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谈分红


    茶馆酒肆乃三教九流汇聚之地, 消息极为灵通。


    以前太子认为民间俗事只会耽误他处理政务。内侍为了使他开怀讲起坊间趣事,他也觉得无趣得很。经历了被废,太子不敢自以为是。


    上至朝堂下至民间,不求知之甚详, 但求不被蒙在鼓里。


    为此太子一直想从东宫挑人, 然而打理东宫跟开店经商可是完全不同。所以太子就想从民间找人。


    太子最先想到的是他的表兄弟, 可是他不希望过于依赖母族。


    被废三载, 看尽了人情冷暖,如今能令太子安心重用的人屈指可数,此事便被一再搁置。


    太子也不认为此举乃是杞人忧天。


    古人云:兼听则明, 偏信则暗。


    昨晚太子是想叫林知了去仁和楼当厨房管事。转念一想林知了出身农家, 丈夫仅是六品小官,谁都敢欺辱她, 便意识到此举极为不妥。


    今早魏公公提到林知了识大体知礼仪, 读过几本书,擅长厨艺,又开了三年饭店, 可以说她毫无短板,足矣胜任仁和楼管事。


    太子的目的就改成林知了接管仁和楼。


    魏公公说完事情经过,便点出此行目的,仁和楼缺个掌柜的。


    林知了笑了。


    魏公公不明所以,林知了的神色可不像喜不自胜,反倒像嘲讽:“林娘子不信?”


    林知了:“你是太子的人。殿下一言九鼎, 我没有不信的道理。”


    “林娘子这是?”魏公公愈发糊涂。


    林知了:“昨日我才到京师。何德何能啊。”


    魏公公瞬间明白她的顾虑:“来的路上我考虑过此事,回去就给林娘子挑几个帮手。林娘子不必担心人身安全,也不必担心使唤不动那些人。”


    林知了:“仁和楼的经营状况不好吧?”


    魏公公眉心一跳,不敢置信:“薛大人跟林娘子说过?”


    “我们哪有时间聊这些。”林知了猜的, 能叫太子记挂的仁和楼想必规模不小,地段很好。若是苍蝇馆子,除非那个馆子是太子设在坊间的暗哨据点。


    可是这种情况不会用她这个毫无勘察经验的民女。


    规模大地段好的酒楼,太子和太子妃的亲戚就能挣破头,何必劳烦她这个初来乍到的民妇。能令皇亲国戚都看不上的酒楼,想必早已入不敷出。


    林知了把她的猜测一一摆出来,魏公公只能苦笑。沉默片刻,魏公公叹气:“不满林娘子,仁和楼这两年确实经营不善。”


    林知了:“我可以接下仁和楼。”


    魏公公听出还有后续,静静地等着她。


    林知了:“上到管事下到洗碗工,我一个不用。”


    “这——”魏公公眉头微蹙,“要是闹起来,陛下又该认为殿下小家子气。堂堂太子不忧心军国大事,竟然关心起一个小小的酒楼。”


    林知了:“他们闹起来,陛下也会认为殿下无能,连个酒楼都管不好。”


    “是这样啊。”魏公公叹气。


    林知了沉吟片刻,问道:“酒楼的税归户部吧?”


    魏公公:“不瞒林娘子,仁和楼乃官营,税收上交户部。起初朝廷办仁和楼一是因为国库空虚,二是民间纷争不断,时常有江湖游侠逞凶斗气,衙役赶不及处理,很多衙役也打不过江湖人士,百姓怨声载道,朝中就有人提议在东市设个办事处专管此事。”


    林知了好奇怎会变成如今这样。


    魏公公见状便继续解释,经历了十几年严打,江湖人士不敢在闹市动刀动剑,先帝把充当伙计的禁卫调走,仁和楼成了一家真正的酒楼。起初十几年日进斗金,宾客盈门。陛下每次暗访都能看到仁和楼门外排成长龙,于是在平康坊又开一家更大的酒楼。谁知仁和楼的生意却因此一落千丈。


    林知了思忖着问:“陛下原先以为两家酒楼正好吃下所有宾客?”


    魏公公点头。


    林知了:“怕是有人拿钱不干事吧?”


    这可是你说的!魏公公不禁腹诽,“这我就不得而知。这些年我一直在东宫伺候殿下,极少外出。”


    骗鬼呢!林知了瞥他一眼,“回去叫户部查账,过几日就说月月入不敷出,仁和楼没有存在的必要,遣散所有人,月钱付到三月底。”


    魏公公:“多给一个多月薪水?”


    林知了点头:“三月底春暖花开,野菜露头,河水融化,还会因为朝廷不给他们留条活路而闹事吗?”


    魏公公:“暂且不会闹事。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过些日子仁和楼重新开张,那些人定会认为是你的主意,三天两头去店里生事。”


    “您不是要挑几个人帮我?届时送到官府便是。”林知了道,“再说了,也用不着我出面。”


    魏公公洗耳恭听。


    林知了没说她要如何解决闹事之人,提出三成分红。


    魏公公陡然睁大眼睛。


    林知了:“我还没说完,我月薪低啊。每月十贯,不多吧?”


    仁和楼如今管事每月三十贯。魏公公不禁摇头,着实不高。


    林知了:“你看,我赚的多是不是意味着殿下赚的多?每月给我五十贯,可是我每月只能赚一百两,全给殿下也才一百两。若是我每月赚五百贯,去掉三成,还有三百五。”


    话虽如此,她怎么保证仁和楼重拾昔日辉煌。魏公公问:“还是卖拉面红烧肉?”


    林知了都不知道仁和楼在哪儿,自然没有想好卖什么:“你先前说仁和楼附近还有一家酒楼?不妨先说说那家酒楼何时开门何时关店,主营什么。”


    魏公公不知她此话何意,依然据实以告,那家酒楼午时开门,三更天关门。晌午卖酒菜,晚上也是如此,但晚上有艺伎表演,是以热闹非凡。


    林知了:“想必这个酒店的菜极为昂贵?”


    “先前就是担心抢了仁和楼的生意,凉拌黄瓜都比仁和楼贵三成。”魏公公说起此事就想不明白,“只是中饱私囊也不可能入不敷出啊。他们就没有想过陛下关停仁和楼?”


    林知了:“陛下日理万机,若是无人禀报,恐怕早忘了东市还有个仁和楼。”


    魏公公:“先不说这些。林娘子,你不能叫我这样回禀殿下啊。”


    林知了叫他稍等片刻,随后从室内拿出她写的那些食谱。


    上面记录的很多菜和点心,魏公公近日尝过几样,还有一部分菜他闻所未闻,比如回锅肉,比如锅包肉。


    林知了胡扯:“这样的食谱我还有一本。不值三成红利?”


    魏公公无法反驳。


    林知了再加一点:“东宫应当有一些无用之人。我的意思吃闲饭的。太监宫女皆可。厨子和学徒就用他们。他日殿下不想再给我三成红利,只需把人召回就能令仁和楼关门停业!”


    魏公公不禁点头。


    林知了:“账房可以用殿下的人。正好我懒得看账册。伙计和杂役从民间请。”


    魏公公:“林娘子的想法极好,可是你说的这些人几乎都不擅厨艺。你要教很久吧?”


    “仁和楼也要装修啊。店里修整,后厨学做菜,届时品尝新菜的人有了,做出的食材也不会浪费。”林知了停顿一下,“先前我就想说,既然平康坊的客人非富即贵,我们就走平民路线。月入五贯的人吃得起,月入十贯可以日日在仁和楼用饭。月入三贯的人每月也舍得吃一到两次。这样一来不会跟平康坊的酒楼抢生意,不会同东市小贩抢生意。也不会跟同样定位的酒店抢生意。”


    魏公公想说怎么可能。看到手里的食谱,魏公公懂了,别家酒店卖羊肉,她卖猪肉!贵人不屑吃,坊间百姓必然想尝尝。届时只卖东市客商也可扭亏为盈!


    魏公公:“我回去问问?”


    林知了:“不破不立!仁和楼顶多百人吧?殿下连百人都不敢得罪,日后又敢做什么呢?”其实她想说如何推行新政。碍于当今陛下健在,只能这样含糊其辞。


    魏公公被林知了的这句话说动了,食谱给她就起身告辞。


    两人声音不大,都担心隔墙有耳,以至于薛二哥趴在门后也没听清楚他俩聊什么。魏公公走后,薛二哥出来就问他来做什么。


    林知了和盘托出。


    刘丽娘没等她说完就皱眉:“那个仁和楼是官家办的,想必很大。你能管好吗?要我看,不如还跟以前一样租几间店面赚点小钱。”


    薛瑜赞同。


    林知了:“东宫盯上我,我拒绝太子自己开店?二嫂,别人想攀上东宫都不知道找谁,如今东宫主动给出台阶,我不趁机接下,不说东宫会认为我眼皮子浅,日后殿下还会重用相公吗?”


    薛二哥懊恼:“我怎么忘了,魏公公之所以认识你,正是三弟的缘故。殿下知道你擅厨艺,估计也是听三弟或者魏公公说的。”


    林知了:“二嫂,你和二哥先帮我一段时间。期间你和二哥出城找房子和荒地。一旦找到就拿下。日后二哥看诊,你带着两房家奴做甜面酱和二八酱。你看行吗?若是钱不够,我借给你。但是我现在没钱啊。我存的钱都买房了。”


    刘丽娘不禁问:“这个房子是买的?”


    林知了点头:“连我祖父给小鸽子的钱都被我用了。现在我全身上下拿不出十两银子!”


    刘丽娘看向薛二哥,叫他拿主意。


    薛二哥:“到乡下买地是不是就能转成农户?”


    林知了提醒:“你忘了啊,官员家属不能经商。你说你是户部员外郎兄长,不能再经商,官府立马给你改成农户。”


    薛二哥恍然大悟:“我怎么又忘了,今时不同往日!”


    第92章 查抄仁和楼


    林知了拥有两本食谱只要三成分红, 对太子而言她很有自知之明,毕竟她一没人手,其次也没钱装修仁和楼,更没有钱遣散仁和楼所有人。


    太子思索片刻令魏公公去户部找薛理。


    薛理骤然听到太子想动仁和楼很是意外。


    五年前的仁和楼不说门庭若市, 也足矣称得上热闹。如今的仁和楼就是厨师伙计们的饭堂。


    薛理起初有些纳闷是不是因为东市酒楼太多, 导致仁和楼没生意。有一回跟同僚办差再次经过仁和楼, 薛理随口问出心底疑惑。同僚给他个“不可言说”的眼神。


    薛理便认为酒楼管事是皇帝心腹动不得。


    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古人云:兵贵神速!


    薛理担心走露了风声到了仁和楼连门都进不去, 是以魏公公前脚离开,后脚他就带人直扑仁和楼。


    到了仁和楼二话不说把所有账目搬走。


    掌柜的起初很怕,因为薛理到京师不足仨月, 先前在东宫, 后来在户部,手里没钱从不出来用饭, 掌柜的不认识他, 看其年龄以及盛气凌人的样子误以为是哪个皇亲国戚。得知薛理是六品小官,再想想京中也没有姓薛的贵人,他瞬间换了副面孔, 神情倨傲地叫他把账目放下。


    薛理充耳不闻,带着同僚离开。


    抵达户部薛理就把账本分发下去。


    户部郎中见过魏公公,看出太子要办仁和楼。他认为陛下不会因此同太子动怒,太子又不是要动日进斗金的丰庆楼。此事呈到御前,陛下兴许都不会正眼看一下就抬抬手交给太子。是以郎中无需担心查抄了仁和楼会惹得陛下不快,便问薛理要不要帮忙。


    薛理梦中忙着弄权, 如今到户部不足两个月,看得懂账目但是有些吃力,有人帮忙他自是求之不得。


    仁和楼前几年的账做得很用心。然而这两年得意忘形,近几个月的账目堪称一团乱麻, 薛理个门外汉也能一眼看出总账和支出对不上。是以半个时辰,薛理和同僚就挑出一摞经不起推敲的账目。


    饶是户部上下深知仁和楼有鬼,也没想到一个小小酒楼每月贪墨百贯之多。还是账簿上看得出的。看不出的最少要加一个零。


    原先只想帮忙的郎中越看越愤怒:“严惩!必须严惩!”


    薛理拿着最明显的六本账簿前往刑部。


    发生在东市的事应当交给地方官——长安城一分为二,东边归万安县管辖,西边归长安县。东市的父母官便是万安县知县。然而仁和楼情况特殊,追根究底是皇家酒楼,只有“三法司”敢查敢审。


    大理寺负责复核审判全国重大案件,日日忙得不可开交。三法司之一的御史台行使弹劾、监察权。唯有刑部能调出人手接管此事。刑部的捕头日日在外缉拿要犯,远比大理寺和御史台了解仁和楼。


    薛理上告刑部仁和楼贪污,证据确凿,而刑部和户部离得近,刑部诸人经常见到薛理,很清楚他是太子的人,不敢推诿,是以他前脚出门,刑部侍郎就令捕头前往仁和楼拿人。


    仁和楼的管事伙计什么德行,刑捕早有耳闻,以防伤到自身,亦或者管事畏罪自杀,叫上几个捕快。路遇金吾卫,捕头又叫上金吾卫。


    碍于仁和楼是皇家酒楼,刑捕想给管事的一次机会,就劳烦金吾卫在外稍等。然而管事的因为清楚刑部没有权利直接拿人,是以无比嚣张,希望吓退刑捕,争取时间处理赃款。


    刑捕心里暗骂,我真是给他脸了!随即给同僚使个眼色,同僚到门外请进来一队金吾卫。


    金吾卫负责维护京师治安,日日在街上走动,管事的打眼一瞧就认出他们。金吾卫怀疑你就可以抓你,何况现在有证据,管事的只能束手就擒。


    捕头把先前叫嚣的人全部带走,又留下两人负责后续事务。


    先前刑部侍郎暗示过薛理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考虑到太子去年起复今年杀人,有损清誉。哪怕薛理把此事揽到身上外人也不信他一个六品小官敢动皇家酒楼。即便真是他的主意,也会算到太子身上。


    太子如今是储君,还是被废了一次的储君,退一步死于非命,进一步万劫不复,需要事事谨慎,步步小心。


    为太子着想,薛理直白地告诉刑部,主谋严惩,从犯酌情处理。倘若归还贪污所得,不必累及家人。


    刑部侍郎审理此案时明确告诉仁和楼众人,坦白从宽,抗拒抄家!


    管事的没有被“抄家”二字吓到,仁和楼才多少钱,没到抄家的地步。又寻思着他年过不惑,人到七十古来稀,就是不被抓最多再活十年,不如一人抗下所有事,钱财和人脉留给妻小。


    刑部侍郎经常审案,审的还是穷凶极恶之徒,也经常同贪官污吏打交道,随意一瞟他就看出管事的怎么想的。


    刑部侍郎明确告诉管事的,他抗不了!


    管事的不信,刑部侍郎把人收押。


    三天后薛理把所有账目送过来,刑捕带人查抄。


    此时管事的家人已经把赃款藏匿起来。


    殊不知在收押当日,刑捕就派人盯上管事的家人。


    刑捕一查一个准,连藏在花园假山之中的金银玉器都被找出来。


    薛理给刑部一个清单,这个清单记录了管事的俸禄,以及他家每日开销,每年可以省多少钱,虽然只是大概,但也无妨。毕竟他的目的是合理关闭仁和楼,不是赶尽杀绝。


    刑捕指着一箱箱铜钱以及金银玉器说是贪污所得,问管事的家人有无异议。


    管事的夫人说她家也有铺子,多是铺子收益。刑捕叫她拿出铺子账簿,她拿不出来又改口说是城外农庄产出。


    刑捕问亩产多少,她脱口而出十石,紧接着又改口五石。一石乃一百二十斤,五石可是六百斤。年年用牛粪猪粪的良田,亩产不过两石。


    捕头耐心耗尽,叫人把她带走。管事的夫人哭闹挣扎,刑捕再给她一次机会。管事的夫人找管家,管家只能低声说,赶上风调雨顺年景好,亩产才两石。晒干入库,最多一百五十斤。


    管事的夫人眼前发黑。捕头问她还有何话说。她无言以对。捕头令其尽快搬出去。凭管事的一家穿金戴玉,再过十年也买不起五间七架的大房子。


    律法规定,五品以下官员房子三间五架,三间是宽,五架是指进深有五个顶梁柱。莫说深度,只是宽度也逾制,盖因以管事的职位只能住三间,同寻常百姓以及薛理现在的房子一样。


    京师这种情况很普遍。家里人多住不下不得不把房子加宽,是以陛下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没有修改律法,真要查起来五品以下和城中富人几乎一查一个准。


    从管事的家中出来,铺头没有去账房家中,而是带着财物回到刑部。刑部侍郎令衙役把人带上来,再给账房等人一次机会。


    管事的一看家中银钱以及贵重物品都被充公,高呼冤枉。刑捕把薛理列出的清单扔给他,叫他看仔细。


    管事的懵了。


    哪一年到仁和楼,他哪一年加薪,上面写的一清二楚。


    转念一想,仁和楼是皇家酒楼,俸禄由皇家发放,这一笔一笔都有详细记录,户部把这些记录拿出来,而且户部最不缺物价清单,加加减减就能算出他每年大概剩多少钱。


    捕头告诉管事的,还差很多。幸好找到他家的地契和房契,改日卖掉想来也能补齐缺口。


    此话的意思他的家人即将流落街头沦为乞丐。


    管事的瞬间面如土色,瞬时瘫在地上。


    刑部侍郎此时提醒管事的,现在坦白还不晚,他可以给其家人留两亩薄田和一处遮风挡雨的小院。


    流落街头可比流放惨多了,流放的路上好歹有官差盯着,除了差役没人敢欺辱他们。流落街头是连野狗都敢咬上一口。


    管事的一改先前嚣张。


    刑部侍郎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前几年的账目不对,可是查不出哪里不对。除非把所有涉事人员都带来。


    然而刑部没有那么多人手。再说了,如此大张旗鼓,闹得沸沸扬扬,也不是薛理想看到的。


    管事的交代清楚,刑部侍郎又要账房补充。


    下午,金吾卫协助刑部拿人。傍晚,刑部大堂被各色物品堆得严严实实。协助拿人的金吾卫惊呆了,指着物品钱财问刑部侍郎,“折成银钱有十万两吧?”


    刑部侍郎比划两根手指。


    金吾卫难以置信,一家小小的酒楼查出二十万两财物。


    若非亲眼所见,谁敢信!


    刑部侍郎熬夜整理出一份奏表,翌日早朝呈给陛下。刑部侍郎没有提薛理,只说收到举报查出这么多。


    皇帝看到最后一句折成银钱约二十万两以为多了一个“十”字。确定没看错,心神俱震,令刑部严查。


    朝中许多人脸色骤变。下朝后都去找刑部尚书攀交情。刑部尚书一退六二五,他们只能去找刑部侍郎。刑部侍郎就说陛下叫我严查仁和楼,又不是诸位大人。


    跟刑部侍郎关系较近的官吏叫他给个准话。刑部侍郎直言,归还贪污所得可以酌情处理。


    这些人到家就问家奴,这些年在仁和楼吃过多少饭,有多少次打白条。随后又交代家奴,回想清楚就去刑部把账结了。


    家奴认为没必要,又不是他们一家在仁和楼吃饭不给钱。


    以前也以为上面不会动仁和楼,如今不也动了。朝中这些官吏其实前两日就收到消息,但是没把仁和楼放在眼里,甚至没有派家奴查看刑部为何突然查仁和楼。昨晚许多官吏还事不关己地去同仁和楼遥遥相望的丰庆楼吃吃喝喝。


    他们近两年没有去过仁和楼,也忘了以前经常打白条。


    若是刑部侍郎一句很多账对不上把陛下惹怒了,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太子贵为储君,还是嫡子,陛下的亲儿子,不照样被废。他们凭什么值得陛下宽恕!若说劳苦功高,太子被废前还代君监国。


    不止诸位朝廷命官早早收到消息没当回事,丰庆楼掌柜的也一样。


    丰庆楼和仁和楼离得近,丰庆楼掌柜的前几天就听说仁和楼被查,当时还幸灾乐祸骂仁和楼掌柜的蠢,什么都往家里搂,陛下不查你查谁。像他只是把亲戚安插进来,偶尔在楼里吃吃喝喝,刑部详查也没得查。


    然而诸位大人去刑部“退脏”的消息传出来,丰庆楼掌柜的立刻去查账,粗略算一下有十万贯之多,心惊肉跳,赶忙叫账房去要账。


    这个时候没人敢赖账。


    刑部侍郎把这些事交给底下人,他去户部找薛理,问他仁和楼的伙计和小厨子们怎么处置。


    薛理问他贪的多不多。刑部侍郎直言贪了一点,今天上午就送过来了。薛理请他派人去仁和楼把人找齐,届时定会有坊间百姓围观,他当众发一个多月俸禄。


    刑部侍郎不明白为何要这样做。


    薛理就说殿下仁慈,念他们知错就改,月薪发到三月底是叫他们这段时间安心另找生计。即便无事可做,撑到三月底春暖花开也不至于饿死。


    刑部侍郎心里嘀咕,殿下如今行事怎么如此小心。面上刑部侍郎应下来,从查抄的银钱中拿出几百贯交给捕头,捕头按照名字发钱。


    坊间百姓强烈不满,认为应该把他们全部下狱。


    此事在坊间议论纷纷,自然传到文臣武将耳中。此时朝中官吏也收到消息,先查仁和楼的是薛理。


    薛理是个毫无背景人脉的六品小官,没有太子示下,他哪敢动仁和楼。


    朝中还有礼部尚书的人——他为官几十载,皇帝不可能把他连根拔起,这位就趁着上奏今年春耕一事暗示太子懦弱。


    皇帝没听出来,以为夸他儿子仁慈。再次看到刑部的奏章,皇帝跟内侍聊起仁和楼管事小官大贪,内侍想起近日听到的风言风语,忍不住说起太子竟然还给那些伙计一个多月俸禄。


    皇帝叫来刑部侍郎了解实情,刑部侍郎就把薛理的那番话上告皇帝。皇帝皱眉,也嫌儿子仁慈。愈发厌恶贵妃。若非她胆大包天,太子何至于挑断她和二皇子的手筋脚筋。他也不会一怒之下废太子。


    翌日,皇帝召见太子,教他为君之道。


    太子趁机说出,他想派人接管仁和楼。名曰身为储君,不能不懂民生。


    仁和楼如今是一处空屋子,太子又不是要武库,皇帝觉得也别接管,把仁和楼送给太子,叫太子随意处置。


    太子回到东宫就召魏公公。


    魏公公看着日头,决定明日上午再去拜访林知了。


    与此同时,刑部侍郎把这些日子查抄的财物送到户部。


    户部侍郎认为最多五万。然而打开箱子,铜钱只有几箱,剩下的全是金银玉器,侍郎震惊。


    户部尚书准备回家,看到堂内堆得满满的很是好奇,进去一看,惊得微微张口,半晌憋出几个字:“甘拜下风!”


    侍郎看向他:“大人此话何意?”


    户部尚书意识到说了什么,赶忙辩解:“被这些蠹虫气糊涂了。天色已晚,先收入库房,明日再登记。”


    牵着马到门外看到薛理租车,他不禁停下:“通明不会骑马啊?”


    薛理:“会是会,没在路上骑过,担心撞到人。”


    “那也不能天天租车。”户部尚书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趁着休沐日学起来。别叫人笑话咱们户部。”


    薛理一脸受教,看着他走远才上车。


    到车上他就腹诽,你以为我不想骑马?买得起马谁要窝在车里!不明真相的还以为哪家闺阁女子出行!


    第93章 操碎了心


    明月高悬, 薛理回到家中,薛瑜朝厨房跑去:“二嫂,三嫂,三哥回来了!”语气中的兴奋要凝实了。


    薛理朝二哥看去:“鱼儿这是怎么了?”


    “饿了啊。你二嫂和弟妹说你回来再煮面。”薛二哥放下锯, 去厨房打水洗手。


    小鸽子朝薛理跑去:“姐夫, 你怎么每天都那么忙啊?”


    “近日有点忙。明日休沐, 姐夫领你玩儿去。”薛理指着地上的木头, “什么情况?咱家要建房?”


    小鸽子拉着他的手去堂屋。


    薛二哥端着水出来:“去哪儿?洗手!”


    姐夫和小舅子双双停下。


    薛二哥同薛理解释,这几日听左邻右舍提到别的官员都是骑马上朝,只有薛理日日乘车。他们就商量趁着最近不忙在院里搭个马棚, 改日去买个食槽, 再为他选匹马。


    薛理朝厨房看去:“娘子的意思?”


    “我的意思!”说起这事薛二哥就有些生气,“怎么不说别人都骑马, 只有你租车?”


    薛二哥认真的样子让薛理心里有点触动, 但是不多,只因那个梦太真,仿佛他亲身经历过似的。薛理不信什么带着记忆投胎, 忘了喝孟婆汤之类,否则他应当是生而知之,哪有半路重生的。是以薛理一直把那个梦当预警。


    然而因为真实,薛理待他二哥始终有些保留,“我只是个小官,一直租车也没人说三道四。娘子不是叫你们去城外看看地和房子吗?钱留着买地买房吧。”


    “一匹马能值多少钱?”薛二哥的语气毫不在意, 仿佛说这点小钱哥还是有的。


    薛理:“良驹吗?五十贯!”


    薛二哥震惊:“多少?!”


    “骑出去不会被同僚调侃的马,五十贯!”薛理没有胡说八道,“可以上战场的马还要贵。像你们来的路上租来拉车的老马一匹也要四十贯。”


    薛二哥难以置信:“可是,一头驴才三四贯。怎么差这么多?一头活牛才两贯。”


    薛理听出他言外之意:“买牛肉了?”


    牛肉便宜, 在丹阳要靠抢。丹阳百姓不舍得杀牛,其一是因为牛肉价格低,其二私杀犯法,报备官府要交税,除非是老牛,亦或者牛自己受伤,不杀也会死。


    林知了和薛二哥等人以为京师也一样,没想到牛肉跟羊肉一样随处可见。


    下午去街上买木材,林知了就买了几斤牛骨熬汤,又买了三斤牛腩。薛瑜看到薛理高兴正是因为被卤牛腩的香味馋的她饥肠辘辘。


    薛理:“还买吗?”


    薛二哥想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地:“我听弟妹的。”


    薛理轻笑一声。


    薛二哥有点窘迫:“你你笑什么?不是我不舍得,是我真没想到这么贵。”林知了拿着碗筷出来,“二哥,先买驴和车,日后我们出行方便。”


    薛二哥:“你跟我们一块出城找房子?”


    薛理叫他二哥先进屋吃饭,随后他边吃边解释,仁和楼处理好了,不出意外,过几日魏公公便会来找他们。说到此事,薛理问林知了有没有想好怎么装修。


    刑部查抄仁和楼那日,林知了也在门外看热闹。只能看出仁和楼正房五间,东西两侧又延伸出两间,拢共九间。不是直接修成九间,想来有什么避讳。


    刑捕驱散围观的百姓,林知了趁机绕到后面,果不其然,后面还有个长长的院子,三面都有房子,从上空俯瞰就是规规整整的四合院。


    仁和楼比丰庆楼小多了,可是跟林知了的小店比起来,怕是二十个小店也没有仁和楼大。


    仁和楼还是两层,第二层也不矮,同样两层的花楼最少比仁和楼低两尺。


    林知了原先寻思着不能跟皇帝抢生意,丰庆楼走高档路线,她就走中端路线,毕竟也不能把普通小贩挤兑的干不下去。仁和楼背后的东家是太子,若是高中低一把抓,不止皇帝厌恶太子,太子也会在东市失了民心。


    可是一想到在那么宽大宏伟的酒楼卖拉面,林知了总感觉有点对不起仁和楼。


    林知了:“我还没想好。要不先试三个月?”


    薛理挺意外:“第一次见你这么谦虚。”


    林知了白了他一眼。


    刘丽娘:“过几日到了仁和楼再说。现在说再多也没用,若是里面跟我们想象的不一样呢。”


    林知了点头:“二嫂说得对。”


    今天在东市走了一天,主要看蔬菜市场在哪儿,海鲜市场在哪儿,五更天去哪里买猪肉。双脚酸疼,林知了饭后就泡脚。


    然而因为太舒服,还没泡好她就昏昏欲睡。


    薛理看着她要摔下去,伸手挡一下。林知了揉揉眼睛,擦擦脚就找鞋。薛理看不下去:“先睡吧。”


    林知了无意识地点头:“洗脚水明早再倒。”说完躺下去闭着眼睛抓被子。薛理见状帮她一把,看到洗脚水犹豫再三,弯下腰端出去。


    到门外停一下,确定二哥二嫂没有出来的迹象,匆匆倒了洗脚水他就躲回室内,跟做贼似的。


    薛理这几天也绷着一根弦不敢松。夜里做梦都是账簿上的文字。如今尘埃落定,躺下后也感到浑身疲惫。


    迷迷糊糊听到敲门声,薛理怀疑自己听错了,翻身转向里侧继续睡。谁知又听到爪子挠门声。薛理不得不起来。


    “谁呀?”


    薛二哥的声音突然传过来,在寂静的夜晚尤为突兀,薛理吓一跳:“二哥怎么还不睡?”


    “你怎么还不睡?”薛二哥的声音再次响起,“大半夜的干什么?你再这样,我,我决定听弟妹的先买驴和车,一有机会我们就——”


    戛然而止,薛理感觉出事了,打开门吓一跳,小舅子衣着单薄,抱着枕头,身体面向他,脑袋转向二哥。


    薛二哥端着油灯,显然是因为开门看到小鸽子而倏然停下。


    薛理叹气:“这几日不是你自己睡的吗?”


    “那是姐夫回来得晚啊。”


    薛理:“所以呢?”


    “我和姐夫睡。”小鸽子难为情,怕二哥听见了打趣他,是以先轻轻敲门,听到屋里有动静改挠门。


    薛二哥跟他弟同样无语,“——你是不是不敢一个人睡?”


    “才不是!”小孩大声反驳。


    林知了坐起来,薛理冲二哥挥挥手,拉着小舅子进来。林知了循着脚步声看过来,惊得下意识揉眼睛。


    “没看错。”薛理到床上掀开他的被窝,“快进来!”


    少年欢快地爬上去。


    薛理:“明日必须自己睡。要不我陪你,等你睡着了我再过来。”


    小鸽子也嫌三个人睡一张床拥挤,“姐夫可以和我睡吗?”


    薛理:“同窗知道了会不会笑你这么大还叫人陪?”


    小鸽子猛然转向他:“我可以去学堂?”


    “这么喜欢上学?”


    小鸽子:“我不想天天去东市。鱼儿姐姐也不和我玩。只有大花陪我。姐夫,大花可以陪我去学堂吗?”


    薛理:“你觉得呢?”


    先前在丹阳县,大花都不能陪他,如今想来也不行。小鸽子有点失望。薛理不待他开口,“睡不睡?”


    小鸽子听出他言外之意,不睡出去!转身背对着薛理。薛理见状气无语了。


    翌日清晨,看到怀里的半大小子,薛理愣了一下才想起这孩子半夜抱着枕头来找他。


    林知了起来,看到他还在发愣:“你说你是不是自找的?”


    “这事说起来要怪你。要不是你以前太,太——”薛理把“孟浪”俩字咽回去,“我用得着——算了,过去的事此时再说毫无意外。”


    林知了白了他一眼,“我们是夫妻!”


    “那也不能——”


    林知了打断:“谁骗我躺一起就是圆房?”


    说起这事,薛理有些心虚,他和林知了刚成亲那会儿屋里只有一张床,不睡床就要睡着脏兮兮的地上。有一回薛母暗示她和薛理有没有圆房,原来的林知了没听懂,只说他俩每晚都在一起。原身说给薛理听,薛理就说他娘想知道有没有圆房。原身顺口问他有没有,薛理就说已经圆房。


    再后来房里多了一张榻,薛理时常睡榻。


    转念一想,薛理发现不对:“你怎么知道同床——”林知了以前去过梨花院,“梨花院的钱夫人告诉你的?她怎么什么都说?我刚到家那晚,其实你故意作弄我?反倒是我误会了?”


    林知了:“不是!我是真——”


    薛理看到小舅子动了一下赶紧打断。


    林知了撑着他到床下穿棉衣。


    然而小鸽子没醒,因为被窝温暖。薛理穿戴齐整出去他还在睡。


    林知了洗漱后准备和二嫂做饭,小鸽子才揉着眼角出来。看到大花在院里遛弯,他一把抱住大花,趴在大花身上睡个回笼觉。


    薛理见状赶忙把他拽起来:“地上脏不脏?你怎么这么不拘小节?跟谁学的?”


    左右不是林知了和薛理。他二人身着麻布短衣都要干干净净的。小鸽子抬手指着衣衫不整,蹲在地上刷牙的薛二哥。


    薛二哥脑后长了眼睛,扭头瞪一眼胡乱攀咬的少年。牙刷从口中拿出来就叫薛理赶紧送他去学堂,省得在家气人。


    早饭后,林知了和二哥二嫂带着薛瑜继续搭棚。薛理领着小鸽子去崇仁坊。


    找到他同僚说的学堂,学堂大门紧闭,意识到学堂和衙门一样今日休沐,薛理就问邻居,学堂先生家在哪儿。


    薛理走到一处宽大的宅门外,犹豫片刻,带着小舅子回去。


    小鸽子不禁问:“不去了吗?”


    “不应该空着手过来。”薛理带他去东市买两份点心。原先想买四份,感觉都太常见,顺便买个带盖的竹篮就回家。


    到家薛理问林知了能不能做。林知了停下手中的活,叫他和二嫂帮忙,又叫二哥去东市点心铺子看看有没有现成的红豆沙。


    薛二哥买回来,刘丽娘和薛理搅蛋液的手也快废了。林知了叫几人歇着,她做鸡蛋糕和雪衣豆沙。鸡蛋糕很快做好。然而雪衣豆沙做废了很多。


    雪衣豆沙听起来简单,给豆沙裹一层雪衣。可是雪衣是用鸡蛋液做的。鸡蛋液打发至发白,像雪花一样蓬松后,挖一勺蛋白,把捏成团的豆沙放进去,用蛋白裹住。到这一步对做了三年饭菜的林知了而言没有难度。难的是下油锅炸。


    火大炸老了,火小不成型。林知了忍不住烦躁,薛理见状要去再买一份点心,加上鸡蛋糕也是四份。林知了不甘心,要再做一次,这一次勉强能见人。


    薛理把鸡蛋糕、雪衣豆沙和他买的点心放入篮中,拎着小竹篮带着小舅子,再次出现在大宅子外。


    第94章 意外收获


    崇仁坊学堂堂长不想收半路插进来的学生。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何况薛理拎着礼物上门。


    堂长不想被人认为他不懂礼数, 便令家人看茶,又象征性询问他怎么称呼。


    薛理起身拱手自称学生薛理,字通明。


    堂长听到“薛理”二字感觉耳熟,以为以前见过他, 亦或者是谁家子弟, 就问他如今在何处做事。


    薛理很是谦虚地说, 户部小吏, 六品小官员外郎。


    堂长灵光一闪,可算明白他为何觉得耳熟,这位不正是上一次的探花郎吗。


    会试每三年一次, 然而殿试时间取决于皇帝心情。皇帝昏庸无道, 不在意科举人才,兴许在他整个执政期间也轮不到一次。


    先前因为太子被废, 两年前的殿试就被取消。是以薛理还是近几年唯一一位探花郎。


    堂长苦读多年, 终于在不惑之年有幸参加殿试,可惜不如薛理一甲第三,他是三甲末名。


    高中后他为官三载, 厌恶官场的尔虞我诈辞官回家。家中长辈就腾出一处院子作为学堂,令他教育族中小辈。


    唯有参加过殿试的人才知道被点为探花多么不易。年过半百的堂长因此心底有些激动,问他是不是丹阳薛理。薛理微微颔首。堂长立刻起身见礼,很是恭敬地称呼一声“薛大人,久仰!”


    薛理赶忙回礼。


    堂长感觉还来还去挺招笑,请薛理坐下, 目光投向他身边的少年,眼睛黑亮黑亮,像是个聪明的。堂长忍不住畅想,难道我要教出个状元郎。堂长轻咳一声压下嘴角笑意, 问少年:“这位是薛大人——”


    “先生叫我通明便可。”薛理很是惭愧地说,“大人不敢当。”


    堂长也觉着“薛大人”显得生分:“通明,这位小公子不是令郎吧?”


    “不是。是我妻弟,乳名小鸽子,又名林飞奴。”薛理把少年拉到身边,“我岳父早年病逝,岳母改嫁,这孩子打小跟着我。”


    近朱者赤!堂长脑海里瞬间浮现出这四个字,愈发觉得此生可以教出个状元郎,“一直跟着你想来读过几本书?”


    薛理叫他考考小鸽子。


    堂长也有此意。


    精通人情世故的堂长也没有一开口就是《大学》,他先从“三百千”提问,问着问着意识到不对劲,小孩好像熟读史书。


    为了确定这一点,堂长问他是否读过《史记》。堂长的样子严肃,少年不敢胡扯,乖乖地应一声。


    薛理解释,只是当睡前读物给他讲过几次。


    堂长惊得有口难言,谁家孩子睡前读物是《史记》啊。


    像他大孙子,六岁前叫奶娘陪着,如今叫丫鬟守夜。就这他夫人还夸大孙子胆识过人敢一个人睡,起夜也不用丫鬟伺候。


    以前堂长觉得夫人有点宠孩子,像他小的时候哪有人守夜。他夫人反而说他那个时候因为多年战乱,物资短缺,宰相夫人都要亲自织布,哪有时间精养孩子。


    如今有钱有粮,还叫孩子跟他们小的时候一样,不叫勤俭持家,叫没苦硬吃!


    堂长当日百口莫辩。此刻他决定明日就把长孙房中的婆子丫鬟全部调走,只留两个书童。


    薛理见先生对小孩很满意,就问他束脩几何。


    学堂不是堂长一个人的,束脩要登记在册,是以在这方面只能据实以告。


    少年听到每月两贯,惊得张大嘴巴。薛理及时捂住小舅子的嘴,搂着他问清楚明日要带什么物品就向堂长告辞。


    少年出了崇仁坊就跺脚:“抢钱呢?!”


    “先前教你的是秀才,如今是进士。”薛理用手比划一下,“二者相差一个我这么高。”


    少年还是嫌贵:“可是——”


    “没有可是!明日我去户部,你阿姐要去仁和楼。你不去学堂,自己在家和大花玩?”薛理打断。


    大花爱睡觉,小鸽子不想陪它一天睡到晚,“去就去!我要学回来!”


    薛理颔首:“这就对了。”


    与此同时,堂长夫人从卧室出来:“收了?”


    “薛探花的妻弟啊。那孩子看着机灵,又有薛探花看着,他日定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堂长停顿一下,“他来自江南小城,若是比咱家那几个懂得多,他们不想被这孩子比下去,定会比往日用心。”


    堂长夫人走近,看到茶几上工艺粗糙的小竹篮:“可是薛探花——”打开篮盖,西市酒店独有的饭后点心鸡蛋糕跃入眼帘,“——薛探花还算有心。”


    堂长很是好奇篮子里有什么,竟然可以叫他夫人到嘴边的话生生咽回去。看到适合他牙口的鸡蛋糕,堂长这一刻比任何时候都明白何为“礼轻情意重”。


    放鸡蛋糕和雪衣豆沙的竹编小碟是林知了从家里带来的,当日和碗筷同放在锅里一锅端。先前薛理买点心找人买了几张纸,想用油纸包鸡蛋糕。林知了担心鸡蛋糕被包变形,雪衣豆沙软趴趴的很难看,就放在碟中。他买的两份点心放在碟子底下。


    位于崇仁坊的堂长离林知了家足足有五里,担心到堂长家凉透了,林知了还用纱布把篮子包起来。薛理和小鸽子到路口租车过去,下了车叫车夫等着,纱布拿掉放车里,是以此时雪衣豆沙的豆沙还是热的。


    不过堂长看到鸡蛋糕以为雪衣豆沙是西市酒店近日新推出的点心。堂长把两份包装精美的点心交给丫鬟,端着鸡蛋糕和雪衣豆沙去茶室。堂长夫人吩咐丫鬟拿餐具,就端着茶水随他过去。


    堂长浅尝一口鸡蛋糕满意地点点头:“今日才做的,香、软!”紧接着就叫夫人也尝尝。


    堂长夫人也没有故作矜持。只因西市离东市十几里路,又因天寒地冻路面结冰易出事,堂长和夫人体贴下人,夫妻二人上一次吃鸡蛋糕还是十月中旬。


    堂长对酒店新出的点心很是好奇,用夹鸡蛋糕的力度碰一下,还没有夹起来就听到沙沙的声音,像极了走在雪地上。


    堂长夫人听到好奇:“是脆的?轻点。”


    堂长放轻,仍然没能挡住点心上的白沙糖落下,他本能用手接一下,慢慢咬上一口,竟然比鸡蛋糕松软。


    堂长看到里面还有馅,又咬一口,令他意外的竟然是豆沙。豆沙甜糯,雪衣绵密,完全不同的口感合在一起竟然一点也不突兀。


    堂长夫人见他细细品尝也忍不住夹一个,她一口咬到豆沙,很是意外地轻呼一声。


    “怎么了?”堂长问。


    夫人指着豆沙:“热的!”


    堂长又尝一口,微热,“薛通明这是把厨子请到家里去了?”


    “突然想起一个传闻,做蛋糕的那家酒店东家是丹阳郡王。记得你以前跟几个孙儿说过,薛探花是南方人,难道是丹阳人氏。”


    “定是认识这家店的厨子。”堂长不禁感叹,“薛通明有心了。”


    他夫人也挑不出理。


    林知了看到薛理和小鸽子前后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忍不住担心:“那个堂长怎么说?”


    薛理:“明日到学堂直接找他,他带着小鸽子——日后不能叫小鸽子——”


    少年抢答:“我叫林飞奴!”


    薛理失笑:“对,他带着林飞奴去学堂。”


    薛二哥:“京师的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和气?我和弟妹去买牛肉,但凡多问一句都会惨遭鄙视。”


    薛理说出来有点羞耻:“可能因为上次科考少了殿试,堂长对我这个一甲第三还有些印象。”


    薛二哥毫不意外:“难怪呢。”忽然想起这几日邻居看见他就忍不住打量,“你说,要说我弟是探花郎——”


    薛理打断:“我不想每天回来还要给街坊四邻的孩子讲题。”


    薛二哥:“看你急的。”


    “一家人聊什么呢?”


    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进来,薛二哥看过去:“魏公公?”


    魏公公笑着颔首,到薛理跟前拱手道:“薛大人也在家呢。”


    薛理点头:“你们聊。”朝林知了看去。


    魏公公笑着说:“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想必林娘子听薛探花说了,仁和楼的案子结了。林娘子,你看何时装修?咱家把钱送过来。”


    林知了:“要先看看怎么改装。待我打听清楚物价,给您列个单子,我们再去市场定做。”


    魏公公:“你看是你去找我,还是我来找你?”


    林知了思索片刻:“下次休沐吧。上次忘了说,东宫若是没有那么多太监,宫女也行。宫女可以煮粥做包子。”


    魏公公:“东宫别的不多,就是人多。殿下还想过些日子放出去一些。他们能跟着林娘子做事,也是他们的福气。”


    林知了:“我要签契约啊。不是卖身契。若是没有契约,我担心今年在我这里学会了,明年另起炉灶跟我打擂台。”


    魏公公可以理解,也认为理应如此。


    见院里有很多木材砖瓦,魏公公想起那个传闻,薛探花不敢骑马,估计薛理自己也听说了,是以搭个牲口圈,日后骑马上班。


    魏公公便不再打扰。


    薛理送他走后,回到院里就听到二哥叫林知了拟菜单。林知了一脸懊恼。薛理奇怪:“怎么了?”


    林知了:“我没有仁和楼的钥匙!”


    “就这事?”薛理放心下来,“你有钥匙也进不去。仁和楼门上贴着封条。快未时了魏公公才过来,想必先前去了刑部,叫刑部把封条拆了。钥匙和查抄的物品在户部,估计被锁进库房,魏公公此刻应该是去找侍郎大人拿钥匙。”


    薛理猜得没错。


    魏公公在丰庆楼用过午饭就去户部侍郎家中。申时左右他再次来到林知了家中,见着她就告罪,忘记把钥匙给她。


    这个时节天黑的早,林知了注意到太阳偏西也不敢留他歇息。魏公公要赶在宫门关之前进去,是以比林知了送客的心还要迫切几分。


    林知了拿着一串钥匙回到院中问薛理:“怎么这么多?”


    薛理:“先前查账的时候我扫了一眼,应当不止几个房门钥匙,还有库房钥匙。”


    林知了不禁问:“库房没被他们搬空?”


    薛理:“不清楚。明日去看看就知道了。”


    翌日清晨,薛理租车到崇仁坊,带着小鸽子去学堂。薛理先找堂长,把他找二哥借的三十两银子递过去。


    堂长收下十六两,只因去掉正月和寒暑假,只剩八个月。薛理料到了,而他带这么多是怕堂长觉得他小家子气。


    薛理又问要不要买弓箭。堂长告诉他除了书本和文房四宝,学堂里什么都有。


    丹阳县的学堂是什么都没有。小鸽子闻言有点意外,忽然觉得每月二两银子不是特别多。不过他还是嫌多,若是一两银子就更好了。


    少年因为这事不大高兴,板着小脸看起来很是严肃认真。堂长就喜欢这样的少年,亲自把他送到学堂。


    薛理不放心,跟到门外,看着他小舅子坐下才走路去户部。


    难得他是最后一位。同僚打趣是不是夫人来了,不舍得离开温柔乡。


    薛理:“我妻弟今日入学。”


    同僚尴尬了一瞬,随即想起先前薛理同他打听过:“崇仁坊的学堂?据说堂长乃同进士出身,在鸿胪寺呆过一些日子,还在吏部呆过几年,为人古板严肃。没有故意刁难你吧?”


    另一个同僚轻嗤一声:“通明想当年可是进士及第。一甲第三。一甲只有三名。你说的那位比我迟三年,跟我一样三甲末名。他有什么资格刁难通明。”


    薛理谢过几位同僚的好意后便问:“是不是整理昨日刑部送来的财物?”


    两个同僚忍不住抱怨,昨天傍晚累死累活搬进去,今日还要搬出来,只因抄了七八家,还有很多人主动上交,以至于仁和楼一案涉及到的财物种类繁多,放在库房里清点很容易查漏掉。


    薛理和几个同僚忙得热火朝天,林知了也没闲着。


    林知了和二哥二嫂以及小姑子从仁和楼后门进去就被院里的装饰惊呆了。


    酒楼后院不种菜,种半院子各种花卉。


    大抵是这几日寒冷,两株红梅迎风怒放。即便林知了不懂花卉,也能看出红梅枝丫是经过精心修剪的。


    薛二哥直接问出心底疑惑:“我们是不是走错了?这是酒楼?”


    “稀罕事年年有。没想到也能被我碰见。”林知了冷笑一声,“看看屋里还有什么惊喜等着我们。”


    推开仁和楼正房后门,林知了目瞪口呆。


    薛瑜奇怪:“都是些桌椅板凳啊。”


    林知了指着满屋子红木:“这些桌椅板凳卖了能把我们家买下来。”


    刘丽娘震惊:“这么贵?!”


    林知了:“我总算知道地段好的皇家酒楼怎么会入不敷出。二哥,二嫂,找找看,兴许里面藏着什么宝贝。”


    刘丽娘好笑:“刑部搜查的时候你又不是没看见,还能有什么。”


    林知了:“相公去的突然。你没听街坊说吗,他上午过去,下午刑部就把人抓走。掌柜的若是担心东西送回家太打眼,定会随手藏在这里。待家人去探望他的时候他再告诉家人。”


    薛瑜认为她三嫂说的有道理。可是仁和楼这么宽敞,没有犄角旮旯,能藏在哪里啊。


    如果是她有个宝贝,她会藏在什么地方?薛瑜眼中一亮:“三嫂,你在这里,二哥二嫂去楼上,我去偏房看看。”


    刘丽娘:“库房肯定没有值钱的东西。刑捕搜库房的时候定是格外仔细。”


    薛瑜朝林知了拿走钥匙直奔库房。库房果然都是些锅碗瓢盆。没有米面油盐,估计不是被捕快拿去刑部,就是分给店里的伙计。


    薛瑜也不是要找这些,她找咸菜坛子。然而仁和楼上上下下不屑吃酸菜。薛瑜很是失望,便去隔壁厨房。


    薛瑜看到厨房里有四口大铁锅,还有几个可以颠起来的小锅,心说真是差生工具多!


    准备离开,薛瑜发现有口锅外圈没有糊泥。但是这不可能,否则底下烧柴,周围冒烟,没法做饭。薛瑜抬手拉一下掀开了。薛瑜拉开看到里面有个包裹,愣了一瞬就去找林知了。


    薛二哥听到动静下楼想拿起来,林知了阻止,“先放着。二哥,魏公公给我送钥匙的时候是不是说这个酒楼归太子?你即刻租车去东宫,就说找魏公公。”


    薛二哥从后门出去就租车。


    约莫半个时辰,魏公公气喘吁吁跑进来,“林娘子,出什么事了?”


    林知了请他到酒楼正房。


    先前魏公公说他日日在东宫伺候太子很少出来,并非信口胡说。上次来仁和楼还是九年前。那个时候仁和楼的桌椅板凳是柏木。以至于看到一水的红木,见多识广的魏公公愣住。


    半晌骂一句“混账!”魏公公同林知了解释,“八年前仁和楼装修过一次。当年听说修的很用心。原来这么用心!”


    林知了请他到二楼,二楼桌椅是红木,屏风也是。林知了同魏公公解释:“先前跟你说过,咱们不能同陛下抢生意。丰庆楼午饭人均在两百文左右。寻常百姓一顿午饭二十文左右,我的意思早饭二十文左右,午饭在五十文左右。可是这样一来,红木家具跟这家店定位就有些格格不入。”


    魏公公点头:“改日我叫人拉走。”


    林知了带他到厨房,拿掉大铁锅,拆来油纸包的东西,除了金银和徽墨歙砚还有一大块沉香木。


    魏公公瞠目结舌:“——放在这里不怕烧了?”


    林知了:“是不是请刑捕过来一趟?这些东西过了明路,藏东西的人才不会怀疑被我昧下。”


    魏公公劳烦薛二哥用他的车去刑部,然后再去东宫找人。


    未时左右,东市最安静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忙着做饭,听说仁和楼又出现一队官兵和许多马车,商户们扔下碗筷瓢盆跑出来看热闹。


    懂行的人看到红木家具一件接着一件,同林知了一样目瞪口呆。随后又看到衙役小心翼翼的抱着一个纸包,不禁问守在路边的捕快,纸里包的什么。


    捕快充耳不闻。


    商户毫不意外,涉案的物件告诉他才怪。随即听到里面传来一句“仔细检查,老鼠洞里也不能放过!”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脸色骤变,随即悄悄离去。


    若是叫刑捕看见,定能一眼认出他是账房的家人。只因前两日才打过照面。有个伙计告诉他仁和楼还有东西,也不知有没有被捕快搜出来,叫他找机会进去看看。


    捕快和东宫的人把里里外外清理一遍,仁和楼空空荡荡,倒是省得林知了带着哥嫂和小姑子打扫。


    翌日上午,林知了找来尺子,她和刘丽娘一组,薛二哥和薛瑜一组,上下楼丈量出尺寸,又把厨房和库房以及伙计值夜的卧室量出来,四人就回家。


    林知了用薛理的笔墨画出平面图。


    薛二哥问薛瑜:“看得懂吗?”


    薛瑜抢答:“日后我好好学行了吧?不许唠叨!”


    第95章 炸蛋


    刘丽娘看到林知了在仁和楼正房内画一排锅的形状, 怀疑看错了,问她是否要把厨房移到正堂。


    林知了的打算是厨房依然留着,在正堂加四个炉子,一个做拉面和刀削面, 一个炉子炸里脊、油饼, 一个炉子烤馍, 还有一个炉子蒸水晶饺亦或者炊饼。如有需要, 外加一个小火炉做煎包。不过这个小火炉不用买,仁和楼库房里就有。若是生意好来不及就在后厨做。


    林知了还打算在每个炉子旁添个案板,案板可以两用, 外面放肉坛子, 里面做拉面和饼。有了案板,水晶饺和煎包等物也可以边做边卖。这样一来就无需起太早。炉子尽头再加几个案板放各种汤汤水水。食客们进店看到什么都想吃, 必然可以多卖几份。


    不过这些都只是林知了的设想, 也许此地百姓吃不惯水晶饺,也不想在外面吃炊饼,认为不合算。


    薛二哥感到不妥, 提醒她滚烫的炉子会碰伤食客。


    林知了在锅外面画一条线,“在这里做个长长的墙,对着案板的地方用木窗,食客被挡在墙外,也可以通过窗户看到里面的厨子做拉面。除非有意为之,否则不会碰到滚烫的锅。”


    薛瑜:“可以在锅上面加半圈铁, 热油热汤也不会溅到窗外。”


    刘丽娘皱眉:“夏天屋里得多热啊?”


    林知了:“仁和楼宽敞,又是南北通透,前后门打开,不会很热。在堂内做面还有一个好处, 下雨天下雪天无需一碗一碗的从厨房往店里端。”


    刘丽娘问出新的疑惑,下雨天不是没有生意吗。


    林知了:“二嫂,以前下雨天生意不好,除了路不好,其次是人少。这边的路你看到了,多是青石板和碎石,瓢泼大雨也不耽误马车疾行。东市的人远比我们看到的多,只因这里前店后坊。像我们经过的首饰店,你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就是后面匠人在做首饰。下雨天东家不想买菜做饭,定是来店里用饭。”


    听闻此话,薛二哥想起一件事:“仁和楼和府衙就隔着崇仁坊,最多三里路。也许那些小官和差役下雨天也会出来用饭。我记得三弟说过,公家饭可不好吃。”


    薛瑜:“也许崇仁坊的贵人也会叫家奴出来买——买煎包!”


    林知了点头:“二嫂还忘了一点,这里的人一顿不吃面会觉得心慌。”


    刘丽娘恍然大悟:“我们这几日在街上就没有看到卖白米粥的。反而有卖小米和黄面馍馍的。”


    林知了:“所以我们不卖白米粥和饭团。你和二哥、鱼儿想喝想吃,就用厨房的小灶煮几碗。”


    薛二哥:“你继续。魏公公还等着呢。”


    林知了把收钱的柜台画出来,就画桌椅板凳。


    原先仁和楼的桌椅大小都一样。如今被魏公公全部拉走,需要做新的,林知了决定改一下。


    一楼有两人小方桌,有四人长桌和六人方桌。二楼也是如此,但二楼桌与桌之间跟竹林酒家一样用屏风遮挡。二楼也有几个包房,里面的桌椅尺寸和以前一样。只是把红木换成了坊间百姓也用得起的柏木。


    五间正房两端各有两间耳房,原先被仁和楼管事、账房等人占据。如今被清空,林知了打算做二十张单人床,上面睡人,底下放衣物,好比她大学宿舍。东边住太监,西边两间住宫女。


    仁和楼包吃包住,宫女太监省得出去租房,林知了也不用付高薪。


    日后仁和楼改了路线,每月能赚多少钱林知了心里没底。刚开业还是能省则省吧。若是赚得多,大不了给员工分红亦或者奖金。


    这笔钱自然不能叫太子出。林知了打算好了,从她的分红里头拿出一些。做人应当大气,尤其她老板是国家二把手。


    太子一高兴随手赏她一副金碗筷,可比她给出去的多得多。


    林知了统计出需要多少桌椅板凳就叫二哥记下。


    刘丽娘:“碗筷呢?”


    “库房和厨房堆了那么多,再开一家仁和楼也用不完。”林知了忽然想到没有平底锅,叫二哥加一大一小两个平底锅。


    薛二哥:“蒸笼呢?”


    薛瑜回答,库房里也有很多蒸笼,大的小的中号的,用不完,根本用不完。


    薛二哥闻言忍不住说:“那些人真能糟蹋东西。简直不把朝廷的钱当钱。”想起仁和楼内部用的木料也是好料子,“弟妹,是不是请人再刷一层漆?”


    林知了点头:“把这笔费用也写上。明日我们货比三家。”


    翌日,四人分两路,林知了和刘丽娘打听菜价,薛二哥带着妹妹打听桌椅板凳和刷漆砌墙价格。


    回来后林知了拟菜单,薛二哥、刘丽娘和薛瑜补充。


    翌日清晨,林知了几人前往东市吃早饭,回来不忘给薛理和小鸽子带一份。上午几人没有出去,在家里洗洗刷刷,以及等着食槽送过来。晌午去东市用饭,饭后又去豆腐坊和屠宰场。


    万事俱备,魏公公带着一箱铜钱过来,告诉林知了箱内有一百贯,她先用着,明日太监和宫女出来,再给她捎五百贯。


    林知了:“明日那些宫女太监不能过来。”


    魏公公疑惑不解:“这是为何?”


    “没地方住啊。”


    魏公公:“我记得里面有大通铺?让小的们住大通铺。那里不是还有几张床,应当是以前管事的,叫姑娘们凑合住着。”


    林知了:“若是这样,明天可以来。但不用那么多,再给我一百贯。”


    魏公公不敢信:“两百贯你就想撑到开业?”


    林知了:“家具只需五十贯。先前我同你说用柏木,其实木头颜色重量相近就行,无需一模一样。我们的客人又不是非富即贵,非金碗银筷子不用餐。我打算把仁和楼内部改一下,剩下五十贯是买材料和人工费。另外一百贯足够试菜以及买开业当天的食材。”


    魏公公:“我可就这么回了?”


    林知了叫他等一下,回屋拿出这几日的账本,上面详细记录着城里的人工费多少,如果去城外请人,人工费又是多少。在城里的菜多少钱一斤,城外的菜多少钱一斤。早上的食材要去菜市场,晌午完全可以叫乡下百姓送过来。少了商户赚差价,蔬菜鸡鱼肉蛋还比从菜市场买的新鲜。


    魏公公心说,她不愧出自农家。若是用东宫的人,兴许只能想到货比三家。像每日清晨送菜这种事,向来只有皇家有这种待遇。难怪殿下说东宫的太监女官管事可以,开店不行。


    魏公公对这家店充满了期待:“那我就等你的喜讯?”


    林知了:“我和二哥二嫂的月薪从这个月开始吧?我小姑子从下个月开始。别看她年龄小,她会算账,也会做菜。”


    魏公公点头:“薛郎中和刘娘子的月薪跟你一样吧?”


    林知了也是这样想的,毕竟二哥二嫂没有分红,不能比她少。只因回头还要多仰仗两位。


    魏公公走后,林知了另起一个账簿,第一页就写着三贯月钱,随后她自己拿一贯,二哥二嫂各一贯。


    忙了这些天脚底板都起泡了,林知了今日就在家休息。


    她弟窝在她身边欲言又止。


    林知了好笑:“林飞奴小友,何时变得这么磨叽啊?”


    “我不是小友,我是你弟!”


    林知了:“还知道你是我弟?所以咱俩有什么事不能直说?”


    少年拉住她手臂吞吞吐吐地问:“真的,可以吗?”


    林知了推开他的手,“这么烦人找你姐夫去!”


    少年再次拉住:“姐夫要送我一本新编的试题,你送我什么啊?”


    “你想要什么?”林知了好奇。


    少年小脸微红:“我,我想吃你上次做的蛋白裹豆沙。”说出来飞快补一句,“堂长也想吃。”顿了顿,又期期艾艾地说,“昨天还问我在哪里买的,说今天他去店里尝尝。我说,我说我也不知道,回头帮他问问。阿姐,你说过,做人不可以撒谎。”


    林知了:“可是打蛋白好累啊。”


    “我帮你啊。”少年左右看一下,没有找到姐夫,抓住脚边的大花,攥着大花的爪子说,“大花也帮你!”


    林知了一脸无语,“你叫二哥去东市找买竹编的。我给你画张图,用那个打蛋白比用一把筷子省事。”


    “那你快点。”说着话拉着她起来。


    林知了随他去薛理书房,看到薛理,姐弟二人下意识停下。薛理听到动静扭头:“怎么不进来?”


    林知了进来:“借笔墨一用。”


    薛理看清她画的东西:“这不是刷锅刷碗的刷把吗?这还用画?”


    “不一样,这是一把竹叉捆在一起。”林知了又写个漏勺,“我还想试试能不能用漏勺在锅里搅拌。”递给她弟,“先买这两样。”


    薛理:“咱家没漏勺?”


    林知了点头:“有啊。可是我还想做别的。”


    在这方面薛理跟她没有任何默契可言,拿起她用好的毛笔就请她出去。


    林知了已经从弟弟口中得知他要编试题集,便不再打扰他。


    二哥领着薛瑜出去,顺便遛大花,林知了带着弟弟去厨房。刘丽娘在屋里看到这一幕过来帮忙。


    然而当她听到林知了要打蛋白转身就走。


    林知了拉住她:“你和面。林飞奴,你等着烧火。”


    刚才林知了叫二哥顺便买几斤牛肉牛骨,是想卤牛肉,做牛肉汤。此刻林知了决定做牛肉面。不过饭前她打算把弟弟要吃的雪衣豆沙做了。


    林知了做好雪衣豆沙,双手快没知觉。少年羞愧,先往林知了嘴里塞一个。林知了赶忙接一下,提醒他里面的豆沙烫。尝到豆沙味,林知了好气又好笑,二嫂和好面就出去,说帮她买豆沙。等林知了把蛋白打好她才出现。


    姐弟俩吃雪衣豆沙,刘丽娘看都不看,眼里只有面团。刘丽娘把面条切出来,薛二哥和薛瑜才回来。林知了叫他俩去洗手,顺便喊一声薛探花。


    薛二哥叫三声薛理才听见。薛二哥不禁对妹妹嘀咕:“你看你三哥,坐到书桌前就两耳不闻窗外事。”


    薛瑜:“所以三哥能高中探花。你连秀才都考不上!”


    薛二哥甩她一脸水就去厨房。


    薛瑜气得跺脚:“你怎么比大花还幼稚?!”


    薛二哥脚步一顿,只当没听见。


    刘丽娘看着牛骨牛肉问林知了:“现在煮汤做午饭?”


    林知了:“我来煮汤,你再打几个鸡蛋。”


    刘丽娘肉眼可见地慌了:“还打蛋白?做了两盘还不够吃啊?”


    林知了无语又好笑:“看你吓的。我炸鸡蛋。”


    刘丽娘松了口气:“早说啊。”然而当她看到林知了不是炸荷包蛋,而是炸蛋液,还用漏勺过滤,又觉着她蛋白打多了,脑子里进了蛋白,疯了!


    第96章 准备开业


    林知了用夹油饼的长竹筷把蛋液聚到一起, 就叫二嫂用笊篱捞出。


    刘丽娘没有想到真能成型。突然想起雪衣豆沙很脆弱,她认为炸蛋比“雪衣”还要酥脆,以至于不敢碰。薛瑜夺走笊篱,嘀咕一句:“又不是拿出去卖。碎了就碎了!”


    十二个炸蛋全部出锅, 刘丽娘去拿食盐。


    林知了疑惑, 问她拿食盐做什么。刘丽娘认为这玩意跟花生米和猪油渣一样, 撒上细盐才好吃。


    林知了赶忙端走:“待会用。二嫂, 你把油盛出来。瑜儿,牛肉切成小块做红烧牛肉!我去休息!不许动我的鸡蛋!”


    刘丽娘:“谁稀罕!好好的鸡蛋炸成褐色,我不信能有多好吃。”


    看着柴火的少年抬头:“你别吃!”


    “凭什么?”刘丽娘反驳, “蛋液是我做的, 你的豆沙也是我租车去东市买的,我不吃雪衣豆沙, 还不许我尝尝炸蛋?”


    少年不高兴地问:“不好吃你也吃?”


    “那我也要尝尝。”刘丽娘担心小姑子又灵机一动把牛肉烧成酸甜口, 盯着她下调料烧牛肉。


    薛二哥把少年拉起来,他来烧火。


    小鸽子端着雪衣豆沙去书房,只因先前薛理尝了两个又去书房继续他未完成的试题。


    薛理听到脚步声抬眼看一下:“你姐吃了吗?”


    小鸽子点头:“姐姐吃了两个。”


    “你还在换牙, 少吃点。”薛理提醒。


    小鸽子有个同窗牙根是黑的,他觉得很难看,那个同学也不敢大笑:“我不吃!”趴在桌案一端,“姐夫,姐夫,姐夫——”


    薛理放下毛笔, 无奈地问:“叫魂还是念经?”


    “二嫂不愿意吃这个。说她若是吃了,阿姐下次再做她就要帮忙打蛋白。厨房还有几个够二哥和鱼儿姐姐吃的。”少年用“你懂了吗”的眼神望着他。


    薛理轻笑:“拐弯抹角想说什么?不能告诉堂长这个雪衣豆沙是你阿姐做的,假装你帮他买的送过去?”


    少年自认为这个办法极好:“不可以吗?”


    “他看到这个盘子就知道是我们自己做的。”薛理朝他脸上捏一下,“告诉他, 三月三,仁和楼推出新点心。碍于仁和楼还没开业要保密,所以先前骗了他。”


    少年试探地问:“就留我们自己吃吗?”


    薛理:“明早起来帮你阿姐打蛋白,早上做两份送过去。先前堂长给你的篮子在家吧?”


    少年点头:“在橱柜上放着。”


    薛理捏一个雪衣豆沙:“去跟二哥和鱼儿分了吃了。”


    小鸽子又往他口中塞一个,到厨房就劝二嫂尝尝。


    刘丽娘不吃,坚决不吃。


    少年一脸无语:“以后我和姐夫帮阿姐打蛋白。”


    话音落下,刘丽娘捏走一个。


    小鸽子把餐盘放灶台上,他捏一个就打量薛二哥等人,趁着几人各忙各的,剩下一口放大花嘴边。


    天气寒冷,大花每天都睡在厨房柴堆旁,离薛二哥不到两步,哪怕小鸽子的动作很隐蔽,薛二哥不回头也能猜到他在做什么。


    薛二哥叹气:“大花可以吃豆沙吗?”


    “狗吃屎!”小鸽子言外之意,豆沙不适合喂狗也比屎有营养。


    薛瑜皱眉:“恶心不恶心?我在做肉!出去!”


    “出去就出去!”小鸽子嘴里叼一个豆沙,手里拿一个,另一只手把大花拽出来。


    大花本性闹腾,奈何碰上个精力旺盛的主子爹,上茅房要大花陪,吃饭要大花陪,从学堂回来还要陪大花遛弯……好不容易躲到窝里睡一会,不是被薅耳朵就是被揉脑袋,晚上还要看家护院,简直要了狗命。


    大花无精打采地出去,林知了在屋里眯一会,精神抖擞地出来:“林飞奴,又拽着大花去哪儿?待会就吃饭了。”


    少年把挂在嘴边的雪衣豆沙塞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出陪大花散心。


    大花生无可恋地抬起狗头看着他,无声地问,你看我想散心吗。


    林知了从来没有想过能从狗脸上看出“心如死灰”,“我看大花更想在厨房等着吃肉!”


    “还没做好啊。”小鸽子把另一个雪衣豆沙放嘴里,腾出手拿起厢房窗台上的狗绳给大花系上,咬掉一半雪衣豆沙,另一半塞大花嘴里。


    算了!看在主子爹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大花的份上,大花再次舍命陪爹吧。大花摇着尾巴往前冲。


    小鸽子回头看他姐:“你看,大花想出去吧。”


    没看出来!林知了提醒他不许出居民坊。


    虽然坊墙形同虚设,可也是一堵墙。虽然坊墙被开出很多门,由于每道门都离居民极近,是以每道门附近从早到晚都有人。他不出坊墙,居心叵测之人就不敢动手,只因很难避开坊内住户。


    少年冲她摇摇手就跟着大花跑出去。


    大花身形称不上高大威猛,毕竟是家养小土狗,又不是朝廷精心培养的猎犬。大花四肢朝地时只到它主子爹膝盖上方,站起来也没有它主子爹高,是以见多识广的京师小孩不怕大花。


    大花聪明温顺,最少在它主子爹身边不敢闹,坊间小孩叫它坐它坐,叫它趴下它趴下,以至于在巷子里玩闹的小孩一看到大花就朝它跑过来,递出手中饴糖。


    小鸽子挡下:“大花不可以吃糖!”


    “大花爱吃什么?”


    小鸽子不假思索地说:“肉!”


    “我也爱吃肉。”小孩一脸可惜,“大花,吃不吃炊饼?炊饼也好吃。我娘做的炊饼,我一次可以吃三个!”


    小鸽子告诉他大花吃饱出来的,再吃会撑破肚子。


    几个小孩很是失望,看到他手中的狗绳就眼巴巴望着小鸽子。小鸽子把狗绳递过去,小孩跟驾车似的叫大花快跑。


    大花耳朵里塞满狗毛,听不见!


    小鸽子前面跑,大花本能去追爹!


    牵着大花的小孩高兴地笑着跟上去。


    薛理出来找小舅子吃饭,看到的就是他一脑门汗,大花累趴在地上。薛理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同情一只狗。


    薛理无奈地叹口气,抱起大花:“饿不饿?”


    少年跳到他身边:“饿!”


    林知了做的雪衣豆沙被少年吃掉三成,可是他在外面跑了半个时辰。薛理发现他走起路来没有一丝疲惫,决定有了钱就买马买弓和剑,给他安排上,省得小舅子越长大越能闹,假以时日累趴在地上的不是大花,是他!


    林知了看到薛理和小鸽子进来,就叫他俩洗手,她去盛面。


    先放白菜叶和红烧牛肉,再盛半碗面汤,随后放一勺面。往常不是这样,今日要给炸蛋留地方,是以林知了又舀半勺肉汤,最后放上炸蛋。


    一家人到中堂坐下,刘丽娘等着林知了先吃。


    薛理先尝一口面,没问题,再尝一口肉,很烂糊,哪怕炸蛋不好吃,仅凭这两样也能吃饱。薛理大胆尝一口炸蛋,然而才夹起就被林知了按下去:“泡一下。”


    林知了把她的炸蛋翻个面。


    “好吃!”小鸽子不禁开口。


    林知了朝弟弟看去:“是不是比煎鸡蛋好吃?”


    小鸽子很是诚实地点头。


    刘丽娘将信将疑的尝一口,因为一半浸了汤汁,一半酥脆,以至于到她口中是酥香裹着汤汁,又有卤牛肉的浓香,不是荷包蛋可比的。


    刘丽娘忍不住打量林知了:“咱俩天天在一块,怎么你能想到,我就没想到鸡蛋液可以这样做?”


    林知了:“以前煎荷包蛋的时候就想尝尝用油炸是什么味。可是不把蛋液搅均匀就倒入油锅,外面炸糊了,蛋黄还是嫩的。不过家里不缺吃的,又很忙,这才拖到今日。”


    薛瑜忍不住说:“要是我就全倒进去。”


    林知了:“炸坏了呢?几个鸡蛋不是白费了?”


    薛瑜恍然大悟:“所以你加了漏勺一点点滴进去?”


    “是的!”林知了指着餐桌中间的盘子,“还有六个,一人一个。”


    薛瑜立刻把碗里的炸蛋吃掉。然而她急也没用,汤被炸蛋吸走,再不吃面就坨了,她只能先吃几口面,随后去厨房盛一盆面汤加肉汤,给每人来一勺。


    薛理吃饭很克制,很少让自己吃撑。可惜今日不知不觉吃多了。有了饱腹感,再把菜和肉吃完,忍不住打嗝。


    小鸽子倒是刚刚好,只因他的炸蛋分给大花半个,又偷偷给大花几块肉。


    林知了给大花留一盆面和汤,又给大花浇半碗肉汤,大花也是有些日子没有吃过这么有滋有味的,以至于盆被它舔的干干净净,都不用它爹帮它刷。


    翌日清晨,刘丽娘听说给堂长做两盘雪衣豆沙,这次她没躲,叫薛理去东市早点铺子买豆沙。人家卖豆沙馅馒头,以为薛理也是用来做馒头,就劝他买两个现成的,他家馒头不贵的。


    薛理微微摇头拒绝他的提议。端着碗上了驴车,心说这一碗豆沙没有来回车费贵。


    回到家中饭也好了,林知了叫薛理和小鸽子去堂屋用饭,她和二嫂做雪衣豆沙。薛理和小鸽子吃好饭,林知了把热腾腾的雪衣豆沙放入竹篮中。薛理和小鸽子租车去学堂,林知了几人才用饭。


    到学堂门外,薛理叫小舅子停下,他拿出一盘雪衣豆沙:“你去教室,我给堂长送去。”


    少年疑惑不解:“去教室做什么?”


    薛理半真半假地说:“有了好吃的要给同窗尝尝,日后别人欺负你,他们才会帮你。若是你很自私,别人凭什么帮你?”


    姐夫言之有理!少年又有个问题:“要告诉他们是阿姐做的吗?”


    薛理微微摇头:“打蛋白太累。如果他们知道了,拎着点心去咱家拜访,你姐是做还是不做?”


    “我知道了。”小鸽子决定用糊弄堂长的话应付同窗。


    也不是每个少年都爱吃甜食。可是没有人能拒绝油炸食品。结果显而易见,小鸽子带去的雪衣豆沙不够分。


    因为来得晚只尝到半个的少年恰好喜欢甜食,追着小鸽子要厨子地址。小鸽子劝他再等等。三月三还有二十多天,等不了!少年拿出荷包,“帮我买一个!”


    小鸽子打开荷包看一下,惊得瞪大眼睛,两块银角子和三片金叶子,他不怕被抢吗?少年住在崇仁坊,虽然坊墙也被坊内住户开出许多道门,但门边都有护卫,是以不担心有人在崇仁坊行凶。


    小鸽子很是不舍地把荷包还给他:“不行。”


    等着他妥协的少年们不约而同地转过来,眼神示意他再说一遍。小鸽子很认真:“做人不可以言而无信!”


    话音落下,那位少年非但没有生气,一巴掌拍到小鸽子肩上,大声宣誓:“林飞奴,日后你就是我异父异母亲兄弟!”


    林飞奴惊得微微张口,这么草率吗?


    那位少年转向同学:“是不是有点草率?要不要准备一个香案对天起誓——”


    小鸽子赶忙打断:“不用,不用!”他可不要割手喝血,“我们是同窗。我姐夫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同窗情。我们今生可以在一个教室上课,就是异父异母亲兄弟!”


    “对!”那位少年也不想喝血,顺着他的话应下,“你看,咱俩都是亲兄弟了,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这个雪衣豆沙在哪儿买的?”


    小鸽子惊了。


    这世上居然有比他姐夫和阿姐还要狡猾的人。


    小鸽子摇头:“如果别人也要同我结拜,找我问你的秘密,我说还是不说?”


    那位少年沉吟片刻:“那就三月三吧。”随即又忍不住抱怨,“为何是三月三?三月三是有情人相会的日子,我爹说我们毛还没长齐,三月三跟我们有何关系啊。”


    小鸽子:“因为做雪衣豆沙的厨子比我们年长吧。”


    那位少年顿时无法反驳。恰好这个时候先生进来,一群半大小子赶忙散开坐好。


    晌午学堂管饭,吃的还不错,然而小鸽子想念昨晚的那碗牛肉炸蛋面。越想越觉着午饭难以下咽。可是他饿,只能没滋没味地往肚子里咽。


    此刻林知了已经接到魏公公送来的七位太监和九名宫女。魏公公还把这些人签的契约交给林知了。


    林知了可以放心用,就叫所有人跟她去菜市场,先买面粉、鸡蛋和猪肉,然后配菜调料。因为人多,离市场不到一里路,是以一行人走着过去,又每人拎着大篮子走回来。


    刘丽娘先教所有人和面,等面醒发的时候,林知了叫不善厨艺的人切肉洗菜,会做几个菜的人都给她打蛋液。


    轮流打出蛋白,林知了教众人做蛋糕。薛二哥和薛瑜帮林知了打下手,早已准备好蒸蛋糕的陶瓷碗。


    这个时候薛二哥也移到灶前,跟妹妹一起烧火。薛瑜烧煮水和炖红烧肉的锅,薛二哥烧蒸鸡蛋糕和炸蛋的锅。


    林知了指着菜油对徒弟们说:“用这个油炸出来的蛋香味不够。最好是加点猪油。明天买了猪油再试一次。”


    在东宫厨房当徒弟的小太监怀疑听错了:“林娘子,你说炸什么?”


    林知了拿起漏勺:“看着!”


    油锅热了,林知了把漏勺放油锅上方,闲着无事搅拌均匀的蛋液慢慢地落下,刘丽娘拿出长筷把蛋液聚到一起,近乎变成碗口那么大的圆饼就捞出。


    满心疑惑的众人不敢相信蛋液竟然可以炸着吃。


    刘丽娘看到水开了,长筷随手递给身边人,她把面煮了。


    今日跟昨晚一样,先盛白菜和红烧肉丁,然后盛汤和面,最后放一块炸蛋。待所有的面出锅,蛋炸好,林知了发话:“尝尝你们自己做的吧。”


    看起来简简单单一碗面,让有幸吃过山珍海味的宫女太监大开眼界,直呼面香肉香蛋更香。


    林知了吃饱后掀开笼屉,蓬松的蛋糕出现在众人眼前。在东宫厨房帮忙的小太监不禁问:“跟御厨做的一模一样?!”


    林知了给他一碗:“你师父跟我学的。”


    小太监:“不是丹阳郡王给的食谱吗?”


    林知了:“我老家哪儿的?”


    小太监恍然大悟。


    原本只是把这里当成临时落脚点,不是真想在酒店做事的几名宫女和太监不约而同地转向林知了,不敢相信跟她们年龄相仿的小娘子这么厉害。


    林知了:“这个炸蛋是我这两天做出来的。丹阳郡王的厨子不会,宫里的厨子也不会。我不能保证别的地方有没有类似的,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诸位,京师独一份。只凭这个,诸位还担心这个酒店入不敷出吗?”


    众人不担心,只因据他们所知,东市有鸡蛋和面混在一起做出的蒸糕,但是不如林知了的蓬松香软,这个鸡蛋糕在东市也是独一份。


    东市许多小馆子能长存几十年,通常靠的是一个秘方。他们可是有俩。也不对,有三个。东市虽然也有红烧肉,但没有肥而不腻瘦而不柴的红烧肉。


    穷人不舍得去酒店吃肉,富贵人家不稀罕吃油腻的肥肉和塞牙的瘦肉,这就导致东市的酒店没人卖猪肉,市场是空白的。


    兴许不卖酒的小饭馆有五花肉,可是小饭馆的客人又不是林知了的目标客户。


    林知了对众人说:“诸位的月钱低,你们不说我也清楚。大家好好做,到月底我请示殿下,拨出一点当大家的奖金。大家愿意跟我做吗?如果不愿意,也可以回去。我会告诉魏公公,就说你们不善厨艺。”


    众人不约而同地选着留下。


    林知了:“我们下午继续做这几样?每三天学几样,我们争取桌椅板凳做好就开门迎客?


    在宫里当徒弟的小太监对此最有感触,天天对师父跟伺候祖宗似的,师父都不舍得漏一招半式。如今只是跟着林知了做事,每月还有月钱就能学到安身立命的本领,以至于小太监激动地大声说“好!”


    第97章 万事俱备


    比起摆盘精致, 仁和楼比不过丰庆楼,只因林知了非专业厨师,哪怕末世前在饭店见过不少精致摆盘,可是具体做起来仍然比做一道菜困难。比起便宜实惠, 仁和楼又不如街边小食。林知了唯一可以做的便是人无我有, 而不是只做某些特色菜。是以她准备的早餐有精致的水晶饺, 也有朴实的馒头。


    馒头自然也要做成人无我有——千层馒头, 否则干不过流动小贩。可惜林知了没做过,只是前世刷短视频时看到过。午饭后她佯装好奇地随口说几句,就叫二嫂带着宫女太监们试做。


    林知了也没闲着, 她和薛二哥分别去找约好的木匠和泥瓦匠。


    这些匠人是乡野百姓, 此刻在城中别的店里做事,他们抽出一人随林知了前往仁和楼测量尺寸, 以防木床做好室内放不下。


    泥瓦匠随二哥到仁和楼, 正好赶上林知了帮木匠扯卷尺。泥瓦匠发现耳房有人好奇地瞅几眼,薛二哥也想知道林知了还要多久,就带他进去。不巧这位是个碎嘴子, 听说林知了做双层床,还只有上层睡人,底层是衣柜桌案,他忍不住嘀咕“这样多麻烦。每张床都要另做一个梯子爬上去。砌床便是。”


    林知了怀疑他想说的是砌炕,便停下问他何为砌床。泥瓦匠回答用青砖挨着墙壁砌一圈矮墙,在砖墙上放木板, 二层也是如此,跟建房似的。泥瓦匠之所以这样讲,还有个原因,林知了先前提过希望早日完工, 而砌墙可比刨木头快多了。


    薛二哥问怎么爬上二楼。泥瓦匠回答,楼梯啊。楼梯底下几层可以用青砖或黄泥,上面用木板,或者只用黄泥。若是在楼梯另一侧也做上下两层床,那么四张床一个楼梯足矣。


    薛二哥设想一番,比林知了要做的二层床简单省事多了。薛二哥决定这样做。木匠差点气死,只因他们的活少了五成,泥瓦匠来活了。


    林知了看到木匠很不高兴,便说回头可以在耳房做事,她中午管饭。可以省下一顿饭钱,木匠便只是白了一眼泥瓦匠。


    薛二哥担心泥瓦匠被打,立刻带他去正堂。也是因为从后门进来,泥瓦匠才有机会看到耳房的木匠——耳房门朝北面的后门,南边无门。若是从南边正门进,泥瓦匠怕是直到离开都不知道耳房有人。


    林知了的计划是在正堂架几个炉子,炉子外圈砌砖墙。泥瓦匠此番便是量外圈墙壁线。泥瓦匠想加活多赚点,便告诉薛二哥砌灶比买炉子省钱。


    薛二哥自是想过砌灶。可是烟囱怎么解决。不能把仁和楼房顶挖个洞,盖因上面还有一层。若是把烟囱伸出去,只能在墙上挖洞往院里吹。可是院里烟雾缭绕跟仙境似的,日后洗碗工怎么在院里刷锅洗碗。


    泥瓦匠比划着把灶砌成炉子式样,在底下掏个出气孔。碍于是木地板,以免烧着。炉子离地面最少一尺。灶台也别用木板,用青石板。和面揉面的时候放一块可移动案板。


    薛二哥提醒泥瓦匠,炉子里头可是圆形。泥瓦匠表示无妨,外圈青砖,里面黄泥。黄泥也不用他操心,他们每日进城做事用家里的板车顺便帮他拉过来,给几文钱辛苦费便可。


    薛二哥见他胸有成竹,决定听他的,毕竟人家是泥瓦匠,他是郎中,外行指导内行可不成。


    泥瓦匠难得遇到这么听劝的客户,还没干活林知了就付了百文定金,为了对得起人家的信任,傍晚泥瓦匠回到家就用黄泥试做,确定行得通才叫薛二哥买砖。


    薛二哥把此事交给泥瓦匠。泥瓦匠也不嫌麻烦,只因他们当天晌午就吃到卤肉拉面和刀削面。


    泥瓦匠们偷偷算过,这一碗面在街边小店也要十文。后来几日又有油饼、馒头、蒸饺、煎包以及胡辣汤、豆腐脑等等,连心里抱怨少挣许多钱的木匠们也不嘀咕了。


    晌午休息的时候闲不住的泥瓦匠和木匠还用木块和碎砖在院子北端东西两侧做两个长长的晾衣架和鞋架。宫女太监就把下午试做的蛋糕、回锅肉、锅包肉之类的菜分出一半,叫他们带回去跟家人分享。


    哪怕有的菜过酸有的太甜,这些工匠也不嫌弃,比他们自家做的有滋有味。若是遇到咸的,那就更不嫌弃,回去加点水加点面一锅炖,盐都省了。


    若非林知了有时间要求,他们恨不得墨迹到三月初二,只为每天晌午一顿饭。


    在泥瓦匠和木匠忙碌期间,林知了叫薛二哥在门外挂个牌子,请有经验的伙计两名,六名洗菜洗碗女工。要求也写在上面,早上五更天到店里,申时结束,店里管吃。


    洗碗工好找,半个时辰就来了几十人。林知了亲自面试,她不敢再凭衣着相貌断定一个人,只因她大伯母长得像个菩萨,其实很刻薄。


    果不其然,闲聊几句,林知了听出其中一人跟薛二婶一个德行,在她看来东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选出六名女工用了林知了两个时辰。林知了也同她们签用工合同。有两名女工怀疑是卖身契,不同意按手印。林知了告诉她们可以,若是下个月生意好有奖金,可没有她俩的。她俩若是既要又要,那她不伺候,又不是请不着人。


    这两位嫌林知了说话难听,而且只给三贯,比丰庆楼少了两贯,两人气哼哼离开,到门外就抱怨林知了长得好看有什么用,面善心恶,没有见过这么吝啬的。


    刚刚收到消息跑过来就听说人招够了的几人见状问送两人出来的薛瑜要不要人。薛瑜叫她们进去,林知了选两个。然而那两人也有意见,只因她们仨一起的,希望一起做事。


    林知了告诉她们先做三个月,若是手脚不干净,或者逮住机会就偷懒,别怪她翻脸无情。


    几人家里日子还行,她们希望得到这份差事只因听说申时关店,最多忙到申时三刻,不像别的店从早忙到晚,一天下来都没时间见孩子一面。


    几人没有想过偷懒,也不屑拿东家的东西,对林知了的要求没有一丝不满,让按手印就按手印。


    她们这样干脆,也是因为其中一人认识几个字,上面确实只有用工要求,不是卖身契。


    有经验的伙计不好选。最后得到两个不错的,还是托了泥瓦匠和木匠的福,他们去别的地方做事,跟人聊起上一个活,夸仁和楼女管事明事理,厨子伙计也很和气,因此有人慕名前来。


    期间林知了还给众人做工作服和围裙。为了省钱,考虑到工作服又不是贴身穿,林知了选择寻常百姓做外袍用的棉麻。男工褐色和白色,女工银色和茶色。围裙颜色统一都是灰色。


    样式简单,又不用绣花,十多天就做好了。


    在这期间薛理也被林知了薅过来,给他几盘颜料和一个大毛笔,叫他在墙面上画出仁和楼特色菜。


    薛理认为这样不雅观,跟穷人乍富似的,配不上仁和楼的装修。


    林知了提醒他,仁和楼以前店里一水的红木,然而养了一群蠹虫,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现在这家店被她整的花里胡哨,太子殿下知道后也不会怪她,盖因她不贪。


    薛理嫌当青天白日当众作画丢脸,只愿意早晚做。


    林知了不想花钱请人便退一步。


    二月底,仁和楼外墙出现许多幅男女童子眼巴巴看着美食垂涎三尺亦或者眼冒金光的图画。此时床和灶也做好。床要晾晒,所以宫女太监们继续凑合着住。薛二哥把工钱付了,送匠人离开之际,林知了在厨房选厨子。


    不是每个人都擅长厨艺,也有几人跟薛瑜一样喜欢灵机一动。林知了可不敢叫这些人掌勺,最终定下六名厨子,两名识文断字的负责买菜,剩下八人当伙计。林知了告诉他们工钱只比厨子少一成,但是要负责切菜配菜。


    这些日子虽然是刘丽娘负责教徒弟,但她一点没藏私,连自己的刀削面刀都贡献出来——林知了定做的刀和炸蛋的平底笊篱还没做好。是以他们当中最不擅长厨艺的若是此刻从仁和楼出去也能养活自己。


    仅仅这一点就值得他们为林知了免费干三年——坊间师父收徒弟正是先干几年活。即便如此,师父们还会留几手,防徒弟跟防贼似的。


    这群宫女太监们说出管吃管住不给工钱也行,确实是真心实意。


    林知了听了一笑而过,随即告诉众人,二哥二嫂只是帮忙,三个月后她要选出两名管事,一名管后厨,一名管前厅,每人加一贯。届时生意火爆月底有赏,也是按照月薪多少发钱。


    宫女太监们闻言恨不得明日就开业。


    可惜不行,菜单还没定。先前定的菜单要根据时令素菜修改。


    三月初一清晨,林知了和往常一样去仁和楼。只是以往有很多杂事等着她,今日只有一件事,定菜单。


    林知了先带着采买推车板车去市场,回来分工试菜。


    刘丽娘和薛二哥架着前几日才置办的驴车去铁匠铺拿刀、笊篱、两个平底锅以及两口大铁锅。


    夫妻二人还没到仁和楼就看到很多街坊从店里出来,时不时朝仁和楼方向看去,还指指点点。


    薛二哥和林知了经常出来,街坊们认识他。刘丽娘日日在后厨盯着徒弟,留意她的人极少,她叫薛二哥先回去,问问街坊们出什么事了。


    街坊果然没有认出刘丽娘,指着仁和楼说:“也不知道今天做什么,比前几日都香,这都半个时辰了。我闻着像牛肉,又像猪肉,还像鸡肉和羊肉,感觉还有鱼。这家不过了吗?是有多少家底啊,经得起天天这么吃。”


    刘丽娘笑着说:“试菜吧。


    “那也不能天天试,我感觉半个月了。”


    “哪里只有半个月,我感觉有一个月!”


    几个街坊因此吵起来,刘丽娘趁机离开,从别的巷子里绕去侧门,告诉林知了三月三一准开门红。


    第98章 开张大吉


    三月三, 上巳节,孩童郊外放纸鸢,杜工部亦有诗描写:“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然而这一幕幕都与林知了无关, 谁叫她今日开张呢。


    反倒与薛理和他小舅子林飞奴有关。


    朝廷放假, 学堂亦放假。


    清晨, 天蒙蒙亮, 林知了醒来,薛理起来。林知了奇怪:“今日不是休息吗?”


    薛理:“今日不是开张吗?”


    “你去搭把手啊?”林知了微微摇头,“仁和楼跟咱家小店不一样。小店自己端饭, 仁和楼是伙计端过去。别看你记性好, 不见得能记住三桌要油饼,五桌要包子, 八桌要馒头, 可以一起端过去。”


    木匠用剩余的料子给林知了做了八个托盘,每个托盘可以放两大碗面。先前伙计们是用水练习,昨日换成面, 有经验的两名伙计都险些失手,换成薛理只会帮倒忙。


    林知了又说:“第一天开张,东市的商户不会一拥而上,哪怕我这几日把街坊四邻馋的垂涎三尺。他们只会等别人吃过评价不错再陆陆续续过去。店里有六名厨子,十个伙计,洗碗工帮忙收拾饭桌, 两名采买打下手,还有二哥二嫂盯着,忙得过来。”


    薛理倍感意外:“这么多人?”


    “准备的饭菜也多。除了面、饼、卤猪肉和红烧牛肉,胡辣汤豆腐脑, 豆腐干笋汤,还有十道菜。”菜单上是二十道菜,林知了担心第一天开业厨子没有经验,忙中出错坏了口碑,决定此后每隔几日加一道。不明真相的食客也会认为仁和楼隔三差五推出新菜。“还有鸡蛋糕和雪衣豆沙。对了,还有水晶饺和羊肉包子以及煎饺、煎包、千层馒头。面食你只喜欢面条,不是也夸馒头好吃吗?”


    户部公厨每天晌午都做面食,有面条有馒头,然而面条不如林知了的手擀面劲道,也不如二嫂的拉面爽滑,他只吃带馅的馒头。没有馅料的馒头薛理一口也咽不下去。以至于先前听说林知了做无馅馒头他认为白忙活。谁知刚出锅的大馒头他一口气吃四个。


    薛理震惊,薛理从不知道他胃口那么好。


    听到林知了说了那么多,薛理仍然下床穿衣:“林飞奴前天就跟我说,他同学今日出城玩。虽然没说他想去,估计是这个意思。既然店里这么多人,叫鱼儿和我们一起吧。”


    薛瑜近日颇为斗志昂扬,昨晚回来的路上兴致勃勃地说今日她要怎么怎么着。林知了估计小姑子不会同他出去,“你们早点过去,午时左右回来?你妹想当账房,昨日就把柜台钥匙要走。”


    林知了的柜台就是带柜子的书案,柜子里有两个木箱,开业后其中一个搬到柜台边用来装钱。两个钱柜跟林知了先前用的一样,侧边有个小门用锁锁上,顶部有个婴儿拳头大的小孔,银角子、金叶子和铜钱都可以直接扔出去。


    听到妹妹惦记钱财,薛理毫不意外,只因他觉得他妹日日跟林知了在一起,性子若是像他娘,他才应当感到怪异。


    薛理:“饭菜也定价了?”


    林知了:“前日定菜单的时候顺便定好了。起初我觉得素面五文一琬就够了,毕竟丰庆楼可以看到表演,一碗鸡汤面才四十文。我们是用猪骨熬汤。猪骨比鸡便宜多了。”


    薛理:“四十文跟五文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吧?我以为你会说十文。”


    林知了:“我也想啊。可是这里天冷,这个时节除了野菜只能放咸菜。要是在临安府,放几根绿叶菜点缀,我定要十文。”


    薛理不由得想起这个冬日除了白菜萝卜就是咸菜,以至于他看到绿头巾都不觉得心烦,“说的也是。刚才说起初,还有后续?”


    “后续是街边小店三四文一碗。他们是清水酱油咸菜面。要是我的汤面卖五文,他们下个月就得关门。我们就决定加两文。加个油煎荷包蛋八文。”虽然鸡蛋一文钱两个,林知了还是感觉鸡蛋面的价格低了,因为她不能只算食材,还要把几十人的工钱分摊进去。她就决定在别的方面补回来,比如炸蛋面十文。


    薛理:“红烧肉面呢?”


    林知了:“以前是大块红烧肉,现在改成小块,加半勺十五文一琬。也做了大块红烧肉,四块五十文。八两五花肉做的。不贵吧?”


    红烧肉用到糖,长安的糖比丹阳的糖贵五成,有的接近一倍。五十文一碟不贵。听到肉价和面价,薛理大概可以猜出其他食物的价格,便不再问,“仁和楼那个地段和装修,再加二十文也不多。”


    林知了:“东家是太子啊。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要不了多久,达官贵人和贩夫走卒就会知道仁和楼是太子的产业。咱们不能叫坊间百姓认为太子跟没见过钱似的,一斤猪肉恨不得卖上天价。”


    薛理忘了,仁和楼跟林娘子的店不一样,“是我思虑不周。”


    林知了:“出去吧。我好像听到了开门声。”


    薛理打开房门吓一跳,堂屋里杵着一人。待他看清是谁,顿时想动手,“你在这里做什么?”


    在中堂徘徊的薛瑜底气不足地说:“我想看看三嫂起了吗。”


    林知了从薛理身后出来:“怎么起这么早?昨晚不是叫你好好休息吗?”


    “不知谁家养的大公鸡,半夜就把我吵醒。我睡个回笼觉醒来就睡不着。”实则兴奋。薛瑜不敢说实话,“三嫂,什么时候去酒楼啊?”


    然而此话一出,林知了还是猜到她兴奋地睡不着:“你三哥和飞奴去踏青,你去不去?午时回来不耽误开门做生意。”


    薛瑜犹豫不决。


    林知了建议她出去玩玩。


    虽然林知了跟众人提过五日一休,但是轮流休息,他日轮到薛瑜,薛理不一定有时间陪她。


    薛理:“我打算去市场买两个纸鸢。”


    薛瑜顿时不再犹豫。


    在丹阳县城的几年薛瑜虽然也放过纸鸢,但是二哥做的,不如卖的精美。薛瑜一直想要个五颜六色活灵活的纸鸢。再一想到林知了日日给她工钱,又给她买发簪做衣服,薛瑜不好意思再叫她破费。


    薛理:“你来做饭,我烧火。待会你三嫂和二哥二嫂去店里。”


    薛瑜立刻去洗漱。


    林知了奇怪弟弟竟然不兴奋。难道因为他知道今日开张,薛理不可能带他出去玩,心里没了念想,此刻还在梦中。


    林知了敲敲房门,没想到一碰门开了。


    这小子先前不敢一个人睡,如今竟然胆子大到不闩门。


    林知了进去,登时气得七窍生烟——


    林飞奴个臭小子,不止把大花放进屋,还抱着它睡。他当大花是棉花做的吗?脏不脏先不说,就不怕压着大花,大花痛的一口咬掉他的脑袋。


    林知了过去揪住弟弟的耳朵。


    少年睁开眼想埋怨,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意识到昨晚干了什么,顿时心虚地不敢抬头。


    林知了:“知错了?”


    少年估计今日吾命休矣。可是他不想死。灵机一动,他朝外面高呼:“姐夫,快来,我要死了!”


    薛理扔下脸盆跑进去,先看到一脸茫然的大花。被同僚认为聪慧过人的薛探花愣住,过了一会他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指着小舅子:“大花昨晚跟你睡的?”


    少年想摇头,然而耳朵还在他姐手里,他只敢眨眨眼:“我也不知道啊。睁开眼就看到大花在床上。”


    林知了:“林飞奴,你是我一手带大的!”


    “好啦,好啦,我是看大花孤零零一个狗在灶房很可怜。”少年不敢推给大花,不妨碍他诡辩,“阿姐,大花可是我儿子!”


    林知了手上使劲,少年瞬时不敢胡扯,气急败坏地说:“人家就是不想一个人睡行了吧?”


    薛理把大花拉下来:“一天到晚折腾它就算了,晚上也不放过它,大花要是人,早离家出走了。”


    少年看向他:“我跟你睡?”


    薛理想给自己一巴掌,怎么把这事忘了。


    林知了:“改日叫二嫂用你去年的衣服给你缝一个猫一个狗,里面塞满棉花,猫叫小花,狗叫大花,叫它们陪你睡?”


    “我可以试试。”少年把她的手拿掉,“若是害怕,还叫姐夫陪我。”


    薛理:“我会给你买个书童!”


    少年眼睛地震,显然没有想过还可以这样。


    林知了拿走他的被子:“起来!”


    “你去哪儿?”少年慌忙爬起来。


    林知了:“放在院里晾晒。谁知道里面有没有虱子。这种事仅此一次,下次我不打你,我不姓林!”


    少年看出她真生气了,不敢胡搅蛮缠。


    这么大动静,刘丽娘和薛二哥也被吵醒。他们和林知了洗漱后就回屋换衣服。


    薛二哥身着月白色劲装,刘丽娘是香炉紫烟色,身为掌柜的林知了一身火红色劲装,头巾也是红彤彤的,看起来干练又洒脱。薛理忍不住说:“你不应该在闹市开店。”


    林知了:“怎么说?”


    “江湖侠女味太重。”好看归好看,可是同宽松短衣或者褙子长裙格格不入。薛理不禁说,“像你这样打扮的女掌柜,整个京师估计也是独一份。”


    林知了挑眉:“仁和楼主打的就是人无我有!”


    薛理见她打定主意不换:“你喜欢就好!”


    “我喜欢!”林知了也喜欢薛理,不是喜欢薛理的审美偏好。说完林知了就和二哥二嫂直奔仁和楼。


    到店里,厨子们和发面做早饭,刘丽娘在一旁指点,林知了和薛二哥带着伙计和采买去市场。


    仁和楼有两辆车和两匹马,不过马被魏公公牵走,只因离市场近,压根用不着马拉车。林知了一行人分两拨,薛二哥推车带着两名伙计去买酒,林知了带着伙计去买肉。


    鸡只买四只,两只母鸡两只公鸡,鱼只买六条,牛肉和牛骨二十斤,羊肉和羊排十斤,店里还有鸡蛋,就没买鸡蛋,买了许多瘦肉五花肉。林知了没叫屠夫便宜,而是叫他送猪皮和猪骨。


    会做生意的屠夫听说林知了要骨头煮汤,又送她四个猪脚。之所以舍得送猪脚,只因上面全是毛。与其便宜卖给别人,不如留住大客户。


    林知了准备的十个菜分别是:松鼠鱼、回锅肉,红烧牛腩、红烧肉,糖醋里脊,红烧羊排,孜然羊肉,小鸡炖蘑菇、木耳炒鸡蛋,家常豆腐。


    林知了还买了一点韭菜和菠菜。


    不是林知了不喜欢素菜,而是上个月还下雪的时节,如今可以食用又便宜的素菜屈指可数。


    仁和楼这么大的店,开张第一天,她也不能把野菜写在菜单上。


    林知了准备的汤是鸡汤和笋干排骨汤。虽说此地人喜食羊肉,她应该准备羊肉汤,但是有面啊。食客们都喝汤,谁还吃拉面刀削面。


    卤肉面不比一份素菜赚的少。是以她宁愿被食客抱怨准备的菜少,也不能把面和饼冷落在一旁。


    回到店里,这个时候洗碗工才从家里出来,还没到店里。林知了把厨子和伙计叫到跟前,谁杀鱼洗菜,谁和谁打蛋白,谁谁和面包饺子,安排妥当,林知了和众人用早饭。


    饭后,各忙各的,不知不觉太阳升高。林知了看看鸡鸭鱼肉都准备好,交代两个采在厨房盯着,顺便帮回头来做菜的厨子打下手,她带着众人去店里。


    林知了把几个洗碗工支到院里,叫她们把厨房的碗筷拿出来,烧热水烫一遍,再用干净的抹布擦干净,她和刘丽娘带着厨子炸蛋、做水晶饺,打蛋白等等。


    随着春日暖阳透过门缝进来,薛二哥看到雪衣豆沙都从油锅里捞出,林知了开始炸里脊,不用再瞒着外人,他把店门打开,带着两个徒弟放炮竹。


    街坊四邻这些日子已经知道薛二哥是郎中,期间薛二哥无偿帮街坊开过药方,是以看到他街坊很和善,笑着问:“今日开张啊?今天是个好日子。”


    薛二哥笑着点头:“待会来吃午饭?”


    “待会我就去尝尝。”这位街坊话音落下,就有别的街坊问贵不贵。薛二哥解释一块蛋糕十文钱,一碗卤肉面十五文。


    跟街边小店比起来,一碗面十五文着实不便宜。可是街坊们知道以前仁和楼的一碗素面要三十文。


    如今加了肉便宜一半,街坊认为很便宜。有些人认为刚开张掌柜的不敢定高价,现在过去吃就是占便宜,于是回到店里告诉厨娘或者娘子,晌午去仁和楼改善伙食。


    薛二哥送走捧场看热闹的街坊准备回店里,打东边来了一群少年。薛二哥停下看一下,没有林飞奴个跳脱鬼,他便转身进去。


    前脚进店,后脚这些少年停下,指着五彩斑斓的壁画,又仰头打量熟悉的二层小楼,满目疑惑:“这是仁和楼?”


    另一个少年点头:“小时候跟我爹来过。”


    他身侧的少年问:“你小时候才几岁?还记得啊?”


    那位少年被问得迟疑不定:“我们进去问问?”


    ……


    林知了听到一阵脚步声,转身看去,七八个小子推推搡搡进来,对上林知了的打量,猛然停下,小脸微红,显然才想起来窘迫。


    林知了从柜台里面出来:“小公子,这里是酒店。”


    几个小子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推出林飞奴的把兄弟:“你说!”


    林知了很是诧异,竟然从一个臭小子脸上看出含羞带怯。林知了无语又想笑:“无妨。这里的厨子手巧,即便菜单上没有,只要厨房有食材,他们也能做。”


    那位少年猛然抬起头:“有没有雪衣豆沙啊?就是白白的,也不是,浅黄色像雪团,里面是甜甜的红豆沙。”


    林知了打量他一眼,没有穿金戴玉,但衣服料子像绸缎,估计他来自崇仁坊,是堂长的亲戚,“是不是那种?”指着蒸笼方向,那边青石板上有十个盘子,每盘都有八个雪衣豆沙。


    这位少年看过去,不禁惊呼:“是的!林飞奴果然言而有信!”


    林知了诧异,“你们是林飞奴的同窗啊?”


    那位少年就要过去,闻言停下:“你认识林飞奴啊?”


    “我是他姐。”林知了笑着说。


    少年愣了一瞬,继而大怒:“好啊!林飞奴竟敢骗我!”


    闻言林知了怀疑她弟隐瞒了一部分,“林飞奴可能没有骗你。虽然我是管事的,但这家店不是我的,另有东家。”先前薛理跟林知了说过,弟弟的同学吃过雪衣豆沙,开张后那些小子极有可能光顾。


    少年又是一愣:“你你,你是管事的?仁和楼掌柜的?”


    林知了点头。


    少年不禁惊呼一声,想他活了小半辈子,阅店无数,见过许多管事娘子,可是那些都是小店!管理这么大酒楼的女管事他是第一回 见。林飞奴的姐姐定有过人之处!


    全城找不到的雪衣豆沙,连宫里都没有,唯独出现在这里,少年笃定,林姐姐很厉害,“我和林飞奴是同窗,你是他姐姐,我可以喊你姐姐吗?”


    林知了颔首:“可以啊。”


    少年很是欢喜:“姐姐,除了雪衣豆沙,这里还有什么啊?”


    原本想装不认识他的几个小子闻言决定重新认识他。


    林知了失笑,走到蒸笼前:“有刚出锅的鸡蛋糕,还有水晶虾饺。这里还有拉面和刀削面。”


    几个少年互看一眼,每样都想吃怎么办啊。


    那就每人点一样!


    林知了叫伙计招呼他们坐下,先把鸡蛋糕、雪衣豆沙和水晶蒸饺送过去,她做煎包和煎饺——煎包煎饺都包好了,她只需先后放到平底锅中便可。


    一个雪衣豆沙吃下去,林飞奴的把兄弟想再要一盘,抬起头来就张大嘴巴。他的同窗见状回头看去,也不禁张大嘴巴。


    这个时候男厨子在拉拉面,刘丽娘在他另一边做刀削面。一个拉,一个削,跟丰庆楼的戏法一样精彩。


    七个小子皆放弃矜持,扒着木窗一探究竟。


    路人和街坊此刻也看到了——林知了的柜台在门里边,柜台另一侧是宽大的窗,而拉面案板正好侧对窗口。路上行人纳闷,仁和楼不是酒店吗,怎么还有人变戏法。怀着好奇心走进一看在做面食,正好有点饿的路人就要一份拉面。


    林知了提醒他选配菜,有猪肉有牛肉,还有煎蛋和炸蛋。林飞奴的同窗指着从未吃过的炸蛋要加一个。


    林知了告诉他们猪肉丁也香。


    会做雪衣豆沙的姐姐不会骗他!林飞奴的把兄弟要加猪肉。


    伙计把加了炸蛋和肉的面送过去,这群小子又闻到一股香味。循香看去,林知了打开锅盖,把鸡蛋煎饺盛出,紧接着就做水煎包。


    原本只想吃面的食客又买四个煎饺。


    伙计把这位食客的煎饺送过去,也顺便给那七个小子送一盘,问他们要不要尝尝菜。


    几个小子惊奇,直呼没想到还可以点菜。


    仁和楼这么大的房子,如果只卖早餐,不一定能赚到钱。若是只卖菜,一顿午饭也不一定能赚到钱。林知了是不指望晚上有人进来。商户和匠人各回各家,有钱出来吃晚饭的人只会选择丰庆楼,是以林知了早午都卖面和饼。早上没有炒菜,晌午少了粥。


    伙计报一下菜名,除了牛肉和羊肉,其他的菜几个少年闻所未闻,就叫伙计决定。伙计定下松鼠鱼、红烧牛腩、糖醋里脊和家常豆腐。其中家常豆腐林知了不会做,她也只记得大概做法,提点了几句,东宫出来的小徒弟就做出来。孜然羊肉她全然不会,也是东宫小徒弟做的。


    伙计之所以没有选羊肉,只因这些非富即贵的小子定是三天两头吃羊肉,仁和楼的羊肉很有可能叫这些小公子失望。


    红烧牛腩已经烧好,伙计到后厨就端过来。鱼已经切好,是在东宫当了几年徒弟刀工不错的小太监做的。他裹上团粉炸鱼,另一个厨子调酱汁,转眼间一条鱼出锅。打下手的两个采买配菜,他二人烧里脊和豆腐。


    七个少年有一半喜欢酸甜口,吃得胃口大开,因此对别的食物也充满了期待,就问伙计还有什么。


    伙计自然要告诉他还有烙饼和油饼夹肉,也是说给别的食客听的。两个小子要个来一份。


    林知了提醒厨子把饼切两半,让他们几个都尝尝。


    油饼夹里脊肉,白烙饼夹卤肉,几个小子不敢相信这两种肉都是猪肉。吃饱了仍然意犹未尽,请林知了打包蒸饺、肉夹饼和雪衣豆沙以及蛋糕。


    仁和楼以前的管事巧立名目搂钱,所以哪能没有食盒。林知了要帮他们放食盒里,叫两个伙计送他们回去。


    几个少年自是求之不得。


    林知了打开蒸笼夹蒸饺,一个少年注意到底下好像有东西,就问她是什么。林知了回答没有馅料的馒头。


    几个少年对这里的一切都好奇,又要买十四个馒头。


    就在这时,几位二十岁左右的公子鱼贯而入。


    林飞奴的把兄弟姓章名元朗的小子惊呼:“珩哥?”


    最先进来的男子脚步一顿:“小元朗?你怎么在这里?”


    “我吃午饭啊。珩哥也是来吃午饭?”不待人回答,小章公子自顾自说,“珩哥你来对了。我跟你说,这个最好吃。”指着雪衣豆沙,“这个也好吃。”指着蛋糕,“这个我猜你肯定没吃过。”目光落在水晶饺上面。随即又眉飞色舞地显摆,“珩哥,你吃过拉面吗?有没有吃过刀削面?我猜没有!我建议你——你比我高,一个人可以点两份,都尝尝。还有还有,菜也好吃。我最喜欢松鼠鱼和糖醋里脊。家常豆腐,我觉得不咋地。他喜欢!”朝身边同学肩上一巴掌。


    被称为珩哥的男子假装生气哼一声:“什么都好吃,唯独这个不好吃你买十几个?”目光落在还没来得及盖上的食盒上面。


    章元朗顺着他的目光扭头看去,正是十多个大馒头:“我,我吃饱了。这个吃不下,我带回去慢慢品尝。”说完又觉得像骗人,馒头有什么好品尝的,“姐姐,我可以尝尝吗?”


    林知了原本想招呼客人,听到这小子倒豆子似的说一堆,看起来不需要自己,她笑着从蒸笼里拿出热气腾腾的馒头,轻轻掰两半。章元朗看见了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他的同窗也觉得奇怪:“好像跟我以前吃的不一样,是一层一层的?”


    林知了把两半掰四块,递给离她最近的几个小公子:“是一层一层的。”


    章元朗接过去,粗粗一看至少五层:“哇!姐姐,你是天下第一厨!”忽然想起她不是厨子,“你是天下第一大掌柜!”


    第99章 端午安康


    林知了失笑, 想叫他先尝尝看。然而又有人进来。林知了下意识看过去,有点意外,竟然是薛理回来了。


    几个少年也朝外看去,小鸽子走进来, 章元朗不禁喊一声:“林飞奴!”


    林飞奴看到几个同窗有点局促不安。章元朗哼一声:“是不是没脸见我们?你实话告诉我, 我会怪你啊?在你眼里我这么不懂事吗?”


    林知了朝弟弟招招手。少年进来。林知了问他饿不饿。他有点饿, 但看到店里有客人, 还是摇了摇头。林知了递给他个馒头,少年接过去就啃一口。


    章元朗见状也咬一口,竟然是甜的:“姐姐, 你放糖了呀?”


    林知了:“很甜吗?”


    “不!有回甘!我爹不喜欢甜食也会喜欢姐姐的馒头。”章元朗没想到越嚼越香, “姐姐,再给我拿, 拿十个!”


    林知了一边拿馒头一边请刚才进来的几位公子楼上坐。


    薛理带他们去一楼另一端, 远离滚烫的油锅。


    那位“珩哥”坐下就想叫薛理报菜名,抬眼发现他似曾相识,“我是不是见过你?”


    薛理:“李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


    姓李名珩的公子霍然起身:“薛——”注意到店里还有几位食客, 压低声音,“薛探花?你怎么在这里?还是,伙计?”


    薛理挺意外:“魏公公没有告诉你?陛下把这家店赏给殿下,殿下请的管事的就是我娘子。”


    他说什么?管事的是女的?那个红衣女子不是厨娘?还是薛理的妻子?李珩和三位友人皆大为震撼!


    这位李珩不是外人,乃太子妃的亲弟弟,日前听说仁和楼归了太子, 三月三开张,他就说届时带友人替太子暗访。


    薛理:“吃面还是吃馒头和菜?”


    李珩忍不住朝柜台看去,林知了满脸笑容地应付七个叽叽喳喳的少年,跟看起来克己复礼的薛探花真不像一家人。薛理又问一次, 李珩神色复杂地说:“你定吧。”


    薛理吩咐伙计送两份点心,又叫二嫂做一碗拉面和一碗刀削面,再送四副碗筷过去,方便几人分开尝尝。随后又去厨房挑几个他们不曾吃过的菜。


    回到前厅,那几个少年还在,蒸锅被堵得严严实实,以至于食客都看不清蒸笼里有什么,薛理不禁提醒:“肉饼凉了。”


    章元朗不在意地说:“凉了放锅里热一下啊。”看到又有人进来,“你吃面还是饼?面和饼都好吃,我建议你都尝尝。”


    食客一脸茫然。


    薛理担心他把人吓走:“再不回去明日我就告诉你父亲,你在外面胡吃海喝!”


    章元朗下意识问:“你认识我父亲吗?”


    “刑部侍郎章大人,我们几日前才打过交道。”薛理道,“我在户部!”


    章元朗脸色微变,看到他把兄弟和林知了,又有了底气:“你,你报上名来!”


    “薛理,字通明!”


    小章公子愣了一瞬,荷包往柜台一放,拽着同学就跑。同学不明所以:“怎么了?”


    “他是薛探花!堂长天天夸的薛探花,叫我们跟他学的薛探花!”小章公子想起什么,回头问:“林飞奴,他怎么在这里?你又骗我?”


    林飞奴示意伙计拎着食盒跟上,他去外面跟同学解释。


    得知他是薛探花的小舅子,小章公子震惊,“你那本试题集,你说是你姐夫写的,就是他?”朝店里飞快地瞥一眼。


    林飞奴点头。


    薛理的目的是希望眼高于顶的权贵子弟看在试题集的份上别孤立南方农家子林飞奴。是以刚写好薛理就塞小舅子书包里。


    章元朗把林飞奴当成好兄弟,自然不同他见外,每日都盯着他,怕错过甜点,然而叫他看到一本手编书。


    那本书没有署名,章元朗以为他从丹阳小城带来的,扬言改日送他一本京师大儒手札。


    想起那日情形,活泼开朗的小章公子要自闭。


    小章公子不舍得怪自以为是的自己,就怪他把兄弟:“不是好事吗?为何还要故意瞒我?”


    林飞奴冤枉啊。“我以为你认识我姐夫啊。”


    “他都没有去过——”章元朗戛然而止,薛理去过学堂,不止一次,单单他就碰到过两次,然而他只想着玩,才懒得问他是谁。


    章元朗自出生到此刻没有这么尴尬过。


    林知了担心几个半大小子闹矛盾,从店里出来看到这一幕就出言解围,“天色不早,再不回去家里该急了。”左右看一下,很是奇怪,“没带随从?”


    章元朗嘴快:“带什么随从,这点路又不会丢!”意识到此话有些失礼,“姐姐——”


    林知了笑着说,“快回去吧。别叫章大人担忧。”


    章元朗乖乖点头,趁着林知了不备,冲林飞奴指一下,意思不言而喻,不许再骗我!


    林飞奴冲他哼一声翻个白眼。


    林知了赶忙把弟弟拽进去,这死小子怎么还火上浇油!


    姐弟二人前脚进去,后脚来了一群男人,最大不过三十岁,年少的也有二十岁。林知了见状很是好奇,这些人又是何方神圣。


    然而没有看到在他们身后还有三三两两十几人。待所有人进来,林知了目之所及处全是人,慢慢悠悠的伙计们如临大敌,慢慢悠悠收拾碗筷的洗碗工们慌乱起来,在刘丽娘左右两侧炸饼和做拉面的厨子同手同脚。


    刘丽娘安抚他们别慌,林知了走近迎客,快闲睡着的薛二哥来了精神,问他们在楼上还是楼下,吃面还是吃菜,吃菜有馒头和骨头汤。这几样都不想吃,他们还有胡辣汤,可以就馃子。


    先进来的那群人想在楼下,不经意间瞥到另一端的四人,假装没看见,跟着薛二哥上楼。随着他们进来的是东市的工匠。这些工匠的东家不包午饭。平日里他们是随便凑合一顿,只因便宜的跟家里的饭菜一样难吃,贵的又觉得单单装修就不值那个价。


    仁和楼多气派,伙计的衣服都一样,看着就赏心悦目,何况面和饼都很便宜。是以今日相约来仁和楼“占便宜”。


    薛理带着伙计们招呼这些食客。伙计们起初跟木偶似的,薛理怎么做他们怎么做。也包括林知了请的两位有经验的伙计。


    他们是有经验,报菜名跟倒豆子似的,人不大,一次能记住五桌饭菜,然而他俩没有大酒楼跑堂的经验。


    这些伙计到灶台前等着端面,还跟魂不附体似的。刘丽娘抄起长长的筷子一人一下,伙计们终于回过神,从容不迫地把面端过去。


    楼上那群人也不是外人,东宫侍卫。他们倒不是故意来捧场,而是有幸吃过一次鸡蛋糕,可是再让厨子做,厨子说耗时长,没空。


    日前在东宫巡逻,无意间听到几个太监宫女提到仁和楼,没过多久魏公公带着一群人出去,那些人再也没回来,其中一人还是膳房厨子的徒弟,侍卫们就分析,这些人定是去殿下的仁和楼,兴许那个小徒弟就会做蛋糕。


    恰逢今日轮休,他们便约到一起到仁和楼用饭。


    先前进门就看到蒸笼旁边的蛋糕。他们到楼上就点蛋糕,一人一份。薛二哥心说都给你们,别人吃什么。


    薛二哥就说不止有蛋糕,还有雪衣豆沙,有水晶蒸饺、鸡蛋煎饺和满□□汁的煎包。随后又介绍肉夹饼和刀削面,最后还说有松鼠鱼,红烧肉等等。


    先前这些侍卫隔着窗看到拉面还有些奇怪,仁和楼这么大的店,只是卖面能裹住伙计们的月薪吗。又听到薛二哥提到酒,反而有种理应如此的感觉。


    十几人分两桌,每桌要六个菜,蛋糕、雪衣豆沙、蒸饺和煎包分别两份,一人一碗面和一份饼。


    这些人个个身高腿长,看起来很是魁梧,薛二哥并不担心他们糟蹋粮食。


    伙计们缺乏经验,哪怕面对食客不慌,饭菜到他们手上,担心打翻了还是忍不住紧张。是以一个个为了稳走得很慢。


    薛二哥到楼下就把俩小的安排上来。薛瑜和林飞奴真不缺经验,毕竟他俩以前几乎天天都能看到店里满满的,店外排成长龙。


    他俩一人端着两份甜点送上来就噔噔噔下楼。转瞬间又送来两份。速度之快,手脚之麻利,侍卫还没开口他俩又走了。小鸽子再次上来,侍卫拉住他,指着雪衣豆沙:“这个还有吗?再来一份?”


    话音落下,跟他一起来的隔壁桌要再来一份。


    小鸽子下楼端两份,今日的雪衣豆沙率先清空。小鸽子到楼上故意告诉他们没了。侍卫们本想打包给家人尝尝,赶忙问鸡蛋糕还有吗。


    小鸽子就说,快没了,可以再做。


    这群侍卫就要他交代下去,给他们每人备一份蛋糕和一份雪衣豆沙。


    小鸽子把这事告诉林知了,林知了指着打蛋白打出经验的伙计,叫他们去厨房做雪衣豆沙和鸡蛋糕。


    鸡蛋有,豆沙没了,薛理就出去买豆沙。幸好离市场近,市场有几家卖豆沙馅馒头的饭店,店里常备豆沙。


    殊不知他刚走,来了几个女客。林知了不禁谢天谢地,一屋子男人,终于有了女客。女客才能撑起她店里的甜点啊。


    林知了亲自迎接,告诉她们楼上有房间,还有屏风遮挡,这几位女客选择上楼。


    此刻李珩正在品尝松鼠鱼,心里感叹摆盘不如丰庆楼,味道不输丰庆楼,不经意间看到往楼上去的几人,差点呛着,只因其中一位险些成了他未婚妻。


    多年前两家准备过了中秋就议亲,结果赶上太子妃陪太子被囚禁东宫。李珩瞬间从香饽饽变成臭鸡蛋。


    李珩的几位友人也见过那位姑娘,冲他挤眉弄眼。李珩装没看见,冲林知了招招手。


    林知了:“李公子有何吩咐?”


    下巴指着干干净净的盘子,李珩道:“给我打包两份。”


    坐在他四周的食客终于忍不住好奇开口打听:“掌柜的,那个雪衣豆沙是什么做的?可以按个买吗?我们一人买一个要多少钱啊?”


    第100章 累麻了


    林知了离成为合格的商人还欠点火候, 面对身着短衣的食客,一个小玩意卖五文她心里有愧,好在面上淡定,看不出分毫, “一个五文, 一盘八个四十文。”


    打听雪衣豆沙多少钱的食客正是东市的匠人, 闻言惊呼便宜!


    林知了有些意外, 感觉价格定低了:“你是要一盘还是要一个?”


    买一盘是要送回家,可是他家在城外,下午他还要做事。匠人担心来不及, 决定买一个尝尝。若是味道极好, 明日叫妻子赶在仁和楼刚开门的时候过来买。


    林知了叫他们等一会,现在没了, 后厨在做。


    匠人点的拉面还没送来, 就说不碍事,吃了面再尝尝那个点心。


    林知了离去,伙计把糖醋里脊和回锅肉放到李珩面前。李珩的友人指一下上楼的伙计, 李珩看到白瓷碟中的肉色泽红亮。李珩问伙计刚刚上楼的伙计端的何物。


    这个伙计没看到,哪知道是什么。好在他在东宫多年,习惯了唯命是从,不习惯反驳,就请他描述一二。


    伙计听到“发红”二字就猜到是红烧肉,说掌柜的亲自炖的, 足足一个时辰,此刻就在后厨温着。


    李珩想尝尝,伙计跑去后厨盛一份,想起李珩乃他前主子的小舅子, 像这样的富贵人家不吃猪肉,顶多食些荤油。他的神色有些为难,犹豫片刻端过去,低声说:“李公子,猪肉做的。”


    李珩:“又不是毒!”


    伙计放心下来:“您慢慢品尝。”


    人都有好奇心,李珩不是例外,以前因为好奇尝过猪肉。在他的印象中肥肉腥腻,瘦肉又腥又柴,李珩用夹面的手劲夹红烧肉,啪嗒一声,肉掉回盘中,从肥瘦相间处断开。


    李珩等人吓一跳。他的友人提醒他轻点,自己也夹一块送入口中,没有一丝猪肉的腥臭,肥肉入口即化,难得的是他们吃了很多东西,不是很饿也不觉得肉油腻。细品之下有点甜,又不像他们以前在淮扬一带吃的羊肉齁甜,这个甜更像是为了把猪肉的腥味压下去。


    要说摆盘,同丰庆楼有着云泥之别,丰庆楼自然是高高在上的云。若是叫丰庆楼的厨子做猪肉,同仁和楼也有着云泥之别,而在云端的要换成仁和楼。


    本是暗访,顺便捧场的四人面面相觑。


    李珩把肉吃下去就低声感叹:“难怪殿下敢让一个女子当掌柜。”


    友人闻言就想低声附和,耳边传来疑惑的声音“公子,这个肉贵吗?好吃吗?”


    李珩回头,先看到脏兮兮的衣袖,本能皱眉,耳边想起在东宫听到的那句“茶馆酒肆乃三教九流汇聚之地”,如今店里的食客确实称得上三教九流,不像丰庆楼的食客非富即贵。李珩佯装思索:“我没有去过市场,不清楚贵不贵。这一份五十文。”


    对肉好奇的食客凑近:“这一块肉若是生肉应当有二两,算上伙计的薪水,做菜的调料和木柴,不贵!”随即看向几个同事。


    这几位匠人每人要一份鸡蛋面,算上雪衣豆沙,不到十五文,离他们为自己定的二十文饭钱还差点,就要一份红烧肉。


    红烧肉都是提前做好的,不然根本来不及。因此几位食客只吃几口面,伙计就把肉送到。这位伙计正好是有经验的两人之一,他留意到几个食客吃的是鸡蛋素面,就多盛半勺汤,左右汤又不要钱。


    这几位迫不及待地夹一块,饶是有想过这个肉好吃,也没有想到比家里过年做的羊肉味道好。


    几人吃了肉就咽口水,看到碟子里的汤,一人分一点拌面。随即有个匠人忍不住嘀咕,“都说丰庆楼的东西好吃,我看不如这里。”跟他一起的匠人附和,“用不了几年丰庆楼也会变成以前的仁和楼。”


    李珩放轻夹菜的动作,又有个匠人道,“听说丰庆楼管账的比厨子多。你说一个酒店不想着把酒菜做好,要那么多管账的干什么?吃闲饭?”


    李珩的友人想附和,他也听说了,然而被李珩按住手臂。友人瞬间想起丰庆楼是皇帝丰庆楼,太子不敢管,也不能把手伸到丰庆楼。他们只当没听见。


    就在此时,伙计把小鸡炖蘑菇送过来。


    炖菜在江南不常见,水乡人家的餐桌上多是一份一份的咸鱼咸肉或者河虾海蟹。但在关中算是家常菜。


    林知了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没叫厨子试做盐焗鸡亦或者叫花鸡。


    实则也同她料想的一样,李珩昨天晌午就吃过炖鸡,也因此对小鸡炖蘑菇不太期待。若是他亲自点菜,他不会选鸡。


    仁和楼毕竟是他姐夫的酒楼,给姐夫个面子,李珩浅尝一口。鸡肉到口中骨肉分离,嫩而不柴,李珩大为意外,竟然跟他家厨子做的相差无几!要知道他家厨子可是御厨的徒弟。


    李珩从不吃鸡爪,发现盆里的鸡爪很粗,看起来轻轻一碰就能骨皮分离,这让他很是好奇。可惜勇气不足,只敢吃一点点。怎料这一点让他大为意外,居然从硬邦邦的鸡爪上吃出软糯感!薛理的妻子怎么想的?竟然炖炸鸡爪!


    李珩之所以最先想到林知了,只因在林知了来京之前他从未听说过炸鸡爪。反倒是卤鸡爪卤鸡头,李珩见他弟啃过几次。


    李珩示意友人也尝尝。


    友人看出他喜欢,就说自己喜欢鸡翅。另外两人说他们喜欢鸡杂。


    伙计放下一份菜就离开。


    李珩叫住他,指着看起来像炸粗面条一样的东西:“这是什么?我们的菜不是齐了吗?”


    伙计请他等一下,迅速把另一份菜送过去就回来解释:“我们掌柜的说鸡胸脯肉柴,就切成条用油过一遍,上面撒的是香料。都怪小的忘记第一天开张您不知道。”掌柜的说了,客人错了也不能怪客人,一切都是他们的错,遇到无赖除外,“您若是觉得小的自作主张,我叫后厨再补一份鸡胸脯肉?”


    林知了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店里有炸肉的油锅,顺手的事,否则不会另起锅炸肉炸鸡爪。


    李珩的菜是薛理决定的,估计他不知道才没提:“所以这份炸肉和炖鸡是一道菜?”


    伙计点头:“是的。您看?”


    李珩抬抬手叫他下去。


    伙计去后厨把调好的蛋糕糊交给洗碗工,洗碗工送到正堂笼屉里蒸蛋糕。伙计就端着两份雪衣豆沙出来,其中一份给另一个伙计,他给吃鸡蛋素面的几位匠人送过去。


    李珩感觉他母亲喜欢雪衣豆沙和鸡蛋糕,叫伙计帮他留四份。


    这位伙计和楼上那位负责往后厨跑,闻言再次回到后厨。顺便捎两份雪衣豆沙递给刚刚下楼的伙计。这两份是楼上几位姑娘点的。


    “在这里用饭?”


    伙计循声朝窗外看去,路边站着三位青衣长袍,很像书生。只见其中一人眉头紧皱:“仁和楼?又贵又难吃!掌柜的眼高于顶,伙计跟我爹一样,我才不要花钱买罪受!”


    伙计顿时想问候前管事和伙计们。他犹豫再三,走过去隔窗解释——


    “姐姐!”


    伙计差点咬到舌头,循声看谁打断他,小章公子跑进来。伙计看到林知了忙着算账,疾步过去:“小公子,飞奴在楼上。”


    章元朗摇头:“我不找林飞奴。姐姐,今天还做雪衣豆沙吗?我回到家才知道姑母和几个姐姐来了。她们没有吃过雪衣豆沙,都好奇想尝尝。可是那几份不够分。姐姐——”


    林知了顾不上他,指着伙计:“跟他走!”


    伙计带着不明所以的少年去后厨。小章公子看到案板上全是雪衣豆沙又惊又喜,也不慌了。背着小手打量一番,叫伙计拿食盒,给他来六份。伙计把食盒给肢体不协调端菜容易撞到桌子的同事。小章公子又要蛋糕,他祖母牙口不好,最适合吃蛋糕。然而蛋糕还在蒸,伙计只能请小章公子稍等片刻。


    小章公子不吃饭干坐着尴尬,注意到他把兄弟端着肉夹饼往楼上跑很是忙碌,认为自己应当做些什么,于是跑到外面,看到盯着仁和楼打量的几人:“几位公子,吃面还是吃菜?”


    这几位正是伙计先前想要上前理论的三位书生,他们发现仁和楼伙计换了,看到炮竹猜到今日开张,就认为里面的食客都是托。只因仁和楼正房五间,很是宽阔,哪怕楼上楼下空了一半,每层也有四五十人。开张第一天不可能有这么多人。


    三位书生不好意思当着少年的面说这些。他们摇了摇头。小章公子也不恼,心里嘀咕一句,没口福!


    转头发现打东边过来几人,小章公子又问人家吃不吃面。这几位正是听说仁和楼的面便宜来占便宜的街坊。


    他们随小章公子进去看到拉面,还没吃就觉得这顿饭值了。那三位书生想看看这几人是不是托,结果看到刘丽娘削面。


    几人目瞪口呆。


    随后又看到拉面,几人面面相觑,最终决定离开,只因章元朗在门边,他们怕进去被嘲笑。


    小章公子自小在人堆里长大,打眼一瞧就知道几人怎么想的,他哼一声:“假清高!穷讲究!”


    “说谁呢?”


    小章公子吓一跳,回头看到是他把兄弟,气得凶他:“人吓人吓死人!”


    “是你做贼心虚。”林飞奴把盘子递过去。


    小章公子吃过月牙形角子,但是很小,他可以一口一个。盘里的角子有他巴掌大,还是炸的,他以前吃的是煮的蒸的,是以小章公子想尝尝,“给我的?”


    “我一个你一个。”林飞奴跑上跑下,肚子咕咕叫,正好厨子调了鸡蛋韭菜馅,林知了就炸几个,叫他和薛瑜吃点垫垫。


    薛瑜很渴,不想吃东西,便宜来得巧的小章公子。


    小章公子不拘小节,拿过来倚着门框就啃。小鸽子见他这样也没有扔下他回屋。


    被仁和楼以前的掌柜和伙计伤到自尊的不止刚才三位书生,还有很多街坊。街坊看在薛郎中的份上想进来,可是一想到上次在仁和楼吃饭被嫌穷,他就准备随便对付一口。走过去又想到门边俩少年吃得香,停下犹豫许久,转身进来。


    小鸽子和小章公子同时伸出一只手,异口同声:“里面请!”


    这位食客顿时心里舒坦多了,到店里脸上也有了笑意,跟从楼上下来的薛二哥打声招呼就找个空位坐下。


    林知了发现章元朗来了就不想走,再次走出柜台提醒,“鸡蛋糕好了。”


    少年用小鸽子的手帕擦擦手进来。林知了叫伙计送他回去。少年摇摇头:“我的侍从在那边。”


    他跑得快,侍从追上来他正好在后厨,导致侍从以为他还没来,就满大街找他。若不是他靠着门框吃东西,侍从定会跟他再次错过。


    伙计把两个食盒递给侍从,林知了冲小章公子招招手,荷包还给他。章元朗拒收。林知了笑着说:“你给的钱没用完。”


    章元朗接过去,几片金叶子都在,只是少了两块碎银,这让他很是意外,“姐姐,一份雪衣豆沙多少钱?”


    林知了:“四十啊。”


    小公子惊得张大嘴巴,原来他没听错,不是四百啊。


    林知了:“现在信了?不是我催你,食盒里面水汽上来,雪衣豆沙就成了雪团。”


    少年拍拍他把兄弟:“明天学堂见!”


    小鸽子嫌他的手没擦干净,抬手拨开。少年也不生气,但他调皮,朝他脑袋上揉一把就往外跑。


    小鸽子气得跺脚。


    林知了把弟弟拉进去,“坐下歇会。店里这么多伙计用不着你忙前忙后。”


    少年出去玩半天有点累,又楼上楼下跑了两炷香,脚底板生疼,就找个角落坐下。


    薛瑜下楼,林知了也叫她坐下。薛瑜去盛一碗排骨清汤。少年见到也渴,也去盛一碗清汤。


    在他俩隔壁桌坐下的食客问汤多少钱一份,薛瑜告诉他七文,大白馒头三文,汤喝完可以再续一碗。


    食客担心一碗素面吃不饱,闻言知道该怎么选,一碗素面,一份豆腐干笋骨头汤和一个馒头。


    素面和骨头汤没叫这位食客上瘾,食客反而又要两个白面馒头。薛瑜看他几口一个馒头,心说关中百姓真爱面食啊。


    关中百姓也会做面食,可寻常人家不舍得往馒头里放糖,又因农家事多,揉好就上锅蒸,不给馒头二次醒发的时间,以至于这位食客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吃到有回甘的馒头。


    食客看出薛瑜和林飞奴跟掌柜的关系不浅,只因伙计送面和馒头的时候都会问一句俩人要不要吃点别的,他就问薛瑜可不可以打包。


    薛瑜看着汤不可思议地问:“这个还打包?”


    食客:“不不,不是,馒头!”


    “两个馒头一张纸,一文钱。”薛瑜道。


    食客觉得馒头物超所值,愿意为馒头多花一两文,是以吃饱喝足叫来伙计,请伙计给他打包五个。


    在蒸的馒头不多,但先前做好许多,在空蒸笼里放着——伙计们也爱吃馒头,林知了寻思着晌午卖不完就给他们当晚饭和明天的早饭。


    李珩抬起头随意一瞟,看到伙计的动作心里纳闷,无馅馒头是有多香啊。他问友人吃好了吗。友人看着桌上的菜:“好了是好了,就是还剩这么多,打包带走?”


    在丰庆楼用饭就不用有此顾虑,每桌都有剩菜。在仁和楼几乎看不到剩菜,他们这桌显得尤为突兀,李珩的几个友人怕被指指点点很是为难。


    李珩想到他点的几份雪衣豆沙和蛋糕要劳烦伙计送过去,就让伙计把剩菜放入食盒中,连同点心一道送到府上。结了账他又给出五十文,叫伙计打包十个馒头,多的钱是跑腿费。


    李珩的友人低声问:“剩菜送回家,伯父要气晕过去。”


    “我爹只会认为我终于知道勤俭。再说了,又不是叫他吃剩菜。”李家奴仆的饭菜不如主人的有滋有味,是以赶上主人没吃完,他们就分了吃了。这种事在大户人家很常见。李家小厮看到剩菜就会明白他的意思。


    李珩准备去东宫,所以给了钱就从店里出来,到门外停下,他看到拎着五个馒头的食客朝路人吼:“你才是托!你全家都是托!看不起老子也别侮辱老子!老子是吃不起一顿饭的人?”


    李珩和几位友人看到挨喷的路人满脸心虚还嘴硬“不是就不是,你吼什么。说说都不行?”瞬间明白怎么回事。


    然而也是路人活该倒霉,打包馒头的食客对薛瑜很是温和,实则性情火爆,闻言再次大吼:“凭什么说我?吃你家馒头了?”


    林知了倚在门边看热闹。伙计本想出来劝和,看到掌柜的毫不担心,就继续各忙各的。


    热心肠路人劝说:“都少说两句。”


    拎馒头的食客脱口问:“他们说你是乞丐,你也少说两句?”


    “跟我有什么关系?”劝架的路人感觉莫名其妙。


    拎馒头的食客:“我说他们跟你有啥关系?”


    路人不敢再劝,食客指着几人:“给老子道歉!”


    众目睽睽之下道歉多丢人,几人理亏也不敢再反咬,说一句“懒得理你”就急匆匆离开。


    食客冲着他们的背影骂:“什么玩意!”


    李珩和几位友人笑着走出酒楼。先前劝架的路人问李珩:“那人不是托?”李珩懒得同他废话:“我看你像托!”


    “不是就不是,什么人啊。”路人甩袖离开。


    街坊们注意到什么样的食客都有,就知道林知了没请托。只因衣服可以租,气质没法改变,不是有句话吗,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再说了,最先出现的是一群小公子,哪家爹娘舍得叫孩子出来骗人。常言道:小时偷针,大时偷金!小小年纪就干这种事,长大后还了得。


    未时左右街上人少了,商户们该用饭了,被林知了卤肉炸饼的香味馋的饥肠辘辘的商户选择锁上门去仁和楼用饭。


    林知了馋的不止附近商户,还有住得近难免从仁和楼附近经过的坊间百姓。她们踏春归来看到仁和楼一楼坐满,心说换了东家就是不一样。随后看到有人从里面出来就问味道如何。


    食客毫不吝啬地夸赞,伙计和善,饭菜好吃不贵,虽然不如自己开火做便宜,但算上味道,不如买着吃。


    吃够了家里饭菜的男男女女因为店里人多好奇也踏进仁和楼。


    未时一刻,仁和楼一楼二楼座无虚席,除了林知了如老僧入定般守着柜台,伙计、厨子、洗碗工,连薛理都忙成陀螺。


    申时左右,最后一位客人离开,刘丽娘瘫在身后的椅子上,双臂没了知觉。


    洗碗工累得趴在桌上休息。


    伙计们靠墙坐。


    薛理用手当扇子,“怎么突然这么多人?”


    林知了也没有料到这么多人。怀疑跟先前脾气火爆的食客在门外嚷嚷一通有关。林知了担心把话说太满明日客人少一半她颜面扫地:“兴许街坊四邻给面子。你们休息,我看看还剩多少。”


    刘丽娘有气无力地说:“拉面和刀削面没了。”


    刘丽娘两边的四个厨子回答:“烙饼和炸饼没了。”


    薛瑜:“坛子里的肉和油炸里脊也卖完了。好像只剩点汤和胡辣汤豆腐脑。”


    林知了打开锅盖,看到还剩半锅胡辣汤和半锅豆腐脑:“以后早上做胡辣汤和豆腐脑。”


    薛瑜:“我们为什么不自己做豆浆啊?”


    现在做豆腐脑的豆浆是找人买的。林知了看向伙计:“日后晚上泡黄豆,早上起来磨豆浆?”


    伙计们累得不接茬。


    厨子试探地问:“掌柜的先前说要是赚了钱就,就请示东家给我们发钱,这话还作数吗?”


    林知了朝洗碗工看去:“都有!”


    厨子看向伙计们。


    从东宫出来的宫女,现在也是拉面厨子,她开口说:“我们轮流磨豆浆。自己做也比买别人的吃着踏实。掌柜的,以后红豆沙也自己做吧。”


    从东宫膳房出来的小太监说:“我会做红豆沙,以前做过红豆饼。”


    “这些事你们自己安排。你们只要记住一点,我说到做到!”林知了说完去后厨拿碗筷,给每人盛一碗胡辣汤和一碗豆腐脑。洗碗工慌忙起身,满心惶恐:“哪能叫掌柜的给我们盛饭!”


    “你们都忙,只有我什么都没干。”林知了看向薛理,“你吃什么啊?”


    薛理指着汤。


    林知了给他盛一碗骨头汤。薛瑜指着喉咙说渴,林知了也给她盛一碗。准备给他们每人一个馒头,打开蒸笼馒头只剩七八个,干脆放入盘中让他们自己分。


    随后又打开其他蒸笼,只剩零星几个蒸饺蒸包。店里二三十人,这点东西哪够啊。林知了去后厨,鸡没了,鱼没了,牛羊肉也没了。林知了看到没人点的菠菜,又挖一瓢面,带着面和菜去店里。


    先把油盛出,林知了借着油锅把菠菜炒了。随后打十多个鸡蛋用平底锅摊十几张煎饼。因为平底锅大,做的煎饼不小,林知了做好就把煎饼切成小块,一桌放两盘。她自家那桌也是如此。


    薛二哥拿筷子的手是抖的:“先前那位李公子走的时候,我看一楼二楼都有四五十人,以为当时就是用饭高峰。”


    刘丽娘附和:“当时我还觉着这个店太大!”


    “二嫂,二哥,你俩忘了吗?三月三,除了商人,无论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今日都休息。”林知了想起几件事,等洗碗工和伙计们吃好喝好,店里店外都打扫干净,她才把所有人叫到院里。


图片    【星座小说】XinGzuoXs.COM【星座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