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这是第三个实验基地了。
“我已经取得他们的信任, 我会好好劝他们，不出两天，他们一定会答应和我们里应外合，离开这里。”易桐对着秦意说。
易桐口中的“他们”, 是和易桐一行人一样的劳工。
皇室要悄无声息地建立起这样一个违背人类道德伦-理的实验基地, 当然要选用一批绝对忠心的人参与进项目。但是皇室的权利早就不像以前那么大了，他们哪里来的那么多人调用？于是最后他们选择了——
拯救, 接纳。
拯救就是, 找到庞大宇宙间，那些濒临消亡的种族。
接纳就是, 将那些困在战火里的难民，接收并安置。
濒临消亡的种族本来存在感就很低，难民就更没什么人会去在乎了。
宇宙之庞大, 每天每时, 都有不少小国家在发生争斗。
消失一些人, 好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但对于易桐他们的祖先来说呢？
那可不是什么小事。
那是无穷无尽的折磨与痛苦。
他们进入实验基地之后, 就和世界隔绝了。
只有那些和实验室来往密切的Alpha管理层, 才拥有观看星网的权利。
他们？
他们在一层不变的这片天空下，过着重复的日子, 他们甚至快要忘记外面是哪一年哪一月了。
他们甚至……快要忘记自己来自何方了。
到易桐这一代, 他们已经不知道“反抗”两个字怎么写了。
他们不知道本来的正常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样, 他们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还拥有什么样的可能……
直到那一天。
“我们看见一个怪物拔地而起，那怪物有多高，像是一座山，我们抬起头, 拼了命地伸长脖子往上看，好像怎么也看不到头……
“基地在它的脚下, 显得渺小又脆弱。
“您能理解吗？能理解那一刻我们心里的震撼吗？”
“就像是古人类，第一次漂洋过海，见到大海那一头的不同肤色的人种。”秦意说，“我能理解。你们的世界观从那一刻开始，被改变了。”
“对！我发现我们畏惧的东西，原来是可以被推翻在地的。我们可以反抗，就像那个大怪物一样，他轻松地离开了这个基地，没有一个Alpha能拦住他的脚步……
“也许有一天，我们也能回到故土吧。”易桐说到这里的时候，这个年轻的男人，眼角长久累积起来的细纹被拉长了一点，他露出了一点笑容。
他说：“我还没见过自己的故土长什么样子。”
从他的父亲那一代，就生活在这个该死的基地里了。
秦意缓缓地眨着眼，很能理解易桐的想法。
那种心情，大概就像是他不管怎么样，都想弄清楚自己的来处，自己到底是什么人一样。
3号基地并没有要搬迁的意思，当然也就不像前面那个基地一样人来人往。
3号基地的工作人员都牢牢守在自己的岗位上，星球防护级别高，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入侵进去的。除非直接不管不顾，把这里全炸了。
但不行……
现在秦意已经很清楚了，每个实验基地里，都有和易桐一样的无辜劳工。
所以还是要里应外合。
易桐继续保持潜入状态。
而秦意坐在漂浮的飞船里，手里是几封手写信。
在这个年代，纸和墨都是很少见的东西。
因为它们早就被高科技取代了，后面渐渐变成了只存在于历史里的造物。
只有温女士还坚持用这样原始的方式，传递给别人信息。
墨洇进纸里，秦意甚至觉得自己能嗅到里面的一点香气。
他对母亲的印象实在是太模糊了。
但抓着这东西，他突然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他还在潘达星的时候，因为Omega的限制，很多课程他是不能上的。所以他选择了一个没成本也没桎梏的学习方式，那就是去图书馆。
图书馆里有很多丰富的藏书。
从古到今，横跨近万年，甚至还有不同种族语言的书籍，全都装在图书馆的主脑里。
秦意就是在这里翻到了不少关于古地球的古籍。
他对那些古籍很是着迷，对龙和蟒的形象的了解，也正是来自那些古籍。
现在想想……这样的偏好，也许是早就在无形中从温绿丝那里耳濡目染了。
这样的共通点，让秦意的胸中奇异地又产生了更多亲近的感觉。
而越是觉得亲近，胸口那一块儿空缺的情感就越是被填得满了。
另一头。
“郑先生呢？”
“郑先生那边怎么没动静了？”
临阵脱逃？
这个词到了喉咙口，又被士兵咽了下去。
因为这四个字放在郑先生的身上实在不可能。
霍尔斯掀了掀眼皮，不慌不忙地接通频道，口吻并不客气，直呼对方的名字：“郑一安。”
“……”频道里没有一丁点儿回应的声音。
“郑一安。”霍尔斯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不紧不慢地说：“你是想周奕擎死在这里吗？”
郑一安的声音慢条斯理地响了起来：“我的确有这样想过，但很可惜。如果周上将和他的父亲死在了这里，这会辜负秦意的信任。我没办法向他交代。”
“那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还在原地，甚至不接入频道信号。”
“因为……我刚刚收到了秦意的信息。”郑一安的语气还是慢条斯理的。但落在霍尔斯的耳朵里，多少有点找打。
“秦意给你发消息了？”霍尔斯抿了下唇。
皇太子有点不太高兴。
秦意和那个乌先生好上了已经成定局了，想想郑一安、周奕擎他们也和自己落得一样的结局，心里多少好受点。
但现在，郑一安突然得到了特殊对待……
“是啊。他拍了一段视频给我看。”郑一安的语气轻快，笑声都快压不住了。
“只给你？”
“不然呢皇太子殿下？”
霍尔斯差点绷不住仪态把嫉妒全写脸上。
他身边的亲卫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如果殿下后悔了的话，咱们现在还能掉头离开。”
霍尔斯垂下眼皮：“我会那么幼稚？”
亲卫怔了怔，盯着霍尔斯身上的银色披风心想，您能说出这句话，就显得有点……不太稳重。
霍尔斯抬眸看向远方的战舰，这时候都还没忘记踩一脚郑一安：“我不会像郑一安一样分不清轻重。”
郑一安：“那是因为你没收到秦意的视频。”
霍尔斯：“……”
霍尔斯用力抿了下唇，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到底是……”
他话没说完。
周奕擎的声音陡然插了进来：“什么视频？”
郑一安：“秘密。”
然后他才关掉了光脑。
秦意发给他的是什么呢？
其实就是易桐和秦意说的那段话。
在易桐一行人的口中，郑一安的机甲是一个庞大的“怪物”。
怪物，听上去不像是什么好词。
联盟首相也曾经这样形容郑一安。
但从秦意这里转达过来的，就变得美好起来了。
“也有人把郑先生当信仰。”秦意轻描淡写地这样说。
和联盟的人不一样。
联盟是依附在他身上吸血，恨不得榨干他每一点生命力的寄生虫。
和虫洞里那个时空的民众也不一样。
那些教徒本质还是信仰他们的神，只是郑一安利用了他们的信仰，让他们把他拱卫上了神坛。
只有这样一群不值一提的人。
一群困在基地里，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的土包子。
他们从郑一安的身上汲取了莫大的、积极的、向上的力量。
郑一安突然觉得，单单只是做一个阴谋家也太无趣了。
他低下头，凝视着前方的战火，然后低低笑了一声。
就在井渊等人怀疑他是不是因为老婆没了，受了什么大刺激的时候……郑一安屈了屈手指：“走了，去接周老先生。”
有三个顶级Alpha同时坐镇，还有克亚比族人倾力相助，这边行进得相当顺利。
与之相反的是3号基地里。
“我失败了。”易桐坐在秦意的面前，沉声说。
这个年轻男人能发展成为这群反叛者的头领，当然还是有点本事的。但这会儿他的头垂了垂，气质都沉郁了起来。
易桐的手下脸上也写满了不理解，他咬咬牙，甚至有点愤怒：“他们怎么会这么……这么……这么懦弱……”
易桐没能劝动这个基地的劳工和他们里应外合。
对方甚至在最后劝他赶紧走，不然可能会被举-报给实验室的人。
易桐错愕而又愤怒地看了看对方，然后悄悄离开了那里，回到了飞船上。
比起无法拯救他们的恨铁不成钢，易桐更多的是觉得愧对秦意。
毕竟前面他保证得那么好。
他甚至……感觉到羞耻。
那些人的退缩，仿佛也代表着他的退缩。
他该怎么向秦先生证明，他们这一类人并不是甘于等死的废物……
易桐脑中各种思绪飞快地增长着。
气氛压抑。
而乌鸿站在秦意的身边，面上没有一点表情，像是完全没有把这样的事放在眼里。
他只是在想，在悄悄地想……
为什么不让他去呢？
如果是他去……他会为Omega处理好所有的事。
只是一些愚昧的人而已，要扭转他们的想法太容易了。
不会像面前这个愚蠢的人类一把事情办砸。
乌鸿动了动苍白的唇。
欲言又止。
“因为他们没有见到过郑先生。”秦意出声说。
“什么？”易桐一愣。
“就是你们见到的那个‘怪物’。那是郑一安先生的机甲。”
易桐他们在这个基地待了太久，根本不知道外面都有哪些势力，谁和谁又是掌权者。但“郑一安”这个名字……他们还真从实验室的那些Alpha口中，听到过他的八卦！
当时好像说是……
说是他的老婆成了寡妇和联盟打起来了……
易桐的手下们还在恍惚地回忆八卦。
秦意缓缓从座位上站起来：“没有见到过阳光和糖果，又怎么会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值得他们去拼死一搏呢？
“没有见过自由的鹰，又怎么会产生反抗的念头呢？”
易桐回过神，他看着面前年轻的Omega，喉咙紧了紧：“……您说得对。”
秦意往飞船的舱门走去。
易桐连忙跟上去：“那我们现在……”
秦意：“那我们现在就让他们看看外面的阳光和糖果，也看一看自由的鹰啊。”
易桐震动地站在原地，然后慢半拍地点了点头。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等等，您是要亲自去吗？”
秦意点头。
不然呢？
秦意抿了下唇：“我们可没有太多的时间耗费在这里。”
易桐连忙说：“可这样的话，不是会被他们发现吗？”
秦意疑惑地看了看他：“怎么会？就只有我，你，还有……他。”
秦意指了指乌鸿的方向。
易桐转头看了一眼乌鸿。
那是个Alpha。
是……Alpha吧？他和易桐在基地见到的Alpha都不一样。
他看上去不太像是一个具有攻击性的人。他的面色苍白，身形削瘦，总有种茕茕踽踽的感觉。
易桐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太敢多看他。
他匆匆别过视线，犹豫地问：“不再多带几个人吗？您……您可是……”他结结巴巴地说：“一个、一个……Omega啊。”
一旦信息素泄露，是会引起Alpha暴-动的。
秦意：？
秦意：“那有什么关系？带他一个人就够了。”
易桐还想再劝。
秦意已经按下了手腕佩戴的控制器，然后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他是我的Alpha啊。”
话音落下，秦意反手扔给易桐一个通讯器，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
易桐瞪大了眼，本能地一把牢牢抓住了通讯器，他的大脑里一片震荡，经久不息。
他还那么年轻……但已经、已经有Alpha了吗？
虽然知道像是秦意这样漂亮，格外吸引人的Omega，应该绝不会缺少追求者才对。
但这位看上去很不好相处的年轻男人，竟然是秦先生的Alpha，还是令他感觉到很震惊……
而且……
他们看上去……像是伴侣吗？
秦先生的Alpha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显得冷淡且阴郁。
他们连交流都没有……
易桐满脑子疑惑的思绪乱飞，这时候他手里的通讯器突然响了。
里面传出了秦意的声音：“哦，乌先生，忘了说，你最好克制自己一点。不要把我的飞船炸了，会很麻烦的。”
什么？
易桐愣了下。
然后他才意识到，秦意这句话应该是对着他身后的年轻Alpha说的。
易桐飞快地转过头。
是……是有一点变化。
这个年轻的Alpha抬起了眼眸，黑白分明的眸子透出了极强的压迫感，他一改之前给人的感觉，气势磅礴又极具侵略性。
他抿紧着唇，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情绪。
他在忍耐什么呢？
为什么要忍耐呢？
易桐独自坐上了飞行器，直到足足十来分钟后，他才把秦意刚才的话和这位乌先生的反应联系了起来。
是因为秦先生说的那句“他是我的Alpha”吗？
乌先生听了之后，情绪才会有那么大的变化？
可是，这跟炸飞船又有什么关系？
易桐再次潜入基地，并见到秦意的身影的时候，都没能想通这个问题。
因为他们是分开走的，目标太小，秦意这一路上没有被基地的任何人发现。
他转过身，神色自如地对易桐说：“你对这里比较熟练了，你带路吧。”
易桐点头。
转头扫了一眼姗姗来迟的乌先生。
乌先生这会儿看上去要冷静点了，他不远不近地走在后面，像是一片阴影。
对，这样说虽然有点奇怪。但这个男人的确像是一片阴影，深沉，压迫感强烈，望不到边际。
易桐就这么带了一段路，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乌先生如果……不克制的话，会炸掉飞船吗？”难道说这个人有什么躁郁症？
“哦，你说这个啊……”秦意的语气应得很轻松，“你知道顶级Alpha的信息素可以对低等级的Alpha造成一定影响吧？”
易桐点了点头。
秦意：“就和这个道理是一样的，只不过乌先生不止可以对低等级的Alpha造成影响。死的，活的，都会被他影响。有意思吧？”
易桐悚然。
有意思……吗？
这听起来有点可怕了。
“他高兴的时候，死去的花都会重新盛开。他不高兴的时候，盛开的花也会死去。”秦意咂嘴，难得表现出一丝符合年龄的青涩气，他说：“多有意思啊。”
易桐听到这里，不由又回头看了一眼乌先生。
乌先生却什么表情也没有，仿佛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
他的目光始终都只落在秦先生的身上。
易桐一颗心沉甸甸的，还是觉得乌先生诡异得厉害。
“您和乌先生……”
秦意：“嗯？”
易桐：“我的意思是……乌先生好像，都没怎么开口说过话……”
没有交流，也能成为伴侣吗？
秦意歪头盯着他，笑了下。
笑得易桐心里有点没底，他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唐突了。
乌鸿当然是说过话的。
秦意心说。
只不过当时是对实验室的那些工作人员说的，他说一句，就跳一个。
所以啊，你听了没准儿还得吓死。
秦意咂咂嘴，眉眼间流露出一点轻松的色彩，他随口说：“他是个哑巴。”
易桐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乌鸿听见秦意的声音，眼皮动了动，然后还是紧紧地盯住了秦意的身影，什么也没有说。
他好像并不在意这些。
秦意这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乌鸿。
嗯，是个哑巴。是个因为喜欢他所以对着他连口都不敢开的哑巴。
秦意想着想着，脸上的笑意就多了点儿。
“是这儿吧？”秦意问。
易桐思绪回笼，面色陡然严肃。
他看着面前这扇破旧的门，重重地应了声：“嗯。”
3号基地的劳工们，和易桐等人的待遇是不同的。
易桐一行人因为目睹了郑一安离开时的模样，于是生出了反抗的心思。之后多次发动暴-乱，早就已经引得基地十分不满。再加上后面鲁瑞下命令，要求基地全体搬迁，为了不让基地的秘密流传出去，基地决定干脆杀了这批劳工。
于是易桐等人被困了起来。
这里不一样。
这里没有出现过任何意外，实验室的管理人员也并不打算杀了这里的劳工。
所以这里的气氛看上去平和极了。
门外更没有什么人看管。
只是眼前大门上的破败痕迹，昭显着劳工们在基地里的地位。
“您先退后，小心点好。”易桐将秦意挡开了一点，带着一种维护的姿态。
秦意点头，往后退了两步，和乌鸿并肩。
乌鸿本来显得漠然可怖的面孔，这会儿放松了不少。
他的目光一下转而落在了秦意的肩头。
慢慢地，他的视线顺着弧度往上滑去，又盯住了秦意的脖颈。
白皙的。
带着若有若无信息素味道的。
他亲吻过，啃咬过的地方。
乌鸿突然理解了那些动物求偶时疯狂的姿态。
秦意察觉到了乌鸿的视线。
这个男人好像无时无刻都在求爱。
他的肢体语言，身上的每一处细枝末节，都在诉说爱意，隐晦却又热烈。
幸好。
这个男人从来不会因为过分热烈的爱，而在关键时刻做出不该做的事。
“董哥，董哥回来了吗？”那头易桐抬手敲了敲门。
这是很原始的叩门手段。
但基地本来就从不打算，将一丝一毫的科技用到这些劳工的身上。他们不会为他们安装显示屏，不会为他们安装全息影像投影器……
工作室的管理人员习惯于在劳工们一无所觉的时候，突然推门而入。
劳工们将在他们的视线下，完全无法隐藏自己的任何秘密。
这种剥夺对方隐私的感觉，让实验室人员很上-瘾。
这甚至比那几十年才推动一点进度的实验有趣多了！
秦意的目光在破旧的门上打了个转儿，很快就对实验室人员的心思有了数。
这里的人并不觉得被欺侮，他们也不觉得自己过得很凄惨。
但实际上每个细枝末节都在诉说他们丧失的做人的权利。
只需要把这些一点点摊开在他们的面前……
“哗啦”一声，门猛地被拉开了。
里面的人走出来，看见易桐顿时变了脸色：“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让你走了吗？”
话说完，他又看见了易桐身后的秦意和乌鸿。
“还带了人来……你们是真不怕被实验室的人发现啊……”那人嘀咕了两句，“到时候把你们一块儿都给弄过来做劳工就高兴了。”
秦意开口说：“我要炸掉这里。”
“……什么？”那人一呆，脸上麻木不耐的表情迅速转变为惊恐，然后猛地转身往里跑去，嘴里大喊着，“杨叔！杨叔……”
他的声音渐渐远了，门都没来得及关。
易桐看得目瞪口呆，他僵硬地扭过头：“秦先生，不是说要让他们看一看外面的阳光和糖果吗？”
当然这只是一种比喻，其实就是让他们知道外面的世界多么美好。
反正刚才秦先生的举动，怎么看都不算是一种美好吧。
秦意点了下头：“嗯，但不是现在。”
什么意思？
易桐怔了怔。
这时候门内一阵密集的脚步声近了。
易桐眉心一紧，立刻警觉了起来。他的年纪也不算大，但眉眼一沉下来还是带着点威慑力。毕竟是个领头人嘛。
“是谁说要炸了这里？”门内响起了中年男人的声音。
“是……是个不认识的人，就是那个小易带来的。”
“他说你就当真？”
“我、我……”
话说完，人也在门口露了面。
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区别于其他人麻木的神色，他脸上呈现出的是一种平静。
中年男人盯着秦意看了两秒钟，然后突然变了脸：“他是个Omega。”
秦意点了点头，直接越过他往里走，乌鸿紧跟其后，一股属于Alpha的压迫感从他身上传递了出来。
这些人一下定住脚步，本能地不动了。
秦意一边往里走，一边轻描淡写地说：“你们在这里待得久，可能没听过我的恶名。”
易桐在后面听得一愣一愣的，心说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中年男人的表情慢慢地就严肃了，平静从他的脸上完全消失。
“你就不怕我们去告诉那些把守的士兵吗？”男人问。
秦意：“你是说那两个站在C口的低等Alpha吗？”
中年男人的表情顿时绷得更紧了，连他身后那些麻木又茫然的人，都感觉到了气氛有一点不对。
“没有我坐的位置吗？”秦意并没有在意男人的神色，他直接问出了声。
中年男人绷着脸：“请。”
易桐这会儿隐约地察觉到，秦意在这里得到的待遇和他并不相同。
他刚来的时候，这里的人对他很热情，在详细问过他是怎么来的，他在之前的基地都做了什么事之后，这些人就变得冷淡了，更不要说和他一起里应外合了。
秦意最后坐在了这里唯一一组烂得不太那么彻底的沙发上。
它甚至被装饰得还有点华贵的味道。
秦意一坐下来，他倒成了这里看上去最贵重的存在了。
其他人不由自主地，小心翼翼地盯住了他。
这是一个Omega……
一个稀有，又美丽的Omega……
“我能问几个问题吗？”中年男人开口。
秦意：“你说。”
“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炸了这里？”
“当然是因为我不喜欢这里。难道你们很喜欢这里吗？”秦意很快就把问题抛了回去。
不等中年男人思考这个问题，秦意就又接着说：“你喜欢这道狭窄的窗户？”他抬手指过去。“喜欢这道让你们连外面的天空都看不完整的小窗户？大概只有基地的管理人员能从外面，把你们的模样看完整，不论你们在做什么。这就像是他们的一个眼睛。你们喜欢这个眼睛？”
这是一种迅速把对方拽入情绪中的手法，会让对方模糊自己心头本来的疑问。
“还是说……你们喜欢这里的气味？常年拥挤、潮湿，催生出的腐烂的气味。”秦意继续说着，还轻轻抬了下脚。
他的鞋面沾了一点泥土。
这其实是很正常的事，但结合秦意的话，白色鞋面上的那一点黑，就成了大家眼里的脏东西。
面前的Omega皮肤白皙，看上去养尊处优。
他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于是那一点脏污落在他的身上，都跟犯了大罪一样。
这样强烈的对比，终于唤起了他们迟钝的羞耻感。
“还是说，你们喜欢就这样杂居在一起？就像是埃德加实验里的莱罗猴子？”
埃德加实验可是相当有名的。
那个时候人类还没迈入现在的时代，一个名叫埃德加的科学家，在一颗废弃星球发现了新的生物。这类生物，长相介于人类和猴子之间。没有人认为那些是人类，于是给他们起名叫莱罗猴子。
之后埃德加把那颗星球当做试验场地，进行了全宇宙直播。
埃德加给他们很少的食物，看他们为了争抢资源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埃德加摧毁他们的家园，看他们在灾难里会是否会迸发出人性。
埃德加夺走他们的孩子、伴侣，看他们是否也会悲痛哭泣，是否也会奋起反抗……
这场漫长的直播持续了三个月。
莱罗猴子们不知道天灾来自哪里，以为自己的孩子和伴侣是被“魔鬼”夺走的，他们跪拜神灵，他们麻木地生活着，他们不懂反抗，也不知道该去反抗谁。
星际直播中的观众们大肆指点取笑莱罗猴子们的愚蠢。
当莱罗猴子因为孩子被洪水冲走，他们吱哇乱叫，攀在树上久久不肯离去，缓缓流下眼泪的时候。观众们还在讥讽他们的无能。
“像蠢猪。”当时的人这样说。
直到一年后。
星际新的统治者登台，埃德加才被以反人类，违背伦-理道德的罪行，施行了炮决。
当时的事载入史册，后世没几个人不知道埃德加和莱罗猴子。
基地里的这些人哪怕在这里困了长达数百年，他们的祖父、父亲也一定给他们讲过埃德加的故事。
为首的中年男人是反应最快的，他脸色大变，死死地盯住了秦意。
乌鸿不动声色地往前跨了一步，挡在了秦意的面前。
他不喜欢这个人看秦意的眼神。
不过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很快就被乌鸿按了下去。
毕竟他不喜欢的东西，总是很容易凋亡。而秦意还需要这个人来做一些事。
周围更多的是不明所以的人，他们陷入紧绷的气氛中，茫然又有点慌张。
怎么还不问爆-炸的事呢？
中年男人动了动唇，从喉咙中重新挤出了声音：“第二个问题……”
秦意：“嗯，你说。”
“您为什么要来告诉我们？您可以直接炸掉这个基地。”大家都没有发现，中年男人的口吻已经有一些变化了。
秦意：“如果在炸掉之前，我能拿到这里的一些东西，就更好了。这就是你们的价值所在。”
中年男人这下来了精神，他挺直了腰身，问：“您要拿什么东西？他们的科研成果吗？实话说，这个实验基地很糟糕，我看那些人每天烦躁的神情，就应该是没能研究出什么大东西。”
秦意：“没关系，我不需要这些违反伦-理道德的实验成果。我要找的只是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中年男人呆立在了那里。
很奇怪的说法。
要找的，是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存在过。说明这个人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死掉了。那这个人留下的痕迹还有什么意义呢？
中年男人想到这里，突然一个激灵。
是。
他们在这里活着还是死了，都几乎没什么意义。但对于基地以外的人来说，活着和死了，都是有意义的。
我们之所以变得迟钝且麻木……就是因为我们早就丧失了生活的意义。
中年男人冷静下来。
因为有这个可怖的Alpha挡着，他看不见那个Omega的神情。
但他已经能想象得到对方的姿态了。
那是一个强大的Omega。不是力量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当人看向他的第一眼，就会不自觉地从他身上汲取力量……
中年男人眼底的光渐渐多了一点，他说：“第三个问题，您能告诉我，我们实现了价值之后，您会怎么带我们离开这里吗？”
“杨叔？！”周围的人听见他这句话，顿时发出了惊呼。
因为男人的第三个问题，已经说明他愿意配合易桐几人，进行里应外合拿下3号基地了。
秦意：“易桐。”
易桐：“……我在。”
“你和他聊。”
“……好！”易桐还沉浸在些许的恍惚之中，他劝了好几天，这里的人先是向往，然后犹豫，最后坚定地拒绝。秦先生来到这里总共才说了多少句话？就这么简单？
“这个，留给你们吧。”秦意说着，一个小机器人从他的裤腿底下钻了出来。
小机器人飞快地沿着沙发腿爬上去，最后坐在了沙发靠背上。
秦意站起身。
“先走了。”他微微一笑，和乌鸿并肩往外走。
易桐怔愣地盯着他们的背影，这一刻才觉得两人身上是有点伴侣的样子在的。
而且这个不能说话，看上去有点可怖的乌先生，甚至有点像是……呃……妻管严？
秦意走后，小机器人才舒展开了肢体。
它的肚皮“嘭”的一声弹出来，变成了一个小方盒子。
大家低头看去。
盒子里是一些食物。
五颜六色的。
有水果，有糖，有点心，有花茶。
中年男人目光闪烁，指着问：“这些也是留给我们的？”
易桐：“应该是……”
他想了想，出声问男人：“要尝一尝吗？”
中年男人看向了身后更年轻的后辈。
他们就出生在这个基地，见过的东西比他更少。
“你们过来吃吧。”男人说。
“杨叔，能吃吗？”
“他为什么要给我们吃的？”
年轻人们发出忐忑的声音，但还是好奇地走上前去，把小机器人围住了。
这里面的食物，长得和基地里的很不一样。
它们很干净，甚至很漂亮。
人对于美好的事物总是怀揣着本能的向往，这一刻的他们也是这样……于是终于有第一个人按不住拿起了花。
他问：“这是什么？”
中年男人听见这个疑问，突然流了下眼泪。
他想他理解了莱罗猴子。
“这是花。”男人哽咽着说，“是在外面的星球上盛开的花，有红色，有黄色，有紫色……它们有的可以用来观赏，有的可以用来做食物，还有些可以用来泡茶。”
“茶又是什么？”年轻人发出疑惑的声音。
男人回答不上，泣不成声。
他们就是困在基地里的莱罗猴子。
可莱罗猴子至少还是呆在自己的故土，而他们已经快要记不清故土长什么模样了。
等到这一代年长的人死在基地，剩下的年轻人就真正会成为被驯化的工具，他们终其一生，也不可能再见到外面的世界，也不会知道自己究竟来自于哪里。
“我们要离开这里……我们一定要离开这里……”男人因为哽咽发出了断续的，但格外坚定的声音。
易桐已经彻底折服了。
这就是秦先生要带他们看的外面的阳光与糖果。
秦先生没有选择用嘴说给他们听，而是让他们自己去尝，去看……然后就胜过了一切。
易桐很快和中年男人谈完了所有的事宜。
没有比他更适合做这个中间人的了。
易桐和中年男人告别，快步离开。
他一边走，一边都难以按捺住心里的激动。
秦先生把这样的事交给他，也让感觉到一种被信任的莫大满足感。这可和过去在基地里做劳工不同……这样的事是更有成就感的！
让他终于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人了。
破旧的门后很快就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大概过了半小时，门突然被撞开。
属于实验室的管理人员站在门口，狐疑地扫了一圈儿：“今天有发生什么事吗？”
中年男人心里一紧，但还是镇定地，装作茫然地问：“长官，出什么事了吗？”
管理人员皱了皱眉，又扫视了一圈儿。
这些人脸上都是茫然。
他们安静而畏惧地望着他，使得气氛都像是一潭死水。
管理人员都有点受不了这种气氛。
这帮人像他妈一群死人一样。
他骂骂咧咧地转过身：“真他妈有病，不就是连着几天监控录像出问题了吗，明明什么事也没有，还让老子跑一趟……”
他的身影远去了。
他身后的人悄悄松了口气。
看来易桐他们来的时候，对基地的监视系统动了点手脚。
中年男人打起精神：“你们知道埃德加的实验吗？”
然后他把秦意没有说的，实验的背后讲给了其他人听。
年轻人们听得傻住了。
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这样的实验。
残忍且高高在上？
总之让他们打心底里感觉到可怕。
他们就像是莱罗猴子？
一种耻辱感紧跟着升了起来。
再想到刚才管理人员粗暴地打开他们的门，完全没有把他们当做独立的人……
“我支持杨叔！”
“我也是！”
“那……那个漂亮的Omega，他，他就像是埃德加吗？带给我们食物……就为了观察我们的反应吗？”
“不！他不是！你不应该这样说他！”中年男人厉声说。紧跟着他才语气缓和了点，说：“埃德加到最后也没有改变莱罗猴子们的处境，但他不一样……而且他也不是为了观察我们的反应，他是为了寻找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你们不是都听见了吗？”
“这听起来多荒唐，杨叔你信他的话吗？”年轻人不解出声。
中年男人晃了下神，说：“我相信。
“在来这里之前……我哥哥得了重病。战争爆发的时候，他说他本来也活不长了，所以让我先跑。
“他也许没能熬过战争，也许没能熬过病痛，也许他还活着。只要我能出去，我总要去寻找他的痕迹的……哪怕只剩下痕迹了……至少那会让我像是一个人，那会是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亲人的证明。”
年轻人望着他脸上的眼泪，怔在了那里。
这是年轻一辈已经无法理解的感情了。
但他知道，从来不觉得累也不觉得痛苦，哪怕流血也不会流泪的杨叔，今天哭了三次。
所以，这一定是很值得的事吧。
外面……外面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92、12更
第92章
秦意回到了飞船上。
士兵们看见他安然归来, 顿时都松了老大一口气。
“秦先生，一切顺利吗？”
秦意点头，眯起眼，微微笑了下：“嗯, 特别顺利。”
秦意往里走。
走到一半, 他突然顿住了脚步。
乌鸿猝不及防，一下撞上了秦意。秦意身体一晃, 然后就被乌鸿一把扣在了怀中。
乌鸿低下头。
他能瞥见秦意的后颈上, 好像还残留着一点咬痕……
等乌鸿回过神的时候，他的手指已经轻抚上去了。
触到柔软的肌肤那一刻, 那点隐隐约约的欲-望，登时就散开成了一张大网，带着侵略性, 朝着秦意落了下去。
乌鸿骤然攥紧指骨。
他心想, 真是奇怪, 在面对最喜欢的人的时候, 怎么会想要加大力气, 把他揉疼呢？
“你想咬我？”秦意的声音在乌鸿耳边响起。
乌鸿抿紧了唇，手背上隆起了青筋。
“晚点再咬。”秦意轻描淡写地说完, 紧跟着问：“你刚才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乌鸿的思绪被冲散了。
晚点再咬？
晚点？
那就是允许他咬的意思？
“嘿, 乌先生。”秦意扭过头来看他, 因为人还在他怀里的缘故，所以一扭头就擦过了乌鸿的下巴。
乌鸿眉心一跳，他一把按住了秦意的肩，不让秦意再动。
乌鸿的思绪这才回笼, 认真思考起秦意刚才的话。
他有话要问秦意……吗？
他想起来了。
乌鸿动了动唇：“你喜欢机器人。”
秦意：“嗯，对, 怎么了？”
乌鸿：“为什么要给他们？”
秦意：“……哦，你说那个留在基地的小机器人啊。我留它在那里，除了是要带一些东西给那里的人之外，如果那些人反悔了，它也可以随时检测到关键词，然后反馈给我。”
秦意这段话，如果是郑一安在这里听见了，都会忍不住赞叹，并夸奖他真的像是和自己一样的优秀野心家的程度。
但乌鸿不懂这些。
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秦意。
秦意经他这么一说，倒还真的想了一下……
他喜欢机器人身上的一些特质，但却并不会真正地想把机器人当做陪伴自己一生的人……
机器只是机器。
再完美的人工智能，也没有人类做出的反应来得更让人心动。
秦意舔了下唇，抬眸看向乌鸿，他一笑：“所以我再喜欢小机器人，该送人的时候，也会送人。”
秦意耸耸肩：“它又不是我的小老婆，没有舍不得的。”
乌鸿抿着唇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秦意眸光一转，说：“像是乌先生这样的，我就舍不得了。”
像我这样的？
我比机器人重要吗？
乌鸿眼底的光闪烁两下，最后定格住了。
不。
他在说他喜欢的机器人。
但很快又说到了我。
意思是，……我也是他喜欢的东西之一吗？
乌鸿并不觉得把自己看作“东西”，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
相反，他觉得美好极了。
“不要炸我飞船啊。”秦意的声音又响起。
乌鸿：“嗯。”
他忍住。
他可以忍住，一切秦意不喜欢的事情。
随心所欲的神明，终于尝到忍耐的滋味原来是比放纵更美妙的。
“为了避免你失控，所以等办完这边的事，回去再咬我吧。”秦意轻声说。
乌鸿扣住秦意的手臂登时又紧了紧。
他低低应声：“嗯。”
秦意喃喃说：“你的身体好凉。”
乌鸿这才松开了他一点，然后低头打量起了自己的指尖。
紧跟着他皱起了眉头。
秦意突然有点好奇：“你不会觉得不高兴吗？”
乌鸿看着他，眼底流露出一点光，像是在说为什么会觉得不高兴？
秦意接着说：“明明你很想要做这件事，我却偏偏要你推迟。你无所不能，可我却要你不能随心所欲……你应该不高兴才对。”
乌鸿动了动唇，却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该怎么回答秦意这样的问题。
他不会生气，就是不会生气。
这需要原因吗？
沉默的气氛蔓延开。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乌鸿开口了，他缓缓地，言辞生涩地说道：“我有一个信徒，很早以前就在朝拜我。他会……在凌晨三点开始登怀幽山，收集晨露，供到我的面前。他会在屋顶凿窗，让光拂去我身上的晦暗。他会用金银玉石塑身。他会在生日的时候，带着城民一跪一叩，诵念着我的名字，来到我的面前，请求我为他赐福……
“我没有为他赐福。
“他在临死的时候，趴伏在我的脚下，抬头望着我。说感恩您降临这个世界，我将怀揣着对您的敬仰死去。”
嗯？
秦意眨了眨眼。
他看了看乌鸿的表情。
这个男人脸上是没什么表情可言的，他的信徒之多，之疯狂，到了这样一个信徒也无法换来他丝毫的垂怜的地步，所以他讲这个故事……
哦等等。
秦意觉得自己好像隐隐约约明白了一点他的意思。
在乌鸿的讲述里，他很明显对这个信徒是没有一丝被撼动的情绪的。
所以他讲这个故事仅仅只是在……
类比？！
他把自己类比成了信徒。
而我……
成了神明。
成了对于乌先生来说的“神明”。
他的信徒是怎么样地敬仰他，爱慕他而不求回报。
乌先生也是一样的？
秦意觉得这听起来太不可思议。
为什么呢？
神之所以得到无数人的敬爱，是因为神明的强大被记录入了史册，传颂后世。
可人永远不会比神强大。
不对……
也有人是比神强大的。
秦意想起来他翻阅过的历史书。
在宇宙历2111年，有一位年轻的士兵，被异种生物占据了大脑。
那是这个宇宙第一次遭遇来自更高文明的侵略。
没有人知道那究竟是来自几级文明。
因为就在士兵发现自己的异常后，他艰难地抓住机械臂，倚靠强大的意志，对抗着活下来的本能，在母亲和妻子的面前，剁掉了自己的头。
下一秒，像是虫足一样的东西从他的身躯里暴突了出来。
那东西狰狞可怕，引得周围的电磁波都一阵混乱。
军队和科学家迅速赶来。
他们小心又戒备地望着那东西。
那东西原地弹跳两下，不动了。在随后的一个月里，像是植物一样干瘪死掉了。
后来科学家发现，正是这个士兵的果决，阻断了一次异种生物入侵。
当时的民众这样形容他，说他是比神明更强悍、更伟大的人物。
秦意不觉得自己可以与这样的人物并肩。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我会是乌鸿心中超越了他自己的存在呢？
是因为喜欢吗？
“喜欢”两个字的能量可以大到这样的地步吗？
秦意坦荡地问出了自己的疑问：“我其实一直很好奇，乌先生为什么喜欢我？”
“因为……”
乌鸿顿住了。
秦意：？
怎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
乌鸿完全松开了秦意。
秦意：？？
怎么？你仔细想一想，才发现自己没那么喜欢我吗？
秦意也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感觉，反正就是有点微妙的不高兴。
“我先回控制室了。”秦意说，“你慢慢想。”
乌鸿本能地伸出手去抓秦意，但没能抓到，只是碰了下他的手。
秦意：“嘶。你的手真的有点凉。你也会感冒吗？啊，对，你降了维度。也许你在某些方面和普通人是一样的。那你去医疗舱躺一会儿吧。”
“等等，你这里怎么有点黑？”秦意捉住他的指尖，想也不想就屈指搓了搓那个污点。
但没搓掉。
那块皮肤反而还显得更青了，下面的血管都变得更清晰了。
乌鸿一下飞快地抽回了手。
秦意：？
神明的心思都这么奇怪的吗？
秦意不高兴地转身离开。
乌鸿倒是真的听话地往医疗舱去了。
医疗舱是完全封闭的空间，他一躺进去，就听见了人工智能的提示音：“请问您需要我为您提供哪一项治疗服务呢？”
乌鸿没有去应答。
他垂下眼，动了动指尖。
他从自己的身上嗅见一点腐朽的气息。
所以他不能再抱秦意了。
乌鸿闭上眼。
他什么时候能再咬他的后颈呢？
比起这个。
乌鸿更想亲他。
秦意今天和他说了好多好多话。
唇一张一合。
像是开合的花瓣，浸润着一点水意。
想亲……
他闻见腐朽的气息变得更浓了。
那头易桐回来了，第一时间抵达控制室找到了秦意。
易桐再看向秦意的时候，眼底已经不仅仅是看救命恩人的目光了。更多还有拜服、崇敬、惊叹……
易桐忍不住问：“您今天为什么一开口，就是先提自己要炸了这里？秦先生当时的态度那么强势，就不担心让事情变得更加无法商量吗？”
秦意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他头也不回地反问易桐：“你觉得之前他们为什么不肯答应你里应外合？”易桐：“因为很多……因为他们担心，害怕被管理人员发现，他们不想承担失败的后果……还有……我没办法完全说清楚他们的心理，但应该是有这些的。”
秦意还是只盯着操作屏，他说：“唔，他们习惯了。”
“什么？”
“他们习惯了在这里过着日复一日的劳作生活，他们习惯了被管理人员呼喝，被牢牢压制。所以当你好好和他们说你的计划时，你所有的想法对他们来说，都是陌生的。人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物，是不敢去接触的。所以他们拒绝了你。
“如果试着对他们强势一些，他们就会从你的身上，看见管理人员的缩影。这对于他们来说，是最常见不过的一种姿态。他们习惯了去听从强势的一方。所以只要你开口，他们就会默认把你当做不能反抗的对象。”
易桐呆了呆。
居然是这样吗？
人真是好复杂的生物……
习惯逆来顺受了，当听见温柔的话语时，反而会产生怀疑和抗拒。
“至于开口就说要炸了这里……”秦意顿了下，说：“如果你和他们说，我能带你们离开这里，让你们脱离这样糟糕的生活。对他们来说，都是虚幻的，摸不着的。但你要是告诉他们，你们马上就要死了。他们就会着急了。”
好……有道理！
“之后再告诉他们，你们如果不想死，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发挥你们身上的价值，帮助里应外合，我要找一样东西。他们听完，就会松一口气，庆幸于自己还是有用的。”这还是秦意难得地和别人说起来自己的想法。
他以前从来不会说。
他只是用表面的温柔掩盖起一切心思。
他从不是一个温柔单纯的Omega。
可能其他Alpha知道他的想法之后，都会忍不住感叹他的心思有多深。
“我知道了……”易桐觉得自己明白了点，“如果这时候告诉他们，你们不想死，那就跟我们走。他们反而会觉得又惊又疑。因为在他们的固有思维里，他们要想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更多。所以怎么可能会有便宜的事给他们占？”
秦意点头：“嗯，就是这样。”
秦意问他们喜欢这个地方吗，再到后面留下小机器人，都是很容易理解的举动了。
易桐心头一松，再抬眸看向秦意，轻声说：“您真的是我见过最聪明的Omega。虽然，虽然我这辈子就见过您一个Omega。或者应该这样说，您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您身上的强大早已经超越了性别的界限。”
秦意歪头笑了笑。
他越来越能深切地感受到别人的夸赞了。
他不再怀疑那些是出自虚伪的吹捧，或者是别有所图。
“只是……秦先生看上去年纪也不大，怎么会懂得这么多？”易桐露出羞愧的神色，“我虽然是基地反叛者的首领，但我和秦先生比起来，我们所掌握的知识就像是蚂蚁和大象的区别。”
为什么会懂得这么多啊？
秦意挪开视线，轻描淡写地说：“因为我从小就在学习察言观色，了解每个人的想法和目的，再去思考要如何通过这个人来达到我自己的目的。”
易桐呆立在那里。
这听起来……
也不是什么幸福容易的过往。
这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一点点靠近，直到停在门口完全不动了。
这个人怎么不推门进来？
易桐心想。
秦意听见动静也回过了头：“谁？”
门外没有声音响起。
就在鸡皮疙瘩缓缓爬上易桐的胳膊，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怀疑是不是什么敌人跑来了的时候……
秦意：“是乌先生？”
易桐：？
这你都能猜到？
哦也是。
也只有乌先生不会说话。
门外的人似乎并不知道门内除了秦意，还有一个易桐。
“我喜欢你朝我看来的时候，眼睛很亮……”“像是闪闪发光的??。”
??……是什么？
易桐怔怔地想。
没点文化还听不太懂了。
等一下……
门外不是乌先生吗？
他他他他会开口说话？
易桐的震惊还没能消化完毕。
门外就继续响起了年轻男人低沉喑哑的声音：“我喜欢听你描绘你高兴的心情，然后抓着酒杯和我的胸膛碰撞。好像……”“撞进了我的胸口。”
这是……告白？！
易桐顿时仿佛脚下生了根，一步都挪不动了。他第一次撞上这样的告白。
门外的声音穿透了那层金属门：
“我曾经觉得生命很无趣。
“我不喜欢的东西都会消亡，我喜欢的东西就会强盛绚丽。它们不像是鲜活的东西，而是死板的一条一条规则留下的痕迹。
“我没有活着的感觉。
“所有的信徒在我的眼里也只是一个比一个更蠢的虫子。
“世界好像只是我一个人做出来的梦。
“直到我投影到一个冰冷的躯壳里，睁开眼看见了你。”
年轻的男人言辞生涩，语调僵硬，听上去近乎冷漠。
他用腐朽的声音，诉说着情话。
“我喜欢你带着我去找修理铺，给我选漂亮的手臂、大腿。一颗最小的机械零件也是你亲手选的。我创造了世界，你创造了一个我。
“我喜欢你叫我二号。
“这是一个很好的名字。”
易桐听得多少有点风中凌乱。
这玩意儿……叫很好的名字？
他陷入了更深的茫然之中。
他怎么觉得自己渐渐开始听不懂了？
“你是我见过最绚丽的人，远远比那些因为我而绚丽的人要更加的灿烂……”
男人的声音变得更加喑哑了，像是因为陈旧而破裂开的乐器。
“我喜欢你把神廷的蠢货耍得团团转。你不畏惧强大，你不害怕邪恶。你拥有这世界上最坚定的一颗心。你不相信神明。
“可神明希望你喜欢他。”
神……明？
易桐觉得自己彻底听不懂了。
他小心翼翼地转头去看秦意，却发现秦意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门口，和门外的乌先生只隔着一道门。
秦意的眸光动了动。
这么长的一段话，可以说是把秦意曾经的所有猜测全都坐实了。他是被神廷供奉的神明，也是机器人二号……
在虫洞的那一头的时候，秦意始终不知道，他的机器人的身躯里装载着一个意识体。
所以秦意从来没想过在机器人的面前，把自己掩藏在虚假的面具下。他把最真实的自己留给了那个世界。
而目睹了全过程的乌鸿，始终喜欢的都是这个真实的他。
想到这一点。
秦意才觉得“喜欢”两个字变得有分量了起来。
“乌先生这些话是从哪里学的？”秦意贴近了门，压低了声音，用几乎只有门内外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说：“神明也会说情话吗？”
他顿了下，没有等乌鸿回答，他就紧跟着轻声又问：“这是乌先生的表白吗？”
“是。”
“可是我已经被乌先生标记了啊，乌先生还想要什么呢？”秦意语气轻快地问。
“想要……”
男人的声音响起，轻得像是烟雾，一吹就湮灭了。
门外陡然寂静了下来。
秦意：？
想要什么？
怎么不把话说完？
秦意打开门。
外面却空无一人。
“乌先生？”
回应秦意的只有空气里声波轻轻震动的声音。
93、13+14+15更
第93章
秦意皱起眉, 矗立在门口。
不远处是走动的士兵，他们的注意力不在这边。
周围安静极了，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易桐这时候走到了秦意身边，他恍惚地开口：“刚才……是乌先生吗？是乌先生吧。”
秦意：“啊。”他这才确定, 刚才的对话的的确确是发生过的。
所以……乌鸿人呢？
周奕擎一行人成功营救了周老先生。
周老先生忍不住问：“怎么没有看见秦意呢？”
满脸都写着迫不及待。
“鲁瑞建立起了多个基因实验基地, 秦意现在就在其中某一个基地里。”周奕擎回答道。
“他怎么在那里？”
“为了解决后患。”霍尔斯缓缓走了出来，看了一眼周奕擎, 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也算是为了里穆帝国。”
周奕擎沉默了下，终究还是不服输地添了一句：“为了我。”
周老先生察觉到了Alpha们之间的暗潮汹涌, 他感叹出声：“哎，这是为了全人类啊！为了整个宇宙啊！”
一下就把两人争风吃醋的状态给终结了。
因为没有人能说得比这格局更大了。
周老先生这话呢，也不单纯只是为了堵他们俩的嘴。
他现在的确很佩服秦意。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Omega。
至于帝国引以为傲的什么蔷薇皇后, 他都觉得远不如秦意。只可惜啊……怎么到现在才知道人家的好呢？
周老先生心里好一番感叹, 然后他抬起眼：“哎, 怎么不见郑先生？我还应该好好感谢一下霍尔斯殿下和他。”
霍尔斯低声说：“曾经的上司就这样死在眼前, 想必郑先生此刻一定感慨很多吧。”
说到这里, 周老先生啧啧道：“这位联盟首相也是个人物了，没想到却死得这么……这么奇怪, 也这么的容易。”
战场上的交战录像很快被放上了星网。
星际网友们的热情空前高涨。
【好大的排面啊！来营救周老先生的人居然有这么多……】
【尽管已经看过很多次了, 克亚比一族还是让人感觉到震撼】
【里穆帝国不是有贵族叛逃了吗？皇太子不去管那些贵族, 却来这里帮情敌救老父亲？】
【……多半是秦意的意思了。】
【草，秦意的话这么管用？】
【你们知道吗？很多Omega被带上了战场】
【？？？什么？帝国疯了吗？】
【为什么？】
【据说那些都是拥护秦意的人……】
【这个意思是沾上秦意的都没好下场？】
【这是一种警告……可悲的是，这些Alpha居然只敢拿Omega来作警告】
没等他们就Omega被迫上战场的事讨论出个结果。
【你们看见二十三分的视频了吗？我的老天，人怎么可以死成那个样子】
大家一激灵, 顿时被勾起了兴趣，纷纷空降到了二十三分的位置。
只见画面里, 站在皇帝鲁瑞身边的，穿着黑色燕尾服，姿态从容的中年男人，抽出腰间的光剑，直指郑一安的方向。
下一秒。
这个在联盟坐稳首相位置长达百年的男人，他的指尖化开了。
对，就像是胶质遇上了高温，就这样化开了。
紧跟着是他的手腕腕骨，小臂、大臂……
他身旁的鲁瑞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而联盟首相也终于反应过来，喉中骤然挤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血水从他的身上流淌而下。
周围的人慌乱上前。
“医疗舱！快，快拿医疗舱！”
“打开保护仓！”
现场乱作一团。
可不管他们怎么努力。
他们手里拿的药都无法喂到首相的嘴里了。
首相的嘴也开始融化，可他的喉咙里依旧还响着破碎的叫声。
“轰”。
首相整个人都化作了一团火焰。
鲁瑞本来还想伸手去扶首相，这会儿吓得一个趔趄，姿态狼狈也顾不上了，匆匆扶着亲卫的手就往两边跑。
其他人也赶紧四处逃窜。
那团火并没有把其他人也点燃。
它只是烧着联盟首相。
蹿高的火苗，青色和红色混杂在一块儿，甚至称得上是美丽的。那绚丽的色彩深深印入了每一个人的眼眸。
整场焚烧整整持续了九分钟。
联盟首相的惨叫声也终于停止了。
只剩下一抔灰，或者应该说是一抔碳分子，空气一震荡，它就消散在了星际之中，连一点都没剩下。
这种死得尤其痛苦，又尤其干净的方式，震撼了所有人。
当关掉视频之后，他们都还感觉到一种余悸，久久不能从心头散去。
【死得好惨……】
【像是被来自更高维度的力量，压缩、融化掉了，太恐怖了】
【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啊】
【太好了！这个只知道压榨郑先生价值的老东西终于死了！】
网上的评价不一。
有高兴的郑一安的崇拜者，有愤怒的联盟士兵，也有感觉到恐惧的普通民众。
还有这样的……
【炎黄帝国的皇帝就这副德行？周家曾经效忠的皇室就这样？他居然因为看见联盟首相的死状，吓得摔了一跤，胸口叠起来的手帕都飞出去了。】
【我看也是这样嘛，之前做演讲声讨周奕擎的时候多了不得，还说什么要让大家都拥有优秀的Omega……他上哪儿变那么多Omega出来？这皇帝不会是个白日梦想家吧】
……
鲁瑞就看到这里，气得一脚踢飞了身旁的机器人。
机器人飞撞到墙上，顿时散了架，但还是固执地发出着机械音：“尊敬的先生，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鲁瑞冷冷地盯着那个机器人，说：“把它砸碎。”
“您的意思是把它送到报废工厂吗？”
“我是说砸碎。用机械锤，我要看着你在门外把它一点点砸碎。”
“……是、是。”下属其实不太能理解陛下的这种行为，但只能照办。
机器人被两个人抬了出去。
“嘭”，一声响起。
“尊敬的先生，您感觉到不开心吗？”
“嘭”，两声响起。
“尊敬的先生，我可以为您讲一个笑话。”
“嘭”。
“尊敬的……滋……”“我的手臂……好像坏掉了……您能为我……滋……更换……滋……”
“我的胸膛坏掉了……滋……”
“我的大脑……掉了……”
机器人终于停止了它的声音。
它化作了一摊废铜烂铁。
鲁瑞盯着废铜烂铁看了几秒钟，胸膛上下起伏，慢慢地，他感觉到了一点平静。
“我讨厌秦意。”鲁瑞从喉中挤出声音。
半晌，等到有人把那堆破铜烂铁都收拾了，鲁瑞的声音才又响起：“听说秦意能操控人工智能？”
“是的，是有消息这么说。之前大家都以为郑一安死在了虫洞里，然后联盟首相趁机下手，把郑一安的部下困在了一个小星球。后来就是秦意让那颗星球的人工智能暴-动了，最后救出了那个手下。当时在星际还引起过广泛讨论。”
鲁瑞阴沉着脸：“当时就没有人觉得，人工智能这东西太危险，应该被销毁吗？”
“陛下，我们的主脑也是人工智能，人类的生活离不开它，怎么能销毁它呢？再说了，秦意能操控那些人工智能，不正是说明它们是可以被人类掌控的吗？可以被人类掌控的东西，又有什么危险的呢？”
鲁瑞却不这么认为：“我讨厌秦意。”他又说了一遍。
“和他的机器人。”
鲁瑞按了按额角，突然一股寒意窜上了他的脊背：“如果秦意真的能控制人工智能，那么……皇宫里的机器人呢？帝国上下的机器人呢？”
他一下站了起来：“现在立刻去颁布新的法令，要求销毁帝国内所有的机器人！”
对面的人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可、可是颁布新令，需要长老院半数以上通过……”
“该死！”鲁瑞低声咒骂了一句。
他更迫切地想要得到权利了！
他还要接收联盟军！
……
联盟首相在战场上离奇死亡，鲁瑞又被吓得狼狈逃窜。
更不用说本来周奕擎一行人就来势汹汹。
所以最后鲁瑞想象中无比威风的亲征，就这样潦草地结束了。
装着Omega的那艘飞船被周奕擎等人暂时扣住了。
Omega们并没有因为换到另外的人手里，就松一口气。他们依旧因为害怕而瑟瑟发抖，看不见的未来像是被迷雾笼罩，充满了未知和恐怖。
联盟首相死亡的那一幕还在他们的脑子里回放。
终于，有人忍不住啜泣出了声。
“我们会死吗？”
“周上将会杀了我们吧……”
“谁叫我们被推上了陷害秦意的位置呢。”
“可是……可是我们是Omega啊。”有人弱弱出声，试图辩驳出一条生路。
“Omega又怎么样？”有人讽刺地笑笑，她从来没有这样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真实的地位。她反问：“你看高高在上的陛下和联盟的首相，有因为我们是Omega，就不把我们推上战场吗？”
她喃喃说：“相反，正因为我们是Omega，正因为我们的‘珍贵’……”说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她还忍不住加重了音量。
“所以我们才会成为，他们用来阻挡别人的武器。不，不对，我们连武器都算不上。我们更像是炮灰。”
女Omega的话说完，空气顿时陷入了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他们仿佛被扼住了脖颈，清醒地惊恐着，绝望着，等待着……
然后响起了一阵极其细微的，喀嚓喀嚓。
像是……在吃什么？
刚开始大家都沉浸在绝望情绪中并没有注意到，后来慢慢有人转过了头，泪眼朦胧地去试图搜寻那个声音的来源。
不会是某种虫类吧？
Omega惊恐地想。
要死了，都还要被虫子吓吗？
他们的视线晃了晃，再定住。
……不是虫子。
是一个人。
那个人的身形瘦小，头发乱糟糟像鸡窝。
眼睛很大，眼窝微微凹陷。
大概是因为瘦，衬得他的双眼更大了。
他两手抓着什么东西，像是仓鼠一样，嘴一动一动，脸颊不停鼓起，仔细看，能看见他的嘴角挂满了碎渣。
他在吃东西。
对，在这样悲伤的时刻，他居然在不顾形象地吃东西！
他们哪怕是哭泣的时候，好歹也会先梳个头呢！
“嘿，你不害怕吗？”
那个人没有应声。
“你们见过他吗？”
“……没有，没有印象。”
大家这下倒是都忘记哭了，只讨论起来这个Omega是从哪里来的。
直到有人小声说：“好像……好像是从一个乡下星球转到帝星的Omega。他全家都死光了，所以被养在了Omega抚育院。他胆子很小啊，前几天一直在哭，我都以为他哭得要昏死过去了。怎么突然胆子变得这么大了……”
“饿傻了？”
他是很饿。
蕤头也不抬地想。
也是真的哭昏死掉了。
没有昏。
只有死。
这个躯壳的主人，死掉了。
蕤的灵魂和意识，跟随乌鸿大人进入了这个新的三维空间。
他和乌鸿大人不一样，他现在是一段电磁波。
他可以附在任何一个物品上。只要那个东西有发声装置，它就能说话。
可它没有嗅觉，没有触觉。
他还没知道Omega身上的香气，究竟是什么样的味道呢。
终于，他在短暂脱离乌鸿大人的领域之后，发现一个特别棒的容器。
这个容器里承载的灵魂，化作一段电磁波消散在宇宙中的最后时刻，他看见了蕤。
“你在进入我的身体？”灵魂瑟瑟发抖地望着蕤。
蕤听完还有一点脸红。
他虽然是神，可从来没有进入过谁的躯体。因为乌鸿大人认为神明降身，是很低级的行为。
蕤轻轻点了下头。
然后他看见灵魂的波纹变得清晰且明亮了一点。
灵魂：“ 我这一生过得很糟糕，我没有听见过赞赏，没有看见过笑容。我没能在温暖里入睡和醒来……请你好好替我……”
灵魂实在是太弱小了。
他生前不是一个意志强大的人，死后也是。所以他的灵魂很快就像是风一吹，消散掉了，连最后的话也没能传递完。
蕤就这样进入了他的躯壳。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扭着脑袋，闻自己后颈处的腺体，闻了老半天，最后什么也没能闻出来。
在飞船上待了几天，蕤才明白，哦，原来是因为这个Omega发育不好，不仅信息素的味道散发不出来，第一次发-情也迟迟没有到来。
人类的躯壳是很麻烦的。
他没有发-情，但却会饿。
就在其它Omega绝望得茶饭不思的时候，蕤进食的欲-望空前高涨。
所以才会出现，别人在抱头啜泣，绝望弥漫，而他喀嚓喀嚓吃能量饼干的滑稽画面。
滑稽总是能很好地冲刷掉绝望。
大家的心情慢慢得到了平复。
也许是因为已经待了好几天了，他们的情绪经历了漫长的变化，所以他们才没有因为蕤“不关我事”的态度而愤怒。
“要不……想想办法吧？”有人结结巴巴地提议。
这时候门突然被打开了。
门外响起了士兵的声音：“请。”
显然是有什么人来了。
但士兵的话音落下后，门外的人并没有进来。
大家不由又害怕又疑惑地朝门口看了过去。
士兵和他们一样的疑惑：“你们不进去吗？”
没有回答的声音响起。
门外是漫长的沉默。
一秒。
两秒。
三十秒……
门外的人终于踏了进来。
一个、两个……是好多个！
来的人和Omega们见过的帝国士兵不同，也不是联盟士兵的样子。
这些人穿着古老神话里祭祀一样的长袍，上面有着淡淡的蓝色纹路，大概是经过某种高科技手段的处理，那些蓝纹就像是水一样，随着他们的走动而缓缓流动起来。
他们是……
克亚比人！
Omega们陡然瞪大了眼。
他们早在上次秦意和联盟正面交锋的时候，就见过克亚比人了。
这个种族身上的神秘色彩，并没有因为一两次的露面就减少。
尽管在秦意的刻意宣传下，已经有很多人忍不住对克亚比人充满了好奇，甚至是向往和倾慕。但更多还是对未知种族怀着恐惧的，比如他们这些Omega。
这些克亚比人……要做什么？
Omega们惊疑不定地望着他们。
克亚比人从他们的面前走过。
又走回来。
就这样走了一圈儿。
嗯？？？
Omega们渐渐瞪大了双眼。
好像发生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克亚比人大概也感觉到自己的行为多少有点干巴。
终于，有个人停住脚步，发出了惊天一问：“你们……是Omega吧？”
Omega们：？
不然呢？
半天就只为了这么一个问题吗？
那个人点了点头，却是有点心满意足。
他带头往门外走，其他克亚比人也纷纷满足地跟了上去。
等他们离开了，Omega们才又隐约听见门外传来了克亚比人的声音：“他们能吃沙沙果吗？”
士兵回答：“……能吧。”
“荆棘糕呢？”
“应该也是可以的。Omega虽然很脆弱，但也并不是什么都不能吃。”
半个小时后。
Omega们收到了克亚比人口中的沙沙果和荆棘糕。
“这是克亚比的特产。”送来的士兵这样和他们解释道。
Omega们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虽然克亚比人又奇怪又特别，但天底下求偶的方式总有共同之处的。所以……这些克亚比人是在追求他们吧？
可这个猜测他们不敢想。
没死在这里就很好了……秦意会允许这些克亚比人来追求他们吗？来追求他们这些，差点被利用来坑害秦意的人。
他们心思重重，回过头，角落里那个瘦小的Omega已经在吃荆棘糕了。
“有点噎。”蕤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人类的躯壳真是太不方便了！
噎都能噎死！
其他人看他又是捶胸又是抠喉咙的。
真的是……好不讲究的Omega啊！
这头克亚比人离开之后，他们开始聚在一起絮絮叨叨地低声议论：“我们刚才展露魅力展露得怎么样？”
“应该不错吧。有个小Omega盯着我的腰看了好久。”
“有没有可能，是他比较矮呢？”
“？”“没有可能！”
“原来其他种族的人也很可爱。”
“我也觉得，他们看上去小小的，很可爱。”
“他们的眼睛也很漂亮，水汪汪的，像是灯泡海鞘。”
克亚比人当然不知道，那是因为在他们去之前，这些Omega刚刚哭过一场。
接下来的几天。
克亚比人早中晚都要去Omega的飞船上晃悠一圈，离开后也都会送点克亚比的特产过来。
这么一来，Omega们终于可以完全肯定了。
这个神秘的种族。
那些可以在太空中不需要防护服，化身庞大鲸鱼的克亚比人，在追求他们！
回过味儿之后，大家自然也就没那么恐惧了。
他们甚至也开始悄悄地议论克亚比人。
“你们有没有觉得，他们比帝星的Alpha更有意思？”
“有。这些克亚比人好像……很害羞？”
“他们甚至不懂得怎么来追求我们，他们的方式都好笨拙。”
“但是！但是也很可爱啊！”
“对，他们比帝星的Alpha更尊重我们……”
“而且很英俊。”有Omega小小声地补充。
克亚比人每天笨拙的“探望”，渐渐抚平了Omega们的情绪。
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会产生暧昧，甚至是爱慕，是太正常不过的事了。
只是Omega也有点发愁。
“那个……种族不同，会有生-殖隔离吗？”
没有人能回答得上来。
他们不由又回头看了看只顾着埋头苦吃的蕤。
他真是……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啊。
……
联盟首相死后，郑一安感觉到了一点空茫。
好像人生的拼图被突然拿去了一块。
他死得太容易了。
容易到郑一安都还没来得及折磨他。不过就算折磨了他，郑一安也不一定会感觉到开心。
郑一安倚在沙发上，把秦意发给他的那段视频翻出来又反复看了两遍。
郑一安曾经读过很多老书。
大部分古籍里，都曾写到同样的观点——
他们认为人应该要有根，要知道自己的来路，知道自己的归处。
一个人如果有爱他的父母，有他爱的国家，那么这个人一辈子都不会感觉到茫然。他是有依靠的，而不是随波的浮萍。
联盟首相曾经扮演着“父母”的角色。
联盟也好像曾是他归属的去处。
但假的终究只是假的。
郑一安很清楚地知道，自己骨子里是一个没有根的人。
他曾经以为自己的根应该是秦意。
但一厢情愿地，把所有都依靠到一个具体的人身上，甚至是一个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没有任何情感建立的人的身上。这好像是不负责任的。
除了把自己的情感强加给别人，结果并不会得到任何的改善。
他还是那个没有来路和归处的郑一安。
郑一安目光闪烁，关掉了视频。
现在，他觉得自己好像隐隐约约又找到了点什么。
他站起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先生！”井渊立刻惊喜地迎了上来。
“走吧。”郑一安说。
井渊问：“去哪里？我们现在要去接秦先生吗？”
郑一安：“不急。”
他酸溜溜地想。秦意现在都不需要他接了。
郑一安压下心头的酸意。
他淡淡地说：“去接收联盟的遗产。尤其是首相的几个儿子……”
井渊惊讶地看着他：“他们……您难道要把他们接过来保护起来吗？”
在星际中，人们普遍的认知是，联盟首相曾经是郑一安的恩人。
首相把郑一安带回去，当做干儿子一样养了起来。更是他一手提拔了郑一安，让他站在了高位。
尽管后面首相开始疯狂压榨郑一安，甚至还想郑一安去死……但人们总是健忘的。当一个人死去之后，他们更多的只会记得他生前做过的好事，忘记他坏的本性。
如果这时候郑先生还赶尽杀绝，那些人也许会觉得先生是个冷血不知恩的人。
井渊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各种念头。
却听见郑一安语气轻快地说：“我要多养几条狗取乐。”
井渊惊讶地望着他。
“怎么？”
“不，没什么。先生……先生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我很高兴。”
井渊是郑一安的忠实下属，他当然不会觉得郑一安这样的话多么违背人性。
郑一安喃喃说：“我真是越来越喜欢秦意了。”
他觉得自己当初说的，秦意和他相似的话是没错的。
他们都善于伪装。
也希望别人喜欢的是真正的自己。
井渊有点担心地看了看郑一安的身影。
他很清楚先生的性格。
表面上没什么，但私底下得不到的，就算是把对方弄碎了也要得到。
井渊哪里知道，从郑一安穿过虫洞，就已经在潜移默化地被秦意改变。
而现在，光是想到这世界上还有一个和他相似的秦意，郑一安就已经感觉到莫大的快乐了。
……
溃散的联盟军很快分作了三派。
一派选择让联盟首相的小儿子做了临时首相。
一派倒向了郑一安。毕竟以前也是同僚嘛，这会儿只要投降得够快，保存实力的可能也就越大。
还有一派，则被鲁瑞收下了。
鲁瑞当然知道，投奔到自己这里来的，也不过是联盟军的三分之一。甚至有可能三分之一都没有。
但他还是召开了发布会。
当知道首相的几个孩子，都已经落进郑一安的手里，联盟三分之二的军队都被郑一安控制了，鲁瑞也没有停下脚步。
鲁瑞抬手扶住面前的麦克风。
这样的姿势其实是没必要的，他甚至完全不需要麦克风，声音就能清晰地传递到全星际所有人的耳朵里。
但这样的动作会让他从中汲取到力量。
鲁瑞：“首相先生最终还是没能敌过对手的阴谋，惨死在战场上。但他是英勇的，值得被缅怀的……”
【哪门子的英勇？】
【又一个睁眼说瞎话的政-客】
鲁瑞看不见星际网上的评价，他继续义正言辞地说：“现在首相先生的几个孩子，全都被郑一安扣押了，不知道他将来还会做出多丧心病狂的事。他是个残忍凶狠的野心家。他是一个从来不懂得感恩的叛徒。他为了得到权利，会不择手段……
“现在帝国和联盟军站在了一起，保护首相先生的遗孀和孩子，是我们应该做的事。
“我们和那些只会谈论战争和权利的人不同。我们希望星际和平，希望每个人都能拥有完美的家庭。我曾经说过的话不会变。也许就在不久后，你们将和我一同见证蔷薇皇后的归来。他的归来，会为星际打开一个全新的时代……”
……
后面的话，郑一安都懒得再听下去了。
他转头看向面色冰冷的周奕擎：“周上将，你从前似乎小瞧了你们这位陛下。他有一颗很大的野心啊。”
周奕擎沉声纠正道：“是妄想。”
周奕擎这三个字刚说完。
镜头里，鲁瑞的心腹走到了他的身边，难掩神色慌张。
鲁瑞并不想理会对方。
可对方却急得已经忍不住在原地踱步了。
鲁瑞扫视了对方一眼，知道可能是什么重要的事，于是这才暂停了直播，同时还打开了隔音罩，免得他们的对话传出去。
“什么事？”
“炸了！炸了！”
“什么炸了？”
对方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才大声吐露出来：“实验基地……炸了！”
鲁瑞有点莫名其妙：“我知道。不是我亲自下令要求炸的吗？怎么？那些蠢货搬迁都不会？拖延到现在还没有弄完？”
“不是那个基地。是……是所有的，全炸了！”
“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不、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个人露出了慌乱的表情，“我们已经试图联络过了，但是联系不上。那几个基地的通讯系统好像完全被摧毁了。”
“你是蠢货吗？你不知道去联系实验室的负责人吗？”
“也试过了，联系不上，全都联系不上！”
鲁瑞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不用面前的人再说，他也意识到肯定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那些实验体……”
“有一部分已经在运输的路上了。”
“还好，至少还有一部分在路上。”鲁瑞面色松了松。
如果到时候，他一个Omega都交付不出来，那局面才是真的糟糕了。
现在，只要他手里还有一部分实验体，他就能糊弄住那些人，拖延拖延时间。
之后他就会有充足的时间去解决这些事。
如果到时候他手里的权利已经足够大了，那甚至连解决都不用解决了。
毕竟……怎么可能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每个人都拥有一个基因优秀的Omega呢？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怎么分出阶层的高低？
物，以稀为贵啊。
这是写在帝国古籍上的老话。
鲁瑞深以为然。
“这件事等发布会结束再说。”鲁瑞打发走了下属。
与此同时。
《多地惊现爆-炸》的新闻出现在了星际网上。
一批自称是“布雷德利遗民”的人，进入了人们的视线。
本来记者对他们并没什么兴趣。
因为星际之大，每天都有各种各样新奇的事在发生。就这还不如隔壁三个Beta把一个Alpha绿了，互相N-T-R的新闻有可看性呢。
再不然，你以为你是顶流秦意先生啊？
凡是跟他扯上就能有热度啊。
管你是什么难民还是遗民……
“是秦意先生救了我们。”通话里，布雷德利遗民这样说。
并且他们再三强调了秦意的名字。
“是炎黄帝国的皇室将我们关在了一个被遗忘的荒星。”他们继续说。
记者听到这里，一下就来了兴趣。
秦意！加上现在很威风的皇帝鲁瑞！这是……大新闻！
于是等鲁瑞开完发布会之后。
手底下的人打开星际网，本来是想让陛下看一看那些网络风向，是不是被他们带着走了。
谁知道一进去就先看到了一段现场直播。
布雷德利遗民面对镜头。
他们一个个面容憔悴，眼神透着些许的麻木。
“皇室在这里进行着违反人类道德底线的实验……”
“他们以拯救战火中受灾的民众为借口，以拯救即将灭绝的种族为借口。他们将这些被忽视被遗忘的人，带到了基地。从此这些人成为了他们皇室的免费劳工，做着最脏最累的活儿，失去自由……”
鲁瑞面色大变。
那些人……
那些本来应该安分待在地里的老鼠，随着基地被炸，一个个都露面了，甚至还站在了镜头前指责皇室。
他不该松那一口气！
基地被炸，根本就没那么轻松就能了结，是他松懈了……
鲁瑞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
那，那些基地里的实验体呢？
也会被公布吗？
“你们也许不知道被困在一个黑暗的，资源匮乏的，荒芜到看不见一点绿色的地方，困上数百年是什么样的滋味。
“你会失去隐私，像是被剥光的小白鼠。
“你会忘记外面的世界，忘记曾经的亲人。你像是被剥夺了灵魂的尸体。你每天醒来，等待着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与疲累。你甚至会忘记自己是一个人……”
“是秦意先生将我们带了出来。”
“他问我们，要看一看外面的阳光吗？于是我们……终于等到了重新拥有自由的这一天……”
镜头前的人们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秦意……
又是秦意！
“都是演的！他们哭得这么假也有人相信吗？”鲁瑞难以抑制内心的恐惧，他只能大声斥责这些镜头前的人。
“为了赞美秦意，为了把一个Omega捧上神坛，他们真是不择手段！”鲁瑞怒喝着，“谁会相信这是秦意做的？一个Omega去拯救一群人？”
可是没有人附和鲁瑞。
他们都在担心。
担心陛下前面为了拉拢那么多的势力，开出去那么多的空头支票。现在基地被曝光，将来陛下还要怎么兑付那些承诺？
那些人会愤怒吗？
他们不知道。
……
随着对“蔷薇皇后基因被保存，制成多个复制人，只为重现皇室辉煌”的实验的披露。
当年蔷薇皇后的爱情神话，也就此破灭了。
【所以皇室对蔷薇皇后从始至终都只有利用吧】
【什么真爱？皇帝的爱就是把爱人的基因留存，留给自己的后代子孙继续用，就为了生下优秀的Alpha，来巩固权利吗。吐了，谢谢】
【复制人已经不能算是蔷薇皇后了，千年前的他，如果知道有今天，会不会后悔和皇室成员结婚？】
【太恶心了，从来没这么恶心过。Omega对于人类来说，到底算什么？是可以被复制的物品吗？是为了优秀Alpha诞生的工具吗】
【这就是鲁瑞所说的，他会让大家都拥有基因优良的Omega？复制基因制造出来的怪胎，一个虚假的生命体，你们真的会喜欢？】
全星际的Omega都感觉到了被冒犯。
这比秦意当初惊世骇俗的举动，还要来得令他们震撼。
那些泡在蜜罐子的Omega们，骤然惊醒过来，再也无法忽视自身处境的糟糕。
这下不再只是平民们的呐喊了。
那些出身贵族的Omega们，也大声反对起了鲁瑞。
他们改支持了秦意。
而因为秦意拯救了像是布雷德利遗民这样的劳工们，这些劳工又多是由Beta组成。
所以星际中的Beta们，也渐渐开始拥护秦意。
如果只有一个Omega能听见他们的困境，并愿意帮助他们走出困境，那么将一个Omega拱卫上神坛又有什么不可以？
“这是一场相当漂亮的战争。”霍尔斯的父亲，里穆帝国的皇帝陛下都忍不住感叹道。
霍尔斯盯着影像里，那些人滔滔不绝地夸赞着秦意，他应了一声：“嗯。”
“你真应该让他做皇太子妃。”皇帝再一次忍不住开口。
相当美丽且气质绝佳的外表。
高达100%的匹配度。
又有这么出色的政-治天赋。
同时，一个Omega却能具备Alpha的果决手腕，开机甲、飞船都不在话下……
他简直就是所有皇室成员都梦寐以求的另一半！
霍尔斯垂下眼眸，忍不住顶撞了一下他的父亲：“这是应不应该就能做到的事吗？”
皇帝讪讪合上了嘴。
半晌。
“也是……现在那么多的Alpha都在追求他……”
“他大概……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霍尔斯轻声说。
“什么？谁？”
“一个……不属于星际圈子的人。这个人没有仇敌，没有需要他肩负起来的国家和国民。他没有父母亲人朋友……”
“这样的人，……什么都没有吧？这样的人，秦意居然会喜欢？”
“爱情本来就不应该是功利的事。”霍尔斯说。
皇帝沉默了。
他没想到他这个儿子居然有一天，也会说出这样富有哲理的话。
他说：“是的。但皇室需要功利。如果没有利弊的权衡，国家迟早会走向衰亡。霍尔斯，我的孩子，我们无法去谈论真正的爱情。我们拥有权利，同样也肩负责任……”
霍尔斯：“我很清楚，所以我没有选择拼上性命，和那个男人争夺出结果。”
“你长大了……”皇帝说出这样的话，却并不觉得开心。
霍尔斯敏锐地察觉到了父亲情绪上的变化。
其实以前他是不太会去注意这些的。
因为他是尊贵的里穆帝国的皇太子，他生来优秀，是帝国民众的希望所向。奉承、爱慕和崇敬围绕着他。他又怎么会去注意别人的情绪？
现在不一样了。
当傲慢的皇太子公开提倡AO平等开始，他就在变化了。
霍尔斯看了看自己的父亲，低声说：“您不必为我感到难过，我学到了很多。不再只是那些只停留在表面上的贵族的礼仪。我会真正地去爱帝国的子民……”
一个不再自大傲慢的皇太子，才能成为好的统治者。
皇帝真切地被震撼到了。
他觉得就算这一刻就地死去，也不会有遗憾了。
类似的对话，在其它地方也发生着。
秦意回到了战舰上。
士兵们得到消息，飞快地一层一层把消息往里递。
等Alpha们知道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坐得住。
哦，得不到秦意是客观事实。
但不影响他们现在继续献殷勤。
如果可以，他们在这个世界上能活多少岁，也许就会一直喜欢他到多少岁。
因为见过这样的Omega，再也不会有第二个能打动他们的人了。
但等他们赶到的时候……
秦意已经被围住了。
那些该死的，可恶的克亚比人，将纤弱的Omega少年团团围住。
他们冰冷英俊的面孔上没有什么情绪，但挤出的声音却是充满着激动的喜悦。
“尊敬的秦意阁下，您说的话都是对的！我们展露了魅力，也真的有Omega喜欢上我们了！”
“头一次被人喜欢，我好开心！”虽然表情是不太看得出来，但确实是发自肺腑的。
“我们马上就有老婆了！！！”
克亚比人欣喜若狂地说。
阿林叹气。
用王一个人打光棍，换来无数族人有老婆，这也算……挺划算……吧？
94、16+17更
第94章
“哦。那真是恭喜你们……”秦意轻声应了, 然后露出了一点浅淡的笑容。
他看上去有点累。
头发随意束起，如画般的眉眼就像是那些珍藏起来的古画，无意间被泼上了水，于是氤氲开了一样。显得有点说不出的苍白与羸弱。
他的眼尾轻轻耷着, 眼珠晶莹剔透。
那是一种易逝的美。
他不太高兴。
Alpha们对视一眼, 很快得出了这个结论。
克亚比人们和秦意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当然没能看出来秦意掩藏起来的疲惫。
“那个……可以再多教我们一点技巧吗？”克亚比人小心翼翼地问。
Alpha们走上前去, 挤开了克亚比人。
鲸也低低出声：“太唐突了。”
克亚比人听见他的声音, 纷纷低下头，不敢再开口说什么。
秦意摩挲了下指尖, 轻声说：“没什么可教的了，求偶这件事最终都得靠自己。吸引对方的是你的人格魅力，而不是技巧。”
“您说得对！”克亚比人激动地赞叹道。
他们揣着秦意这段话, 如获至宝, 飞快地转过身就又继续他们的求偶大业去了。
可是说完这段话的秦意, 看上去更不高兴了。
这时候大家也注意到了一个不对劲的地方。
“那位乌先生没有回来？”问话的是郑一安。
他心说那可真是太好了。
死外边最好。
周奕擎和霍尔斯也一下来了精神。
回答他们的却不是秦意。
陆济：“失踪了。”
郑一安目光一闪：“什么意思？”
陆济不耐烦地说：“字面意思。”
大概是因为秦意的心情不太好, 搞得陆济的脾气也格外暴躁, 像是一头随时要发怒的雄狮。
这下反倒是一向没话说的鲸开了尊口。
“乌先生以一种很干净的方式，消失了。
“监控里没有他的痕迹。
“地板上没有他的痕迹。
“探测仪连他遗留下的最后的温度都感知不到。就像是……”
陆济这才接了口, 他沉声说：“就像是从来没出现过。”
这种诡异的消失方式, 一下让其他Alpha想到了联盟首相。
郑一安几人对视一眼, 却没有贸然开口。
万一没关系呢？
万一说了也没什么用呢？
乌先生消失本来该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只是拿了乌先生的东西，心底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对不住。
可以多给他点几根香嘛。
反正他们又不是什么好人，要什么道义廉耻？
秦意出声：“我有点累了，你们慢慢聊。”
他说完就往休息驻地的方向走。
大家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 说不酸，那是不可能的。
不仅酸, 还酸得要命。
“不先吃点东西？一路上这么累了，应该补充点能量。”这是周奕擎在说话。
秦意皱起眉：“驻地食堂的食物真的很难吃。”
“你不关心我们这边的战况吗？”这是郑一安的声音。
霍尔斯也忍不住补上了一句：“不关心一下我们？”虽然皇太子已经成长了没错，但开口还是难免说出点年轻的话语。
秦意：“我只是暂时离开了驻地，不是断开了星际网络。而且你们看上去非常的齐全，我想应该是一切顺利的。”
大家对视了一眼，第一次从秦意的身上感觉到“暴躁”两个字。
不过也许本来秦意就有这样的性格，只是以前从来不会在他们面前展示而已。
“是因为……乌先生消失了，你很不高兴？”郑一安追问了一句。
其他Alpha都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这位还是头更铁一分的。
在这个时候追问，就不怕从秦意的口中得到“没错我很爱他”这样扎心的话吗？
秦意没有因为郑一安的问题生气，只是头也不回地，仿佛随口应答：“告白听到一半，对方突然消失了。谁会高兴得起来？好像把人悬在了半空。”
他沉默了下，轻声说：“会迫切地想要知道，他下半句是什么。”
他说完，身影就从他们的视线里消失了。
告白？
乌先生居然现在才告白？
还好人说到一半就消失了。这不得抓五门大炮一块儿放上个一百发庆祝一下？
不过就算是这样，大家也还是咬牙切齿，又酸又妒。偏偏还舍不得就这样走掉，只一心盯着秦意离开的方向。
半晌。
有人问：“什么叫非常的齐全？”
“大概是指没有缺胳膊少腿儿吧。”郑一安遗憾地说。
陆济看见他们也挨了冷落，这会儿可幸灾乐祸了。
“看来自己太强了，对手太废物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几位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得到Omega的怜悯了。”
郑一安突然有点怀念和霍尔斯打个你死我活的时候了。
至少他们能打出个两败俱伤。
两个都受伤了以后，就能召唤出一个秦意来照顾他们了，哦，当然也有可能是把他们两个一块儿坑了……
郑一安按下回忆。
他轻声说：“如果得不到Omega的怜悯，就让我成为Omega永远的退路。”
周奕擎嘴角扯了扯：“纠正，是其中一条退路。”
郑一安：“……”
郑一安：“希望周上将可以不要抄袭我的行为。”
陆济也勾了勾嘴角，哪管郑一安高兴不高兴，他说：“是啊，退路起码得有五条。”
周奕擎的副官纪阳脱口而出感叹道：“岂止五条？现在全星际最红的就是小秦少爷了。未来还说不准有多少个Alpha想做他的退路呢。”
这话一出。
顿时所有Alpha都朝他看了过去，每一个都带着死亡射线。
纪阳：！
我就不应该开这个口！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秦意这么不开心，是因为乌先生对他的临时标记在逐渐失效了。他需要新的标记。但乌先生却不见了……”周奕擎突然沉声道。
气氛沉默，没有人接上周奕擎的话。
过了一会儿，郑一安才开口：“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秦意喜欢他。”
这下是真的彻底没人说话了。
秦意是真的很累。
从灵魂到身体。
仔细想一想，从他出逃潘达星开始，他一路就没有停歇过。
他沉沉地睡了一觉，还做了一个梦。
在他记忆中早就变得模糊的母亲的模样，渐渐清晰了起来。
她把他抱在膝头，天边一片漆黑的夜空，远处能听见秦家人的声音。他们在说，温绿丝病得快死了，要给秦建林选一个新的温顺的Omega妻子，至少不会冷眼看人。还有秦意将来也送走吧。
秦建林言辞激烈地反对着。
那些声音渐渐远去。
只剩下母亲的声音。
她在大众的眼里并不是一个温柔的人。
她冰凉的手握住了秦意的手指，她开口，语调很平淡，就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不错一样。
“等你长大了，就去梅利银行，带着这个东西。它很漂亮，觊觎它的人会很多，所以你要藏好。你还要记得这句话。
“最远的风能抵达堪达拉蒂吗？”
“我不会写下来给你，因为这很容易被其他人发现。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的记性很好，你一定会牢牢地记住它。”
“人从三岁开始记事，三岁以前的事会慢慢完全模糊并忘记。
“你长大后也许会不记得我。
“但没关系，你不需要记得太多。我会为你准备一个记忆的匣子，它会装载着你七岁前的记忆。
“现在你还听不懂，不要怕。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打开记忆匣子的钥匙，那么你就会记起我说的话。”
“阿意，你的基因是独一无二的。在很多很多年前，有一颗星球叫地球。星球上的人类经历了一次史无前例的大天灾。你是被遗留下来的最后一个人类胚胎……
“所以你不用去找你的父母了，他们早已经长眠在万年前。我想你不用觉得难过。因为他们为了保存下你，想必也经过了很艰难的一番斗争。”
“阿意，我应该感谢你。因为你是特殊的，你不属于这个时代，所以你总是可以意外地轻易地跨越空间和时间，去往另一个维度。
“我很幸运，在那一天，意外撞破了那一幕，跟随你去见到了堪达拉蒂的遗迹。尽管那里的神明早已衰落，但那依旧是一个震撼人心的世界。”
也许是梦境美化了她。
也许记忆里的她就是这样的。
慢慢地，落在秦意耳朵里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温柔。
“我本来是一个自私的人。我不喜欢这个世界，不喜欢社会法则，不喜欢人类。我更向往堪达拉蒂。因为出自这样的私心，我对你的关注变得多了起来。
“我终于忍不住把你从实验室偷走了。
“我自称是你的母亲，并尝试为你寻找一个合法的身份。所以你成为了秦意。如果将来你不喜欢这个家，没关系，你可以毫无负担地抛弃掉这里。”
“但人也不是全然自私的。
“我以前总会想，如果我是人工智能就好了，就可以完全摒弃掉一切我不需要的情绪和思绪。
“后来我不再这样想了。”
“我的记忆力很惊人，所以我总是能清晰地记得，你第一次对我笑的时候；你第一次冲着我大哭张开双臂要我抱的时候；你第一次叫我妈妈，贴着我的脚面轻轻蹭我，像是一只幼兽的时候；你第一次用羸弱的手捧住我的脸，亲吻我面颊的时候……
“于是我在两百三十七岁这一年，才尝试着想要做一个母亲。
“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我对你也不够温情。但人的感情并不是靠这些公式来计算的。
“你已经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情感联系最紧密的人。”
“我为你翻阅过育儿手册。
“育儿手册总是写得很烂。但有一点我想是对的。沐浴着父母的爱意长大的孩子，才能够幸福地过完这一生。
“我的爱不够多，但我想让你知道。”
“我会花一些时间，写很多信，分给不同的人。其他人得到其中一封，也就只是窥探一下表面的意思。
“如果有一天，你会想起来寻找自己的过去，寻找我。也许会有那么一天吧？那么你可能会得到这些信。它们会帮助你记起我，记起我说过的话。
“我不知道将来的世界是否会变得更美好，还是更糟糕。但当你想起我的时候，我希望这一刻你的心里是美好的滋味。”
……
她的声音像是星星，一点一点地落了下去，然后消散在梦中。
梦境并没有立刻结束。
紧跟着他梦见了一扇门，门外响起了乌鸿喑哑的破碎的声音。
乌鸿说过的告白，一段又一段地重现在了秦意的梦里。
然后同样在中间戛然而止。
秦意本能地伸出手，那扇门立刻化作星星点点，从他的指缝间溜走。
门外空无一物。
秦意的梦境开始往更深处坠去。
他曾经忘得很干净的那些记忆，像是涨潮一样，猛地涌上来将他吞没了进去。
“秦意！”
“阿意？”
Alpha的声音先后在房间内响起。
当然，这不是因为他们进到了秦意的房间，而是他们的声音通过了特殊装置，最后响在了秦意的耳边。
“他已经休息了很久了，中途没有起来吃一点东西。”
“难道真是发-情期又到了？”
“不可能，如果是的话，房间内的医疗系统会检测到的。”
“让开。”郑一安的语气不轻不重。
其他Alpha盯住了他：“郑先生难道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郑一安对准收音器，唇一张一合，轻轻喊出了两个字：“老婆。”他说：“醒醒……”
语气的音调都还没落下，就被其他Alpha按住了一顿暴打。
“你们在干什么？”门突然打开。
秦意倚住门框，身上的睡衣黏住了皮肤，像是被汗水湿透了。
一股信息素飘了出来，但里面还夹杂着一股令人讨厌的，Alpha的味道。尽管那股味道已经很淡了。
他们很清楚地知道，那属于那位乌先生。
他们抬起眼，目光落在秦意的身上，顿时有些挪不开了。
少年双眸红肿，眼底水光涟涟。
头发乱七八糟，整张脸哭得一塌糊涂。
但就是……他妈的格外好看。
秦意察觉到他们的目光，皱了皱眉，抬手抹了一把脸。
还是湿的。
他一怔，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梦里不知不觉落了多少眼泪。
秦意：“我去洗澡。”
Alpha们顿时跟被踩中了脚一样，猛地跳起来：“阿意，等等。”
他们倒是想跟进去。
只可惜那扇门很快就又关上了。
秦意洗澡没有花太多的时间。
只是最后穿衣服的时候，他拨了拨领子，镜子清晰地映出了他脖颈的皮肤。
他以前画在脖颈上的刺青早就淡了纹路。后颈上的标记印记，好像也一块儿淡去……
如果不是还有那么一点点齿痕残留，他也会怀疑，是不是根本没有出现过一个叫乌鸿的男人。
秦意收起目光，拉好衣领，缓缓走了出去。
医疗舱抚平了他双眼的红肿，再看不出一点哭过的痕迹。
Alpha们多少觉得有点可惜。
但又不敢把这样的想法说给秦意听。
“你再睡下去，大概会错过一出好戏了。”郑一安迎上来。
“什么好戏？”秦意问。
他们把秦意带到了会议厅。
空气中，影像投成了巨大的一幅画幕。
画面中，记者正在采访一群Omega。
“是炎黄帝国的陛下……”
“是联盟的首相。”
“他们商量好，要让我们上战场，挡在最前面。周老先生是个有底线的人，绝不会伤害我们。到时候他们就可以以我们为护盾，全力进攻……”
“他们还说，还说，要让秦意知道，Omega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下场，都是因为他。他们想陷害秦意……”
镜头里的Omega声泪俱下。
Omega本来就生得美丽，且大多模样柔弱。这样梨花带雨地一哭，别管镜头外的人怀的是什么心思，确实是能戳中他们心头的柔软。
一时间，不少人都被Omega牵动了情绪，他们感到愤怒。
声讨鲁瑞，认为他不配做皇帝的浪潮空前绝后地猛烈。
秦意可以想象得到，鲁瑞这会儿该有多么生气了。
但这一幕秦意早就能料到了，所以他表现得兴趣缺缺。
那些克亚比人倒是已经坐不住了，他们纷纷起身，奔赴往了抚慰Omega的第一线。
阿林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你们去哪里？”
“去见Omega啊。”
“哪个Omega？”
“不是哪个，是我们的Omega啊！”
阿林：！
这么积极主动地求偶，仿佛换了个物种呢！
只是才陪着王单独出去了一段时间而已，他们的变化就如此之大了！秦意阁下的谆谆教导，真的就这么有用？
教教我，我也能找到老婆吗？
阿林有点蠢蠢欲动了。
怀揣着一颗求知的心，阿林先跟着族人来到了Omega们的面前。
阿林在秦意面前显得谦卑，但事实上他作为王的总管，在克亚比族内地位是相当高的。
加上他体内拥有灯塔水母的种族特性，每过几百年就会重新开始生长。所以光是他陪伴王的年岁之长，就足以让他成为族内的第二人物了。
他穿着不同于其他克亚比人的长袍，穿行在Omega之间。
那些Omega也正惊奇地打量着他。
之前没见过他……
阿林也在打量他们。
和秦意阁下差着远呢。
族人们很快各自找到了自己熟络的Omega，带着走到一边去说悄悄话了。
望着这完全陌生的一幕，阿林发了会儿呆。
等呆发完，再转过头，他才发现角落里还坐着一个Omega没有走……那是Omega吧？竟然没有族人和他好吗？
阿林走近了一点。
那个Omega看上去年纪很小。
可能只有我年纪的二十万分之一也说不定。
阿林心想。
他看见Omega埋着头，肩一耸一耸，脑袋一点一点。
像是……在哭。
啊，刚刚他们是怎么安抚Omega的来着？
阿林有些苦手。
他一向自认强过王的求偶技巧，但真遇上了才讪讪发现自己好像也就半斤八两吧。
“喂。”阿林蹲下身，轻轻推了下对方的肩头。
小Omega抬起了头。
满脸掉渣儿。
……掉的能量饼干渣儿。
哦，原来是在吃东西啊。
小Omega抬头看了他一眼之后，就又继续吃自己的了。
阿林站起身都准备离开了。
小Omega吃到一半，突然扯着领子就开始哭。他的五官微微扭曲，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但喉咙里就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阿林吓了一跳。
这、这是……某种基因缺陷病吗？
阿林连忙又蹲了回去，他伸手拍拍小Omega的肩。
对方还是并不搭理他，只一个劲儿地落泪，揪着领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儿，像是悲痛欲绝到了极致。
“来人！”阿林大喊了一声。
士兵匆匆跨进门：“阿林先生，怎么了？”
阿林指着小Omega：“他需要医疗舱。”
士兵说：“哦，这个症状啊，他前几天就出现了。突然流泪，哭到喘不过气。但过一会儿就好了。医疗舱对他没有用。”
“怎么可能？”阿林紧皱着眉。
因为克亚比人在几万年里，实在太缺乏伴侣了。
他无法接受这样敷衍地对待一个Omega。
阿林想了想，指着他说：“我能带他去我那里吗？”
“那您得问问他。”
阿林只好又问了一遍小Omega：“你愿意跟我走吗？我带你治病。”
小Omega，也就是蕤，他牢牢揪住了衣襟，抬起头，缓慢地翻了个白眼，然后一头栽倒了下去……
最终阿林得到了一个Omega。
一个有病的Omega。
就在阿林让人把医疗舱抬过来的时候，蕤已经从沙发上坐起来，抹一把眼泪，咬了两口阿林桌上的盆栽。
“呸。”蕤吐掉了盆栽。
太难吃了。
阿林：“…………”
他现在有感觉到自己仿佛好像被碰瓷了。
可是……可是一想到碰瓷的是个Omega，好像就又美妙了起来呢。
蕤耷拉着脑袋，并不与阿林的心情相通。
他能感觉到，乌鸿大人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怎么回去？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被带来的。
还有更严重的问题……
他们的意识对于这个世界来说，都太过庞大了。
要么是世界被压垮。
要么是他被世界的规则压垮。
之前乌鸿大人在的时候……打个比方，就像是那个高个儿。
高个儿在上面顶住了天，天就不会塌下来。蕤可以自由自在地在下面呼吸、活动。
可现在这个高个儿没了。
天就落到了蕤的头上。
他现在时不时地就能感知到世界对他的排斥。
他喘不过气，疼痛先是要将他的身体分成两半。
他只有不停地摄入能源，才能填补意识对抗世界的消耗……
他什么时候成年他不知道。
但他可能快死了。
蕤悲从中来，扭头又咬住了一个看上去很不错的食物。
呸。
这个也好难吃。
阿林：“……”
他的蝴蝶鱼盆栽。
这是个疯子叭？
95、18更
秦意读完了最后一封温绿丝留下的信件。
那是她写给一个名叫“艾晶”的科学家的信。
在信件的最后，她写道：
你如果问我美好的味道是什么样的？那大概是，小阿意趴在我的脚边，从泥土里捉了一只虫子，递到我的面前说送给我。我低头看了一眼, 觉得面目可憎的338号毒虫都变得可爱了起来的味道。
你现在知道了吗？
对了。
后来他的手指头肿了很大一个包, 揪着我的衣角哭了很久。
“你现在知道了吗？”
像是在问艾晶。
也像是在问多年以后，看见这封信的秦意。
秦意轻轻吸了一口气, 不自觉地咬了下舌尖。
血液从舌尖蔓延开来, 进入味蕾的时候是甜的。
秦意收好所有的东西，这才起身去问井渊要来了战场上的录像。
他仔仔细细把联盟首相死亡的过程, 看了好几遍。
乌鸿是他召唤来的。
所以乌鸿才能降临这个世界。
听起来很简单……
也许只需要再召唤一次，乌鸿就能再次降临了。
但联盟首相为什么会死呢？
秦意去过虫洞后的世界，不管是被动的还是主动的, 在神廷的那段时间里, 他都接收了很多和神有关的信息。
里面没有提到过召唤该用什么样的图案, 什么样的咒文。
也没有记录下具体召唤神明的事件。
毕竟, 这在那个时代属于大杀器。
谁会随随便便写在教义里, 让大家都能召唤神明来大乱斗呢？
不过……秦意可以推测。
很多的故事里都曾经写到过这样的桥段。
XXX献上金银，向神明祈祷；XXX磕了九百个头, 请求神明赐福；XXX为神明铸身, 希望神的光辉能笼罩城邦……
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只要对神有所求, 那就必然要先有所奉献。
联盟首相奉献出的，是不是自己的生命呢？
而这样的献祭规则，并不由乌鸿制定，而是事物运行固定的规律？
所以, 如果是他来召唤乌鸿……
没准儿几个月后，他也会和联盟首相一样死去吧……
秦意皱起眉, 趴在了桌案上。
那……就没有办法了。
因为他不能拿别人的性命去换乌鸿的降临。
秦意无意识地抠了抠后颈的咬痕。
那里开始变痒了。
这意味他可能又要迎来一次新的发-情期了。
“秦意阁下，您在吗？”门外传来了士兵的声音。
他们对秦意的称呼逐渐趋于一致。
他们越来越尊重，甚至是崇敬秦意了。
“唔。”秦意低低地应了一声。
他觉得自己的皮肤好像有一点烫。
“您该出席新闻会了。”士兵低声说。
秦意这才缓缓站了起来，往袖子里塞了一个小机器人。
鲁瑞遭到大规模的抵制。
联盟军也已经溃散，成规模的都收在郑一安手下了。
可以说现在星际间最耀眼的就只剩下秦意了。
Alpha们主导军队。
他却主导着强大的Alpha们，甚至是Beta们，和Omega们。
秦意身上没有任何的官职，他也没有贵族的出身。
但他却仿佛站在了顶端。
当秦意出现在新闻会现场的时候，现场掀起了一阵欢呼。
哦虽然只是通过全息投影。
记者们对他好奇疯了。
以前大家对秦意的了解，仅仅只是他做了什么惊爆人眼球的事，他又做了什么惊爆人眼球的事。
从来没有一个人想过，也没有一个人能够采访到他。
终于……今天的机会来了。
记者们兴奋地询问着他的种种。
秦意也没想过要隐瞒，甚至连美化自己经历的兴趣都提不起来。
他懒洋洋地倚着座位，一手拨弄着袖子里的小机器人，一边回答着记者的问题。
这时候有一个Beta站了起来，他激动地问：“请问尊敬的秦意阁下，您有没有想过……建立起一个全新的帝国呢？”
秦意拨弄小机器人的手一顿。
“啊，这个啊……并没有写入我的职业规划呢……”
说起来，他最早只是想带着妈妈的遗产去逐梦演艺圈。
后来直接演变成搞垮全星际了。
记者呆住了。
秦意居然从来没有思考过吗？
秦意舔了下唇：“不过也可以从今天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记者：？
就、就这么简单，这么随意地，说思考就思考？
星网上却是一片疯狂。
【啊啊他好潇洒好肆意好帅！】
【他为什么不是一个Alpha，该死的】
【如果他能建立一个全新的国度，我想我会去的】
【一个拥有无数Beta，拥有无数强大Omega的国度吗？很有意思！】
秦意回答完这个问题之后，突然有个Alpha记者站了起来，他注视着秦意，开口并不客气：“请问秦意阁下，你是不是进入发-情期了？”
星网上看直播的Omega们都快气昏了。
【秦意阁下在思考建立新的国度，你却关心他的发-情问题？】
【这个人不怀好意】
这个记者确实没怀什么好心思。
他只是想证明，像是Omega这种随时会因为发-情而腿软的生物，是不配站在决策者和指挥者的位置的。
“您会尽快结婚来解决这种窘迫的状态吗？您会选择哪一个Alpha呢？”记者紧跟着追问。
大家的神经一下子都因为这个问题绷紧了。
前一个问题带着满满的轻慢意味。但这都不算多么重要了。
因为真正挖坑的是第二个问题。
选择哪一个Alpha呢？
选谁都会引起争端，还是国-际-争端。
刚刚平和下来的局面，很可能因为这个问题再次分崩离析。
大家都愤怒极了。
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我会选择抑制剂。”秦意平静地说。
顿时一片哗然。
他可以这样直接了当地表示谁都不选，选抑制剂吗？
Alpha们不会生气吗？
哦也对。
他们都愿意去救情敌的老父亲了。这时候应该也是不会和抑制剂争风吃醋的……
那个记者面色沉了沉，但没有就此放弃。
他问：“您难道不知道Omega抑制剂是被禁止的吗？您在违反星际法。”
秦意：？
秦意：“那又怎么样？我都准备要建立一个新的国度了。”他轻描淡写：“当我站在这个全新国度里的时候，我说抑制剂是合法的，它就是合法的。”
【卧槽！】
【有道理啊！帅帅帅呜呜呜再说一遍，您为什么不是Alpha】
记者绷不住表情，他经过全息投影出来的面孔都微微扭曲了。
“您这是在胡来。您难道不知道抑制剂被禁止的原因，是它对Omega的身体有损害吗？您为了自己的利益，大力推行这样伤害Omega的药物。我真的很怀疑网络上对您的评价是否真实。您真的是一个能带领Omega开辟新时代的人吗？”记者故意对着秦意失望地摇了摇头。
但让他真正失望的是，秦意听见这段话脸上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秦意坐在这里。
他的确是进入新的发-情期了，所以这让他的面庞看上去更加美丽。
哪怕他只是慵懒地倚着椅背，都有种说不出的风情万种。每个看见他的人，都会忍不住地心生好感。
秦意掐着指尖不紧不慢地说：“为什么Alpha的抑制剂是合法的呢？”
“当然是因为Alpha的身体强壮，抑制剂对他们无法造成伤害。”
“那我看Alpha不和Omega结婚，应该也没什么损害。以后就让他们自己度过发-情期吧。”
记者噎住了。
他可不敢答应下来。
不然Alpha们会恨不得手撕了他。
“您这是偷换概念……”记者挤出声音。
秦意摇摇头：“我只是想告诉大家。Alpha的抑制剂无害，是因为有科学家花费了很多年的时间来钻研，尽量降低它对身体的损害。而Omega的抑制剂有害，是因为它不合法，所以也没有科学家敢花心思来钻研它。如果我让它合法，那自然有一天，它也会变得无害。”
【对，对对】【卧槽真的吗？如果有那一天……光是想想我就难以抑制激动了】
【这么一说，记者才是在偷换概念吧】
记者这时候差不多也能想到，星网上对他的评价是如何糟糕了。
但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他当然不会轻易后退。
他面皮抽动了下，飞快地出声打断道：“那您有没有想过，这个研发的过程要花费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呢？这个过程里，哪怕是会损害身体，您也要冒着风险推动Omega抑制剂的合法化吗？”
秦意：“你想做一只被基因主宰的野兽吗？”
没等记者回答。
秦意说：“我可不想。”
他顿了下，紧跟着又说：“不过我看你也做不了野兽，顶多是个被支配的家禽。”
记者面色一变，哪里受得了这种轻蔑的侮辱。
“您应该为您说的话负责，公共场合，您不应该……”
秦意觉得自己有点发烧了。
他抬了抬眼，在镜头下显得格外慵懒。
他懒得再搭理这个记者，一边缓缓起身，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这里可是我的地方。我可以说脏话，我可以骂你。但你不能。”
“今天到此为止，再见。”秦意说。
全息影像最后定格在了记者扭曲狰狞的面孔上。
【哈哈哈哈我艹有被爽到】
【我真的很爱秦意，越来越爱了，我怎么不是个Alpha呢？】
就在大家热切讨论的时候。
这个Alpha记者取下头盔，猛地砸向了地面。
“别生气啊。”旁边的同事劝他，“你今天至少赚足了话题度啊。”
Alpha记者沉着脸没有说话。
话题度？
他被秦意耍弄、嘲讽的话题度吗？
“这个秦意长得是真的漂亮啊……”同事忍不住感慨。
“漂亮的皮囊下，确实一颗丑恶的心。”记者狠狠咬牙。
突然，门响了。
Alpha记者站起身，大步走向门口。他打开门，却没有看门外是谁。因为他是打算出去散散心。
“站住。”来人却对着他吐出了两个字，冰冷，没有温度。还带着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Alpha记者的心颤了颤，但很快他心头就涌起了更多的怒火。
他今天被一个Omega欺辱也就算了，什么东西都能来对他呼喝吗？
他转过身，抬头看了过去。
只见那是一个身形极为瘦小的Omega。
Omega的脸只有巴掌大。
又是一个Omega……
今天在秦意那里受的气，顿时都化作了这一刻的施暴欲。
不如我……
Alpha记者脑子里的念头刚刚升起，瘦小Omega的手就搭在了他的脖颈上。
瘦小Omega的口中再次缓缓吐出冰冷的声音：“他要选谁结婚，不是你配问的。”
什、什么？
……他是说秦意？
Alpha记者没有反应过来。
他的身躯倒了下去。
他看见了自己的身体……哦他的脑袋已经掉下来了。
门内的人一无所知。
瘦小Omega的双眸逐渐从冰冷恢复到清明。
他晃了晃脑袋，看了看眼前倒下的躯体，却并不觉得恐怖，相反，他很高兴。
是的，蕤很高兴。
他怎么忘了呢？
乌鸿大人的意识和躯体虽然被抽离了这个世界，但他可以站在更高维度来观察这个世界。
就像当初偷偷摸摸地看秦意一样。
乌鸿大人看见了这个愚蠢的Alpha做了愚蠢的事。
他无法将意识投影过来，但他却能驱使我的意识。
太好了！
我不用死了！
蕤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等郑一安几人也一致地打算杀掉这个Alpha记者的时候，才发现人已经死了。
“头落地，连接处的血管都已经汽化了，再牛逼的医疗也救不回来的程度。”底下人是这么汇报的。
Alpha们都以为是对方抢先了一步。
“可惜。”他们不冷不热地感叹了一句。
而另一头的阿林，发现家里的Omega不见了。
阿林头疼。
一个小疯子不见了，他还得找！
谁叫那是Omega呢？
这是阿林已经不知道找过的第多少个地方了。
他转过身，只见一道熟悉的人影矗立在那里。
阿林快步走了上去，一把揪住对方的胳膊。
乱糟糟的头发，削瘦的身形。
还真是他！
“你到哪里去了？”阿林咬牙，“我不是给你去找你喜欢的食物了吗？”
要这个Omega听话，简直比王谈恋爱还难啊！
蕤回过神，脸上的表情还有点呆滞。
他把手指往身后藏了藏。
残留的血还没舔干净……
算了，回去慢慢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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