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口说无凭


    李婆子和顾娘子吓一跳, 神色不安地朝薛理看去,担心他发飙。


    薛理像是毫不意外,又像是早已习惯,神色波澜不惊:“不吃就不吃。”


    此话又惹来林知了一记白眼, 随后林知了才去厨房打水洗漱。


    林知了寻思着, 这么早起来不多准备几样早饭也是闲着。平日里闲着舒服, 可是寒冷的冬日干坐着只会越坐越冷。在顾娘子烧火煮粥热剩菜, 李婆子洗小葱白菜的时候,林知了和两块面。其中一块正是手擀面。林知了把面擀出来,薛瑜也起了, 林知了叫薛瑜烧火, 叫顾娘子和李婆子去准备她们自己的早饭。


    原先想叫薛理搭把手,谁知天一亮林飞奴就爬起来找他。薛理带着他和顾娘子的儿女以及李婆子的孙子孙女出去骑马。


    言归正传, 林知了不想碳水就碳水, 做了葱油饼,又炒两个菜,面条放在最后, 煮熟后捞出,同昨晚的剩菜拌匀,说是拌面也行,说是盖面也可。


    早饭便是八宝粥、葱油饼、小葱炒蛋、醋溜白菜和折箩拌面。林知了做的分量不多,是以这几样被一家人吃得一干二净。


    吃饭期间,林知了看向薛理:“满意吗?”


    薛理和他小舅子一人一碗剩菜剩汤拌面, 手里还有一块葱油饼,左右开弓,嘴里塞得满满的,无法回答就连连点头。


    薛二哥不禁啧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吃鱼翅就鲍鱼。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看你俩稀罕的。”


    薛瑜拿着葱油饼就白菜,“二哥,你不知道,我都忘了上次吃到这个饼是什么时候。”


    薛二哥:“冬天城里买不到葱?”


    “不是!”薛瑜摇头,“我们有时候在店里用饭,有时候回家做饭。可是到家天黑了不想烙饼,就怎么简单怎么来。”


    薛二哥朝林知了看去:“可以做葱油饼啊?”


    林知了:“店里厨子不够,就算再加两个,早上也忙不过来。再说,冬天小葱贵,若是卖的比酱香饼贵,买的人不多,还不如想方设法多卖几张酱香饼。”


    刘丽娘听她说起酱香饼,忍不住说:“我都忘了问,你二哥这个月送的二八酱都卖完了?”


    林知了:“只剩两坛。”


    薛瑜:“应该说提前留两坛。给店里的厨子和伙计准备的。他们一直想试试羊肉蘸酱。我们回来那天,他们就说过两天去市场买一只羊,回头吃红烧羊肉和涮羊肉。”


    薛二哥闻言不禁感叹:“真舍得!”


    林知了:“他们长这么大第一次自己当家做主买菜过年,就想补偿以前的自己。再说了,又不会糟蹋东西,他们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吧。”


    刘丽娘看到同时夹小葱炒蛋的姐夫和小舅子,提醒林知了先用饭,再不吃就被他俩吃光了。


    与此同时,昨天拦路找薛理要买路钱的七人才起。


    昨天他们到城里没有去礼部尚书家,也不曾拜访礼部右侍郎和御史大夫。原因还是他们没有干过那么精细的活,哪怕薛理说得很清楚,他们依然心里没底。


    七人在东市有个大哥,只差磕头结拜的大哥。


    大哥四十出头,在东市开一家药铺。别家药铺,比如丹阳县的济世堂,除了卖药便是治病救人,这家药铺最擅长的是跌打损伤,反而不擅长望闻问切。


    这家药铺只有俩伙计,一个抓药一个正骨,东家平日里兼职给富贵人家介绍护卫打手。七人的这一单生意,就是他们大哥介绍的。


    七人认为大哥并非有意坑骗他们,毕竟大哥还要开门做生意,倘若有心坑骗,他就不怕他们日日过去闹事吗。这么简单的道理七人还是懂的。


    昨晚七人就问大哥,是否同薛大人有仇。


    小药铺的东家被问懵了。而能当大哥靠的可不是年龄,自然还有脑子。稍稍一想就明白,问今日他们教训的人不是油头粉面的戏子吧。


    七人点头。


    这位大哥恍然大悟:“难怪不敢叫我知道此人姓氏名谁!”


    礼部尚书府确实不敢叫他知道。


    起初家奴认为江湖人士要钱不要命,最先找上几人,说他要教训不知天高地厚的五品小吏薛理,险些被人家打出去。


    他以为那几人不敢动朝廷命官,于是找胆大的。胆子大又会些拳脚功夫的人来钱的门路多,他从一百两加到五百两,人家非但不动心,还叫他拿着他的臭银子滚犊子!


    胆大的江湖草莽并非认识薛理,而是不想跟公门中人打交道。不久前他的几个兄弟才被金吾卫抓走。这个节骨眼上动朝廷命官,属于顶风作案,一旦被抓,罪加一等!


    这就导致礼部尚书府的家奴只能找不入流的。也不敢再提薛理的大名。可是不说名字,如何知道他是他。管家请礼部尚书画一副薛理的画像,亲自找人洽谈此事。


    接下这活的人想着明天除夕就干不动,一百两他留三十,剩下七十送到药铺,叫他随便找几个人应付过去。


    开药铺的大哥想着几个兄弟没钱过年,直接给钱显得见外,又寻思着油头粉面的小白脸不值得他亲自动手,七位兄弟出面也没有什么危险,就把这事交给七人。


    开药铺的大哥又问:“你们没动手吧?”


    七人当中最精明的男子指着自己乌青的眼睛:“敢动手吗?薛大人不止习武多年,人家还早有防备,随身携带一把宝剑。”


    矮胖男子举起断成两半的长刀,没有一丝心疼,口吻只有炫耀:“你看,薛大人砍的,就一剑,一剑就把我的宝刀砍成这样!”


    大哥倒吸一口气:“神兵利器!”


    矮胖男子连连点头:“薛大人会用剑。大哥,你说他一个读书人,怎么又会骑马又会功夫,还会使剑啊?”


    大哥日日在东市,流言蜚语听多了,也算是见多识广:“听说考中秀才的人可以去官学,官学不止教琴棋书画,还教骑射兵法。薛大人家在丹阳乡下,他家要是请不起骑射师傅,他就是在丹阳官学学的。”


    矮胖男子:“你怎么这么清楚?”


    大哥不想承认他的消息来自街坊四邻:“京师但凡叫得上名字的人,就没有我不知道的。”灵机一动,“雇主定是知道我们听说过薛大人的大名,担心我们不干,才不敢告诉我们他姓氏名谁。”


    七人认为大哥说的有道理,接着就把薛理的主意告诉大哥。大哥觉得此计甚好!但他也觉得百两银钱对二品大员礼部尚书而言像打发要饭的,就提议再加一百。


    精明男子连忙阻止:“不可!薛大人说了,一百两对他们而言是小钱,不值得他们兴师动众找官府。要是多了,就不好说了。”


    大哥顿时感到后怕:“是我没想到,险些害了我的兄弟们。”随后叫七人回去,他给七人设计伤口。


    有大哥帮衬,七人安心休息,一觉睡到薛理家吃早饭。


    饶是如此,他们穿着带猪血的衣裳,顶着五颜六色的伤口到赵怀远府上,赵怀远才用早饭。


    赵怀远想过用个假名花钱请人教训薛理,因此看到顶着乌青眼的精明男子他心虚,估计借他的名义办此事的人很有可能是他顶头上司。担心几人闹到官府把上司牵着进来,就叫管家给他们一百两,赶紧把人打发了。


    前后不到两炷香,三人出来还跟做梦一样。


    守在门外的两人赶忙问:“出什么事了?”


    三人看着手里的银饼,难以置信地说:“薛大人说的没错,一百两对他们而言是九牛一毛!”


    门外两位兄弟赶忙提醒:“小点声!”


    五人到路边同其他兄弟汇合,商议先去御史大夫家还是去礼部尚书家。


    这两家在西城,去礼部尚书家要经过御史大夫家,他们决定先去给御史大夫拜年。


    御史大夫依然卧床修养。他担心骨头长歪了,日后变成跛子。他无法出面料理家务,家中大情小事就交给夫人。


    夫人乍一听御史大夫花钱请人教训薛理只觉得荒谬,接着又幸灾乐祸,原来不止她想这么做。再听到花钱请他们的人没有告诉他们薛理善骑射且有功夫傍身,结果不但被他逃了,他们也被薛理揍一顿,夫人就嫌几人没用。


    夫人心里有个主意,问他们是不是认识很多游侠。


    三人下意识点头。


    瘦高男子嘴快,平日里没少显摆,一听御史夫人感兴趣,脱口道:“踏雪无痕燕双飞,神鹰教主莫西北,嵩山掌门震天雷——”


    夫人忍不住打断:“都认识?”听起来很厉害,“我给你两百——三百两,再给你一百两辛苦费,你把这三人请来!”


    瘦子结巴了一下:“你——请他们做什么?”


    精明男子低声说:“教训薛——薛理!”


    瘦子心里冒火,精明男子了解他兄弟,朝他背上一巴掌,对御史夫人说:“这活我们接了。”


    御史夫人叫丫鬟拿笔墨。


    精明男子赞同立字为据:“口说无凭,免得你又跟今日似的非说不是你们府上请的我们。”


    夫人想起今天这三人找来,就是有人借她府上的名义。若是那几位江湖大侠把薛理打个半死,薛理找金吾卫帮忙,那几人不想担责,定会拿出字据把她供出来。若是没有字据,以后出了事也是口说无凭。


    夫人佯装尴尬:“字据就算了吧。我忘了,我不会写字。我也相信几位——几位大侠!”心里不禁腹诽,见鬼的大侠!分明就是江湖草莽!


    精明男子拱手道:“夫人相信我们就对了,我们江湖人说一不二,最讲信用!”忍着笑接过银钱就急匆匆往外走,到门外拽着两个兄弟就去路边。


    守在门外的两人以为御史大夫府上的家丁要打他们,以至于走着走着跑起来。


    精明男子忍不住问:“跑什么?”


    “不跑等着挨打?”两人异口同声。


    精明男子左右看看,心下奇怪,谁打他们?虽然没人,但跑快点应该没错,就跟上两位兄弟跑到路边,同在路边放哨的兄弟汇合。


    丫鬟看着几人走远就回去禀报:“夫人,那几人走了。那几人是不是骗子?看起来不像江湖大侠啊?”


    夫人:“你不懂。真正的大侠开宗立派,别说区区三百,一千两也不一定能把人请来。”


    丫鬟:“那你还给他们这么多钱?”


    夫人:“他们被薛理打成那样,我仔细看了一下,眼睛上的伤是真的。他们一定很想找薛理报仇。我给他们钱,不是叫他们请什么教主掌门。他们也请不到。人家教主带着几人走一趟镖,无惊无险就能赚这么多,何必招惹朝廷命官?”


    丫鬟愈发糊涂:“那是请什么?”


    夫人:“请地痞无赖。薛理可以一次打七个,还能打十四个?他又不是武状元。在官学跟武师傅学几年能有多厉害?不过是仗着这几人不知道他会功夫,被他抢占先机。下次,他等着被打的面目全非吧。”


    丫鬟懂了:“还是夫人想得周到!”


    夫人冷笑一声:“薛理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家里只有单薄四口人,就什么人都敢招惹!他不怕死,我就送他一程!”


    与此同时,七兄弟也聚到一处。精明男子拿出御史府给的银子,矮胖男子惊呼:“这么多?”


    “这笔钱不是白给的。”精明男子说完事情经过,就对其他兄弟说,“回头得问问薛大人该怎么办。”


    矮胖男子:“不用找薛大人。薛大人不是说了,我们找个落脚处躲起来。京师这么大,御史大夫又不敢大张旗鼓找人,他们去哪儿找我们?就算找到,大不了我们闹到官府。花钱请人殴打朝廷命官,我不信他们敢叫官府知道!”


    同去御史大夫府上的瘦子点头:“除非宰辅大人不想干了!”


    精明男子仔细一想,御史大夫比他们怕闹大:“对!我说我们江湖人士说一不二。大不了从此以后金盆洗手!”


    矮胖男子:“金盆洗手干啥?去东市当装卸工?”


    瘦子连连摇头,看到路边拎着物品的百姓:“我们可以送外卖!我们,我们就去仁和楼。我去仁和楼吃饭,看到很多人拎着食盒等在门外。那些人看起来像大户人家的奴仆,叫他们给我们几十文,我们帮他送过去。仁和楼早上最忙的时候城门都开了,我们在东边城外买个房子,有了落脚地以后也不用麻烦大哥!”


    城外房子不便宜,看看手里的银钱,精明男子觉得不够:“我们去找礼部尚书!薛大人说他只有这三个仇人。右侍郎和御史大夫都不承认,定是礼部尚书干的!”


    三人一到院里,尚书府管家脸色就变了,急急忙忙去找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不敢露头,就叫管家问问三人想要什么。


    精明男子凑近,指着眼睛,说他的眼差点瞎了。矮胖男子前两次没进来,这次跟进来,把折成两段的大刀递过去:“你居然不告诉我们薛理还有神兵利器!昨天差点成了老子的忌日!”


    管家怕说出薛理可能会用剑会拳脚功夫,再加上他朝廷命官的身份,整个京师没人敢接单,因此闻言很是心虚。


    精明男子见状就没说一百两,而是问:“你看怎么办?我们兄弟七人全受伤了。薛理定不会放过我们,我们还要躲起来,指不定要躲多久!”


    “三位好汉,三位英雄,等一下,我去去就来。”管家赶忙去书房禀报。


    礼部尚书冷笑:“说那么多,不就是想要钱!”


    管家忍不住说:“他们,看样子是很惨。那个刀,是被剑斩断的,上面的痕迹很明显。”


    礼部尚书:“给他们五百两。告诉他们,滚远点!”


    管家赶忙去取银子。见到三人没敢提“滚”,而是叫他们趁着薛理在乡下过节速速离开京师。待他从乡下回来就晚了。兵部和金吾卫同薛理同流合污,届时定会叫金吾卫全城搜捕。


    精明男子瞪大眼睛惊叫:“他居然还认识金吾卫?你还瞒着我们什么?”


    管家意识到失言,担心这几人因为害怕薛理,主动去找薛理坦白:“只有这么多。金吾卫府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你们快走,快走!”


    精明男子指着管家:“别让我再看到你!”撂下狠话就跑出去同兄弟汇合,然后去找大哥。


    原计划直接出城,如今看来暂时不需要。


    饶是大哥听人说过,当官的有钱,也没想到一出手就是五百两。大哥摇头可惜:“少了!”


    精明男子想想薛理的话,不赞同:“这是他们主动给的,闹到哪里他们都没理。要是我们开口要五百两,就是讹诈!他们定是前脚给钱,后脚叫别人出面报官把我们抓起来!”


    大哥只是感叹一下。换成他他也不敢狮子大开口。得罪了朝廷大员,从此以后不是浪迹天涯,就是隐居山野。


    深山野林可不是人住的地方。


    大哥叫他们在城里买两间铺子。然而七个人凑不出一个会算账的脑袋,七人连连摇头,听薛理的话,去城外!


    大哥见兄弟执意要去城外,无法理解,但也支持。


    翌日年初一,去亲友家拜访,开药铺这大哥就请亲朋帮忙在城外找一处小院-


    薛家亲戚在丹阳,薛理和薛二哥不用走亲访友,但需要去给村长拜年。


    村长家中有很多人,因为薛理的到来,村长在亲友跟前很有面子,以至于他乐得合不拢嘴。


    薛理稍坐片刻就和二哥找个理由出去。


    到家门口,林飞奴右手牵着马,左边是大花,身上裹着斗篷。薛理看着小舅子的做派,眉头微蹙:“大年初一,你就不能放过我的马,也叫大花歇歇?”


    林飞奴:“我又不跑远。姐夫,昨晚你和阿姐说教我飞身上马,现在路上没人,你教我吧。”


    薛理朝他脑门上一下:“你裹着斗篷怎么上马?不许脱!着凉生病,我叫你姐打你!”


    林飞奴:“可是,可是我再不骑马,等到学堂就生疏了。”


    薛理冲院里的妹妹招招手,“去把你三嫂做的面罩拿过来。”


    薛瑜去林飞奴卧室,找出林知了用棉花做的口罩。薛理给小舅子戴上,又戴上斗篷帽:“我在这里看着你,到村口再回来。”


    薛二哥:“村里孩子多,还有鸡鸭鹅,容易被马踩到,你去村口看着他,沿着麦田和麦田中间的小路跑一会。这边的地硬,不用担心马蹄子陷进去!”


    薛理冲小舅子伸手。


    林飞奴拽着马越过他:“大花,走了!”


    大花屁颠屁颠跟上。


    薛理指着大花狗:“没出息的东西!天天捉弄你,你还天天粘着他。”


    薛二哥无语又想笑:“鱼儿,我们回屋,外面太冷了。”


    下午更冷!


    林知了和薛理窝在床上,听着北风席卷大地,让林知了觉得末日重现,心里比身上还要冷。


    薛理见她整个人缩进被子里:“躺下吧。”


    林知了:“才吃过午饭就睡觉,晚饭不吃了?”


    薛理:“晚饭晚上再说。下午没人过来,你也不用去店里,就算睡着又如何?二哥二嫂也不会怪你不懂礼数。”


    林知了躺下:“我睡一会。”看到薛理坐着不动,“你干什么?”


    “我给林飞奴挑几本书。我看他是吃太好,上午在外面玩半天,顾娘子和李婆子家的四个孩子都蔫了,他吃过午饭又精神抖擞,拽着大花出去找人玩。”薛理停顿一下,“我说句不合时宜的话,孩子身体这么好,谁敢相信当父亲的会因为身体不好而病逝。”


    林知了:“我爹积劳成疾。常言道,世上三般苦,撑船、打铁、磨豆腐。我爹能撑十年,说明他身体好啊。”


    薛理忘了,岳父的性子像老黄牛。


    “你先睡吧。”薛理继续为林飞奴挑书。


    待双手冰凉,薛理把暂时用不着的书放到书桌一角,接下来几日林飞奴要看的书放到床边椅子上,以防他忘了,然后就去眯一会。


    一觉醒来,室内亮得刺眼,薛理陡然清醒,拍拍林知了:“快起来,天亮了。”


    林知了坐起来:“我们一觉到天亮?我怎么这么困?”


    穿戴齐整到门边,夫妻二人傻了,目之所及,白茫茫一片。林飞奴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拿着铁锨,吭哧吭哧铲雪。


    薛理叹气:“一天到晚使不完的劲!”


    薛二哥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


    正房五间,薛二哥和刘丽娘睡一端,林知了和薛理住一端,中间是饭堂和厅堂。卧室门开在屋里,因此薛理所在的门边就是正堂门里边。


    薛二哥来到他弟身边,朝南边看去:“这孩子像谁啊?”


    薛理瞥一眼林知了:“五更天起,晚上睡,不用午休,除了她谁受得了?”


    “我也会累!”林知了朝他身上拍一下,“二哥,有没有伞?”


    薛二哥给她一个斗笠:“用这个。”


    林知了把斗篷给薛理,戴上斗笠过去:“林飞奴,你干什么呢?”


    “我堆雪人啊。”林飞奴指着靠墙的铁锨,“帮我铲雪!”


    林知了:“每次下雪都堆雪人,还没堆够?”


    “这里的雪和城里的雪不一样!”少年摇摇头,“你不懂。你不帮我,就不要打扰我!”


    林知了转身就走。


    林飞奴难以置信:“我就是说说,你怎么走了?你怎么还真走?你是不是我姐?”


    林知了到屋里拍掉身上的雪,斗笠给薛理,她拿走斗篷:“你是亲姐夫,你去!”


    薛理哭笑不得地走过去。


    林飞奴高兴了:“还是姐夫对我好!不像我姐,自私鬼!”


    薛理:“回头我给你换个姐?”


    林飞奴本能点头,意识到什么:“你敢?!”顿了顿,“我,你敢给我换个姐,我就换个姐夫!”


    薛理朝他背上一巴掌。


    林飞奴手里拿着铁锨腾不出空,朝他脚上踩一下。


    林知了见状喊他俩进来。


    姐夫和小舅子休战!


    过了半个时辰,哪怕四周白茫茫一片,也需要点灯,因为天黑了。


    林知了和小姑子做饭,顾娘子和李婆子只负责洗菜和刷锅洗碗。


    晚饭也没凑合。


    林知了做一条红烧鱼,蒸一锅米饭。


    顾娘子和李婆子看着米饭眉头微蹙,不懂怎么会有人吃一粒一粒的米,自然不懂刺少的红烧鱼配米饭,在薛家餐桌上仅次红烧肉配米饭。


    林飞奴和他姐夫又吃满足了。


    洗漱后回屋休息,薛理问林知了厨房有没有糯米。


    林知了:“还惦记着饭团呢?”


    薛理:“肉松做起来麻烦,不如做油馃子配饭团?”


    “油馃子简单?”林知了瞪眼,“你真是——人家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你是不会做饭不知道做饭辛苦!”


    薛理:“我可以和面。”


    “——不做!”林知了摇头,“睡觉!”


    薛理钻到她身边,“你教我做?真不做?那算了!我看二哥家有石臼,我们做年糕?”


    林知了前世家乡不存在粽子要吃甜的或咸的,她是咸甜都吃。面条里可以煮馄饨。汤圆和饺子可以在一个碗中。是以无法理解某些人对某些食物的厌恶或者执着。


    林知了转向他:“这么想吃?”


    “自从来到京师,我没有吃过米面,也没有尝过年糕。”薛理以前读到古人诗中的乡愁,觉得闲着没事无病呻吟。要是换成家乡味道,薛理可以理解。


    林知了:“二哥家只有粳米啊。”


    “二哥家应该有糯米。”薛理起身。


    林知了震惊:“干什么?给我回来!明天再问!要是没有,你驾车载着林飞奴去城里看看!”


    薛理躺下:“睡觉!”言外之意,早睡早起做年糕!


    林知了对着黢黑的房顶翻个白眼。


    没想到他是这样的薛理!


    翌日清晨,林知了从卧室出来就听到薛理问二哥家有没有糯米。


    自从自己当家做主,林知了又叫他过两年再还钱,薛二哥手头宽裕,以前想买的想吃的,只要不是很贵,都买回来。


    家中自然不缺糯米。


    林知了淘米,薛理烧火,薛二哥把石臼搬出来。


    幸好今天雪停了。


    忙活半天,年初二,薛理一家的午饭是鸡蛋汤和嵌糕。剩下的年糕被林知了揉成长条,下午半天冻得邦邦硬。晚上吃的是大白菜鸡蛋炒糕。


    林知了问:“薛大人,这个年圆满了?”


    薛理满意地点头:“圆满了!”


    林知了白了他一眼。


    林飞奴捅鼓姐夫,低声说:“你看她,越来越不疼你!”


    薛瑜瞥他一眼:“我看你,越来越想挨打!”


    “没和你说话!”林飞奴瞪一眼他,“姐夫,你——”


    薛理打断:“你别给我下套。否则以后别找我学飞身上马!”


    林飞奴闭嘴。


    因为二哥家真有糯米,翌日薛理还是吃到了饭团夹油馃子。顾娘子和李婆子给林知了打下手,因此林知了要给她们包几个,两人一起拒绝,心里庆幸跟东家分开吃饭,否则每天都是这些怪东西,谁受得了!


    如此过了几日,年初六下午,林知了一家四口回去。


    刘丽娘不舍,送到村口还想继续送。林知了见状就给小姑子使个眼色。薛瑜问:“二嫂,你在家也没什么事吧?不如跟我们进城过几天?店里的伙计和厨子也想你了。”


    刘丽娘:“可是我的衣物都在家里。”


    薛瑜:“回去收拾,明天过去。你和二哥到城里,我和小鸽子也不用租车去店里,搭你们的小毛驴就行了。”


    刘丽娘一听俩小的需要她,立刻答应下来。


    翌日,林知了叫薛瑜和林飞奴在家等二哥二嫂,薛理去刑部,林知了去店里准备食材,明日开业。


    初七官府开门,小吏上班,那七位“江湖好汉”也在大哥的陪同下拿下一处三间正房的小院,足足八百两,还搭上人情。


    好在离东城门不足二里,离东市只有四里。只是离位于东市西北角的仁和楼有点远,将近六里路!


    七人可惜早上不能去仁和楼送外卖。


    这大哥对他们当真尽心,听出几人意图赶紧提醒,可以去吃饭,不可以到仁和楼做事,否则会被御史大夫、礼部尚书、礼部右侍郎府上的人发现他们和薛理沆瀣一气坑骗他们。


    七人顿时感到后怕,赶忙表示以后去东市南边送外卖。


    至于能干几天,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薛理也没指望他们能安定下来。薛理提议买个小院有个落脚点,是想着人一旦有了牵挂,无论以后做什么都会先思考。比如跟人动手时就会想想,放着刚买的房子不住,去蹲大狱,值得吗。


    他们选择息事宁人,京师兴许就少死一人,刑部就少一件凶案!


    这是薛理的目的!


    此时御史大夫的夫人还等着薛理被打。


    第152章 番邦来使


    林知了认为春节吃的好, 食客们肚子里有油水,年后出来点菜吃饭的人不多,因此食材减半。


    然而早上的食客不比年前少,着实令她始料未及。


    林知了想探听一下是不是京师年年都是如此, 便趁着熟客到柜台结账, 故意说:“我以为今天没有多少人。没想到商铺都开门了。刚才人多的时候我感觉店里全是街坊四邻。大家很忙吗?”


    熟客闻言很是意外:“你不知道?”


    林知了奇怪, 她该知道什么。


    熟客:“我想起来了, 薛大人是在刑部。薛大人好像打过礼部尚书?他不知道礼部的事也正常。”


    打过礼部尚书就不能知道礼部的事?这是什么逻辑啊。林知了愈发糊涂:“礼部怎么了?”


    熟客:“你天天在店里,应当没留意,东市多了许多番邦人。都是来送贡品的。因为咱们的很多东西他们都没有, 所以番邦来使看见什么买什么。跟钱不是钱似的。过几天他们就走了, 商户可不得趁机清库存。刚才我路过茶行,感觉全是番邦来使。


    “以前一年来好几次, 听说有些小国送的财物还没有沿路在驿馆吃得多, 陛下还要接见他们,嫌花钱买罪受,就依照路程叫周边几个大国一到三年来一次, 小国就不必了。我觉得无论大国小国喜欢来京师都是因为京师要什么有什么。


    “先前我还奇怪,礼部尚书和侍郎都要放弃祖宗家业了,陛下怎么还用他们。现在看来定是因为没了他们,礼部小吏不知道怎么接待番邦人。”


    林知了经常早饭前去市场,这个时候很多坊间百姓还没起,来做客的番邦人不可能早过百姓, 不怪她没有碰到,“可是接待番邦使臣的不是鸿胪寺吗?”


    熟客对三省六部和金吾卫、大理寺较为熟悉,以至于愣了一瞬才想起来问:“鸿胪寺不是管读书人的地方?”


    林知了:“——不是。像院试、乡试、会试,这类归礼部。礼部也管番邦事务, 但是同鸿胪寺一同管理。没了礼部尚书,有鸿胪寺卿在也能把事办好。”


    熟客:“那陛下留着他们做什么?”


    林知了:“可能因为番邦使臣快到了,陛下觉得家丑不可外扬。等人走了,再料理他们。”


    熟客点头:“林掌柜,你要多准备些食材。我刚才看到拉面竟然没了。这怎么行。仁和楼也是皇家酒楼,可不能叫蛮夷觉得皇家酒楼要什么没什么,皇家就是绣花枕头一包草!”


    林知了一脸受教地表示:“待会我亲自去市场挑选食材。”


    然而冰天雪地的日子,市场能有什么食材啊。又不是在烟雨江南,这个时候有冬笋,还有各种海鲜河鲜。


    城外渭河结冰,估计鱼都不好买,更遑论虾蟹。


    林知了跟年前一样该买什么买什么,几个番邦使臣还不值得她打乱自己的计划。


    然而厨子和伙计们不这样认为。


    早饭后,林知了到市场看到很多番邦人,跟她一起的采买自然也看见了。采买回去把这趟见闻告诉厨子和伙计们。厨子就提议做花生糖和沙琪玛。


    林知了果断拒绝。厨子有些着急:“掌柜的有所不知,这些番邦人没吃过好东西,说句不好听的,跟刚下山的野猪一样。田间地头种的菜都觉得新鲜可口。更别说煮过的猪食。我们肯定可以趁机大赚一笔!”


    林知了:“你倒是不担心山猪吃不来细糠!”


    厨子:“做还是不做啊?”


    林知了:“不做!”


    厨子噎住,脸色很是复杂,仿佛林知了是个有钱不赚的傻子。


    林知了见状耐心解释:“拿出来卖的花生糖和沙琪玛,最少每样十斤,半斤一份,各二十份。否则卖几份没了,非但赚不到钱,食客还会抱怨。可是十斤一锅出容易搅拌不匀。若是做两锅,两款加一起就是四锅。四锅至少用到三人。我们店里只有六个掌勺的,调出两个掌勺的做糖,谁做红烧肉、红烧牛腩,谁做猪肚鸡,谁和面?我们不能为了赚番邦的仨瓜俩枣坏了口碑,断了以后的路。”


    提议做这两样的厨子说:“年前您不是说过,提上来两个掌勺的?”


    林知了:“我还说从伙计里面提两个学徒,日后只给你们打下手。可是伙计一下子少四人,晌午忙得过来吗?”


    厨子:“到晌午就做好了啊。”


    林知了:“做不好。上次我给林飞奴做一点就忙到午时开店。今日做那么多,至少忙到晌午食客最多的时候!”


    厨子闻言想起林知了上次做那两样确实需要三人,“那就算了啊?”


    林知了:“我也想多赚点,但要量力而为。对了,你们自己商量过把谁提上来,又叫谁给你们打下手当徒弟?”


    这种事原本需要林知了决定。林知了觉得无论厨子还是徒弟,日后每天早午都要一起做事,倘若不能叫他们自己满意,定会免不了起争执。


    几个厨子点头表示商量好了。


    林知了:“月钱也要跟着增加。那就从下个月开始。这个月先试做,无法适应早上和晌午的忙碌,过几天就换人。”


    厨子:“应该可以吧?”


    “不断迎接客人和不断炒菜做面完全不一样。”林知了发现几个厨子仍然不死心,心说怎么比我还爱赚钱。林知了犹豫片刻,开口,“若是真想赚番邦的钱,待会我去买食材。午饭后各做五斤,明天试卖。倘若放到明天口感同当天先做的差别很大,就留我们自己吃。”


    厨子:“只隔一夜啊。就像早上做好下午卖,应该跟当天现做的没两样。”


    林知了:“有没有区别,试试才知道。以前我们都没等那两样凉透就吃光了,谁也不知道放了一夜,第二天口感如何。”


    厨子想想在理。


    年底那次林知了做得多,可是也没放到第二天晌午就被他们你一块我两块的吃光了。


    既然林知了已经决定试试,待车上的菜卸下来就和采买去市场。


    东市依然有许多番邦人。林知了感觉番邦使团凑到一起进京。


    选蜂蜜的时候两个番邦人停在林知了身侧,看两眼就立刻。采买小声问:“掌柜的,那俩卷毛说什么呢?”


    林知了愣了一瞬才意识到刚才俩人头发卷曲,“说他们那里也有糖蜜。”


    采买惊呼:“你能听懂番邦语?跟谁学的?薛大人——”


    林知了打断:“谁说他们说的是番邦话?”


    “不,不是?”采买惊讶。


    林知了:“他们的国家是我朝附属国,要学我朝文字。人在京师,说的自然是中原官话!”


    采买恍然大悟,想起什么:“可是我感觉不像啊?”


    “因为口音重。”林知了不待他开口,“给钱!”


    采买结账,林知了把蜂蜜放车上,去下一家买白沙糖。


    约莫半个时辰,两人回到店里,林知了给食材过称,午后直接做就行了。


    洗碗工心里寻思,花生糖和沙琪玛各十斤,得有多少边角料啊。


    午后准备做这两样之前,林知了令新提上来的俩厨子掌勺。这二位正好一个宫女一个太监,可惜做菜的天赋都一般,平日里只是帮忙和面以及做包子饺子。


    这俩没出息的一个比一个慌。


    崇仁坊的学堂还没开课,因为天太冷。林飞奴跟他姐在一起,见状就故意说:“做不成型才好呢。省得一叫林掌柜给我买糖,她就推三阻四!”


    林飞奴喜欢吃花生糖,仁和楼的厨子伙计都清楚这一点,闻言没有听出少年宽慰他们。俩厨子还因此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他的牙不想要了。


    林飞奴只是笑看着他们,仿佛说,我才不管你们怎么说。


    俩人被少年激起血性,请林知了指点他们。


    林知了口述,二人从和面和炒花生做起,样样亲力亲为。


    好在因为林知了先把食材称出来,中间没出什么岔子。最后一步,盛到模具中定型,林知了凑近搭把手,最后只剩半勺边角料,勉强够薛瑜和林飞奴塞牙缝。


    此刻天色已晚,洗碗工都走了。不过洗碗工还惦记着把边角料带回去给家人尝尝。翌日清晨到店里就问厨子,昨天下午有没有做花生糖和沙琪玛。


    厨子回答都包装好了。


    洗碗工不好意思继续问厨子就找林飞奴,低声询问厨房有没有边角料。林飞奴以为人家跟他一样想吃花生糖,一脸可惜地说:“没有。我阿姐做了几个模具,做好就是四四方方的。十斤沙琪玛和花生糖切出来,边角料不到半汤勺。”叹了一口气,日后别想趁机吃糖。


    七名洗碗工愣住,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因为以前每次都切出近三成边角料。


    事已至此,洗碗工们也不敢跟林知了提出,多做点,她们想尝尝。因为林知了平日里很少同她们话家常,就是劝她们对自己好一些,语气也有些生硬。林知了和她们之间像隔着一层,以至于洗碗工不敢在她面前放肆。


    出自东宫的厨子和伙计以及两个外请的伙计也不敢放肆,是因为从他们到仁和楼的第一天,林知了就给他们立规矩,他们潜意识谨记,公是公私是私。


    言归正传,晌午开门前,林知了拆开两份花生糖和沙琪玛,用刀切成指甲盖大小,叫厨子们和她一起尝尝,厨子们一致认为同昨晚冷却后的口感一样。林知了又叫林飞奴和薛瑜尝尝。


    两个小的更客观,说不如昨天刚切好的香,但是也好吃。林知了才允许厨子把那两样摆出去。


    林知了担心灶台上的热气把这两样烤化,就把这两样和柜台后面的二八酱放一起。她切的那两份放柜台上,无论进店同她打招呼,还是饭后结账的都能看见。林知了寻思着,届时只有一半人感兴趣,一半的一半想买,三十八份花生糖和沙琪玛就不愁卖。


    可惜冰天雪地的日子,出来吃饭的食客多是男人,男人爱茶爱酒,不爱甜食,哪怕有人觉得味道挺好,也不舍得用买茶买酒的钱买这两样。


    京师的糖贵,因此这两样不便宜。一份半斤就要百文。足够多数食客在仁和楼吃上三顿,因此大多数食客觉得不合算。


    林飞奴坐在他姐身边送走一拨又一拨食客,花生糖和沙琪玛还剩三十份,他急了。


    眼珠一转,林飞奴端着半碗沙琪玛和花生糖上楼。


    二楼只有十多位女客,林飞奴挨个推荐花生糖和沙琪玛。


    这些女客时常过来,因此都认识林掌柜的弟弟。三十岁左右的夫人看出他很想把这两样卖出去,好奇地问他是不是同林掌柜打赌了。


    林飞奴本能想说“没有”,忽然意识到这是个机会:“您问这些做什么。”


    “你告诉我,我买两份。”夫人笑着说。


    林飞奴假装不好意思,顾左右而言他:“真的很香很甜啊。”


    几位女客被他的样子逗笑了,给他个面子,一人要一份花生糖。


    林飞奴诧异:“沙琪玛更好吃啊。”


    女客喜欢又酥又脆又香的花生糖,沙琪玛对她们而言更像是就茶吃的点心。可惜此时都饱了,对点心不感兴趣。


    林飞奴不拘小节,不等于他会为了几文钱开口求人。即便他不介意,林知了也不允许弟弟这样做。


    确定女客真不要沙琪玛,林飞奴说一声“糖在柜台后面,走的时候再拿。”就端着碗下楼。


    到楼梯口,林飞奴听到“小哥”二字本能停一下。转念一想,他才十岁,谁会喊他“哥”啊。林飞奴下楼。


    “嗳,小二哥,等一下!”


    林飞奴停下,因为“小二哥”这个称呼耳熟。


    第一次到仁和楼吃饭的客人会把他当成伙计,又因为他年龄小,就喊他“小伙计”或者小二哥。


    初来乍到的食客也会疑惑,看他的衣着不像穷人啊。每当这个时候,林飞奴就解释,他姐是掌柜的,他也不能在店里吃白食。恰好店里忙,他闲着没事就搭把手。


    林飞奴循声看去,白发苍苍的老者,有六十岁,对面坐着两人,一人十七八岁,看衣着像大户人家的奴仆,还有一人三十岁的样子,同老翁有几分相似,他不清楚是儿子侄子,还是大孙子。


    只因很多人成婚早,三十出头就当祖父。待他们六十来岁,孙子看起来三十岁不足为奇。


    林飞奴过去:“老先生,你找我?”


    老先生看着他身着秋香色棉袍,脚上是一双棕色小皮靴,“你是店里的伙计?”


    林飞奴瞬时听出他言外之意:“我姐是掌柜的,我来搭把手。老先生,你找我什么事啊?”


    老先生对仁和楼的饭菜很是好奇,年前隔三差五就叫家奴给他买红烧肉。有几次他不忙,心情好有耐心,叫伙计来买耗时的小鸡炖菜。


    今日终于按耐不住放下身段亲自过来,没想到会碰到仁和楼推出新品。


    老先生看着他的碗:“这里是菜还是点心?”


    “这个是花生糖,这个是沙琪玛。”林飞奴看看老先生的岁数,推荐沙琪玛。


    做沙琪玛的面条用油炸过,又用糖炒,酥松绵软很适合老人。女食客嫌沙琪玛甜,因为是面做的又像主食。可是碰到喜好甜食和面食的人,很难不喜欢沙琪玛。


    这位老先生恰好喜欢甜口点心。


    老先生尝一口就问:“这个沙琪玛今天就能买到?明天还做不做?”


    林飞奴:“明天会做吧。在柜台后面放着,你结账的时候就能看到。还有十多份,你吃过饭再买也来得及。”


    老先生不放心,叫林飞奴给他留四份。


    此言令他对面三十来岁的男子眉头微蹙,“四份太多了!”


    老先生固执地说:“不多!咱家人多。”不待他再开口,就叫林飞奴忙去吧。弦外之音,快走,快走!


    林飞奴高高兴兴下楼。


    林知了:“有人买吗?”


    林飞奴连连点头:“碰到个有钱的,要四份沙琪玛。”说着话他拿四份放柜台上,“阿姐,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先生。他家人不赞同他买这么多,你记得提醒他啊。”


    “这是什么东西?”


    生硬的语言令林飞奴迅速抬头,不知何时面前多了三个男子,长相扁平,肤色黝黑,跟从煤窑里刚出来似的,导致林飞奴不由得结巴:“你你,问我啊?这个是花生和糖做的糖,这个是沙琪玛。”看一眼他姐,得到鼓励的眼神,林飞奴把碗递过去,“可以尝尝,不要钱!”


    三人当中居中的男子拿一块花生糖,紧接着拿一块沙琪玛,随后示意左右两边的人尝尝。


    转眼间十多块沙琪玛和花生糖一干二净,居中的男子问:“没了?”


    林飞奴想骂人,可是想起采买说近日京师多了许多番邦来使,担心这几人就是番邦使臣,“没了!”


    男子看着林飞奴:“没了!”


    林飞奴向来聪慧,听出他言外之意,“没了就没了。你想吃啊?花钱买!”


    “不要钱!”男子提醒他。


    林飞奴呼吸一滞:“我请你尝尝,尝尝是试吃的意思。”


    “你说的不是试吃!”男子瞪着他说,“你说尝尝!”


    林飞奴气笑了:“你还想一直尝尝,吃到饱?”怎么跟街上无赖一样?这种人绝不可能是番邦来使。应当是跟着使臣过来的商人。想到这些,林飞奴不再客气,指着门口,“不买出去!”


    男子难以置信:“知道不知道我是谁?”


    林飞奴闻言越发笃定不可能是番邦来使——送贡品的使臣,不可能这么没有自知之明。


    “你知道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天子脚下,我朝都城。你是想故意挑起两国邦交吗?”林飞奴冷笑,不就是吓唬人,当谁不会似的!


    三个男子难以置信,他怎么可以这样说?


    从楼上下来的中年食客说:“小飞奴,不可无礼!”


    林飞奴心情不好:“你又是谁?他故意找事你没看出来?这么大的人,能不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的东西?你跟他什么关系?你得了他什么好处?”


    中年男子急了:“你怎么能这么说?我都不认识他!”


    “你不认识他,你帮他?”林飞奴反问,“骗小孩啊?”


    男子张张口:“可是他可能是,是番邦使臣!”


    “所以呢?”林飞奴反问,“人敬我一分,我敬人一丈!他故意找事,我还要好声伺候?”


    中间男子转向冷眼旁观的林知了:“林掌柜,若是影响到两国邦交,薛大人也会跟着吃挂落啊。”


    第153章 店里来新人


    怎么那么会危言耸听啊?莫说当今天子重文一样重武, 即便重文轻武,也不该在天子脚下隐忍退让!他不会觉得自己有君子之风吧。林知了反问:“影响两国邦交又如何?”


    中年男子:“一旦发生战争,百姓流离失所!”


    林知了:“不在我们境内打不就行了?”


    中年男子张张口:“那,那也免不了生灵涂炭!林掌柜, 您一向识大体, 今日是怎么了?”


    林知了想翻白眼, 他果然是有君子之风啊。


    “你怎么知道边关将士不想打?”林知了看向几人的肤色, 定是南方来的,“听说你们那边四季温暖,一年可以种两到三季稻谷, 粮食多的吃不完?”转向中年男子, “边关将士越境后每年可以为朝廷节省一大批粮食,若是把那边的水果运到京师售卖, 又能赚一笔。代价是牺牲上千人, 可能只需牺牲几十人,我想边关将士定是乐意之至!”


    中年男子张口结舌:“可是——”


    林知了不想听他废话,看向三位番邦人:“还想尝尝吗?”拆开一份沙琪玛倒入碗中。


    三人后退一步。


    林知了起身:“不是要尝尝吗?吃完了我再拆一包, 直到你们吃到饱!”


    “我们,不想尝尝。”居中的男子拱手,“告辞!”


    林知了:“所以几位听得懂我说什么?刚才怎么听不懂尝尝是试吃的意思?”


    几人停一下,甩出一句“我们听不懂!”大步跨到门外,不给林知了开口的机会。


    林知了转向中年男子:“飞奴说他们故意挑事,现在你信了?”


    “可是他们有可能是番邦使臣。”中年男子神色担忧。


    林知了:“我泱泱大国还怕蛮夷?你愿意伺候, 你去伺候,我们尊重。也请你尊重我们。”


    “要是他回去小题大做挑拨离间,真打起来你还能这么说?”中年男子反问。


    林知了觉得好笑:“你不会天真地以为他们年年朝贡是心甘情愿吧?他们不反抗也是怕生灵涂炭?再说,你怎么知道刚才不是故意挑衅?今日来仁和楼挑衅我退让, 他日在边关挑衅,你是不是要劝边关将士以和为贵?原以为像御史大夫和礼部尚书那样的人极为稀有。没想到竟然大有人在!”


    中年男子闻言很生气:“我是为你好,你竟然怀疑我通敌?”


    林知了:“原来你真有通敌的心思?”


    “你简直不可理喻!”男子很是气愤。


    林知了:“自己蠢而不自知,竟然有脸怪我?幸好边关将士个个铮铮铁骨!而不是你这种一看到番邦人就低头哈腰的软蛋!”


    “你你——”男子没想到一向和善的林知了说话这么脏,一时间气得有口难言。


    林知了转向伙计:“日后在门外挂个牌子,对蛮夷伏低做小的软骨头禁止入内!”


    男子忍不住冷笑:“就你的脾气,我看你能硬气多久!”


    林知了:“那你可要好好活着!活久了才能看到边关将士把番邦变成我朝州府!日后番邦的水果和粮食也会飞入寻常百姓家!而非皇家独享!”


    此话顿时令食客们热血沸腾满怀期待,迫切想知道番邦水果是不是真像传说中那么甜!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食客立刻叫好!


    中年男子气得跺着脚斥责众人:“无知!”


    林知了:“等一下!”


    中年男子瞪她:“你还想说什么?”


    林知了看向伙计:“给钱了吗就走?”


    伙计摇头。


    林知了故意说:“原来是想趁机吃白食?那你可就打错算盘了。我就是同你打一架,该多少还是多少!”


    男子感觉受到侮辱,拿出一串钱:“不用找零!”


    伙计叫住他。


    男子血脉偾张导致脸红脖子粗:“别欺人太甚!”


    伙计翻个白眼:“一百文不够!你要了一份猪肚鸡,还有一份松鼠鱼和两个馒头!”


    店内大多数食客都是熟客,很清楚仁和楼菜价,掐指一算,还差几十文。他们看向中年男子的眼神瞬间变得诡异,仿佛在说,你自己都没钱吃饭,还有心思同情番邦人。


    男子气得又拿出一串钱甩到柜台上。


    林飞奴忍不住说:“只许他劝我们息事宁人,却不许我们反过来劝他?这是什么人啊?”


    林知了:“这种人啊,要是在家里,就是自家孩子被打,他还要怪孩子不够忍让!他会说,你见着人家绕道走,人家还能绕道打你不成。”


    林飞奴皱眉:“这是什么逻辑?我带着荷包去市场,钱被偷了,还怪我不应该腰挂荷包招摇过市?”


    林知了摇摇头:“不会怪你招摇过市。你敢怀疑是番邦人偷的,他会说不可能是外宾!定是街上的地痞流氓所为!在他眼中番邦就没有坏人!”


    林飞奴难以置信:“时常侵扰我们边民的胡人是什么?难道不是人?”


    林知了:“他会说,胡人定有苦衷。他若为礼部尚书,定会叫陛下向胡人赠钱赠粮!”


    林飞奴震惊:“真的?”


    林知了笑着摸摸弟弟的脑袋:“我猜的啊。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哪知道他是这样想的,还是要面子,趁机在番邦来使面前装大度,彰显我朝乃礼仪之邦。”


    林飞奴:“那不就是——”


    “慷他人之慨!”林知了说出来不禁懊恼,“我刚才就不应该拆沙琪玛,应当叫他给番邦来使买两份。”


    食客过来付钱:“他会叫你送两份。你叫他出钱,他只会数落你吝啬!”


    林知了笑着接过钱:“也许吧?正好吗?”


    食客下意识回头看一下一干二净的碗碟,“刚好。”


    林知了:“——尝尝沙琪玛?”


    食客微微摇头:“吃饱了。这个沙琪玛太甜。我刚才就吃指甲盖那么一点,喝了半碗面汤才把甜味冲下去!那些番邦人竟然吃得一干二净!我不信这么没吃过好东西的样子是番邦来使!”


    林知了心说,吃过好东西,不等于不想占便宜吃免费的。


    “我也怀疑他们不是!”哪怕看出是番邦使臣,众目睽睽之下,林知了也不能认,“在刚才那人眼中,长相异域就是番邦来使。殊不知我朝幅员辽阔,西北和西南百姓长相衣着也和我们有很大不同。”


    食客:“你的意思,他们有可能是我朝百姓?”


    林知了点头。


    食客愕然,感到荒谬:“倘若真是这样,他说什么两国邦交,岂不是——?”


    林知了毫不客气地说:“先入为主,又自以为是!”


    食客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替那人感到尴尬好一会,忍不住开口:“这事——但愿真是番邦来使。否则那人刚才的那番话得多可笑。”


    林知了:“他若不卑不亢,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闹出笑话不是吗?”


    食客点点头,神色复杂地出去。


    许多食客一辈子没出过长安地界,只听说过边民和中原百姓长得不一样,因为很少看到,经常忘记这一点,近日看到异域长相就潜意识认为是番邦来客。


    因此林知了的这番话令许多食客汗颜。


    林知了见好就收。


    在楼梯口的三人下来。


    林飞奴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去:“阿姐,就是那位老先生。


    林知了顺着弟弟视线移向楼梯口,三人朝这边走来,身后跟着伙计。


    伙计报账,三人中三十来岁的男子掏钱。


    林知了接过碎银子过一下秤,找他十几文,才问买不买沙琪玛。


    老先生看到柜台上的四份点心:“这便是我们的吧?”


    林知了点头。三人中仆从打扮的小子拿走沙琪玛,中年男子又给一块碎银。林知了依然过称找零。


    拿到钱三人就出去,没有多余的寒暄。


    三人寡言少语的样子显得很严肃,导致离柜台较近的食客都不敢肆意谈笑。人走远了,离柜台仅仅三步的食客勾头问:“林掌柜,这三人看起来不一般,什么路子?”


    林知了微微摇头:“我没印象。”问伙计,“以前来过吗?”


    伙计摇头:“没有!今天应该是第一次过来。”


    林知了对食客说:“可能跟我和大家不熟,不知道说什么吧。”


    坐在一楼的食客十个有九个健谈,在他们看来不熟才要多聊聊。因为不熟就不搭理别人,如何交友。


    食客无法理解林知了的这番说辞,就说:“我刚才看到那个老先生的衣料上有暗纹,应当同咱们不一样。”


    邻桌食客调侃:“谁跟你是咱们?你是不是忘了,林掌柜还是薛夫人!”


    食客忘了,顿时有些窘迫。


    林知了:“别多想,他就算是皇亲国戚,也早已致仕!”


    食客下意识问:“为何这样说?”


    林知了:“今日初八,非休沐日,今早也是年后第一天上朝,京师又有那么多番邦使臣,上至陛下下到各府厨娘,这个时候都没有时间出来打牙祭!”


    食客对已经退休的老人不感兴趣,闻言吃掉最后一口面,给伙计十八文就起身离去。


    待所有客人离开,沙琪玛还剩五份,花生糖卖的一干二净。


    林知了问厨子:“明日还做吗?”


    厨子皱眉:“不应该啊?鸡蛋糕和雪衣豆沙都卖光了。”


    林知了:“雪衣豆沙一份才四十文。”


    厨子:“可是只有几块,一会就吃没了。沙琪玛可以放两三天啊。”


    林知了见他依然想做:“那就做吧。明日四十份花生糖,二十份沙琪玛。知道食材配比吧?”


    厨子没记住,很是不好意思地请林知了先把食材称出来。


    林知了见厨子这么上进,也不想一直泼冷水:“可能因为天冷,今天店里没有孩子。过些天小孩来用饭,沙琪玛就好卖了。”


    林飞奴想起什么,“阿姐说得对!章元朗和他姐姐就喜欢沙琪玛。”


    有点灰心的厨子顿时信心大增。


    林知了叫伙计关门,突然进来俩人,一男一女。关门的伙计吓一跳,下意识扭头找林知了。


    林知了也不认识他们,看衣着不像是讨饭的,身上的棉袍干干净净,甚至没有磨损的痕迹:“你们找谁?”


    “您是林掌柜?”女子开口。


    林知了点头。


    女子道明来意,他们是宫里出来的。


    林知了不由得多想,皇帝的眼睛。皇帝眼睛又如何,想留下就得给她老老实实签长契,否则别想靠近厨房!


    林知了叫伙计先把门关上,然后问两人是不是来她店里做事。看到两人点头,林知了就说明店里懂规矩,首先,店里的事不可外扬。店里不缺厨子和学徒,他们只能当伙计,即便是伙计也要签订契约。


    两人毫不犹豫地表示可以。


    林知了去写四份,一式两份。签上名字,林知了朝厨房看去:“厨房重地,不可随意进出!”


    两人点头。


    林知了趁机叫后厨选个管事的,主要盯着厨房的食材别出纰漏,月钱加一贯。


    众人面面相觑。


    “到院里面朝我,闭上眼举手表决。”林知了到院里,叫林飞奴和薛瑜数数。


    闭上眼不必为难,众人愿意。


    林知了叫众人散开,免得胳膊碰胳膊。


    一炷香后,得票最多的人令林知了很意外,不是年龄最大的女厨子,也不是年龄最大的男厨子,而是不大不小,二十岁的俞丫。


    俞丫受宠若惊,指着自己:“我?”


    林知了点头:“不信我的话,你可以问飞奴。”


    俞丫脱口道:“飞奴说谎不眨眼。”


    林飞奴气得跺脚,指着她:“你给我再说一遍!”


    俞丫不带正眼看他,转向薛瑜,“真是我?”


    薛瑜毫不犹豫地点头。


    林飞奴气得拉住她姐:“你看,她才当管事就欺负我!”


    林知了恍若未闻:“趁着大家都在,我再说一遍,不许靠近库房,不许去对面仓库。无事不许进厨房。仁和楼是饭店,做入口的食物,你们随意出入,头发飘到锅里,厨子忙起来没看见,食客被恶心吐了,以后谁敢来吃饭?


    “食客会认为,能出现一根,说明后厨有很多根。不可能只有一根头发恰好落到碗里。哪怕我们请食客去后厨,他们也会认为我们提前清理过!”


    林知了神色严肃,众人不敢迟疑,赶忙表示记住了。


    林知了:“我前天才回京,上个月的账还没算。待会我去算账,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明天发月钱!”


    一听到发钱,众人浑身充满干劲。


    林知了把薛瑜和林飞奴叫到屋里,把上个月账目交给他俩,薛瑜算账,林飞奴再核算一遍。


    林飞奴:“现在想起我了?我俩算账你干什么?”


    林知了:“休息啊。”


    林飞奴:“……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姐姐?我才十岁,十岁,还是个孩子!”


    林知了:“你再废话天就黑了。”


    林飞奴瞪眼她姐,气呼呼拿起算盘:“也不知道姐夫看上您哪点。”


    第154章 含沙射影


    无论弟弟如何抱怨, 林知了都当没听见,裹着斗篷闭目养神。


    申时过半,八个厨子和两个徒弟把食材分类放好,俞丫锁门, 各回各屋休息, 洗碗工们也各回各家。


    又过一炷香, 室内暗下里, 林知了驾车载着弟弟妹妹去市场买几斤菜和肉。


    薛理到家,林知了刚把菜盛出来放到热水锅里温着。听到马蹄声,她把面煮了。


    薛理用热水洗去脸上的疲惫, 正好吃面。


    饭后, 林飞奴和薛瑜各忙各的,林知了和薛理把厨房堂屋收拾干净, 就拉着大花出去。


    林知了望着新月, 心说一天又过去了。想起晌午发生的事,她觉得应该告诉薛理。


    薛理听她说完心下好奇:“你也认为那三人是西北边民?”


    林知了很是笃定:“番邦来使!西北边民也是我朝百姓,读的是圣贤书, 不可能那么厚颜无耻。即便他们是边关无赖,也不会理直气壮地曲解‘尝尝’的意思。他们只会嫌味道不好,叫林飞奴再拆一份沙琪玛。或者嫌太少,没尝出味儿就没了。”


    薛理闻言有些疑惑:“那你还敢吓唬他们?”


    “为何不敢?”林知了奇怪,难道朝廷害怕打仗,“御史大夫和礼部尚书认为陛下削减公费开支和增加军费开支是因为国库没钱, 只能拆东墙补西墙。打一打,钱不就有了?”


    薛理心底大为震惊,夫妻五年,他怎么才发现林知了比他好战!


    “你知道一旦打起来意味着什么?”薛理怀疑她不知道。


    “百姓流离失所?今天晌午有人说过。”刚才坦白的时候, 林知了没有细说这一点,“不在我朝境内打不就行了?”


    薛理听出她言外之意,即便民不聊生也是他国的事,与我何干!薛理顿时感到一言难尽,他的林掌柜不止好战,好像还有点阴损。


    薛理不想知道她还有多少损招,“侵扰他国,师出无名,即便赢了,也很难令人心服口服!”


    林知了皱着眉打量她,今日他怎么有点妇人之仁,“出兵的目的是为了土地和物资,又不是——”


    “停!”薛理赶忙打断,不想听到她轻飘飘地说出“都杀了”几个字,“隔墙有耳!”


    林知了低声说:“不说这些。我就问你,这些年边关没有一点摩擦?”


    薛理突然有点恨自己脑子聪明,瞬间听出她的意思,有摩擦就有理由出兵。


    林知了见他突然沉默不语:“看来摩擦不断!陛下有义务保护好万民啊。”顿了顿,“也不是侵扰他国。好比今天来酒楼的那几位番邦人,虽然不知道那几人属于南边哪个小国,可我记得秦汉时期南边有个交趾郡。


    “前朝还在南边设立安南都护府。南边那块地自古属于我们,我们出兵不叫打,最多叫收复,重设安南都护府!”


    薛理借着清冷的月光打量林知了的神色,发现她不是信口开河,便说出实情,省得她愈发好战,“虽然有可能像你说的,打一打就有钱了,可是前期也要国库出钱准备粮草。然而国库真没钱。我在户部呆过,这一点我比你清楚!”


    林知了:“三天的粮草都买不起?”


    “大军一动怎么可能只需三天粮草?”薛理梦里梦外都没上过战场,没在兵部呆过,可是他也知道打仗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林知了:“以战养战!”


    熟读史书的薛大人登时无言,只因他立刻猜到,若是从边关调兵,三日粮草都多了,一日便可攻入南边小国境内。


    林知了看到他又不说话:“看来可以以战养战!”


    “你的想法很好,倘若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呢?”薛理又问。


    林知了:“不可能。南边土地肥沃——”


    “等等!”薛理纳闷,她足不出户,是不是知道的有点多。薛理不信她刚刚说的这些是听仁和楼的食客说的。仁和楼的食客多是匠人和商户,都不知道南海以南在哪儿,更别说土地是否肥沃,“你怎么知道南边物产丰富?”


    林知了反问:“那边离岭南不远吧?别说你堂堂探花郎不知道岭南有哪些瓜果蔬菜!”


    薛理心说,我知道是因为我饱读诗书,可是你才读几本书啊。进京前你都没有出过丹阳县!


    薛理越想越奇怪。


    林知了:“我们又不是只会烧杀抢掠的胡人。我们可以教他们种地,教他们文字礼仪。他们定会扫榻相迎!”


    见鬼的扫榻相迎!薛理服了,她不止见多识广,且巧舌如簧!


    薛理又看一下林知了,发现她一本正经,心里愈发佩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要救民于水火之中!


    林知了:“听说东北有个契丹,这些年和高丽摩擦不断,每次都会伤到我们的同袍?”


    薛理:“——你还想在那边设立个安东都护府?”


    林知了微微摇头。


    薛理松了口气。


    林知了:“那边自战国到秦汉就属于辽东郡。恢复辽东郡便可!”


    薛理呼吸一顿,他可真不了解林掌柜!


    林知了忽然想起一件事,“契丹是藩属国吗?”


    薛理:“问这个做什么?”


    “先说是不是!”林知了道。


    薛理:“不是!不过年前也来了。今日下朝后,我听鸿胪寺卿猜测,契丹国内应该出事了。前年来的时候契丹使者神情倨傲。今年恭而有礼。贺岁的礼品也很用心。想来不敢再跟高丽起冲突,边关可以安稳两年。若是我们这个时候动武,不止师出无名,边关百姓也会怨声载道!”


    林知了:“我怎么觉得同陛下增加军费开支有关?此事能推行下去,你功不可没。你小心啊,薛探花。御史大夫和礼部尚书不敢杀你,不等于隐匿在京师的契丹细作不敢。”


    薛理眉头微蹙,“他们把我杀了,陛下也不可能收回成命。”说着话想起梦中这个时候的契丹兵强马壮,百姓安居乐业。现下不可能因为太子活着,契丹就乱了。太子的事影响不到他国内政。所以契丹使者这次懂礼数,真是怕皇帝一气之下挥师北上,重设辽东郡!


    薛理心里愈发复杂——


    林知了一个心里只有钱眼里只有仁和楼的掌柜的,为何比礼部那些人懂得还要多。她都是听谁说的啊。


    林知了被他看得心底发毛,担心言多有失:“我们回去吧。”


    薛理抬头,发现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墙根底下。薛理凑近紧闭的坊门,确定门从里面闩上就和林知了回家。


    翌日散朝后,薛理看到太子在他前面,冷不丁想起昨晚同林知了的闲聊,他急走几步到太子身边,否决鸿胪寺卿的猜测,说出他的分析,以防太子被鸿胪寺带歪。


    薛理没提林知了,只因她的一些想法不止是离经叛道,堪称有伤天和!


    太子愣了一瞬,因为没有想到入朝不过一年且不曾在兵部呆过的薛理可以想到武力威吓并非重兵压境。


    太子回过神,哭笑不得:“孤知道!”


    “那微臣——”薛理顿时有些尴尬,“是臣多虑了。”


    太子微微摇头:“不是。”因为皇帝看到番邦使臣就心烦,便把安置番邦来使的事交给太子,太子免不了同礼部诸人来往,“实则不止鸿胪寺卿,协助鸿胪寺接待使臣的礼部左侍郎也认为契丹政权不稳,此次那么懂礼数,是为了以后借兵平乱做准备。”说出这些他都觉得好笑,礼部和鸿胪寺这些人,怎么只能看到他国啊。


    太子:“以前孤听人说,书生不出门,能知天下事。近日在外面听得多了,孤觉得最初说出这句话的人定是书生。此刻看来,说的是通明这样的书生啊。”


    薛理感到羞愧:“微臣也知皮毛。”


    太子示意他边走边说:“你不来找孤,孤也想找你。自从那日看到礼部尚书和御史大夫几人的态度,近日孤细心留意才发现鸿胪寺也并非人人铮铮铁骨。他日真有人收了他们的好处,定会盛赞他们,试图令枢密院和兵部放松警惕。届时你可不许抄手看热闹。”


    薛理心说,我何时抄手看热闹。


    谁又在太子面前胡说八道?


    薛理:“殿下大可放心!再有这样的人,有一个臣打一个,有两个打一双。”


    太子想说也不用每次都动手!转念一想,有些人不动手听不懂人话:“点到为止。别真把人打死了。”


    薛理:“臣自幼习武,可以控制好力道。听说御史大夫快痊愈了?”


    太子也听说了:“他不会再回来。”拍拍他的肩,“孤不曾养兵千日,却日日需要通明。通明不会觉着孤可着你一个人用吧?”


    薛理:“臣求之不得!”


    太子闻言很是满意。


    实则太子并非无人可用。


    可着薛理一个人用,是因为他年少心思浅,入朝时间短,朝中无亲朋又无好友,再加上仁和楼的牵扯,满朝官吏能令太子安心差遣的只有薛理一人-


    皇帝不想陪一群番邦人过上元节,在薛理和太子这次谈话的当天上午,太子在东宫刚刚放下碗筷就被召去皇宫。皇帝担心太子会错意,直言赶紧把人送走。


    正月十二日,最后一拨使臣出城。


    翌日早朝,鸿胪寺卿盛赞各国使臣恭而有礼。


    鸿胪寺卿的本意是我朝乃天朝上邦,礼仪之国,陛下乃天下共主,四夷未开化之人在陛下的教化之下越发懂礼数。


    皇帝龙颜大悦。


    礼部侍郎出列:“如今看来,四夷也并非如薛理所言,畏威而不怀德!”


    皇帝的笑容凝固,有个不好的预感,低头看到礼部侍郎身后多出一人,顿时感到心累。


    今日的薛理很有眼力见儿:“侍郎大人所言甚是!”


    满朝文武不约而同地朝薛理看去,两位年少的皇子神色愕然,一副见鬼了的样子。


    皇帝也很意外:“薛通明,承认你先前以管窥天?”


    “是的。陛下,微臣也是才知道。”薛理是听林知了说的。天气寒冷,林飞奴和大花亲如兄弟也不想晚上出去陪大花散步。遛狗的任务就落到林知了和薛理身上。薛理不想听林知了说她那些冠冕堂皇的损招,就聊仁和楼的人和事以及流言蜚语,“微臣听闻契丹使臣年前在东市金银玉器行买了许多饰品,金饰做工精美,玉器样式淡雅,可是契丹使臣当众嫌弃不够粗狂。声量之大,店外的路人听得一清二楚!在此之前,臣一直想不通,不喜欢为何要买。如今看来他是懂得人情世故!”


    礼部侍郎心里纳闷,薛理要说什么,听到最后一句,他猛然转向薛理:“你——简直一派胡言!”


    薛理不理他,面朝天子,“陛下,微臣找人打听过,那些金银玉器十分贵重,每套都用名贵的木盒盛放。然而契丹使臣的行李当中没有那些木盒!”


    礼部侍郎脸色煞白,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陛下,微臣冤枉,薛理含血喷人!”


    薛理奇怪:“侍郎大人这是怎么了?我含血喷谁?陛下,微臣提过侍郎大人吗?还是提过寺卿大人?”


    鸿胪寺卿头皮发麻,心说我又没有趁机嘲讽你,你扯我做什么。


    礼部左侍郎顿时感到有口难言,“薛理,你,你什么意思你自己知道!”


    薛理:“我说契丹使臣懂礼数。难道错了?侍郎大人刚才不也说,他们并非不懂感恩?”


    皇帝头疼,这个礼部侍郎,招惹谁不好,招惹他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二愣子!


    “薛理,拿出证据朕就信你!”皇帝道。


    薛理:“陛下要什么证据?契丹使臣购买凭证?东市大大小小的店铺都会留下购买记录。陛下令大理寺一查便知。”


    皇帝心累,真是个二愣子,不能说契丹使臣走了,他没证据,就此作罢吗。


    薛理朝礼部侍郎看去:“兴许微臣说错了。”


    皇帝眉心一跳:“薛理,你想好了再说!”


    薛理:“兴许契丹使臣只是想感激陛下,感激我朝臣民,又因为着急收拾行李,就劳烦他人代为转交。可是使臣虽然走了,余下还有很多事,代为转交的同僚们想来还没来得及上交户部,归为国库!”


    皇帝眼睛一亮。


    太子看向薛理,他竟然不是要趁机扳倒礼部侍郎。


    薛理的目的当然不是礼部侍郎,因为他不知道契丹使臣有没有私下拜访过礼部侍郎。若是东西在兵部尚书府上呢。


    薛理:“寺卿大人,您说是不是?”


    鸿胪寺卿:“薛大人言之有理。”


    薛理转向户部尚书:“劳烦尚书大人留人值守,以防晌午或者晚上,那些物品送过去,户部无人接收。”


    户部尚书心说,吃下去的东西还能吐出来?想什么好事呢。


    薛理和他二十来岁时一样天真啊!


    可惜此刻不能实话实说。户部尚书笑着说:“多谢薛大人提醒!”


    薛理从袖中掏出一沓纸:“这是购买记录。不止契丹使臣。其中一部分可能是他们给家人选的。还请户部的同僚仔细比对!”


    户部尚书顿时感到这沓纸烫手。


    再说,什么叫给家人准备的?要是这样说,除了礼部和鸿胪寺,其他文臣武将收到的东西岂不是也要吐出来。


    薛理的目的是这样,但他的样子是针对礼部侍郎,其他人要怪就怪礼部侍郎。没有他递梯子,那沓纸只能当厕纸!


    薛理之所以带过来是觉得有人会盛赞番邦,他有可能找到机会。


    机会来的这么容易,薛理是真没想到,他还以为要出揣上一段时日。


    今日薛理只有这一件事,说完入列。


    殿内安静极了。


    文臣武将神态迥异,皇帝看乐了,心说薛理不愧是他钦点的探花,前几日他才觉得花钱如流水,单单军费就出去百万贯,今日薛理就知道为他分忧。


    皇帝朝内侍看一下,内侍高喊“退朝!”


    站在最后的薛理看到皇帝转身他就出去。待礼部侍郎从地上爬起来,薛理已经消失在浓浓的白雾之中。


    礼部侍郎只能对着白雾骂骂咧咧。


    鸿胪寺卿好奇地问:“契丹使臣——”


    “没有!”礼部侍郎尖叫,意识到自己失态,立刻祸水东引,“我就是一个人微言轻的文官。他谢我有什么用?那些蛮夷精于算计,定是要一本万利!”


    枢密使皱眉:“此话何意?说清楚!”


    礼部侍郎一脸无辜:“我说什么了?说说都不许?”


    兵部尚书今日不在,侍郎之一的王慕卿指着他:“你别含沙射影!”


    礼部侍郎:“含沙射影的是薛理!”


    刑部尚书今日也不在,侍郎章大人走出去又退回来,“薛理知道你和鸿胪寺卿今日会盛赞蛮夷?所以早早准备好那些纸反驳你二人?”


    鸿胪寺卿忍不住说:“没有我!我和薛大人无冤无仇。再说,薛大人反驳的可不是我!”


    礼部侍郎转向鸿胪寺卿:“你说我和薛理沆瀣一气?”


    鸿胪寺卿:“我还有事!”说完大步越过他。


    侍郎章大人紧随其后。


    近日不曾跟使臣搭过话的文臣武将很是好奇,忍不住打量身边同僚,可惜无论看谁都可疑。


    收到贵重物品的人心虚,又怕被看出来,强装镇静,看起来无比忠君爱国!


    薛理从宫里出来就策马回仁和楼。


    年前刑部尚书督促他们结案,不要把凶犯留到过年,导致年后这几日部里无事可做。


    今日散朝早,薛理到仁和楼正好是用饭高峰期。本能去前店,而到门边又退回北屋,看到小舅子在背书,薛理坐到他对面。


    林飞奴背完一段,书往桌上一丢:“姐夫,陪我练剑!”


    薛理:“你真想从军啊?”


    林飞奴摇头:“我不想从军。但是我想上阵杀敌!也不知道杀敌和杀鸡有何不同。”抱着剑到院里就找洗碗工,“以后我杀鸡杀鱼啊。”


    薛理脚步一顿,想说什么,忽然想起过几日学堂开学,等鱼和鸡买回来,他正好在学堂上课:“别说那些没用的。”


    洗碗工想起前几日发月钱,上个月干到小年,但月钱发满一个月,赏钱也是按照当月净利润的百分之二,一文没少。洗碗工就好奇这个月是不是也一样,便问薛理。


    薛理闻言点头。


    洗碗工:“那这个月应该不如上个月多。过几日元宵节,家家户户都要在家过节,掌柜的也要放一天假啊。”


    薛理心说,真是什么样的将带什么样的兵。


    这些洗碗工是不是忘了,她们最初选择到仁和楼做事,是觉得申时左右可以回家,能照顾到家里,顺便赚点钱。


    洗碗工转向林飞奴:“什么时候去找小章公子玩儿?要是你一个人不敢去,我送你过去!”


    第155章 卖汤圆


    林飞奴闻言觉得奇怪, 今日她怎么这么有闲心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林飞奴隔空用剑指着她:“说,你想做什么!坦白从宽!我饶你一命!”


    薛理朝小舅子脑门上一下:“不可无礼!她的意思你带着沙琪玛去找元朗,顺便告诉他仁和楼以后天天卖沙琪玛。元朗定会告诉亲友。过两日是上元节, 花生糖和沙琪玛很适合走亲访友!”


    林飞奴没听懂:“没了?”


    薛理:“卖的多赚的多, 下个月的赏钱——”


    “啊?”林飞奴惊呼, 指着洗碗工, “你怎么跟我阿姐一样喜欢赚钱?”


    薛理把小舅子的手臂拽下来:“好好说话!”


    林飞奴:“你小心钱迷转向吧。”


    薛理:“跟谁学的俚语?”


    “跟食客学的。”林飞奴脱口道。


    薛理噎了一下,他并不想知道答案:“这点小钱不至于。你还练不练?”


    “练!一日不练,不进则退!”林飞奴看着手中的剑, 苦着小脸, “可是好重啊。”


    薛理去厨房找俩烧火棍。


    洗碗工又问林飞奴去不去章家。


    林飞奴摇头:“章元朗是我同学,是我好友, 不是人傻钱多的肥羊。阿姐不愿意做沙琪玛, 你们非要做。做了不好卖,自己想办法。”


    洗碗工:“赚到钱掌柜的也能多分点啊。”


    林飞奴:“能多多少?多我一双鞋啊?我大不了少买一双鞋!”


    薛理拉着小舅子去后门外巷子里练剑。


    林飞奴回头说:“我要是你,就去街上吆喝, 仁和楼新点心,沙琪玛,老少皆宜!”


    洗碗工敢出去吆喝也不至于在仁和楼洗碗。


    俞丫出来宽慰洗碗工:“等天暖了,富贵人家的公子姑娘过来吃饭,沙琪玛就好卖了。现在店里的食客多数是匠人和附近商户,一份一百文对他们而言太多。”顿了顿, “飞奴说的有道理。其实飞奴已经去过章家。别再为难他。”


    洗碗工一听连管事的都不赞同,只能打消这个念头。


    与此同时,薛二哥和刘丽娘也从家里过来。


    到巷口看到把烧火棍耍得虎虎生威的林飞奴,夫妻二人互看一下, 决定离他远点,绕到前面去店里。


    这个时候食客虽多,但店里没坐满。因为一些食客在门外廊檐下排队买酱香饼,一些食客端着盆过来买汤买粥。


    刘丽娘找个角落坐下,薛二哥帮洗碗工收拾碗筷。


    老顾客见到他愣了一瞬,不确定地问:“薛郎中,你又回来了?”


    薛二哥:“农闲时节乡下没事,过来住几天。”


    老顾客想起什么:“看我的脑子,忘了过几日是上元节,城里有灯会。仁和楼也放假。”说起放假,不由得想起去年中秋,“薛郎中,去年仁和楼卖粽子卖月饼,今年卖元宵吗?”


    薛二哥:“不卖。”


    去年吃过韭菜鸡蛋馅月饼的食客调侃:“林掌柜不准备做点韭菜鸡蛋馅元宵?”


    此话一出就有食客问:“韭菜鸡蛋馅怎么滚成元宵?”


    薛二哥笑着说:“诸位别说笑了,昨日我弟妹去市场问过,许多街坊都准备做元宵。所以仁和楼就不参与了。”


    很想看乐子的食客闻言很是失望。


    然而做不做由不得林知了。


    京师有许多去年腊月抵达京师的南方人。


    消息灵通的南方商户得知年底会有许多番邦使臣抵达京师,就迎着风雪送来许多瓷器、茶叶、丝绸、文房四宝等等。


    哪怕品质只能称得上中下,年前年后半个多月也卖的一干二净。


    时常来京师做买卖的人都知道京师年前年后大雪覆盖,路面结冰不宜出行,是以都决定在京师过上元节。


    上元节不吃汤圆,就像淮扬菜中没有糖,好比腌笃鲜里面没有笋。


    京师会做汤圆的人不少,拿出来卖的寥寥无几。几个南方商人带着奴仆半条街走下来,没有买到一粒汤圆,他们便懒得继续找,直奔仁和楼。


    林知了问他们要几斤。


    一人几个便可,哪能要几斤啊。


    几个商人被问懵了。


    林知了想着人在他乡也不容易,“我做十斤,明日午时或者下午申时在门外廊檐下售卖。”


    其中一位商人问:“什么馅的?我喜欢吃花生馅的。”


    林知了难以置信:“你还挑上了?”


    商人连忙表示不挑,黑芝麻馅也行。


    林知了:“我们没打算做汤圆和元宵。店里没有糯米粉,也没有芝麻。所以只能找人家买。能买到什么做什么!”


    几个商人不敢挑三拣四,端的怕林知了撂挑子,连声表示,只要是汤圆,什么馅都可以。


    回去的路上碰到几个同乡,同乡邀他们一起过节,他们便问同乡怎么过,在哪里过。若是在家里,那就一人买两个菜。若是到丰庆楼,那就把汤圆拿过去,劳烦厨下帮忙煮熟。


    同乡闻言就问他们在哪儿买的汤圆。市场上不是只有元宵吗。


    几人就说,林掌柜帮忙做几斤。


    同乡忍不住抱怨,吃早餐的时候听说店家要做元宵,他就请店家做两斤汤圆,店家不但一口回绝,还说除了他没人买。那家店他吃了三年啊。他以为他们之间很熟。还是林掌柜通情达理。


    几个商人就说,林掌柜起初也不想做,后来还是答应做十斤。


    同乡看一下他们几人和彼此的奴仆,五斤就够了。可是剩下五斤,林掌柜一家四口也吃不完啊。虽然店里有许多伙计,可人家都是北方人,定是要吃元宵。


    几人忙了十几天就决定休息几日,正月底再采购货物拉回南方。他们的原计划是今日去城外转转。因此几人一合计,去找同乡出城赏雪滑冰,顺便告诉他们仁和楼明日卖汤圆。


    下午,仁和楼关门前一炷香,上午过来的几位商人告诉林知了,准备二十斤,在东市经营的同乡都过来买汤圆。


    林知了哭笑不得地道谢,心说二十斤才赚几个铜板啊。看在人家这么体贴的份上,林知了决定明早她和二嫂带着薛瑜以及林飞奴做汤圆。


    可是店里确实没馅料。好在市场上有卖馅料的店,林知了去买三种口味,红豆沙、黑芝麻和花生。


    然而她忘了把林飞奴留在店里。


    从肉行路口经过,林飞奴要吃猪肉馅的,看到卖糖葫芦的,他还要吃山楂馅,为此还说二嫂喜欢酸甜口。


    虽然孕妇可以吃山楂,浅尝几口无妨,可二嫂很小心,无论有没有依据,只要听到“对孩子不好”,她闻都不闻。


    坊间有传言,山楂会导致小产。


    二嫂肯定知道。林飞奴肯定没有听说过。林知了懒得拆穿他,“包山楂糕还是山楂啊?”


    “山楂糕啊!”林飞奴说出来,转向他姐,高兴地又蹦又跳,“你答应了?”


    林知了白了他一眼:“鱼儿,你吃什么?”


    薛瑜白了一眼林飞奴:“我可不是他!”


    林飞奴冷笑:“谁去年做豆角茄子加糖不加盐?自己一身黑,嫌我是乌鸦!”


    “不许吵!”林知了瞪弟弟。


    林飞奴心里不服,也只敢小声哼哼唧唧。


    翌日早上,林飞奴“假传圣旨”,叫厨子准备两斤肉馅,又偷偷拿一斤白糖,说林掌柜吩咐的。


    结果除了花生、黑芝麻和豆沙三种馅料,还多了三种,山楂、肉馅和只裹了白糖的汤圆。


    林知了包饺子包子习惯了,看到一大碗肉馅没有发现不对。林飞奴又说,他想吃的他自己包,林知了就没管他。


    待林知了答应同乡的汤圆包完,林飞奴还在鬼鬼祟祟搓搓搓,林知了后知后觉:“怎么还没包完?这又是什么?”


    坐在林飞奴对面的薛瑜说:“白糖啊。”看到她三嫂一头雾水的样子,“你不知道?他说你同意了。还叫我多做点汤圆面。林飞奴,你要死了?”


    林飞奴:“包都包了,我肯定能卖完。阿姐,一样给我煮五个,我端出去。肯定有人和我心有灵犀!”


    章元朗和林飞奴心有灵犀。


    十四一早,章家小厮把章元朗送过来。小章公子吃饱喝足,就去后院找林飞奴。


    洗碗工眼中一亮,想起俞管事的那番话,洗碗工只敢说一句:“飞奴和薛大人在巷子里。”


    章元朗腿快,到门边才意识到薛大人就是学堂先生挂在嘴边的“薛探花”,本想回去,一看俩人在比划,他忍不住过去:“林飞奴,咱俩比比?”


    林飞奴停下,眨了眨眼睛,就看向姐夫,你叫他来的?


    薛理:“元朗,你怎么来了?”


    “快一个月没见林飞奴了啊。”章元朗到林飞奴身边给他一手肘。林飞奴冲他姐夫伸手。薛理把烧火棍给他。


    章元朗见薛理也不进屋:“薛大人,你吃饭了吗?”


    薛理无奈地微微摇头:“就在这边玩,不许乱跑!”


    章元朗连连点头。


    薛理进院。


    章元朗不禁轻呼一声:“终于走了。林飞奴,明日是上元节,我听说南方人吃汤圆,汤圆是什么味的?今年还有韭菜鸡蛋馅吗?”


    林飞奴:“我还以为你真想我。等会店里收拾干净就把汤圆摆出来。”


    “太好了!”为此章元朗还特意拿个小竹篮,小竹篮里放个带盖的汤碗,此刻就在柜台后面,林知了身边放着。


    因为那几位要买汤圆的南方商人忘了告诉同乡时间,有人早早过来,林知了不得不提前。


    巳时左右,店里收拾干净,林知了和几个伙计往外搬桌子拿汤圆,林飞奴在厨房烧火,叫薛瑜给他煮汤圆。


    待汤圆以及包汤圆的纸和秤都摆好,林飞奴和章元朗端着两盆汤圆出去,还有俩伙计给他俩搬椅子和小马扎。


    住在附近的坊间百姓出来买菜,见状特意走过来:“林掌柜,你弟弟可真是个招财童子!”发现今天多了一个,“这个也是你弟?”


    章元朗大声回答:“是的!”


    章府厨娘听到熟悉的声音走过来,看到自家小公子笑的见牙不见眼,顿时决定今日先不认识他。


    看热闹的街坊问:“什么馅的?”


    章元朗:“我的是花生、芝麻和豆沙。”


    街坊转向林飞奴。


    林飞奴:“猪肉、山楂和白糖!”


    南来北往的客商,吃汤圆吃元宵的全部都朝他看去,脸上写满了震惊。


    然而京师太大,什么样的人都有。自然也不缺有钱有闲日子无聊,天天想找点趣事的公子小姐。


    林飞奴的话音落下,就有几个闲人走过来,“林掌柜,猪肉、白糖和山楂,每样给我来一斤!”


    林知了:“也别一斤,每样给你拿五个。六种三十个够七八个人吃的。咸的你不一定吃得惯,甜的吃多了腻味。”


    闲人点点头,到伙计那边给钱。


    有一就有二,又有闲人上前。


    街坊四邻看着直摇头,心说真是钱多的没地儿花!


    林飞奴叫伙计去拿几个勺子,对志同道合的闲人说:“你要不要尝尝看?”


    闲人摇头:“回去跟家人一块尝尝。”


    林飞奴看着他满脸笑意:“我怀疑你想看他们出糗。”


    “每样给我来五个吧。”


    苍老的声音传过来,林飞奴看过去,立刻喊:“二哥,帮忙!”


    薛二哥感到奇怪,心说弟妹盛汤圆,两个伙计过称和收钱,不需要他帮忙啊。可惜在丹阳三年习惯了听林飞奴的,本能走过去问:“老先生,这是南方的汤圆,不是元宵。”


    老先生点头:“刚才在路边听见了。”


    林知了递给二哥一张纸,二哥折两下变成纸兜,用勺子舀三十个汤圆,包起来又用麻绳系上,才递给老先生:“您拿好啊。”


    老先生看到麻绳上的结,靠近薛二哥仔细嗅嗅就抬头问:“你身上有药香,你是大夫?”


    第156章 退休老太医


    薛二哥闻言抬眼看看老先生的相貌, 不是以前的老主顾:“您是?”


    老先生:“我是常来用饭的食客。”


    林飞奴不禁腹诽,总共来两次,今日是第三次,还常来?说谎不脸红, 跟阿姐一样。


    薛二哥看着老先生的大氅毛油光水亮, 怀疑他不是权贵也是巨贾。听出他不想自报家门, 以免不必要的麻烦, 薛二哥也不再多言,只是笑容淡淡的说一句:“原来如此。”


    老先生却没有收下他的体贴就此离开:“你是大夫,怎么会在仁和楼?”


    薛二哥心说, 我不刨根究底, 你居然还审问起我来了。又寻思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耐心回答:“我们住在城外, 这几日进城和我弟——我弟妹就是林掌柜, 两家一起过节。”


    老先生了然的点了点头,拎着汤圆转身离去。


    薛二哥的视线下意识跟上他,站在路边的小厮小跑过来, 接走老翁手中的汤圆。薛二哥见状心说,果然出自富贵人家。


    林知了喊一声二哥,朝林飞奴看一眼。


    薛二哥不解其意,突然灵光一闪,林飞奴是看到那位老先生才叫他帮忙?说明什么?林飞奴知道点什么。


    薛二哥到大门另一侧廊檐下,蹲在林飞奴身边, 低声问:“你认识他?”


    林飞奴摇头:“我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薛二哥:“不认识他怎么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林飞奴:“他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和阿姐都在柜台后面,我见过他。前日衙门休沐,晌午店里忙, 我到楼上帮忙,闻到他身上有药味。可是那个老头要红烧肉、松鼠鱼和猪肚鸡,胃口这么好肯定没病。我好奇他是不是跟你一样,就问其他食客。有个食客见过他,说他是太医。”


    章元朗闻言转向他:“太医也出来用饭?”


    林飞奴:“太医也是人啊。”


    章元朗:“我认识一个太医,他说外面的饭菜不如家里做的干净,他从不在外面用饭。”


    林飞奴嗤笑:“他家没有老鼠蟑螂吗?他家厨娘不用去茅房?食材被老鼠爬过,厨娘从茅房出来就做菜他也不知道。瞎讲究!”


    章元朗一直觉得那个太医说的很对,闻言如梦初醒:“对啊!不过你还没说完吧?太医怎么了?”


    林飞奴:“二哥今天见过他,明天再见到他,阿姐说一回生二回熟,第三次见到他,二哥就可以向他请教疑难杂症了啊。”


    薛二哥神色愕然。


    林飞奴:“我聪明吧?”


    薛二哥哭笑不得:“仁和楼大聪明!”


    林飞奴得意的扬起下巴。


    章元朗:“二哥想知道什么不可以直接问吗?”


    薛二哥思索片刻:“我不认识他,直接问太冒昧。比如,你决定送林飞奴一把宝剑,但在此之前,林飞奴找你要宝剑,最终宝剑都要到他手中,哪种情况会叫你心甘情愿?”


    章元朗不希望计划被打乱:“我好像明白了。”


    “这个比方也许不恰当,不过大概是这个意思。”薛二哥揉揉林飞奴的小脑袋,“看给你机灵的。”


    林飞奴:“智慧无双林飞奴!”


    章元朗立刻侧身作呕吐状!


    林飞奴伸手挠他。


    薛二哥见他俩一个比一个幼稚,起身去叫林知了进屋休息,他给客人盛汤圆。


    由于仁和楼位于东市路口,北边和西边坊间百姓去东市必然要经过仁和楼,除非绕路。又因为赶上过节,是以仁和楼门外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哪怕过去十人只有半个人买汤圆,林知了的几十斤汤圆也不经卖。


    巳时过半,汤圆只剩三成,待昨日那几位商人午时过来肯定没有了。林知了叫薛瑜和伙计再做三样,她和二哥、二嫂在外面看着。


    薛瑜低声问:“猪肉——”


    林知了打断:“不做!”


    薛瑜其实挺想看到食客们震惊的样子,闻言有点失望。到后院北屋给采买一贯钱,叫他们再去买三种馅料。


    采买钱二牛:“一贯少了啊。”


    薛瑜:“离市场这么近,馅料不够再去买啊。要是做多了卖不完,你们谁吃?”


    他们不太想尝试汤圆。钱二牛和另一个采买闻言立刻出去。


    薛瑜所料不错,直到午时三刻,店里开门营业,汤圆才卖完。


    章元朗听说汤圆没了,忍不住惊呼:“我怎么办?”


    林知了:“你家厨娘买菜回来从这边经过,问我你有没有买汤圆。我说还没有。她说没有就别买了,家里做了。”


    章元朗:“什么味的?”


    林知了笑着说:“肯定不是猪肉味儿。你饿不饿?想吃面还是想吃饼?”


    汤圆吃多了,章元朗不想喝汤也不想吃油腻的,只想喝水。林飞奴就倒两杯水,又拿俩大馒头。


    他俩坐老地方,进门第一桌,以至于出来进去的食客都能看到他俩。


    太子的小舅子李珩便是如此。但他被俩馒头晃了眼,以为走错了,退到门外,视线掠过朱漆匾额,“仁和楼”三个字格外醒目,左边门联是“仁心烹五味,客聚如云闻香驻。”右联是“妙手调八珍,宾归若市宴如酥!”


    没错,京师仅此一家的仁和楼!


    李珩进去就朝章元朗看去:“这是新菜?”


    “啊?”


    俩半大小子同时惊呼。


    迎上来的伙计无语又想笑:“就是白面馒头!”


    李珩又看向茶杯:“那这里是糖水?还是煮化的燕窝?”


    伙计:“——白开水!”


    李珩了然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伙计糊涂了,什么他就明白了。然而今日许多衙门作坊都放假,以至于还没到饭点,仁和楼就宾客盈门,“李公子,先上楼吧。”


    李珩示意随从上楼。


    章元朗和林飞奴面面相觑,望着他消失在楼梯口,章元朗不明所以地问:“他明白什么?”


    薛二哥:“明白你俩闯祸了,晌午只能喝水就馒头!”


    “什么?!”


    他俩异口同声。


    正在点菜的食客扭头问:“不是吗?”


    章元朗很生气:“我俩那么听话,怎么可能闯祸!”


    食客朝林飞奴看一眼,听话?没看出来!


    章元朗抬手给他把兄弟一手肘:“都怪你!”


    林飞奴弄清楚李珩明白什么,便恢复先前的淡定,老神在在地摇头:“世人多肤浅,谁懂我心诚啊。”


    食客差点咬到舌头。在旁边忙碌的薛二哥听不下去,朝林飞奴后脑勺一巴掌:“吃不吃?不吃出去!”


    林飞奴看向同窗。


    章元朗想知道今日有多少人误会他俩,“在这儿吃。我也是食客!”


    薛二哥:“那你俩不许胡说八道!”


    章元朗和林飞奴一起点头。


    然而薛二哥走远,又有食客进来,恰好是街坊,看到他俩一人一个大馒头啃的欢实,想也没想就问:“闯祸了?”


    林飞奴不理他。食客笑着进去。林飞奴冲他的背影翻个白眼,起身拍拍手,引起众人注意:“要不要打赌啊,赌有没有人看出我俩就是喜欢吃馒头?我压没有。你们呢?”


    食客以为他要说什么,闻言不感兴趣地冷笑一声。


    林飞奴讨了个没趣,正要坐下,腰被戳一下。林飞奴顺着章元朗胖乎乎的小短手看去,上午买汤圆的老先生又来了。他身边跟着的还是上午那位小厮,但又多了两人,十七八岁的样子。看相貌也像老先生的孙子。


    林飞奴立刻说:“楼上还有雅座。二哥,二哥,带这位老先生上二楼。”


    一楼食客下意识看过来,视线落到大氅上,瞬时没了异议。穿成这样的人就应该去楼上,否则他们不小心甩到大氅上几滴油,卖了他们也赔不起!


    薛二哥很忙,本能把人送到楼上才注意到其中两位一个时辰前见过:“老先生,您吃点什么?”


    老先生第一次来不好意思点菜,第二次请伙计推荐。此刻毫不迟疑地拿起桌上的竹签——林知了担心伙计记不住,每桌都有一个竹筒,里面放的正是写在竹签上的菜名,不知道的还以为算命先生在此。


    老先生把竹签都拿出来,挑挑拣拣递给薛二哥,“红烧肉、松鼠鱼、猪肚鸡、酸白菜羊肉汤,糖醋排骨和孜然羊肉,还有锅包肉和小鸡炖菜。再来一个家常豆腐!”


    薛二哥接过竹签看一眼四人,试探地问:“还要主食吗?”


    老先生:“四个馒头和四个花卷。”


    薛二哥又忍不住提醒:“除了红烧肉只有四块,其他的菜,我觉得挺多的。”


    老先生点点头表示知道。


    薛二哥见状拿着竹签去后厨。随后他端着红烧肉和一碟馒头花卷送到楼上。


    楼上有橱柜,机灵的伙计已经送上四副碗筷。老先生看到红烧肉就拿起碗筷夹一块,瞬间失去往日的从容,仿佛换了一个人!


    薛二哥想起他是太医,觉得他应该比自己懂养生,可是想起林飞奴说他前天才吃过红烧肉,“老先生,这个肉挺油腻的。”


    老者抬抬手示意他休要多言!


    薛二哥无奈地去后厨端提前做好的猪肚鸡。猪肚鸡送过来,他再到后厨羊肉汤也好了。羊肉汤送过来,就是松鼠鱼,再然后是孜然羊肉和家常豆腐。最后一道小鸡炖菜端过去,薛二哥发现家常豆腐最多吃掉两块。红烧肉和松鼠鱼以及糖醋排骨全没了。


    八个馒头和花卷还剩一半!


    薛二哥到楼下就同林知了感叹:“那位太医真喜欢吃肉啊。”


    林知了听弟弟提过那位老太医:“又来了?”


    薛二哥点头:“先前人最多的时候。你说他来了就点菜,吃饱就走,我怎么找他请教疑难杂症啊?”


    林知了:“反正离小麦追肥还早。过两天你和二嫂回村待几天再回来。以后总能找到机会。”


    薛二哥点点头:“是急不得。若是真能被他指点几次,那我也算半个太医。”


    话音落下,林飞奴过来。薛二哥回头问:“想吃什么?我叫厨子给你做。”


    林飞奴一个馒头下肚,终于把汤圆的腻味压下去:“我想喝猪肚汤。”看到二哥摇头,“就知道了没了。那就酸菜汤吧。”


    薛二哥到后厨发现羊肉不够一份,正好给他和章元朗。


    厨子希望小章公子吃多了不好意思,临走买几份沙琪玛,又给他做一道锅包肉。


    小章公子吃美了。结果就是看到沙琪玛没胃口,因此什么也没买。


    厨子竹篮打水一场空,别提多失望。


    林知了无语又想笑。


    薛理和林飞奴送他到路口,看着他进门才回来。


    门房看到章元朗两手空空也意外,忍不住问:“公子,你早上拿出去的篮子呢?”


    “坏了!在林掌柜柜台里面!”章元朗转身,脚步一顿又回来:“明天再去!”


    门房:“仁和楼明天不放假?”


    明日放假啊。章元朗犹豫不决。


    从外面回来的章大人下马就问他怎么了。章元朗说他忘了买沙琪玛。章大人拉着他进院,使唤管家去一趟。


    管家买了六份沙琪玛和六份花生糖,把章元朗的小篮子塞的满满的,他又带着小厮去市场选几份点心。


    章府管家一次买那么多,引起买汤圆的客人的注意,客人就问林知了他买的什么。林飞奴闻言端着试吃的碗出来。


    客人捏一小块,喜欢就买,嫌贵就只买汤圆。无人吃了还吃,尝过再尝。


    兴许因为明日上元节,家里会来客人,他们也要走亲访友,是以有几人嫌贵也买一两份。


    托汤圆的福,天色暗下里,昨天下午做的沙琪玛终于卖完了。


    薛理和薛二哥各驾一辆驴车载着家人回去。


    翌日下午,早早做饭,天黑下来,一家人就一起出去。这次刘丽娘没法拽着薛瑜。林知了拽着小姑子,薛理拉着小舅子,薛二哥扶着刘丽娘,他们去平康坊。


    虽然东市也有花灯,但平康坊的花灯仅次于宫灯,又大又亮还不失精美。


    薛二哥看到丰庆楼的匾额才意识在丰庆楼门口,他低声问薛理:“我们不会被丰庆楼掌柜的误会故意过来给他添堵吧?”


    薛理:“你看丰庆楼忙的,哪有空在意我们来干什么。”


    薛二哥朝里面看去,虽然看不清,可是也能听出里面人声鼎沸,同门外一样人头攒动。


    薛理:“我们去东市吧。这里人太多。”


    薛二哥也担心莽撞的路人撞到刘丽娘的肚子,闻言护着她避开推推搡搡的人群。到了东市,本想松一口气,可惜和那边相差无几。


    林飞奴人矮,就是看人头也看不清,忍不住扒着薛理的手臂踮起脚打量。薛理被他拽得站不稳,思索片刻,抱起他。


    林飞奴惊呆了,回过神就要下来。


    薛理:“看一会就走。”


    林飞奴双手捂住脸,露出两个手指缝左右观望。


    薛瑜忍不住吐槽:“真会自欺欺人!”


    林飞奴:“别人看不见我尴尬,我就不尴尬。”


    约莫过了两炷香,刘丽娘又累又困,一家人便打道回府。


    由于天黑的早,到家睡下其实还没到亥时。这个时候的东市和平康坊才热闹起来。林知了没能看到,薛理感到可惜,“明年我俩一块去,叫小鸽子和鱼儿跟着二哥二嫂。”


    林知了:“你侄子呢?”


    薛理被问住。


    林知了扭头看他:“二哥二嫂一人带一个,你侄子谁带?我看二嫂的肚子,很像双胎。双胎生产时凶险,也不知道二哥知不知道。”


    薛理:“二哥有经验。”


    林知了闻言想起二哥不止给牲口接生过,也给人接生过。还不止一次。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舍得花重金请济世堂的女医。要是晚上发动,产妇家人仗着外人不知道,不会被指指点点,就把薛二哥请过去。薛二哥在丹阳县城三年接了十多个。


    薛理:“但愿只有一个。要是两个,以后他俩再过来,我们就要帮忙抱孩子。今年林飞奴才不好意思叫我抱,我不想还没闲半年又要抱侄子!”


    林知了:“就当先练练手。”


    “以后抱儿子?”薛理躺平,“我问过二哥,再过几年要孩子也不晚。现在练会了,届时也忘了。所以练也是白练!”


    林知了:“如果我们一直没孩子会如何?”


    薛理:“不如何!我家的事,关他何事!”


    林知了笑了。


    薛理:“这个回答满意吧?”


    林知了点点头:“满意,非常满意!”


    一夜无话。


    翌日,林知了睡到自然醒,薛理驾车陪她去仁和楼。


    抵达仁和楼,天蒙蒙亮了。


    厨房里热火朝天,不需要林知了指点叮嘱。不过她还是挨个查看一遍才去店里帮忙做花生糖和沙琪玛。


    原先俞管事想昨天下午做。前天下午回家前,林知了告诉她,元宵节好好过节,一切等节后再说。


    由于东市有许多点心店,像沙琪玛和花生糖一份百文的不多,这两样在价格上不占优势,卖不动,所以和往常一样,拢共做五十份。


    果不其然,和林知了预料的一样,有小章公子和那位太医老先生间接宣传,上午半天只卖十多份。


    好在仁和楼客人多,断断续续,到下午最后一个食客离开,五十份终于卖完。


    做酱香饼的厨子关上窗就说:“你们真会为掌柜的找事。”


    非要做沙琪玛的厨子、伙计和洗碗工只当没听见。


    做饼的厨子又说:“我都替掌柜的愁得慌!”


    其他人终于变脸,很是不安地看向林知了,犹犹豫豫地表示,下午可以只做三十份。


    林知了:“做四十份吧。其实不是老人小孩不喜欢,而是许多老人不舍得买这么贵的,小孩想吃手里没钱。待沙琪玛的名声出去,富贵人家的小孩都吃到沙琪玛,销量就会上去。现在该买菜买菜,该洗刷洗刷,早点收拾干净,早点休息!”


    林知了也有事,学堂过几日开学,她要给弟弟选文房四宝。


    明日薛理上朝,连着五日早出晚归,没空给林飞奴报名,只能林知了操心。


    约莫过了一个月,薛二哥和刘丽娘准备回去。一来刘丽娘身子笨重,不想日日从林知了家到仁和楼。二来麦地里的草该露头了,薛二哥要带着仆人锄草。


    这天上午,林知了陪刘丽娘去市场买生活用品。


    从市场回来,林知了帮忙收拾,然后放车上,午饭后便可以直接回去。


    薛二哥和往常一样在店里搭把手,不过不是帮伙计或者洗碗工,而是给人把脉。


    起初街坊四邻不好意思打扰他。薛二哥在店里待五天,街坊四邻又跟他熟悉起来,便不再客气。


    那位太医老先生进门就看到薛二哥在门边第一桌给客人看病。


    最多半炷香,老太医技痒,坐在薛二哥对面,对他身边食客说:“我给你看看!”


    食客半信半疑地把手递过去。老太医一把按住:“老夫还不如他?”


    林知了见状立刻去后院把在屋里休息的刘丽娘叫醒。


    刘丽娘有点不好意思,林知了把她按到二哥身边,老太医斜对面:“老先生,劳烦您帮我二嫂看看。”


    老太医挺意外:“林掌柜信任老夫?”


    林知了:“我弟知道您老以前在什么地方做事。”


    “那个小机灵鬼!”老太医摇摇头,便为刘丽娘诊治。过了片刻,老太医眉头微皱。刘丽娘心慌:“我——”


    老太医见状不敢迟疑:“别紧张。孩子很好。说来也是好事,两个。只是老夫行医多年,遇到的双胎无一例外都是早产。”


    刘丽娘又忍不住心慌:“那怎么办?”


    老太医沉吟片刻:“我给你开两副药。”朝薛二哥看去,“你相公知道怎么用。”


    林知了听人说过,很多杏林圣手的药方就像厨子的食谱只传给徒弟。闻言她怕错过,立刻去找笔墨纸砚!


    药方写好,老太医又拿一张纸,写下以前他遇到突发状况时如何诊治。


    薛二哥顿时如获至宝,问老先生想吃什么,他请客!


    老太医不是故意为难他,只是不赶巧:“老夫今日没胃口。”


    林知了腹诽一句,红烧肉吃多了。面上笑着说:“我叫厨房给你做一道开胃菜。”说完她就去厨房吩咐,可以喝汤的酸菜鱼做好就煮手擀面。


    随后林知了端着酸菜鱼面亲自送过去。


    伙计已经摆出两副碗筷。林知了为老太医盛半碗面半碗汤。陪老太医用饭的小厮赶忙起身:“林掌柜,这里有小的,您忙去吧。”


    林知了点点头,但是没走,而是看着老太医:“如何?”


    老太医很意外:“你的面,好像不是拉面?老夫觉得比鱼肉香。”


    林知了:“这种面要是像拉面一样拿出来卖,仁和楼再加六个面点师也不一定忙得过来。”


    “只有老夫吃过?”老太医问。


    林知了点头。


    老太医:“日后老夫想吃这碗面就来找你。老夫不白吃,老夫给你和薛探花调养身体,保你明年生个大胖小子!”


    第157章 无中生友


    林知了神色愕然。


    自仁和楼开业以来, 她第二次这么失态,第一次是皇帝驾临!


    老太医皱眉:“你不相信老夫?你不是知道老夫以前在,在哪里做事?”


    林知了哭笑不得:“——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成亲几年一直没孩子是因为一直避孕啊?”


    老太医愣住, 显然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老太医行医多年, 只见过求子的, 从未听说过避孕。老太医无法理解:“为何避孕?”


    林知了:“我们家有俩孩子, 我弟弟和小姑子。小门小户养孩子需要亲力亲为,养大他们真的很辛苦。所以我们想歇两年再要孩子。”


    老太医面露疑色:“你和薛探花请不起奴仆吗?薛探花虽是东宫出来的,可是凭他把宰辅打了还能毫发无损, 想必也得陛下看中。仅仅是去年年底陛下和太子给的赏钱也足够你们请三五人。”


    林知了心说, 您老想多了。


    若不是御史大夫要放弃祖宗家业,皇帝出面打压定会开罪御史台和礼部诸人, 间接得罪许多世家大族, 而让他们得逞又担心被万民戳脊梁骨,百年之后无颜面对皇家列祖列宗,哪能容他在御前放肆!


    薛理不过是皇帝和太子手中的一把刀。


    谁会给刀赏钱。


    林知了并不希望外人看出真相, 便苦笑:“可是家里房间少,叫人家住哪儿?”


    老太医家正院正房五间,还有东西院和后堂,从未出现过住不下的情况。愣了一瞬间,他才想起那些只有三间正房的小院,“是老夫没想到。”停顿一下, “你想过两年换大房子?”


    林知了点头:“不瞒您说,在攒钱。”


    老太医决定回头帮她留意一下。要是有可能,就住他家隔壁,省得他晚上不知道吃什么。届时顺便教楼下那个小村医医术。林掌柜定然不会拒绝多他一副碗筷!


    老太医越想越觉得自己机智。


    忽然想起她先前说的话, 老太医很是好奇:“据老夫所知,有心避孕也有意外。你和薛探花会不会和你哥嫂一样子嗣艰难?”


    “您怎么知道二哥二嫂子嗣艰难?”林知了大为震撼,“您一把脉就——”


    老太医听不下去:“没有你想的那么神。你二嫂毫无经验的样子显然是第一次怀有身孕。薛探花的兄长不至于这两年才成亲吧。成亲多年才有孩子,不是因为身体原因,难道同你们夫妇一样故意避孕?可是你二嫂在意孩子的样子,不像!”


    林知了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倘若真如您老所言,也无妨!”


    老太医怀疑他人老耳背没听清楚:“你是说没有孩子也无妨?”


    林知了点头:“顺其自然!”顿了顿,“不瞒你说,我相公这一年来树敌甚多,一着不慎,万劫不复。没有孩子也好。”


    老太医无法说出“少管闲事”这种话。多年前他在太医院给师父拎药箱的时候有幸见过先帝。老太医还听师父说过,带兵打仗消耗精力。若非御驾亲征,先帝最少可以再活五年。


    那个时候年少的老太医无法理解,先帝为何非要御驾亲征。薛理斥责御史大夫等人的那番话传出来,老太爷想想近四十年的安稳日子,懂了!


    当年的他不敢阻止先帝,如今的他敢劝说薛理,但是不行!京师百姓能安居乐业,正是因为朝中一直有薛理这样的官吏。


    老太医:“他日你和薛探花想要孩子,尽管来找老夫!”


    林知了道一声谢,就提醒:“面要坨了。”


    老太医惊呼一声赶紧吃面,然而面没有坨,反而比第一口入味。第一口过于劲道,此刻对牙齿松动他而言正好。


    老太医指着面说:“林娘子,不卖这个面可惜了!”


    林知了:“这个面的价钱不适合仁和楼的定位。一份清汤素面三四十文,整个京师也只有丰庆楼敢卖这么贵!”


    楼下的嘈杂声叫老太医想起仁和楼的食客多是东市商户以及工匠。十几文一份的猪肉面对他们而言正好。再贵就不舍得吃了。


    老太医不禁说:“老夫没想到一碗面还有这么多讲究。”


    林知了:“要不要再加两个菜?”


    老太医看着满满一盆酸菜鱼面,两个人吃不完,除非不怎么喝汤。可是仁和楼的酸菜鱼汤好喝啊。


    老太医在宫里喝过各种烫,唯独没有喝过煮到乳白色带有酸味的鱼汤,“不必了!”


    林知了闻言确定今日他真没胃口,“您慢用!”说完带上门出去。看到常来的女客,林知了走过去:“点的菜上了吗?”


    女客起身。


    “您坐。我只是过来看看。”林知了看到桌上有猪肚鸡和锅包肉,“店里多了两个厨子,由他们掌勺的菜,可能跟其他厨子不一样。还吃得惯吗?”


    女客笑着说:“我们又不是老饕,有些细微不同我们也吃不出。”问坐在对面的姊妹,“你觉得今天的锅包肉怎么样?”


    妙龄女子笑着说:“跟以往一样酥脆。”停顿一下,“就是有点烫。”


    “天暖和了啊。以前从后厨端过来不立刻吃,像这样的菜就凉了。”林知了又问,“猪肚鸡的胡椒多不多?”


    女客:“我觉得辣味刚好。胡椒少了味就淡了,多了就只能喝到胡椒味。”


    林知了闻言怀疑别的酒楼有这道菜,亦或者女客在家试过,否则她的表情不会跟吃过似的,“您慢用。”又去别处看看。


    二楼的食客招呼一遍,林知了才下楼。


    一楼仍然人声鼎沸。也跟以往一样,多是吃面喝汤吃馒头花卷的匠人。


    林知了从楼梯口到柜台,没有刻意打量食客,也可以看出他们对面和饼很满意。


    食客满意,林知了就满意。


    林知了到柜台后面没有看到二哥二嫂:“鱼儿,二哥二嫂呢?”


    薛瑜起身叫她坐下歇息:“买药去了。二哥说家里缺药,现在买好以后就不用特意进城抓药。”


    林知了:“这个时候?”


    薛瑜点头:“二嫂可能在店里呆够了,想早点回去。”


    林知了:“估计是想家了。”


    薛瑜困惑:“家里除了两房仆人,也没什么啊。”


    林知了:“有句俗语,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回到家心里踏实!”


    薛瑜不觉得丹阳的家能令她心安。因此薛瑜无法理解,“我去后厨看看。”


    林知了:“看看可以,不许掌勺!”


    薛瑜装没听见。到后厨她就问要不要帮忙。厨子犹豫不决。薛瑜拿起还没做的竹签,看到上面写着锅包肉,“交给我吧。”


    厨子赶忙提醒:“忍住!”


    “我又不傻!”薛瑜白他一眼,做给食客吃的,哪能由着性子来。


    厨子怕她忍不住,边炸鱼边打量她,看着她调糖醋汁用的糖和醋一样多,才敢专心做松鼠鱼。


    午后客人离开,林知了也送二哥二嫂出城。


    由于老太医说刘丽娘有可能早产,而民间还有个说法“七活八不活”,刘丽娘潜意识认为孩子七个月出生。


    去年九月查出身孕,离早产的预产期近了,刘丽娘想着孩子的东西都在村里,因此才着急回去。


    林知了想叫二嫂在她家生孩子,因为城里有很多郎中,还有老太医。


    月底,薛理休息,林知了叫他带着弟弟妹妹去村里探望二嫂,顺便问问她要不要搬到城里生孩子坐月子。毕竟离东市近,吃什么买什么都方便。


    薛理走后,年龄最大的洗碗工魏娘子把林知了拉到北屋账房门口,低声说:“掌柜的,你不该叫刘娘子来你家生孩子。”


    林知了:“为什么?”


    “借死不借生啊。”魏娘子对她的无知感到无奈,“你和薛大人还没孩子,刘娘子在你家一次生俩,要是把你和薛大人的子嗣缘带走了,您以后怎么办?就算不会把孩子带走,把福气带走,你和薛大人的孩子定会隔三差五生病。”


    林知了看着魏娘子说得真情实感,无语又不好反驳:“薛大人心里眼里只有家国天下,有没有孩子对他而言不重要。”


    魏娘子惊得结巴:“那你你,你怎么办?”


    林知了:“我不是有林飞奴?别看林飞奴天天要换姐,真离了我,他能哭成刘备!”


    “可是,小飞奴毕竟是你弟。你弟成亲后跟你弟媳是一家人。”魏娘子恨不得上手摇摇林知了的脑袋,看看里面是浆糊还是水,“你怎么能这样想?”


    林知了真不在意子嗣。


    先前一直觉得薛理在意。那天晚上他竟然可以脱口而出“关他何事”,想来薛理说不在意子嗣并非宽慰她。


    林知了:“若是我真不能生,你不会劝我给薛大人纳妾,妾生的孩子养在我名下吧?”


    魏娘子瞬时露出理应如此的神色。


    林知了拍拍她的肩:“这就是你和我的不同啊。”


    魏娘子顿时无法反驳。


    林知了笑着说:“会有的!薛大人忠君爱国,老天定会赏他一对儿女。”不待魏娘子再说出一番为她好的话,就叫俞管事和几个厨子去对面仓房,把里面的酸菜缸搬出来。


    去年腌了许多酸菜,如今只剩半缸,而没了酸菜的缸一直放在里面。


    几个伙计和厨子把缸搬出来,林知了就说先准备午饭,午后没事了再刷。


    林知了到对面库房把门窗打开透气,又检查一下酱缸,确定没生虫就小心盖好。


    随后林知了又去放粮食的库房。年前买的杂粮少了一半,面缸里的面不多了。林知了决定下午和采买一块去市场,采买买菜,她绕去面坊,叫面坊先送一车,明后天再送两车。


    待林知了和采买回来,薛理和林飞奴也回来了。薛瑜没回来,她前两天听说二嫂可能早产,决定陪二嫂聊聊天,防止她一个人屋里瞎琢磨。


    他俩回来休息片刻,林知了驾车载着俩人去市场买菜。


    林飞奴要吃小鸡炖菜,薛理想吃松鼠鱼。


    虽然他俩时常在仁和楼用饭,但这两道菜轮不到他俩,只因小鸡炖菜和松鼠鱼日日都会卖得一干二净。


    俞丫曾提议多买几只鸡和几条鱼,林知了拒绝,原因有二,一是有可能卖不完,其次每天缺一两只一两条,食客来晚了没吃上,因此心里惦记就还会再来。若是无论何时过来都能吃到,日久天长,食客反而觉得不过如此,不吃也罢。


    兴许怀疑鸡和鱼是昨日剩的。


    俞丫听闻此话才意识到她这个管事的还有得学。


    言归正传,林知了问:“你俩收拾鸡和鱼,我只管做?”


    俩人毫不犹豫地点头。


    到家下了车,林飞奴就去烧火,薛理杀鱼。鱼洗干净,锅里的水开了,林飞奴杀鸡,然后俩人一起拔鸡毛。


    林知了自然是准备米饭和配菜。


    三人齐动手,天黑下来便吃到饭。


    天不冷了,林飞奴要遛大花。可是黑灯瞎火的,林知了哪敢放他出去,只能跟出去。林知了出去,薛理也出去。


    在巷口闲聊的四邻待一家三口和大花狗走远就指着他们说:“我算是明白薛大人和林掌柜怎么不着急生孩子。”


    另一个邻居说:“以前我觉得林掌柜只是不敢叫我们知道她着急,私下里没少看大夫喝苦药。可是她搬到咱们坊整整一年,我只见过她熬两次药,一次是给她弟,一次是给她小姑子。”


    又一个邻居说:“她二哥就是大夫。薛郎中的医术挺好。我看刘娘子的肚子像是俩孩子。我觉得林掌柜也等着一次生俩。”


    “俩孩子危险啊。”又有邻居说。


    最先开口的邻居摇头:“薛大人能请到太医。有太医坐镇,死了也能从阎王手里抢回来!”


    话糙理不糙。


    四邻深以为然。


    被谈论的一家三口此刻也在聊别人。


    林飞奴最先开口:“阿姐,我有一个朋友——”


    “无中生友?”林知了下意识脱口而出。


    少年气得跺脚:“不许打岔!”眼神示意姐夫看着她,“他爹娶他娘的时候没钱,他能吃饱穿暖全靠他娘的嫁妆。后来他爹有钱了,家里的房子大了,他爹又开始沾花惹草,小妾一年一个,家里也变得乌烟瘴气。”


    这种情况很常见,林知了不感兴趣,很是敷衍地点点头。


    天色昏暗,林飞奴看不清他姐的表情,见他姐在听就继续:“他爹最近要去别的地方做生意,你说他和他娘应该跟过去吗?”


    林知了:“要看他娘怎么想的。”


    林飞奴:“如果是阿姐,阿姐会怎么做?”


    林知了:“我会说我带着孩子留在京师守住家业,维系他在京师的人脉关系。若是都走了,日后再想打入京师商人圈子就难了。”


    林飞奴:“可是他爹不在家,他娘能打理好家业吗?”


    林知了:“他爹前脚走,他娘就把房子和商铺过户给他。如今他还小,不会经营就租出去。租金足够母子二人用的。再以人情来往的名义叫他爹把钱留下,最少留一半。他爹走后,他娘就用这笔钱买房,也放他名下租出去。如此一来,不用担心坐吃山空,也不必担心家里没了男人小偷光顾!”


    林飞奴:“也不会因为不懂做生意被人骗的血本无归?”


    林知了点头:“他只需好好读书。就算只能考上秀才,他爹再回到京师都不敢作践他和他娘。要是不喜欢读书,就把功夫练好,届时他爹也不敢跟他动手,逼他把房产让出来。”


    林飞奴闻言很是欢喜:“我就知道问阿姐准没错!”


    薛理:“你说的朋友是不是你同学夏子乔的表哥,赵怀远的长子?”


    林飞奴震惊:“你,这也能猜出来?”


    林知了听糊涂了:“赵怀远要走?”


    第158章 举荐同僚


    近日大理寺把赵怀远的小妾做的事查清楚了。


    七年前案发之初, 赵怀远找人活动过,可他那个时候才升任五品郎中,又是在没钱没兵没权的礼部,自身也没有显赫的家世, 以至于满朝文武没人理他。


    赵怀远大概寻思过, 杀人的是小妾的弟弟, 又不是他正经小舅子, 四处碰壁后就叫小妾认命。


    小妾姐弟五人,只有一个兄弟,她和她姊妹都指望着弟弟顶门立户, 如何能叫弟弟蹲大狱。


    姊妹几人凑钱买通押运的衙役在半道上把她弟换下来, 替她弟蹲监狱的是她远房表弟。外甥像舅,这个家贫的表弟跟小妾的父亲很像, 跟她弟像双胞胎, 除了经办此事的衙役,就是核实此案见过她弟的大理寺少卿也分不出谁是真凶。


    起初衙役也不敢把人掉包,因为她弟牵扯到人命。即便是失手杀人, 可人也死了,是重罪!


    小妾对衙役说她相公是礼部郎中。虽然官不大,但很多事都是他来做。衙役以为赵怀远知道此事,只是不方便亲自出面,又想到若是能因此搭上赵怀远,日后赵怀远吃肉, 他们也能跟着喝汤,这才松口。


    赵怀远的这个小舅子也是怂包,年前被金吾卫送到大理寺就全交代了。


    赵怀远确定“掉包”这件事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参与,依然向皇帝上一份请罪的折子, 还自罚三万贯,又自请去边关。


    赵怀远之所以被皇帝撵回家养伤,是因为他先前提议退守关内,叫皇帝放弃祖宗家业,被薛理打了。如今自请去幽州,而幽州和在辽东立国的契丹只隔一道长城,可谓是真心悔过。


    皇帝还有什么理由弃之不用呢。


    吏部查幽州空缺,幽州府没有人员调动,但幽州管辖区域内东北方的蓟州知州在任六年,再不动一下就成土皇帝了。


    可是蓟州知州是正五品,赵怀远是正三品,吏部尚书感觉降的有点多就请皇帝定夺。皇帝觉得很合适,像赵怀远一顿饭用百文还嫌少的官吏就应当到底层磨炼几年。


    吏部尚书还有一层顾虑,蓟州和契丹一墙之隔,赵怀远会不会因为被贬怀恨在心把契丹人放进来。


    皇帝感觉赵怀远不敢!


    倘若他真是个怂蛋,契丹人到城下练兵就能把他吓破胆呢。皇帝思索再三,又不想用赵怀远。可是不给真心悔过的人一个机会,日后无论大贪还是小贪岂不是个个铮铮铁骨,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皇帝叫吏部尚书给赵怀远配个硬骨头。


    吏部尚书求皇帝容他回去查查。


    刑部和吏部离得近,当天傍晚吏部尚书从吏部出来,碰到薛理牵着马去路口,就告诉他皇帝打算给赵怀远个机会。薛理问是不是仍然叫赵怀远担任礼部侍郎。吏部尚书说叫他去蓟州。薛理顿时露出一副“陛下疯了吗”的神色。吏部尚书忍着笑说陛下也有点担心,所以叫他给赵怀远配个副手牵制他。


    薛理瞬间想到一人,如今在户部的张孝同。张孝同身为薛理的前同僚,官居六品,通判是从五品。薛理就向吏部尚书举荐张孝同。


    张孝同和薛理当过半年同事,赵怀远定会认为他是薛理举荐的,且目的只有一个,监视他。


    有这样一个人盯着,假以时日赵怀远真有通敌的心思,别想无声无息地把契丹人放进来,他首先要解决张孝同。


    凭赵怀远的脑子,届时指不定谁杀谁!


    皇帝叫吏部尚书安排,他日张孝同犯了事吏部尚书也会受牵连。基于这一点,尚书没有一口应下,说他考虑考虑。


    翌日吏部尚书就叫底下人查查张孝同。得知他不擅查账,在户部干得不愉快,不过什么脏活累活他都干,不叫苦不叫累,吏部尚书决定,就他了!


    今晚回家的路上薛理还在想赵怀远该归置家当走马上任了。


    林飞奴一说好友,又因为林飞奴的几个好友薛理都认识,没有商人子弟,以至于他瞬间想到赵怀远。


    薛理原先打算晚上泡脚的时候把赵怀远的事告诉林知了。


    此刻看到林知了好奇,也没必要隐瞒小舅子,薛理便直接坦白:“赵怀远又是请罪又是认罚,陛下决定给他个机会,去北边为政一方。”


    林知了不禁问:“礼部官员当父母官?陛下没弄错吧?他怎么不干脆叫赵怀远领兵打仗?”


    薛理:“他不懂通判懂。”


    林知了:“通判是副手敢管他?”


    薛理:“治下出了事通判可以上奏知府。知府会帮他。因为这个通判在京师有人,只要不把知府牵扯进去,知府不会为难他。”


    林知了眉头微蹙:“听你的口气,通判在京师的人脉——”


    “是我。也是我举荐的。他是我在户部的同僚。”薛理道。“他在户部干的不如意,又不舍得京师的俸禄,这几年一直苦熬。如今可以从户部出来,还从正六品到从五品,哪怕是去幽州,他应该也不会恨我。”


    林知了:“赵怀远要知道他是你前同事,一定能猜到人是你举荐的,目的是监视他。”


    薛理:“陛下叫吏部尚书给赵怀远配个副手的目的就是监视他。”


    林知了:“既然这样,让他回家算了。”


    “陛下有陛下的考量。”薛理想起什么,又说,“礼部左侍郎三天两头给我添堵,陛下也不曾出言敲打。”


    林知了:“不会又是制衡那一招吧?”


    “谁知道。留着他也好。换个不了解的,反而不好应付。”薛理正是想到这一点才没一直盯着他不放。


    林知了想想赵怀远的做派:“又是请罪又是认罚,赵怀远背后有高人啊。”


    薛理微微摇头。


    起初薛理怀疑是不是陈文君说了什么给了赵怀远启示。


    正月底休沐前一天,户部同僚跟薛理聊起一件事,上元节前他把契丹使臣买东西贿赂朝臣的事捅出来。户部就收到许多金银珠宝。然而这些贵重物品不是小孩子送过去,就是有人半夜放到户部门口。


    短短半个月,那些贵重物品折成银钱,足足有十万之多。薛理怀疑这些事令赵怀远想起国库没钱。这个时候认罚陛下定会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


    薛理把他的这番猜测告诉林知了。林知了不禁问:“所以是你给了他灵感?”


    “是的。”薛理叹气,“结果真叫他赌对了。”


    林知了:“刚才说契丹使臣送出去的那些东西只有十万两?”


    “契丹境内一年中有半年在下雪,也没有畅销的茶叶丝绸瓷器,十万两对他们而言不少了。”薛理道,“实则才三万两。”


    林知了:“你怎么知道?”


    林飞奴悠悠道:“姐夫才说过,他拿到了购买清单啊。姐夫,那七万两物品是谁送的?”


    “不清楚。也不重要,因为我上告陛下那天说了,各国使臣请他们转交给陛下,他们留在自己家里是因为送使臣离开,事务繁忙,一时间没来得及交上去。”薛理盯着小舅子,十分严肃认真,“此事到此为止。你别四处打听。你姐夫暂时不想四面受敌!”


    林飞奴摇头:“我才懒得打听。姐夫,你说陈文君会走吗?”


    薛理:“问你姐!”


    林飞奴拉着林知了的手:“阿姐~”


    林知了:“如果是我,我会跟丫鬟婆子闲聊,等你姐夫一走,就把家里那些莺莺燕燕卖掉!”


    林飞奴:“良妾也可以买卖?”


    林知了不清楚:“那就不提买卖,说等你姐夫走了,我再收拾那些浪蹄子。这番话应该叫除了赵怀远本人的所有人都听见。心怀叵测的人不敢留在京师,你同学的表哥和表姨以后的日子就舒心了。”


    林飞奴懂了,决定明日就把此事告诉夏子乔。


    了却一件大事,林飞奴很是开心,蹦蹦跳跳地拽着大花回家。


    林知了和薛理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估计林飞奴听不见,林知了才问:“御史大夫和礼部尚书呢?”


    薛理:“礼部尚书跟赵怀远不一样。赵怀远才上来一年半,还没来得及伸手。礼部尚书这些年贪赃枉法的事没少干。我听大理寺的意思,拔/出萝卜带出泥!”


    林知了:“不会糊弄过去吧?”


    薛理:“大理寺查到钱,国库没钱,简直是陛下瞌睡遇到枕头,哪容得他糊弄!”


    林知了:“御史大夫呢?”


    薛理乐了。


    林知了朝他手臂上戳一下。


    薛理左右看一下,黑灯瞎火,巷子里也没有别人,就拉住她的手:“御史大夫要说贪赃枉法,然而他手上干干净净的。要说没贪,可是他吃的用的都是赃款。”


    林知了听糊涂了。


    薛理:“他夫人和小舅子以他的名义敛财。御史大夫不可能不知道。陛下要是把这些事算到他身上,他也不冤!”


    林知了:“怎么可能不知道。以前喝米粥,现在喝燕窝,他又不是小孩子,难不成以为白米粥和燕窝一个价?”


    薛理点头:“过些日子就该出结果了。”


    “是抄家流放,还是贬为庶人啊?要我说还是庶人,禁止入仕。否则过几年他孙子上来,做的第一件事可能就是给他翻案!”林知了道。


    薛理:“你不觉得流放更惨?”


    “衙役押送他们去边关,一路上不用吃喝啊?劳民伤财!”林知了摇头,“再说,凭御史大夫的想法到了边城指不定怎么蛊惑当地百姓。”


    言之有理!薛理:“改日早朝见到太子,我跟太子说一声。先回家吧。”


    两人到家门口,并排蹲着的一人一狗同时起来。薛理见状忍不住乐了。


    “傻笑啥啊?开门!”少年朝门上踹一脚。


    薛理朝他脑袋上一巴掌,拿出钥匙开门。


    翌日早餐,薛理见着太子就说御史大夫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是向陛下提议把他贬为庶人,叫他一家人都在一起吧。


    太子把薛理从头到脚好一番打量:“你是在为他求情?还是担心把事做绝,御史大夫曾经提拔过的人找你报仇?”


    薛理:“微臣不惹事也不怕事!”


    你还不惹事?太子好笑:“那就是还不知道,大理寺审问御史大夫府上的奴仆的时候,查出御史大夫的夫人曾出四百两找什么燕双飞神鹰教买你的命。”


    那七人不就是比无赖重情义的江湖草莽吗?无论哪一个也跟“燕双飞”对不上啊。这个名字一听就是武功了得的江湖豪侠!


    薛理:“何时?”


    “除夕!”太子问:“没想到吧?”


    薛理笑了:“要是除夕,微臣知道。”从除夕前一天半道上被劫说起,顺嘴提一句他出的馊主意。


    太子眼睛地震,感觉耳朵也要聋了,神色复杂:“——御史大夫的夫人是不是至今还不知道,她被骗了?”


    第159章 尘埃落定


    御史大夫的夫人不知道她被骗。


    年初八, 御史大夫的夫人还跟丫鬟婆子闲聊,“薛理回城了,想来不日就会有好消息。”


    没过几天,有人半夜求见御史大夫。


    但是被门房挡在门外!


    常言道:宰相家奴七品官!


    御史大夫府上的门房平日里十分傲慢, 莫说他与七品小官平起平坐, 就是朝中三品大员想进门也要客客气气地说“有劳了”。


    经年累月, 门房飘的脚下无根, 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哪怕御史大夫被薛理踹飞摔断腿也没能叫门房意识到大厦将倾,反而私下里骂薛理乃小人行径,不过是仗着背后有太子撑腰。


    陛下能废太子一次, 就能废第二次。他日太子被废, 定叫薛理给他当狗!


    又因为门房看到皇帝令内侍前来提醒御史大夫安心养伤,没有听到御史大夫跟几个儿子哀叹他怕是回不去了, 便认为皇帝需要御史大夫, 是以门房没有丝毫收敛。


    要叫这样的门房半夜起来开门,绝无可能!


    门房被拍门声吵的睡不着,才开门问来者何人。一听求见御史大夫, 门房就叫他明日再来。对方说有急事。门房反而嘲讽“谁来都是这样说!”说完把门关上。


    来人试图翻墙。


    虽然来人考中秀才后也进了官学,在官学呆了十年才高中进士,可是这十年他一心苦读圣贤书,在骑射剑术一道上并不用心。不像薛理进了官学只要是不花钱的他都学,恐怕少学一点对不起考中秀才的自己。因此来人的手碰到墙头就滑下来,根本抓不住, 更别说翻进去。


    城中夜里不止有金吾卫巡逻,还有更夫。这人在墙边跳一会就听到打更的声音。躲开更夫,又听到金吾卫走动时甲胄碰撞声。


    鬼鬼祟祟东躲西藏许久,又因为半夜三更是人最困的时候, 他受不了,干脆回家。


    翌日清晨,御史大夫岳家远房亲戚过来告诉夫人出事了,叫御史大夫早做打算。可惜为时已晚。这位远房亲戚前脚离开,后脚协助办案的金吾卫把偌大的相府围得密不透风!


    事发突然,御史大夫难以置信,坐着轮椅上被儿子推到院里,看到门外身着甲胄的金吾卫,他顿时感到头脑发蒙,身体往后倒去。


    御史大夫的家人乱作一团。


    好在御史大夫这辈子见过不少风浪,没有吓晕过去,他稳住心神就要回屋。


    到正堂,御史大夫屏退丫鬟小厮,问儿子最近朝中出什么事了。


    他的长子在朝为官,为了避嫌,御史大夫没有给他儿子安排要职,把他放鸿胪寺磨炼。过几年他退了,再把长子推到礼部。


    御史大夫的长子立刻想到昨天朝上礼部左侍郎招惹薛理,薛理瞬时拿出番邦使臣在东市的购买清单。


    御史大夫很清楚他的家人什么德行,就问他儿子收了多少。


    御史大夫的长子就说别人也收了,往年那些番邦使臣也送过,也没出什么事。


    御史大夫闻言神色稍霁,觉得陛下不会为这点小事出动金吾卫,又问长子在此之前还有什么事。


    其子坦白,年前刑部上奏他爹和礼部尚书徇私枉法。御史大夫震怒,问他为何现在才说。


    御史大夫的夫人:“我叫他不用告诉您。您的身体当紧。再说了,人在家里,怎么徇私枉法?没有证据,大理寺出面又如何?”


    御史大夫险些气死过去,不想同她废话,“你们好自为之!”


    御史大夫的长子不怕挨骂,就怕他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直接放弃。他见状顿时慌了,问他爹该怎么办。


    御史大夫又不会飞天遁地能怎么办,叫全家人听天由命。


    话音刚落,大理寺卿带人进来,在府里给御史大夫一家腾出一个小院,金吾卫守门,奴仆暂时收押,所有人都等待传唤。


    同一天,礼部尚书府也被金吾卫包围。


    这俩家所在的坊间百姓不敢肆意议论,担心受牵连。翌日恰好上元节,家家户户忙着过节,许多人就把此事抛之脑后。又因为礼部尚书和御史大夫在西城,且不是在人来人流言蜚语传播极快的西市,再加上离仁和楼甚远,以至于时至今日,林知了才知道两府被查。


    由于宰辅和朝中二品大员礼部尚书党羽门生众多,大理寺不敢不谨慎,因此这些日子查到谁把谁带去大理寺。


    御史大夫以为他会第一个进去。然而正月十七,节后第一天,被大理寺请去的是御史大夫的夫人。


    到了大理寺,无论寺卿问什么,御史大夫的夫人都说是她干的。寺卿问她堂堂宰辅夫人亲自出门办事不成。


    御史大夫的夫人说是。寺卿又问有没有丫鬟小厮陪同,骑马还是坐轿。御史大夫的夫人闭口不言。


    既然夫人认罪,就把她收押,又令人把管家和夫人的贴身丫鬟拘来。


    丫鬟和管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因此无论大理寺少卿问什么,他们都说不知道。


    对于这样的人大理寺有经验,少卿直接叫他们选杀头、流放和将功折罪。又提醒几人,夫人已被收监,他们不用担心被自杀。


    能活一次很不容易,谁想死呢。


    管家和丫鬟等人不止坦白夫人放印子钱,还收了许多钱财。不过不是真金白银。因为真金白银打眼,夫人只收物品。有文房四宝,有珊瑚摆件牙雕,还有各种首饰绫罗绸缎。


    少卿问御史大夫有没有收过这类物品。


    管家坦白,大人没有。大人书房里的琴棋书画都不是他的。大人喜欢跟人下棋弹琴。那些大人就把琴棋带过来,方便下次使用。书画放在大人房中,也是担心来回挪动碰坏了。


    少卿气笑了。


    这话糊弄鬼呢。


    少卿令人把东西搬过来,问管家这些东西都是谁的。


    管家不敢啊。


    少卿提醒,他不说大理寺也能查到,不过是花点时间。谁写的谁画的,哪个书坊画斋卖出去的,应该还有记录。


    听闻此话管家只能坦白。


    大理寺的人带着物品去找原主人,原主人自然不认,就说御史大夫想要,我哪敢不给。


    这些琴棋书画的主人坐实了御史大夫强取豪夺。


    陆陆续续审查一个多月,薛瑜从村里回来了,林飞奴身上的棉衣都脱掉了,“两府案”才递到御前。


    大理寺卿也知道皇帝缺钱,是以一经查实就找人给那些财物估价。算上铺子土地以及宅子,御史大夫一家就高达两百多万。倘若按照市场价卖出去,最少能卖三百万。


    御史大夫的岳父一家比他还多,因为他小舅子亲自出面搂钱。


    礼部尚书不遑多让。


    “两府案”查抄的财物加一起,将近一千五百万!


    当天晌午,皇帝气得连口水都没喝。


    皇帝认为“水至清则无鱼”,只要底下人认真做事,贪点就贪点。可是御史大夫一家就比他去年年底花出去的军费多一百万贯,未免也太多了。


    太子一直叫人盯着大理寺,听说大理寺卿进宫,太子就算着时间过去。正好看到宫女太监收拾饭桌。


    太子眼神示意内侍怎么回事。内侍给他个眼神,示意他先看看皇帝。


    到御书房里间,太子看到御案上的三本奏折和卷宗,明知故问:“父皇身体不舒服?有没有请太医。”


    皇帝把三份奏章递给太子。


    太子已有心理准备,看完并不意外,便问皇帝打算如何处置。倘若不知道如何处置,明日早朝再议。


    皇帝想把他们全杀了。


    可是御史大夫没有亲自参与。


    皇帝决定先放一放。


    翌日早朝,清廉正直的官吏认为严惩。暂时没被查到的贪官认为御史大夫这些年劳苦功高,他没有贪赃枉法,只是治家不严罢了。


    不过一炷香,朝堂又热闹成菜市场。


    皇帝揉着额角打量满朝文武,视线在薛理身上停留片刻。此刻薛理满眼好奇,皇帝却觉得他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皇宫换成瓦市,薛理的神色也毫不违和。


    皇帝顿时想问,他当紫宸殿是什么地方!


    又过一炷香,眼看又要动手,皇帝高声呵斥:“住口!”


    殿内陡然安静下来。


    皇帝撩起眼皮,看到薛理一脸失望,没被“菜市场”气晕过去,差点被他气死。


    可是真不能怪薛理爱看热闹。


    太子被废前,薛理没有上过早朝。他对早朝的印象皆来自梦中,不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就是死气沉沉。梦的后半段他权倾朝野,早朝是他一言堂就更加无趣。


    哪像此刻,礼部侍郎说风,兵部侍郎说雨,针锋相对,毫不妥协,多鲜活多有趣啊。


    皇帝本想叫薛理出来,又担心他年轻气盛把事情做绝了,就朝太子看去:“怀瑾,你说说看。”


    太子:“陛下,这是早朝!”


    皇帝呼吸一顿,咬着牙说:“太子,请说说你的看法!”


    太子:“古人云,祸不及妻儿。儿臣认为礼部尚书当斩。妻儿老小贬为庶人。御史大夫劳苦功高,刚才又听诸位大人说了那么多,就叫御史大夫一家人齐齐整整,都贬为庶人。”


    皇帝很意外,竟然不是流放:“御史大夫按罪当流放!”


    “可是儿臣听说御史大夫至今不能下地行走,如何到西北苦寒之地?几个衙役轮流抬着他?到了西北也不能做事,劳民伤财!”太子道。


    如果御史大夫惦记皇位,皇帝恨不得把他五马分尸。可是御史大夫只是被家人连累,皇帝就忍不住念旧。是以天家父子的想法不谋而合!


    皇帝朝大理寺卿看去:“就这么决定。”


    内侍高喊“退朝!”


    薛理摇了摇头,朝外走去。


    礼部侍郎转过身,看到薛理远去的背影,冷笑一声。


    御史中丞见状停下:“别再招惹他!他年轻气盛,满腔热血,敢把——敢把宰辅拉下马。你惹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礼部左侍郎:“我什么时候招惹他?我估计他做梦都希望御史大夫被流放,结果被太子改成贬为庶人,他心里不定怎么失望。”


    走在他前面,但为了看热闹,故意放慢脚步的几人闻言翻个白眼。


    薛通明就差一把瓜子了,他失望?他走这么快十有八/九是为了去仁和楼用早饭。


    然而这几位猜错了。


    仁和楼的早饭很香,但薛理不是很喜欢。他喜欢的是炒米面炒年糕,海鲜煮米面,姜汁煮手擀面,还有饭团包一切,再来一碗咸豆浆灌灌缝——完美!


    以上这些,薛理百吃不厌。仁和楼的那些早饭,除了一道骨头汤炖豆腐和干笋,其他的薛理并不想天天吃。哪怕是最受欢迎的酱香饼,薛理也是隔两三天吃一次,一次吃几块垫吧一下。


    薛理也确实直奔仁和楼,是告诉林知了,陈文君要是看到礼部尚书被砍,御史大夫被贬为庶人,定会吓得跟赵怀远滚去蓟州。


    薛理到仁和楼已经过了早饭高峰期。林知了先叫小姑子盯着柜台,叫两个采买用饭,饭后驾车送林飞奴去学堂,然后拐去市场买菜。随后叫厨子做两碗拉面,放荷包蛋便可,她和薛理去角落里吃面。


    店里的食客见状忍不住皱眉:“林掌柜,你就叫薛大人吃这个?”


    林知了:“我不是也吃这个?”


    “您也做两个菜!”食客看不下去直摇头。


    林知了起身到灶台前拿个碗,盛两份刚出锅的里脊肉,又拿个琬找做饼的厨子盛半碗酱香饼。


    食客服了:“两个菜?”


    “不是吗?”林知了夹一块里脊肉放薛理碗中。


    薛理边吃边说:“两府的案子定了。”


    林知了欣喜:“应该加两个菜!”


    薛理想笑:“礼部尚书大概不会被拉去菜市口。”


    林知了低声说:“二品大员,菜市口处决,陛下脸上无光!估计会赐他一杯毒/酒吧?”


    薛理点头:“他的家眷和御史大夫一家这两日便会回老家。赵怀远看到他们的下场,我想即便心里恨不得我被天打雷劈,也不敢再给我添堵!”


    林知了:“他还没走?”


    薛理:“他想快很快,明天便可启程。若是想等等,等陛下收回成命,可以磨叽到三月北方春耕。”


    林知了不由得想起陈文君:“她不会又换一家吧?”


    薛理:“你当她是神女吗?”


    林知了撇他:“也许你们男人就好这一口呢。”


    薛理呼吸一顿,端起碗去她后面,跟她背靠背!


    远在柜台后面的薛瑜翻个白眼,起身打开笼屉拿个肉包子。


    做包子饺子的厨子见状给她盛一碗豆腐汤,嘴里忍不住絮叨:“一个包子哪能吃饱。现在你还小,不把身体养好,长大后得跟我一样容易着凉生病。”


    薛瑜心说,我家晚上吃的才好呢。


    “你病了吗?等晌午那个老太医过来吃饭,叫老太医给你看看。”薛瑜又加一句,“大不了再给他做一次手擀面!”


    厨子:“酸菜没了。”


    薛瑜:“可以用猪肚鸡汤啊。你不用怕麻烦。我看那个老太医巴不得我们天天麻烦他。前几日还说,他看市场上有卖笋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想什么,不是要吃咸肉鲜笋汤,就是想吃油焖春笋!”


    厨子:“你怎么说的?”


    薛瑜:“我说这边的笋不好吃。老太医知道我们是南方人,没法反驳,就一脸可惜地去二楼。”


    薛理过来拿个包子,闻言不禁说:“跟你三嫂学什么不好,学她牙尖嘴利!”


    薛瑜愣住,等他走了才回过神:“——居然说我跟三嫂学坏了?三嫂不好,你不赶紧把她休了?”


    第160章 走了


    薛理回头问妹妹:“我和你三嫂分家, 你跟谁?”


    “三嫂!”薛瑜脱口而出。


    薛理:“想得美!”


    薛瑜放下勺子,拿着包子朝林知了走去:“三嫂,你说!”


    林知了:“我惹不起薛大人,更惹不起薛大人的母亲。”言外之意, 避免麻烦, 你还是跟你三哥吧。


    薛瑜气得跺脚又无可奈何, 从她哥身边经过, 朝他脚上踩下去。然而薛理早有防备,她不但踩空,还险些摔倒, 身朝林知了倒去。


    林知了皱眉:“是不是不饿?”


    薛瑜乖乖回去喝汤吃包子。


    坐在门边等采买的林飞奴见状乐得哈哈笑。


    薛瑜隔空指着他:“你给我等着!”


    林飞奴去后院他姐休息的里间拿十文钱, 拽着大花去仁和楼外瞧瞧。


    去年这个时候仁和楼外没有一个小贩,原因有二, 一是仁和楼生意不好, 在这边摆摊赚不到钱,二是店大欺客,不许小商小贩靠近仁和楼。


    如今仁和楼两侧全是小商小贩, 有卖馄饨的,有卖油馃子的、豆浆的,也有卖传统糕点甑糕的,也有卖羊肉和牛肉夹饼的。


    仁和楼的生意必然会受影响。不过影响不大,因为小贩多了,坊间百姓都愿意来这边选早餐, 届时很难不进店看看。


    林知了和伙计们也不曾出来驱赶众人,只是说不能在廊檐下卖东西,因为食客要在屋檐下排队买酱香饼。


    小商小贩可以理解,自然不会因此诋毁仁和楼。若是坊间百姓在炸油馃子的小贩面前说买了油馃子不知道还买什么, 小贩会说去店里看看。


    大家和谐共处,以至于林飞奴和大花一出来,就听到好几人热情地喊“飞奴”和“大花”。


    林飞奴拉着大花到炸油馃子的小推车跟前,买一个油馃子,他一半大花一半,然后对大花说:“以后想吃就找阿姐要钱买啊。”


    油馃子的小贩好笑,“大花听不懂。”


    林飞奴坚信大花听得懂,不想跟自以为是的小贩解释,他朝卖豆腐脑和豆浆的摊位走去。


    小摊前只有两张折叠桌,一张俩人,一张一个人,独自吃饭的食客认识林飞奴,“没有咸豆浆!”


    “我端回去自己调。”林飞奴端一碗豆浆回到店里就加酱油、香醋和葱花。


    幸好店里包包子,不缺这几样。


    林飞奴把油馃子掰开放碗里,喝一口就感叹:“味道好极了!”


    大花忍不住扒着桌子,看看豆浆油条又看看林飞奴,仿佛问“我怎么没有?”


    林飞奴:“你的油馃子吃完了啊。下次别吃这么快,我们一起喝豆浆!”


    林知了端着碗从他身边过去,闻言停下:“你不是吃早饭了吗?”


    “吃得早又饿了啊。”林飞奴三两下喝完就把碗和大花给伙计,他挎着书包跟采买去学堂。


    伙计无奈地拉着大花去还碗,还不忘问小贩:“林飞奴给钱了吧?”


    小贩点头:“我说一碗豆浆就算了,而他每次都给钱!”


    伙计拉着大花回去,大花回头看豆浆。


    路边小贩不信大花听得懂人话,店里的伙计信。若是买的东西多,需要一点点拿进来,伙计叫大花在外面看着,大花就坐在门外盯着。


    伙计看到大花的样子摸摸它的狗头:“明日叫你爹给你买。”


    在仁和楼大门两侧卖菜的小贩以为听错了。大花的爹也是狗,狗哪会买东西啊。


    翌日清晨,林飞奴拿着盆出来,身边跟着大花,过了一会,他拿着四根油馃子和半盆豆浆边走边问:“大花,爹对你好吧?”


    日日在此摆摊的小贩们张口结舌。


    到了店里林飞奴的专属位子,林飞奴把油馃子和豆浆放桌上,叫大花看着。食客们好笑,叫狗看油馃子?他怎么不叫猫看着鱼,老鼠看米缸啊。


    林飞奴前脚去后院,后脚大花的爪子就趴在桌子上,狗头看看油馃子又看看豆浆。食客着急大喊“林掌柜”!


    林掌柜看一眼就说:“它不吃!”


    谁信呢!


    大花继续这边看看那边看看,不但不吃,它都不凑近闻闻油馃子什么味儿。


    林飞奴把大花的碗放椅子上,又去灶台拿一个碗,盆里的两碗豆浆一分为二,大花不喝。加了酱油、米醋和葱花,大花还是不碰。直到林飞奴掰一根油馃子放进去,大花才尝尝看。


    围观全程的食客惊呆了。


    怕狗的食客也不怕了,指着大花:“它成精了?”


    林飞奴微微摇头:“儿子像爹!”


    食客:“……”我就多余问!


    林知了看不下去:“林飞奴,还去不去学堂?”


    林飞奴看一眼店里的食客,只剩一半,显然时间不早了,赶忙拽着大花拿着狗盆去后院,急匆匆给大花洗干净,他也洗干净,就挎着书包找姐夫。


    今日薛理也在店里用饭,饭后正好要去刑部,就骑马先送小舅子。


    林飞奴到学堂就被夏子乔和章元朗拽到角落里。林飞奴看看屋里很多同学都来了,显然快上课了:“有什么事都等晌午吃饭再说。”


    章元朗:“没事的。先生不会数落你。”


    林飞奴:“可是你现在说了,待会我就不想听课了啊。交了束脩却不听课,我就亏了!”不待他俩开口,“晌午再说!”说完回到座位上坐下。


    章元朗和夏子乔面面相觑。


    片刻,俩人一脸无语地回去坐好。


    未时左右,学堂开饭,夏家仆人送来一个大大的食盒,有红烧羊肉,春笋烧肉,一盆蒸蛋,还有一份炒牛肉和一份炒鸡丁以及两份点心。


    每份都很多,显然不是给夏子乔一人用的。


    果不其然,夏子乔示意仆人把这几道菜放在几个好友面前,还招呼几个好友想吃什么吃什么。


    林飞奴夹一块羊肉便问:“今日你生辰吗?”


    夏子乔:“我的生辰还有几个月呢。”


    “你为何突然请我们吃肉?”林飞奴不明白。


    夏子乔往左右看一下,瞥到两个不跟他玩的同窗:“待会再说。”


    饭后,别人午休,他和章元朗把林飞奴拽去学堂一角。


    林飞奴不明白:“什么事啊?跟做贼似的。”


    章元朗神秘兮兮地低声说:“隔墙有耳!”


    “那你俩还选墙角?”林飞奴困惑,他俩晌午吃太多,吃傻了吗。


    俩人噎了一下,拽着他后退三步,夏子乔才坦白,他表姨夫前天走了。


    林飞奴闻言顿时来了兴趣:“是不是按照我教你的那样做的?”


    夏子乔点头。


    章元朗不禁说:“他表姨还不舍得离开赵怀远!”


    夏子乔附和:“我娘劝她,凭我表姨夫身边那么多莺莺燕燕,她跟到北地也是独守空房。我娘又说,北方苦寒之地,吃的用的不如京师,表兄到那边也请不到好的先生。表姨说他不爱读书。我娘就提议习武。我娘还说那边民风彪悍,表兄过去很有可能会被当地富家子弟欺负。”说到此,半大小子故作老成地叹了一口气,“为了我表兄,表姨才决定留下。昨日去我家,告诉我娘赵怀远带着他的那些小妾走了,我听她的口气好像不甘心!就像我娘叫她留在京师,她遭了很大罪一样。”禁不住哼一声,“早知道叫她去好了!”


    林飞奴脱口道:“你表姨真不识好歹!”


    夏子乔深有同感:“我跟我娘也是这样说的。我娘要打我,还不许我胡说!”


    章元朗:“你表姨把赵怀远看得太重。”


    “可能因为赵怀远是她夫君吧。”夏子乔又忍不住叹气,“也不知道表姨何时才舍得把房子、铺子过到表兄名下。”


    林飞奴一直没问,闻言就趁机询问:“你只有一个表兄,没有表弟吗?”


    夏子乔:“我表姨生的吗?一个表兄两个表妹。算上喊我表姨嫡母的,还有两个表弟。”


    林飞奴懂了,庶出妾生:“他们现在何处?”


    夏子乔:“原先要留在京师读书。前几日看到御史大夫和礼部尚书的家人都被贬为庶人,可能怕你姐夫不依不饶,留在京师早晚有一天惨遭薛大人的毒手,他们的生母就带着他们跟我表姨夫去赴任。”


    章元朗不是第一次听他这样说,再次听到还是想笑:“她们可能做梦都想不到,叫你表姨留在京师的主意出自林掌柜。薛大人对此事一清二楚!”


    夏子乔:“我表姨也不知道。原先我母亲还要实话实说。她和我爹商量着如何劝我表姨的时候,我爹提醒我和我娘绝对不可以提林掌柜。哪怕我表姨原先就决定留在京师,要是听到‘林掌柜’也赞同她留下,她一准收拾行李跟去蓟州。”


    林飞奴再次吐槽:“你表姨真不识好歹!”但这一点不重要,“我姐夫的前大嫂呢?”


    此刻两人已经知道赵怀远去年找的小妾是陈文君。


    起初夏子乔得知陈文君不但嫁过人有个孩子,还给商人当过妾,脸色简直像吃了被老鼠爬过的隔夜饭。


    夏子乔拍拍林飞奴的肩膀:“放心吧。走了!”


    章元朗:“原先她还撺掇夏子乔的表姨留在京师,她还说帮表姨照顾几个子女。礼部尚书已死的消息传出来,她认为是你姐夫干的,吓得当天就收拾行李,劝赵怀远早日出发。”


    林飞奴好奇:“我姐夫如今是不是可以止小儿夜啼啊?”


    章元朗:“怎么会啊。我们都知道这么大的事,只有陛下想办才能办。但凡陛下有一丝犹豫,向御史大夫行贿的那些人就不可能老老实实交代,也不会把所有罪证都推到御史大夫身上。我爹跟我娘还说,御史大夫从未亲自参与其中,要是那样最多自罚三杯!”


    林飞奴:“有些人肯定这样认为。对了,现在的御史大夫、礼部尚书和礼部右侍郎又是谁啊?”


    章元朗:“帮你姐夫打听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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