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VIP】


    婚*前周静烟签过财产协议,若是离婚,分不到赵叙平半点财产。


    赵叙平冰冷的目光停在她脸上。这张脸看着像她,又好像不是她。


    她平静地与他对视,神情不似从前那般恐惧,只有孤注一掷的决绝。


    赵叙平心口堵得慌,怒极反笑:“真要离,你一分钱也得不到。”


    周静烟想:给我我也不要。


    她看着他,眨了眨眼,点头:“只要能离,什么条件我都接受。”


    赵叙平大声哼笑,也点点头:“现在翅膀硬了,够能耐啊。”


    周静烟望着他的目光依然平静:“我的翅膀,早被你折断了,不是么?”


    大学刚毕业就嫁给他,七年来,不让出去工作,不让出去上课,周静烟觉得自己跟折翼的鸟毫无区别。


    赵叙平剑眉微挑,语气略带轻笑:“你应该庆幸,老子当年留你一条命。”


    周静烟不作声了。


    许久,赵叙平开口:“那些包,首饰,衣服都可以带走。”


    周静烟摇摇头,小声说:“谢谢,不用。”


    赵叙平又笑起来:“可以啊,硬气。”


    周静烟抬眸望向他:“我能走了么?”


    赵叙平眯了眯眼:“这么着急,赶着去哪个男人家。”


    周静烟心痛得几近窒息,紧攥着手,指甲陷进肉里,骨节撑白,面上似乎没了血色,眼神也是空洞的。


    他明知自己却不会有别的男人,他明知自己绝对忠贞……


    他明明知道,却还要这般刺痛她的心。


    周静烟很想说,你觉得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可是喉咙太堵太痛,什么话也说不出。


    赵叙平看她一会儿,忽然拍拍腿,开口命令:“过来。”


    她似乎在走神,愣了愣,木然地走过去,坐到他腿上。


    赵叙平侧着头仰脸瞧她,问:“还想知道我爱不爱你么?”


    她摇摇头,片刻后,又点头。


    赵叙平轻声哼笑。


    “那你可听好了:我赵叙平,从来,从来,没有爱过你一秒。要不你照照镜子去,看看自己算个什么东西?是长得像天仙儿,还是身材盘靓条顺?退一万步讲,就算你样样都顶好,周知宇害死伊伊,你特么怎么有脸来跟我要爱?”


    他顿了顿,扭头冲别处又笑了笑。


    “我特好奇,你们周家人怎么都这么不要脸啊。你刚满十八就借着酒劲儿强吻男人,那天晚上在柴房,是不是还打算跟我睡?别是故意勾引我吧?”


    他轻轻拍着她脸颊,一下又一下,没使什么力气,可字字句句比手上狠多了,如同一个个巴掌,用力甩在她脸上。


    她不敢抬头,不敢对上那双冰冷又凌冽的深邃眼眸,不敢面对他眼里满是讥讽的笑意。


    她的目光正好落在他喉结上。


    他刻薄她时,喉结偶尔滚动。她耳朵里钻进刀般锋利的话,脑子里冒出自己曾经一回回在床上吻他喉结的画面。


    “周静烟。”


    她听见他叫她名字,拖着尾音,带着点儿京腔特有的倦怠,语气也有些痞浪。


    “挨了老子这么多下,哪个男人敢要你啊?”他笑着问。


    周静烟从未想过再找别人。她摇摇头,脑袋一晃便落泪。


    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哭,周静烟将头埋得很低,却被他托起下巴,狠狠往上抬,挂泪的脸庞就这么给他看了个清楚。


    赵叙平盯着她的脸看半晌,她脸上已经挂满泪痕,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总也止不住。


    她哭得这样凄惨,他不禁扬起唇角。


    “有这么委屈?”赵叙平不信,“七年,老子什么没给你?养不熟的白眼狼,装个什么劲儿?”


    周静烟咬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到底还是没忍住,张嘴呜呜哭,下唇溢出血珠。


    赵叙平捏紧她下巴,弄得她生疼,她摇着头说不出话,眼神哀求,却勾不起他丝毫怜悯,只换来冷漠讥笑。


    赵叙平薄唇覆上,捧着她后脑勺不许她逃。


    血在彼此口中漫开,她痛到麻木,放弃抵抗,任由他侵占夺取。


    周静烟无力地躺在沙发上,泪水溢出眼角,目光呆滞望着天花板上巨大的水晶吊灯。光芒从无数颗水晶中折射,散落满室,可她仿佛置身于无尽黑夜中,望不到头,上不了岸。


    黎明破晓,她如同一条奄奄一息的鱼,闭上眼,早已流不出一滴泪。


    会儿,用尽力气强撑着身子走进电梯,回主卧冲洗。花,很快,周身起了雾气。


    她不停地搓着那些被他留下痕迹的地方,打了许多遍沐浴露,冲了许久许久,情绪忽地涌上来,她慢慢蹲下,抱着自己嚎啕大哭。


    头顶下着温暖的雨。花洒,热水,围绕周身的雾气,哪一样都比赵叙平好,哪一…


    不知洗了多久,周静烟的手指泡得发白,头,缓慢地抽出叠在悬架上的毛巾,动作机械擦着头发,擦完头


    衣服,每走一步那里都扯着疼,只能拖着腿慢慢走。


    水珠从发尾滴落,周静烟管不了这么多,没工夫吹头发,只想快些走。


    打开门,楼下叮叮咣咣响个不停,她知道,赵叙平在摔东西。


    周静烟不敢下去,又将门关上,靠着门板深呼吸。


    外面终于消停,周静烟开门听了听,楼下再无动静。


    她长舒一口气,下楼,看见满地狼藉。能砸的赵叙平一样也没放过。


    行李箱孤零零立在玄关。她走过去,从鞋柜里拿出一双运动鞋,拖着箱子离开。


    周静烟在小区外给沈琳打了个电话。


    赵叙平的卡她没拿,用他的钱买的贵重物品一样没带,行李箱里装的衣服价格都不算高昂。她手里的钱不超过三位数,若非实在没办法,她也不想麻烦沈琳。


    电话里,沈琳听出她鼻音很重,立马反应过来:“跟赵叙平吵架了?”


    周静烟吸吸鼻子:“见面再说吧。我在小区门口,现在方便过来接一下吗?”


    “原地等着,我马上到。”沈琳挂断电话。


    七年来,发生太多事。她和沈琳也有了太多变化。


    当年得知沈琳嫁给了江东铭,周静烟震惊得说不出话。沈琳私底下告诉她,那会儿真是没招了,总不能怀着孩子天天在会所喝酒吧?让她怀上孩子的人是江东铭,找他要点钱做手术,不过分吧?


    没成想江东铭竟会为了孩子跟她领证。


    日子鸡飞狗跳过下来,圈里谁都不看好他们这对,谁知他俩倒是细水长流。


    沈琳在小区门口接到了周静烟。


    她见周静烟面色憔悴,随时都要倒下似的,停好车就下来帮她将行李放进后备箱,扶着她坐上副驾。


    “一宿没睡?”沈琳回到驾驶位,扭头看向周静烟。


    周静烟垂眸,沉默一小会儿,轻声开口:“我跟赵叙平准备离婚。”


    沈琳蓦地愣住,眼睛瞪得老大:“他在外面有人了?”


    周静烟摇头:“不是,我提的,他同意了。”


    这回沈琳眼睛瞪得比方才还大:“啊?你提离婚,他还能同意!”


    周静烟:“本来不同意的,我坚决要离,我俩僵了挺久,他可能觉得这么耗下去也没劲,就同意了。”


    沈琳默默消化这事儿,又问:“离婚的话,你跟他争取财产了么?”


    周静烟:“没。这些年花了他不少钱,离婚了就跟他没关系了,我不要他的钱。”


    沈琳气得直戳她脑门儿:“傻呀你!他赚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不要白不要!是不是他不肯给你?”


    周静烟:“当初签过协议,离婚我分不到钱。他说以前买的那些名牌包包和珠宝首饰都能带走,我没拿。”


    沈琳被她气笑了:“周静烟啊周静烟,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什么叫离婚后就跟他没关系?合着你的七年青春,就这么不值钱?好歹你把包包和首饰拿走啊!也能卖不少钱呢!”


    周静烟低头不作声。


    沈琳长长叹了口气,启动车子:“真服了你这死脑筋!算了,带你去个地方,先在那儿住着。”


    沈琳将车开去八公里外一个小区。


    前年她在这边买了套复式楼,这里地段也好,房价只涨不跌,她装好了留着以后卖。


    沈琳把周静烟行李放进一楼卧室,拍拍箱子:“暂时住这儿吧,反正空着也没人住。”


    她这般善良仗义,周静烟羞愧不已,连忙保证:“我尽快找工作,等发了工资,就把房费付你。你按市场价给我算吧,到时候——”


    沈琳摆摆手:“打住,周静烟,我叫你打住!咱俩这交情,还收你房费,我也太不够意思了吧!姐妹儿有得是钱,江东铭又给了我新公司股份,现在每天愁的就是怎么花这些钱!”


    周静烟:“那也不能——”


    沈琳:“不能什么不能?我说能就能。你啊,就在这儿安心住着。你什么人我还不了解?真要是那种占便宜没够的,我还不乐意帮你呢。”


    她挽起周静烟胳膊,像上学那会儿也一样,抱着她胳膊夸张地扭了扭身子。


    “现在就业情况比以前难多了,你学历不高,专业性不强,一时半会儿未必找得到称心如意的工作。不过别着急,先找找看,找不到我就让江东铭给你开后门,安排进公司,干个文职肯定可以。”


    周静烟立马摇头:“别,别,琳琳,我不想走后门。而且我跟赵叙平闹成这样,哪能离婚后进他哥们儿的公司……”


    沈琳还想再劝,被她抢在前头开口。


    “琳琳,你愿意借我房子住,我已经很感激了。以前我和知宇无家可归,也是住的你家房子。这些年总麻烦你,我真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报答啊?拉倒吧你!谁要你报答!赶紧休息吧,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再好好吃一顿,元气满满找工作!”


    说完,沈琳给了她一个拥抱,拍拍她后背,转身离开。


    周静烟从上午十点,睡到第二天清早。


    充足的睡眠让她精神好了许多,身上也不怎么疼了。


    她起床一边洗漱,一边思考该怎么找工作。


    今年已经二十九了,毕业前干的都是兼职,毕业后连兼职都没再干,这个年纪,这个资历,哪家正经公司会要她?


    思来想去,她忽然冒出点子,赶紧发消息问沈琳有没有朋友想找英语家教。


    她虽然不是英专生,也没考过什么证,可英语听说读写样样优秀,给幼儿做启蒙教师完全没问题。


    沈琳看到消息立马联系了两个宝妈朋友,一问,才知道人家正好都想给孩子找英语幼教。


    很快,工作的事便敲定下来,周静烟工作日每天各在一家当半天家教,工作内容也不仅仅是教英语,还得陪孩子玩儿。


    两家孩子一个两岁,一个两岁半,都还没上幼儿园,沈琳有些担心,怕她搞不定小家伙,她非但不怕,反而因为喜欢小孩,对工作充满期待。


    幸运的是,这两家无论是孩子还是大人,都跟她投缘,相处得愉快又和谐。


    周静烟每天工作六小时,每小时赚两百块,每周双休,一个月赚两万多。二月初,她转给沈琳一万五房租,沈琳死活不收,她索性给她和孩子买了几样礼物,总价一万五,亲自送去她家。


    这天江东铭不在,孩子也去奶奶家了,沈琳起先不肯要礼物,拗不过她,又知道她什么性子,到底只能收下。


    “看你日子越过越好,真为你高兴。”沈琳想起这些年她受的苦,红着眼眶抱了抱她,拉着她去饭厅吃饭。


    看见一桌子菜都是自己喜欢的,周静烟知道,沈琳肯定特意跟保姆交代过,按照她的口味做。


    她心下感动,含泪望着沈琳,沈琳冲她扬扬下巴,问:“什么时候跟赵叙平办离婚手续?”


    她拿起筷子,给沈琳夹一块肉:“排着队呢,也没几天了。”


    沈琳知道她酒量不行,倒上一杯低度果酒,递过去,举起自己面前的红酒杯:“恭喜咱们烟烟,即将脱离苦海!”


    周静烟淡笑,与她碰了碰杯,仰头正要喝,闻着酒味忽然涌起一阵恶心。


    周静烟放下杯子,拍拍胸脯,强压住恶心,准备再试一次,这回唇刚碰到杯口,胃里翻江倒海,恶心感怎么也压不住。


    周静烟捂着嘴跑向厕所。


    第42章 第42章【VIP】


    周静烟趴在洗漱池上,不住地打哕,吐出来后终于感觉好些,拧开水龙头冲洗,又漱了漱口,双手撑在台沿,低头缓了缓。


    沈琳轻轻给她拍背,问:“好点儿没?”


    她点点头,手捧着水冲了冲脸,纳闷:“怎么还没喝就吐了……”


    “你那酒没什么度数,口感跟果汁差不多,不至于闻个味道就吐吧。”沈琳也觉得怪,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眉毛挑得老高,“烟烟,你该不会是……”


    “嗯?”


    “怀孕了吧!”


    周静烟想都没想立马摇头。


    沈琳不知道她体质难怀孕,蹙着眉瞧她片刻,问:“吃东西也想吐么?”


    周静烟:“那倒不会,只是闻到酒味就犯恶心。”


    沈琳想了想:“兴许是酒的问题。别喝酒了,吃饭吧。”


    回到饭厅,周静烟舀一勺鸡蛋羹放碗里,鸡蛋羹上浮着淡淡香油,凑近闻到香油味,又是一阵恶心涌上来,她砰地放下碗,再次跑向厕所。


    这回胃里没东西吐了,干呕半天,什么也呕不出,周静烟头晕目眩,眼里含着泪,心中升起恐惧:别是得了什么大病吧……


    沈琳站旁边观察她一会儿,见她不打哕了,问:“闻着鸡蛋味也恶心?”


    周静烟洗脸漱口好几遍,深呼吸,答道:“应该是香油味。”


    沈琳:“奇了怪了,以前你能吃香油的呀!”


    周静烟身子难受,心里更难受,一把抱住她,哭起来:“琳琳,我该不会是得绝症了吧……”


    沈琳往她后背拍一掌:“呸呸呸!胡说八道什么呢!要我说,你现在这反应,跟我怀孕那会儿没什么两样。听我的,明天去做个体检,如果没怀孕,顶多也是胃有点小毛病。”


    周静烟想着这话也有道理,点头应下。


    实在没胃口吃饭,周静烟坐沈琳旁边看着她吃,跟她商量事。


    “琳琳,我想重新找个房子住,你那儿太大了,我一个人住着感觉太冷清,晚上有些害怕。”


    “要不要我给你套小点儿的公寓住?”


    “不要,你不肯收我房租,我住着心里不舒服。”


    沈琳摇头叹气,睨着她笑道:“行,我按市场价收你租金。正好有套公寓在静心路那边,离你上课的两家都近,你搬过去上班也方便。”


    周静烟眉开眼笑:“你可真是我的贵人!”


    沈琳手伸过去:“姐们儿多有福气呀,来,给你蹭一蹭,分点福气给你。”


    周静烟脸贴上她掌心,跟以前读书那会儿一样,猫似的蹭着她的手。


    她抬手摸摸周静烟脑袋:“烟烟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周静烟看着她,用力点头,眼里有泪光,也有希望。


    隔天不用上课,周静烟起了个大早,直奔医院做体检,一次检查了好几样,下午去拿检查报告,在大厅打出报告单,最后一张是B超单。


    目光落到B超单上的瞬间,周静烟心脏猛地一颤。


    她恍恍惚惚走进问诊室,出来时依然恍恍惚惚,脑袋昏沉,双腿发软。


    离开医院时,沈琳打来电话,问检查结果出来没,她坐上网约车,瘫软地靠在后座椅背,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车流和人群,告诉沈琳,身体没大碍,昨天呕吐是因为以前胃部小毛病又犯了,调理一下饮食作息,再吃点药就行。


    沈琳总算放心,嘱咐她几句便挂断。


    周静烟握着手机,盯着窗外发愣。不久,车停在小区外,司机提醒她下车,她这才回神,失了魂魄似的,木然往家里走去。


    回到家,周静烟坐在沙发上,从包里翻出B超单,看了一遍又一遍,脑海中,不断回想医生的话。


    她怀孕了,双胞胎,孕龄大概两个月。


    算算日子,应该离开御临庄园那晚怀上的。


    周静烟起身,头重脚轻走进浴室,洗了个澡,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后天要去办理离婚手续,这个节骨眼怀孕,她实在是进退维谷,不知如何是好。


    命运真会开玩笑,要么怀不上,一怀就是俩。


    傍晚,周静烟迷迷糊糊睡去。


    她做了个美妙的梦,梦里,两个孩子围着她,“妈妈妈妈”叫不停。孩子们很可爱,声音银铃般清脆,她蹲下来,张开双臂抱住他们。


    半夜醒来,周静烟的泪,心想:梦里明明那么幸福,怎么还会哭?


    人落泪。


    ,思前想后,想到天亮,决定瞒着赵叙平,生下孩子。


    虽然目前工作不算稳定,但能做一天是一天,一个月赚两万多,也不少了,她自已用不了什么钱,等搬进小公寓,房租不会多高,其他方面再省省,生孩子前肯定能攒下五万块。


    春节前三天,周静烟在民。


    他穿着一身黑,黑色毛呢外套,黑西裤,黑皮鞋,站在风雪中,没有撑伞,英俊面庞上,神情跟天气一样冷。


    周静烟走过去,离近了才看到,他头发上落了雪花。


    不知怎么,她忽然下意识想伸手帮他拍一拍头上的雪。


    她很快克制住了这个冲动,撑着伞往里走。


    领完离婚证出来,周静烟站在门口,仰脸看了赵叙平片刻,轻声说一句:“这些年,谢谢你。”


    赵叙平薄唇紧抿,唇角微扬,目光停在她脸上。


    她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他开口,深深吸气,挤出一个笑,主动道别:“再见。”


    他依然什么也没说。


    周静烟坐进网约车,低头,盯着握在一起的手。


    网约车开走许久,赵叙平才坐上自已那辆劳斯莱斯。


    他头上落了很多雪,上车后,雪化开,濡湿头发,他往后拢了拢,扭头看向窗外,街景不断倒退,记忆也回到小时候。


    小时候,哪里知道将来自已和周家妹妹,会有这样一段爱恨情仇。


    手机在兜里震了震,赵叙平掏出一看,周静烟发来消息。


    周静烟:【叔叔阿姨出院了吗?我能去看看他们吗?】


    离婚后,她对他父母的称呼,也就变了。


    车开到公司地下车库,赵叙平才回复:【不必。】


    看着赵叙平发来的两个字,周静烟默默流泪,心里想着这些年他父母对她的包容与疼爱,越发觉得对不住一老,分别给他们发去短信,坦白自已已和赵叙平已经离婚,可在她心里,他们依然是如亲生父母般的存在。


    公公回复得简短却真诚,感谢她七年来对这个家的陪伴,祝她以后越来越好,并强调若是遇到困难,一定要告诉他们,千万别独自硬扛,他们会尽全力帮忙解决。


    深夜,周静烟没有等来婆婆的消息,她有些忐忑,不知婆婆是太生气而不想理她,还是身体不舒服,没法回复。


    她叹息着放下手机准备睡觉,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看着屏幕上的来电备注,周静烟心情复杂,犹豫片刻,接通后,颤声唤道:“妈妈……”


    以她现在的身份,本该叫“阿姨”,可这声“妈妈”脱口而出,紧接着,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啜泣。


    那头,章芝纭也泣不成声。


    哭了一会儿,章芝纭气道:“你给我发的短信里,还管我叫‘阿姨’,怎么着,跟叙平离了,就不要我这个妈了?”


    周静烟泪流不止,喉咙堵得发疼,哑着嗓子告诉她,只要她不嫌弃,以后无论过多久,无论自已在哪儿,永远都认她这个妈妈。


    打完这通电话,周静烟再无睡意,失眠到天明。


    章芝纭同样失眠了。清早,赵天成醒来,见妻子半睁着眼,眼眶红肿,看着她深深叹气。


    昨晚妻子夜里跟周静烟打电话,他在一旁装睡,默默听着,挂电话后,妻子小声哭了会儿,等哭声止住,他才安心睡去。


    “想静烟了?”赵天成问道。


    他一猜就是。


    章芝纭坐起来,抹抹泪,哽咽:“其实他俩离了也好。”


    赵天成点头:“那是,静烟性子软,这些年没少受委屈。”


    章芝纭连声叹气:“她啊,受再多委屈,嘴上都说‘叙平对我挺好的’,好个屁!真要对她好,她能闹着要离婚?她什么样儿我又不是不知道。”


    赵天成沉思片刻,说道:“叙平心里肯定是有她的,只是不愿表达,毕竟——”


    章芝纭转脸看向他,冷冷打断:“他可别拿伊伊说事儿!一码归一码,这么大个人了,这个道理都不懂?我看他就是好面儿,不好意思挽留,回回闹别扭,总是静烟服软,静烟提离婚,我猜他那狗嘴肯定吐不出什么象牙,净说些戳人心窝子的话,也不知道好好哄人家一下!”


    沉默许久,赵天成叹气:“离都离了,说这些也没用。”


    章芝纭将手机塞给他:“给你儿子打电话,让他今天来一趟。”


    赵天成手机往枕边一放:“你打吧,我听见他声儿就烦。”


    章芝纭也烦儿子得紧,皱着眉连连叹气,好一会儿才打过去。


    “今天回来一趟。”那边刚接通,章芝纭没好气说道。


    “来不了,忙。”


    听见儿子嗓音沙哑,章芝纭心里不好受,问:“感冒了?”


    赵叙平:“没。”


    章芝纭:“熬夜了?”


    赵叙平:“确实没睡好。”


    章芝纭:“忙不忙今天都得来,我和你爸有事儿问你。”


    说完,她立马挂断,愁眉不展看向赵天成。


    见妻子眼里又含着泪,赵天成双臂将她圈住,静静抱了她许久。


    怕赵叙平不回来,章芝纭每隔三小时打电话催一遍,催得那边火冒三丈,发火归发火,赵叙平耐不住母亲这样磨,到底还是回来了。


    回来自然是挨训,父母轮番审问,问他这些年到底做了什么,把周静烟逼成这样。


    起先他什么也不说,冷着脸低头,置身事外,仿佛一切与自已无关。


    章芝纭骂着骂着就哭了:“当初让你离你不离,七年来,我跟你爸早把人家当成亲女儿,现在又要离,你俩这关系,我就是想劝都不知道该劝!劝人家凑合过,倒真是在害人家!”


    赵叙平听完一肚子气,忍不住还嘴:“离婚从来都是周静烟在提,我可从没提过。”


    赵天成冷哼:“那孩子我们还不了解?知冷知热知好歹,你甭在这装好人,你要是疼她,她还能吵着要走?”


    赵叙平侧头看向父亲,指着自已轻声冷笑:“我不疼她?行,我不疼她。你俩爱怎么说怎么说吧。反正你们仨才是一家。”


    他双手揣兜,径直走向电梯,回到楼上自已房间,关门时摔出巨大声响。


    天已经黑透。


    赵叙平坐在沙发上,架着腿抽烟,想起父母训自已的那些话,气得发笑。


    抽完两根烟,赵叙平起身,离开房间走向酒窖。


    隔天一早,章芝纭下楼,管家找到她,满脸担忧说道:“夫人,少爷在酒窖喝醉了。”


    章芝纭忽地皱眉:“昨晚喝了一夜?”


    管家:“不清楚少爷是什么时候过去的,刚才清洁家政去酒窖打扫卫生,看见少爷趴桌上睡着。”


    章芝纭立马跟管家来到酒窖,扑鼻的酒味冲得她眉心紧蹙,捏着鼻子看着满地碎玻璃。


    这混账东西,不知喝了多少,又摔了多少。


    章芝纭看着趴在桌上的儿子,不禁回想起过往的一幕幕,默默叹息,心里想:他若真是对周静烟完全不疼不爱,俩人也走不到七年这么久。


    管家和园丁将赵叙平扶回房间,家政保姆收拾酒窖残局。


    章芝纭在楼下客厅见到丈夫,告诉丈夫这事儿,犹豫片刻,问:“要不咱们还是劝劝吧?马上春节了,让静烟回来一起过年?”


    赵天成望着窗外白雪覆盖的世界,摇了摇头:“你让静烟安心过个年吧,回来不知道人家又得难受多久。”


    章芝纭哽咽:“她现在无亲无故的,周知宇还没出来,一个人,怎么过年?”


    赵天成:“不是还有个朋友么,唉,你就别操心了,等过完年,你身子再养好些,咱们去看看她。”


    章芝纭:“别等过完年了,现在就去!”


    赵天成攥住妻子胳膊,无奈苦笑:“外头冰天雪地,我怕你再摔了。”


    听到这话,章芝纭深深叹息,后悔又自责。要是自已没出车祸,当时一定能找着儿媳妇,好好安慰一番,劝一劝,说不定这婚就离不了。


    她靠在沙发上流泪,哭得累了,闭目休息,不知不觉竟睡去,半小时后忽地惊醒,大喊:“老赵!老赵!”


    赵天成急忙赶来:“哪里不舒服?”


    “我、我——”章芝纭拍着胸脯,提起一口气,愣愣看他片刻,长长呼气,瘫软靠回沙发上,手扶着额头,嘴里念叨,“哎哟,吓死我了,烧到四十度!”


    赵天成听懵了:“谁烧到四十度?”


    章芝纭:“我孙女!”


    赵天成更懵了:“你哪来的孙女?”


    章芝纭不作声,过了会儿轻轻叹气,泪汪汪看着丈夫:“梦里。”


    第43章 第43章【VIP】


    傍晚,赵叙平醒来头痛欲裂。


    他靠在床头缓了缓,想抽根烟,拿起烟盒又放下。最近抽得太多了,再这么抽下去,真怕自己完蛋。


    缓够了,他走进浴室,冲一遍澡,又去浴缸里泡着。


    热水包裹身体,身心都放松许多,赵叙平仰面躺着望向天花板,脑海中浮现周静烟那张脸。


    昨晚喝得太多,浑身酒味儿,以往他要是喝多了,周静烟总嫌味儿大,逼着他去洗澡,还得洗好几遍。以往他觉着烦,离婚后,喝再多也没人嫌他,洗不洗澡也没人在耳旁絮叨,世界清净了,心却空落落。


    赵叙平意识到自己又想起周静烟时,已经晚了,不知不觉,早已想了她许久。


    满脑子都是从前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她像个影子似的阴魂不散,无孔不入。


    赵叙平将头沉入水中,直到憋不住气才伸出脑袋,甩甩头,水珠四处飞溅。他睁开眼,仰头看向天花板上的灯,心里想:这是重生,重生后,再不许想起那个人。


    可天花板上的灯亮晶晶,好像那个人的眼睛。


    他一拳砸进水里,恨自己不争气,起身擦干身子,穿上干净衣服走出房间,正准备下楼,迎面碰见母亲。


    赵叙平看着母亲,淡淡打了声招呼,母亲冷着脸没应,走到他跟前停下,瞧他一会儿才开口:“发泄出来,心里好受些了?”


    他不作声,低头扭脸望向楼下。


    章芝纭仔细瞧着他,心说看样子还是不好受。


    到底是自己儿子,嘴上再骂,见他这般难过,怎会不心疼?章芝纭既心疼儿子,也心疼周静烟,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只能默默摇了摇头,转身走开。


    今年除夕,章芝纭没请亲戚们来聚。准备年夜饭时,她打电话给儿子,催他快些回家,儿子说下班就来。前面那句催促只是铺垫,她酝酿片刻,问:“静烟在哪儿过年?”


    那头冷淡回应:“不知道。”


    她叹息一声,说:“要不你问问?”


    赵叙平:“不问。”


    章芝纭又叹了口气:“还是问问吧,她一个人——”


    那头不耐烦打断:“她怎么着,跟我有关系吗?”


    章芝纭呵斥:“你这人怎么一点儿都不念旧情!”


    这话赵叙平不爱听,沉默片刻,冷哼:“我跟她有什么旧情?打从离婚那天起,我俩再没任何关系。”


    章芝纭久久不做声,长叹一口气,问:“这么些年,你就没对她动过心?”


    赵叙平:“没有。”


    章芝纭:“七年啊,赵叙平,七年,不是七天!七年过下来,你压根就没爱过她?”


    赵叙平:“没有。”


    章芝纭:“那你在家把自己灌醉,杯子酒瓶摔一地是干嘛呢?”


    赵叙平:“我乐意。”


    章芝纭:“你放屁!”


    赵叙平耐性耗尽:“您有事儿没事儿啊,没事儿我挂了。”


    章芝纭见儿子嘴硬成这样,冷冷笑出声:“你就装吧,横竖都是自己难受,以后要喝上外边儿喝,别在家里撒酒疯!”


    赵叙平说了句“行”,立马挂断电话。


    章芝纭又气又无奈,握着手机,纠结要不要联系周静烟,请她过来吃顿年夜饭,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这样不妥,叹着气放下手机。


    说不定人家已经开始了新生活,作为前婆婆,发出这种邀请,很可能只会让人家为难,章芝纭心想。


    下午六点,赵叙平下班就往家里赶。


    其实他压根不想回去,可父母就剩自己一个儿子,平时不回去还好说,除夕夜绝不能缺席。


    年夜饭很丰盛,然而一家三口,吃得很安静。


    饭桌上没了周静烟,家里又自动遵守“食不言”这个规矩。


    沉闷的一顿饭吃完,赵叙平被父亲叫去书房。


    赵天成站在窗前,听见关门声,而后脚步声渐近,他才开口:“你给了静烟多少钱?”


    赵叙平实话实说:“一分没给。”


    赵天成转身看着儿子,怒道:“人家好歹跟你过了七年,受了你七年的气,怎么能——”


    不等父亲说完,赵叙平冷笑着打断:“您怎么不说,她当了七年阔太太?”


    赵天成:“你以为静烟稀罕这个阔太太?”


    赵叙平轻哼,耸了耸肩:“稀不稀罕,都由不得她。”


    赵天成接连叹气,强压着心中怒火,问:“我就纳闷儿了,当,这回怎么松了口?”


    赵叙,语气玩世不恭:“玩儿腻了。”


    赵天成气得一耳光抽过去:“混账东西,说的这叫什么话!”


    ,扬起一边唇角,哼笑:“离婚是她提的,我估摸着,她也玩儿腻了。”


    赵天成吼道:“胡说!静烟哪能是这种人!”


    赵叙平:跟我念叨她,我不乐意听。”


    赵天成:“行,不过你得给人家一笔钱,就当补偿人家七年青春。”


    赵叙平笑了,侧着头瞧父亲,伸出拇指冲向自己:“您要这么说,那我的七年谁补偿?”


    赵天成没忍住,指着他骂一通。


    他*一副混不吝的样儿,垮着肩,双手揣裤兜,面无表情,等父亲骂完,点点头:“您给她多少钱我管不着,反正我是一分不会给。”


    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大步往外走。


    赵天成思忖一会儿,做出一个决定,回房告诉妻子,妻子立马同意。


    除夕夜,周静烟独自待在沈琳租给她的小公寓里,为自己煮了一锅三鲜馅儿饺子。


    空闲时间,她做了许多速食冻上,随吃随取,方便上班。


    她吃着鲜美的水饺,掌心轻抚腹部,自言自语:“宝宝们真乖,知道心疼妈妈,没让妈妈受多大罪。”


    除了酒和香油,没别的东西会让周静烟孕吐。


    对于这两个未见面的孩子,起初周静烟更多感受到的是恐惧:害怕自己养不起,害怕自己养不好,害怕孩子不健康……


    然而,强烈的期待和幸福感,将恐惧稀释,她开始畅享未来自己单亲妈妈的生活——一种对于她而言,全新的,颠覆以往一切的生活。


    这种生活未必美满,或许喜忧参半,或许处处麻烦,可却让她感觉自己成为了真正的大人。


    她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不过,这种甜蜜的负担,重一点又如何?


    吃完饺子,洗好碗,周静烟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纷飞的大雪,忽然想起七年前,那张与赵叙平一家在雪中的合照。


    照片洗出来两张,一张摆在赵叙平父母家,一张摆在她和赵叙平曾经的小家。


    离开时,她没有带走那张照片。


    那些值钱的贵重物品,她一样也不想带走,只有那张照片,想带,却不能带。


    她知道,就算自己带走照片,赵叙平也不会阻止。可是她不敢。她怕自己生出许许多多的牵挂和不舍,怕自己永远与过去断不干净。


    她摸着小腹,在心里告诉她的两个孩子:世界很美好,雪花很漂亮,妈妈很爱很爱你们,要和你们一起迎接新生活,全新的生活……


    沈琳与家人出国旅行,远隔重洋依然惦记着周静烟。


    晚上九点,沈琳弹来视频邀请。


    她在灿烂的阳光中笑着说,给烟烟宝宝带一点明媚过来。周静烟笑了笑,心里想,现在烟烟宝宝,有了自己的宝宝,只是琳琳还不知道。


    大年初一,周静烟睡到八点自然醒。早餐是自己蒸的黑芝麻馒头,搭配水煮蛋和牛奶,外加几片蔬菜,营养又健康。


    刚吃完,手机震了震,她拿起一看,竟收到了赵叙平秘书发来的消息。


    【周小姐,赵总这边有意将两套房子和一台保时,外加一千万赠予您,请问您年后什么时间方便出面办理一下手续?】


    周静烟盯着屏幕愣了片刻,回复:【麻烦替我谢谢他,并转告:我不需要。】


    那头很快回:【赵总说也可以将房子和车总价折现赠予您。】


    周静烟还是那句话:【替我谢谢他,我不需要。】


    过了会儿那头才回:【好的,祝您新年快乐,生活愉快!】


    周静烟:【新年快乐,你也是。】


    那头回了个微笑颜符号,周静烟没再回复。


    她记得这个秘书跟着赵叙平干了好些年,有时她陪赵叙平出差,秘书也跟去。秘书坐副驾,赵叙平在后座对她又亲又抱,手不老实,她无声抵抗,力气不敌他,就这么被他逼迫着,吻得昏天暗地。


    私底下她骂过赵叙平不知多少次,说他不知羞,不避人,赵叙平笑着问,你看他俩敢转过头来看吗?


    周静烟捶他,气呼呼说,人家哪敢看啊,就算不看,还不是知道后面在干嘛?


    赵叙平乐得握住她的手,说亲一下而已,又没来真的。


    周静烟心想:你这哪是亲一下,根本是亲了好久好久!


    想起七年来这些事儿,哪怕过了这么久,周静烟依然红透了脸。


    手机又震一下,她以为还是赵叙平秘书发来消息,没想到这回竟是赵叙平母亲。


    周静烟看着这位对自己视如己出的长辈发来的祝福,瞬间落泪,红着眼给她回了条祝福短信,并解释之所以没有主动给两位长辈发消息,是怕打扰他们的生活。


    没一会儿,周静烟接到章芝纭打来的电话。


    章芝纭在那头故作生气数落她两句,转入正题:“我和你爸商量了一下,一致决定给你一套房子,一台车,外加两千万作为补偿。”


    周静烟愣住,沉默片刻,小声问:“是叙平的意思吗?”


    章芝纭:“不,是我和你爸的意思。叙平脾气又臭又硬,还记仇,你爸劝他给你些补偿,他跟个铁公鸡似的,一毛不拔!这事儿我本来不想告诉你,怕你伤心,不过又觉着说出来也好,你啊,千万别对他抱有任何期待,他这人没有心!”


    听着章芝纭义愤填膺的语气,周静烟认为她并未骗自己,而是真不知道赵叙平改了主意。


    周静烟没提赵叙平打算赠予财产这事,柔声拒绝道:“谢谢妈妈,也谢谢爸爸,感谢你们真心对我好,只是房子,车,还有钱,我不能要。”


    章芝纭气得使出激将法:“怎么着,我们给你的还能是脏钱?怎么不能要?”


    周静烟急忙解释:“妈妈,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我于情于理都不能要。”


    章芝纭:“错了,你于情于理都该要!”


    周静烟:“真不——”


    章芝纭:“行了别磨叽了,房车办手续麻烦,直接给你三千万得了,明儿咱俩约个地方见面,挺久没见,妈心里头想得慌!”


    不等周静烟回应,章芝纭说完便挂断。


    很快,章芝纭又发来消息,定了个时间地点,约她明天面谈。


    周静烟拒绝的话已经打完,忽地想起什么,沉思许久,又一句句删掉,最后打出五个字:【妈妈,明天见……】


    第二天,周静烟准时出现在餐厅包间,见着章芝纭,眼眶就红了。


    章芝纭也红着眼,起身过来抱她。


    互相嘘寒问暖一阵,章芝纭从包里掏出一张卡和一张便签纸,往她手里塞。


    “整整三千万,都在卡里,密码在纸上,你拿去用吧,以后用完了,再管爸妈要。爸妈只有你这个女儿了,你过得好,开开心心,爸妈也高兴。”


    周静烟吓得手抖,想将卡塞回章芝纭包里,被她拦住。


    章芝纭板起脸凶道:“听话!不是说拿我和老赵当亲生父母吗?亲爹亲妈心疼孩子,给孩子钱花,多正常的事儿呀!赶紧收着,不收我就天天缠着你,缠到你烦!反正我成天闲着没事儿干,有的是时间跟你耗!”


    周静烟无奈笑起来,章芝纭也没绷住,笑出声,直接拿起她的包,拉开拉链,将卡和便签放进她包里,又将包放她怀里,还拍了拍这包。


    “你大学刚毕业就嫁给叙平,这七年要是出去工作,怎么都有点儿资历了,薪水不会太低。叙平耽误你七年,他不肯补偿,我和你爸可干不出这事儿。”


    周静烟沉默一会儿,说:“其实叙平——”


    章芝纭挥手打断:“嗐,不提他!提他我就来气!总之,卡你收着,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周静烟低头看着怀里的包,暗自想:为了两个宝宝,就做一回贪财的人吧。


    她抬眸,泪眼朦胧,哽咽着对章芝纭道谢。


    第44章 第44章【VIP】


    除夕夜,赵叙平整宿没睡。疲惫至极,却又毫无困意。


    天光破晓之际,赵叙平摁灭烟头,打电话给秘书,让他联系周静烟谈补偿。秘书问什么时候找周小姐谈,赵叙平看看表,说至少等到八点半以后。


    她爱睡懒觉,赵叙平是知道的。


    九点,秘书打来电话,转达周静烟的意思,赵叙平听完沉默片刻,沉声说了句“行”。


    他架着腿靠在沙发上,侧头点了根烟,仰脸吐出烟圈,扬唇冷笑,心里想:还玩儿起清高了,不要拉倒。


    抽完这根烟,赵叙平总算来了困意,回床上倒头就睡。


    年初二,朋友约着出去玩儿,赵叙平没兴趣,整个白天都在家待着。晚上梁卓打电话,说组了个局喝酒打牌,他不去。


    梁卓不知道他已经离婚,笑着问:“嫂子不让?”


    赵叙平听到这话就来气,没解释什么,问:“在哪儿喝?”


    梁卓报出会所名。


    赵叙平拿起外套往外走,在楼下碰到母亲,母亲问他大晚上干嘛去,他说喝酒,母亲拦住去路不让走。


    赵叙平手揣进裤兜,扭头看着别处,满脸不耐烦:“干嘛呀您,不让在家喝,出去喝也不行?”


    章芝纭抬手直戳他太阳穴:“成天这么喝喝喝,还要不要命了!”


    赵叙平移开脑袋,垂眸:“喝死拉倒。”


    章芝纭一巴掌扇去:“大过年的,胡说八道什么!”


    这一巴掌力道不大,赵叙平没感觉多疼,转脸看着母亲,笑了笑:“您放心,我肯定长命百岁,行了吧?现在能借过,让我走了么?”


    章芝纭默默看他一会儿,心想:三十好几的人了,管是管不住的,且由他去吧。


    她低头,抬手一挥:“滚滚滚,喝醉了在外边儿睡,省得回来撒酒疯。”


    章芝纭让出路来,目光盯着儿子背影,等他走到门口,又将他叫住。


    “叙平。”她语气变得平静。


    赵叙平回头:“嗯?”


    章芝纭:“我去见静烟了。”


    赵叙平面无表情,沉默片刻,淡淡应一声:“嗯。”


    他转过脸低头换鞋。


    章芝纭轻叹,看着他又说:“妈给了静烟三千万。”


    “嗯。”赵叙平换好鞋,手放在门把上,心想:看来也不是个清高的人,只不过在跟他装呢。


    章芝纭:“静烟气色瞧着不错,好像还稍微胖了些,看样子离婚后过得挺好。”


    赵叙平:“嗯。”


    章芝纭:“我见她离开你后越过越好,就死心了,再不盼着你俩复合了,从长远看,你俩分开对彼此来说是好事儿。”


    赵叙平:“嗯。”


    章芝纭:“你没别的想说的?”


    赵叙平:“没有。”


    章芝纭又是一声叹息,点点头:“去吧,喝完别在外边儿睡,还是得回家。你在家,妈心里能踏实些。”


    赵叙平应道:“行。”


    到了会所,赵叙平喝了几杯酒,玩了一会儿牌,觉着没劲,默默坐在沙发上,盯着屏幕上的MV,听别人唱歌。


    唱来唱去都是些苦情歌,他听得烦,冷着脸抽烟。


    后来不知道谁带来一个姑娘,那姑娘点了首《下雨天》。


    听她唱完一整首,赵叙平心烦到了极点,猛地灌自己一杯酒,起身又去打牌。


    梁卓他们换了个玩法,不赌钱了,玩起真心话大冒险。


    头两把赵叙平相安无事,第三把,那姑娘又开始唱《下雨天》,赵叙平不知不觉走神,听见梁卓问他真心话还是大冒险,才发现自己这把输了。


    他选真心话。


    梁卓跟旁边哥们儿相视一笑,赵叙平知道他俩没憋好屁,默默等着,过了会儿听旁边哥们儿问:“平哥,在家挨没挨过嫂子揍啊?”


    赵叙平离婚这事儿没外传,江东铭一家也没多嘴,外人自然不知他跟周静烟早已分开。


    大家哄笑一声,目光齐刷刷看向赵叙平。


    赵叙平嘴里叼着烟,点头。


    梁卓忍不住问:“嫂子是扇你还是挠你啊?”


    赵叙平夹走嘴里的烟,缓缓吐出白雾,淡声开口:“都有。”


    旁人小声议论起来——


    “平哥真宠嫂子!”


    “嗐,你是没见过嫂子发飙那样!”


    “我倒是见过嫂子,瞧着挺文静的。”


    “漂亮么?”


    “平哥媳妇儿,能不漂亮?”


    “也就还行。”


    听他这么说,梁卓亮的,而且特有气质,瞧着特纯,温柔,又很坚强。”


    梁卓对周静烟全是好印象,库库一顿夸,夸完才发现赵叙平脸色不对,心知他这是吃醋了,赶忙又说:“所以嫂子跟平哥最般配,你俩天生一对。”


    赵叙平垮着脸,忽然反应过来,扭多问了一句。”


    旁人一想,还真是,便让赵叙平问回去。


    梁卓笑笑:“行,平哥您问。”


    赵叙平微微侧头,掀起眼皮瞧他,面含淡笑,眼里没有一丝温度”


    谁都看出他眉眼间戾气横生,气氛骤冷,旁人目光紧盯着他俩。


    梁卓紧张得冒汗,咧嘴笑了笑:“平哥,瞧您这话说得。我觉着嫂子好,一方面,是因为她本来就好,另一方面,还不是因为她是我嫂子?哥哥的媳妇儿,我当然得往好了夸,您说是吧?”


    赵叙平云淡风轻扬扬眉,点头:“那是。”


    见他眉眼间戾气散去,梁卓暗自松了口气,心里想:这夫妻俩,占有欲一个比一个强。


    赵叙平起身:“你们玩儿,我去喝酒。”


    这种游戏,以前玩儿着还挺有意思,现在他只觉得无聊透顶。


    赵叙平独自喝闷酒,一杯接一杯灌自己,没多久就开始犯晕,躺沙发上望着旋转的天花板,脑子里全是周静烟。


    周静烟在他怀里哭;周静烟在他怀里笑;周静烟撒娇要抱抱;周静烟柔软的唇印在他脑门儿上……


    “周静烟。”他轻声唤,尾音拖得老长。


    音乐声充斥整个包厢,赵叙平捂着耳朵晃晃脑袋,皱眉:“媳妇儿,把音响关了。”


    见没人搭理自己,他气得想站起来,身体不听使唤,别说站了,坐都坐不起,躺着抬手瞎比划,嘴里嚷嚷:“唉不是,周静烟,我说话是不是不好使?是不是不好使!”


    还是没人搭理。


    他再气也没招,捂着额头又喊:“烟烟?烟烟!烟儿?烟儿!”


    总算有人听见了。那人赶紧往他手里塞根烟。


    他抬手往外一扔:“不抽,媳妇儿不让抽。”


    那人噗嗤笑出声:“平哥这么怕嫂子啊。”


    赵叙平双手搓了搓脸,语气特无奈:“嗐,母老虎一个。”


    那人乐得止不住笑:“以前可不知道平哥是个妻管严!”


    赵叙平一只手抬到半空,伸出食指,在空中点了点:“老子那是让着她。”


    “是,咱大老爷们儿,不跟小娘们儿计较。”那人又给他递杯酒。


    他把酒往外推,摆摆手:“不喝,喝多了她嫌熏得慌。”


    那人看了他一会儿,感慨:“还得是咱平哥,这么疼媳妇儿!”


    赵叙平长长叹了口气,不作声,心里想:再疼媳妇儿,媳妇儿也不领情,这上哪说理去?真几把艹蛋。


    过了会儿赵叙平嚷嚷着要回家,那人去牌桌上找梁卓,拍拍梁卓肩膀:“平哥断片儿了,咱是让司机送回去,还是在这儿给开间房?”


    梁卓过去看,俯身推了推赵叙平,问:“哥,要给嫂子打电话不?”


    赵叙平闭着眼掏出手机递过去:“打,让她赶紧来。”


    梁卓接过手机,握着他一只手,用他指纹解锁,点开通讯录,找到那个备注——“媳妇儿”。


    打了两个,那边都没接,第三个,那边直接挂断,再打过去,又给挂了,接着打就打不通了。


    梁卓知道,嫂子这是给平哥拉黑了。


    这两口子八成在闹别扭,梁卓想了想,找哥们儿一起将赵叙平扶进车里,让司机送他回父母那去。


    凌晨一点半,赵叙平被送回父母家。


    他不回来,章芝纭就不睡,坐在客厅等着,见他回来了,心里总算踏实下来。


    管家和司机想将赵叙平扶上楼,他不肯,东倒西歪走到沙发边,刚坐下就开始嚷:“周静烟,煮醒酒汤!”


    章芝纭轻轻拍了下他脸颊:“就知道欺负静烟!离都离了,还想折腾人家!”


    赵叙平闭着眼笑:“妈,您真是不懂情趣,我这跟她撒娇呢。”


    章芝纭瞧他醉懵了,不知道何年何月,当周静烟还在家呢。她摇摇头,叹气,推了推儿子:“多大个人了,还跟媳妇儿撒娇,羞不羞!”


    赵叙平仍是笑:“羞什么?我乐意,她也乐意。”


    章芝纭心想:人家可未必乐意。


    沉默一会儿,章芝纭劝道:“不早了,上去睡觉吧。”


    赵叙平摇头:“不睡,周静烟还在煮醒酒汤呢。”


    章芝纭红了眼眶:“儿子,听话,赶紧睡觉去。”


    赵叙平:“要睡您自个儿睡去,我得等周静烟,煮完汤我要是不喝,她又该生气了。”


    章芝纭深吸一口气,别过脸,片刻后哽咽着说:“叙平,你俩离了,静烟走了,你也别再折磨自己了。”


    赵叙平醉得厉害,没听进去这话,思绪跳到多年以前,以为自己今年二十三。


    他身子一歪,栽进母亲怀里,拖着声儿开口:“妈,我想求您个事儿。”


    章芝纭愣愣瞧他:“什么事儿?”


    他仰起脸来,嘴闭着,唇角却扬得老高,平时不太明显的俩酒窝都挤出来了。


    章芝纭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的儿子,心里感慨万千,眼眶湿润,也跟着笑起来,又爱又恨轻轻往他脸上扇一下:“快说!什么事儿?”


    赵叙平歪起脑袋:“您看啊,我都二十三了,周家妹妹也十八了,我俩都成年了。”


    章芝纭愣了愣,试探着问:“哪个周家妹妹,周静烟么?”


    他点点头。


    章芝纭好奇:“你俩都成年了,然后呢?”


    赵叙平看着母亲,神情变得严肃:“我俩都成年了,就可以处对象了。”


    章芝纭沉默片刻,颤着声问:“你愿意处就处呗,跟我说这个干嘛?”


    赵叙平:“就想告诉您一声,我是真喜欢她,而且只喜欢她,我是奔着结婚去的。过两年她二十了,我俩就去领证。”


    章芝纭笑道:“说得好像人家愿意跟你领证似的!”


    赵叙平梗着脖子:“不愿意也得愿意!她这辈子只能嫁我。”


    章芝纭百感交集,忽然明白了许多事,叹气,顺着他往下说:“人家要是嫁了你,你可得对人家好啊。”


    赵叙平点了点头,认真答应:“那肯定。”


    章芝纭轻抚着儿子的头,笑容慈祥,问:“叙平,你喜欢周家妹妹什么?”


    赵叙平:“周家妹妹好看。”


    章芝纭故意逗他:“那么瘦,还矮,有什么好看的!”


    赵叙平脸一沉,不高兴了:“她那是没吃饱!吃饱了就能长高长胖!”


    章芝纭笑出声:“都成年了,怎么长高?”


    赵叙平:“长不高就长不高,小矮个儿我也喜欢。”


    章芝纭挑着眉问:“反正你是铁了心要娶她?”


    赵叙平重重点一下头。


    章芝纭又问:“我要是不同意呢?”


    赵叙平:“那我就偷户口本儿。”


    章芝纭乐了:“那你可偷不着。”


    赵叙平叹气,孩子似的跟母亲撒娇:“妈,求您了,您就让我俩结婚吧,我俩一起好好孝敬您。”


    章芝纭瞧着他哼笑:“你不气我都算不错了!”


    赵叙平脑子宕机片刻,思维跳跃到另一条线,半阖着眼沉默好一会儿,冷不丁问:“妈,您上次带回来的比利时巧克力还有么?”


    章芝纭认真想了想,去比利时那次,是好些年前了。


    “那个啊,你不是都拿走了吗?”她记得买了好些带回国,全被儿子拿了。


    赵叙平:“家里还有进口巧克力么?”


    章芝纭随口一编:“你爸去欧洲出差,又带了些回来。”


    赵叙平:“在哪儿呢?都给我,我要。”


    章芝纭:“这么多你吃得完么?”


    赵叙平不作声了,摇摇头,叹气,片刻后轻声开口:“我不吃,都给周家妹妹吃。周家妹妹总哭,她一哭,我就心疼,一心疼,就想对她好。”


    章芝纭再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抬手抹抹泪,看着儿子,哽咽着问:“这么喜欢周家妹妹啊?”


    儿子也看着她,红了眼眶:“妈,我喜欢周静烟,特喜欢。您就成全我俩吧。”


    第45章 第45章【VIP】


    章芝纭终于彻底明白,为什么七年前,儿子娶谁不好,偏偏要娶周静烟。


    原来,恨只是虚缈的幌子,幌子之下,是藏了很久很久的爱与眷恋。


    章芝纭深深吸气,含着泪冲儿子笑,点头:“行,妈同意你俩在一块儿。”


    赵叙平咧嘴,笑得开心:“谢谢妈。我跟您保证,你俩婆媳关系肯定好。”


    章芝纭不禁抹泪:“这么肯定?”


    赵叙平:“知道为什么吗?”


    她摇摇头。


    赵叙平乐呵呵:“其实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觉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周静烟跟周家人不一样,倒像是咱家的。”


    章芝纭憋着笑调侃道:“哟,还没娶回家呢,嘴上就开始占人便宜。”


    赵叙平歪起脑袋,冲母亲一个劲傻乐:“早晚是咱家的。”


    章芝纭戳戳他脑门儿:“你呀,赶紧睡去吧!”


    这次赵叙平倒是听话,起身被人搀回卧室。


    一觉到天亮,他再下来时,碰见母亲,又是平时那副平静模样,淡淡打了声招呼。


    章芝纭瞧着他,心想:怎么就不能一直像昨晚那样呢?现在可真欠揍!


    赵叙平全然不记得昨晚回来自己说过什么,摸摸脸,问:“您老看我干嘛?”


    章芝纭思忖片刻,清了清嗓子:“有句话妈不知道该不该说。”


    赵叙平毫不犹豫:“那就甭说。”


    章芝纭脸一沉:“就说!”


    越不让她说,她越要说。


    赵叙平乐了,点点头:“说呗。”


    章芝纭:“你要这么放不下周静烟,还是联系联系吧。”


    赵叙平笑着冷哼:“我放不下她?您开什么玩笑!”


    章芝纭恨不得调出昨晚客厅监控放给他看,又觉着这样简直是在戳人伤疤,于心不忍,便没戳破,只是问:“真放下啦?”


    赵叙平扭头看窗外:“早忘干净了。”


    章芝纭:“一点儿不记得?”


    赵叙平皱眉:“她叫什么了来着?”


    死鸭子嘴硬,章芝纭心想,摇着头默默走开。


    三月,赵叙平频繁出差,天南海北到处飞。


    有次去广城,见了多年的合作伙伴,那位老板姓张,年长他一些,他俩关系挺好,赵叙平管人叫张哥。


    张哥最近喜得三胎,是个千金,赵叙平买了些礼物给仨孩子,之前听张哥说老大老二喜欢吃京州点心,也给带了几盒京州特色茶点过来。


    张哥嘴上怪他太客气,面上高兴极了,问:“弟妹怎么没来?”


    赵叙平低头敷衍:“她忙。”


    张哥:“还在忙着学英语、做针织啊?”


    赵叙平:“嗐,瞎忙。”


    张哥笑眯眯:“你嫂子昨天还跟我夸她呢,说她心灵手巧,还上进,为人低调,做事踏实,难怪你这么喜欢。”


    赵叙平扬唇浅笑,眼里藏着不能明言的情绪。


    张哥又说:“上次她送你嫂子的披肩,你嫂子说又漂亮又实用,春秋能穿,夏天空调房也能穿,你嫂子每次穿出去,都有人夸好看,还问她是哪里买的,找她要链接!”


    赵叙平淡淡开口:“嫂子喜欢就好。”


    张哥拍一下他肩膀,笑道:“喜欢得不得了!这次弟妹没来,你嫂子要失望了,下次来可得带上她啊。”


    赵叙平客气应付:“张哥以后多带嫂子孩子来京州玩儿。”


    临走那天上午,张哥一家请赵叙平吃早茶,嫂子提到周静烟喜欢广式茶点,再三嘱咐赵叙平,以后来一定要带周静烟,赵叙平默默淡笑,没做出什么承诺。


    六月,京州热起来,气温最高达到三十四度。章芝纭怕热,早早开了空调,如无必要,午后绝不出门。


    一个周日,章芝纭刚吃完午饭,赵叙平喝得醉醺醺被朋友送回来,瘫坐在客厅沙发上,她看着直摇头。


    “大白天的,怎么喝成这样!”章芝纭想骂几句,又想着这会儿骂他他也听不进,纯属白费口舌,便只是数落一下,连声叹气。


    断了片的赵叙平还是那套流程——先喊周静烟煮醒酒汤,喝了保姆送来的醒酒汤,又问周静烟在哪儿,然后扯着嗓子唤她。


    章芝纭原本心情好好的,被他这么一闹,情绪低落下来,忍不住骂道:“别嚷了,你跟静烟离了,人被你气走了!”


    赵叙平靠在沙发上,直愣愣盯着她,过一会儿垂下眼眸,淡声开口:“哦,离了,走了。”


    章芝纭双手叉腰撵人:“赶紧滚上去睡觉!下回不许白天喝酒,喝了别上我这儿来!”


    赵叙平跟听不见似的,抬头望向母亲:“妈,我毛衣呢?”


    章芝纭被他问愣了:“毛衣?什么毛衣?”


    赵叙平:“好几件呢,白的,灰的,黑的,还有藏——藏什么来着?藏蓝色。”


    章芝纭总吧?”


    ,还有件灰白格子的。”


    章,怎么了?”


    赵叙平起身要走,管家赶忙搀他,章去?”


    赵叙平:“穿毛衣。”


    章芝纭愣住:“大热天的,现在外边儿三十来度,你有病啊?”


    赵叙平:“家里凉快。”


    章芝纭看他跟看个神经病似的,抱着胳膊笑了:“我看你是真有病,吹着空调穿毛衣!”


    赵叙平走进电梯:“多热我都得穿,您是不知道周静烟心眼儿有多小,不穿她要生气。”


    章芝纭上下打量他一眼,叹气:“仗打完了,你来兵了;孩子死了,你来奶了;媳妇走儿走了,你知道错了。”


    赵叙平压根没听进去,靠着电梯墙自言自语:“我天天穿她织的毛衣,挨个儿穿,三十度也穿,四十度也穿,五十度也穿——”


    他忽地抬头,看向母亲:“够意思了吧?”


    章芝纭冷笑:“够,太够了,你最好说到做到。”


    半夜,赵叙平被热醒。


    起身开灯,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灰色毛衣,一肚子困惑。


    这玩意儿怎么到他身上了?谁给穿的?


    他气冲冲下床,出门前扭头看一眼墙上的钟,时针走到三点整。


    赵叙平松开门把,脱掉毛衣,换上真丝居家服,去露台吹风。


    凉爽夜风扑面而来,吹干皮肤上的细汗,比在空调房舒服许多,赵叙平站在栏杆前默默抽烟。


    在外面待了一个小时,他回去洗澡,洗完时间还很早,随手拿起一本书,翻开想起以前自己看这书时,周静烟在旁边满脸崇拜夸他厉害,他问怎么就厉害了,周静烟说会看英语书当然厉害。


    这事儿现在想想还是好笑。


    这么多年,他就没见过比周静烟更单纯的人。


    天亮赵叙平待不住了,下楼准备走,在客厅看见母亲,想问问毛衣那事儿,没好意思开口,打了声招呼就去玄关换鞋。


    倒是章芝纭先提起那事儿:“怎么把毛衣脱了,不冷啊?”


    见她笑眯眯的,赵叙平无奈,扯一扯唇:“妈,您就别挤兑我了。”


    章芝纭伸长脖子抱起胳膊,双眉挑得老高:“哟,我怎么挤兑你了,不是你自个儿非要穿么?外头三十来度呢!”


    赵叙平弄懂了,八成是昨天喝完酒回来,自己撒酒疯嚷着要穿周静烟织的毛衣,母亲拿他没招,只能找出来给他穿上。


    章芝纭瞧着他,又笑道:“那毛衣穿着多合身,多好看呐!”


    赵叙平没作声,迅速换鞋离开。


    头两天酒喝太多,今早实在没胃口,赵叙平坐在办公室,吃了半个饺子就放下筷子,呆坐好一会儿,给秘书打了个电话,让他联系周静烟,问问她最近住哪。


    中午秘书来到办公室,当面告诉他,自己给周小姐发过消息,也打过电话,但周小姐一直没回应。


    午饭依然吃不下,赵叙平又呆坐许久,内心纠结一番,拨下江东铭号码。


    “东子,帮个忙吧。”他开门见山说道。


    “什么事儿?”江东铭问。


    “帮我问问你媳妇儿,周静烟现在住哪。”


    “不用问,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你俩离婚后,她一直租着沈琳的公寓。”


    “也就是说,她跟你们一直有联系?”


    “准确来说是跟我媳妇儿有联系,跟我没有。”


    “你把公寓地址发我。”


    江东铭笑道:“怎么着,后悔了?”


    赵叙平:“后悔什么?”


    江东铭笑得更欢:“甭跟我装糊涂,你丫是不是后悔跟周静烟离了?”


    赵叙平:“我赵叙平从不会后悔,也从不干让自己后悔的事儿。”


    江东铭:“那你颠颠儿找人家干嘛?”


    赵叙平:“我俩离婚,她什么也没捞着,这么些年没工作,文凭又不高,我想了想,还是给她套房子吧,不然心里过意不去。”


    江东铭:“善呐,大善人,以前还真不知道咱平哥这么善。”


    赵叙平颇有些恼羞成怒:“滚蛋,地址发过来,赶紧的。”


    江东铭善意提醒:“要不你还是提前打个电话沟通一下,省得跑空。”


    赵叙平:“行。”


    他可不会告诉江东铭,自己手机号早被周静烟拉黑。


    之前某个深夜,他心如乱麻,实在难以入眠,脑子一热,没忍住,给周静烟打电话,才发现再也打不通了。


    那晚过后,赵叙平喝酒喝得更凶。


    只有醉的时候,他才分不清现实与幻象,才能安然待在回忆里,待在身边还有她的回忆里。


    江东铭发来一个定位,又发了条语音嘱咐他去了那儿千万假装是偶遇,死也别把他供出来,否则死的人就是他——毕竟沈琳折磨人的功夫堪比古代酷刑。


    心不在焉熬到下班,赵叙平到点就走,将车停在周静烟住处外,发消息问江东铭:【她平时走哪个门?】


    江东铭:【我哪知道,你问问她】


    赵叙平心想:要能联系上,还用得着问你?


    赵叙平:【问问你媳妇儿】


    过了会儿,江东铭回复:【沈琳说那房子离南门进,一般她们都走南门】


    赵叙平立马调头,从北门开到南门。


    江东铭又发来消息:【哥们儿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在帮你,刚才沈琳问我是不是对周静烟有什么想法,打算跟踪尾随,老子真服了……】


    赵叙平:【谢了啊】


    江东铭:【我估计周静烟不会要你房子】


    赵叙平:【不要拉倒】


    江东铭:【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多少有些后悔吧?】


    赵叙平:【没有】


    江东铭显然不信:【真没有?】


    赵叙平:【真没有】


    江东铭调侃:【那你还挺念旧情的,巴巴给人送房子*】


    赵叙平:【怎么着,送的是你家房子?老子房子多,老子乐意送】


    江东铭:【行行行,送呗,争取把房子送出去,最好连人带房一块儿送,看看周静烟收不收你这个三十好几的人形赠品】


    赵叙平气不打一处来,手机扔中控台,盯着南门,眼也不敢眨,生怕眨眼之间,周静烟就进去了。


    等到天黑也没瞧见周静烟身影,赵叙平降下车窗,心烦意乱抽了根烟,又给江东铭发消息:【问问你媳妇儿,她怎么还没回来?】


    半晌江东铭才回:【刚才孩子闹,陪着玩了会儿。你不会自个儿问啊,被拉黑了?】


    被他猜中,赵叙平板着脸胡诌:【没有,不想问】


    江东铭:【艹,你可真有意思,都腆着脸找过去了,又在这儿装高冷,逼王就是逼王,真他妈一点儿没变】


    赵叙平:【赶紧找你媳妇儿问去】


    江东铭:【等等,我得委婉打探一下,就这么直接问,你是嫌老子命长?】


    几分钟后,江东铭打来电话。


    “你还在南门?”他问。


    赵叙平:“嗯。”


    江东铭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回来吧,没用了。”


    赵叙平心里一紧:“什么意思?”


    江东铭:“我媳妇儿说,周静烟前天就搬走了。”


    赵叙平眉心紧锁:“搬哪去了?”


    江东铭叹气:“问了,不肯说,防着我呢,怕我告诉你。”


    赵叙平默不作声,喉咙忽然发堵。


    江东铭也沉默片刻,说:“据我媳妇儿透露,周静烟去了南方,我问哪个城市,我媳妇儿拒绝透露更多。”


    许久,赵叙平淡淡开口:“知道了。”


    他挂断电话,望向窗外,夜色中,一栋栋公寓楼,一层层亮着灯。


    再没人为他在深夜亮一盏灯了。


    那个曾经为他亮灯的人,永远,永远,永远找不回来了。


    他心中筑起的坚硬堡垒,顷刻间土崩瓦解。


    赵叙平伏在方向盘上,紧咬着牙,那曾经被周静烟靠过无数次的肩膀,在抽泣中起起伏伏。


    第46章 第46章【VIP】


    赵叙平极少哭。


    在外边打架挂彩不哭;回家挨揍不哭;遇到难事不哭……


    伊伊去世那会儿,他心里太疼,眼泪无法控制夺眶而出。


    周静烟南下的消息,仿佛一把刺刀,狠狠戳穿他的身体,每个毛孔都灌满了疼痛。疼痛流经五脏六腑,流经四肢百骸,他痛得生不如死,死难瞑目。


    所有人都夸周静烟好。她明明那么愚钝,可大家都夸她聪慧;明明那么叛逆,可大家都夸她乖巧。似乎她的愚钝和叛逆,统统留给他,给别人的,什么都好。


    他一个人承受所有骂名,好像罪有应得,又好像罪不至此。


    他从没说过爱她。


    因为不敢认,所以不敢说。


    他爱他的妹妹赵庭伊。在他的认知里,爱赵庭伊和爱周静烟,是两件相悖的事。


    他由此得出结论:爱赵庭伊就不能爱周静烟。


    今晚他忽然就明白了,亲情和爱情,是两回事。


    他可以爱赵庭伊,也可以爱周静烟。哪怕赵庭伊被周静烟的弟弟间接害死,爱就是爱,即便掺了恨。


    再恨也不能磨灭爱,只能让自己在爱恨中被这混沌不清的感情无尽折磨。


    周静烟愚钝也好,聪慧也好,叛逆也好,乖巧也好——因为她是周静烟,所以他爱她。


    许多年前,他在国外街边,听见店里传来歌声。


    “那是我日夜思念,深深爱着的人呐。”


    那首歌叫《老男孩》。


    他日夜思念,深深爱着的人,早已离开。而他,早已不是男孩。


    他已经三十五了。


    他在二十七岁那年得到周静烟,又在三十四岁那年失去她。


    她走得干脆,消失得彻底。


    其实要查也简单,法子多得是,可他不想这样。


    她铁了心要走,就算查到去了哪儿,然后呢?追过去吗?求她回来?


    算了,他想。就像当初办离婚,盖戳前一秒,千言万语堵在心口,最后还是算了。


    他觉着母亲说得挺对,分开对他俩都好。


    过去他总以为自己对她已经足够好,可她不这么认为,才拼了命要离。既然如此,他最后能为她做的,就是放手。


    彻底放手,还她自由。


    也还自己自由。


    从今往后,爱恨都纯粹,他不用夹在中间,备受煎熬。


    赵叙平伏在方向盘上睡了会儿,迷迷糊糊醒来,感受着温柔的清风,仰头靠着椅背,望向皎皎明月。


    她似清风,也如明月。一年又一年,岁月流逝于指缝,她是他永远握不住的梦。


    坐累了,赵叙平下车走了走。走累了,又回到车里。


    这样走走坐坐,循环往复,天就蒙蒙亮了。


    江东铭打来电话,问他还好吗。


    他笑着反问:“为什么不好?”嗓音沙哑,说得洒脱又轻松。


    拉倒吧,江东铭心想,嘴上没戳破:“要不哥们儿陪陪你?”


    他哼一声,语气嫌弃:“你特么能陪我干嘛?一会儿孩子闹了,一会儿老婆骂了,赶紧陪你老婆孩子去吧。”


    江东铭笑着调侃:“哟,平哥吃醋啊?”


    “滚边儿去。”


    赵叙平骂完挂断电话,开车回公司,冲了个澡,随便吃两口东西,开启了忙忙碌碌新一天。


    周静烟没有去南方。


    五月中旬,她开始显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


    不能总靠宽松衣服遮肚子吧,她想。等到了后期,肚子越发大,肯定瞒不住,而且每天挺着大肚子上班,带学生很不方便,就算她自己觉得没什么,家长也怕出事,周静烟琢磨一番,决定暂停工作。


    她找了个由头跟两边家长提离职,家长通情达理,虽然舍不得,却也没强留,与她约好,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再回来教。


    过了六月,周静烟考虑许久,决定离开京州。


    她告诉沈琳,这里留有太多回忆,太容易让她触景生情,她想去一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她苦着脸跟沈琳说这些时,心里其实并没有多难过。


    算一算,跟赵叙平彻底分开的日子也不久,可不知为什么,那些关于他的记忆,竟像是上一世。


    以前的周静烟,满心满脑都是他;现在的周静烟,满心满脑都是自己和孩子。


    沈琳不知她大着肚子,当她事到如今还忘不掉赵叙平,再不舍也只能尊重她的决定。


    离开前一天,沈琳来到她这儿,,吃完促膝长谈。


    也不知怎么,沈琳总觉得她怪怪的,。


    周静烟起身倒水,沈琳瞧着她,忽地闪过一个念头,眉心紧蹙。


    周静烟倒了杯温水递给沈琳,见她愣愣盯着自己,抬?”


    沈琳没接杯子,也没作声,目光移到周静烟肚子上。


    她穿着休闲服,宽大又松垮,压根看不见肚子。


    琳手里,笑着问:“老看我干嘛?”


    沈琳盯跟着她肚子,沉默一会儿,冷不丁开口:“你换身衣服吧。”


    “啊?”周静烟愣住。


    沈琳抬眼,目光挪到她脸上:“换条修身裙呗。”


    周静烟笑容僵了片刻,故作轻松:“我现在不爱穿那种。”


    沈琳:“穿吧,多好看啊,我爱看。”


    周静烟脸开始发烫,抬手飞快扇了扇,嘴里念叨着热,端起自己杯子,仰头喝干里面的水,起身去接水,回来时,沈琳仍盯着她。


    周静烟心虚得屏住呼吸,扭头看向窗外,耳边传来沈琳平静的声音。


    “周静烟,你是不是怀孕了?”


    她身子猛然一抖,水从杯里溢出。她慌忙抽出纸巾擦衣服,手中杯子被沈琳拿走,咣当放桌上。


    “没怀孕就去换身衣服,反正这件也湿了。”沈琳淡淡开口。


    她不禁颤了颤,头埋得老低,脸颊红透,声音又小又颤:“你怎么、怎么知道的?”


    沈琳冷笑:“我自己怀过,当然看得出来。”


    周静烟缩着脖子,抬眼怯怯看着她:“哇,好厉害啊!”


    沈琳又气又想笑,双手叉腰,仰脸望了会儿天花板,摇摇头,看向周静烟。


    “孩子谁的?”


    周静烟不吱声。


    沈琳抱起胳膊,语气越发的冷:“问你话呢,孩子谁的?”


    见她始终沉默,沈琳哼笑一声:“赵叙平的吧?”


    半晌,周静烟轻轻点头。


    “我就知道。你哪有胆子跟别人生!”沈琳气得声儿都颤了,蹙眉瞧着她,又问,“几个月了?”


    周静烟:“快七个月了。”


    沈琳:“赵叙平知道么?”


    周静烟摇头。


    沈琳:“你也没打算跟他说?”


    周静烟这才开口:“离都离了,没必要说这个……”


    沈琳轻哼,上下打量她:“周静烟,你是不是跟钱有仇啊?知不知道一个孩子能让你从赵叙平那儿捞到多少钱?”


    一个孩子能捞不少,俩孩子能捞更多,可就算能靠孩子成为女首富,她也不愿这么做,周静烟心想。


    “赵叙平要是知道了,我俩就断不干净了。”她说。


    沈琳难以理解:“以后他看见你带着孩子,不还是会知道?”


    周静烟低头绞着手:“不会的,我都要去南方了,以后再也见不着了。”


    沈琳:“万一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周静烟:“那我就说孩子是我跟别人生的。”


    沈琳气笑了:“说你胆子大吧,你遇事儿就知道躲;说你胆子小吧,你连死都不怕!”


    沉默一小会儿,周静烟摇头,声音轻飘飘:“他不会的。真要弄死我,早下手了,不会留我到今天。”


    沈琳又笑一声:“你觉着你俩离了,他会念旧情?”


    周静烟:“不会,他只是……不是那种人。”


    沈琳:“哪种人?”


    周静烟:“他其实挺善良的。”


    沈琳噗嗤笑得好大声。


    “我严重怀疑,赵叙平这辈子所有偏爱都给了你,以至于让你产生‘他是个善人’这种错觉。”


    周静烟撇撇嘴,泪湿眼眶:“他哪有给我偏爱……”


    沈琳摇头叹气,沉默一会儿,轻声感慨:“你俩啊,真不知道该说你俩什么好!”


    她抱住周静烟,劝道:“烟烟,别走了,留在京州。”


    不等周静烟开口,她又说道:“反正现在我也知道了,毕竟这是你的事儿,我做不了主,你非要生,我还能拦着不成?听我的,留在京州,以后孩子出生,我这个姨妈还能帮帮你们。”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在京州生活这么多年,去南方待得惯吗?就算待得惯,南方有你知根知底信得过靠得住的人吗?”


    这也是周静烟所担心的。


    她还想说什么,被沈琳按住手,抢在前头开口:“京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你跟赵叙平已经彻底分开,说白了,只要别去他在的地儿溜达,一般来说很难碰上,所以留在这也没事儿。”


    周静烟依然沉默。


    这回沈琳没再劝了,而是问:“手头钱还够不够花?”


    周静烟拿她当自己人,坦白道:“赵叙平让他秘书联系过我,说要给我财产补偿,我没要。不过他父母给了我三千万,我想着以后养孩子用钱多,就拿了他们给的卡。”


    沈琳松了口气,拍着胸脯欣慰笑道:“你啊你,可算是干了件明白事儿!”


    三天后,周静烟搬进老城区一栋旧楼里。


    租的房子在一楼,三室一厅,装修简单,房东打扫得干净整洁,附近居民不算多,整体来说比较安静,离超市、医院都近,周静烟对这个房子极为满意。


    搬家那天沈琳来过,赞她地方选得好,养胎养娃都方便。


    沈琳离开前,周静烟再三叮嘱,千万别把她怀孕这事儿跟江东铭说漏嘴,也别让江东铭知道她现在住哪儿。


    沈琳搂了搂她肩膀,笑道:“我就说你去了南方,这样就算以后街上偶遇,赵叙平也会以为自己认错了!”


    周静烟佩服沈琳这脑子,噗嗤笑出声。


    阳历九月九日,周静烟迎来了自己日思夜想,期盼已久的两个宝贝。


    儿女双全,姐姐弟弟。


    分娩那天,沈琳偷摸去医院看她,握着她的手哭了好久,一个劲夸她厉害,叹她不容易。


    医生护士也夸她,说顺产生俩,已经很棒了。


    她咧嘴笑了笑,累得说不出话。


    宫缩时她没哭,生产时也没哭,这会儿大家围着她夸,她忽然鼻酸,忍不住落泪。


    沈琳赶忙给她擦泪,一口一个“烟烟宝贝”哄着,她摇摇头,轻声告诉沈琳:“我很幸福。”


    俩人一起看着婴儿床上的俩宝贝,一起幸福地落泪。


    出院后,周静烟没住月子中心,怕万一被认识她和赵叙平的人看到,这事儿就瞒不住了。


    她请了两个保姆,一个照顾自己,一个照顾孩子,沈琳常来看望他们。


    三个月后,沈琳电话里告诉周静烟,暂时没法再过来,以前每次来这儿都鬼鬼祟祟,已经引起江东铭怀疑,那人以为她出轨了。


    周静烟觉得好笑,又有些羡慕,让她以家庭为重,以后找机会再来,反正自己会常给她发孩子们的照片。


    沈琳没让发,说江东铭这人占有欲特强,时不时会查手机,如果想看两个宝宝,她俩就连视频。


    除夕夜,沈琳躲在浴室跟周静烟连上视频,原本怕她孤单,想安慰一番,见她在家里有保姆和孩子们陪伴,沈琳知道,任何安慰都是多余。


    两个保姆对她和宝宝都好,放心不下她独自带娃,特意留下来陪她过年,她也知道感恩,给保姆们都包了大红包。


    年初一,俩孩子穿上了周静烟亲手织的新毛衣,都是大红色,女儿那件心口有朵小花,儿子那件心口是个笑脸。


    孩子穿上红红的衣服,肉嘟嘟的小脸蛋红扑扑,可爱得跟福娃似的。周静烟忍不住拍张照片发给沈琳,沈琳回了一大串感叹号,只夸可爱,恨自己不在,没能揉揉两张可爱的小肉脸。


    周静烟撤回照片,嘱咐她记得删掉这段聊天记录,心下觉着好笑,她俩像是在搞地下工作,小心谨慎,神神秘秘。


    凌晨,周静烟看着手机时钟变成00:01,不禁扬起唇角。


    曾经再苦再难,不也活到了现在?不仅活得好好的,还多了两个亲人。


    看着她的两个小宝贝,周静烟心里幸福满溢,自信爆棚。


    成为一个母亲,一个负责任的母亲,这么不容易的事,她都能做得很好,还有什么事能将她难倒?


    周静烟温柔亲吻儿女,起身离开房间,保姆带孩子们睡,她回到自己卧室。


    躺床上睡不着,周静烟百无聊赖玩手机,刷到一条财富排行榜视频,才发现赵叙平已经成了国内首富。


    那些与他有关的点滴记忆,瞬间涌上心头,周静烟慌了片刻,关掉手机,紧闭着眼硬逼自己睡觉。


    越想睡,反而越睡不着,她长长叹气,起身靠在床头,任凭回忆涌现。


    这是第二个没有他的新年。想他吗?遗憾吗?她自己也说不清心里什么感受。


    失眠的夜晚太难熬,周静烟到底没忍住,打开手机,给沈琳发了条新年祝福。


    很快,沈琳回复:【烟烟宝贝新年快乐!孩子们睡啦?】


    周静烟:【嗯呢,你家宝宝呢?】


    沈琳:【刚睡没多久,你怎么不睡?】


    周静烟:【下午喝了咖啡,现在很兴奋】


    怕沈琳细问,她不敢直说自己失眠,扯了个谎。


    沈琳:【我也睡不着,咱俩正好聊聊】


    俩人开始忆往昔。


    聊着聊着,沈琳忽然提到:【高中散伙饭那次,记得吗?我醉得一塌糊涂,到处撒酒疯,看了别人拍的视频才知道有多丢人!但是真的好好笑!】


    周静烟愣住,陷入回忆,脑海中浮现柴房,月光,赵叙平,还有那双微凉柔软的唇。


    她晃晃脑袋,不许自己细想,脑袋晃得发晕也无济于事,满脑子都是那天晚上的事。


    她给他唱《下雨天》,她强吻了他,她被他抱着吻了又吻……


    她忽然意识到,那时候,他们都好年轻。


    一个十八岁,一个二十三。


    转眼这么多年过去,恍然如梦。


    她心中升起困惑:所谓的现实,真的是现实吗?现实会不会也是一场梦?如果现实真是一场梦,她能不能选择做一场清明梦?


    在清明梦里为所欲为,让赵叙平想她想得发疯,爱她爱得要命。让赵叙平心甘情愿对她俯首称臣。


    这晚,她做了一场梦,梦里有赵叙平。


    她梦见离婚以后,赵叙平喝了很多很多酒,喝醉后一遍一遍唤她名字。还梦见赵叙平哭了,哭着跟她认错,涕泗横流,抱着她不肯撒手。


    天亮醒来,周静烟靠在床头回味这个梦,心想: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追妻火葬场”啊。


    爽是真的爽,爽过了,也就那么回事儿。


    赵叙平永远不可能如梦中那般,即便如此,她也不会跟他回到从前。


    三十八岁那天,赵叙平照常上班下班,梁卓想给他过生日,被他拒了,工作应酬也推了,早早回家,吃母亲煮的长寿面。


    面汤鲜美,面条筋道,赵叙平默默冲母亲竖起大拇指。


    章芝纭笑着开口:“煎蛋够圆吧?我放模具里煎的,吃了这个蛋,生活圆圆满满。”


    赵叙平愣了愣,又听母亲说道:“嗐,你爸又不在,咱俩没必要这么守规矩。”


    赵叙平咧嘴:“您忍他很久了吧?”


    章芝纭摆摆手:“可不嘛,规矩真多。”


    赵叙平问:“爸呢?”


    章芝纭:“跟着鱼友钓鱼去了,过两天回来。”


    赵叙平乐了:“钓一辈子鱼,打半辈子空军。”


    章芝纭跟着笑起来,压低声音:“这话可别当他面儿说,小心挨揍!”


    赵叙平乐得不住耸肩,埋头想要吃面,又转过脸笑个不停。


    章芝纭打心底里高兴,不禁红了眼眶。


    赵叙平瞥见母亲这样,赶紧递去一张纸:“怎么哭了?”


    章芝纭摇摇头,含泪笑道:“没事儿,妈就是很久没见你这么开心了,挺感慨的。”


    赵叙平扬唇,夸她煮的面好吃,煎的蛋也香。


    她故意板起脸,撇了撇嘴:“你还会说好话啊!”


    赵叙平认真看着母亲:“实话,特好吃。”


    章芝纭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我这可是跟人学的,有秘方呢!”


    赵叙平也想都没想便问:“跟谁学的?”


    章芝纭蓦地顿住,目光从儿子脸上挪开,不作声了。


    这个反应让赵叙平瞬间明白母亲的沉默意味着什么。


    他脸上笑容散去,低头吃面,再没说过一句话。


    夜里,江东铭打电话祝他生日快乐,他靠着卧室露台栏杆,仰脸缓缓吐出烟圈,笑了:“快乐什么啊快乐,都奔四了。”


    江东铭严谨纠正:“还差两年呢。”


    赵叙平:“那不也快了?”


    江东铭:“奔四怎么了?男人四十一枝花。”


    赵叙平乐呵呵骂道:“滚一边儿去,还一枝花,恶不恶心啊?老子不是花,老子是仙人掌。”


    江东铭笑出声:“平哥也知道自个儿带刺啊?”


    赵叙平:“带刺怎么了?扎着你了?”


    江东铭没再耍贫嘴,语气变得认真:“明天一起吃饭。”


    赵叙平:“行,叫上梁卓他们,你请客。”


    江东铭:“打算宰我一顿是吧?”


    赵叙平:“咱俩这关系,能是宰么?那叫财富共享。”


    隔天一下班,赵叙平直奔饭店。


    推开包间门,礼炮砰地一声炸开,亮闪闪的细小彩带落到赵叙平身上,大家齐刷刷喊道:“平哥生日快乐!永远快乐!”


    赵叙平看着一张张熟面孔,颔首淡笑。


    于他而言,快乐早已成为奢侈品。反正,这辈子就这么着吧。


    他在江东铭身边坐下。


    江东铭抬手拂掉他头上的细碎彩带,默默瞧他一会儿。


    他皱起眉头,身子往旁边偏了偏,满脸戒备:“干嘛,爱上我了?”


    江东铭在桌底下踹他:“滚蛋。”


    他扭头跟梁卓说笑。


    江东铭望着赵叙平侧脸,话到了嘴边又咽下,没告诉他,前天自己开车路过老城区,看见一女的,特像周静烟。


    不过那女的一手牵着一孩子,想想怎么都不可能是她。


    这事儿说给赵叙平听,只会给他添堵。


    江东铭喝一口酒,拍拍赵叙平肩膀,笑了笑:“嘿,哥们儿,生日快乐。”


    第47章 第47章【VIP】


    凌晨,江东铭送赵叙平回父母那去。


    赵叙平被两个佣人扶进电梯,章芝纭和江东铭聊了几句,出门送他,等他上了车,又将他叫住。


    “东子,章姨想问你个事儿。”


    江东铭坐在后座,降下车窗:“章姨,您说。”


    章芝纭低头迟疑片刻,欲言又止。


    江东铭笑了笑:“有事儿您尽管开口,我跟叙平这关系,比亲兄弟还亲。”


    章芝纭俯身凑近车窗,压低声音问:“你媳妇儿不是跟静烟走得近么,这几年她跟你提过静烟没,说没说静烟过得怎么样?”


    江东铭如实答道:“提得不多,叙平跟她刚离婚那会儿,她租沈琳房子住着,半年多就搬了,去南方了。”


    章芝纭惊讶:“去南方了?”


    江东铭:“是,我也挺意外的。您不知道?”


    章芝纭面色失落,微微摇头:“她跟叙平离婚后,我约她出来见过一次,后面就没再见了,怕影响她心情。逢年过节她还是会给我和叙平他爸发几句祝福,我们也客气回一下,她不主动提近况,我们不好多问。”


    江东铭想了想,说:“应该过得挺好的,沈琳没说过她出什么事儿,没消息就意味着还算顺利。”


    这话有道理,章芝纭心里踏实了些,冲他挥挥手:“也是,谢谢你告诉阿姨这些。赶紧回去吧,早点儿休息。”说完,又想起什么,赶紧开口:“阿姨年纪大了,忍不住多说几句,你别嫌我唠叨。”


    江东铭拿她当自己干妈,哪会嫌她烦,点头笑笑:“哪能啊,您只管说。”


    章芝纭轻叹一声,眼眶微微泛红:“有句老话说烂了,我还是想说——你可千万要珍惜眼前人!别跟叙平似的,在一起时不珍惜,好好的感情给他作没了,分开又走不出来……”


    江东铭心里也替赵叙平惋惜,沉默片刻,安慰道:“我看他这两年都没怎么着,不像头一年,往死里喝,应该是慢慢想开了。”


    章芝纭:“是,一年比一年好些,可也不见他有多开心。”


    江东铭:“嗐,他赚这么多钱,管这么多人,担这么多责任,不糟心就不错了。别说他,我现在都快抑郁了。”


    章芝纭:“是么?那可得注意,前几天这儿有个孩子跳楼,说是重度抑郁。抑郁不是小问题,可千万要当回事儿。”


    江东铭点头:“章姨放心,我自个儿好好调理。”


    送走江东铭,章芝纭在夜色中站了几分钟才回去。


    她来到儿子房间,看着熟睡中的儿子,轻抚他额头,像许多年前那样。


    那时候他还小,在外边茬架,打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回来又挨他爹揍,额头被皮带抽出个印子,她怕他破相,跟丈夫大吵一通,所幸后来印子消了,儿子还是那么好看。


    清早,章芝纭正喝着茶,见儿子走出电梯,招手示意他过来。


    赵叙平走到母亲跟前,打了声招呼,说:“公司还有事儿,我先回去了,改天过来陪您。”


    章芝纭:“吃了早饭再走。”


    赵叙平摇头:“不饿。”


    章芝纭瞧他片刻,叹气:“可别再折腾你这胃了,早晚折腾坏。”


    赵叙平知道母亲担心他,也舍不得他,笑着点点头:“行,陪您吃早餐。”


    章芝纭脸上阴转晴,起身走向厨房:“好嘞,妈给你下点儿面条!”


    赵叙平叫住母亲:“别煮汤面,我不爱吃。”


    章芝纭停下脚步,扭头,皱着眉瞧他:“前天还夸好吃呢,怎么又不爱吃了?”


    赵叙平低头,沉默片刻,淡淡回一句:“就那么回事儿吧,也没多好吃。”


    章芝纭忽然明白了,叹息着摇头:“吃碗面而已,别扭个什么劲儿!”


    赵叙平心里烦,语气也不耐烦:“别做了,不想吃,要做就做别的。”


    章芝纭回到他身边,默默看他一会儿,问:“你是跟我置气,还是跟静烟置气?”


    赵叙平扭脸:“我跟自个儿置气,成么?”


    章芝纭:“这都几年了,还不过去呢?”


    赵叙平抬手一挥:“这事儿您甭管,过不过得去,跟您没关系。”


    章芝纭气道:“怎么跟我没关系?你是我儿子,你高兴我高兴,你成天拉拉个脸,我心里头能好受?”


    赵叙平转回脸来,看,我能这样么?”


    章芝纭直喊冤给你煮碗面而已,还能闹成这样!”


    的?以后别给我煮面,跟她有关的事都别跟我沾边儿,我俩早就没半点关系了。”


    眼儿!”


    “我就是小心眼儿,怎么着?我就是不喜欢跟她有关的任何事,怎么着?”


    章芝纭无奈叹气,点点头:“行行行,走吧,爱吃不吃,饿死得了。”


    赵叙平转身大步离开。


    黑着脸回公司,赵叙平看着助理送来的汤面,气得直接给扔了,打电话告诉助理,以后不许再给他买面。助力问他想吃什么,他说只要不是面,其他都行。


    过了会儿助理送来一份蟹黄汤包,他吃了俩就没胃口了,放下筷子开始工作。


    开完会准备午休,赵叙平接到秘书电话,说老城区那个拆迁项目,有家钉子户,怎么劝都不肯搬。


    赵叙平走进办公室,坐椅子上,指尖敲了敲桌面:“加钱啊,实在不行多给点儿,这么点事儿都办不明白?”


    秘书语气为难:“赵总,那老太太说给多少钱都不好使。”


    赵叙平冷哼:“她就赖在那儿了呗?跟她说那是危房,再住下去会出人命。”


    秘书:“这话我说过,老太太说大不了就死那儿,反正她死也不搬。”


    赵叙平头痛扶额,太阳穴直突突。


    他是真拿这种老顽固没招,长叹一声,说:“赶明儿我去会会她。”


    暴力强拆不可取,自己硬着头皮上,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看看能不能说服老太太。


    第二天中午,赵叙平前往老城区,特意带了许多礼物上门,老太太没在家,打电话也没人接,等了快俩小时都没见着老太太,气得他一路板着脸回公司。


    秘书告诉他,老太太丈夫没得早,含辛茹苦养大唯一的儿子,前些年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四个人丧命于一场车祸,打那以后,老太太就不太正常了,患上老年痴呆,一时清醒一时糊涂。


    赵叙平听完不再那么生气,想着她也是个可怜人,找对方法,一定能将她劝走,到时候找一家环境良好的养老院给她养老送终,就当积德了。


    七月,正值酷暑,天气干燥炎热,周静烟顶着大太阳出门拿快递。


    自打搬到老城区这一带,她就没换过地方,这里住着方便,哪哪都好,唯一的缺点是必须去快递站取快递,不像离婚前,快递总能送到家。


    一年前,周静烟给孩子们在附近幼儿园报了小小班,过完这个暑假,俩孩子就三岁了。


    对于即将从小小班升到小班这件事,姐姐很自豪,逢人就说自己很快就是小班的大宝宝了,弟弟则只关注上了小班,自己还能不能继续当孩子王。


    周静烟回家拆开快递,将两本绘画读物分别递给姐姐弟弟。


    “来,姐姐读这本《我是小小纪律员》;弟弟读这本《好宝宝不打架》。”


    姐姐迫不及待翻开读绘本,一字一句认真读出声。


    孩子们两岁时,周静烟开始教他俩认字,学拼音,姐姐聪明又好学,性格稳重,沉得下心来学习,现在识字量远超同龄人,不认识的字也能熟练运用拼音拼读出来。


    弟弟学习吊儿郎当,攻击性强,保护姐姐和当孩子王,是他最爱做的两件事。


    不过弟弟脑子灵光,虽然没姐姐爱学习,学得也不如姐姐好,但也比同龄孩子懂得多,看东西过目不忘,学知识一点就通,周静烟今年的愿望之一,就是希望儿子能改掉粗心大意和热衷称王的毛病。


    姐姐专心读绘本,弟弟随便翻了两页便把书扔了,在地毯上滚来滚去。


    周静烟瞧着他那样儿就心烦,叉腰小声凶道:“周云生,不读书你干嘛呢!”


    周云生从这头滚到那头,顺着地毯对角线滚啊滚,停不下来,笑着胡说八道:“我后背痒,滚一滚,就当地板给我挠挠后背了。”


    周静烟指着儿子:“我看你不是后背痒,你是皮子痒!”


    周云生一骨碌爬起来,跑进房间将门反锁,隔着门对外面“宣战”:“略略略!有本事来揍我呀!”


    姐姐周听雨默默翻起白眼:“真是个癫公。”


    周静烟笑出声,轻抚女儿脑袋:“这都上哪学的词儿啊?”


    周听雨告诉她:“黎小荔就是这么骂王靖嵘的,因为他吃饭的时候忽然跳舞!”


    周静烟乐得合不拢嘴,好奇问道:“那王靖嵘为什么吃着饭忽然跳舞啊?”


    周听雨耸耸肩:“谁知道呢,可能就是发癫了吧,所以管他叫癫公!我看周云生也差不多。”


    她扭头冲着弟弟躲的那间房,大喊一声“癫公”,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弟弟从屋里跑出来,义正言辞指责她不仗义,平时自己在幼儿园辛辛苦苦保护她,她倒好,赐他一个这么难听外号。


    周听雨有理有据:“谁叫你成天不好好学习?不学习,到处发癫,不是癫公是什么?”


    周云生双手叉腰,跳着脚嚷道:“周听雨!我要跟你绝交!癫公就癫公,你还癫婆呢!”


    周静烟在一旁“观战”,笑得肚子疼,眼泪都冒出来了。


    这俩孩子时常让她感到困惑——到底是这一代孩子都这么聪明,还是她的两个宝贝智商太高?


    别人她不清楚,但对比自己,这俩孩子让她觉得自己小时候笨得像块木头。


    听着孩子们你一句我一句吵嘴,周静烟心下感慨:一路走来,日子并非一帆风顺,好在两个小家伙都健健康康,作为母亲,*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孩子们能够平安长大。


    “好了,停!”周静烟比出个“打住”的手势,“周云生,读绘本去!”


    弟弟拿起自己那本书,盯着封面看了会儿,发出好长一声叹息。


    “妈妈,我做不到。”他摇摇头,一本正经告诉周静烟。


    周静烟:“什么意思?”


    周云生:“我不是好宝宝,做不到不打架。”


    周静烟急了,眉心紧蹙:“干嘛老打架呢?咱们生活在现代社会,咱们得做一个文明人!”


    周云生眨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我才不要当文明人,我要去动物园当猴子!”


    周静烟盯着儿子的脸恍神片刻,仿佛在他脸上看到了另一个人。


    她愣了愣,回过神,无奈深深叹息:“当猴子有什么好啊?”


    周云生目光坚定:“我可不是当普通猴子,我要当猴王!”


    周静烟戳戳他脑门儿:“还想当孙悟空啊你!”


    周云生:“才不是呢,我就是我,不是孙悟空。我是跟孙悟空不一样的猴王。”


    周静烟又往他脑门儿戳一下:“行吧,以后自己找座山去,占山为王。”


    周云生嘿嘿笑起来,抓着她的手摇晃:“别以后了,妈妈,现在就带我出去吧,家里好闷啊!”


    此时,周听雨已经默读完手里的小册子,抬头看向母亲:“妈妈,我也想出去,今天还没运动呢!”


    周静烟眼前发黑:“外边儿三十五度啊宝宝们!”


    简直是要她命。


    孩子们一心想出去,一个继续摇晃她的手,一个亲她脸颊好几口,她就是铁打的心也融化了,起身去浴室用凉水冲了冲脸,打起精神带孩子们出门溜达。


    “爬山就算了,妈妈怕中暑,咱们顺着这条路走走吧。”


    林荫道上,周静烟一手牵一个,孩子们蹦蹦跶跶,叽叽喳喳。


    一辆迈巴赫缓缓停在路边,车窗降下,露出一张英俊脸庞,略带沧桑。


    驾驶位上的男人盯着他们娘仨,蓦地愣住,震惊片刻后,看向周静烟身旁两个小不点儿。


    第48章 第48章【VIP】


    七月初,赵叙平出了趟差,在外地买了许多特产,寄回来给家人朋友分,也给那位钉子户老太太留了几份。


    回京州他立马赶去见老太太,拎着大包小包礼物上门,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老太太非但没轰他走,反倒把他认成自己儿子,一手紧紧抓住他胳膊,一手抹泪,哭着埋怨怎么这么久都不回家。


    赵叙平心里挺不是滋味,什么也没解释,顺着老太太的话演下去,说自己工作忙,最近才有空来看她。


    老太太又问媳妇孩子怎么没跟来,赵叙平想了想,她孙子孙女没的时候,一个四岁,一个二岁,便说道:“幼儿园没放假,灵灵在家伺候他俩。”


    老太太一家他都查过,来之前特意看了遍资料,记住每个人的名字。


    老太太皱着眉打量他:“你也真是,老让灵灵照顾孩子,真把人当保姆了?”


    赵叙平摸摸后脑勺:“平时我也帮着带,今儿不是要来看您么。”


    老太太叹气:“当初不让你去深城,死活不听,跑那么老远,回来一趟多费劲呐。你说要是听我话留在京州,我还能帮你俩带带孩子!”


    赵叙平脑中回忆那份资料,笑了笑:“嗐,灵灵家在深城,不乐意过来,我有什么招儿。”


    他给老太太倒了杯水。老太太拿起他出差买回来的几份特产,戴上老花镜眯着眼仔细看,“啧”一声,又数落起他来。


    “这糕那糕的,咱这儿稻香村什么糕没有?成天乱花钱。”


    “要不了多少钱,这些可比稻香村卖得便宜。”赵叙平买东西很少看价,压根没注意花了多少,随口胡诌。


    “是么?那还挺好。”听他这么说,老太太脸上有了笑容。


    赵叙平拆开一盒包装,递给老太太一块芡实糕:“尝尝软乎么,您不爱吃甜的,我特意买的无糖款。”


    老太太尝一口,笑着点头:“软乎,真软乎,好吃,比稻香村的好吃。”又冲他露出两排白牙:“我这假牙不错吧?”


    赵叙平竖起大拇指:“显得您特精神。”


    老太太乐开花:“那是,老娘我年轻那会儿,可以说是风华绝代!”


    赵叙平脑袋伸过去,小声八卦:“追您的人不少吧?”


    老太太也凑过去,脑袋与他挨近:“不少?呵,那可太多了!”


    说完,老太太靠在椅子上,微微侧着头,望向别处追忆往昔。


    “你爸刚没那年,有个王八蛋看我年纪轻轻拉扯个孩子,以为老娘好欺负,成天想占我便宜,我可受不了这气,有一回从厨房拎着菜刀出来,他让我别冲动,千万别轻生,我说轻什么生呐,老娘今天剁的人是你!给那怂货吓得立马跑了!


    “后来啊,你张叔叔,郑叔叔,吴伯伯总上咱家帮忙,我知道,他们对我都有意思,也都是好人,可我心里除了你爸,再住不进别人。”


    赵叙平心下感慨万千,沉默片刻,问:“您跟我爸特相爱,是么?”


    老太太仰脸望着天花板,皱眉想了一会儿才开口:“我俩不怎么吵,吵也不记仇,要么他哄哄我,要么我哄哄他,互相给个台阶下,不出两天就好了。相不相爱,我也不好说,反正我很爱你爸,你爸从没说过爱我。”


    赵叙平:“他都跟您结婚生子了,你俩也不怎么吵架,吵完他还会哄您,怎么不算是爱?”


    老太太抬手挥了挥:“兴许吧,兴许也算是爱,不过我还是更想听他亲口说出来。可惜喽,你爸这辈子也没跟我说过一句肉麻话。”


    赵叙平陷入沉默。


    老太太的话,让他想起一些往事。


    过了会儿,他看着老太太,问:“爱不爱的,真这么重要?”


    老太太扬声反问:“怎么不重要?”


    赵叙平:“那要是心里爱,不说出来也不行?”


    老太太:“行啊,那就憋在心里呗,反正男人不难受,难受的是女人。”


    赵叙平想不明白,沉默几秒,又问:“可是您不觉着,这种话说出来,特矫情,特肉麻?”


    老太太两手一摊:“矫情怎么啦?肉麻怎么啦?夫妻俩腻乎腻乎,说说情话,犯天条啦?”


    说完,老太太沉默半晌,摇摇头:“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听你爸说过一句爱我。嗐,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这话勾,许久不言语,末了抬手看看表,起身:“妈,我得出去办点事儿。”


    口,嘱咐:“忙去吧,别忘了跟灵灵打个电话,说说情话,她肯定特高兴。”


    赵叙平点头应下。


    回到车上,赵叙那些话,等红灯的空当,又想起了周静烟曾经说过的话。


    赵叙平开着车,看见,强烈的熟悉感袭来,他忽地愣住,心脏紧缩。


    赵叙平放缓车速,靠边慢慢向前开。车超过那个牵着俩孩子的女人,赵叙平停下来,降下车窗,扭头往后瞧。


    他仔细看那女人时,那女人也向他望了过来,四目相对,赵叙平脑中轰然炸开,呼吸一滞。


    随即,他将目光挪到孩子脸上。


    左一个,右一个,真够可以的,他冷笑着想,轻扯薄唇:“哟,孩子谁的?不会是我的吧?”


    周静烟比以往淡定多了,处变不惊,没反驳,松开牵着儿子的那只手,摊开掌心伸进车窗,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堂堂首富,几个亿抚养费不成问题吧?”


    赵叙平脸色倏地阴沉。


    周静烟笑出声:“讹你呢,怎么这么好骗。”


    说完,她带着孩子们调头往反方向走。


    赵叙平趴车窗上,脖子伸得老长,眼见他们仨越走越远,消失在拐角处,才转回身子,瘫靠在椅背上,一脸茫然望着前方。


    缓了好一会儿,直到心和脑子没那么乱,赵叙平才继续往前开。


    他在不远处换了条道,没回公司,而是去了父母那儿。


    赵叙平进家到处找母亲,父亲问他干嘛,他没解释,只是问:“爸,您知道咱家老照片放哪儿么?”


    赵天成想了想:“二楼书房柜子里。”


    赵叙平大步流星走向电梯。


    赵天成扬声问:“找那个干嘛?”


    赵叙平没答,迅速关上电梯门,到了二楼,出来时正好碰见母亲,他箭步往外走,打了声招呼,没停下脚步。


    章芝纭原本要下楼,见着他,又扭头追过去,跟着他进书房,问:“急赤白脸干嘛呢?”


    赵叙平飞快打开几个柜子:“咱家老照片在哪儿?”


    章芝纭走到窗边,拉开一扇柜门:“这呢。”


    她捧出几本又大又厚的相册:“里边儿还有。你找什么相片?”


    赵叙平随手翻了翻母亲拿出来那几本,都不是自己要找的,看向柜子里:“我小时候的有么?”


    “有,但不多,你小时候不爱照相,看见镜头就躲。五岁那年我跟你爸带你出去旅游,有人觉着你好看,偷摸给你拍了几张,你追着人嚷嚷,让全给删了,说侵犯你肖像权。”


    提起这段往事,章芝纭脸上笑意浮现。


    她抽出一册来,翻开找了找,指着其中一张:“这个行么?”


    照片上,儿子穿着运动服,怀抱篮球,淡漠看向镜头,小小年纪已有非凡的王者之气。


    赵叙平看一眼,问:“那会儿几岁?”


    章芝纭:“九岁。”


    太大了,赵叙平心想,又问:“有没有二四岁的?”


    章芝纭:“少,你二四岁就很抗拒照相,说什么糙老爷们儿不需要拍照,说这话时你爸那些朋友都在,把大家给乐得,逗死了。”


    赵叙平一点也笑不出,沉着脸将柜子里的相册全搬出来,放书桌上,一本本迅速翻看。


    章芝纭也帮着找,边找边问:“着急忙慌要那个干嘛?”


    赵叙平淡淡答道:“就看看。”


    章芝纭才不信他只是看看,见问不出什么来,也就不问了。


    “这呢!这会儿二岁!在海边照的,你爸去海城出差,带上咱俩,我抱着你在海边看落日。”


    赵叙平目光落到母亲递来的照片上。


    照片年代久远,微微泛黄,画面中,夕阳悬在海平线上,海面波光粼粼,母亲身穿一袭长裙,赤脚踩沙滩,笑容灿烂,怀里的他高高瘦瘦,懵懂望着镜头。


    赵叙平看着儿时的自己,皱眉,难以置信:“这时候才二岁?”


    章芝纭:“高吧?说出去还有人不信!非说你至少五岁!我跟你爸都挺高,你从小好动,营养跟得上,小时候睡眠也好,长这么高,那可太正常了。”


    赵叙平盯着照片上的二岁小屁孩儿,努力回想周静烟牵着的那俩孩子,可惜当时太过震惊,大脑一片空白,以至于压根记不住他俩长什么样,只知道一个丫头一个小子,个儿都挺高。


    “妈,您和我爸家,有没有双胞胎或者龙凤胎基因?”赵叙平问。


    章芝纭:“没有,我娘家近几代都没有,往上数就不知道了,你爸那边儿也是。”


    赵叙平低头又看了会儿照片,自言自语:“没有基因,概率也太小了……”


    章芝纭听不明白:“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赵叙平握着照片转身就走。


    他步子太快,章芝纭小跑才能跟上,一路追进电梯:“又要干嘛去?”


    他沉着脸不作声。


    章芝纭瞧他片刻,无奈叹息:“神神叨叨的……”


    赵叙平拿了照片立马赶回公司开会,开完会,他将秘书叫进办公室。


    “查个人,尽快。”


    秘书问查谁,他漫不经心抬眸:“周静烟。”


    秘书眼里闪过惊讶,很快恢复平静,点头领命。


    每分每秒,赵叙平都过得煎熬。


    别人是度日如年,他是度秒如年。一会儿看看自己二岁那张照片,一会儿查查普通人生龙凤胎的几率,一会儿搓搓脸,仰头望着天花板发呆……


    见合作方时,聊着聊着,赵叙平就走神了,脑子里冒出俩小孩儿,满脑子都是林荫道上,两个小不点儿蹦蹦跶跶的画面。


    他俩是周静烟的孩子吗?


    周静烟不是很难生育吗?


    如果真是周静烟生的,那是她跟谁生的?


    孩子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如果不是周静烟生的,会是领养的吗?


    又或者,她只是暂时陪陪朋友的孩子?


    ……


    太多太多疑问涌进赵叙平心头,如同无形的乱麻,将他紧紧缠绕,缠得他心痒头痛,几近窒息。


    “赵总,赵总?”


    对面的老板叫了两声,赵叙平才回过神。


    他拎起茶壶,给合作方续茶,不好意思笑了笑,随口找个幌子:“昨晚失眠,一宿没睡,这会儿脑子有点儿懵。”


    送走合作方,赵叙平接到广城张哥的电话。


    张哥说下星期要来京州出差,媳妇儿和孩子们也都来。


    赵叙平其实挺不想接待。倒不是不喜欢他们,而是怕看见人家一家团团圆圆,和和美美,自己心里不是滋味儿。


    以前只要去广城,张哥一家每回都热情招待他,这次张哥拖家带口过来,他不亲自陪同可说不过去,甭管心里多羡慕,多难受,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下班前五分钟,秘书发来一封邮件。


    邮件里,周静烟目前的联系方式,居住地址,以及俩孩子的出生时间,接生医院,都写得清清楚楚。


    赵叙平盯着电脑屏幕沉默许久,忽地仰头,搓了搓脸,深深吸气,又长长吐气,红着眼眶笑起来,唇角有讥讽,有无奈,还有无尽感慨。


    周静烟是俩孩子亲妈,根据孩子出生日期推算,她大概是年初怀上的。


    赵叙平永远忘不了那个元旦。


    他弄得太狠,几乎毫无人性。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怕自己死在周静烟肚子上,也怕周静烟死在他身下,可那一瞬过后,他又想:死就死吧,她非要跟他离,非要走,他活着还有什么劲儿?要死一起死,真死了,那就一起做鬼,一起投胎,下辈子还要做夫妻。


    下辈子做一辈子的夫妻,再也不分离。


    周静烟能怀上,已经很不容易,还怀了对龙凤胎,简直就是奇迹。


    他盯着天花板笑了半晌,起身就走,半路倒回来拿照片,大步跑出办公室。


    晚上八点,赵叙平来到老城区。他将车停在周静烟住址小区外,内心纠结,没有立即下车。


    此刻赵叙平当然想赶紧见见孩子,跟孩子相认,可他也怕这样会吓着孩子。


    俩小不点儿还没满二岁,面对突然冒出来的爹,会不会以为他是不怀好意的怪叔叔?


    赵叙平脑子里冒出俩孩子抱作一团瑟瑟发抖的画面,于心不忍,不敢冒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静静坐在车里,降下车窗,点燃一根烟,抽完调头往回开。


    半路,他心里又涌起一阵强烈的渴望。


    渴望再看一眼周静烟和孩子——哪怕只看一眼。


    他觉得自己真是有病。有病就有病,只要能再看一眼他们娘仨,说他是精神病,他也认了。


    加速开回老城区,赵叙平将车停稳,立即下车,往小区里走。


    小区年代久远,房子老旧,环境倒是挺干净,可安保形同虚设,连个门禁都没有。


    赵叙平在昏黄的路灯中穿行,一栋栋找着,越找越气:周静烟拿了二千万,竟然带着孩子们住这儿!


    几分钟后,他停在一栋房子前,掏出手机,点开邮件,对了对楼号,又走到一楼左边那户人家门口,对了对门牌号。


    和他记忆中的没差。


    赵叙平抬起手,正要叩门,忽地顿住,低头收回手,深呼吸几次,不给自己更多时间犹豫,心一横,闭着眼叩了叩门。


    焦灼地等了一会儿,门没开,他看看表,已经晚上九点,应该是睡了,他想。


    赵叙平转身离开,走出楼道,停下脚步叹了口气,倒回来又叩了几下门。


    这回里面很快有人问:“谁呀?”


    奶声奶气,像是丫头的声音。


    赵叙平心脏疯狂跳动,差点跳出嗓子眼儿,双手攥拳垂在腿侧,不禁轻颤,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自爆大名孩子又不认识,赵叙平想了想,说:“我找你妈妈。”


    他语气淡淡的,声音有些颤。


    里头回应道:“妈妈睡啦!”


    赵叙平问:“你妈妈是叫周静烟吗?”


    “是呀!”


    赵叙平不知不觉放松下来,笑着问:“妈妈都睡了,你怎么不睡?”


    “弟弟也没睡呢。”


    果真是丫头。赵叙平唇角微扬:“弟弟呢?在干嘛?”


    “不告诉你!你哪位?”


    “我是——”赵叙平顿了顿,“我是你妈妈的朋友。”


    “你叫什么名字?”


    “赵叙平。”


    过了会儿里头才开口:“不好意思,我仔细想了想,妈妈好像没有叫赵叙平的朋友,所以我不能给你开门。”


    小心严谨还有礼貌,不愧是他闺女,赵叙平脸上笑意止不住,嗓音温柔得不像话:“没事儿,叔叔不进来也行。弟弟在你身边吗?”


    “弟弟在房间里拼乐高,他要拼一个国家,自己当国王。”


    赵叙平没忍住,噗嗤笑出声:“你呢,不睡觉干嘛呢?”


    “跟你聊天儿呀。”


    小机灵鬼,赵叙平唇角就没下去过,自豪感油然而生:闺女可真聪明。


    才二岁不到,说话跟个大人似的,口齿伶俐,条理清晰,脑子转得这么快。


    “还能再跟叔叔聊会儿吗?”赵叙平几乎以一种恳求的语气,小声问道。


    “行吧,反正我现在也不困。”


    小样儿,还挺拽。赵叙平乐了,明知故问:“你叫什么名字?”


    “不好意思,无可奉告。”


    赵叙平再次笑出声,摇摇头:“这都跟哪儿学的啊,说话这么成熟。”


    “大家都说我不像两岁的孩子,妈妈说,可能我天生就成熟吧。”


    “你今年两岁啊?”


    “很快就二岁了,到时候我就上小班啦!”


    赵叙平从闺女声音中听出激动和自豪,乐呵呵问:“很想上小班?”


    “嗯!小小班的人都太幼稚了!”


    “噗——小小班的人不也跟你一起升小班么?”


    里头叹了口气,哼起一段赵叙平耳熟的调子,只不过自己换了词儿:“你的二岁我的二岁好像不一样……”


    闺女唱歌又甜又软,调还准,听得他心都化了,等闺女唱完,他还意犹未尽,久久不作声。


    里头见外面没动静,问:“叔叔,你还在么?”


    赵叙平这才应道:“在,叔叔一直陪着你。”


    里头传来长长一声叹息。


    赵叙平问:“叹什么气?”


    “其实我很想开门看看你长什么样儿,可是我不能,因为这样太不安全了。”


    “没关系,不随意给陌生人开门是对的,你特别棒。”


    就这么隔着门跟闺女聊聊天,他已经很满足了。


    沉默一会儿,他低声问:“你爸爸呢?”


    里头不作声,似乎有心灵感应,赵叙平能感觉到女儿此刻很难过。


    他笑了笑:“没关系,不想说,咱就不说。”


    “叔叔。”


    “嗯?”


    “我没有爸爸。”小家伙语气特平静。


    赵叙平心脏抽着疼,无声回应:不,你有,你有。


    爸爸就在门外。


    从今往后,爸爸永远陪着你。


    他红了眼,泪水不住地往下淌,额头抵在门上,深深呼吸,颤抖着问:“妈妈这么跟你说的?”


    “妈妈说,爸爸在很远的地方工作,每天都很忙,等有空了就会回来看我们。我两岁生日的时候,许愿爸爸赶紧回来,一直也没见他来,生日愿望根本就不会实现,我根本就没有爸爸。”


    赵叙平心痛难忍,缓缓蹲下来,捂着脸抽泣,咬紧牙关不让孩子听到哭声。


    “叔叔,叔叔?你还在么?”小家伙声音有些慌,像是生怕他离开。


    他赶紧站起来,胡乱抹抹泪,吸了吸鼻子,带着浓浓的鼻音开口:“叔叔在,叔叔陪你,多晚都陪你。”


    “太好啦!你明天还来吗?”


    “来,只要你愿意,叔叔每天都来。”


    “那我明早问问妈妈,如果你真是她的朋友,下次我就给你开门,请你上我家坐坐。”


    “先别,”赵叙平赶忙阻止,“暂时别告诉妈妈我来过。”


    “为什么呀?你不是她的朋友吗,朋友来了当然要好好招待呀,每次琳琳阿姨过来,妈妈都很高兴呢,要是妈妈知道你来,肯定也很高兴!”


    那倒不会,她只会很生气——这点自知之明,赵叙平还是有的。


    “因为……因为我跟你妈妈很久没见面了,忽然拜访,可能她会觉得我这样很冒昧。”其实现在就挺冒昧的,不过赵叙平别无他法,见不着孩子已经够难受了,听听声儿总行吧?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联系我妈妈?”孩子问。


    赵叙平思忖片刻,答道:“叔叔暂时没想好,咱们先这么聊着,行么?”


    “行,反正我不会给你开门的,我可是很有底线的人。”


    赵叙平被这话逗乐:“哟,你还知道‘底线’啊?”


    “别小瞧我,我词汇量可大了!智商也很高!”


    “看出来了,咱家听雨真不是一般人。”


    “咦,你怎么知道我叫听雨?”


    赵叙平连她在哪个幼儿园就读都知道,自然也知道名字,他扯了个谎:“你妈妈以前告诉过我。”


    “嘿嘿,大家都夸我这名儿取得好听。”


    “特好听,妈妈取的?”


    “嗯!不对——”小家伙语气突变,严肃起来,“你刚才不是不知道我叫什么吗?”


    赵叙平装糊涂:“啊?”


    “刚才你还问我来着!怎么这会儿又知道了?”


    赵叙平笑得很干,清了清嗓子:“咳,那什么,叔叔故意逗你呢。”


    “幼稚。”


    “叔叔可没咱家听雨这么成熟。”赵叙平忍俊不禁。


    周听雨在里头连声叹气,提醒道:“叔叔,虽然我挺喜欢你的,可我跟你不是一家人,能别老‘咱家咱家’成么?”


    赵叙平嘴上答应,心里想:他们娘仨早晚都会回他户口本儿上,到时候可不就是一家人么。


    “听雨,能让弟弟过来跟我说几句吗?”他问。


    里头安静了会儿,很快,周听雨开口:“弟弟趴床上睡着啦!他这人吧,白天动起来停不住,晚上睡着了叫不醒,妈妈说他就跟个小马达似的,白天电量耗完,晚上靠睡眠充电。”


    赵叙平心想:看来这小子很像他。


    这么一想,赵叙平不禁犯愁,毕竟像他可没啥好的,作为父亲,摊上他这么个儿子,只会有操不完的心。


    嫌弃归嫌弃,赵叙平还是忍不住关心起来:“屋里开空调了么?”


    周听雨:“开啦。”


    赵叙平:“弟弟盖被了么?没盖的话,你帮弟弟盖上好不好?省得弟弟着凉感冒。”


    周听雨:“一开始没盖,刚才我就给他盖上了。”


    赵叙平心里宽慰,由衷夸道:“听雨真是个好姐姐。”


    “还行吧,他要是招惹我,我也会反击的。”


    赵叙平笑着点点头:“反击得好,必须反击。”


    谁也不能欺负他闺女,就是亲儿子也不行。


    赵叙平:“你俩晚上都跟妈妈睡?”


    周听雨:“以前是,这次放暑假,妈妈就让我们自己睡了,我和弟弟单独睡一个屋,我们房间有上下床,我睡下铺,弟弟睡上铺,可我还是想跟妈妈睡……”


    赵叙平头一回觉得周静烟这人铁石心肠,孩子才这么点儿大,竟然让他们自己睡,心也太狠了。


    “没事儿,以后叔叔——”他忽地顿住,本想说以后叔叔带你睡,又感觉这么说听起来像个变态,改口道,“以后你就习惯了。”


    周听雨嘟囔一句,赵叙平没听清,问她说什么,她叹一口气,声音大了点儿:“荔荔都是跟爸爸妈妈一块儿睡,我也想跟爸爸妈妈一块儿睡。”


    失落的语气掩不住。


    赵叙平听得心酸,想:我倒是没意见,关键你妈未必肯让我上床啊。


    他安慰起女儿:“别难过,回头叔叔找机会劝劝你妈,让她带着你睡。”


    “叔叔,你认识我妈妈,那你认识我爸爸吗?”


    赵叙平愣了愣,轻声笑笑:“认识。”


    周听雨好奇:“那你知道他在哪儿吗?他真的不要我们了吗?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们?”


    赵叙平不知如何作答,沉默许久,说:“没有不要你们……回头我跟他说说,让他一定尽快来找你们娘仨。”


    周听雨又问:“叔叔,我爸爸长什么样啊?是不是特帅?”


    赵叙平笑了:“还行吧。”


    周听雨:“很多人都夸我和弟弟好看,夸妈妈漂亮,说爸爸肯定很帅。”


    赵叙平没好意思夸自个儿帅,谦虚道:“也就那样吧。”


    周听雨不免有些失望:“啊?就那样……唉,好吧,还以为是个大帅哥呢,我喜欢帅哥,如果他不帅,可能我也没那么喜欢他了。”


    赵叙平经历好一番思想斗争,挤出这么一句:“其实你爸爸特帅。”


    “那你刚才还说他也就那样!”


    “我嫉妒他。”


    “什么是嫉妒?”


    “就是……你爸爸实在太帅了,我太羡慕,羡慕到有些恨他,竟然长得这么帅。”


    “哇!那他高吗?”


    “高,大长腿,一米八六。”虽说这是事实,可要不是为了能提前给闺女留个好印象,他哪有脸这么自夸。


    周听雨越发激动,声音大了许多:“好想看看爸爸!叔叔,你有他照片吗?”


    话音刚落,里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听雨,说什么呢?蹲门口干嘛,怎么还不睡?”


    赵叙平心里一动,耳朵贴近门板,想再听听周静烟说话。


    “鞋子堆在门口太乱了,我收一收,马上去睡觉。”周听雨说道。


    赵叙平忍不住乐,这小家伙,脑袋真灵光。


    周静烟没再说什么,过了一小会儿,周听雨紧挨着门,小声告诉赵叙平:“叔叔,我先去睡啦,明晚再聊!”


    “行,别告诉妈妈,好么?”


    “嗯!晚安!”


    “晚安。”我的宝贝儿。赵叙平趴在门板上,满脸洋溢幸福的笑。


    “咳——咳!”


    身后忽然传来咳嗽声,赵叙平扭头看去,见一位老太太正冷脸盯着自己,赶忙转身离开。


    周静烟早已过了遇上点事儿就失眠的年纪。


    她知道自己现在心很大,没想到竟这么大,白天碰见赵叙平,晚上还能倒头就睡。


    要不是被女儿吵醒,这晚一定睡个整觉。不过从客厅回来后,没多久她又睡过去,天亮才醒。


    等她做完早餐,孩子们已经起床,并排站在厨房门口,周云生搓着手问:“妈妈,早上吃什么?我肚子都快饿扁了。”


    周静烟端出二盘小笼包,又倒了二杯豆浆,两杯放点冰糖,一杯什么也不放。


    上星期做了许多小笼包冻着,孩子们爱吃,这两天早上她都蒸这个当早餐。


    “我要吃肉馅儿的!”周云生大喊。


    周听雨看向母亲:“妈妈,我肉馅儿的也吃,菜馅儿的也吃,这样才营养均衡。”


    周静烟笑着点点她鼻尖:“好孩子,真聪明。”


    周听雨冲弟弟摇头晃脑,周云生可不生气,吐舌头冲她“略略略”,抓起肉馅儿小笼包往嘴里塞。


    周静烟哭笑不得,蹙眉看着儿子:“慢点儿,没人跟你抢!”


    吃完早餐,周静烟洗好碗,嘱咐俩孩子老实在家待着,谁也不许出门,谁敲门也不许开,不许进厨房开火。


    周听雨乖乖点头:“知道啦,妈妈,你放心买菜去吧。”


    周云生抬手敬礼:“Yes,Madam!”


    周静烟瞧着儿子那模样,忍不住笑出声。


    她换好鞋,拎着平时买菜专用的塑料兜子,走出去关门,碰见楼上一位邻居老太太,微笑打招呼。


    老太太平时话不多,跟街坊邻里关系淡淡的,不爱扯闲篇儿,但也是个好心肠,这回停下来多嘱咐两句:“小周啊,平时你可得注点儿意,咱们这边有混子。”


    周静烟愣了愣:“啊?”


    老太太善意提醒:“千万锁好门窗,尤其是晚上!昨儿我还看见一混子鬼鬼祟祟趴你家门上呢!”


    周静烟吓一跳,赶忙问:“他开我家锁了?”


    老太太:“谁知道呢!八成这么打算的,被我撞见,我就站楼梯口狠狠瞪他,他也没胆子继续,灰溜溜跑了。”


    周静烟既庆幸又后怕,连声道谢,老太太挥了挥手:“街坊邻里的,互相照应一下,应该的。”


    得知这事儿后,周静烟没法安心逛菜市场,随便买了几样便赶回来,进门放好东西,把儿女叫到跟前。


    “听说咱们这儿有混子,以后不管妈妈在不在家,你俩都不能给人开门,就算妈妈在,也不能开,要开只能妈妈开,记住没有?”


    孩子们齐刷刷点头。


    周听雨问:“妈妈,什么是混子?”


    周静烟:“二言两语说不清,反正你们记着,混子不是好人,有可能是小偷,有可能是变态。”


    周听雨又问:“那什么是变态?”


    孩子求知欲太强,母亲真是怪累的,周静烟叹着气,想。


    她摸摸女儿脑袋:“总之呢,变态就是没安好心的坏人,会干一些特别特别坏的事儿,给人造成特别特别大的伤害。听雨,你是女孩子,可千万要注意啊。”


    周静烟将女儿搂入怀中,忽地一愣,松开怀抱,紧抓着女儿两条胳膊,蹙眉问:“昨晚你是不是在门口跟外面的人说话?”


    周听雨眨了眨眼,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母亲昨晚的事,又想起跟赵叔叔的约定,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纠结片刻,周听雨摇摇头,说:“没有,昨晚外面没人呀。”


    虽然没有足够的理由证明赵叔叔是好人,可她就是莫名对他有好感。


    赵叔叔这么温柔,这么有耐心,愿意陪她聊天,一点都不嫌她话多,这么好的赵叔叔,怎么会是变态呢?


    “真没有?”周静烟追问。


    周听雨有些心虚,可又实在喜欢赵叔叔,一脸真诚冲着母亲摇头。


    周静烟松了口气:“今天不可以睡那么晚了哦。”


    周听雨噘噘嘴,打算阳奉阴违:“好吧……”


    周云生在一旁拍着胸脯说:*“你俩放心,我会保护好这个家的!”


    周静烟噗嗤乐了,心情松快不少,捏捏儿子的小脸蛋:“你保护好自己和姐姐就行,妈妈也会保护好你俩。”


    周云生梗着脖子:“妈妈虽然是大人,可大人也是需要保护的!别人的妈妈都有爸爸保护,我的妈妈没有,所以保护妈妈的任务就交给我了!”


    这话让周静烟心里难受。她在儿子额头印下一个吻,含着泪说:“云生,妈妈也有爸爸保护,你只需要做个快乐的孩子就行,不用操心太多。”


    周云生撇撇嘴,冷哼:“爸爸才没有保护妈妈呢!爸爸坏!爸爸不要我们了!”


    周静烟不知该如何跟孩子解释,眼泪成串往下淌,喉咙发痛,哭着摇头:“不是这样的,云生,你爸爸——”


    周听雨想起昨晚赵叔叔告诉她的话,打断道:“妈妈,我知道,爸爸没有不要我们!”


    周静烟点了点头,泪水依然没有止住。


    这事儿也怨她,当初瞒着赵叙平生下他俩,否则依赵叙平的性子,肯定不会抛下孩子。


    昨天在路上见着赵叙平,她都怕这人发现端倪,找上门来跟她抢孩子。不过他那个急性子,真要发现了,昨晚肯定找过来了,现在还没动静,说明压根不认为这俩是他的孩子。


    她身子难怀孕,说不定赵叙平以为孩子是她领养的呢。


    这么想着,周静烟宽心许多。


    晚上,周静烟特意锁好所有窗户,又将大门反锁,睡前统统检查一遍才去睡觉。


    周听雨躺在自己房间,睁眼看着上铺床板,心里念叨:不能睡,绝对不能睡,今晚还要跟赵叔叔聊天呢。她有好多好多话想说,有好多好多关于爸爸的问题想问……


    就这么默念着,默念着,周听雨睡着了。


    睡得很香,很沉,压根听不到叩门声。


    倒是周云生,心里惦记保护妈妈和姐姐,特意忍着没睡。


    叩门声响起时,周云生噌地坐起来,掀开被子麻溜爬下去,怕吵醒姐姐,出房间还贴心把门关上。


    管这人是混子,小偷,还是变态,今晚他倒要会一会。


    周云生走到客厅大门口,等了片刻,叩门声又响起,他双手叉腰,压着声音吼道:“你个癫公!大晚上跑别人家门口敲什么敲!”


    第49章 第49章【VIP】


    从周静烟那儿回来,赵叙平整宿没睡,心里头万般滋味,一会儿激动难耐,一会儿心痛如绞,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隔天上班也是,情绪反反复复,时而沉着脸,时而咧嘴笑。开会时,下属们根据他的面部表情揣测老板心情,结果显而易见:谁也揣测不准,老板心情好坏,毫无规律可言。


    下班有个应酬推不掉,赵叙平过去露个脸,跟大家打声招呼,饭都没吃,喝了几杯酒就忙着要走。


    旁人问他急什么,他笑笑,说家里有事儿。


    大家早知道他跟周静烟已经离婚,见他这副表情,不像出了什么坏事儿,倒像迎来第二春,这种场合谁也不好多问,只是面面相觑,催他赶紧忙去。


    赵叙平喝了酒没法开车,坐进后座,给司机发去定位。


    到达目的地,他飞快冲进小区,找到周静烟家门口,满怀期待叩了叩门,没人应,他心想:小家伙肯定在来的路上。


    赵叙平没想到的是,小家伙确实来了,不过来的是另一个小家伙。


    等了一会儿,他又抬手轻轻叩门。


    这回里面有人应了,声音却是陌生的,奶呼呼,凶巴巴,满满攻击性中还有那么点儿不知天高地厚的萌感。


    儿子骂他“癫公”。


    赵叙平不懂什么叫“癫公”,不过结合儿子后面半句话,也能明白这不是好词儿,气得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门凶道:“周云生,你跟谁嚷嚷呢你?没规矩!”


    他凶,里头更凶:“就跟你嚷嚷,怎么啦!你这个癫公才没规矩!还查到我叫什么名儿了是吧?知道又能拿我怎么着!”


    赵叙平气红了脸,血压飙升:“嘿你小子!知道我是谁么?”


    周云生在里头笑:“你就是天王老子,我也不会开门!”


    赵叙平:“我还真是你老子!快点儿,给你爹开门!老子今天非得把你屁股揍开花!”


    周云生:“拉倒吧,我没爹!我爹早死了!”


    赵叙平指着门干瞪眼,抬脚正准备踹门,残存的理智又让他放下那条腿,深呼吸,强压住怒火,冷冷命令:“周云生,听话,给你爹开门。”


    里头哼一声:“都给你说了,我没爹,我爹早死了。”


    赵叙平抬手扶额:“谁跟你说你爹早死了?”


    周云生语气颇有些幽怨:“他没死怎么不来看我?我妈养我们这么累,我和我姐姐这么想他,他都不来找我们,他就是死了!”


    这话噎得赵叙平无言以对,他转过身,冲着楼梯口深深吸气,盛怒之下,是巨大的悲伤和无奈。


    好一会儿,赵叙平才缓过劲来。


    他又转回身子,面对着门,语气比方才软了许多:“云生,你爸爸没死。”


    周云生冷笑:“那你让他来找我们呀!”


    赵叙平:“这不是来了么?我就是你爸。”


    周云生:“你叫什么名儿啊?”


    赵叙平报上大名。


    周云生:“呵呵,糊弄谁呢!我姓周,你姓赵,你怎么会是我爸?”


    赵叙平不知他是真傻还是装傻:“你跟你妈姓,不代表就不是我儿子。”


    里头不作声了。


    赵叙平以为他这是终于信了,语气又软了几分:“儿子,听话,给爸开门,爸保证不揍你。”


    这次暂且放过,下次可不一定,赵叙平心想。


    里头依然沉默,赵叙平叹气,问:“姐姐呢?爸跟姐姐说两句。”


    里头终于吱声了,破口大骂:“再不走我报警了!你个混子,小偷,死变态!”


    赵叙平愣愣站在门外,整个人陷入一种深深的震撼之中。


    他虽然不记得自己三岁左右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儿,但可以肯定,自己在这个年龄跟人吵架时,嘴皮子绝对、绝对没有周云生厉害。


    他甚至开始怀疑,秘书发来的资料,是不是有问题。


    这小子真的三岁不到?


    可是,如果资料出错,年龄对不上,那周听雨和周云生肯定不是他亲生孩子。


    赵叙平宁愿周云生是周静烟抱养的,而他只有一个亲闺女,那就是周听雨。


    遗憾的是,赵叙平知道,这个可能性为零。


    周云生骨子里那叛逆劲儿,简直跟他如出一辙,只不过是更新升级版的他——侮辱性更强,战斗力更猛。


    赵叙平忽然心生感激:感激


    他不得掐死那个逆子。


    这么比起来,他爹还是更有修为,这都能忍,并且忍了这老些年。


    理解赵天成,佩服赵天成,感恩赵天成。


    赵叙平走出楼道,望着夜空长长叹息,认真琢磨起来:要不赶紧找个堂兄或者表弟,把那小子过继过去,这个爹,他赵叙平是真当不起。


    不仅当不起,他甚至想喊周云生一声爹。


    不,不是爹,是祖宗。


    当晚回去,赵叙平没再失眠,可也没睡好,一宿净做噩梦了。


    梦里被周云生气得差点儿驾鹤西去。


    生。


    要么把人打住院了,害他陪一大笔钱,么小小年纪早恋,把人小姑娘抵在校门外墙上,哥的女人,享受拉风人生!”;要么人到中年妻离子散,还要他媳妇不计前嫌……


    凌晨四点,赵叙平从噩梦中惊醒——六十岁的周云生指着快九十的他大骂:“混子,小偷,死变态!”


    这也太可怕了。


    赵叙平很怀疑,要是让这小子认祖归宗,自己还能活到九十吗?别明年就给气死了吧!


    有这么一种说法:有些孩子来到世界上,是跟父母讨债的。


    赵叙平以前对这话嗤之以鼻,现在则深以为然。


    周云生没准儿是他上辈子的宿敌,恩怨上辈子没结清,这辈子继续。


    连着两晚没休息好,赵叙平脑子就跟浆糊似的,靠在床头呆坐,熬到天亮,又开始四处打电话,问人家缺不缺儿子,他这边能免费送一个,倒贴钱都行,唯一的要求是:一经收货,概不退回。


    堂哥问他几个菜啊喝成这样;表弟问他是不是还没睡醒;江东铭问他抽的哪门子风;梁卓问他是不是来真的——他愣了愣,立马否认,说自己闹着玩儿,别当真。


    给谁都不能给梁卓。他可没忘记以前梁卓怎么盛赞周静烟,说不定这小子真惦记过嫂子。


    刚进办公室,赵叙平就收到江东铭发来的消息。


    江东铭:【哥们儿,你咋了?】


    赵叙平抿一口美式,嘴里苦,心里更苦,还不能找人诉苦,纯靠自己硬撑:【没咋】


    江东铭:【大清早打电话送孩子,我特么以为你疯了……】


    赵叙平:【哈哈,确实疯了】


    就算暂时没疯,也快了。


    江东铭:【不是,你今天怎么回事儿?跟个神经病似的】


    赵叙平:【呵呵,也差不多】


    江东铭:【???】


    江东铭:【又失恋了?】


    赵叙平:【?】


    赵叙平:【什么叫“又”?】


    江东铭:【合着离婚不是周静烟提的?不是她甩的你?】


    赵叙平不想理他,又咽不下这口气:【得了吧,我俩和平分手,不存在谁甩的谁】


    江东铭:【和平吗?怎么我媳妇儿说的不是这个版本啊?】


    赵叙平咬紧后槽牙,打字都狠狠用力:【江东铭,你今天就非得犯这个贱是么?】


    江东铭:【老子是怕你精神真出什么问题,想善意提醒你一句——要是开始了第二春,能软则软,别嘴硬,别赌气,好好哄哄人家,别像以前对周静烟那样对人家。】


    赵叙平:【谁跟你说老子有第二春了?】


    江东铭:【昨晚隐隐约约听到一点传闻,结合你今早那通电话,很难不让人多想啊哥们儿……】


    赵叙平:【谁特么这么碎嘴子!】


    江东铭:【嗐,你老实交代,有没有这回事儿?】


    赵叙平:【没有,有的话老子认你做爹】


    江东铭:【倒也不必……真没事儿我就放心了】


    赵叙平没再回复。


    工作一会儿,他又拿起手机,盯着屏幕犹豫半晌,打出一行字,发给江东铭。


    赵叙平:【做爹什么感觉?】


    江东铭:【你是想做我爹,还是想认我做爹?】


    赵叙平:【滚蛋,老子说认真的】


    江东铭:【还能什么感觉?当然是累啊!不过看着自己孩子健康长大,也很开心。算是甜蜜的负担吧,累并快乐】


    赵叙平:【女人生孩子特难受吧?】


    江东铭:【废话……沈琳打了无痛,也没好受到哪儿去,而且生完还得多注意,我妈说月子病会跟一辈子,要是没做好月子,以后可有罪受了】


    赵叙平靠着椅背,仰脸,心里想:周静烟这么胆小,这么怕疼,当初是怎么生下俩孩子的?分娩的时候,她哭了吗?有人陪在她身边吗?


    想必没有。以前没离婚那会儿,他俩感情好的时候,她就说过,自己其实只有他了。


    这么重要的时候,他竟然不在。


    她为什么非得瞒着?


    赵叙平又气又痛,深长而缓慢地呼吸。


    桌上手机震了震。


    江东铭:【干嘛问这个?不对劲,你不对劲】


    赵叙平:【随便问问,别多想】


    江东铭:【我还是觉着你有女人了,并且即将有孩子了……】


    什么叫即将?分明是早已拥有。赵叙平想起闺女甜甜的声音,脸上立马浮现笑意。


    没笑两秒钟,他又想起周云生怎么骂自己,瞬间切换苦瓜脸,愁容满面。


    赵叙平:【爱信不信】


    回完这一句,他放下手机,埋头专心工作。


    下班后,赵叙平没直接去周静烟那儿,而是回了趟父母家,陪父母吃完晚饭,又陪母亲在园子里散步。


    “今儿是怎么了,冷不丁变成个大孝子。”章芝纭笑着调侃他。


    他摸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难得孝顺一回,您还挤兑我。”


    章芝纭:“我挺好奇,今儿怎么这么孝顺?”


    赵叙平望着别处沉默一会儿,问:“周静烟跟您还有联系么?”


    章芝纭愣了愣,点头:“逢年过节会互相祝福几句。”


    赵叙平摸摸鼻子,语气似是不经意:“她过得怎么样?”


    章芝纭:“没说,每次都是发消息客气一下。”


    赵叙平清清嗓子:“咳——您就没问问?”


    章芝纭拿眼瞥他:“你俩离婚这么久,我哪好意思问?多说一句都怕影响人心情!静烟懂礼数,过节表示一下关心,我这么大岁数了,不能不懂事儿。”


    赵叙平左瞧瞧右看看:“那什么,找个机会问问呗。”


    章芝纭上下打量起他,哼笑:“终于后悔了?”


    他仰脸望天:“没,就是挺好奇。”


    章芝纭挑高眉毛,点点头,满脸写着——你看老娘信不信。


    赵叙平又说一句:“都这么些年了,没准儿她都放下了。”


    章芝纭故意气他:“对呀,人家都放下了,还去打听什么啊?难不成这么些年,你还没放下?”


    四两拨千斤,噎得赵叙平说不出话。


    好半天,他叹了口气:“也不是放不下,主要是——”


    “主要是什么?”


    主要是心疼她,也想孩子。赵叙平说不出口,低着头许久不作声。


    见他不答,章芝纭摇头叹息,默默往回走。


    他跟上母亲,快到门口时才问:“妈,您生我和伊伊那会儿,是不是特疼?”


    章芝纭不知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抬手挥了挥,痛苦立马浮现在脸上:“别提了,生你那天疼了我十几个小时,生伊伊还算好的,打了无痛,没太受罪。”


    他心里别扭一阵儿,终于决定抛开所谓的面子,轻轻抱住母亲。


    “妈,对不起,以前我太不懂事儿,老气您。”


    章芝纭在他怀里愣住,以为自己正做梦,狠狠掐他一下,疼得他惊呼。


    “您掐我干嘛!”


    “我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那您倒是掐自个儿啊!”


    “这话说得,老娘掐掐你怎么啦!又气我!”


    “得得得,对不住,要不要再掐一次?这回多大劲儿我都不出声。”


    “可以了,妈知道,不是在做梦,因为你还是一样嘴欠。”


    母子俩看向对方,都笑出了声。


    赵叙平抿着唇沉默片刻,低头没好意思看母亲,小声问:“假如,我是说假如,我跟周静烟复合,您是不是特开心?”


    章芝纭先是微愣,随即瞪大眼睛,喜上眉梢,声音里全是笑:“你跟静烟又好上了?”


    赵叙平不禁脸烫,摇头:“没呢。”


    章芝纭盯着他追问:“那你心里有这个想法?”


    自然是有的,可他放不下面子承认,默默走进侧门,听见母亲在后面撵着问:“是不是啊?你要还想跟人好,就主动点儿!没事儿多给人发发消息!顺便替我问问她在南方过得怎么样!”


    赵叙平忍着没告诉母亲,周静烟这几年压根没去南方,就在老城区待着。


    他怕母亲知道这事儿太激动,又怕自己一时半会儿追不回周静烟,害得母亲白激动。


    现在追不回,不代表永远追不回。他有的是耐力和手段,让周静烟重回自己户口本儿上。


    一天办不成,那就搭上一辈子。


    赵叙平离开父母家,又去往周静烟那儿。


    尽管昨晚碰一鼻子灰,被儿子骂得狗血淋头,他还是要赶去兑现给女儿的承诺。答应过每天陪她,再忙再累也得做到。


    想想那些错过她成长的时光,赵叙平心里就难受。


    他坚信,昨晚女儿一定是睡着了,才会让周云生这小子有机会骂他,当时若是女儿在场,怎么也会管管这个无法无天的弟弟。


    闺女疼他,这事儿不需问出口,他也知道。


    晚上九点半,赵叙平再次出现在周静烟家门口。


    屋里窗户和大门锁得严严实实,俩孩子的房间门也关了,只有周静烟卧室门开着,因为她压根没去睡觉。


    今天儿子一反常态,睡了个大懒觉,很晚才起来。原本周静烟没当回事,可她发现儿子眼睛红红的,还有些肿,瞧着肯定昨晚哭过,问他他也不承认。


    周静烟以前常哭,哪会不知道头天夜里哭了,隔天眼睛什么样。


    她看着儿子红肿的眼眶,心酸鼻子也酸,温柔开口:“云生,你告诉妈妈,妈妈不会骂你的。”


    周云生仍是不肯说。


    倒不是怕被母亲骂。别人都说,他就一混不吝滚刀肉,天不怕地不怕,他觉着也是。再大的事儿都不怕,他还会怕被骂?


    他只是觉着,那件让他哭的事儿,说出来很没面子。


    总不能告诉妈妈,昨晚想爸爸想到哭吧?


    都怪那个混子、小偷、死变态,非得提爸爸这茬,还说自己是他爸,脸皮可真厚。


    他越沉默,周静烟就越担心,对着他唉声叹气,又是哄又是求,最后小心翼翼试探:“昨天说起爸爸,是不是让你难过了。”


    周云生小脸拉拉得老长,小嘴噘得老高,大眼睛斜斜往上瞧,冷冷哼了一声,大叫:“谁难过了?我才不会因为他难过呢!”


    周静烟见状,心想:那就是了。


    她看着儿子默默叹息,过了会儿,将他抱入怀中,轻轻拍着他后背,安抚道:“没关系,想爸爸是件很正常的事儿。要是云生很久没见妈妈,也会想妈妈的。哭也很正常,哪个孩子没哭过?大人都会哭呢,何况小孩儿?”


    周云生头摇成拨浪鼓,气呼呼说:“他不想我,我也不想他!别人问我他在哪,我就说他死了。”


    周静烟赶紧捂住儿子嘴,蹙眉训道:“胡说什么呢!呸呸呸,不许再说这种话!”


    周云生忽然哇地哭出声。


    以往挨打被骂他都绝不当着母亲的面哭,这回竟在母亲面前嚎啕大哭。


    周静烟有些难过,又有些开心——这孩子终于有个孩子样了。


    想想看,他才三岁不到,虽然很快就三岁了,可就算满了三岁,也只是个幼童而已。


    周静烟回想当初带安安那会儿,安安聪明又嘴甜,可至少还有点儿孩子样,不像周云生,这么点儿大,学大人装大人,小小年纪非要活成大人样。


    她不希望她的孩子太早熟。然而这俩孩子,偏偏都极聪颖,说话利索,口条清晰,有时候在他俩身上看不到同龄人特有的那种童真,周静烟直犯愁。


    她不住地给儿子擦泪,柔声哄着:“哭出来就好了。妈妈知道,你有很多委屈,心里其实很难过,可是你想当个大人,想保护妈妈和姐姐,这些妈妈都知道。可是妈妈没你想得那么可怜,妈妈很强大的。


    “而且你知道么,妈妈有很多很多钱,这一点已经能让妈妈这辈子都没什么烦恼了!”


    周云生两岁起,就知道自己最大的目标是赚钱。他要当大老板,给妈妈买大别墅,给姐姐买跑车,给自己开很多公司。


    听到妈妈这话,周云生抽抽搭搭看着她,问:“你有多少钱啊?”


    周静烟可不敢跟孩子说实话,伸出三个手指,挑了挑眉:“三十万呢!”


    周云生破涕为笑:“才三十万呀!”


    周静烟惊呆了:“‘才’——三十万?三十万已经很多了好吗?”


    周云生耸耸肩:“我觉着少,以后我要赚三千万,三个亿,三十亿,三百亿!”


    周静烟睁大眼睛瞧他一会儿,笑着问:“小屁孩儿,你知道亿有多大吗?”


    周云生:“再说一遍——别叫我小屁孩儿!我马上三岁了!亿能有多大,不就是比千万多些么?”


    周静烟:“你们幼儿园都开始教这个了?”


    周云生:“我看抖音学的。”


    平时周静烟要是忙着做事应付不了俩孩子,会让他们看会儿手机或者电视。


    听到儿子这么说,她哭笑不得:别人家小孩看抖音是看着玩儿,她家小孩却是去抖音上正儿八经学知识。


    周静烟亲亲儿子脸颊:“看来咱家云生还是挺好学的嘛。”


    周云生抬起手背抹了抹泪,又自己拿了张纸擤鼻涕,一本正经告诉她:“当然啦,我可是要赚大钱的人。”


    他趴在母亲耳边,小声说:“妈妈,昨晚我把那个混子吓跑了!”


    周静烟一愣,倏地蹙眉:“混子?你把混子吓跑了?”


    周云生骄傲地笑了笑,将昨晚发生的事,自己和那混子说过的话,全都告诉母亲。


    “他说他叫赵叙平?”周静烟脸色煞白,颤着声跟儿子确认。


    “嗯!”周云生重重点头,满脸不屑,“什么破名儿,真难听!”


    第50章 第50章【VIP】


    见母亲一脸惊恐,周云生抱住她,仰脸问:“妈妈,你怎么啦?”


    周静烟木然摇了摇头,心脏紧缩,目光呆滞盯着地板。


    周云生捏捏她的脸:“妈妈?妈妈!”


    周静烟强忍着惊慌,深吸一口气,逼自己冷静下来,轻抚儿子脸庞,语重心长说道:“云生,你昨晚这么做,是很危险的。就算你再厉害,也只是个孩子,你还那么小,就算力气比同学们都大,也打不过一个成年人。以后再不许这样了,记住没有?”


    周云生有些不服气,噘着嘴心不甘情不愿点了点头。


    下午,周静烟趁儿子正专注拼积木,悄悄将女儿带进自己卧室,关上门,严肃看着女儿,问:“前天晚上,听雨在客厅门口跟外面的人说话,是不是?”


    周听雨心虚,避开母亲目光,轻轻摇头。


    周静烟生气又后怕,面色愈加凝重:“外头那个,是不是叫赵叙平?”


    到底只是个孩子,周听雨立马愣住,仰起小脑袋,冲母亲眨了眨眼:“原来赵叔叔真是你朋友啊!”


    一想到赵叔叔没骗她,赵叔叔是好人,她心里就高兴,忍不住笑起来。


    见女儿干这么危险的事,不仅撒谎瞒着,这会儿还笑得出,周静烟气不打一出来,板起脸低吼:“周听雨,我教没教过你安全知识!教没教过你,大人不在身边,不许跟陌生人搭话!教没教过!”


    周静烟头一次对女儿这么凶,女儿吓得皱着脸大哭,她心里又气又痛,胸口起起伏伏,流着泪拍一下女儿屁股。


    儿子淘气,以前被她揍过,女儿以前很乖,没挨过揍,这回被打屁股,扯着嗓子哇哇直哭。


    周静烟收着力打的那一下,孩子其实不怎么疼,只是被吓到,哭得停不下来。


    过了一小会儿,孩子抽噎着扑进她怀里,仰起泪湿的小脸蛋,抽抽搭搭说:“妈妈……对不起……我再也……再也不撒谎了!也不会、不会跟陌生人乱搭话了!”


    周静烟紧紧搂住孩子,忍不住哭出声。


    孩子细瘦的胳膊圈住她脖子,等她松开怀抱,孩子亲亲她脸颊,奶声奶气哄道:“妈妈,别生气啦,我告诉你那个赵叔叔跟我说了什么。”


    周听雨将前天晚上赵叙平说的话,一五一十讲给母亲听。


    周静烟越听脸色越暗,听完陷入沉默。


    “妈妈,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还在生我气?”周听雨泪汪汪的眼睛睁得老大,可怜巴巴望着她。


    周静烟再是生气,瞧着女儿这副模样,情绪也平复许多。


    她冲女儿摇摇头,勉强笑一下,温柔擦去女儿挂在脸上的泪珠。


    “你跟妈妈说了实话,妈妈就不气了。”


    周静烟内心被恐惧占据,心知赵叙平既然找上门来,还对孩子们说那些话,显然已经得知真相。


    他想查什么事儿,简直轻而易举。


    周静烟身子发虚,靠在床头缓着,听见女儿问:“妈妈,那个赵叔叔是不是坏人呀?”


    周静烟麻木地摇摇头。


    周听雨搞不懂:“赵叔叔不是坏人,为什么刚才你那么生气?”


    周静烟不知该如何跟孩子解释,想了想,理清思绪,柔声开口:“不管赵叔叔是不是坏人,听雨的做法都不对。得亏赵叔叔不是坏人,他要真是坏人,你可就危险了……”


    周听雨认真点点头,举起小手:“知道啦,以后我再也不这样了,我向妈妈保证!”


    周静烟欣慰一笑,轻捏女儿脸颊:“听雨真棒。”


    周听雨靠进她怀里,满脸好奇:“妈妈,赵叔叔说认识我爸爸,还说爸爸没有不要我们,是不是真的呀?”


    周静烟抿着唇,半晌才作声:“是真的。”


    周听雨:“那爸爸到底什么时候来看我们呀?我都等不及了!”


    周静烟揪着心默默想:照他那性子,不出两天,就要来找她要孩子了。


    她强装镇定,告诉孩子再等等,没多久就能见到爸爸。


    周听雨满眼期待:“赵叔叔说,我的爸爸很高,很帅,他都嫉妒我爸爸呢!”


    这话她之前说过,那会儿周静烟太生气,没怎么关注,现在又说一遍,周静烟听得发愣,微微蹙眉,有些难以置信:“他真这么说的?”


    跟那人过了七年,以前可没见他这么自恋。


    周,我听得很清楚!”


    周静烟,其实他说得没错。”


    周听了!爸爸真是大帅哥!我最喜欢帅哥!”


    周静烟看着女儿,无奈摇头,你,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周听雨赖在母亲怀里撒娇:“妈妈,今晚要是赵叔叔又来,咱们可以请他进屋坐坐吗?”


    周静烟沉默。


    周听雨晃晃身子:“不可以吗?他是你的朋友呀,而且也不是坏人,为什么不行?”


    周静烟轻声叹了口气:“没说不行,只是……只是赵叔叔今晚未必会来。”


    周听雨睁大眼睛盯着她:“那要是赵叔叔来了呢?”


    周静烟:“来了就……就再说吧。”


    周听雨叮嘱道:“要是赵叔叔来的时候我睡着了,你可一定要把我叫醒呀,我想看看赵叔叔长什么样!”


    拿她没办法,周静烟只能答应下来,心想等她睡着了,可不能叫醒。


    安静片刻,周听雨问:“妈妈,你觉得爸爸和赵叔叔谁帅?”


    周静烟看着女儿,一脸无奈:“对赵叔叔这么感兴趣啊?”


    周听雨嘿嘿笑道:“赵叔叔声音可好听了,说话还特温柔!要不是我已经有爸爸,还挺想认他做爸爸的。”


    这孩子……周静烟哭笑不得。


    “你爸爸和赵叔叔——”周静烟停下来,苦思冥想,憋出几个字,“差不多帅……”


    周听雨:“那可太好了!要是爸爸对我们不好,我就不喜欢爸爸了,以后你跟赵叔叔结婚行么?”


    周静烟:“……”


    这话她没法接,只能默默看着女儿,一声接一声叹气。


    周听雨见她很不情愿的样子,问:“妈妈不喜欢赵叔叔?”


    孩子终究是孩子,哪里懂大人的事,周静烟跟女儿说不明白,摇了摇头:“确实不喜欢。”


    周听雨恍然大悟:“我差点忘了,妈妈和爸爸是一对儿,妈妈只能喜欢爸爸,不能喜欢赵叔叔,对不对?”


    周静烟敷衍点头。


    小家伙八卦起来,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妈妈是不是很喜欢很喜欢爸爸?”


    周静烟继续敷衍:“嗯。”


    小家伙蹦蹦跶跶跑开,被她叫住:“听雨,出去叫弟弟过来,妈妈有话跟你俩说。”


    很快,姐弟俩来到周静烟跟前,老老实实并排站着。


    周静烟再次批评一遍他俩的错误行为,得到他俩的保证,才稍稍放心。


    入夜,两个孩子洗完澡,一起上床,周静烟关灯前,周云生忽然问:“妈妈,要是那个赵叙平今晚又来,你可得叫醒我,我帮你收拾他!”


    周听雨气得坐起来,冲着上铺喊:“没礼貌!该叫赵叔叔!”


    周云生不服:“我可不认识什么赵叔叔!”


    周听雨:“赵叔叔是爸爸妈妈的朋友,你很快就能认识了!而且今晚赵叔叔很可能会来,到时候妈妈会叫醒我,我能看看赵叔叔长什么样!”


    周云生:“什么啊,我看就是个骗人的混子!”


    周听雨:“才不是才不是!”


    周云生:“就是就是!”


    周静烟脑仁儿都被吵疼了,捂着耳朵摇头:“行了行了!赶——紧——睡——觉!”


    她啪地关灯,又关上门,拍着胸脯走向沙发。


    周静烟忐忑不安坐在沙发上,一会儿看一下手机,总感觉时问过得太慢,半小时如半个世纪般漫长。


    就这么坐了半小时,她坐不住了,起身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焦灼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走累了坐,坐累了走,周静烟分分秒秒都活在煎熬中。


    九点半,叩门声忽然响起,她惊得捂嘴,起身飞快走到儿童房门口,轻轻开门,小声唤了唤孩子们。


    无人回应。


    见孩子们都睡着了,她才又关上门,来到客厅大门前。


    叩门声再次响起,随即,是男人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听雨,听雨?”


    周静烟心跳加速,深呼吸,闭了闭眼,按下门把。


    “听雨,赵叔叔来陪你——”


    “聊天”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门忽然开了,赵叙平顿住,愣愣看着面前的女人。


    周静烟朱唇紧抿,目光定在他脸上,胸口微微起伏。


    她尽全力强装淡定,轻颤的身体却将紧张暴露无遗。


    赵叙平也不怎么放松,愣了片刻,伸着脖子往屋里看,又别过脸去,清清嗓子,沉声开口:“那什么,过来看看孩子。”


    “孩子睡了。”周静烟面无表情说道。


    赵叙平点头:“行,挺好,小孩儿就该早睡。”


    他抬腿准备迈进来,周静烟赶紧挡住,语气慌张急促:“没别的事儿你就回去吧,我也要睡了,慢走不送。”


    她想关门,赵叙平一手抵着门板,一手撑着门框,扬起下巴侧头瞧她,脸色淡漠,语气也是淡的:“有事儿。”


    周静烟当然知道他想干嘛,面含愠怒瞪着他,冷冷开口:“有事儿以后再说,我要睡觉。”


    她使出浑身力气关门,压根关不上,倒是让他轻而易举进来了。


    赵叙平一进屋,立马将门关上。


    周静烟急得跺脚,紧蹙着眉微微扬声:“赵叙平!”


    他露出一个混不吝的笑,应道:“哎。”


    周静烟气极,*打开门,抓着他胳膊往外拽,哪里拽得动。


    她在这儿白费劲,给赵叙平逗乐了,扬唇笑了笑,还是那副痞子样,嘴上轻佻:“几年没见,这么想跟我拉拉扯扯?”


    周静烟立马松手,指指他,又指指门,气得声音发颤:“赶紧滚,听见没有?”


    赵叙平又关上门,后背靠着门板,歪着脑袋垮着肩,双手揣进西裤兜:“听不见。”


    周静烟拿这无赖没招,气红了眼:“再不走我报警了!”


    赵叙平哼笑:“报呗,跟警察说,不让孩子爹看孩子,让警察评评理,咱俩谁在理。”


    周静烟脱口而出:“不是你孩子!”


    赵叙平冷眼瞧她片刻,点点头:“行,赶明儿一早就去做亲子鉴定。”


    周静烟怕得要命,明知自己说什么他都不会信,仍要垂死挣扎:“我不会让你带走孩子的!他俩是我的孩子,从我肚子里出来,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赵叙平明明心疼她,却被这话气到,一时火大,冷冷轻哼一声,脸色暗得骇人:“你说了不算,我只认亲子鉴定报告。”


    周静烟身子颤得厉害,眼泪不住往下淌,恨自己不争气,拿他没办法,除了哭还是哭。


    她不知道,她一哭,他也拿她没办法。


    赵叙平看着她泪流满面,慌忙抬手给她抹泪,她缩着脖子躲开,惧他如猛兽。


    他默默放下手,心口发堵。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僵持着,好一会儿,赵叙平轻声叹息,先服软:“别哭了,我错了。”


    周静烟吸吸鼻子:“回去吧,我不想看到你。”


    沉默片刻,赵叙平语气近乎哀求:“能让我看看孩子么?”


    “不行。”


    “我是孩子父亲,怎么就不能看?”


    周静烟眼泪掉得更凶,声音也颤得厉害:“就不让你看!我的孩子,凭什么让你看!”


    见她这样,赵叙平心疼坏了,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温柔哄起来:“刚才吓着了吧?我错了,真错了,我不是人,我——”


    不等他说完,周静烟抬手往他胸膛一顿乱捶,边捶边哭,边哭边骂:“你还知道自己不是人!王八蛋!坏死了!你滚!赶紧滚!滚!滚出我的世界!再也不想看到你!”


    赵叙平死活不撒手,抱着她往前两步,将她抵在门上,低头蹭蹭她的脸,红着眼哽咽:“我不是人,我王八蛋,我坏,可我不滚。周静烟——”


    他将脸埋进她颈窝,深深吸气,嗅到那熟悉的淡香,不禁湿了眼眶。


    “周静烟,我很想你。”


    周静烟不住地摇头:“走开,不要跟我说这些,我不想听……”


    他哪里肯,自顾自捧起她的脸,不由分说吻上去。


    周静烟拼命挣扎,力气不敌他,压根推不开这人,被他死死抵在门板上亲个没完。


    离婚后赵叙平再没找过别的女人,旷了这么些年,今晚一挨着,浑身就像点了火似的,燃起来压根灭不了。


    起先周静烟还抗拒,又怕吵醒孩子,不敢弄出太大动静,挣扎一会儿,敌不过他,被吻得七荤八素,稀里糊涂就去了床上。


    这些年周静烟没找过别人,今晚被他一勾,心想这人撵也撵不走,大不了当他是个工具,用一用解解渴,便半推半就由着他来。


    半夜周静烟就后悔了,暗骂自己记吃不记打,忘了这人有多能折腾,一回回没完没了。孩子在隔壁房问,她不敢大声唤,咬着牙憋得难受,泪汪汪求这人,这人反反复复说想她,她问到底是想她还是想她身子,他说都想,她不满意,并拢不让他继续,他忽地抬起她下巴,盯着她眼睛说了句“爱你”。


    这句“爱你”让周静烟愣住。她愣神的功夫,就并不拢了,被他掰着往里嵌。忽地来那么一下,她禁不住大声唤出来,又慌忙捂嘴,狠狠捶他:“别吵醒孩子!”


    赵叙平趁机欺负人,将她掰得越发开,又来那么一下:“让不让我看孩子?”


    周静烟含着泪摇头。


    他发了狠:“让不让?”


    周静烟受不住这般,到底点了点头。


    妥协换来的是又疯又野的回应,她气得骂他畜生,他倒是笑了,说第一天知道我是畜生?她往他肩上咬,用尽全力,咬出深深的牙印,皮肤渗着血珠,他眉头都不皱一下,捏着她下巴,定定看着她。


    “周静烟,你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


    她气死了,拼命扭头别过脸,闭上眼:“孩子是你的,我不是。”


    这话成功激怒赵叙平。


    他冷笑一下:“你再走一次试试?”


    纠缠到天亮。周静烟强撑着要下床,被他拦腰抱住。


    “你睡吧,今天我来带孩子。”他“吃”饱了,唇角扬着下不去。


    周静烟垂眸冷冷看着他:“撒开。”


    他非但不撒手,反而搂得更紧。


    “赵叙平,我让你撒开!”她又快被气哭,声音发抖。


    赵叙平坐起来,将她拥进怀里,双臂紧紧箍住。


    “乖乖,媳妇儿,小祖宗。”


    薄唇在她颈侧游走。


    她撇嘴挣扎一下,毫无作用,眨眼泪水便滚落:“谁是你媳妇儿?早就离了,别来纠缠我!”


    这人腆着脸笑:“除了你,还能是谁?我媳妇儿给我生了俩孩子,一个丫头,一个小子。”


    周静烟看着这张乐开花的俊脸,恨不得给他戳烂,抿唇瞪他片刻,冷声撵人:“赶紧回去,等会儿孩子醒了,别吓着他们。”


    赵叙平摸摸脸颊:“我又不是怪物,怎么会吓着孩子?”


    周静烟:“这么个大活人忽然出现在家里,还不够吓人?”


    赵叙平乐了:“那我先出去,等会儿他俩醒了,你发消息告诉我,我假装过来做客。”


    周静烟盯着他瞧半晌。


    活这么些年,她就没见过有人比他脸皮还厚。


    “赵叙平,”她看着他,忽然笑了,“就算咱俩睡了,又怎么着?不代表你还能掌控我的生活,不代表我还想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愣了愣,沉着脸点头,心想:早晚都会有关系,今天暂且让着你。


    “行,咱俩没关系,我和孩子总有关系吧?我得看看孩子,今天必须见着,见不着我就赖这儿不走。”


    周静烟不可思议:“你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啊!”


    赵叙平微微扬起剑眉,理所当然:“我答应过闺女,以后每天都会陪她。还有周云生那小子,我要再不出现,那小子真以为他爹死了。”


    周静烟眉心紧蹙:“每天陪她?你每天都要过来?”


    赵叙平摇摇头。


    她刚松一口气,又听他说道:“我把你们娘仨接过去,这样咱们一家四口每天都能在一块儿。”


    周静烟气笑了:“谁跟你一家四口!”


    赵叙平也觉着自己脸皮太厚,忍不住乐:“那就一家三口,周云生不算。”


    “咱俩真是掰扯不清,赵叙平,你走不走?不走我走!”她死命掰开圈住自己那两只手,下床想跑,脚一挨地就差点摔了,胳膊撑着床,额头冒出细汗。


    赵叙平赶忙起身将她抱回床上,按住不让再跑。


    她怎么扑腾都没用,无助地望着天花板,默默流泪。


    他求也求了,哄也哄了,她压根不拿正眼瞧他。


    他实在没招,搂着她,自个儿也哭了。


    “周静烟,我想你,特想。”赵叙平声音发颤,与她脸贴脸。


    泪湿的两张脸庞紧紧贴着。


    “你走以后,我心里就空了,干什么都没劲,什么都觉得没意思。


    “头一年我老出去喝大酒,只有喝醉了,醉得一大糊涂,才能忘记你已经走了,才不会那么痛苦。


    “周静烟,我错了,真的错了。我给你道歉,以前是我对不住你。


    “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人也给,心也给。我赵叙平哪哪都是你的。我什么都能给你,只要你带着孩子回来。


    “周静烟,以后咱俩好好过,成么?都当爹妈了,孩子也快三岁了,咱们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成么?”


    他说几句,停几秒,陆陆续续说完,抬头看着她,满眼通红。


    周静烟许久不作声。


    他性子急,抬起她的脸,催问:“成么?你给句话。成,你们仨今天就搬回去;不成,我就再努努力,总之,我不会放弃。”


    四目相对,都红着眼流着泪。


    不知过了多久,周静烟垂下眼眸,声音颤得厉害:“孩子是我为自己生的,不是为了你。你可以跟孩子相认,但我们不能搬过去。”


    她顿了顿,深深吸气,抬眸看向他。


    “赵叙平,咱俩回不去了。”


    话音刚落,忽然响起急促的拍门声,周听雨在外头哭着喊:“妈妈!妈妈你快醒醒!弟弟要死了!弟弟要死了!”


图片    【星座小说】XinGzuoXs.COM【星座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