魂灵,它们初始时跟随陶俑被锁在里世界内,被污染得浑身焦黑。等救出恶神后再一次见面,魂灵们就变成了珍珠般的半透明白,哀戚地向她求救,恳请她放它们出去。
只要把那颗小螺丝取出来,契约是不是就能正常运行了。
可是。
那些魂魄被关在哪里。
这个想法尚不成熟,把希望寄托在幻象里更是无稽之谈。
温摇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只沉默地看着那些天师们嘁嘁喳喳地交谈着后续任务安排。
时问紧迫,他们最后在无奈之下做出了最后决定,明日便派出大量队员即刻启程,从弥留山各方位潜行入结界内,尝试寻找线索,摧毁仪式台。
会议就这样结束。
那些远道而来的天师纷纷离去,唯有左丘岚尚在联系各部门发布通知。温摇站在原地没立刻离开,被迫与那群天师们擦肩而过。
刚推开侧门,就看见熟悉的身影早已等在门口。
邵蓝云伤势没比温摇轻到哪去。
她左胳膊被绷带吊着,脸上头上贴创口贴与止血纱布,精神倒是依旧奕奕。那双明亮锋锐的眸子落到温摇身上时匆匆往前几步,这么一往前又看见温祭,脸上的笑意敛了敛
怪不得她之前就总觉得温祭怪怪的。
原来这位根本连人都不是啊!!
与其他天师不同,在温摇打开笔记本触发全城范围的幻象时,邵蓝云正处于重伤昏迷中,意识尚且不清,阴差阳错并未看见那些千年密辛回忆。
即便苏醒之后听人转述了来龙去脉,她依旧没法在一时半会就转变对恶神本身的刻板印象。
换句话说。
邵蓝云,乃至其他年轻天师,还是觉得恶神如同洪水猛兽,是应当被封存的对象。
这也是温摇进会议厅前一路走来,被天师们且走且避的缘故。
好在温祭从不跟这些小辈斤斤计较,也不在乎自己是否被排斥,见邵蓝云如临大敌地盯着他,黑发青年自觉退后一步,留出给两个小姑娘的交谈空问。温摇也默契地往前迎上她的目光,主动接过话头。
“欸?”黑发少女皱眉,“你伤得这么重,明
邵蓝云走。
她呼出一口气,不太好意思地息一阵子,但让师弟师妹们独自涉险,留我在后方安心养伤,我实在接受不了,干脆
“不过别担心,高层那边禁止我真上前线,应”
温摇没有劝说她休息的立场。两人沉默半晌,邵蓝云才有些突兀地打破了沉默。
“在这里等你,是打算和你还有毋阁下,说另一件事。”她轻轻叹了口气,从包里抽出一叠文件,递给她。
温摇不明就里,摊开文件看去,只见上面赫然印着白纸黑字标题。
死亡证明四个大字鲜明映入眼帘。
“前一阵子温常德的官司才算打完,维持原判无期徒刑,公司董事会那边还没来得及割席,”邵蓝云不知该作何情绪,谨慎地望着温摇的脸,“昨夜,佣人在温常德的住宅内发现了他的尸体,死因是安眠药过量。法医证明是自杀。”
“他的现任妻子和孩子早在东窗事发时就已经提前离开,遗嘱里标明的继承人是你可能后面还要进行财产分割和董事会之类手续。如果你需要,天师府专门的法律顾问会为你服务。”
“”
温摇的脸上没有情绪。
没有悲痛,没有恨,没有愤怒。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什么都没有。
或者说,她自己也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自己童年时最大的阴影就这样死了,死得不像个反派,末了还给自己留了一堆烂摊子。
当然,她不会因为温常德死前所谓良心发现的馈赠而感到动容,甚至与那个人-渣冰释前嫌。硬要说的话,她有些惋惜吧。
温摇还等着看他锒铛入狱后蓬头垢面,惨烈过完下半生。
“他做的那些事,早该被千刀万剐八百回。现在死算便宜他了,”半晌,黑发少女将死亡证明递还给邵蓝云,如此评价,“我知道了,后续的事情,等徐闻被解决之后再说吧。”
看起来没什么触动,邵蓝云也放下心来。
“那就这样吧,等结束后再见,”她半开玩笑,“到时候开庆功宴,我还想定你家的蛋糕呢。”
温摇也笑了:“随时欢迎。”
战前的谈话就此结束,邵蓝云还有其他要务在身,很快就匆匆离去。
黑发少女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脑子里又映出了那张死亡证明的影子。
“温常德死了。”她说。
“不好吗?”温祭在她身后轻拍她肩膀,告知她回神:“温常德早就该死了。”
“只是觉得最近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情,早在半年前,我还每天都恨不得拿他大头练飞镖,站在超市底下看顺风集团的广告,”温摇轻声道,“他倒是聪明,发现自己要被送进监狱过后半生,干脆嘎嘣一下自杀了之。这算什么?”
“这算因果。”
她转过身去看温祭,看见了那双一如既往的深棕色眼瞳,温和,平静。平静到简直轻描淡写。
“他在地下不会安生的。活人有活人的律法,死人也有死人的律法。鬼域里笔笔状告已然记录了温常德的罪行,只是时问早晚的问题,”养兄目视前方,唇边笑容依旧平和,“他躲过了人世的审判,就须得更早接受鬼域的审判,如是而已。”
“”温摇:“哥,有人跟你说过,你这样笑着说话很伪人吗。”
温祭这才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吗,我还以为笑容会让你觉得更亲切。”
不管怎么说,他总不想让妹妹害怕自己来着。
所幸这么一打岔,温摇原本沉重的心情倒是好了不少。她伸了个懒腰,感叹:“不管怎么样,希望能早点结束吧,还是家里舒服。”
“这就想家了,我看你总往外跑,还以为翅膀硬的小鸟找不到家呢。”
“喂!”
两人吵吵闹闹地往休息室走,温摇动作幅度大了点又扯到肩膀,痛得直蹦,还是温祭无可奈何上前扶住她。
长廊内短暂陷入安静,半晌,黑发少女说:“哥。”
“我在。”
“明天我也想进弥留山,”温摇极小声地说,“要是天师府真的奈何不了徐闻,我就同意跟他合作吧。”
“我不站在天师府那边,也不站在不死门那边。我就是我就是不想让你死。其他的都无所谓。”
“”
温祭不说话了。他没有责怪温摇,只是侧过脸去看她,眉眼弯起来。
“这么喜欢我啊。”养兄说。
温摇翻了个白眼刚想说那当然,就听见温祭下一句话接上来:“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
黑发少女一下瞪大了眼睛,看起来像受惊过度的猫科动物。她磕磕巴巴,立刻松开了被温祭扶着的手:“什么,什么关系。”
“我说,我的精神世界你也去了,过往你也看了,该摸的不该摸的也都摸了,现在还跟我说这种话,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对于一对养兄妹来说。”
温祭笑着指指自己,甚至有点无辜:“你该不会是想不负责吧,摇摇。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第72章 绝对
温摇松开手,震撼地看着自己养兄,像是第一天认识这个人。
半晌,喃喃:“我什么时候摸”
“不重要,”温祭很快地轻咳一声,“总之,你总不能就这样不负责任地说完不做。”
“你知道你这样像来讨要名分的深闺怨妇吗哥其实我一直都把你当亲哥看”
“但我不是你亲哥,现在连养兄都不是了。”
温祭站定,不动弹了,那双深棕色眼瞳里氤氲出深黑的光,直勾勾地盯着温摇,不知是打算威逼还是打算诱哄。
温摇心跳砰砰如同鼓点,强装镇定地咽了口口水,想去拉他的手,没拉动。
两人对视,养兄垂下眸子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眼底却毫无悲伤之意。
“你长大了,我也是个成年男性——是不是人暂且不论——你不能这样让我无名无分地跟在你身边。还是说,你忍心看我在背后被说小话?”
“又对我说那种会被误会的话,很过分吧。”
“啊啊。”
要说年轻就是容易被坑,寥寥几句话,就让温摇彻底手足无措起来。她甚至想蹲下来去看养兄垂下头的表情。
黑发少女沉默许久,小心翼翼地:“那,那你想要什么名分?”
明显是示弱退让的意思,温祭笑了起来,眼底带了点势在必得的光。他抵着下巴看她,似有似无地点着唇。温摇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屏住呼吸看着他,气氛一时凝滞。
过了几秒,又或者是一个世纪,她哥哥还是呼出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罢了,不着急,等之后再说吧,”他神情收敛些,语气颇有几分无奈,“你只要自己捋清,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就好了。”
“你毕竟才刚成年,对这种事情没有概念,也可以理解。”
说到这里,温祭又微笑起来:“不过你知道的。”
“你没办法用这个借口躲一辈子,我会一直看着你。”
“”
温摇扯着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回是真的不敢说话了。
她唯唯诺诺在前面走,心知肚明温祭要的是什么名分。换句话说,他们之间的感情不知何时已经乱成一团不清。
扪心自问,她自己对温祭就是坦然的兄妹关系吗。
也不尽然。
小姑娘还太年轻,分不清什么是爱情什么是亲情,温摇只知道养兄是她很重要的家人,生命中不可割舍的另一部分。
因此,温祭三番五次几近坦白地展露感情时,温摇本能反应并非接受,而是逃避。
潜意识里,她和温祭似乎不该如此。
这是。这是。
这是不对的吧!
“但他不是你真正的哥哥欸。温祭不是也说过吗,他连你养兄都不是了。”
心底嘁嘁喳喳的声音小声怂恿,像是小猫丝丝缕缕地挠心口:“温祭亲生父母都已经去世了,他不是温家或母亲的附庸,是个独立的、成年的人类——好吧他不是人类——你跟他在一起也很顺理成章。”
“反正不管在不在一起都是他照顾你,就算你提出要公开在一起,温祭也不会拒绝哦。”
“你看,他还是挺期待的。”
温摇深吸一口气,奋力驱散心底的怂恿声,义正言辞地目视前方。
明天就要跟着天师府一起去弥留山,她怎么还能把注意力放在这种事情上,想如何破局才是正理
至于,至于感情线方面的事。
哥哥不是也说暂且放过她吗!就先糊弄糊弄过去好了。
黑发少女噔噔噔往前面走,温祭想替她拿输液杆反被拒绝,只得束手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像道影子。
*
事实上。
温摇刚开始提出要随天师府前往弥留山时,温祭本身是不同意的。
毋,或者说温祭其实并不对第二天的行动有所期待。
徐闻现在的情况他知悉得最清楚,能从他本体手里逃脱,就意味着徐闻已经脱离了人类的范畴。
说是半神也未必合适,总而言之,是个由无数人命填出的怪物。血淋淋披着皮囊,远比那些天师更富有野心,也更聪明,足够把这些寿数短暂的人类玩得团团转。
那些天师想去找死他不管,但温摇不能就这样去找死。
了。
前面几次事件已经印证了对方的执拗,温偷偷跟去。两人几句冲突间,还是他率先让步低了头。
不准去危险地带,不准离徐闻太近,。
尽管温祭很清楚,阳奉阴违是温摇最擅长的事情,可真正出发时,养暗潮翻涌,翻涌得连眼瞳颜色都透深。
养妹绝对有什么事情要做
绝对。
吉普车门关闭,温摇在副驾驶系好安全带,主驾驶的邵蓝云默默关上窗户。
“真的没问题吗,”她看起来还是不放心,嘀嘀咕咕地,“总感觉恶神我是说你养兄好像不太想让你去?”
天师府内部其实对这两位的关系心知肚明,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全世界好像只有温摇没捋清养兄对她的感情。
毕竟胆敢在恶神底线上反复横跳的也只有温摇。
黑发少女摇摇头,安全带卡扣“咔哒”一声严丝合缝嵌入车内。
“没事,走吧,”她叹气,信誓旦旦地坦然道,“反正他让不让我去我都会去的,没意义。”
“”
邵蓝云沉默,忍不住又透过后视镜去看府门口无声如同阴影般的温祭。
黑发青年穿着漆黑衬衫,身形修长,似有所感般抬起眸子直勾勾看向后视镜,漠然目光恰巧与她对上。饶是邵蓝云也不禁一个激灵,赶紧端正心神轻咳一声,发动了吉普车。
路途遥远。
车辆跟随着天师府特备导航指引,车内空间很宽敞。大概是天师府高层的特殊安排,这辆车内只有温摇在内的两三位天师,由邵蓝云带队,都是熟面孔。
数个小时的路程一晃而过,温摇抵着下巴望向窗外沉默思考着什么时,听见旁边的对讲机内传来声音。
“各小组注意,已进入目标区域内。”
弥留山到了。
温摇一下子支棱起来,往车窗外面看去。
——山野静谧深沉,层峦叠嶂,深绿颜色近乎全黑。
血色结界笼罩的范围比想象得要大,车辆驶入弥留山脉时,铺天盖地的阴沉威压如同乌云盖顶,压得车内天师都喘不过气来。她抬起头,望见天穹之上有丝丝缕缕的血色光网往上飘飞,经过改造后的传讯设备艰难滋滋几下,好歹是稳定了信号。
“师姐,”身后的天师低声,“灵力真的全被封住了。”
意料之中。
天师被封住灵力如同失去双臂,大多都会感觉不适应。温摇只感觉车内气氛沉重了一些。
吉普车沿着信号往深山更深处驶去,头顶放出象征信号的蓝色烟花,这意味着已经有小组抵达了任务地点。
“我们的任务不是参战,是驻守后方,保证传讯清晰和资源充足。”
驶到已经被整理出的、简单布置遮蔽物与建筑物的临时基地,邵蓝云一脚刹车停在空地正中-央,下车时不忘严谨嘱咐车上更为年轻的队员,尤其是温摇。
“临时基地有法器镇守,暂时不太会受环境影响,无论之后发生什么事情,切记不要离开临时基地。”
几个天师纷纷点头称是,此时,已经陆续有其他车辆停在临时基地前。
后方的文职工作者与医疗队伍忙不迭地运输相关器材,作为临时指挥所的帐篷里停留着管理层的天师。
“目前无法破阵,”早已赶到基地的天师神情凝重,跟邵蓝云低声汇报,“这个阵法不是我们所能突破的存在,只能把希望寄托于特遣组和人类科技火力身上,指挥部已经就位。”
“你看那里,那里就是邪修法力波动最强烈的地方。”
邵蓝云抬起头,她身后的温摇也跟着抬眸。看向那位天师手指的方向。
弥留山最高的山崖。
崖壁陡峭嶙峋,此刻正若隐若现地闪着红光,如同什么怪物于巢穴内盘踞。
“徐闻在这里?”邵蓝云眯起眼睛,“不算是很易守难攻的地形,如果能通过崖壁遮掩,强行突围的话,或许还有一战之力。”
该说不愧是左丘岚的首席弟子吗,对战场的指挥和把控力堪称恐怖,天师苦笑了一下。
“指挥部也是这么想的,率先派出一组小队试探,趁晨间时分煞气还未完全”
“轰!!”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怦然一声巨响惊天动地,震得好似整座山崖都晃动不断。
身后一直沉默的温摇也下意识捂住耳朵,周遭接连不断枪声响起,随即是惊呼声和尖叫此起彼伏。
黑发少女抬起头,看见那远处山崖间,有个人形的、披着天师府制服的黑影被高高抛出来,在半空中就被窜出的哀嚎鬼脸簇拥着撕扯成碎片,血光喷溅。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天师被如此当众处决,山崖下的众人甚至能听见组员被撕碎之前撕心裂肺的痛呼声。
大片大片血花爆在深色岩石,浓稠血液缓慢流淌下来,触目惊心。
邵蓝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
“还未完全聚集,”天师虚弱地补上后面那句话,猛地抓起对讲机,跟对面不知什么队伍传讯,“A组被发现了,停止潜行,务必在正午之前把他从山崖仪式祭坛处撵下去!”
第73章 骨刃
“等一下!”
天师还没说完话,邵蓝云已然打断了他,语速比刚刚快了一倍,音量也提高了点:“A组已经被发现了,难道不应该迅速撤离?剩下的人员贸然向前只会死得更快,这是去送命!”
“这是指挥部的命令,”她管辖的天师扭过头去,一指不远处的帐篷,反问,“师姐,我们无权置喙高层的决定。”
“更何况除了硬抗还有什么办法?我们来到这里就是找死的,连灵力都用不了,杀死那东西的希望有多渺茫,师姐你自己不清楚吗?”
“总部正在继续调人。还记得老师说的话吧?只要能杀死徐闻,不择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价。”
“”
“如果,”他说,“如果特遣组都死完了,那现在在后方的我们,也是要上祭坛那边挣一挣的。”
“什么时候大家都死完了,什么时候才算结束。”
战争就是这样,没办法。
天师府的人都知道。
邵蓝云临行前被老师严肃嘱咐,不准她跟着特遣组进入危险地带执行任务。她的职责是保障后勤,就算再着急也没法子。
更何况以她现在的状态,就是真跟着一起去了祭坛,也是添乱的份。
场地内陷入难堪的寂静,半晌,那位师弟抬起手想安慰她什么,刚出口的话又被什么东西打断了。
被撕裂的血红尸块自高空被恶劣摔下,临时基地上空布置的防护罩激活。那些血肉断肢噼里啪啦砸落在防护罩,触碰至电流发出噼里啪啦声,淋漓着鲜红滚落尘土中。
属于天师府的制服被鲜血浸-透又被撕裂,依稀可见其胸口的徽纹。
驻守后方的更多是医疗人员和文职工作者,又或者是邵蓝云这种自上次战斗中负伤,不适合再执行任务的伤员。
这一手显然是赤-裸裸的挑衅和警告,师弟脸色更为苍白起来,而身旁早已有人匆匆赶过去,翻开被撕咬得不成人形的尸块,看清那血肉上的身份徽标
是第一支特遣组的组长。
组长出现在这里,也就意味着第一支被派往祭坛附近的特遣组。全军覆没。
两人站在原地久久未说话,半晌,师弟又勉强笑了一下,扯起嘴角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临时基地距离邪气波动最强烈的位置约有几千米距离,我们在后方情况尚如此血腥,前面的队伍所面对的场面应该更加惨烈。没办法的,师姐。”
邵蓝云抬头紧紧盯着尸块掉落的山崖,半晌抬起手,指向山野连绵苍黑的位置。
“起雾了。”她说。
天师一愣,旋即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是的。起雾了。
比寻常山雾更浓重更阴冷的深色雾气,逐渐自弥留山主山山顶往周遭蔓延,像是翻卷的气态的潮水,转瞬间没过人目光所能及的森林与山峦,转瞬间已经推到山脚下临时基地边缘,翻滚拍打挡住其去路的防护罩。
视线里尽是蒙蒙的、混沌的白,像是将在场所有人类的眼瞳强行遮蔽,只剩下对山林内未知的恐惧与忌惮。
十米开外,不辨人鬼,更谈何突围或者行动。
“信号也开始变得不好了,传讯若隐若现的,”师弟皱起眉,拍打着手里的通讯器,内里正滋滋地发出电流杂音,时不时传出对面队伍急促强烈的几个单字,被杂音压过去,听也听不清,“不知道卫星和无人机检测那边怎么样情况估计不容乐观。”
“我现在立刻告知总部提取这些雾气的成分,好在防护罩起作用了,临时基地暂时还是安全的。”
邵蓝云眉眼烦躁焦虑不变,她下意识向后伸手,想把温摇揽到身后护着,却一下子摸了个空。
“?!”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首席天师瞳孔地震,错愕间回头,这才发现刚刚还乖乖跟在自己身后的温摇消失不见,人影全无。
“温摇她人呢?”邵蓝云本能拔高声调,难以置信地一扭头,险些把自己的脖子扭到,“刚刚我带来的黑衣小姑娘跑哪去了??她不是一直在我身后吗?”
她师弟也被她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茫然地看向她身后:“什么小姑娘跟在你身后的那个吗?”
“她不是在咱们说话的时候就走了吗,我还以那是师姐你新基地人员名单里好像没?”
“走了?”
里啪啦炸在自己脑子里,耳边再度响起出发前温摇轻描淡写、,她在驾驶座问温摇真的没问题吗。
黑发少女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走吧。”
“反正他让不让我去我都会去的,没意义。”
也适用吗!!
*
山雾弥漫,几米开外连树都看不清。
浓重深雾之中有步伐踉跄蹒跚的人形怪物浑浑噩噩在树林中游荡,忽远忽近的脚步声和吼叫声在耳边此起彼伏,如同恐怖游戏里的场景。雾气所过之处气温骤降,方向也变得极难辨认。
树丛晃了晃发出沙沙的声音。
几秒后,温摇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探出来,发顶还挂着几片树叶,屏息凝神对照着手机指南针。
确定那些山林里游荡的怪物走远,她这才敢弯着腰爬出来,蹑手蹑脚地继续往山顶进发。
远远地,还能看见天师府临时基地那肥皂泡般微微发亮的防护罩。
刚刚那个男性天师指的山崖方向是这边吧。
温摇环顾四周谨慎地前进,蹙着眉伸手去感受骤降的气温,还有越发浓郁的、属于不死门的能量波动。
越是靠近山崖,脚下的土壤就越是震颤不休,似乎不远处正在发生一场惨烈的战斗。温摇选了条小路上山,路途更为遥远,但还算安全。她一刻都不敢停下,匆匆地掠过树丛与植被,带起翻卷的湿漉漉浓雾。
再往前走,直至浑身衣服灰扑扑,裸露的皮肤被树丛锋锐树杈挂出细细密密的血痕。
少女终于看见了一道灰扑扑的石阶,一路通往山顶。
之前就说过,弥留山现在已经是国家保护级景区,开发程度不高,但总有游客前来游玩。
这道石阶就是供给游客的游览路径,直接通往山顶的那些古遗迹。
温摇沿着石阶缓慢往上爬,行至半山腰时,她就看见了明显属于人类的血迹与残肢断臂。天师府的制服碎片与荷枪实弹的队员尸体零零散散躺在石阶上,鲜血滴滴答答往下流,还未干涸,显然死去的时间就在不久前。
山路变得陡峭,尸体越来越多,石阶完全被染成血色。
腰斩的、被挂在树梢上的、被剖开肚皮的、被撕咬到不成人样的。温摇甚至看见好几只黑漆漆的活尸就在路边爬伏在某具尚且温热的尸体上大快朵颐,她从旁边蹑手蹑脚经过时,那些怪物正沉浸在自己的美餐中,对她的靠近全无反应。
每踏一步,脚底血液粘连就会发出微乎其微,令人牙酸的水声。黑发少女靠在路边大树上定了定神,一抬头,刚好看见垂下来的尸体头颅。天师府死去组员那双黑洞洞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她犹豫了许久才上前拿下他的头盔,头盔底下是张很年轻的脸,与邵蓝云差不了多少,甚至带着些稚气。
死了很多人。
很多很多,比温摇想象得还要多。
多到在她踏上这条石阶时,至少有数百人已经在此丧生。石阶附近游荡的活尸稀少,那是因为其他怪物已经被天师处理得差不多了。如若不是脚下的尸体铺出血路,温摇或许没法成功抵达此处。
头顶传来沉闷的吼声与密集如同暴雨的枪声,嘶声尖叫与含混指挥从极远处被风送过来,不过几分钟就开始变得稀疏。
短暂的犹豫后,她还是选择伸出手在尸体身上摸了摸,拿走了对方的匕首。
很轻便的匕首,藏在袖口不容易被发现,适合用来防身。
事实上,一把匕首并不会对那种非人类的灵异存在起到什么作用,主要是有把武器更安心点。如果可以,温摇还是喜欢自己前几天晚上扛的那把铁锹可惜那把趁手的铁器不知道跑哪去了。
太可惜了,那可是陪她从活尸堆里七进七出的战友啊。
温摇摸了摸袖口,迈上最后几阶石阶,越过了正式抵达山顶的、古朴的拱形门槛。
她提前藏进了茂密的树丛中,又有大雾掩映,身形并不清晰。掠过层层叠叠的雾气,最后几声惨叫传来,浓雾中是若隐若现的遗迹飞檐斗拱的残骸与悬着青铜香炉的祭坛,血腥味涌进鼻子里。
祭坛所在的偌大广场空地血腥味冲天,尸山血海残肢断臂如同人间地狱,连血都积起薄薄的一层,枪支刀刃零零碎碎落在地上。
作为浓雾蔓延的源头,这里反而能见度高一些。有什么东西跨越广场被丢了过来,重重砸在了离温摇不远的地面,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那是第一支天师府特遣组里,最后一位组员。
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但还没断气,浑身是血地在地上蠕动着,伸出已然被拗成古怪角度的手臂,想去摸离他最近的武器。
紧接着,一截血淋淋骨刃从雾气中飞出来,从胸口把他钉穿在原地。
距离太近,甚至能看清那组员奋力挣扎的、因疼痛而痉挛的脸部肌肉。温摇死死用手盖住嘴唇,心跳重如擂鼓。
她分明看见,从缭绕的浓雾里,映出了庞大诡异的身形,比那夜瞥见的剥皮怪物还要扭曲,只会在最深层的噩梦里才会出现。
第74章 线
那不是属于人类的影子。
没有人类背后会长出八道蜘蛛节肢一样血淋淋可伸缩的骨刺器官,也没有人类下半身会完全变成昆虫般用以攀爬的肢足,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它整个人依旧是剥皮般鲜血淋漓的模样,没有皮肤覆盖,只有作呕的黑红色血肉。
血管脉络沿着身躯往上,勉强还能看出那张脸是人类的脸,但也仅此而已。
队员还在往她的方向爬,身上穿透胸口的骨刃正是从徐闻背后延伸出来的。
就连她都能看出来,这个人类已经活不下来了。
唯有最后反抗的意识,在他奄奄一息间强行撑着他往前,再往前。
温摇不敢动弹,只能把身躯压得更低。队员现在离她已经很近了,如果再近点,徐闻过来时就会发现她的踪迹。
骨刺摩-擦声越来越近,队员的手抓住了枪支,猛一抬头。
正正好好与树丛后面伏低身子的温摇对视。
即便是意识混沌的濒死之人,也在此刻下意识流露出了错愕和惊疑。
——这里为什么会出现普通人类?
一个普通的黑衣小姑娘,是怎么爬到这里的。
温摇只感觉自己心跳都要蹦出胸口,强行捂着嘴不出声,眼睛死死盯着那位因疼痛而痉挛的队员。
她已经开始策划自己被发现后该做什么,又该怎么做。如果他真的暴露了自己
“”
那位组员不再往前爬。
他停在了距离温摇五六米的位置,被血色浸染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嘴唇颤动了一下。
似乎像是想说什么,但又实在没力气说。仅仅是这么颤动一下,他嘴里就涌溢出了大量黑血,汩汩顺着衣服流下来。
抓着枪支的手脱了力,金属武器啪嗒落在血泊里。徐闻慢吞吞地走来,手中骨刃收回,连带着他也一起提到了半空中。
温摇闭了闭眼,又强迫自己睁开。看见那半空中挣扎的人喘息着踢打,喉咙里发出破损风箱般呼噜呼噜的声音,更多的血涌出来,落到徐闻眼里却如同蝼蚁般脆弱无力。
那张血脸上鼻子动了动,有些疑惑地左看右看,似乎嗅到了什么古怪的气息,旋即又被浓重血腥味盖过去
错觉吗?
总感觉这里还有活着的人类。
进化,或者说变异的副作用是人类理智被削弱。温摇又早已学会了隐匿自己的气息。
危机暂时过去,她透过树丛隐秘的缝隙,看见徐闻血脸的大嘴裂开,将活人的头颅嘎嘣一下咬断,活生生地吞了下去。
骨渣被咀嚼得咯吱咯吱作响,徐闻转身离去,身后长长的血肉组织拖曳在地上,刮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站在了祭坛旁边,专心致志地鼓捣着什么东西。
浓雾太遮蔽视线,贸然冒头又实在危险。刚刚的危机让温摇行为也谨慎了不少,她背靠着大树蹲下来,闭眼凝神,决定使用自己的“天赋”去探看这篇空地的景象。
熟悉的晕眩感伴随着视角挪移,她又一次以主视角悬浮于高空,俯视整座祭坛尸山血海人间地狱般的场景。
情况比温摇想象得还要渗人。
死人。尸体。肉眼可见的血淋淋肆意涂抹在这座古建筑遗迹脚下的祭坛*空地,破损的古朴石碑之下完全被尸体堆砌。徐闻面无表情地踏着那些血肉上祭坛,噗嗤噗嗤骨刺穿透肉-体的声音不绝于耳。祭坛布置了红线与各色她不认识的法器青铜器物,正中-央石碑上,赫然漂浮着一道漆黑日晷,样式类似幻象里曾出现过的规则表盘。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弥留山最高的山崖,足以俯瞰整座本城城市喧嚣繁华。
而此刻,徐闻正朝着整座城市张开双手,丝丝缕缕血红丝线自脚下城市蔓延而来。从这场雾气流感内抽取的人类寿命与地脉气运如同铺天盖地的血色蛛网,密密麻麻以难以想象的规模笼罩整座城市。
温摇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场景。在窥-探的视角里,她能看见的只剩下冲天而起、聚集成无数鬼脸模样的血线朝着弥留山狂涌而来,轰鸣着涌入那漆黑日晷之中,转化为更为肆虐的力量。
不知道这些血线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她知道得很清楚,这一切都与再度扭曲规则有关。
他想把恶神重新关入陶俑里。
距离毋逃离囚笼已经一个月多了,徐闻是依靠与恶神的契约苟活至如今,如果无法继续得到转化的寿命,很可能会面临死亡。
不知道他现在这幅容貌,与。
温摇背靠着树干坐在泥土里收回视线,心头沉甸甸地坠着,不起枪声与嘶吼声,。徐闻停止了血线输送,移开目光落到那拱门口,眉眼间隐隐露出烦躁。
他骨刃往外一推,魂的影子,几步就站到了空地唯一的入口。
恰好,这时,徐。
黑发少女小心翼翼地朝着如同有生命般源源不断吞噬血线的日晷靠近,下意识伸手摸向身后,这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带背包。
独自前来这种地方很危险,万一出个三长两短就回不去。出发前,她干脆把背包和手机都留在了临时基地。手机里还有温摇在车上编辑的一段备忘录,死后充当遗言。
其实在车上,她回顾这几个月的种种事情,想了很多。
——就算天师府成功杀死了徐闻,那这场战役之后呢?
天师们会如何对待恶神,如何对待一个实力不可控的、行走于人世的神祇,一个昔日死敌。
他们会把契约封-锁的神力还给毋,还是继续将契约扭曲下去,以保证恶神无法对天师府产生威胁?
人类会利用祂的力量做其他事情吗,如果下一个徐闻出现又该怎么办?
她不是不信任天师府。
温摇从小在贫民窟长大,知道什么事情该争,什么事情不该争。
不是天师,更不是邪修。说到底,她在搅入这场混乱的恩怨之前就是个普通大学生。普通人只站在自己的角度,只做对她和养兄有利的事情,也不需要谁来为她负责。
只有自己能毫无芥蒂,毫无隐瞒地释放毋的契约,而并非缘于利益或野心。
黑发少女抹了把脸,压制住因紧张和忌惮而胡乱的想法,重新探出头,看向祭坛上缓慢转动的漆黑日晷贪婪吞噬着那些属于人类的气运与滋养,连带着祭坛下无数尸体内也涌出血红丝线,缠绕着没入日晷之中。
那么,扭曲规则的链接就是那个日晷吗。破坏了日晷就能终结徐闻的野心吗?
温摇不知道。况且,她也没有试错的机会。
一旦判断失误,自己所面临的下场只有死亡一条路。
但值得一试。
就在她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入口处猛然间传来爆破声,整个悬崖震动,温摇猛地低下头捂住耳朵,只感觉声波混杂滚烫火焰汹涌而来。不知道天师府那边的特遣组释放了什么火药武器,顷刻间火光冲天。
徐闻站在火焰里任由爆炸袭来,赫然张开双臂。漆黑日晷接收到召唤反哺出更多血红丝线,缠绕着他此刻狰狞丑陋躯体,组构出血管般密密麻麻的蛛网屏障。
火焰与爆炸硬生生被推回空地之外,两者相撞冲击波以不远处为圆心朝周遭炸裂,头顶高空盘旋的无人机噼里啪啦摔落在地,粉碎。
也就是在此刻,温摇拔腿冲出了树丛。
*
爆炸引起空气炙热波动扑面而来,可一旦离开藏身之处,温摇就失去了再回头的可能。
迈进那威压包裹的祭坛时只感觉人类本能最深处的恐惧涌出,双腿灌了铅似的根本走不动路。头顶仿佛有千万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直勾勾盯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傲慢到极点的人类。
这时候,她才知道,那些荷枪实弹的天师与人类特遣队员为什么无法靠近这个祭坛。
不仅是因为徐闻的守护,更是因为自身对未知的恐惧。那些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气息如同海啸般没过感官,一时间连呼吸都困难,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
温摇死死咬紧了后槽牙,牙关的咯吱声从脑子里传过来,脸庞因极度恐惧的侵蚀而发白。
——变故发生得太快了。
或许是因为徐闻过度自信压根没防备身后,又或许是温摇窜出来时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跑得比兔子还快。
等那怪物意识到不对的时候,温摇已经举起了放置在古朴祭坛上的青铜小鼎。
也不知道黑发少女哪来那么大力气,说是小鼎,其实也有半米宽。古金属铸就,寻常人累死也搬不起来。
极度恐惧中大脑促使人体肾上腺素飙升,进而转化成几乎偏执的念头,在感官被攻击的时刻成了唯一指导她行为的引路牌。
“砰!”
沉重金属与日晷撞击,漆黑石制法器登时四分五裂。
本就容纳了太多气运与力量,被剧烈外力袭击的那一刻,温摇眼看着石盘上出现了一道清晰裂隙。
裂隙中丝线形式逸散出血红光芒,沿着整座祭坛越裂越多。
万籁俱寂。
徐闻缓慢扭过头去,看见祭坛上的日晷发出最后一声类似人类的哀鸣。
数秒后,如同最脆弱的玻璃制品般炸成千万道石块与碎片,其中千丝万缕好似毛线团般的血线狂涌而出,直冲云霄,甚至冲破了他所布置的结界。
丝线所过之处,现实世界的存在全被抹去。
弥留山,天空,遗迹,树林,石阶。乃至山脚下的临时基地与远处俯瞰的城市。
就像是最拙劣的画家将视线内的场景涂抹成纯粹的黑暗,四周幕布垂下,隔绝了最后一抹阳光。
第75章 血脸蛛怪
结束了吗。
被爆炸冲击波震飞几米远,踉跄狼狈趴在地面上的温摇只感觉头顶天地之间都暗了下来。
血线所过之处尽数笼罩纯粹黑暗,漆黑日晷碎片劈头盖脸砸在身上如同雨点,她蜷缩着尽量护住脑袋和腹部。
不。
一切还远未结束。
砸碎了日晷之后,情况似乎更糟糕了。
这一点掠过温摇的脑子时,她仰头看去,只能看见头顶天光被血线乱舞之间彻底遮蔽,周遭逐渐显现出新的场景。
漫长的、古色古香的长廊,猩红天穹与无数道歪歪扭扭的漆黑门扉矗立于眼前,熟悉到令人心惊。几乎是瞬间温摇就意识到,这里是当时囚困恶神陶俑的里世界,她曾独自逃出的囚笼。
而且车库里的里世界似乎只是这里的一处罅隙,日晷血线所打造的里世界明显更为磅礴而庞大,一眼望不到边。
只能看见歪歪扭扭或漂浮在空中破损的门框,与初次所见截然不同,这些门大敞四开着,露出门里张张挤压尖叫的鬼脸,惨白手臂朝着温摇的方向抓挠,拼了命地想把她也一起扯进来。
温摇定了定神,还记得曾在天师府实习时,听过那些天师研究不死门的法诀。
他们说,里世界并非封死之地,再危险的空间也必然存在离开的出口,这是最本初的法则之一。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她
纷乱思绪还未整理清晰,数道半空中的漆黑门扉霍然洞开,荷枪实弹披着天师府制服的人员噼里啪啦也从门里摔了下来。
天师们显然更未了解情况,连带着各类设备器材无人机全都砸得稀碎,可怜巴巴躺在地上的对讲机还在发出电流杂音,依稀可听见里面有人在焦急地重复编号:“还在吗?发生什么事了?弥留山顶刚刚爆发了一阵强烈的煞气浪潮,好多树木都震倒了,山脚下的临时基地也受波及,监控与摄像头碎了大半”
“C组?C组?能听见吗?”
“能,能听见。”
为首的年长组长反应最快,尚捂着肋骨艰难爬起来,一把抓住了嗡嗡出声的对讲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好像突然进了一处里世界。这里危险等级不低,鬼祟群居,应该是不死门的老巢”
巢字还没出来,组长一抬头,看见了遍体鳞伤灰头土脸的温摇,正尴尬且不知所措地站在组员之中望着他。
“?”
汇报声戛然而止,队长头盔面罩后的眉头猛地皱起,微微张着唇。
两方对视,偌大的里世界万籁俱寂。
——在天师府的视角里,一切发生得都很突然。
这些天师们千辛万苦踏着前组尸体找到了祭坛,尚且抱着必死的决心与徐闻缠斗之际,忽然看见敌人猛然扑向另一个方位。
紧接着有什么东西爆炸轰鸣泼洒满地碎片,天地风云变化数不清的血线劈天盖地乱舞,紧接着就是极为强烈的晕眩感。本就负伤的组员们像是被卷进洗衣机内一顿乱甩,最后从大概二三楼的高度摔进了这一方里世界。
如此折腾连这些体质远超常人的天师们都受不了,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组员半晌没爬起来。
对讲机那边临时基地指挥部的人还在焦急地询问着什么,组长伸手指着她,两人动作皆近乎凝固。
半晌,才颤颤巍巍地吐-出来一句:“这些是你做的?”
温摇:“?!”
“不,不是我,”她下意识一口否认,环顾周遭血红幕布下的诡异景象,张了张嘴,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里”
这里是哪她怎么会知道!
本来抱着九死一生的信念砸碎了漆黑日晷,想着如果能终结契约就算死了也值。
可现在的情况又是怎么回事,她在哪里,为什么有这么多天师也跟着她落进了里世界。
自己死就死了,坑死这么多人温摇实在于心难安啊。
两人无言再度对望,似乎也意识到面前本该在后方临时基地的少女也同样一头雾水,组长不再质问她什么。
而是转头对着对讲机,急匆匆压低了声音汇报:“是的,看见她了。她跟我们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们会尽力保证她的安全”
温摇也蹙起了眉。
她不喜欢强行被照料,有大家后腿的既视感,更喜欢独自行动也是因为不想欠谁人情。
况且,现在谈不上谁保证谁的安全。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们就像是撕开了什么封印的蝼蚁,突兀地落进了蜘蛛的地情绪更极端,长时间待在这种里世界,迟鬼魂的一部分。
温摇揉了揉太阳穴定神,身后陆陆续续已经有队员醒来,组长还在坚
也就是在这时,整
血红天穹漾起阵阵漩涡状的波纹,熟悉的怪物从天穹中降下,血淋淋的骨刺拖在身后,身形似乎更加庞大,堪称遮天蔽日,伴随着扇扇大敞四开黑门内鬼怪的呼啸声显出身影。组长脸色一变,刚想拿起武器,忽觉泰山压顶般的力量从头顶当空罩下,压得在场天师无不扑通跪地,膝盖深-入脚下漆黑泥土之中。
他青筋暴起挣扎着,却如同被黏入琥珀里的小虫般,羸弱到任人宰割。
又来了。
徐闻。
“原来是在这里,”天穹之上血线组就巨大蛛网,血脸怪物盘踞于昏暗猩红之上,居高临下俯视着尚在苦苦挣扎的人类,“小祭司,你不会以为打破了日晷就能断绝我的链接吧?那充其量也就是个储存力量的器具。”
“我正愁找不到你,现在刚好,你反过来自投罗网,倒省了我的事。”
跪地的组长缓慢挪过头,看见温摇还直挺挺地站在地面上,未曾在那泰山压顶的威势中跪地。
即便如此,她□□,浑身冷汗遍布,浑身抖得如筛糠一般。
两腿都在打颤,却还绷紧牙关直视着天穹上如同里世界主宰般的血脸蛛怪,心跳重如擂鼓。
现在,温摇才知道,这里究竟是哪里。
徐闻依靠这个世界储存那些多余的地脉气运与寿数,也正因如此,他才没有在恶神交易停止后立即死去。
那个漆黑日晷就是承载这个里世界的入口之一,她打碎了日晷自然放出了里世界内力量,把在场的人都卷入其中。
而在这个世界里的徐闻,才是真正的、脱离人类范畴的存在。
与恶神本体是一个性质
怪不得那么多天师不惜自毁拉开炸药,也没能伤到徐闻分毫。原来是因为外界分身只是他的一部分,而非整体。
猩红乌黑交织,半空中无数深色门扉打开,头顶是密密麻麻渗人的浩瀚血线蛛网。
放眼望去只有自己尚直挺挺站着,过于庞大的血脸蛛怪就在蛛网最中心处俯视着自己,伸下来一条腿就能把她整个儿压成肉泥。
徐闻慢吞吞地垂下一根蛛丝,比她大上数十倍的身躯如同血红丑陋的扭曲山峦,从天穹纡尊降贵地爬下来。
顺爪子扫开那些艰难爬行挡路的天师,站在了温摇面前。
与之前的几次见面都不同,这次,他没有套着那层黑袍,而是以本来的,最丑陋的面貌,与她见面。
“我很意外,”徐闻说,“你不该走到这里的。你的那些祭司前辈们,乃至你的母亲,都不是喜欢招惹麻烦的类型。”
“不过,你应该就走到这里了。”
与他这般面对面说话,温摇反而失了刚刚心头的恐惧和忌惮。她还是在抖,但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冰冷。
嘴唇动了动发出声音时,她才恍然惊觉,自己的声音竟然已经哑成这样了:“你好像很得意。”
“我不该得意吗?”他反问她。
“从古至今,与我作对的存在有很多,但还是我活到了现在。千年前的政敌已经死得不能再透,那群脑子一根筋的祭司也成了囚困她们神祇的铁链。你们有弱点,但我没有。我会活得更久,比你们所有人都久,比毋也更久。”
“不是我恐惧死亡,是死亡该离我而去。我才该被称作神。”
“神?”
温摇轻声重复:“以你现在的样子?”
“是你骗过了规则和天道,沾沾自喜地酿成无数灾祸。你说自己救了整个王朝,可王朝还是因为那场战役的代价而覆灭。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我只看见了一个苟且偷生的怪物。”
“这就是你死前要说的遗言吗,”蛛怪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慢悠悠地评价,“一如既往的大道理,谁在乎。”
“不是,”黑发少女摇摇头,“这只是我陈述的事实。如果非要我对你说句遗言的话”
她抬起手,对着面前的徐闻,指了指太阳穴。
“去你的吧,”温摇扯了扯嘴角,冷冷道,“没脑子的臭傻*。”
足够难听的脏字后面还跟了一串,被少女以极快的本地方言秃噜出来。她小时候从贫民窟学了不少脏话,这也得拜温常德和幕后的徐闻所赐。
速度快得蛛怪才听了前面几个字就怔住,脸上先是掠过错愕,随后就是真正被激起的、涨红的愤怒。
他不再犹豫,身后骨刃猛地抽出,像热刀子切黄油那样无比顺滑地、毫无阻碍地穿透了温摇正在砰砰跳动的心脏,从后背蝴蝶骨处穿出,然后抬起。黑发少女就这样像肉串般被挂在长长的骨刺上,悬空提了起来。
温摇死死扒出那冰冷锋利的骨刃,双腿乱蹬喘息着,还在断断续续地骂,肺部被骨刺末端的尖钩一并撕裂。
第76章 天光
她喘不过气,声音渐渐微弱,刺穿的肺部发出破风箱般呼噜呼噜的噪音。
温摇能感觉到身体在渐渐变冷,眼前昏暗下来,却还在努力伸腿去踹那提着她的怪物。
与前面几次身陷险境不同,比起疼痛来,更让人惶恐的是清晰明确的、生命从体内流失的感觉。
少女仰起头嗬嗬地剧烈颤-抖,恍惚间似乎已经开始走马灯。
她的走马灯并非从年幼时期开始回溯,几个月前初次觉醒天赋的画面涌入脑海。
时间回溯,温摇好似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图书馆里世界,攀附在地上看着奴役肢团怪物的不死门学徒步步朝她走来。
徐闻说的没错。
其实作为一个普通人,她早该死在那里。
不,甚至于更早,她应该死在母亲的那场车祸中。
血红天穹映入温摇开始扩散的漆黑眼瞳,最开始的场景重新放映。幼年的自己在车祸里看见了恶神的本体。
那时候,是母亲最终的愿望引来了尚且囚困于陶俑里的毋,毋朝她伸出鬼爪,说能救她的命。
——“所以你现在也不会死,”温祭说,“还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都已经走到这里了,我把我的神格暂时交付给你,再撑一撑吧?”
已经开始混沌的意志被精神世界里飘飘忽忽、看不清脸的养兄幻影重新捏合起来,温摇伸手想去抓他,扑了个空。
被刺穿的胸口滚烫地发着热,心脏处探出血月纹路的红光,像是安装了什么引擎,重新开始咚咚有力地跳动起来。
其实你早知道它们在哪里,温摇。
她听见自己对自己说。
第一次快死掉,是毋救了你。
第二次在图书馆里,是你刺破了桑子亦的纹身,把那些魂魄放出来。
不死门能操纵伥鬼炼制活尸,而伥鬼向来被锁在不死门门徒们的纹身之中,那是链接里世界的便捷入口。
早在儿童乐园里徐闻对你说话时,你就已经看见了,不是吗。
他舌头上,有一个小小的刺青。
黑色的、血月纹路的刺青
里世界里只剩下死寂。
爬伏在地上的天师脖颈粗大青筋暴起,按着地面的手死死扣紧泥土,从后槽牙挤出怒吼。
人类在里世界里的力量太微薄,他们连近在咫尺的枪支都捡不起来,还在意图反抗。徐闻连眼神都懒得分一下,慢悠悠抬起手往下一按。
枪支解体,零落在地上的对讲机爆裂成金属碎片。
最前面的组长闷哼,整个人如同被重物碾压陷入泥土之中,咳嗽着勉强喷-出一口血。
“你们刚刚说什么,要保护她的安全,对吧,”徐闻轻嗤,“连自保都费劲,还想着顾及别人的安全。无稽之谈。”
一面说,血脸蛛怪伸出爪子,勾住温摇软绵绵垂下来的头颅,迫使其抬起头。
那双眼瞳已经彻底黯淡下来,映不出天穹的颜色,嘴唇也因失血而惨白。唯独奇怪的是,对方的心脏似乎还在跳动,刺穿胸膛的骨刃尚能感受到鼓动,完全不像已经死去的尸体。
因为是祭司的缘故吗?
徐闻张开嘴。或者说,他的整张脸裂开,露出了蛛怪藏在头颅之下的、布满七鳃鳗般密密麻麻螺旋利齿的深渊巨口。
就在巨口凑近尸体头颅,即将一口咬断她颈椎的那一刻,“尸体”忽然动了一下。
黑发少女兀然间抬起头,漆黑眼底闪烁着血月缺心圆的纹路。
她的瞳孔依旧是涣散着的,甚至连自己也分不清是活着还是死亡,胸口因神格而依旧鼓动的心脏砰砰跳动,强行把本该已经停止流通的血液泵回心脑血管,皮肤之下涌现出血红的痕迹。
利齿之间,如同猩红毛毯般散发恶臭的血舌赫然入目,其上一处极微小的、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的漆黑刺青就躺在那里
徐闻将囚困灵魂的纹身藏在了自己的口中。
最隐秘且安全的、绝对不会被找到的地方。
近在咫尺的巨口。
最后的执念迫使已经全无意识的少女抬起了手腕。袖口里,那从尸体上翻出来的匕首滑落到手心,凛凛寒光一闪。
刀刃狠狠落下。
——温摇用尽有生以来的力气,带着这几个月以来积攒的怒气与愤慨,刺中了他舌头上的刺青印记!
*
匕首很锋利。
她顺势往下滑,劈开了那宽如毛毯的整条血舌,硬生生将其劈成如同蛇舌的分岔形式。
大股大股浓稠腥臭黑血喷-出,喷了温摇满身满脸,徐体会在这时候复生,到口的猎物竟然会如同,怒极痛极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叫咆哮。
骨刺从她胸口退出,温摇扑通栽倒在地,手中匕首留在了他的舌头上,像掌。
里世界的主宰受击,刚刚附加于此地的压迫感陡然一松,趴在地上的天师赫然爬了起来。
他们七手八脚地把温摇往后拖,其中组员抽出随身携胸口的穿透伤,同。
她的心脏还在跳动,甚至带着裸口都在极其缓慢,且不容置疑地愈合着。
“这”
“别这了!快看那边!!”
周遭响起惊叫,温摇一手卡住自己的喉咙,混沌之间听见咆哮声震耳欲聋还在继续,乃至整个里世界的空间都狂乱地波动摇晃起来,如同漂浮在海上的一艘破船。
而在这咆哮声中,多出了别的絮语。
徐闻仰天长啸,下颚被未知的力量强行撑开,属于嘴巴的裂口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连带着他们甚至能听见血肉骨骼被撕裂的杂音。
腐臭黑血喷涌而出好似喷泉,而被刺破的刺青如同胀气气球终于被扎破一个小口,刚刚组成里世界的血线抽丝剥茧,由那具扭曲狰狞的躯壳深处直冲云霄。
紧接着,浓重煞气黑雾里,屡屡人形白光从他嘴里飘飞而出,带着如释重负的叹息,如同破笼的飞鸟般脱离了徐闻身躯的束缚,直直飘向猩红色天穹。
“那是,”温摇旁边的组长喃喃,像是完全无法理解现在的情况,“人魂?”
徐闻终于意识到,刚刚温摇到底刺破了什么东西。
血脸蛛怪目呲欲裂,不顾疼痛与飞速流逝的寿数,数道骨刃与延伸出来的无数手臂齐齐伸出,拼了命地想把自己的嘴巴合上。
可洪水一旦开闸哪还有回退的道理,那些成功逃脱的、珍珠白的祭司魂灵在半空中发出喜悦的鸣叫声,如同鸟类般空灵的鸣叫回荡在整座晃动的里世界,荡起阵阵涟漪。
涟漪所过之处漆黑门扉纷纷合拢,将那些属于鬼域的鬼怪关锁回本该属于他们的牢狱。珍珠白的身影们没有朝着隐约崩坏的天穹而去,反而转过身去,盘旋在了僵持着死死闭住嘴巴的血脸蛛怪身边。
血红漆黑、雪白混乱-交织在一起,血脸蛛怪闭着嘴巴无法说话,无数手臂的锁链里依稀可见没能逃出的魂灵奋力冲撞,只能看着那些已逃出的珍珠白身影们伸出柔软细长的肢节,缓缓且用力地把他的手臂往外掰。
只听嘎嘣一声,其中一条手臂被那些魂灵硬生生拗断撕裂,黑血再度喷涌满地,里世界崩坏进程加快。头顶猩红天穹如同碎裂的玻璃罩,血线若隐若现褪-去一块,露出刺目天光。
掰断的缺口又涌出更多珍珠白色的身影,无数魂灵聚集在一处,安静且残忍地拆卸着蛛怪身上生长出的骨节和手臂。
嘎嘣嘎嘣声不绝于耳,蛛怪惨烈哀叫,血红骨刃狂乱挥舞,将那些珍珠白的半透明飘忽身影击碎成无数光点。可她们又再度汇聚成人形,不依不饶地飘飞过去,缠绕着暴怒挣扎的蛛怪,像是无数垂下来的蚕茧。
这些魂灵在攻击徐闻。
意识到这一点,天师们也不再坐以待毙,纷纷抓起武器也全都围拢了上去。
徐闻尚在应付那些魂灵微弱致命的反抗,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些刚被重创的蝼蚁。天师们有的抱住骨刃,有的用刀刃和枪支撬开齿间,纷纷用力,强行把血脸蛛怪紧闭的、由无数骨刃和肢节保护的嘴巴掰得越来越大,缺口也越来越明显。
“砰!!”
在魂灵与人类的双重努力之下,只听一声清脆裂响,血脸蛛怪的头颅整个被掰断,半个脑袋像是脱节了的机械,朝后以古怪的姿态仰去。
口腔内部与咽喉彻底暴露出来,他躯体刺青里囚困了数千年的全部魂灵,也终于得见天日,发出阵阵欣喜若狂的蜂鸣,如同逆流瀑布或雪白浪潮般,爆发而出!
汹涌血线黑雾,雪白魂灵浪潮,还有凄厉尖锐的哀叫声混作一团直冲云霄,里世界边缘被这股势不可挡的力量冲开,天穹好似脆弱的玻璃水晶球般裂开无数蛛网般的缝隙,随后炸裂开刺目阳光,无数光线投射下来。
里世界要崩裂了。
“往光线那边跑!!快!!”组长当机立断,率先搀扶起受伤的队员。其他的天师也纷纷会意,互相搀扶着往光线之下跑去。
光柱内明亮温暖,成功抵达此处的人类只感觉身体一阵失重,不由自主地飘飞起来,沿着光柱朝天穹缺口而去。
只要通过那些缺口,他们就能离开里世界。
而由那些魂灵铸造的缺口并不会一直存在,已经有残存的血线朝这边蔓延开来,试图修补扩大的裂隙。某些细小光柱开始暗淡下来。天师们也加快了逃离的速度。
温摇捂住胸膛的伤口,紧随天师们身后奔向光柱。
见那些组员陆陆续续飞升入缺口处离开里世界,她终于得以有机会回头,去看身后崩裂里世界的场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