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药性◎


    沈鹤扬仰起头看我:“没放,转手就让其手下将云悠藏到别处……常年跟随在云悠身边的隐卫在试图解救云悠时却也被抓,就在小世女回楚府前不久才被放回到我这里来传话,是那个隐卫将所发生的一切说与我知道的。”


    我顿时有些哑口无言,眉间不自觉拢起,微微转头又瞧见那小厮正要去舀起第三匙香料,心头便有些急了,下意识便出声道:“等等!”


    闻声小厮手中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我与沈鹤扬这边,见我是在和沈鹤扬说话,他眨了眨眼又重新垂头,继续添香。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妙生他不会如此,他很听我话的。”我道:“且他哪有时间?我是亲眼看见妙生摆手要他的手下将云悠放走的,之后他就一直和我在一起,我和他独处也是为了问他要了点人,帮着在我成亲那日搅浑当日局面……”


    说着说着,我自己都有些被动摇了。


    是啊,李妙生行事早有的一套规矩和习惯,他的手下们当然比我清楚,我以为摆手是将沈云悠放了,其实是缓兵之计,将沈云悠给藏了起来。


    缓哪个兵呢?当然是我这个傻财主大头兵!


    我就说沈家这么大一块肥肉,李妙生怎么说松口就松口。


    ……原来这才是沈鹤扬憋在心里要与我说道的事情。


    难怪他在得知我回府后就到处在府内找我,找到了星时那里去,但明明都见到了我,却也还犹豫着不愿说。


    若不是我一直追问,这事他莫不是还想着默默独自解决?怕我本就为了自己身上的亲事为难又要因此事而忧心?


    又或者说他还有其他别的什么顾忌?


    沈鹤扬紫色的眸子望着我,自己的妹妹被关,面上却不显急色,嘴角微微扯出一个弧度:“他或许在小世女你面前是朵能为人分忧的解语花,可你看不见他的时候我他就是一只会夺人性命的邪祟。不过小世女你倒不用太过忧心,我们沈家算账是最清楚的,一笔账该算在谁的头上,又或是该怎么算,在下还是能分辨清的。且他应是看在了小世女的面子上,并未将事情做绝,言明了只要我们沈家肯脱手一定的金银送入他腹中,他就会将云悠完好送回,但若我敢耍什么花招或者……”


    说到这他停了会,与我对视,继续道:“他警告我:若这件事情被你知晓了,不管你是如何得知的,他都要拿云悠开刀……你看,你说他很听话,但他明明在他人面前是这般的不讲理。他绑我妹妹,竟还要逼着我帮他一起来守住这个秘密。”说这话的时候沈鹤扬语气里没有紧张,反而是有一股要被气笑的无奈感。


    我却听的惊乍,比他反应还要大。


    不是……原来李妙生这么凶戾的?


    我脑海中不禁想象出李妙生持剑站在尸堆之上,妖艳的脸上沾血,正伸舍舔舐刀刃的尽兴模样。


    他似乎……真的很喜欢且擅长杀戮?


    那真是难为他在我身边扮演了那么久的金丝雀了……


    听到这,我稍微捋了捋,越发的不能理解沈鹤扬的动机了,便问道:“既如此,那堂兄为何要此时让我知晓这事?是又生出了其他什么变故吗?还是说云悠已经被救出了?”


    总不会是在我出门的这一下午时间里,两边的人行事飞快,沈鹤扬当即割让出巨大的利益,可李妙生收了沈家的钱财之后,却还是惯行了他们那帮人的做事风格,利益到手,直接给沈云悠抹了吧?


    我紧张不已的同时,还是下意识地又扫了一眼香炉旁边的小厮,他正在舀起第四匙香料……我眼角不由得抽了抽。


    我刚回过眼,就看见沈鹤扬忽而垂首咳了两句,肩膀抖动。


    也是在他咳完之后,小厮本要加进香炉的第四匙香料的手在空中顿时一滞,转动着眸子似乎是向沈鹤扬所在的方向窥了一眼,随后香料被撤回,连同小匙也锁进了匣子,然后有从另一个地方拿出一长根圆柱黄身的香,走到了炭盆面前点燃,应是用作点燃香炉用的。


    沈鹤扬也在此时起了身,走到了我身前拦住了我追随着小厮的视线,垂眸看我,眼里的之前那抹厉色还存有,但此时却又多了一丝莫名的畅快之意。


    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掌控全局的恶劣赌徒,缓缓对我问道:“小世女如此发问,是觉得堂兄玩不过他么?”


    他曲指轻轻碰了碰我被炭火烘得有些发热的脸颊。


    在看到我被他有些凉的手指冰得眉头一跳的时候,他眉眼似乎舒展了些许,语气也终于带了点温度:“小世女莫要担心,这事无需你插手。我将此事说给你其实也只是想要你在此事完结之后给那亡徒带去一句话:‘既然他看在小世女的面上未伤我妹妹分毫,这人情我沈家定也是要还一笔的……那我便也看在小世女的面上会放他一条生路,京城之内他可以活,京城之外我也留他全尸,坟上镶金。”


    我:“……”


    这是……


    我眨了眨眼,看向宛如换了个人一样的沈鹤扬。


    他竟然这般自信,还没正式交锋呢,就先把话放我这了?


    原来他不只是花园中那灿然一笑的小郎,也不只是淡然晓看全局,居于沈氏少家主背后运筹帷幄的病弱长兄。


    他更是自信至狂,爱憎分明的沈氏骄子沈鹤扬。


    我觉得他这样的人就该有他自己的姓名。


    也难怪云悠之前在春日楼宁愿自己落入李妙生的手中,也不愿让我在妙生面前提及沈鹤扬的名字。


    “我……”


    我有些怔怔,不知道自己在沈鹤扬面前是该为云悠目前的处境而显露出担忧的神情,还是该为自己的小倌做错了事而在他面前赔着笑。


    我想我现在的我表情一定很精彩,因为沈鹤扬又向我靠近了一步。


    先前手指冰到了我,于是他不再试图触碰我肌肤,此时便两手顺垂在身侧,拢在袖子里。


    说完所有的话之后便静静地细细看我,视线在我脸上一寸一寸地扫,怜爱又包容。


    此时此刻,被如此注视着让我有些无所适从,我扯了扯嘴角又落下。


    却又在视线越过沈鹤扬,看见那小厮拿着已经点然冒出袅袅烟波的黄香探入香炉的时候,我终于是怕了。


    连忙两步走向那小厮,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惊惶道:“堂兄你这是干嘛啊?又加?!还加这么多?!我不要命了?”


    上次来这房中发生的一切,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虽然我这个人吧,并非是什么特别端方的君子,也确实常能欣赏美色,爱享受人间俗事。


    可我并非是什么急色之人,但那天怎么入了这个房间之后不久,便满脑子从怎么说服沈鹤扬帮我想办法退掉和温氏之间婚约到满脑子只想着那事了。


    后来思来想去一番,也终于发觉了。


    发生那变化的节点就是从闻进了那所谓从邻国带来的那香料开始的。


    那小厮被我抓住了,眼神便立即开始躲闪着避开我的视线而忙去看向沈鹤扬。


    而始作俑者沈鹤扬却反倒神色轻松,嘴角微扬,站在原地侧目看向我:“在下不过是想要体验一下,温氏那小郎靠着这下作的手段,从你这窃得的是何种欢愉,”


    边说着,他边懒懒抬手朝小厮摆了摆手,将说完:“不然,怎么也轮不到他呀,他可是姓‘温’。”


    待小厮走后,我心有余悸地朝香炉里瞅了一眼,确认里面的香料没有被点燃,这才将香炉盖合上发出一声铁器相压的闷响。


    然后转身走向沈鹤扬,路过他时顺带牵起他的手,牵着他向白纱轻掩的床边走去,边道:“可若是堂兄的话,又何需如此呢?堂兄身子本就欠佳,还示意小厮加那般多,也不怕伤身?”


    沈鹤扬虽顺从地任由我牵着站到了床前,却只是紫色的眸子视线轻垂在已经坐在了床沿的我的脸上。


    当我仰着脸轻蹙起眉,颇有些苦恼地向他真诚发问道:“莫不是上次两人那般放纵,堂兄竟觉得不尽兴?”时,他终是颤着两肩笑了,手背轻掩在唇前:“若抛开小世女上在最后两次之时没有昏睡过去,那……其实算得上满意的。”


    闻言我垂眸陷入某种回忆,然后开始怀疑人生……不是?真的假的?


    我就说我第二天起来怎么走路就和游魂似的,甚至身心俱乏,脑子混沌迷茫不已。


    果然沈鹤扬是到了这种年纪了?


    就在此时,我视线的垂落之处,灰绒披帛被扯落在床边地上。


    我抬眸就见沈鹤扬正漫不经心地微昂着头在解领口的结扣……一颗两颗。


    他锐利地紫色眸子轻动,就扫到了我正用含了些许退意地眼神看着他解扣子的手的我。


    他神色微怔,便停了动作,俯身过来问道:“怎么?在外面见识过那几个更年轻的小郎,就嫌弃堂兄了吗?”


    他边说着,边将厚重的外衫脱了下来,修长的指尖将淡紫色的华服轻巧丢落到床外边,另一只首直接将我摁仰躺下,抬脚就跨上了床……也直接跨坐在了我身上,动作自然的就像是已婚多年的夫人即将伺候妻主般。


    “我……不是嫌弃,我只是还在担心云悠的事情,毕竟云悠是被我波及才被抓,堂兄是否需要我……啊!等等!……等等堂兄!”


    我有些惊恐地看着沈鹤扬才刚将我的外衫撩开,就用鼻尖蹭开了虚拢着的里衣,喷洒在肌肤上的热意冷人汗毛立起。


    他的手已经在去除两人之间的所有隔阂,边道:“小世女诚实点罢?你才不会担心沈氏,你只担心你自己会不会被牵扯。”


    92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借光◎


    细细密密的亲口勿落在峰侧,就像是在描摹形状,每次添下都很重,他喉间溢出低气声。


    沈鹤扬似乎很沉溺此道,也很知道该如何享受此道,若说上次是沉沦的开始的,那这一次便像是被短暂戒瘾之后的彻底疯狂。


    有温温的什么抵了过来,沈鹤扬看我的眼神很是虔诚,此时吐出的气息终于让人觉得不浅淡而是感觉到温柔:“放心罢,在下可舍不得将世女拉入这浑水,这是属于我和那个亡徒之间的事,我只希望到时候小世女可不要心软而偏心他才是。”说罢他月要/复一勾,就要撞过来,我连忙挪了下,就撞在了别处……


    沈鹤扬当即低抽了一口气,眉头一皱,薄唇紧抿,不由得低头去看了看。


    我讨巧道:“堂兄何必这般说我,我也是将云悠当自己亲妹妹般对待的,只是我忽然想起堂兄答应我的一件事情,堂兄答应了我却还未应诺。”


    不等我再进一步发问,就听沈鹤扬有些哑的声音了然回答道:“姓言一家只找到了踪迹,她们离开了京城,先是有一共四口人……”


    沈鹤扬边说着边抬眸幽怨般地掠我一眼,然后执起我的首引导我往下去游走……


    就好像是要我为方才伤害到他花主的举动而做点安抚的补偿,而他自己的首也在为我两指轻轻按,随着说话的时间,速度愈来愈快。


    他微微俯身,缓缓吐出了口气才继续道:“……才出京城死了一个本就病着的。到了他乡,又归西了一个老的,相依为命的姐弟两最后也还在追踪。除了我派出的人,似乎还有人一直在找着她。那个*叫言锦书的反观察能力很强,躲了一路,有次到了一个乡镇,那家中的弟弟明明都去当铺将一块玉佩给兑了银钱用作盘缠,可才出门又转了回去非要老板将玉佩退还给他,可那老板本就是见这男子似乎是不算识货,压价要的他的玉佩,哪肯还,因此闹出了一小番动静,最终是又反倒贴进去了点银钱才让男子将玉佩拿走的。要不是因为那次的动静,我派出去的探子还真的要被那言锦书给躲了去,完全失了踪迹,最近传回的消息就到这了……”


    我眼眸半睁,沈鹤扬说罢,就被我反摁在下。


    我未给他丝毫喘息之机,径直敛入那炽热的深渊。他猝不及防,喉间溢出一声破碎的呜咽,胸膛剧烈起伏着,如玉的肌肤泛起了红,竟过了许久才勉强平复紊乱的呼息。


    "堂兄辛苦了。"我故意加重力道,感受着他骤然绷紧的腰线,在他耳畔低语:"恩堂兄当真是妙不可言。"


    几次三番的深重挞伐下,他终是难耐地蜷起要复,向后瑟缩着躲闪:"呼既如此"破碎的呼息间,他眼尾洇开一抹艳色,"小世女为何不肯怜惜堂兄半分?"


    发丝都在他的脸上凌乱,但他自己都未在意,反而是双首伸向我,为我将一缕缕发丝拢到耳后,然后捧着我的脸细瞧。


    他被挤得一下一下地往上。瞧了我一会儿之后,他撑着坐了起来,将我搂进怀中问我:“小世女在想什么?眉头皱得这样紧……对堂兄如此之狠”


    当男子在这种事时,问这样的问题,那答案是唯一的。


    我道:“当然是在想堂兄了。”


    若我说在想沉影的事,在想李妙生的事,在想若退婚失败怎么面对许步歌的事,甚至是明日该如何情绪面对温去尘的事……这些是能说的吗?


    完了完了,我怎么也静不下来,心里无法言说出口的太多事积攒在心里便只能借此抒发出来。


    越快的速度仿佛能越快地将自己的大脑全部填充盈满,我几乎接近于恶狠狠地,不断向沈鹤扬索取着。


    耳边沈鹤扬的闷哼低呼声不断:“等……等等,哈!别扭,不行了……哈,等我,嘶……你这……我不要了。哈!”


    在说话间,眉头已经深深拧起。


    下一刻,他终于控制不住地双首骤然死死环住我,不让我再动。


    头也不由自主仰后,紫色的眸子涣散失神片刻之后微微转动来看我。


    见我在看他,于是他抬首抵在我脑后,落口勿在我嘴角,试探着向我索口勿。


    这对于此刻的我来说像是一种鼓励,于是又动……两人哪里都不分开。


    沈鹤扬察觉到我不给他片刻的休息,他连连想将我推开,又轻摇头。


    他好不容易得了片刻喘息的机会,转眼又被追逐纠缠。


    每当他喉间溢出低低的呜咽,我便及时凑上前去,用亲吻封住那委屈的低怨声。


    他几次推我,我就几次的温声轻哄要他更配合些。


    所以说……这怎么不算是一种漂亮的翻身仗呢?


    沈鹤扬其实也配合,两人几次的默契微微调整着位置。他会悄然贴心地递过来他的首给我扶着……但时间越久,我越觉得力不从心。


    可沈鹤扬却截然不同。


    他脸上笑意愈发明显,偏还要用那样低沉的嗓音“夸赞”道:“小世女已经很厉害了……是不是累了?嗯……不如换我来?”他的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得不像话,“让我来……求你了。那,再快些罢……”


    他分明是被抵在下,却总暗暗发力,带着一种隐秘的贪求。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心中莫名燃起了一种强烈的胜负意,所以……


    所以当清晨我霍然睁开眼时……


    爹的……我手背抵在额前沉默。


    昨夜帐内的荒唐和两人交织的大小抽气声以及各种颤人心脾的低语似乎都还在耳边萦绕。


    所以我昨晚又是直接睡过去的?


    我嘴角不由自主地扯了扯,有些怀疑人生:是他……还是我……可他甚至还拖着个病体啊……且不对啊,沉影和嘉礼还有温去尘那次,他们不都……


    等等,他们不会都是在装的罢?


    思及此我忍不住地侧过身子,背对着沈鹤扬,两手悄悄环抱住自己,连忙给予自己安抚:


    不会不会,另外两个的性子或许会温柔顾虑我的面子,可嘉礼那性子觉得不行估计早就嘴巴一撅就开腔要骂了,且嘉礼那次也明明还睡过去了。


    可万一是他们年轻……嘶……


    我是不是要去悄摸摸找个神医看看呢?


    我:“……”


    不行不行,我怎么可以怀疑自己?我赶紧摇头,不愿再往深处想。


    就在这时。


    忽而一只微冷的手贴在了我额前,带着我的脑袋往后靠去,我想转头,却听见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是沈鹤扬撑起身子,在我的嘴角落下一个不含任何情欲的吻。


    沈鹤扬问道:“在想什么?表情很是丰富。”


    “在想堂兄。”我说得十分顺口且坦然,说罢便带了丝心虚地去瞅他的表情。


    却发现,沈鹤扬眼下有微微乌青,该不会是一晚没睡?


    他摁了摁我脑袋躲避着我的视线,将我整个人从后拥进他怀中,被子把两人裹得严严实实,很是温暖。


    可我还是不如他意愿地转过了身,顿时就有了冷风进来。


    我抬手想去触他眼底下的那块淡青色,想问他为何如此放纵自己,而不珍惜自己的病骨,是不是其实身体状况并没有太差。


    可还未出口的言语似乎早被他猜了去,手被他抓住,他眼神眷念地在我脸上扫,只说道:“起床罢,有人在等你……”


    ……他在阻止我问出那些他难以回答的话。


    我微微愣住,来不及细想,便听见帐外有着一阵阵细碎的声音。


    开帐帘去看,最先入眼的便是忠叔的一张冷脸,这样的表情我还还是在他脸上第一次见。


    忠叔也反应很快,见是我探头出来瞧,他脸上神色立即转为无奈:“姑娘,您这这这……哎哟您这个祖宗诶!怎么能,怎么能和他!……”他视线看向我身旁,和正也缓缓抬睫看向帐外的沈鹤扬对视上,沈鹤扬神色虽淡却也不失凌厉,忠叔立时眉头便又向下沉,但后面的话他也没再说出口。


    我下了床之后,忠叔便立即迎了过来,又扬声道:“今日是您和未来少夫人温氏去天凤教的日子,您怎么就如此糊涂呢?!昨日放在您房间内的婚服您也未试,趁现在还早着先试试婚服罢?若不合适,还能有时间改!”


    我被催着洗漱,然后迷糊楞噔地张开手,让两边的侍男为我穿上红衣。


    也不知道忠叔将“少夫人温氏”几个字说那么大声干嘛,吵的我耳朵疼。


    我有些不适地偏了偏脑袋,就看见沈鹤扬的那个小厮从我和忠叔中间穿过,面色十分的不好,径直走到床边,将床帐两边垂下的纱帘钩上,扶着沈鹤扬坐起,又给沈鹤扬肩上搭了个狐裘,这才轻声向沈鹤炎说道:“公子等等再洗漱罢?炭火才燃起来,等屋内暖和些公子再起身。”


    沈鹤扬起先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却是被一阵忍不住的咳嗽声抢先从口中脱出,像是咳不完,几声低的又接几声卡在胸膛里的闷咳。


    我是背对着床的,听见咳嗽声就下意识想要转身去看堂兄,却又被忠叔拦住了视线。


    他在帮我整理领侧的压襟,边道:“各人自有各人的造化,沈公子身体本就不好,又为何要在我家姑娘在与新夫人去天凤教的前一晚留下姑娘过夜?若过了病气又或者让温公子知晓了去,那可该如何是好?男子本应洁身自好才是正道!”一通话说得很是顺溜,又转头对我叮嘱着道:“二姑娘,旧的勿回头,新的……正在府外等着您呢,咱们赶紧将衣服试好。”


    忠叔这头的话才落,沈鹤扬身边那正端着一碗汤药要喂给沈鹤扬的小厮终是没忍住,也不输气势地向忠叔说道:“什么旧的新的?我们公子天人之姿,是有福相的,活生生的一个人又非什么物件!老管家是不是很久没出过这个楚府的大门了,我们沈氏可不止是在京城有声名!再说了,您不知道吧?昨夜是您二姑娘主动跟在我们公子身后进来的这个屋……公子!让我说完!……公子,怎的不喝药?……什么?”


    “转过来罢……”


    胸膛忽而的刺痛让沈鹤扬好不容易才能发出声音,可周围的所有人似乎都没能听清他的这一诉求。


    其实这只是旧伤了,通常忍一忍,汤药压一压就能过去,可让他难受的是为什么要在这时候疼痛明显,就像是有根针卡在了那里,两端都嵌进骨缝血肉,不能上下硬生生的疼。


    他喉咙再发不出声音,也根本无心两个仆从的斗嘴,他的视线一直盯着此时正被几个侍男拥在中间,似乎又要睡过去的她身上,一身红衣是他没见过却在脑海中幻想过许多次的。


    他其实本来并不觉得有什么的,本以为自己不在乎那些毫无意义的形式的。


    可当看到她被左右侍从套上红服的刹那,他突然好想借那温氏小郎的光来看一看她穿婚服的样子……


    93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重修)


    ◎温去尘的问题◎


    沈鹤扬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朝她的背影伸出了手,可却被及时发现他身体不适的小厮会错意握住。


    而她本要转回头看他的视线也被因两姓之间的沟壑而早看不顺眼他的老管家拦住。


    当然了,老管家对他的不喜不止为这些。


    还因为他的妹妹沈云悠曾在楚府门前所出口的厥词;更是因他这风吹不得雨打不得的病弱身子却还要来见楚二世女,而不喜他。


    可怎么办啊,还是想看,明明她就在眼前。


    可惜两人缘分稀薄。


    她从始至终都未转身。


    楚府管家听不下沈鹤扬身边小厮所回击的话,本还想开口说道些什么。


    却在被她扫了一眼之后,到嘴的胡言也给吞了下去。


    管家围着她转了一圈之后,便急急忙忙招呼着其他几个侍男为她重新换上常服,又听了门卫来报温氏的马车已经停在了府门口后,就忙半催半推着她出了房间,前去天凤教。


    门开了又关上,将里外隔绝。


    楚华月一走,屋内就又变得静悄悄,那讨厌的药味又变得浓郁了许多。


    直往他的鼻子里钻,直往他的身体里钻……


    身边的小厮见沈鹤扬又不肯喝药了,有些愣愣,想了想便出声问道:“长公子,您刚才是不是说了一声什么?小的没能听清……”


    闻言,沈鹤扬眸子的视线从关着的门上慢慢又移到墙上装饰着的“喜”字上。


    这几天,这张“喜”字都要被他看烂,可它还是那般的崭新刺眼,可看他的人反而像是着了魔,明明越看越觉得嫉恨,却心里越难受越是时时刻刻地忍不住去看。


    他带哑的声音伴随着室内炭火和外面拂过的风雪声一起发出,就显得他的声音很是飘渺,落不到实处:“窃……到底是谁窃了谁的月亮呢?”


    过了一会儿,他又像是想通了一般:“罢了,终究是梦一场,我尽了欢,竟又生出了许多贪心。我早就劝过自己了的。”


    他缓缓闭眼,唤小厮的名字,“方林……去做准备罢。”


    *


    我坐在去天凤教的马车内,手指止不住地敲点着膝盖。


    “世女近日过得可还安好?”


    这是温去尘终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他应是故意穿着与我颜色相配的衣服,虽还是白衣,但绣纹和披风都是宝蓝色的。


    且他今日面色明显憔悴,像是忧心多思多劳导致。


    我未多作思考,便答道:“我以为去尘是知晓我近况是如何着的。”


    我话里有话,看似是在嘲讽温去尘派人跟踪自己的事情,可跟踪我的人并非是温去尘派来的,这一点李妙生和许步歌都告知过我,甚至是楚华玉那天其实也是在故意的向我透露要我注意府外监探我的眼线。


    如此令人在意的来头只有可能是温老妖。


    我如此地说就是要让温去尘也确实地知道他老娘派人监视我的这件事情。


    我想他和他老娘的目的应该是完全相反着的。


    他执意要嫁给我,而温老妖当然更看重家族的兴衰以及觉得我这个人并不能值得去尘所托付。


    温氏这是在家劝不动自己的儿子,且到了这一步没办法了,应是开始想在我身上下手,试图阻止这场已经昭告天下的婚约。


    果然温去尘闻言抬起了头,张了张唇似乎是想要辩解什么,却在视线接触到我的视线之后,他又及时地止住,理智的选择将这个事情认了下来。


    至此,他的这些反应与我所料的基本一致。


    毕竟他别无其它办法。我与他此时的关系,他若让我知晓了他母亲对我很不满意,甚至已经尝试过又或者正在计划着想要给我做局。


    这对他而言无任何益处,他要想与我成亲,只能悄然地自行将这件事处理好。


    见他如此两难的模样,我又忍不住好笑地补上一句:“去尘怎不说话呢?是近日为着我俩的婚事太过操劳了吗?我观你神色似乎不太好,似乎需要休息,若心有杂事分神祈福是难求得好福签的。”


    独自一人筹办一场双方家族都不看好的婚约,左边承担着母亲和几个姐姐甚至族亲的压力,右边还要防我退婚。


    我如此明显的调侃他,温去尘只是道:“被世女看出来了?”


    我一愣,是我没想到的反应,下意识抿唇等待着他的反击……


    可他却只是他用纤长白皙的手轻抚他自己一侧的脸颊,开口道:“一想到与世女婚事将成,便夜夜难寐……去尘如此丑颜让世女见笑了。”


    然而他却是这般的选择顺从,这让我觉得有些无趣和异样的别扭感……


    于是我恹恹地移开目光看向别处。


    本以为自从监牢中两人互呛撕破那层薄到几乎透明的遮羞纸之后。


    我与温去尘之间便省下了许多表面的那套,但兜兜转转,他似乎还是想要与我扮演相敬如宾的这套戏码。


    我未再接话。


    今日是出了太阳的,暖而有力度,在冬日里洒在身上,只会有舒适感。


    所以车帘子都是钩开的,让阳光洒进车里来。


    温去尘就坐在那,随着马车路过两旁一幢幢楼房,时而被阳光点亮,时而因阳光被楼房拦去而融入车厢内的沉黯。


    我看完风景之后视线快速掠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温去尘……


    他此刻的模样比此前所有见面的时候都要拘谨得多。


    与我所说的每个字似乎都经过斟酌,目光也不会在我脸上停留太久,似乎是担心因此而被我所厌恶。


    我也无意打破这种两人都不说话的气氛,便闭上了眼假寐。


    可眼睛才闭上就听见他唤了我一声很轻的:“世女。”


    然而,他的话音落下后,车内只回响着马车车轮碾地的轱辘声……


    应该是过了许久,我在心里叹出一口气,我自己也说不清是因无奈还是心软……


    我还是轻声应了:“嗯。”


    果然他是有话要说的……


    我应声了,他却还是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道:“去尘能问世女几个问题吗?”


    他要问我问题?还是几个?


    我将眼睛睁开,像是做好了某种准备般,心思又迅速活络起来……


    让我猜猜,在这个时间点上,他会想要问什么呢?


    问我这几天究竟去哪里了?和他们是不是发什么了一些关系?


    又或者问我是怎么发现他温氏族人在跟踪自己的,是不是有旁人又想栽赃陷害温氏,企毁掉这场婚约。


    再者就是问去了皇宫内之后,我会不会去找嘉礼?


    我思来想去,以我和他目前的这种尴尬的关系:明天之后就要同睡一张床了;又或者婚事被我搅毁,在温、楚两家的恩怨簿上再上重重添一笔……他此时会问我的应该就是这些了吧?


    我脑中思路清晰无比地抬起眸子与温去尘眸对视。


    只见他淡色的眸光将我笼罩,却只是向我问道:“世女,若去尘明日成功嫁入楚府,成为你的正夫人,世女还会觉的我与你是对立的吗?”


    我:“……”


    一时思绪被对方打乱,我便有些怔怔。


    他原来一直很清楚着,我对他的态度是怎样的,即使如此他仍是义无反顾……


    且他这句话里用的是“成功”两字,很显然他对明日婚礼可能发生的“意外”早有心理准备。


    我想了想,没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若我回答,就算你今后嫁到我府中来,相妻教子贤惠淑良,无任何过错,甚至成亲后你完全脱离你母族,与母族毫无联系,我仍会因成亲前的这些事而避你如蛇蝎,甚至想尽办法折辱你……你听到这些后,你会终止吗?……我与你明日的婚约。”


    我说的那些话在我看来,对于一个即将要成婚的男子而言,是比梦魇还恐怖甚至像是恶毒的诅咒了。


    可温去尘显然并没有因我的话而产生任何惧意。


    他看向我的眼神中所夹带着的柔意仍是半分不减,


    这让我不由得眉头微挑一瞬。


    心里种莫名感到像是被一只微热的手贴了一下。


    温去尘的回答也很干脆,毫不避讳地答道:“我不会中止,与世女的婚约是去尘是经历过日夜辗转深思熟虑所做出的第一个有违长辈和家族教条之事,在和世女长姐搭话的那刻开始,去尘就未设想过其他可能的退路了……”


    “即使一对怨偶,相互蚕食?”我十分不解地问道。


    温去尘轻摇头:“去尘暂时想不到任何会真正对世女产生怨憎的情况,我与世女便也不会落得那般结果。”


    “如此孤注一掷,那若明日是你输了呢?”


    或许他是对我话中“输”字的几种深意而思虑了一瞬,又或许在我的提问下他终于有瞬间想到了自己若真被我当众悔婚甚至羞辱了惨状。


    他神情顿了一瞬。


    片刻后,他目光微移,声音很轻:“若输了……就输了罢。”虽是如此的回答,但他回答这句的时候眉眼微微下垂。


    我将这一细微神色收进眼底,又追问道:“去尘这话的意思是若当真输定,便能与我好见好散,相忘江湖吗?”


    闻言,温去尘视线又回,盯着我的眼睛,眼睫轻轻眨动。


    这句话他并没有回答,而是向我要起了他最初问的那个问题的答案:“那世女可以告诉去尘了吗?……成亲之后,世女仍然只会将我放置在对立面吗?”


    他这种避而不答反应让我忽得有趣。


    既然他其实也忌讳着在她人口中听到明日他或许会嫁不进楚府的一些“不吉利”话,却又眼巴巴地追着来问我婚后我会待他如何。


    这不就是在变相委婉的想要从我这个才不久就和他大吵过一架的未婚妻主在成亲的前一日给予他一些安抚,就差明说要我说点什么来骗骗他了。


    可明明他其实也知道,明日的我与他可不是一边的,说夸张点,可就是他的敌人。


    于是我回答道:“那我倒不至于会那般。既是夫人,我至少会以礼相待。”


    这话不假,世家大女子,倒也不会把一门心思放在如何让自家男人过得不快上。


    但其他的,我当然也没有做保证的必要。


    他又问道:“那明日……世女会如何?”


    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的问这个问题……


    我侧了侧脑袋,在脑海中搜索了片刻之前参加顾英姿婚宴时的结亲流程说道:“去尘放心,我不会如何……走礼骑马接夫郎,迎客喝酒入洞房,只做成亲女子正常该做之事。”


    我会说实话?


    当然不了。


    温去尘会信我这话?


    他显然也不相信……等等,他在我说下这一句话的时候,眼神中为什么有柔软的微光在闪烁?


    是联想到了什么幸福场景吗?


    我:“……”


    我开始对男子的脑回路感到费解……


    94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天凤教殿门前的再遇◎


    “最后一个问题,”温去尘望着我道:“……等会祈福之时,去尘可以牵世女的手吗?”


    这个问题我倒是能理解他为何要这般问。


    祈福前是有一个简单的流程的。


    前去祈福的女男需十指相扣从最底下的阶梯一同登高,一步一步走到殿前。


    然后女子等在外,男子似乎还要在里面进行什么洗礼,最后回到大殿上一同求福。


    在迎冬宴之前,温去尘在任何人前与我相挨相近,牵手等一系列动作自然娴熟得很。


    如今这等应该之事,他竟都要这般先与我确认,这不禁让我觉得些许意外。


    我此前果然是对他太凶了吗?


    “可以。”


    我没再与他绕,径直答应。


    话音才落,就见温去尘宽袖一展,两手轻抬在身前轻握,然后头缓缓俯低,以额贴向手。


    我睁大了眼睛——他这是给我行了个极其正式的礼!


    在马车内脱去了披风。


    温去尘身穿着的白锦蓝纹华服将他颀长身姿包裹衬托得很好,他不管是脸蛋还是身材都比人们所预期中的美人样貌更好看三分,踩在人最高预期之上。


    微俯低的姿势端正正式,领后露出的那一节白皙皮肤上有一缕发丝弯弯绕绕延伸进他的背后衣襟里。


    “谢,世女的成全……”


    温去尘道。


    我有些不能反应过来。


    要怎么形容我此时内心的感觉呢?


    就是震撼……


    最初我只知道他是个骄傲被捧在手心的贵男,后来又被他的执着所扰,也同时看到了他的聪慧和隐忍。


    而现在他尝遍了我间接带给他的各种酸甜苦辣之后,却仍紧攥我不放。


    我多少次就差趴他耳边告诉他了,说自己不行,不能也不想成为他温去尘的后半身安生之所,他却仍然如此坚定的选择着我……


    我的心猛然一沉——像是一种坠落又或者是塌陷。我更愿意把这种感觉归结于一种发自内心的陷落失控感。


    心中顿时隐隐觉得发闷和惊慌……


    我还想再用力感受,想弄清楚自己这种莫名的感觉到底是怎么了。


    可忽而马车停止了摇晃,又或者其实在温去尘向我行礼的下一刻,马车便刚好停了。


    只有我一人感觉这中间还经历体验着一小段被放慢了的时间。


    马车一停,那始终萦绕在车厢内烦人的车厢摇晃的”咯吱“声便也停了,瞬间我便觉得万籁俱寂。


    无端的我没有去打破此刻的沉寂……我不知道下一步自己该如何反应。


    可温去尘因为我久久的未有回复而微微抬头,露出一双眼睛来看我。


    就在他视线缓缓上移即将要与我的视线相触上的时候,我恍惚过来,霎时一怔,抬手就将他的头又压下,闷声道:“该换乘宫车了,走罢。”


    ……


    天凤教,创始之初,由先皇的义子海明担任神司。


    据说能担任上神司的人有链接天神与其对话的能力,是天神留在凡世的供奉者。


    神司一生都需保持洁净。不可身染俗事,不可心想秽事,一生不能嫁人,一生都不可踏出天凤教。


    而现在的新任神司似乎叫海月,身世成谜,有人说他是海明从外拾得的孤儿;也有胆子大一点的说他其实是海明与谁的私生子,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以上是我零零碎碎拼凑出的从小到大对天凤教的印象。


    即使皇宫我来的次数不算少,但有些深的地方,没有准允我是进不去的,且我也对这个只有男子的地方生不出任何兴趣。


    可当我乘坐着宫车又在皇宫内绕了好远,来到一个似仙殿一般的地方。


    当我站在千层台阶下的时候,才对京城的第四股后起的势力有了实感。


    若说天凤教是存在于皇宫之内的,不如说他的主殿和皇宫是背靠着背而建造。只不过为了巩固皇族对天凤教的控制,故而只能从皇宫的宫墙大门进出。


    殿宇高耸巍峨,古刹幽静,不染尘埃。


    白石板千级长阶直铺而下。


    温去尘双手合十,闭目站在长阶之下,虔诚无比。


    我站在一旁,仰望着只能看到一角的殿宇瓦檐,也觉得心灵被洗涤。


    “世女……”


    是温去尘在唤我,我循声看向他时,正好午前的清风从他所在的方向我拂来,他发丝和衣角都被风带起。


    我默了默,向他走去,牵起他的手拾阶而上。


    随着一节一节的台阶被踩在脚下,我本挺直的腰也越来越直不起来……


    他爹的,要死是吧?


    这阶梯怕不是就是用来考验婚前女子的体力的吧?


    我气喘如牛,呼气的声音都要劈叉,而这时我才爬到一半。


    而温去尘本紧紧牵着我的手,现在已经变成我的拐杖一般的存在地托着我。


    他几次的低声询问我是否需要他背或抱的时候,我几次都咬牙拒绝。


    不为其他,只因有一对又一对的妻夫从我和他身边经过时,那些明明腿都已经打颤,却还要强撑着向我这个大胆将自己体力的不足表现于众的女子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就好像她们赢了什么似的……


    我真觉得她们有点好笑且幼稚……于是我暗暗咬牙发颤地挺了挺背……


    等到好不容易只剩最后几级阶梯的时候,我像一个将死的老人,颤巍断续地吸吐着最后一口气,抱着温去尘的手臂,视线渴望般地望着前方慢慢露出真容的天凤教祈福大殿。


    却发现殿前正站着一个男子。


    我先只看到了这个人微微拖地的衣摆……但也是这刹那,我便下意识的想要抑制住自己过于夸张的呼吸,可这种急促的呼吸你越压它,它便喘得越是急。


    所以当我一步步被温去尘半拖着踩上最后一层阶梯的时候。


    站在殿前等候,着粉白色华服的嘉礼也终是被我的“垂死”呼吸声引来了注意。


    他微微侧过身子,暗红色的眸子微转,就看向了我和温去尘。


    他一个人,站在那,艳美精致的侧脸贵气无比。


    可他此时不是应该还在被幽禁吗?


    还是说他只是被禁足不能踏出皇宫而已?


    可是这样的话,在我和温去尘进来宫墙的那刻皇上就能知晓,可皇上为什么还会让嘉礼出现在我面前而不阻止我与他的相见呢?


    “呼呼……呼……”我喘息着,想直起腰,但条件不允许。


    只能费力抬起头将嘉礼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他和上次见面时差不多,没再瘦也没肥。


    只是那张脸上看向我的神情太平静了,让我不由得一愣,有些不能适应。


    这时。


    一位身着白衣天凤教教服的男子向我和温去尘迎来。


    他面目平和,低垂着眼轻声地唤着温去尘,要温去尘跟去他身后,先去偏殿完成男子求福前的仪式。


    温去尘却是没有立刻动身,而是挽着我贴心地为我抚顺着气,向那教众问道:“有可以让我家妻……嗯……世女休息的地方吗?”


    他在两个称呼之间过渡得很是自然。像是本来是顺口要唤我妻主的,可话到一半却又及时想起这是在人前,且两人还未正式成婚,故而急忙改口。


    教众有些为难地往旁侧看了看,那里有一条长凳,已经坐满了等候着自己的未婚夫仪式回来的女子,一个个皆还在气喘吁吁。


    温去尘全程像是没有见到站在那儿的嘉礼,将我半搂在怀中。


    摸了摸我的脸又为我拭去汗珠,轻声对我道:“世女,这里没有能坐的地方了。我去与他们商量一下,看能否让世女一同陪我进去侧殿,侧殿里肯定能有休息的地方,这里又挤还迎风,你刚出一身汗吹了风会着凉的。”


    温去尘说话低柔柔的,说罢就抬头去看侯在一旁的教众,这意思再明显不过,要他放我一同入侧殿。


    教众仍是低垂着眼:“还请温世子莫要为难在下。求福前的仪式是净去男子身上此前所有的秽气,恐会冲撞了贵女,故而偏殿女子不能进的。”


    在温去尘与教众说话间,我体力其实已经恢复了好些,也不再那般喘气,只不过脚仍会感觉有些软,见温去尘微皱着眉,还欲与那教众再说些什么好话时,我便趁隙看向门前的嘉礼……


    他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是应景给他带话了吗?


    他……是来找我的吗?


    可若是这样的话,他为什么只站在殿门前不动。


    嘉礼最是娇气了,爬了那么长的阶梯,总不能只为了远远如此与我相看一眼吧?


    我心中百转千回,与那双暗红色的眼眸遥遥对望。


    若嘉礼明天能出皇宫,那明天……


    快说点什么啊!


    我脑子疯狂催促着自己赶紧想想办法,该要怎么给嘉礼一些他能立刻懂得的暗示。


    还是说先按兵不动?


    等温去尘进去侧殿仪式的时候,再拉着嘉礼去哪里躲起来,问问他最近在皇宫怎么样,再商量一下明天的对策。


    可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想通,嘉礼长长的睫毛眨动间,那双漂亮的眸子本停驻在我身上的视线便往旁侧移去。


    他微昂着下巴,轻张唇:“……过来,没看见我等你很久了吗?”


    我:“……”


    他轻轻一句,却是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温去尘嘴唇轻抿一瞬,侧目望向他……


    我也终于可以因为他的突然出声,直接扭头向他看去,而不用使劲用眼角余光去注意他的所有举动来猜测他此刻出现在这里的用意。


    他要我过去?


    现在吗?


    当着所有人的面吗?


    可这是在天凤教,那边还坐着那么多世家子弟。


    我才与温去尘执手爬过千级阶梯,我要是就这样抛下温去尘去与嘉礼说话,那这对三个人似乎都……


    “不好意思,”


    我思绪还未理清就被一凛正的女声打断。


    我转*回头,就看见一个比我高出许多的女子正下压了眸子站在我身旁看向我,她身上有淡淡的木兰花香味,这味道莫名让我记忆很是深刻。


    她继续道:“麻烦二位借过一下,我未婚夫要我过去。”


    我:“……”


    什么?


    他爹的君嘉礼又有人了?


    我和温去尘皆是没想到嘉礼又有了婚约。


    上次迎冬宴的余波都还未平,悄无声息间就又身负婚约了?!


    温去尘下意识看向我,我则忍不住地愣愣又去看嘉礼。


    而嘉礼已经收回了视线,回正了身子面向主殿内,面色平静地微抬眸看着殿内的供奉着的神佛。


    那女子从我身前经过,衣袂翩翩,身材很是高,甚至只矮了嘉礼少许。


    待她走近,嘉礼抬脚就跨进去了殿内……


    他爹的,这不好玩,我想回去。


    95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下下签◎


    “世女,那我便进去受仪式了。”


    不知是因见到了嘉礼对那女子的靠近毫无反感情绪,还是因教众的再一次提醒并告诉他:仪式很快就能完成。


    总之温去尘终于肯转身,临走前视线还是落在我身上停留了几息,那是一种我未能读懂的复杂视线。这才匆匆跟着那教众而去。


    不一样……


    似乎连温去尘也感觉出来了,嘉礼对这个女子的态度和之前对李奕的态度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步到殿门口,看着她们两人并肩而行的背影,看见嘉礼微勾起嘴角似乎是在低声与那个女子调侃着什么的侧脸。


    我有一种自己的男人当着我的面偷了人,我却没有立场指责他的感觉。


    心里豁然涌出一股强烈的落差感将我裹挟。


    我甚至还不能生气,我此前说了那么多关于嘉礼的冠冕堂皇的话,而眼前这一切不正好符合我对嘉礼后半辈子最幸福安稳的结局的预期吗?


    那此时此刻的我是在不乐意什么?我有些思索不清……只觉得这种心里沉甸甸的压得让我有些不舒服。


    那女子我应该是见过的,有些印象。


    淮北王的独女,名兰辞,是门好亲事……一双桃花眼,身量很高却不显壮且双肩单薄腰窄,眉眼柔中带着一股凌厉,是一种雌雄莫辨的美。


    我抬眸又看向殿中已经求福拿到签言了的嘉礼。


    他正垂着长睫,修长的手指半露出袖口,手指夹着签言认真看着。


    看罢,他眸光一沉就瞪向那给他签言的无辜神司,眉间拢起,似乎是有话想骂,却被兰辞三言两语给劝住了。


    嘉礼扫她一眼,转手将写了关于他自己亲事的签言当着神司的面一甩手掷到地上,提了衣摆转身就要步出神殿。


    ……如此模样还是和以前那般,骄纵极了。


    见状,我立刻退后几步,退出殿门一侧,转身背倚靠在殿门墙外,装作只是在这无聊等待着温去尘仪式完归来。


    巧的是,温去尘也恰好从侧殿出来了,他快走几步到我面前牵起我的手,两人向神殿里走时,嘉礼正好也抬脚跨出神殿。


    在这刻,我有看到嘉礼他是有侧目来看我的,但视线只是略微地扫了我一眼,最后落在温去尘身上停了片刻,便走了……


    就走了……


    我无意识间便抿紧了唇,没忍住侧回头去看嘉礼。


    他是真的走的潇洒,径直带着一群侍男走下阶梯,速度之快,发丝都扬起。


    他爹的,他这是真想忘了我?


    然后我又转回头看向兰辞。


    她还未走,背着手立在神殿一侧,仰头看着神殿神像。


    我顺着兰辞的视线,也看向那神殿中央的神像,心里的躁意想要神佛帮我压一压。


    天凤教虽全教上下皆是男教徒,但供奉的神像却是一尊正在孕育着生命的女面女体神像:千渡。


    神像一半面目慈悲一半面目憎恶。


    兰辞的视线是落在神像的肚子上的。


    有传言这世间上的所有人其实都是这千渡女神的孩子,是她决定谁做女子谁做男子,将谁送去哪家享福谁送去哪家受苦,谁上一世做了恶谁就这世做鸡鸭……


    神殿总有隐隐钟声环绕,我却在思索着自己真的就这么没了魅力吗?


    ……面对面还要跟我装不相识。


    不是……我的意思是,好歹我和他也算是从小一起长的青梅竹马了,我不是不让他嫁个好人家,我之前和应景不也说了吗,说他若过得好就罢,若过得不好我就接他来楚家,毕竟我和他不是那个啥了吗?


    不是……他是不是有病啊?对我断情也总要有个过程吧?不给人一点准备时间的吗?


    啧……果然疯子。


    这比他之前逼着让我娶他还让我难受。


    我这思绪才走远就又被唤回。


    是一个端正清冷,我所没听过的一个男声:“你就是楚华月?”


    我拉回思绪,视线下移,看向站在神像脚下一身纯白祭祀服饰的神司,登时一怔。


    那只眼睛我好像在哪看过……黄金色的瞳孔,空幽又遥远,仿佛目中无物,又仿佛他的眼里已包容进了万物,让人不禁陷入其中……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好一会儿,才终于想起来了。


    这样相同的眼睛在迎冬宴上,是那个带着面纱的男子……


    神司浑身肌肤白若雪,一丝不苟的长发半束,斜插一支未完全盛开的莲花苞样式的发簪。


    他整个人给人感觉就如一朵从未被俗世沉淤沾染过的白莲。


    可他的两只眼睛是异瞳色的:一只眼睛是黄金瞳,另一只眼睛的瞳色却是鲜艳的红色……于是白莲之感又多了层妖异。


    “请问眼前人是那个楚珩丞相的独女楚华月吗?”


    见我没答,神司又问我一句。


    他说话的时候虽然是面向着我的,可眼神却未聚焦于我脸上,这不免让我下意识地往自己身后看看,就看到了还站在那里的兰辞。


    可她也正被我这里意外的动静所吸引,视线饶有意味地落在我身上。


    于是我回过头对神司答道:“我正是楚华月,楚珩之女,可我并非独女。”说话间,我总不自觉将视线停留在他的两只眼睛上,问道:“怎么了?……可以给我未婚夫签言了吗?”


    我如此的问完,神司有些为难般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签言,犹豫道:“可此种签一人只能求一道签,楚华月正夫的签言神预方才已经被四皇子合了生辰八字求走了。”说罢,他又往兰辞的方向望了一眼,面露疑惑:“……你俩到底谁是楚华月?”


    闻言我心间顿生涟漪,侧目看向刚才被嘉礼扔在一旁地上的那张写满了签言的红色褶皱纸片上。本能的想去捡起来看看,却又想到温去尘和兰辞也还在场,又只好作罢。


    神司又道:“楚世女正夫的签言被求过一次,神所示下的签言便不准了,只能求关于世女此生所纳侧夫人的签言了……”他像是见惯了这种场景一般,从容地就又将手进了另一个箱子里去摸索,而另一只手中拿着的本来要递给温去尘的签言就准备拿回。


    “这才是我的。”温去尘没管那些,直接将那张本合了楚华月和温去尘生辰八字的正夫人签言又被温去尘从神司手中抽走。


    可已经拿到手的签言温去尘却才只看了一眼,神色一愣就收进了袖中。


    我本也想去看,毕竟那上面也有着关于我未来很长一段生活的预言,虽我并不相信这些,但人都有一个好奇心。


    可温去尘紧抿着的唇和轻拢起的眉头也让我猜到了几分,至少那张签言不会是上上签。


    我向因被抢走了签言而神情变得些许委屈的神司看了一眼,他白嫩嫩的,看起来年纪应该比我小一些,身着繁复却颜色单调的白色祭祀华服,身形和在迎冬宴上的那位男子毫无二致,可那双眼睛……


    “想看吗?”


    是温去尘忽而侧头向我问道,他淡色的眸子看着我,薄唇微抿,神色也略显委屈。


    我有些没明白过来,他这是在问我想看什么?


    是两人成亲的签言,还是男子还是……


    而下一秒,温去尘便用行动给出了答案。


    他转了身,向一个方向走去,蹲身在嘉礼扔在地上的签言前,声音淡淡:“方才便见世女对此有意,说来也是,毕竟是世女从小一起长大的友人,存着些许关心也是人之常情……”边说着他边伸手将那薄薄的纸张拿起,视线很是在意的停留在上仔细阅读。


    这让我有些尴尬,急忙扫目去看兰辞方才所站着的方向,可那里本站着的人已经不见,我这才抬脚向温去尘靠近,也探头去瞧签言……


    嘉礼当拿我和他自己的生辰八字所求到的,是下下签……


    再下面的字太小,我微眯了眼也没能瞧清。


    “你求到的签言上写着什么?”


    折扇展开,被倒拿在手中对着宫中空了一段时间的旧殿宇中积了灰尘的椅子扇了几番,应景也还是没能坐下来。


    君嘉礼背对着他,昏暗殿宇中开的唯一那扇窗刚好能窥见天凤教那段长长的阶梯。


    阶梯上身穿蓝衣华服的两人正一前一后走着。


    君嘉礼拧起眉头:“上面写着,温去尘是个该死的贱人。”


    “哎呀……”应景收拢了折扇,负手侧立在嘉礼背后,越过他也看向那扇窗外的景色,继续道:“早跟你说了,天凤教赐福求签,那都是些故弄玄虚的假把式。你非要去,还非要在她面前露面抢在温去尘的前一步去,你行事如此沉不住气,就不担心搞砸那件事吗?可别枉费我这么大力气提前为你解除皇上对你的幽禁。”


    “她真那般与你说的?”君嘉礼转过了身,拦住了应景的视线也挡住了外面照进来的光线,下巴微昂,眼眸眯起:“她当真怪我迎冬宴害了她,从那以后她便不再欠我任何,再见是陌路?”


    应景声音悠悠:“属实。”


    应景话音才落就听嘉礼道:


    “我不信,”


    嘉礼甩手,窗户被猛然关上,在空荡荡的殿宇中发出一声惊心的闷响,道:“她不可能对我如此。”


    应景站在暗处,及时打开折扇掩在鼻前,试图拦去这殿宇中被窗户拍起翻飞不止的旧尘,只露出一双褐色的眼眸,静静透过浓尘锁定着嘉礼的每个神情,没有接话。


    “我了解她,她就算是……”嘉礼气急了,却也不想自我承认般的将后面的话说出口,可对面那样一双像是能看透他内心一切的眼睛正直直地盯着他,这让他的急于掩藏心中的那抹慌乱,显得更加可笑。


    嘉礼顿了顿,呼出心中的那股郁气,只好直言道:“她就算是真的怪我了,恼我了,厌弃我了,那样的决绝的话也不可能从她嘴里说出……她没这个胆,她就是个花言巧语惯会投机取巧的骗子,骗子才不会说这样直白决然的话。”


    说罢,他手指蜷了蜷,又道:“更何况,她方才的神情分明就是还在意着我的……我只要和她解释、告诉她我当时心里有多生气和难受,我是被她逼着做出那样决定的;告诉她是温去尘设计让母皇强行将我即刻召回宫的,才不得不暂时离开她身边,弄成如今这样的局面。她只要知道了这些就不会怪我了,她就还是爱着我的,她会一直爱我的……”


    “……是吗?”应景内心觉得君嘉礼可笑。


    他到底在自信什么?至今短短才十几年的人生就被楚华月骗了多少年去,竟为此还骄傲上了?


    应景对此好奇得不行,终还是没忍住的又开口道:“亲眼看着她和她的未婚夫同登天凤教千级台阶倒是让你看出了她爱你了?……你当时是从哪个角度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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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阿姐,你看看我啊”◎


    嘉礼下意识便答道:“我只要站在那里,她总是要忍不住多在意我一些,那是一种……”说到一半他却又忽而停住,话音一转地对应景说道:“我说的不是喜欢,是爱!说了你也不懂。”


    应景眉头无意识地轻压一瞬,将视线移开:“那既然你不相信她会说出那样的话,又何必寻死觅活要出来?”


    “因为我太了解她了,她懦弱没用,却敢对我说出如此反常的话,一定是想激怒我,想诱我出宫。”


    “你是这么想的?”应景轻摇折扇:“所以你明知她接下来都要利用你了,你却依然想要如她的愿?”


    嘉礼忽而笑了,轻“哼”一声道:“如她所愿又何妨?我有的是能力,也能同时偿了自己的愿!”


    应景“嘶”了声,想了想还是开口劝道:“明日不能杀人,那可是楚丞相和温御史之子的婚宴,赴宴的人都是朝廷大臣,可不比迎冬宴了。”


    说话间嘉礼的视线还是会忍不住地透过未关紧的窗户缝隙瞧出去。


    视线追随着那两个人的身影一前一后的进入宫轿……他的手骤然收紧,心中的那股不甘和恨意却还是透过指缝透过浑身的每个毛孔露出,烧得他浑身都颤抖。


    经应景的这么“不经意”间的一句提醒,他咬牙道:“这你不用管,我也知道明天不能轻举妄动,但明天之后呢?不管结局如何,我一定、一定要想办法杀了温去尘这个贱人!他就是故意要气我的,他以为他赢了?他做梦!”


    嘉礼侧眸扫了应景一眼,又接着道:“你放心罢,我一人做事,顶多只把楚华月拉下水一起来陪着我,不会想着拉你,你走远点别碍我的事就行。若我的计划失败,你尽管像上次那样躲得远远的就行,别再让楚华月拿你做借口。”


    话音停了会,嘉礼声色便低了许多:“……且我答应过你的事,我也绝不会反悔。若我的计划失败,我便顺势嫁给那个什么兰辞。”


    君嘉礼如此的说完,应景点了点头,就准备推门离开,却又被嘉礼出声喊住:


    “等等,你至少要告诉我那个兰辞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如此听你话地去向母皇求娶我,解我的禁足?此前我对她毫无印象,我和楚华月的事她知道多少?”


    应景微微侧过头,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你不用管,对你无所图,对楚华月更无所害,他也是在行他自己的方便……等你和他相处久了,有些事你自然就能知晓了。”


    应景如此的说,嘉礼便没再就这个问题追问,而是道:“不愧是上师府的师长。一石二鸟的,不仅是让我欠了你一份人情,那兰辞是不是也在欠你一份人情了?……啧,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啊,无利不起早。”


    应景面色不变:“你想说什么?”


    嘉礼眸光锐利,暗红色的眼眸毫不避讳地停留在应景脸上打量着:“我只是突然好奇,帮楚华月向我带来那样一句话,那你又是从她那里得了什么好呢?……你和她在宫外的联系很多吗?”


    一句轻飘飘的话,却是让应景一愣,他拇指指腹无意识地在折扇骨架边缘上来回轻磨。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自己说道:“楚珩楚丞相的府上贵客身份,确实吸引人。”


    “哼,真是为这?”嘉礼道:“楚珩那样的人……你想让他信任你?那你也是在做梦。”


    我做了一个梦……


    南嘉国巨贪终于被善忠义的温御史联合百官斗败了。楚府被烧,唯有我命大逃了出去。


    一路躲避官兵,以前人人见了我都喊躬身唤我一句楚二世女……而在这个梦里人人见了我还是要躬身,却是捡石块要砸我、找绳子要绑我。


    说我此前所吃的每一粒饭都是吸的她们的血,要抓我去领几百纹银的赏。


    我很急,就劝她们,说自己还藏着两块价值不菲的玉佩在外,定比那几百纹银强!


    她们信了,就跟在我身后,我一个人赤脚满是血的走在石子路前,找啊找的,找到一条小溪,一个男子背对我蹲在溪边,看不清他的脸,却是拿着玉佩在溪水半浸的石块上轻敲:


    “叩叩叩……叩,叩!”


    别敲了,别敲了……玉佩若碎了,我就要被她们绑走去砍头了……


    “叩叩叩……叩,叩!”


    “别敲了!”


    我猛然睁眼,掀开被子坐起,吼道:“爹的,谁啊?!”


    回应我的却是府内园子外大小美不断的吠叫声。


    我眨了眨眼,正要重新躺下,却又听“扑通”一声……是重物掉在地上的声音在我房间内响起。


    吓我好大一跳。


    紧接着是一声“哎哟”的痛呼声传入我耳中。


    我连忙转头去看,隐隐约约借着窗口投进来的月光,就看见摔在地上穿着白色寝衣的星时。


    “怎么不走门?……又下雨身体不舒服了吗?”


    我问道。


    见是星时,我下意识就探头去看刚被他打开的那扇窗,却没见外面下雨。


    以前他也时常会这样夜半身体不适就会悄悄到我房间来,说埋隐红的地方会痒痛。只不过通常是会在阴雨天。


    “阿姐……”夜晚屋内通黑,他却很是路熟地走到了榻沿掀开被子一角就钻了进来,顺手也把我重新揽着躺下。


    “阿姐,我没有觉得不舒服,只是觉得好心慌,怎么也睡不着……”被窝拱动几下,星时抓过我的手枕在他脑袋下,那么高个的他别扭地窝在我怀中。


    黑夜中,他的声音很低,轻呓道:“我真的好慌,这天一亮,阿姐你就属于别人了是吗?”


    “说什么啊,我永远是你的阿姐。”我没太在意地哄着,侧了侧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便闭上了眼睛试图请回被惊醒的睡意。


    可星时说话间的呼吸喷洒在我下颌,让我很难以忽略。


    他似乎是仰起了头在对我说话:“可你不是我阿姐啊……我跟你说过好多次的,阿姐你又忘了吗?你怎么老是这样……我不是为了一辈子做你弟弟而做你弟弟的。”


    ……


    我记得很清楚,母亲拉着才几岁大楚华玉的手,而楚华玉身后牵着星时出现在父亲园子的入口的时候。


    也正好是我在一众家仆的阻挠中,突破重围,终于爬上园内那颗高高的树上的时候。


    小小的我正笑的得意,可围在树下原本高呼低唤着的家仆们忽而都安静了下来。


    于是我疑惑地顺着她们的视线向门口看去便看见了好久未见面的母亲。


    我下意识就想张口呼唤出声,要母亲看到站在高树上的我。可一念之间我又闭上了嘴,还对树下的仆从们比了个嘘声的动作。


    我以为母亲好容易回家一趟总会在某一刻想来寻我,到那时她若看到了树上的我,她一定会感到特别惊讶,或许她还要夸我。


    于是我掩在绿叶之下看着母亲牵起比那时的我高半个头的女孩向我的方向而来,然后路过我所在的这个树,又离我而远,走向父亲的房间……


    那两姐弟被留在了房外,她们穿着其实并不俗,只不过有些脏皱,那其中年纪小一些的男孩耳后处更是有一抹红色的血迹都没被清洗干净。


    一开始她们两都站得很端正,可没过一会儿,那男孩终于忍不住似的转头直接视线上抬,他亮晶晶的翡翠蓝眸子就与趴在树上绿叶后的我正好对视上。


    小男孩圆溜溜的眼睛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艳之感,他愣了一瞬,下一刻,嘴角就扯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


    是的,她两姐弟早就发现了在树上的我,在路过这棵树的时候,她们不约而同地朝我的方向微微侧目了。


    为此我还往树叶后缩了缩,以为是自己故意露出衣角想让母亲不那么有难度的发现我的意图太过明显了……


    当母亲终于从父亲的房间再走出来的时候。


    小男孩已经甩开了他姐姐的手,来到了这棵树下呆呆仰头盯着我,甚至还用软巴巴的声音问我为什么要在树上趴着,为什么不下去。


    问我不愿意下去的话,能不能伸个手下去拉他一把,他说他也想上来和我一起玩。


    他真的很烦人,我明明都不认识他,一个男孩子家家的,一点也不知道羞。


    所以我当然没再理他,只眼巴巴地看着站在门口,抬手覆在楚华玉头顶向父亲介绍她们姐弟二人的母亲。


    她笑意包容,还朝小男孩招了招手要他过去。男孩没听,她便只好又转头和父亲说话,说了几句什么后,转身又踏出了楚府的大门。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


    小男孩听到我母亲喊他时,他应该应声的。他若应声,母亲或许就会在府中待久点,母亲就会发现父亲的园子里还有个我。


    所以当时。我在确定了母亲已经出了楚府且不会在折回来时,折断了一根树枝就狠狠地朝男孩扔了下去。


    小男孩也不知道躲,被砸到了还呆呆望着我有些反应不过来。但眼圈红了,眼见着眼泪就要溢出,可几眨眼睛之后,眼神又恢复清明,毫无要流眼泪的迹象。


    他当然无需什么情绪都大声释放出来,因为他身边一直有着一个保护着他的姐姐。


    我是被他姐姐华玉从树上拉下来的。


    我当然也没打赢当时的楚华玉,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一见这两姐弟扭头就走,却又忍不住地羡慕两人之间的相互陪伴,忍不住路过他们却又悄然侧目去观察这两个人之间属于同龄亲人之间的各种相依靠的互动。


    也是在这个时候,星时有一天忽而在我一个人逛着后院的时候拦住了我。


    他告诉我,他和他姐姐的母亲和我的母亲并不是同一个人,要我不要讨厌她们两个人,并且向我伸出了手,问能不能叫我阿姐。


    他小时候说话甜糯糯的,偶尔还吐不清楚字,说一句忘一句,卡住记不起来的时候,脸皱着抿唇,急得小脸通红。


    可我知道他当时是为了讨好我而在骗我。


    早在他们入住府内的第一天,这辈子几乎未出过楚府大门,对楚府内的各种事情了如指掌的忠叔哄我睡觉的时候他便告诉我了。


    她们两个虽然也姓楚,但属于是庶出,她们二人的父亲还不知道是什么低贱身份的男子。要我不要担心,就算住进了府内来,也还是要看我的脸色。


    可忠叔也还是说错了,她们姐弟哪需要看我脸色。人家两人之间玩的不亦乐乎,从来都只有我听见笑声,忍不住地想去窥看她们,甚至心里会默默期待她们会突然喊我一起加入。


    就如这时候这样,小小的我听完小男孩的明显求和的话便昂起了下巴,想摆出一副很是为难的表情却又实在压不下嘴角地任由星时将自己的手牵了过去,走向臭着一张脸的楚华玉……


    想到这些我竟又记起来了,确实有那么一段时光,我有追随在楚华玉身后唤他“长姐”过……


    “阿姐,你看看我啊,”星时两手都伸出了被子贴在我两边脸颊:“我与上次离开家里去南音院的时候相比,是不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我思绪回笼,星时头枕在我手臂上,隐隐散发着隐隐月麟香味,这是他从小就喜欢用的香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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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成亲前刻◎


    眼睛已经能在黑暗中适应,我垂眸盯着星时越发成熟的轮廓和愈发精雕疏朗的少男脸庞,有些恍惚。


    在我心里他和小时候与我初见时都别无不同,更别说前不久去南音院时候的他了,一时便有些答不上来。


    星时却是在这个问题上等了许久。


    眼睛一眨不眨地锁着我,在发现我眼睫越眨越慢眼见着就又要睡过去的时候。


    他像是气急又像是失落,本勾着的腰忽而直起,将他自己的脸凑了过来,手也用了些力地钳制住我脸的两侧,不让我后撤半分。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地缩近,他微微张开了嫣红的嘴唇,却又在眸子扫过我因他的这个动作而瞬间清醒,用一种冷淡平静的视线看向他的眼睛之后,又及时停住……


    星时像是有些崩溃,胸膛剧烈起伏:“阿姐,你看看我啊……我已经长大了,星时有没有按照阿姐所期望的样子成长着呢?”


    他说着抓起了我的一只手覆在他的脸上,继续道:“阿姐你好生看看,我不是只能当你弟弟的。”


    我静静凝着他的脸,软嫩嫩的皮肤在指腹下仿佛时刻在发生着变化:


    初见时的他;


    第一次脸红向我撒娇要抱的他;


    喜欢邀我和他一起与他的侍男玩捉迷藏,然后拉着我两人挤进小小空间里,即使躲得满头大汗也不愿意出去的他;


    以及无数次爬进我房间问我未来想要娶什么样夫郎的他……


    这些片段式的回忆在我心里全都过一遍之后,再抬眼时,我发现,星时果然长大了。


    我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


    这细微的动作也被他所察觉。


    他紧紧盯着我脸上的每个表情变化,似乎想从中挖掘出些什么。


    明明两人几乎都要鼻尖相碰,他却也还觉得距离不够般地胸膛也挤了过来,两人呼吸都缠绕,声音中有着一股难以察觉的哑意,试探问道:“我可以吗?我想……”


    “星时。”


    我像是下定决心,将他的话打断。


    星时一愣,静静看我,等待我将决定说出,呼吸刻意压制着。


    却听我说道:“星时确实是到年纪了,所以有些事情也是该注意些了。小时候能做的一些事,长大了就是要不一样了。比如,以后晚上可不能再来阿姐的房间,与阿姐同枕而眠……”


    星时脸上生出片刻的茫然,他微微侧了侧头,眼神疑惑不解地将我整个脸上的神情打量个遍,张了张嘴,又闭上。


    像是经过一番思量之后,他还是问道:“阿姐,你当真要这样吗?你当真心里不清楚吗,我刚才要说的话。”


    “我知道,星时长大了,”


    我说着抬手拍了拍抬手床上另一个被星时挤开不被用到的枕头,示意要他端正躺好,他侧目扫了一眼,却是犟着没动。


    于是我强硬地掰开他的每个手指,我每掰开一个手指他呼吸就加重几分,胸膛起伏愈发明显,嘴角抑制不住地垂了下去,只能不停低声地唤我“阿姐……”,可却也没能换得我的任何心软。


    我将他推开了些,然后道:“我们星时都已经是快要能嫁人的年纪了,怎还能和自己阿姐说这些小家子气的玩笑话?等着!阿姐早已经为你物色到好妻主了,将来星时一定能过得幸福。”


    “阿姐你又这样?!”


    好不容易被推到床的另一边的星时闻言急忙挣扎着撑起身子:“又想要把我给别人了吗?你明明知道我从小就是为着阿姐而做的一切准备!就连那根‘隐红’我都是为了阿姐才埋入身体里的,这一切……阿姐都知道的不是吗?”


    话已经讲到了这个地步,星时望着我的眼睛,不再像以前那样点到为止的不说破:“我扮演着弟弟的角色是想要求得什么,阿姐当真不知?阿姐为何要装作不知呢?我现在的性格、穿着、行为……一切的一切可都是按着阿姐喜欢的来的,”


    他倾身向我逼近:“可你马上要娶别的男子了,那我呢?我是个笑话吗?”


    他重新爬了过来,就像小时候的那次。


    我再一次被赋予了婚约,他第一次以小小的身躯跑入他最害怕的黑暗夜中,穿过长长的回廊,爬进我的园子房中。


    满脸泪水却又动作强硬地爬上床,我推也推不开,他一遍又一遍地向我问着,声音蓄满了恐慌和失措:“阿姐……我怎么办我好奇怪,我好像不能想象你和别的男子在一起的样子。不然,我我会想要杀了他,然后也杀了你,再杀了我自己……”


    那时候他全身在抖,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说话哽咽断续:“我这样是正常的吗?我能不做你弟弟了吗?阿姐你能……让我把你藏起来吗?”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懂事了许多,也不再会说那样让人咂舌的话。


    就如此时的他,也只会问我:“我们玩捉迷藏吧阿姐?这次,我也可以帮你躲起来,就像沈氏一族被退婚之后来京城找你的那次一样……不过阿姐你这次可不能再心软去见对方了,好不好?”


    他眼神中的渴望之意毫无遮掩,却在每次对上我过于平静的眼神的时候都会明显视线一缩。


    于是再次开口时,声音的疯狂却又显然的低了几分:“阿姐你也不想成亲的不是吗?那样令人厌恶烦恼的事情,为何不让我来帮你解决?”


    我默了默,星时我太了解他了……


    他就是个需要旁人肯定他引导他的孩子,于是我伸手向他的头顶,轻轻抚顺他的头发:“可你这样做是不对的啊,”


    我才说了个开头,星时的神色便明显有了抗拒。


    他望向我的目光瞬间变得警惕地,我微微摇头,像是想要阻止我继续说下去的话。


    身子也开始想往后退却是被我及时拉住了手。


    他哭诉般地发出低低的气音:“阿姐……我知道你又要说什么了……可你说的那些,要我做到实在太难了。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所以,能不能别说了……”


    “你得听我说,你是我亲弟弟,我母亲亲自带回来的弟弟。”


    “我不是,我本该姓黎,我都记得的……我忘不掉,我母亲她是被……”


    “不,你姓楚,这是我母亲的决定,你不能抗拒。”


    “怎么能这样,那我怎么办?我好难受,阿姐……”


    “你只要乖乖的听话,你总有一天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的,阿姐答应你。”


    “真的吗?我想要的……”星时渐渐平静,眼睛眨了眨然后道:“我想要的是阿……”


    我及时打断:“嘘,想要的东西要藏进心底,不让任何人知道,你才有可能得到。”


    星时翡翠蓝的眸子深深望进我的眼中,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要反驳,想把手抽走,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却被我搂进怀中轻轻哄着:“你藏的*还不够深,你差点被许公子发现,又差点被沈鹤扬知道。你再深点,阿姐就会表扬你的,就会认同你……”


    人若是能长久的克服自己内心最疯狂的那个欲望,就能佯装成普通的每一个人。


    星时是如此。


    从小就想要揽权费尽心机重查当年黎氏灭门惨案的楚华玉亦是如此。


    而知道当年这件事情的原委的我更是如此。


    每个人都在费尽心机地扮作普通人融入这个满是疯子的世界……


    星时睡着了都是缩着的,我挣开了他握着我的手却又被拉住了衣角,他的睫毛颤了颤翻了个身面对向我,迷迷糊糊嘟囔问我:“是大小美在叫吗?它们也知道阿姐要成亲了?如此不安今夜叫唤个不停。”


    我一愣,仔细分辨着外面的声音……确实是从楚府那个地方传来的吠声……


    对于星时的睡呓我没接话,轻拍了好一会他的背,待他呼吸声平稳这才悄声跨过他下了床。


    披了件裘衣就打开门踏入了微光染亮了远方天幕的凌晨夜中。


    才出门,本觉得遥远的狗吠声便瞬间大了不少,伴随丝丝凉风传入耳中。


    四周的景物明明都还看不太清楚,府内的侍男小厮们就已经在为即将娶温温去尘,去温府迎亲之事而做着各种准备。


    每与我擦身都要问一句:“咦?世女怎还未着婚服?”


    我轻笑不语,只是穿过她们向楚府的那个墙角走去,狗吠声也是从那处发出的。


    远远的我就看见果然在院墙之上站着一个人影,高束起的头发和红衣都在随风轻摆,好像下一刻就会被这阵从我的方向所拂过去的风从墙上拍下。


    天光不明,遥遥相望,中间隔着那么多层凌晨的迷雾,我却好像看清了许步歌脸上此时的神情,和那天从温府提亲回来晚上碰见的楚府外墙上所见到的少年郎很是不一样。


    前面那么远的路我都走来了却在确定了心中的猜测之后,竟觉得再往前的步子十分难以迈出。


    所以我又转了身,疾步往回走,正巧又撞上忠叔。


    他慌慌张张地却也不忘先和我道了个喜。脸上的褶子都是往上扬起的,说着一大堆吉利话地就呼喝着一大群仆人又给我拥回房间去做迎亲前的一些准备……


    父亲也打着哈欠被一群人拥着与我错身而过。几个府中老人在他耳边也如忠叔对我这一样地叨叨个不停。


    说他都是要有儿婿的人了,怎还在昨夜饮了酒,又问他,母亲那边怎还没递回消息……


    而楚华玉追在父亲身后,被仆从挤到外围,又被其他小厮拉住。


    说有一个姓叶的捕快来了府上。说咱世女停驻在府外的迎亲仪仗挡住了好几条京城的正街通道,问什么时候能走。


    楚华玉望了望仍有些未醒酒的父亲和两手一摊随便自家侍从在自己身上、头发折腾,完全不管事的我。


    忙得脚不沾地的她只好又匆忙转身去府门口接见那位捕快……


    一切的喧嚣不知是从哪一声极细的忙碌声中开始的,本还沉寂寂的凌晨,被兴奋着的仆人们瞬间将沉睡了已久的楚府吵醒。


    我娶夫,她们怎比我还高兴忙碌?


    途中经过鹤扬的房间,却发现那屋里的灯火也早就在清晨的寒风中燃起。


    意外的是,有他在的冬日屋中,难得的没关窗,任由寒风侵入,蚕食他的病骨。


    我侧目越过窗户瞧娶。


    看见鹤扬就坐在碳盆前手拿账本,背有些微弓,视线却是落在墙上的“喜”字上出神,他最近总这样,一坐就是一下午,似是心里有事,想不明白……


    他的侍从正在手忙脚乱地生着火,可似乎怎么也点不燃碳。


    我人被推进了房间后才发现,就在我出去的短短时间里,房间里也早已经进好多人。


    【作者有话说】


    总觉得成亲那天写得太细了,后面的内容让我改了又改,总觉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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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温父◎


    而星时也早已经醒了,站在人群之外嘴角扬起的角度看起来也是恰到好处的“开心”,可他眼中的失落和惊惶却遮掩不住。


    当越过人群和我对视的刹那,他愣了一瞬,又将嘴角弧度扯得更大了些,眨了眨有些干的发红的眼睛,就像是在无声问我:他在这种时候,脸上该是这样的表情对吗?


    我耳边正听着忠叔滔滔不绝地对我说着迎亲注意事项,中间穿插着无数句喜庆的话,三四个侍男弯腰低头在为我整理着身上的配饰和衣摆的每一个角落……我好不容易趁一个空隙又扭回头,越过人群,向他递出一个肯定夸赞的眼神,就又被推出了门。


    我被推着向前,走在路上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这双腿也多余了。


    就算我此时往地上一躺不走了,她们应该也有办法把我抬上马,架着前去温府迎接新夫人。


    我在众人的注视下,先是在楚府大堂一板一眼敬了先祖走了仪式,随后又走向还吐着酒香的父亲。


    父亲双颊还晕着薄红,垂眸望我,沉默了片刻,才悠悠抬手,当着各个早早就来到了楚府赴宴、穿着华贵的各个姓氏的贵夫人面前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我闻言,眸光有些许黯淡,父亲他当然还是想念着母亲的,可惜母亲她今天果然也还是没想要来。


    最后父亲扯了一抹笑,象征性地为我整了整衣襟……到这,出门迎亲前的流程终于是走完,我转身走向被那些好奇的、送礼的各种人挤满的楚府大门。


    伍念和顾英姿早乘马在迎亲队伍的依仗中指着我,互相笑说打趣着什么。


    而在我踏出门的那刻,巨量爆竹被同时一齐点燃,锣鼓喧天,向全京城所有人传达温、楚两家人结亲这一消息。


    耳边哄闹声不断,我站在也戴了红绸的马前,踩在铺了半个京城的红锦毯上,一撩衣摆,翻身上马……


    等着啊,去尘,我来接你喽~


    ……好吧,开玩笑的。


    我只是来赌的。


    赌温去尘并不能真正的说服温老妖以及所有的温氏族人。


    她们一定会想什么办法在今日对我做出一些什么。


    最理想的情况便是:我只要在明面上将一切礼仪做到位,等温氏率先对我出击,我再借对方的失仪放大来达到我退婚的目的。


    可若我抓不到这样的一个机会,那我就更要赌了,冒更大的风险去赌……


    喇叭声骤然响起,催动着这支豪气喜庆的队伍向温府而去。


    十里红妆,满城的街边树上都系了红结。


    队伍最前的侍男撒喜礼开路,街面孩童皆围着过去说着各种讨喜的话,涌动着的人群络绎不绝,比肩接踵,各个皆伸头探脑地观望这百年难见的大婚。


    坐在马上的年轻世女神情悠然,视线偶尔掠过街边的人群,悠悠扫一眼,然后又扬着嘴角看向前。


    临街的一条巷子中,许步歌收回视线往后退了几步,随后向身后的一队人使了个眼色。身后手下立即会意,皆有条不紊地向一个地方赶去……


    红色浩浩荡荡的喜庆队伍转过楼下街道。


    茶楼之上,“唰”的一声,折扇被收拢,应景悠然起身道:“哎呀……这个位置不行,好戏竟不在这条街上上演,得换个茶楼。”


    宫门缓缓打开发出沉重困难的铁轴运转声,按例驸马兰辞不能进去接亲,只能摆好仪仗等在宫外。


    那位祖宗盖着盖头也还是走得飞快,两列的侍男小跑着跟在他身后,随时还要弯身去捡掉落到地上的珠钗。


    礼仪规矩什么的嘉礼演都不演一下就自行钻入了轿子中,又催促着赶紧起轿……


    楚府内,小厮在账本上记下最后一笔递给沈鹤扬,然后道:“长公子,都清点好了……”


    沈鹤扬坐在窗边,手搭在窗沿上,一扭头就看见天上又开始飘雪。


    他手指蜷了蜷,想伸手去接,却又被胸膛处的一股的堵塞感给打断,他只能转而捂着嘴轻咳几声。


    他在小厮的搀扶下起身,缓了几口气,低哑的声音幽幽落在人走寂落的房内:“时间啊,真是半分不等人……这就又要和她道别。”


    ……


    “吱呀”一声,两扇门被从外轻轻扣上,这屋内便只剩下满堂清冷,就好像从未有人来过、住过、欢愉过……没留下一丝痕迹。


    花街赴欢楼内。


    “公子,沈氏那边交涉的人来了……我看站在商队最前,半靠在一仆从身上的男子应该就是那个病怏怏的沈氏长公子没错。”


    “我靠!李妙生,你敢惊动我哥!你在找死?”被绑着的沈云悠咬牙,深拧起眉看向站在窗边的李妙生。


    李妙生松松垮垮地背靠在窗边,听着隔了几条街依然震耳的爆竹和铜锣声,缓缓抬睫毛:“死?”


    他笑:“何惧啊?”


    说罢,他叹口气,直起了身一步一步向沈云悠走去,被拖在他身后的长剑剑尖在地板划出一条沟壑。


    他向手下问道:“给世女拨去的人手都安排到位了吗。”


    手下:“已经扮作普通百姓守在追亲的人群里了。”


    李妙生听罢,手腕轻翻,执剑将沈云悠的下巴挑起。


    ……剑光耀耀,闪到了正骑在马上的我。


    爹的!温老妖的刺客如此明显地假扮路边茶客,那刀都快要藏不住了。


    可她们就是按兵不动,我视线都与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刺客头子的女子对视三两息了,她也瞪我,可她就是不动手啊……


    她不动手其实也不是不行,其实我也怕。


    因为我这一路上竟然都未能看到李妙生拨给我的人!


    我之前与那些人接头商量过我的对策,所以她们要是来了,我能一眼识得。


    眼看着就要到温府了,然而这一路竟无任何事发生,顺利得让我心都要死了。


    我看似笑意不减,坐在高大的马背上迎娶京城第一才男,春风正得意。


    可谁能知道,大冬天的,我背上早已一层薄汗。


    事情往我完全没想到的“顺利”方向发展到了这一步,那这温府我到底是进还是不进呢?


    这府门口就布了这许多显眼的刺客,那里面呢?不会有绞肉的刀阵在等着我吧?


    “姐妹,你神态不对啊,遇见老情人了?”伍念驱着马挨近了我问道。


    “我,”我扯了扯嘴角,敷衍答道:“我太高兴了。”


    伍念:“你高兴,那你赶紧下马啊,都到门口了,去把新夫人拉进轿子里来,我们还等着到楚府去喝酒呢。”


    被这样催促着,我只好下马。


    可一回头,却发现伍念她们仍然是坐在马上,和顾英姿两人说说笑笑个不停,没有要和我一起进去的意思。


    我这才想起来。


    新人成婚,女子接亲时只能一人独自进入男子家里,去请示男子母父的意见,证明女子娶主夫的决心。


    通常男子的母父也要在这时多多拿乔敲打敲打女子,这样男子嫁出去之后,会更好被对待,少受委屈。


    温府里也早已聚集了好多温氏的族人亲戚。大部分都还是端着一张笑脸的,可打量在我身上的视线却各是不同……


    我站在府门口,前后都堆挤着好多人,几乎要将门框都塞满,进进出出的……热闹凑笑的小孩子们都来看个新鲜,连问我怎还不进去?是不是在怕羞?


    我抬头一看,温府内虽也添置了喜庆物什,但全府上下还是主打一个“雅”字。


    温道言就侧身背手站在前院中央睨着我,温去尘的父亲倒是和善地冲我笑,还温柔地冲我招了招手要我过去她们二人身边。


    可……站在她们周边和身后的那些温氏族人所射到我身上的视线让我很难不紧张到怀疑:一旦踏进这里会不会有什么难以预测的事情发生。


    就在我被周围起哄着的人终于等不及,推拥着我向前的时候,一只手越过人群,勾住了我的手指。


    我侧头去看,这才发现许步歌就站在门内侧,和那些来赴宴的世家子们一起。


    明明身形隐在嘈闹纷乱的人群中,但那双晶绿色的眸子却无视掉周围其他所有的一切,只直勾勾看向我。


    这样短短的一眼却无端将我的心绪看乱了。


    可我真的没办法了,总不能当真当着所有朝廷重臣家属的面撒泼打滚说自己不要娶夫吧?


    下意识间,我就想要开口安慰他点什么,给他稳住。万一我真当他面娶了温去尘,到时候不至于当场和我闹不死不休的戏码。


    却在这时身后的顾英姿突然惊异低呼了一声:“新夫人怎出来了!?”


    这一句话音还未落,随后紧跟着的无数大大小小的惊叹声更是此起彼伏:


    “那就是温氏的五公子,那个名盛京城的才男吗?”


    “他怎自己走出闺房来了?这么急着要嫁了?”


    “好美啊……”


    “你真是瞎吹!盖着红盖头呢?你从哪看出的‘美’?”


    “就算没看见脸,他被搀着走在最前,身后跟着一群人,一身红服走过来就是由衷觉得美啊……”路人说罢,还向我飘来了一眼,视线里是毫不遮掩的艳羡。


    我也闻言看去。


    就看见一身华美且庄重的正红色婚服的温去尘,红盖头轻掀,有些急地从里院转角处走了出来,身后跟随着一大群慌乱之色不输于他的侍男。


    有好几个跟在他身后为他提起长长的红色衣摆,身旁还有一年长的男子追随在他身边连声地哄着他:“五公子五公子,这才刚到时辰,您何故要担心这些?哪有女子娶夫不要挨几句夫家长辈的训?更不可能像您说的那般转身就走的。您可是温氏公子啊……快把盖头放下来,盖头得到了楚世女府上由世女亲手掀才是,新婚当日男子的容颜不可让她人见了去的!”


    但温去尘显然没听,一边提着繁复的长衣摆往前挪,一边半掀起盖头微低头往门口看来……


    当看到站在人群中、温府门槛外的我的时候,他淡色的眸子骤然一亮,今日涂了正红口脂的嘴唇就扬起了……


    这一刻,我不得不承认。


    当一个男子背负着一身沉重婚服,几次将人群拨开,目标明确地冲我而来的时候。


    有那么一瞬间,我是有被触动的,就是那种本晃荡荡的心骤然被填满的感觉。


    顿时,挤在我身后的一众看热闹随我同来接亲的女世子们瞬间发出抑制不住的赞叹声,然后暗暗地推我的背,要我赶快进去这温府,将人给迎出来。


    我被推得一个踉跄,一只脚就跨进了那道门槛,原本与许步歌勾着的手便被冲开。


    我本被冲盈的心却也被这一下给又差点撞碎,小心地抬眸去看温老妖……


    只见她缓缓闭上了眼,明显是在强忍着脾气,对温去尘的不听劝不守规矩,执意主动出来与我相见而感到不满。


    而去尘的父亲却是视线颇为担忧地望着正径直走向我的去尘。


    在察觉到我的视线之后,他秀气的细眉微微拢起,对我露出一个无可奈何要我别对他儿子此举见怪的神情。


    哇噻,我原先竟不知温父竟是这般温柔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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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被蒙在鼓里的温父◎


    我心中一波好多折。


    一边担心着温老妖愈发黑沉的脸,一边小心着门外的伪装刺客,还要分出心思去刻意无视掉温去尘的那几个姐姐和温氏族人们那像刀剑般落在我身上的锋利视线。


    ……这阵仗,还真是把她们族的掌中珠给拱回家了。


    于是,我终是抵不住这一道道的视线。


    想着不如干脆就此两手一背,说自己被她们赤裸裸不待见我的视线看得不爽了,借题发挥,扬声说自己不娶了?


    反正身后这一长队的迎亲依仗都是我楚府的人,只要我还在她们的视线之内;只要我没单独跨进这温府;且这府外还有着这么多的民众。


    我就地耍赖当着全京城人的面,说不娶,她们又能耐我何?


    是的,我的大脑开始想尝试往自己本就稀烂的人生之粥里再倒入一桶泔水。


    就在我思绪甚乱之际,我还真就抬起了脚,身子也因着这动作后倾,想把这脚撤回温府之外,心里也开始盘算着要怎么圆这一个动作。


    也是在我做出这一本身并不明显的动作的同时,我看见温去颜眼睛眯了眯,本背在身后的手放了下来,就像是随时准备向什么人下达什么命令一般。


    温府内本就凝重的气氛在这一刹那骤然降至更低。


    我转目向身侧扫去,乔装在温府门前那些刺客果然也混入了看热闹的人群里,越过挤挨的人群向我而来……


    于是我也将一只手背到了身后……身后本还嘻嘻哈哈着的伍念和顾英姿立时收了笑,神色紧绷,紧紧勒住了马,视线一刻不移地落在我背后的那只手上……


    这一刻我感觉周身的喧闹皆被我隔绝,每根汗毛都立起,等待某一刻的发生……


    我视线越过喧闹着的同龄世女们,越过一个个在朝堂之上挺胸发言站在我母亲对立面的一个个温姓人……然后与正好睁开眼的温道言对视上。


    温去尘的眼睛其实很像她,尽管温老妖年岁已大,但她淡色的眸子不笑时清冷,眼尾微垂,却不失冷厉。


    且两人视线相触的这刻,那股久居高位的人刻意释放出的震慑和向下睥睨感,让我心都被瞬间高高吊起……只一眼,就让我呼吸不自觉一滞。


    这便是南嘉国御史大夫温道言,和我母亲明暗交手无数次的人。


    可在这样的注视之下,我微微悬起的脚跟终还是决定抬起。


    开玩笑?把我当谁了?我可姓楚,被谁拿捏也不能是被姓“温”的。


    我暗暗咬牙,就准备要踩在她们温府所有人的视线点上,踩在她们最在意的面子上,甚至还要连退几步……


    一旁的许步歌也垂眸死死盯着我的脚,似乎是猜到了我此刻的想法,嘴角不由自主微微勾起一个弧度,眼眸颤动,期待下一刻的发生。


    可忽而,一阵芳香扑来。


    我视线是一直盯着温道言的,竟未发觉温去尘已经长身曼妙一身红衣的走到了我跟前。


    垂着的那只手被他拉过,我没做准备,就被他一下竟然直接拉得身形不稳趔趄朝前了几步,整个人就跨进了温府中。


    我整个人呆住,一转眸就撞上温去尘那双有些失措的与温老妖有几分的淡色眸子。


    可他看我的眼神和她母亲全然不同,是满眼的庆幸且还有一丝羞涩?


    才对视半刻,他又慌张地急忙放下盖头,另一只手也转而来握住我的手,将我的手拢在因方才一路走过来太急还没能平息的他的胸膛前。


    边稳着呼吸边道:“我嫁……世女什么都不用做,也不用说,去尘这就上轿。”


    我:“……?”


    温去尘果然如此着急忙慌地赶来,就是来劝架的吗?


    瞬间。


    门外的众人:“喔!……”


    不约而同发出惊异的呼声,而后又都向我投来嫉妒和不理解的审视目光。


    我有些懵然,眨了眨眼睛,心中生出茫然。


    我都已经被攥进门了,那我这是退还是不退出去?


    那我就算是现在又退回到温府的门槛之外,是带着温去尘一起还是先把他的手挣开?


    等等,温去尘这算不算是直接帮我省了被温母训话请亲的那一过程,这就要跟我直接回去楚府?


    那我这是……就这样……娶到夫人了?!


    思及此,我下意识转目看向许步歌方才所站的地方……


    那个位置却已经被其他围观起哄的人代替……许步歌已经走了?


    是在什么时候?


    在温去尘将我拉进温府的那刻吗?


    还是明明我其实已经发现了温去尘已经走到了面前,却在视线触及到他半掀起的红盖头下那张不同于往常的清雅装扮的他而愣神的那刻?


    这一些我此时无暇做深究。


    见我久久难以反应过来,温去尘又暗暗弱声催促道:“能否请世女为去尘带路?”


    他虽是这么说的,但话音都还未落,便一手向后扯了扯衣摆,示意要那些帮他抬起落地长衣摆的侍男们放手。


    明显就要如此拉着我走出温府,走向我带来接亲的仪仗花轿中。


    顾英姿见状摸了摸鼻子看向伍念,伍念斟酌之下回以轻轻摇头,要顾英姿别轻举妄动。


    可我没有动。


    温去尘察觉到的那一刻他身子明显颤抖一瞬,但他不敢有半分停留,暗暗用着更大的力气想要拉我向外走……却被一只温柔的手拉住。


    我站在原地看着当着所有温氏族人的面和门外楚府人的面一步一步向我和温去尘的温父。


    他伸手拉住去尘后,站定在两个年轻人的面前。


    先是回头看向身后用不赞同的眼神望他的温道言一眼,递过去一个要她放心的眼神后,再转过头来将我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


    可那视线并没有让我感觉到冒昧,反而像是一位态度和蔼的长辈对晚辈爱护着的那种眼神。


    温去尘披着红盖头不知道拉住他的人是谁……他在本能的慌乱着,攥我的手越发的紧。


    “求你了……随我走。”他如此的低声与我说道,却未能得到我的任何反应。


    他因此犹豫了一瞬,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然后身,一步跨到了我身前,抬手就准备要掀开头上的红色盖头却被他父亲拦住……


    “楚二世女,”


    是他父亲眉目温柔对我唤道。


    “父亲……”


    听到这声音,温去尘攥住我手腕的那只手的颤抖终于在这刻停止,发出的声音也瞬间蓄满了委屈。


    温父转了眸子,去看温去尘然后将他本要掀开红盖头的手拿了下来握在手中,捏了捏,这才对我说道:“我第一次听闻楚二世女事情,是好早之前了。那时候去尘才十岁罢?是在他的生辰宴上,世女也有来参加,小世女们自发比射箭,世女本不愿参加,后来听说是为了哄弟弟开心,嘻嘻哈哈间的就拿了伍氏那个孩子的箭……五箭中四箭,另一箭射在了惹得楚小公子哭闹的那个小世女箭靶中心上,漂亮得赢下了这场比赛却也惹哭了那位世女……大家本都只当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玩笑两句便过去了,可我知道这对于当时的你们来说,并非是玩笑,就和去尘在那次回来之后,第一次赤红着脸与我争辩楚二世女如此行径是对还是错一样,你们那时都是在很认真的做着当时以为对的事情。”


    温父边说着,边抬手为去尘正了正头上的盖头,继续道:“在那以前,就算是我平时见了什么趣事与去尘这小古板孩子说起,他也并无多少心思与我长谈,更别说争论了。可那日他非要与我说楚二世女如此行事当然是错的,女子行事该以大局为重,不该为了自家的男子而让她人下不来台,说是在哗众取宠……这让我很惊讶,因为我此前可不知道原来自家的孩子竟已经有这般地在意起楚家的小世女在了……这件事只不过是我的孩子去尘成长过程中很小的一次事情,我却莫名记得清晰,也有可能是因为这件事,所以当向来从不违逆道言的去尘那日当着众人的面跪下,重复磕头不管问什么都只说‘望母父成全他心意’的时候,我其实并没有太惊讶。”


    说到这,温父望着我的眼睛笑了,然后轻轻拍了拍温去尘的手背,执着温去尘的手递向我,道:“虽早在旁人议论起世女时,我便时常注意,我也曾在各个宴会上视线跟随过世女。而今日是我与世女第一次如此正式的相见,便是将去尘交到世女手中……我对你这个孩子很是满意,而作为去尘的父亲,我知道如果由我来说这些话会显得有些许自傲,但我还是想告诉世女:去尘这孩子心思细腻,才学品德心性都难亚于他人,定会是一位很好的一府主夫人或者父亲。但唯有一点,就是他性格执拗,人都说不撞南墙不回头,他是撞得头破血流也难以回头的性子。但这一点世女就很能与去尘互补……还望在今后的日子里,世女能多多包容去尘、引导去尘。能互相发掘对方身上无人能替代只有对方所知晓的优点……去尘也好,世女也好,你们两都还年轻,又还有我们这些长辈们能依托,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且都记得看淡三分,不要将任何事情想得太深,不嫌弃的话也可以找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商量一二,”


    他说这番话说实话我是触动了的,也能看得出至少温父是真心希望我和温去尘能好好生活下去。


    我是楚家老二,其实若有心回避的话,有些事和楚姓的责任是落不到我头上的。


    若我和温去尘之间能凡事同心相商,有误会及时解开,不把对方家族的事情看得太深,今后两人也或许能过得如平常妻夫一样安宁。


    可,这也太理想了些……


    但温父却将这一席话说得真诚无比,他最后说道:“望世女今后能够好好待去尘。”


    听此一番话,我不由得愣住,垂眸望了望去尘被他父亲牵向我的手,思考了两息……


    又忍不住地转眸去看站在我身边的去尘,斟酌了两秒……


    然后我想了想,还是伸手接过了去尘的手握在手中之后……


    就看见温父脸上立即绽开了由心欢喜的笑容,还向仍是站得远远的温老妖看去,又看了看温老妖身边的温去颜,递过去好几个神色。


    就像是在对他身后的妻主和女儿们在说:你看吧,这孩子其实还不错,我们和楚家其实也能相处融洽的,事情根本没你们想的那般遭!


    温去颜面色无奈地张了张嘴,似乎微声喊了句:“父亲……”


    温道言更是自从温父走近我的那刻,视线就如利箭一般直瞄向我,疯狂释放出威压,警示要我别轻举妄动。


    却在温父转头看向她的那刻,威压骤然收去,甚至还冲温父赞扬般地微微点头,还扯弯了些嘴角。


    我:“……”


    啧,这一家子……


    我算是看出来了,这温父就是一标准傻白甜。


    我估计年少时,十有八九就是被温老妖骗娶了的,然后又养出这一窝心思弯弯绕绕的孩子们,性子竟没一个像他!


    100


    第100章 ☆、第一百章


    ◎变长的成亲队伍◎


    温父得到自己妻主的肯定,再转过头来的时候,脸上笑容更加灿烂,照耀得我有些睁不开眼,又道:“好好牵住去尘,上轿罢……以后若得空闲常带去尘回来温府坐坐,反正都同居京城,以后见面的时候还多,别误了拜堂的吉时。”


    若真娶了去尘,楚、温两家可别多聚……


    这两家若常聚在一起,我都怕我父亲会忍不住欺负温去尘父亲。


    有他这一句话,我再侧目看向门外的时候,果然就发现那些个乔装的刺客都悄然消失在了人群里。


    温道言也走了过来,站在她夫人的身侧,送温去尘进轿了还探身弯腰进去花轿说了几句什么。


    这温馨一幕落入一旁的看客眼中,连声称赞母子深情,无不夸赞。


    她们都是图个热闹,见识一下世家大族婚庆的场面。


    去尘入轿之后,车帘子仍是被侍从向两边挑开着。


    喜公双手捧来一弓一箭到我身旁,我在锣鼓响完第一声的时候双手在下搭弓,周围人声顿静,皆屏气凝神地看着我以及轿子内娇俏端坐、双手紧张地交叠在膝盖上,头披盖头的新郎。


    锣鼓声响到第二声的时候我抬手拉弓,一只眼睛闭起,视线凌厉,箭矢尖端对准轿头……锣鼓声响到三声,红羽长箭破风而发,将空中正飘落的雪花都穿分散,直向温去尘的方向。


    这一刻。


    温父有些担心地手轻捂在唇前,温道言覆手站在温父身旁眸子微眯、温去颜作为温去尘的长姐站在轿边做着万一我没射中就拉帘挡箭的准备。


    而下一刻,只见箭羽“咻”的一声后……轿头的红球花被利器斩断割落,掉到花轿前的火盆中浴火燃烧。


    也是这刻,周围欢呼赞叹声爆起,喜公立即接扬声:“箭中!起轿!迎回楚家温姓人!”


    花轿帘子被放下,温去颜依照习俗与我相互拱手一拜,便让到一旁。


    八人将轿子抬起,向前走三步又退回两步,故意来回颠着轿子中坐着的新郎,还连胜吆喝,如此需要来回颠三次。


    温去尘在轿子中身子不稳差点滑落颠倒。他死死护着头上的盖头和头饰,生怕今日的妆容被乱,另一手扶着轿壁,嘴角却荡着幸福却小心翼翼的笑意,对即将步入的新生活的到来害怕着期待。


    箭羽发出,喜庆的彩头被一举拿下,我却没有喜色……


    爹的搞笑,我都故意将箭头偏离往上射出的,放的空箭,那红球花就自己落了下去。


    我就说我从小参加过的那么多次婚宴,那些世女们怎都各个箭术那般了得,原都是玩的假把式。


    我直接将弓箭抛回给喜公,翻身上马,与伍念她们互通眼神,她们告诉我仍是没见到来增援我的打手……并劝我要不算了吧,这个夫人娶回家我不吃亏。


    我见状眉间不自觉拢起,转过头向四周扫去。


    不应该啊,妙生答应我的事情可从未有过任何差错的时候……


    出门时所下起的小雪不知在什么已经时候停了。


    我又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莫名一种不好的预感直冲我的大脑,却又实在思索不清到底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


    可当我坐在马上被不安分摇晃脑袋的马儿轻颠着,不经意间的回头看,发现自己身后莫名加长了好几段的迎亲队伍时,我大脑硬生生空白了三息……


    ……


    ……?


    不是,一样的接亲服饰,怎就突然平白多出了这许多人?!


    那哪些是楚府的人?哪些是……不是?这都谁的人?


    我闭了闭眼又睁开,想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


    难道是李妙生*的人?这也不像啊,这和他答应拨给我的手下数量也不一样啊。


    不会我带来的人其实都被换了吧?还是只是混在一起?


    我今日成亲呢!不会真是谁要在今天搞我吧?


    爹的……


    我去问伍念,伍念“嘶”了一声。


    告诉我听说我自己摇人了,加之她最近被家中管得紧,所以她这次没带人来。


    我也问顾英姿了,顾英姿也摇头。


    她说她夫人肖淮不准她插手我和温去尘之间的婚事。


    我还想再问,却炸天的铜锣声和喇叭声又起。


    起轿仪式已走完,轿子被抬起,两道旁的看客瞬间起哄追随。


    加上跟随在去尘花轿后的抬着厚重嫁妆的队伍、以及随他一同陪嫁入府伺候的侍男小厮们的队伍,整条温府门前大街都快要挤不下,一部分人还都堆进了温府门内……


    我转头扫过温氏族人,又扫向自己身后过长的队伍,一颗心扑通直跳。


    按照习俗,接到新夫人之后,不能走回路,需要绕出一个大致的圆接新夫人进入妻主家。


    按照早安排好的路线,我领在成亲队伍仪仗最前。


    晃晃悠悠地骑马走着。


    路过酒馆、医馆、布铺……我所担心又或者说所“期待”的事情一直没有发生。


    时不时有小厮从仪仗后侧跑到我马侧来报。


    说队伍行进的太慢,后面的人太挤,京城日常来往的车马都被仪仗所堵着不能正常行驶。


    我听完点了点头,却仍是未将马驱得更快些……


    我说说我原本和李妙生派来和我接头的手下所商量好的计划罢。


    就是该在这条最宽的道上、前面那个转角处。


    此时应该冲出一队人马,大声喊着“楚二世女何德何能娶温家子!”这样类似的口号。


    将我从马上拖下来控制住,然后将我成亲的队伍从腰截断,后面那半截的那些人以及温去尘的轿子都一起劫走。


    那手下问我:“那然后呢?那可是御史之子。”


    我问她:“怎么,你怕?”


    她说:“那倒不是,只是还没杀过这么高的官的亲属,手可能会有点抖。”


    我“啧”了一声,甩了她后脑袋一巴掌,忙道:“谁要你杀了?我要你们给我供着他,不能挨饿也不能受任何惊吓和伤害。要让他相信他确实是被仰慕着他的哪个混账女子抢亲走了的。”


    说罢我想了又想,还是补上一句:“而且我楚府被劫去的那几个人和那些温府被劫去的小厮们以及温去尘都要关在一起。温去尘从始至终都不能单独离开这两拨人的视线……男子声名重要,发生过被劫走的事,要有人给他的清白做证。”


    那手下听到这,扫我一眼直言道:“你都要我们绑他了,你还管这个?”


    我知道她心里觉得我虚伪,我被这样一问其实也觉心虚,于是瞪了她一眼,道:“你傻吧你,我只要你关他几天,然后看温家和我母亲那边有没有反应,又或者是什么反应,有没有机会能因此退婚。若退不了他以后可就是我的正夫。你给我小心伺候着,关到我早准备好的那个京郊院子里去,他轿子旁边的那些楚府小厮可也都是我刻意安排守着他的,也是用作监看你们的,别拿你们的那套行事规矩来办我的事!”


    当然,后半段我都是吓她的。


    我要在我父亲眼皮子底下办出劫持与自己即将成婚的夫人的荒唐事,肯定不敢动用楚府的人。


    所以其实温去尘花轿旁边我根本没能安排上眼线,围着他的可都是温去尘他自己的人……


    我凝眉回忆起这些,心里琢磨着莫不是我那天跟他手下对接时显得太过谨慎,让李妙生觉出我不相信他,所以他跟我闹脾气不借给我人了?


    啧,不会吧……妙生何时这般小气了?


    我左右张望,回程的仪仗也被我带着越来越慢,队伍后方传来的疑惑议论声也愈发的大,甚至传到了最前的我的耳中。


    伍念和顾英姿互看了一眼,也劝道:“华月,别等了,这或许是天意呢?且若丞相当真避讳这门亲事,也不会让你两的婚约存续在到这一步,早就会被断了……”


    我坐在马上紧抿着唇,死死盯着前面的那座茶楼,若是队伍经过那还是没有任何异变发生,那么……


    我微微侧头,眸子轻转……我就要带着温去尘进楚府拜堂了,带着我身后多出的那么多人进楚府?


    万一里面还真是温老妖势下的刺客或眼线呢?


    这都不是娶不娶温去尘的事了,我父亲和星时可都还在府里。


    ……我的意思是,我倒是很乐意见这一切被搅乱,越乱我越有机会。可刺激归刺激,老家可不能被端。


    我心里边思忖着这种情况要不要派人先回去楚府找楚华玉知会一声,要她将进府的人都一一做个排查,边视线又忍不住地往后看去的时候……


    不是!


    等等?


    我视线一怔,就急忙扯紧缰绳调转马头。


    我的突然转身停住,让身后本就因速度太慢而拥挤不堪、居于仪仗队伍中间的人瞬间相挤压,引起声声怨怪。


    去尘居于队伍中间的轿子也骤然晃动,吓得他的侍男急忙掀开帘子探身进去看轿子里新郎的情况,又派出人前来问仪仗前头是怎么了。


    “新郎问世女,是发生了何事?”年纪尚小的侍男仰头看向坐在马上的我。


    我垂了垂眸子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随后又急忙抬头看向后身后这一长溜的仪仗队伍……他爹的,队伍怎么又变长了……?


    伍念和顾英姿也终于从我的表情和视线中发现了不对,驱马靠近我。


    她们顺着我的视线便看见,队伍已是望不到头,而且因为视线能看到的队伍最远处是街角的一个转弯口,那弯道后边还有多长的队伍还未可知!


    伍念指了指那队伍最后那一截所穿着的衣服的红色与我带出门家仆所穿衣服的红色明显要暗红一些的,不知什么时候跟在我仪仗队伍后面的那截人问道:“华月你也没跟我们说啊,你今日要娶两个?那后边的是侧夫吗?是谁家的小公子?”


    顾英姿从怀中摸出请柬,看了又看,接话道:“这请柬上只写有御史家的公子,那后边的莫不是李妙生公子?他身份与你相差太大,所以请柬上不好有姓名也不是不能理解……可你这样做,温御史竟会同意让温公子和花楼小倌同天入你楚府院中?”


    我也想找人问……那是谁啊?


    那转过街头不会真还抬了一顶轿子吧?


    这,这这这,要是真这样的话……那可真就如我所愿了。


    周身环绕着的喜庆喇叭声一刻不停,吵得我额角突突直跳。


    我甚至分不清心头的这种紧揪感是自己在因事情有了变化而开心着紧张,还是因面对未知变化而在担忧着事情会不会发展成自己所不可控制的局面。


    伍念见仪仗中那些向我投来的疑惑和不满的目光越来越明显,她向我问道:“怎么?那些人不是你安排的?”


    我面色肃然,下意识摇头,想说是自己安排的……


    可太过熟悉彼此的三人坐在马上相对沉默了几息后,我终于是受不住她两对我投来的狐疑目光,于是又面不改色地老实轻轻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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