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一刻, 林知了出现在丰庆楼。
忙到半夜的艺伎头牌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看到林知了她们浑身一激灵,矮下身子往丰庆楼打量。
平康坊内有许多商户,有两排是打金银首饰的。晚上干这个没人嫌吵, 因为丰庆楼和红袖楼一个赛一个热闹。这些商户正准备开门营业, 听到花楼上的姑娘嘀咕“林掌柜怎么来了?”他们停在门外勾头往里看。
林知了进门第一件事便是叫账房给掌柜的结工钱, 包括这个月几天。
账房面露喜色, 脚步轻快地回房。
林知了转向掌柜的:“请吧!”
“就凭有他们这些刺头,我不信你能管好!”掌柜的气哄哄追上账房。
仁和楼只有一个账房,还是小丫头薛瑜。丰庆楼就不一样了, 账房有四人。走了两个, 还剩两个,林知了叫他们拿笔墨。
柜台底下就有笔墨, 两个账房去找, 林知了问后厨管事,洗碗工和洗菜工总共多少人,又问前店管事, 伙计多少人。
随后林知了叫账房写下,再招两名伙计,一名采买和十个洗碗工,贴到门外。又问厨子有没有买菜。
厨子感觉掌柜的换定了,因此今天老老实实做事。
林知了听说菜备齐:“那就各忙各的。等等,月钱和现在一样, 每月的赏钱同仁和楼一样,店内净收入的百分之二,按照月钱多少分下去。我的月钱和前掌柜的一样。赏钱人人有份,自这个月起!”
考虑到前店管事暂时无事, 林知了便说:“唱曲的艺伎何时过来?去跟她们说一声,我跟她们聊聊。”
前店管事:“掌——前掌柜的不曾克扣她们的钱。”
林知了冷笑,不由得面露鄙夷:“倒是知道靠什么留住客人!”又叫账房套车带她去酒坊,她去酒坊查账!
两个账房把纸贴好就去套车。
林知了从进来到出去前后一炷香。
厨房管事和前店管事面面相觑。
闲下来的采买还在店里,不禁问:“没了?”
厨房管事纳闷:“只是添人加赏钱,没别的了?”
前店管事:“没听说仁和楼有什么一二三四五六条规矩。没了吧?”
厨房管事:“先做事。不能叫林掌柜认为我们只会无事生非!”
酒坊纰漏大,少了许多粮食。
林知了叫其中一个账房报官,酒坊关门,京兆尹审理清楚再开门。左右库存可以撑几十天。
林知了看看时间,丰庆楼该忙了,她和两个账房回去。
从后门进去,林知了用抹布扫去尘土才去店里。
食客惊呼:“听闻丰庆楼换掌柜的,还是林掌柜,竟然是真的?”
林知了:“陛下厚爱!多谢诸位捧场!”
“林掌柜,第一日走马上任,也没个新菜?”常去仁和楼用早饭的商户打趣。
林知了看到他身边还有俩人,估计今日在此请客,“有个新菜,只是做得不好,也不便宜。你要尝尝?”
食客:“一份百文?”
林知了想想食材就是几个鸡蛋,只是油和糖贵:“裹糖的菜。所以至少百文。”
“试试!”食客说完就同两位友人介绍,这位是仁和楼的林掌柜,也是刑部薛大人的夫人。
早上在仁和楼吃饭,晌午特意过来看热闹的街坊甫一进门就大惊失色:“林掌柜?你怎么在这里?”
林知了:“现在知道今日会不会停工?”
街坊张口结舌。
林知了给伙计使个眼色,伙计请他坐下。
林知了后厨做鸡蛋饼。
鸡蛋饼做好切块裹团粉,林知了过油炸两次就裹糖。
出锅前,林知了叫徒弟给她找个纯白色盘子,点缀些许葱花,亲自送过去。
那位食客经常在仁和楼用午饭,以为是锅包肉。可是一想锅包肉不是新菜,而且锅包肉上面的糖也不拉丝,就叫友人试试。
食客的两位友人一个很喜欢,一个吃不惯。
林知了:“值百文吧?”
食客实在想不出是怎么做的,不得不点头。
伙计跑到后厨端菜,见到厨子们就说:“刚才那个是新菜,仁和楼没有的新菜!”
厨子们面面相觑,掌柜的就当着他们的面做出来,不怕他们学会吗。
林知了没打算经常下厨。今天这道菜是第一道菜,也有可能是最后一道菜。不止是为了笼络食客,也是提醒厨子,他们再闹事停工,丰庆楼也能正常营业。大不了她亲自掌勺!
有食客在仁和楼吃过拔丝水果,觉得跟这道菜有点像:“林掌柜,这不是拔丝水果?”
林知了:“拔丝鸡蛋。但是不好听,你给取个雅名?”
食客:“给我也来一道?”
林知了:“百文!”
食客毫不在意:“都进丰庆楼了,还能差钱!”
林知了去后厨问厨子刚才学会了吗,学会了就做,
厨子没敢正大光明地偷看,只能摇摇头。
林知了又做一遍,这次边做边讲解。厨子感觉会了。趁着不忙就试做一次。随后又有人要拔丝鸡蛋,林知了就当甩手掌柜的。
前店管事心里犯嘀咕,今日食客怎么都跟林掌柜闲聊啊。
自然是因为食客没想到皇帝舍得把丰庆楼交出去,以至于稀奇不已!
京师谁不知道林掌柜一家是太子的人。
丰庆楼都舍得交出去,想来皇帝没打算二废太子。
殊不知皇帝当着四皇子的面说出“他日天下都是太子的”这句话也由宫女太监传进后宫,再传进京师达官贵人家中。
先前许多文臣武将纳闷,薛理今日打御史,明日查亲王,真不怕死吗。如今联想到皇帝的这番话,众人后知后觉,是太子腰板硬撑得住!
身为当事人的薛理和太子可没想到“丰庆楼风波”还有意外收获。太子依然深居简出,薛理依然躲在仁和楼后院。
店里人声鼎沸,薛理有点坐不住。
薛理在北屋看一会,伙计明显紧张。洗碗工一边刷碗一边往朝店里打量,好像很担心会出事一样。
薛理犹豫片刻起身去前店。
拉面厨子松了一口气,守在柜台前的薛瑜和站在柜台后的俞丫明显放松下来。薛理奇怪,林知了又不是第一次不在店里。前些日子她上午去王家村,傍晚才回来,也没见她们紧张。
王家村离仁和楼十几里路,丰庆楼离仁和楼才二里路!
薛理一时想不通,决定去问问薛瑜紧张什么。
“这位就是刑部薛大人!”
突兀的声音令薛理脚步一顿。
薛理循声转向店外,三男一女,妇人眼熟,看衣着像街坊,三名男子风尘仆仆,一位头发花白,一位三十岁左右,还有一位十七八岁的样子,很像祖孙三代。
考虑到不能叫身后的食客误会,薛理微微摇头,一副“不敢当”的样子:“我只是刑部郎中。”
“刑部郎中也是朝廷命官!”妇女指着薛理对三人说,“你们别不信,找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都不如他好使。”
薛理连忙打断:“不可胡说!我在刑部做的事都是刑部尚书吩咐的。再说,大理寺卿经手的案子比我听说过的还多,我哪能跟他们比。”
妇人本能反驳,然而扭头一看薛理年轻的长相,尴尬地笑笑:“是有点夸张。不过找他没错!”
薛理不敢再由着她信口开河,直接问:“找我何事?”
三人互相递个眼神,仿佛说他还没到留胡须的年龄,找他有用吗。
妇人因为被质疑很不高兴,“你们怎么还不信?”对薛理说,“他们要告状!”
薛理因为妇人提到刑部和大理寺,闻言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如果告官,可以去大理寺。如果告百姓商户,可以找京兆尹。”
妇人:“不能去刑部?”
薛理:“刑部是核实天下案件的地方。大理寺负责审判。刑部可以接案还要大理寺做什么?”
妇人:“他们不告官也能去大理寺?”
薛理点头:“大理寺在西边,离这里有点距离。不过大理寺离京兆府不远。这两个地方想去哪儿去哪儿,也可以都去!”
三人因为薛理的年龄不敢信他,闻言决定先去大理寺,再去京兆府。
薛理看到三人离开才问妇人:“哪来的?”
“听口音——”妇人猛然睁大眼,“好像南方口音。薛大人,兴许是你同乡!要不要我把他们叫过来?”
薛理:“要是我同乡,更不能叫他们。”
妇人脱口问:“为何?”
食客高声说:“朝廷有规定,百官不能干涉本籍的案子!”
妇人心里一慌,急急忙忙问:“有这个规定?薛大人,我险些害了你!”
“你也是无心的。”薛理不待她开口,“店里生意如何?”
妇人猛一跺脚:“坏了!店里还有客人!”说完就跑。
这个时候正好饭点,大理寺的门房也要吃饭,三人租车到大理寺,门房不想理他们,直接说里面没人。
老翁疑惑:“那个仁和楼的薛大人是不是骗我们?”
门房浑身一激灵,扔下筷子:“你说谁?仁和楼的薛大人?”
“仁和楼有个刑部薛大人,说刑部不接案子,叫我们来大理寺。”中年男子不识字,“车夫跟我们说这里是大理寺。”指着匾额,“是三个字啊。”
门房想起大理寺卿的吩咐,招惹谁都别招惹薛理,他身后不止有太子还有皇帝。门房叫三人先进来:“这里是大理寺。你们来的不巧,都吃饭去了。等等,我去看看有没有晌午不饿的。”
到食堂找个评事就说:“门外来仨人,看样子是进京告状的。不知为何找到仁和楼,应该是正好碰到薛大人在仁和楼用饭,他就把人指到我们这里。你看是管还是不管?”
“管!”评事叫门房把人带进来,他随后就到。
这位评事以前可没有这么勤快。
薛理连办几个大案,皇帝赐了一处宅子,放到市场上价值三万贯。据说连地契都给了,不是只有居住权。小吏们羡慕不已,都想成为下一个薛理。
哪怕他们知道彼此不切实际,可是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去年这个时候还说薛理办了“庐州府”和“安王案”,陛下一文没赏,显然对他不满。
要是不满的结果是得一处大宅子,他们希望陛下天天对他们冷眼相待。
评事看到状书顿时觉得没人能成为第二个薛理。于是他把状书交给大理寺少卿。
少卿也觉得状书烫手,“涉及到当地知县,应该交给御史台,由巡察御史出面核实。”
评事:“要是巡察御史又推给我们呢?”
大理寺少卿闻言奇怪:“他们怎么不去御史台?”
评事:“仁和楼用饭碰到了薛大人,哪个食客多嘴,说薛大人是刑部官员,他们找上薛大人,薛大人叫他们来找我们。”
少卿:“薛通明看过状书?”
评事摇摇头:“他们从怀里掏出来的时候外面卷了三四层。薛大人应该没看过。可能听他们说过,不然怎么会叫他们来找我们。”
少卿:“涉及到盐商,牵扯到知县,这个案子查起来,淮河水要变成红色的。”
“卑职一看到盐商就想到了。大人,也不能不管。薛大人的性子你也了解,不叫他碰到,他可以装不知道。被他撞到,他定要一查到底!”大理寺等人认真研究过薛理,发现他没有坊间百姓传的那么爱管闲事。
大理寺少卿:“既然薛通明知道,这事就好办。”令评事稳住三人,他前往御史台。
巡查御史最不想去的地方就是两淮,而不是坊间百姓认为的穷乡僻壤。
到了穷乡僻壤可能被刁民打死。要是到了两淮,死了还要背负一身污名!
大理寺少卿把状书交给御史中丞,他果然也不想管,叫他递给陛下。
什么都不查就呈上去,陛下不把他们宰了,也会把他们贬为庶民!大理寺少卿:“巡察御史今年不是要去两淮吗?要是他们前脚到两淮,后脚薛通明跟过去——”
“等等,你说谁?”御史中丞忙问。
大理寺少卿:“那三个外乡人刚才去仁和楼用饭,找人打听官府在哪儿,同在仁和楼用饭的薛大人问清楚他们找官府做什么,就叫他们找你我。我们不管,就递给你们。监察百官是你们的责任!”
御史中丞顿时想骂娘:“怎么什么事都能叫他碰到?”
大理寺少卿:“仁和楼是喝酒吃饭的地方,只要是活人,就有可能被他碰上。”
“不是说林掌柜今日在丰庆楼?他不去丰庆楼,去什么仁和楼?”御史中丞接过去,“你叫那三人先回去。我这就进宫!”
少卿:“不把人带过来问问出什么事了?”
御史中丞:“都不远千里来京师了,还能是小事?最好这件事能被陛下拨给薛通明。反正他爱查案!”
然而巡查地方是御史台的事。
皇帝令巡察御史即刻南下查清此事!
前些日子因为长兴侯府的案子,御史台有少了三人,不是死了,而是进了大狱。连着几年损兵折将,御史台都快沦为笑话了。
倘若这次再死人,他也不用干了。
因此御史中丞顾不上被皇帝训斥,直言希望拨几个禁卫保护巡察御史。两淮盘根错杂,机敏如薛理也有可能进的去出不来!
皇帝忽然想起薛理祖籍江南,比北方官吏了解水乡,令御史中丞把薛理找来。
薛理手上无人可用,不想碰两淮盐商。而他的原计划也是过几年太子登基后坐稳了,他再把垄断两淮盐运的官商连根拔起。
薛理:“陛下,臣是刑部郎中,一无审判之权,二无巡查之职!”
皇帝冷笑:“查长兴侯的时候怎么不这样说?”
薛理:“臣只是去太原核实凶案牵扯到长兴侯。陛下,此案要是一件凶案,臣可以下去核实!”
那三人是要报官告状,不是因为不服判决要求改判,轮不到刑部核实。
皇帝无法反驳,直接问:“这个案子你接还是不接?”
“接也可以。”薛理提醒,“微臣记得扬州有个越王是陛下的堂弟。陛下,要查两淮就不能不去扬州。倘若微臣一时疏忽,下手没轻没重,您不会把微臣的双手给剁了吧?”
御史中丞看向薛理的眼神满是惊恐,他是在和皇帝谈条件吗?他敢和皇帝谈条件?!
薛理不敢和皇帝谈条件,但他敢跟称得上明君的皇帝谈条件!
皇帝:“朕再给你一道诏令!”
薛理:“一道怕是不够。一道查两淮盐运,一道调水兵!微臣还想找陛下借一人,能调动水兵的人。倘若陛下是叫微臣核实所告内容是否属实,那就什么都不需要!”
皇帝以前就知道水至清则无鱼,但他觉得有贪官也是小贪,因为地方上没有出现官逼民反的情况。
这几年连着几次大案,原先空虚的国库都塞满了,皇帝不能再自欺欺人。
皇帝也知道臣强君弱天下必乱。虽然太子不弱,可是跟老臣比起来,他就是软弱可欺!那些人不收拾一番就交给太子,三个薛理也无法力挽狂澜!
薛理要知道皇帝心里这样想的,会告诉他,一个薛理就可以。不就是杀杀杀吗。
即便越王想兴兵“清君侧”也兴不起来。他杀的是贪官,百姓只会拍手叫好。没有百姓拥护,越王想打到京师砍掉他的脑袋,难如登天!
皇帝:“你和巡察御史同去,你为主他为副。”
御史中丞暗暗松了口气,可算保住一个,“何时出发?”
薛理:“陛下,今年还放忙假吗?”
皇帝点头。
薛理:“那就忙假前一天下午。对外就说臣在乡下割到手又被石磙压到脚,在乡下养伤。”
御史中丞皱眉:“悄悄去不就行了?”
皇帝:“此案交给你?”
御史中丞顿时不敢多嘴。
皇帝微微抬手。
两人退下。
薛理晚上回到家中,婆子做好饭了,可是林知了还没回来。用过晚饭,薛理叫薛瑜和林飞奴先休息,他去丰庆楼。
林飞奴也想去,薛理问他今天的字练了吗。少年乖乖回东院。
薛理牵着大花到丰庆楼,看到门口很多人就转去后门。
后门从里面闩上,薛理敲好一会才听到脚步声。
门刚打开薛理就听到:“您走错了。”
薛理:“我是薛理!”
伙计下意识说:“什么理也不能从后门进来!”
薛理叹气:“林掌柜的相公!”
伙计愣了一下,赶忙让出路:“薛大人?快请进,掌柜的在店里。”
薛理到店里就听到“林掌柜,真是你?”随后又听到“林掌柜,你来丰庆楼,仁和楼怎么办?”
薛理心说,一天过去怎么还这么稀奇。
自然是因为很多人午饭后才听说陛下把丰庆楼交给林知了。
申时前一刻,丰庆楼关门打扫休息,好奇心盛的这些人进不来,就决定晚上来丰庆楼用饭。
虽然丰庆楼的菜很贵,可是偶尔一次,一次一碗羊肉汤面还是吃得起的。
今晚的丰庆楼异常热闹,比上元节那日还要热闹。
往常这样热闹,伙计和厨子都会因为忙不过来而心烦。
这次很高兴,只因林知了说从这个月开始发赏钱。
倘若这个收入两万贯,赏钱就是四百贯。丰庆楼百十号人,洗碗工也能分两贯!
下午掌柜的还说了,洗碗工分早晚班,除了洗碗工,所有人午后都可以睡一个时辰。这样的好事以前可没有!
众人私下里都庆幸拼上性命赌一把赌对了!
言归正传,薛理看到林掌柜忙得跟花蝴蝶似的就退到院里。
又过了两炷香,林知了躲到院里歇息看到薛理,薛理才问她何时回家。
林知了:“现在就走。”
薛理:“现在?”
林知了点头:“前店管事明日午时才过来,叫他盯着。我明早要起来去仁和楼,不早点睡哪起得来。”
薛理:“没忘自己是两家店掌柜的就行。”
林知了跟他从后门出去。
走出热闹的平康坊,薛理才说他要南下。
林知了停下:“你怎么——”
“这次与我无关。我不想去。”薛理抚平她的眉头,“别皱眉。”
林知了:“朝中没人了?”
薛理:“宁折不弯又不怕死的,也有!但是有的不懂办案,有的只会横冲直撞,结果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不是横冲直撞?”林知了没好气的说。
薛理:“我不是!去年查到跟长兴侯府有关的案子的时候,我还查到两个。那两起也办好了,你听说过吗?”
林知了摇头。
薛理拉着她,“我感觉这次比上次容易。据说这次有人证物证。不过也不会那么快。庐州知府毫不遮掩,我还要查几天。长兴侯府查了一个月才摸到一点证据。要是一两个月没消息,你也别担心。”
林知了:“林飞奴不会放过你!”
第182章 大理寺少卿
薛理想起小舅子爱操心的样子:“等我回来再解释!”顿了顿, “林飞奴其实很好哄!”
“你怎么同他说你要出去几个月?”林知了问。
薛理:“什么也不说!”
林知了:“他会恨死你!”
薛理不在意地笑笑:“小孩的恨意来得快去得也快。”
林知了叹气。
薛理握紧她的手:“难得陛下还算圣明,既然他支持我,我就不能辜负他。若是遇到个昏君,我就算可以说服自己混吃等死, 也会因为人生无望而苦闷不堪!”
“重伤昏迷也不怕?”林知了想说“死”, 可是又觉得晦气, 就换个说法。
薛理不怕死, 只怕连累家人,“不怕!”
林知了朝他脚上踩一下,甩开他的手:“别碰我!”
薛理跳着脚跟上去。
出发前一日晌午, 薛理前往东宫, 见到太子便说,倘若他此行遭遇不测, 请太子尽可能保护好他的家人。
太子一听说他去两淮查案瞬时变脸。
天下盐税占国库税收三成, 其中江淮地区又占大头!倘若只查盐商和官府勾结偷税漏税也不难!难的是食盐来自东海,从水上运往陆地,涉及到漕运。江淮地区水网分布密集, 盐商随便往哪个芦苇荡里一躲,再有漕运衙门保护,薛理便无从查起!
倘若行踪泄露,得知薛理走水路,水性好的盐商躲在水底下等船到河中央把船底凿空,薛理就算游术极好也是死路一条。
在江淮地区杀个人很简单, 还不用清理现场。在薛理尸体上绑块石头沉入水底,陛下亲临也不一定能把他打捞上来。
太子叹气:“江淮一带富庶,这些年养出很多官吏,朝中一些文臣武将明里暗里都跟他们有来往。孤没有万全之策都不敢动两淮!”
薛理:“臣这次真是无妄之灾。”
太子用“孤早就看清你”的样子瞥薛理, “继续诡辩,孤洗耳恭听!”
薛理:“前几日江南来三个告状的,去的是大理寺。大理寺不想接这个案子就交给御史台。”
太子:“大理寺为何不想接?因为那三人敢不远千里来到京师,即便不是大案,他们的事也很棘手!最少可以确定官官相护!否则用不着来京师!孤不信聪慧如你想不到这些!”
薛理点点头表示知道。
太子叹气:“为何不交给御史台?今年监察御史是不是还没有出发去江南巡察?”
薛理:“御史中丞担心监察御史办不好还把他连累了,就找陛下调人。可他嘴贱,特意在陛下跟前提了臣的名字。陛下想到臣比监察御史了解水乡,叫臣随监察御史走一趟。”
太子皱眉:“监察御史还去?”
薛理点点头:“殿下,江南有你的人?”
太子冷笑一声。
八年前两淮官吏回京述职是先见他再进宫面圣。送给皇帝的礼物只比他多一成。
自从他被废,那些官吏跟不认识他似的。
五年前他从东宫走出来,那些人也不曾出现,定是认为他能被废一次,就会被废第二次!
太子在薛理点拨下也看清楚,百名文官不如一名武将有用,因此也不在意他们的去留。
只是偶尔想起来,太子还是觉得憋屈:“查吧。”思索片刻,“朝中谁敢这个时候给林掌柜添堵,对你二哥一家不利,孤宰了他!”
薛理:“有殿下这句话,臣就放心了。”
太子:“天塌了孤给你顶着!”
薛理:“臣此行定把国库填满。明年殿下想做什么都可以放手去做!”
太子想起那年在仁和楼二楼和他爹的一番谈话:“去吧。”顿了顿,“人手不够尽管叫人给孤传信。”
薛理起身行礼告退。
回到家中,只有几个奴仆。做饭婆子给薛理煮一碗面,薛理因为这几日看档案睡得晚,饭后忍不住犯困,想着晚上要赶路就回房眯一会。
迷迷糊糊间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薛理起身,便看到林知了在为他检查行囊。
薛理情不自禁地从身后抱住她,低声感叹:“林掌柜辛苦了。”
林知了:“这个时候路上都是人,怎么出城啊?”
薛理:“堂堂正正走出去。”
林知了惊得转过头。
薛理:“明日是忙假,你和鱼儿抽不开身,我去给二哥割麦子。马放到二哥家,我再同他们乘车南下。”
林知了懊恼:“这几日丰庆楼招人,还有酒坊的事,忙昏了头,我都忘了麦子熟了。”
薛理:“别担心。就算京师有他们的同党,也要十日后才能发现我不在京师。但是他们做梦都想不到我在江南。一来我祖籍临安,陛下不会叫我去江南查案。其次太子殿下说,他没有万全之策也不敢动两淮。所以两淮官吏和他们京中同党就算承认我大胆包天,也不信我敢去扬州!”
林知了:“既然是查案,就不可能悄无声息。”
薛理:“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定会打草惊蛇。但我们有渔民百姓遮掩。我要抓盐商,盐商可以躲进芦苇荡。盐商想杀我,我也可以躲进去。”
江南不止有当地百姓协助。薛理还想到一人——林蜻蜓夫家姐夫。他到扬州不过两年,当地盐商和官府定不会叫他知道他们的秘密。即便林蜻蜓夫家姐夫有心投诚,他们也会考察一两年。
外有百姓,内有内应,薛理感觉这次要比“庐州案”顺利。
薛理:“我们认为江淮一带情况复杂,也是根据‘长兴侯案’和‘庐州案’推测。也有可能两淮贪官并不如庐州知府猖狂。”
林知了:“十官九贪!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薛理不信,御史中丞不信,大理寺少卿也不信,所以他仨都认为涉及到两淮地区的案子很棘手。
林知了:“庐州离扬州才多远?我不信越王不知道庐州知府为祸乡邻。他不上表,两淮官吏也跟不知道似的,不正是因为他们都一样!”
薛理:“先查了再说!”
林知了:“你要不要找几个江湖人士?有些事情你们查不到,不等于他们查不到。说句不合适的话,猫有猫道,鼠有鼠道!”
薛理:“你才说过庐州离扬州不远。我到了那边会无人可用?”
林知了想起那年帮薛理送信的几人:“我身为丰庆楼掌柜的,很容易见到陛下,你不必担心我。到了江南也别急于求成!”
大理寺少卿和御史台出面找吏部调了江南官吏档案,结合薛理的梦,他知道哪些人最贪。到了江南他知道从何查起,不会因为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而打草惊蛇。
“你说的我都记下了。”薛理看着两个包裹,“不用带这么多。这两年你给我置办的衣物用料极好,行走在民间很打眼。到了那边我买短衣,或者青衫布衣扮成落拓书生。”
林知了拿出来几件,换成洗漱用品,“这个瓷瓶里面是烧烤料。留你路上烤鱼烤馍。这个是老太医帮我们做的人参丸。这个瓷瓶是治刀伤的药。这个是止血药!”
薛理:“这两日买的?”
林知了:“很多人认识我,我没敢出面。俞丫买的。她说仁和楼又来四人,因为不熟练不小心切到手。”
近日仁和楼是多了四人,但是四个伙计,除了上菜的时候,从未进过厨房。但外人不知道,会信以为真。
薛理收起来:“这些很重要。”
林知了看看天色:“再过两炷香林飞奴回来你就走不掉了。”
薛理又抱一下她才去牵马。
因为是去乡下割麦子,林知了就没有出去送他。林知了在他走后就去崇仁坊接弟弟。随后姐弟二人去丰庆楼。
这个时候二楼没客,林知了叫弟弟去楼上写功课。
晚上回到家,林知了说薛理去乡下了,林飞奴也是抱怨一句:“也不等我!”
七日后,林飞奴才意识到被骗。
早上起来就拍他姐的房门:“林掌柜!林知了!给我出来!
林知了打开门朝他脑门上一巴掌:“我是你姐!”
“你是大骗子!”林飞奴气得跺着脚指着她,“你说——”
林知了捂住他的嘴巴把他拽进卧室:“是不是想叫所有人都听见?”
林飞奴吓得噤声,瞪着眼睛看着林知了。
林知了见弟弟的眼眶越来越红,不禁说:“薛通明没白疼你。”
“所以他去哪儿了?”林飞奴低声怒问。
林知了:“蜀郡!”
“哪里?”林飞奴奇怪,“那里也有王爷侯爷?”
林知了:“前几日来几个进京告御状的。虽然没有涉及到王侯将相,但以防不测,你姐夫才说去割小麦。”
“朝中那些老狐狸也信?”林飞奴就不信。
林知了:“忘了你姐夫去年帮二哥割过豆子?这件事中郎将王慕卿也知道。而且你姐夫是先去二哥家,天黑之后再从二哥家出来。就算有人不信去王家村打听,得到的结果也是你姐夫被石磙压到脚,在屋里养伤!”
林飞奴:“如果他们去二哥家一探究竟呢?”
“不会的。他们心虚,不敢跟你姐夫打照面。”林知了道。
林飞奴气哼哼地瞪大眼珠子:“朝廷就姐夫一人吗?”
“不是!这次你姐夫带了五个帮手。两个是他同僚,还有仨是御史台的人,一个监察御史和两名随从。他们和你姐夫一样会办案。到了那边兵分六路,很快就有结果。”林知了问,“为了你姐夫的安全,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林飞奴:“姐夫以前不是说,案子了结前不可以告诉家人吗?你是不是也被他骗了?”
林知了心想说,这次的案子不同以往啊。
“他敢骗我,我们就把他休了!”林知了问,“你看如何?”
林飞奴不假思索地点头。
林知了心说,真把他休了,第一个反对的就是你,“此事你鱼儿姐姐还不知道。知道怎么说吧?”
林飞奴:“我忽悠她,手到擒来!”
林知了拍拍弟弟的小脑袋:“再过两年你就比我高了啊。”
“明年就比你高!”林飞奴拨开她的手跑出去。
此时薛理已经抵达扬州城外芦苇荡中。
早在两天前,薛理一行十多人弃马乘车。一日后,走十多里到乡间码头上,那三位告状的人已经等候多时。
他们乘着小渔船潜入扬州地界。
薛理给庐州送一封信,又令扬州渔民打听林蜻蜓婆家姐夫在扬州地界的名望,随后薛理一行就分六路明察暗访。
半个月后,薛理查清楚,抓人定罪不难,难的是把钱弄出来。
薛理想想江淮漕运,每日江面上大大小小的船只几百艘,繁忙的时候河面上全是船,要是没个账本,如何记录每日进项。
恰好这个时候,庐州来人了。
来了四人,薛理只认识三个。第四人身量瘦小,跟猴似的。薛理令三人解释。三人当中一人低声说:“我们听说无论是盐商还是漕运都有账簿。您拿到这个就好查了。他就是江淮第一神偷云无影!”
瘦猴云无影抱拳道:“云无影拜见薛大人!”
薛理心下奇怪:“江湖侠客不是最厌恶朝中官吏吗?竟然主动协助查案?”
云无影尴尬地笑笑,不敢说朝廷不但同江湖上一样肮脏,还有许多规矩束缚:“这,还不是因为考不上。能通过科考受万人敬仰,谁想过刀口舔血的日子。”
薛理:“听你的口音,不像是庐州人。结合送信的时间,信一到你就看到,说明你近日在庐州。说,你想要什么!”
云无影面露惊恐,显然没想到一打照面薛理就猜到七七八八。
三人劝云无影坦白。
云无影从怀里掏出一本账簿递过去。薛理翻开一看很是震惊,上面的每一个名字,薛理都有印象。因为他出京前才看过档案。
早上还愁如何弄到账簿,晌午就到手上,这么巧的事,薛理觉得不真实,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哪来的?”
云无影也觉得没必要隐瞒:“前些日子我去越王府,在梁上发现他神神秘秘的往密室放一个盒子,就觉得里面定是贵重物品。”
薛理呼吸一顿:“你,越王你也敢偷?”
“我想着越王家大业大,丢一两样也察觉不到。”云无影想起那天的事就想给自己一巴掌,“可能因为草民艺高人大胆,也有可能被鬼迷了心,越王走后草民就把箱子搬出来。结果全是这些。草民想还回去,越王府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根本进不去。
“草民不想被乱棍打死,只能找道上的朋友求救。”云无影看向那三人,“他们说大隐隐于市,叫草民在店里当伙计。果然至今没人找到草民。可是也不能躲一辈子。三位朋友就叫草民进京找大人。草民担心活不到京师,就没敢动身!”
薛理:“他们怎么知道是你?”
云无影挠挠鼻子:“能悄无声息地把东西弄走,江淮一带只有草民。”顿了顿,“很多道上的朋友见过草民的长相。他们很容易弄到草民的画像。”
薛理还有个问题:“只剩一本?”
“草民还指望这个活命,哪敢扔。被草民藏在了马路边草丛中。”云无影问,“大人,草民已经上了通缉榜。听道上的朋友说,他们花钱请道上的朋友找草民。草民要是把那些账簿都交给你,您能叫官府把榜撤了吗?”
薛理:“你威胁我?”
“草民不敢!”云无影赶忙说,“草民向大人发誓,从今往后金盆洗手——”
薛理打断:“只要你活着就会有人找你偷东西。如果情况属实,你协助破案有功,本官可以举荐你去金吾卫府衙某个差事。”
四人惊呆了。
那三人回过神就给云无影一脚,云无影跪下谢恩。
薛理叫他起来:“金吾卫每日都在街上巡逻,抓贼拿赃是他们的工作之一,你到金吾卫要做的是抓贼。舍得对同行出手?”
“草民跟他们不一样。草民从来都是劫富济贫。家赀千贯以下草民不碰!”云无影话音落下,三人点头证明这一点。
薛理:“先在渔船上待着。此案了结你再出来!”
云无影今年才二十出头,还没活够,不敢露头。听闻此话,给自己贴上胡须装成小老头去帮渔家烧火。
薛理带着几人上岸后就去云无影说的地方挖箱子,账簿一本不少。
三日后,抵达约定地点,薛理同另外五路同僚碰头后把这几日探听到的情况汇总,薛理感觉还是差点。
薛理要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需要熟悉扬州官场的人,于是叫人把林蜻蜓夫家姐夫约出来。
此人来到扬州只能干抓贼的小事,还不如他当丹阳知县来的痛快。
薛理要清除扬州毒瘤,此人估计扬州没了知府,他有可能一跃升任扬州知府,又想到富贵险中求,就决定同他里应外合。
八月中旬,薛理一行离京三个月。中秋佳节上午,薛理和同僚在纸上演练如何围攻,如何安置,谁负责后续等等。
下午,薛理和金吾卫大将军前往水兵大营调兵,名义上是平叛。
万家欢聚的夜晚,薛理收网!
许多水兵到家门口才意识到薛理要查的人是他们同族亲戚亦或者友人。
以防销毁证据,薛理令水兵围住各府邸就令水兵把人就近收押。
江淮三地,所有主谋被控制起来,薛理才挨个搜查。
这一次单单水兵就用上万人,渔船出动上千艘。若非江淮官员太贪,连在江面上讨生活的水匪都愿意为薛理所用,薛理一行别想同一时间把所有主谋控制起来!
薛理一行在当地小吏的配合下,忙了一个月才把证据夯实。这个时候京师也收到消息,第二日就有京官上表,江淮乃朝廷粮仓,不可妄动!
皇帝只说他考虑考虑。
太子猜上表建议江淮之事徐徐图之的京官家中定有送信人。也许送信人早已离开,也许还未离去,等着皇帝的决策。是以太子回到东宫就令禁卫盯着上表之人府邸,一旦发现可疑人,立刻控制起来。
翌日清晨,两名禁卫押着一人回来。
此人正是来自江南,正是他威胁京官帮他主子周旋,否则别怪他主子把他供出来。
太子见他一言不发就把人交给御史台。
翌日,御史中丞上书,京官同地方官吏结党营私。
皇帝令御史台严查,御史台查到户部尚书,户部尚书牵扯出兵部尚书。
皇帝大怒,请他大舅子出山。
国舅巴不得趁机为太子扫清障碍,是以毫不手软。
再说江南,九月下旬,薛理的两个同僚开始审理冤假错案。监察御史处理当地内政,薛理统计钱财,金吾卫大将军负责押运回京。第一辆装满财物的车都到京师了,最后一辆车还在扬州。
十月初,户部侍郎日日进宫禀报又有车队从江南过来。
国库塞得满满的,少府库房也塞满。皇帝看到一箱箱珍珠,一箱箱美玉,身上冒冷汗,没有一丝喜悦。此时也无暇关心薛理如何处置房屋店铺和田地。
薛理此次同以往一样,店铺和大件家具拍卖,卖来的钱当办案经费。因为天气寒冷,薛理给每人准备一身棉衣一双棉鞋。猪肉管饱,日日都有羊肉汤。
房契归当地县衙,里面住满了流民,田地分给江南百姓。
查抄田地的时候薛理的同僚遇到一件事,有几块地是祭田,每一处都有上万亩,归整个家族。
薛理前往宗祠,对陪同官吏说:“祖宗泉下有知,也没脸享用香火!这些祭田都是贪污所得!留出坟地,所有祭田充公!”
族长要撞死在薛理面前。
薛理冷着脸说:“活够了就说活够了,不要什么事都推到本官身上!”顿了顿,“家中出现那么多逆子,你也该以死谢罪!”
族人闻言吵嚷不断。
薛理妥协,令他们明日到知府衙门外,他会给众人一个说法。
翌日城门打开,这些人就到知府衙门外。
午时三刻,薛理令人推出二十人,刽子手挥刀,脑袋落地,血流成河,毫无防备的百姓大惊失色。
薛理冷眼看向盐商和贪官的族人:“昨日你们跟本官说什么?本官忘了,再说一遍!”
族长吓得瘫在地上。
薛理又问:“祭田充公可有异议?”
即便知道薛理吓唬他们,族长也不敢说有。
此后监察御史带人查抄祭田,无人阻拦!
薛理把分地的事交给林蜻蜓婆家姐夫。
薛理本人也没闲着。江淮官员和同官府勾结的盐商都查了,他也该会会关了两个月的越王。
越王见到薛理就要求进京面圣。
薛理递给他一叠证词:“扬州知府和漕运衙门都说是受你指使!”
越王脸色骤变:“污蔑!这是污蔑!”
薛理招招手,终于敢露面的瘦猴云无影抱着木盒走近,薛理打开木盒拿出账本:“这些可以证明王爷并非主谋,只是见钱眼开,顺势而为。”
“怎么在你这里?你你,你不是在京师?”越王想着账册丢失的时间,“去年查长兴侯的时候你来过扬州?”
薛理:“王爷想多了。这位就是你们想抓的江淮第一神偷。他前往京师找的本官!陛下岂会平白无故突然查江淮?正是因为看到这些账簿!王爷是想活着出去还是想同安王作伴?”
越王听幕僚提过,长兴侯坦白,薛理当真替他向皇帝求情。越王不怕死,可是他死了,他的女儿孙女定会遭人凌辱。
既然薛理已经拿到账簿,即便他不交代,薛理也会掘地三尺把钱财挖出来。
越王:“本王相信薛大人!”
薛理冲后面招招手,随从打开笔墨等着记录。
越王道出很多薛理至今也没查到的脏事。薛理闻言便说:“本官可以再向陛下求情,给王爷留一处宅子和几十亩地。”
越王想到一点,同他勾连的人被全部关押或砍头,他们一家才能安全,因此又供出几人。
薛理自然要找扬州知府等人核实。
面对罪不至死的官吏,薛理同样承诺替他们向皇帝求情。
至于罪大恶极的那些人,薛理上表天子的奏章送出去当日就把人砍了。以后有人吹枕边风令皇帝改判也晚了。
直到腊月,这场震惊天下的江淮大案才落幕。
越王一家搬到城外庄子上过年。林蜻蜓夫家姐夫升任扬州知府。
对外放话年后返京的薛理一行带着最后几车银钱回京。
走在漫天风雪中,监察御史问:“薛大人有没有想过越王还有隐瞒?”
薛理:“有隐瞒也无妨。他日再查到什么王爷,想起越王的处境,他们会积极配合。这次要是越王一个字不说,怎么可能又搜出几十万贯!”
瘦猴云无影在后面附和:“御史大人,先前草民敢找薛大人,不是因为薛大人不畏强权。是薛大人言而有信!说替越王求情,就替他求情。若非薛大人说话算话,草民劣迹斑斑,还被通缉,可不敢露头。”
监察御史想起那些账簿:“听起来怎么有点像千金买骨?”
“别管买什么!再不快点,我们要在路上过年!”薛理打马越过他。
除夕上午车队抵达京师,薛理带着早已整理好的卷宗进宫面圣。
“江淮大案”伤的不止是江南官场和京师,还有皇帝。一向精神矍铄的皇帝神色萎靡,显然没有料到一官更比一官贪,以至于有些灰心丧气。
薛理放下成摞的卷宗,又呈上叙述办案经过的奏表就告退。
瘦猴云无影在宫外等他。因为瘦猴无亲无故,在京师人生地不熟,薛理就邀请他一同过年。
金吾卫大将军已经答应薛理,年后叫瘦猴云无影去金吾卫府衙找他。
瘦猴看着薛理空着手出来,惊得大呼小叫,说皇帝吝啬。
宫门禁卫看过来。薛理赶忙叫他闭嘴!
云无影捂住嘴巴低声问:“这么大的案子,就算陛下不舍得钱,也该给,给个圣旨夸夸你吧?”
薛理:“我家的宅子是陛下赏的。市价三万贯!”
瘦猴惊得张大嘴巴。
薛理:“走了!”
瘦猴骑马跟上。
不到一炷香,两人就到永兴坊。瘦猴又忍不住惊呼:“你家离皇宫这么近?!”
薛理点头:“这里的房子有钱买不到。都是等着陛下赏赐。”
“你要是卖掉,不止三万贯啊?”瘦猴问。
薛理:“最少四万!”
“这样还差不多。”瘦猴话音落下,看到薛理下马,他本能下马,问:“到了?”
迎面走来两人,像是主人带着仆从。随后瘦猴就看到主人拱手道:“薛大人!”紧接着就问,“回来了?”
薛理点点头:“这么冷的天还出去?”
“不是出去是回家。托您的福,兵部王侍郎改任兵部尚书。今日晌午在家里办几桌,邀请我等热闹热闹。”迎面而来的人说。
薛理:“此事要感谢陛下圣明。没有陛下的圣旨,又叫金吾卫大将军陪同,薛通明怕是有去无回。”
这人倒也实在:“我们听金吾卫大将军说了,那夜十分凶险。若非水兵够多,十个你们也不够盐商豢养的打手杀的!”
薛理:“京师的事我也有所耳闻。若非国舅出面,怕是也没有那么快结案。”
这人闻言不禁说:“谁能想到江淮的官竟然和兵部尚书有来往。他们是想干什么啊。”
薛理:“谁知道。”
“你也不知道?”这人好奇。
薛理:“又不能屈打成招。即便有别的心思,他们要是担心被灭门,定是咬死不认!我也不能捏造证据。”
这人觉得他言之有理,不由得点点头,“薛大人快回家吧。也不知道你家做的什么,我刚才路过就闻到香味。”
薛理牵着马往东走十几丈,对瘦猴说:“到了!”
门房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刻开门:“大人回来了?”没等薛理开口就扭头喊,“掌柜的,大人回来了!”
先前金吾卫大将军给林知了一封信,薛理写给她的,说不出意外能赶回来过春节。
薛二哥和刘丽娘就把龙凤胎带过来同他们一起过节。
林知了闻言把锅铲给二嫂就从厨房出来。
林飞奴从堂屋出来看一眼就去东院。
薛理把缰绳递给门房,问林知了:“他怎么了?”
“生气了。别管他!”林知了拉住他的手臂检查,“没受伤吧?”
瘦猴忍不住说:“薛大人好着呢。”
林知了吓一跳,扭头看清他的长相,虽然只比林飞奴高一点,还没有薛瑜高,但他确实是成年男子,“你是?”
薛理揽住林知了:“江淮第一神偷云无影。金吾卫大将军惜才,令他年后去金吾卫府衙做事。这个时候客栈都关门了,叫他在我们家住几日。飞奴那边——”林飞奴背着小包裹出来。
林知了顺着他的视线扭头看到弟弟气哼哼越过她:“干什么去?”
“回丹阳!省得被人连累砍头!”林飞奴闷头往外走。
林知了无语。
薛理给门房使个眼色,门房关上大门,拦住他的去路。
林知了无奈地叹了口气,带着瘦猴去东院。
薛理朝大门走去:“飞奴,你是真没听见还是装啊?这次有金吾卫大将军和我一起!”
“你和阿姐都是大骗子!”半大小子话音落下气哭了。
薛理拉住他的手,拿走小包裹,“挺重啊?这些年存的钱都在里面?丹阳没有你一亩地一间房,你回丹阳干什么?我以前说过,结案前不能说实话。你忘了?”
“阿姐可以知道,我不可以?”林飞奴泪流满面地望着他。
薛理:“你姐管着两个皇家酒楼,是朝廷的人。再说了,要是你姐什么都不知道,别人挖个坑,她不就进去了。”
薛瑜从厨房出来:“我不是也不知道三哥在江南?多大了还哭鼻子!”
“我就哭,就哭!”林飞奴气得大吼。
薛瑜白了他一眼回厨房烧火。
薛二哥拉着龙凤胎从西院出来,看到薛理好好的,不禁说:“回来就好。”
林飞奴很不好:“他都不要命了,也叫好?”
薛二哥:“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林飞奴:“为何不是别人?”
薛二哥叹气:“别人就不是别人的姐夫,不是别人的兄长?今年下去那么多监察御史,不是只有江南的监察御史和你姐夫做事。去年夏天不就有两个西北官被砍?在西北查案的监察御史就没有危险?”
林飞奴无法反驳:“我不想和你说话!”
薛理拉着他去东院,对瘦猴说,金吾卫有宿舍。如果他不想住宿舍,住在他家也行,顺便帮他看家。
瘦猴下意识看当家夫人林知了。
林知了:“薛大人日日在刑部,我上午在仁和楼,下午在丰庆楼,晚上才能回来。我小姑子是仁和楼账房。若是赶上门房休息,白天家里确实没人。二哥二嫂的家在乡下。你住进来的话,轮休的时候也可以帮我去学堂接飞奴。”
林飞奴:“明年我就十四了,不要你们接送!”
林知了没理他,对瘦猴说:“薛大人这几年树敌颇多,你接到他就回家。”
薛理:“去丰庆楼也行。别去仁和楼,仁和楼申时关门。”
瘦猴连连点头。
林飞奴气得跺脚:“你们还把我当小孩子!?”
瘦猴心想说,我这么矮,你都没我高,不是小孩是什么。
林知了转向弟弟,面色微怒:“哭够了吗?吼够了吗?够了就去洗脸吃饭!”
林飞奴不敢跟他姐横,抿抿嘴唇去主院。
在厨房打下手的做饭婆子给他舀半盆热水。
薛理和瘦猴也擦擦脸洗洗手,一家人就去堂屋。
因为厨房两间够大,几个仆人就在厨房用饭。
今日是除夕,林知了也没吝啬,仆人的饭菜同他们一样。
晚饭后,仆人烧水,薛理清理一番就回屋。
待林知了提醒小姑子灌汤婆子,又给瘦猴拿两床被子,再回到卧室,薛理已经酣然入梦。
翌日清晨,林知了包四个红包。
刘丽娘也是如此。
薛二哥问薛理:“你要不要去刑部尚书家中拜年?”
薛理:“昨日朝中放假,除了户部值夜的和宫里的人,都不知道我回来,贸然过去反倒失礼。”
刘丽娘:“东宫呢?”
“太子这个时候应该在皇宫。”薛理看着外面的太阳,“待会洗洗头,明日再去。”注意到瘦猴了无生趣的样子,“飞奴,叫他陪你出去玩一会?”
林飞奴一脸警惕:“你又想干什么?”
薛理好气又想笑:“年初一,刑部大门紧闭,我能干什么?”
薛二哥对刘丽娘说:“我们也出去?”
刘丽娘想想林知了和薛理大半年没见,定有许多话要说,就把薛瑜叫出去。
林知了令仆人烧水。
待薛理洗干净,两人就回屋。
此时,太子和几个弟弟都在皇宫。
近日皇帝暮气沉沉,太子希望皇帝再活两年为他扫清障碍,自然要想方设法开解他。
太子没敢提近日发生的事,只说年前有几场大雪,来年定是丰收年。
皇帝这些日子满脑子都是“江淮大案”,敷衍地应一声,就告诉太子薛理昨天下午回来了。
太子闻言愣了一瞬,显然不知此事:“回来了?”
“申时左右。他回来不久天就黑了。”皇帝叹气,“朕以前认为薛通明不失聪慧,但谨慎不足。没想到朕活了一辈子,也有打眼的时候。”
四皇子看到皇帝自责,憋不住说:“薛通明能把案子办好,还不是因为父皇给他几道诏令,又叫金吾卫大将军陪同。”
皇帝把金吾卫大将军派过去是担心地方官吏狗急跳墙,并不是协助办案。金吾卫大将军抓细作还行,审查贪腐案的话,他都不如刑部六品小吏。
皇帝看着四儿子不服气的样子,“可知一万水兵每天吃多少,晚上歇在何处?如何调动上千艘渔船?江淮三地,抄了几十家,这些人如何关押,如何取证?你当是上山剿匪那么容易?”
太子趁机落井下石:“四弟可能认为把人抓住,吓唬两句就能叫人坦白!”
皇帝冷笑:“抓人定罪容易。人死了,钱没找到,国库还要贴一笔办案经费,朕图什么?”
四皇子不敢多嘴。
皇帝想到大理寺卿被贬,就告诉太子,节后把这些日子守口如瓶的大理寺少卿提上来。
这种事没有必要叫太子出面,既然皇帝提了,定是别有目的。太子问:“空出的大理寺少卿——”
皇帝:“原先朕认为薛通明需要再磨炼几年。如今看来不用,就他吧。”
五皇子忍不住开口:“父皇,大理寺少卿乃正四品。可是薛通明还没到而立之年!”
皇帝:“薛通明二十岁被朕点为探花。你也下场试试。高中进士,朕就让你执掌户部,恰好户部缺一位尚书!”
五皇子讷讷道:“儿臣不善诗书。”
皇帝想一个人静一静,抬抬手令他们退下。
翌日,薛理到东宫,太子就把这件喜事告诉他。
薛理很是意外:“陛下这次竟然这么舍得?”
太子:“近日陛下的神色不对。也不知道又在琢磨什么。既然叫你改任大理寺少卿,你就接着。”
薛理接下。只是年初七到刑部收拾自己的物品,有点不好意思。没等薛理想好如何同同僚们告别,吏部侍郎宣布最新任命。随他前往江南的两个同僚一个前往御史台,一个升任刑部郎中。
两个同僚喜出望外。随后吏部侍郎说出薛理调往大理寺便无人嫉妒。
刑部尚书和两位侍郎听到这几件事与有荣焉,叮嘱薛理到了大理寺要多学多看。大理寺的案子多涉及到各地官吏,同刑部不一样,一定要谨慎。
说了约莫一炷香,他们才放薛理“搬家”。
第183章 安分守己的薛理
到达大理寺, 大理寺卿和右少卿早已等候多时。右少卿看着薛理拎着包袱进来,上前几步接过去。
薛理没有拒绝未来同僚的示好,空出手来就向大理寺卿见礼。
大理寺卿就是原先把状子送到御史台的少卿。他升任大理寺卿后,对薛理的去处守口如瓶的御史中丞也升任御史大夫。
当真应了那句富贵险中求!
大理寺卿笑着说:“通明无需多礼!”
薛理:“卑职只会核实案件, 不懂现场勘察, 日后还请寺卿大人多多指点, 还望周兄多多包涵。”
右少卿姓周, 周少卿笑着说:“好说,好说。通明是先休息,还是先看看卷宗?”
大理寺的七成卷宗是刑部送来的, 而薛理从刑部调到大理寺, 照理说不用再看卷宗。可他离京八个月,这么久指不定发生多少事:“以往只是来送卷宗, 不曾留意过, 我想先认认门。待会再看卷宗。”
周少卿叫小吏为他引路。
年前薛理在江南查抄了许多钱财,他对手下人也没吝啬。像押运钱财进京的水兵还要回江南,薛理就提醒金吾卫大将军, 银钱卸下来之后,马车交给水兵,就当是对他们的犒赏。
日日骑马办案的官吏都得了一匹马。
不过马车和马不是薛理花钱买的,全是抄家抄的。期间他还卖掉一批。
留在当地看押犯人、分地的水兵和衙役除了得到两身棉衣,还得了两贯过年钱。这些事都被薛理写在卷宗中。至于是不是先斩后奏,只有皇帝知道。
自从皇帝看到那些查抄上来的财物, 就没心思在意薛理有没有假传圣旨。皇帝不曾在朝堂上提起这些事,满朝文武都认为皇帝事先知情。
不知真相的各部小吏都觉得跟着薛大人做事就能得到好处,小到赏钱,大到高升。是以大理寺的小吏对薛理尤为热情。
如今除了贪官污吏奸佞小人, 也没人嫌薛通明爱管闲事,给同僚招来杀身之祸!
薛理在大理寺转一圈,回到他的办事处熟悉一下近半年的卷宗,也到晌午了。
大理寺在皇城西,离平康坊六七里路,薛理无法再去仁和楼和丰庆楼用饭,只能跟同僚一起去食堂凑合。
薛理到大理寺的第一日就在熟悉卷宗中度过,堪称枯燥无趣!
瘦猴云无影就不同了。
金吾卫大将军没有告诉底下人云无影偷了账簿,只说他是自己在江南办案时发现的人才,令人为他定做一身甲胄,日后和其他人一同上街。
大将军走后,瘦猴的同僚们就问他会什么。
瘦猴闪身,同僚下意识躲开。瘦猴停下转过身来,手里多出一个荷包一个香囊。瘦猴看清香囊花色愣了一下,赶忙解释:“我不知道!还给你!”慌里慌张地把香囊扔回去。
香囊主人脸色爆红,指着瘦猴骂也不是,不骂又憋屈。
其他同僚意识到香囊可能是哪位姑娘送的,都忍不住打趣他。丢了荷包的金吾卫令众人停下,指着瘦猴:“你是梁上君子?”
众人恍然大悟。
瘦猴把荷包还给他:“对!因为我是君子,大将军才敢叫我来金吾卫!我还是劫富济贫的君子!”
天天上街的金吾卫多数出身寻常,他们不会看不起出身市井的瘦猴。现在知道他不是走关系进来的,也不再故意刁难,问他都偷过哪些人。
薛理提醒过瘦猴,京师还有可能藏匿着江淮官吏的党羽,不想死就闭嘴!瘦猴佯装窘迫:“当官的咱不敢偷。多是些奸商。”因为偷过奸商,瘦猴随便挑两件。
众人听他说得头头是道,比话本还真,便深信不疑。瘦猴说完就被待会要去巡逻的金吾卫邀请,今日跟着他们认认路。
金吾卫大将军考虑到瘦猴住在薛理家,就把瘦猴安排在东市巡逻队伍中。巡逻的金吾卫要去的地方自然是东市一带。
巡逻队伍抵达东市路口,金吾卫之一指着不远处的小楼:“那里就是仁和楼。不过初十才开门。”
瘦猴在他身侧点点头:“昨日小飞奴带我来过。”
金吾卫愣了一瞬:“小飞奴?你说的是林掌柜的弟弟林飞奴?你们认识?”
瘦猴:“薛大人和大将军在江南的几个月,我天天帮他们跑腿。薛大人说这个时候不好找房子,叫我住他家。”
金吾卫羡慕:“你运气真好!”
以前瘦猴觉得老天待他不公,打小娘走了,爹死了,吃着百家饭长到十来岁,就被狠心的族叔送到城里赚钱。
瘦猴劫富济贫没有他说的那么慷慨仗义,他就是仇富!
如今瘦猴觉得他前半生吃苦受罪,正是因为他的好运在后半辈子。瘦猴闻言想说他以前遭的罪,可是站在繁华的东市街头,瘦猴又觉得没有必要纠结过往:“我运气好是因为我手脚勤快!”
金吾卫意有所指:“你的手脚是很勤快!”
“——不跟你们一块巡逻。听说小飞奴学堂还没开课,他应该在里面,我找小飞奴玩儿去。”瘦猴朝仁和楼后门跑去。
林飞奴是在仁和楼,因为仁和楼有林知了的休息室,他在仁和楼可以做功课,也可以睡觉。
仁和楼的厨子和伙计是看着他长大的,都疼他,他喜欢仁和楼的氛围。
昨日瘦猴来过,仁和楼的伙计厨子都认识他,看到他就指着北屋。
瘦猴跳进去:“小飞奴,我们去茶馆!”
林飞奴:“茶馆初八开门!”
“今日初——七?”瘦猴挠头,“我们去丰庆楼?”
林飞奴:“丰庆楼今日忙着打扫,乌烟瘴气,你去做什么?”
“那去哪儿?”瘦猴坐在他对面,“你怎么又在写字?”
林飞奴:“我在画画。要不要我给你画一张?”
瘦猴吓得连连摇头。
林飞奴奇怪:“你怎么了?”
瘦猴可不敢说他被通缉,画像贴满扬州大街小巷,就问林飞奴下午做什么。
林飞奴:“画画!”
“画一天?”瘦猴震惊。
林飞奴:“我要把菜画出来,装订成册,食客就知道什么菜什么样。”
瘦猴坐一会就坐不住,去市场找同僚。
瘦猴跟街上的小偷不一样,他看到路人的荷包手不痒。但他习惯了分析谁有钱谁没钱,也忍不住盯着路人打量。漫无目的地逛到茶行,瘦猴嫌泡茶繁琐,因此不喜欢喝茶,就想走人,不巧看到“同行”。
瘦猴手脚极快,“同行”刚摸到荷包就被瘦猴夺走。瘦猴抬手朝丢荷包的路人砸去。小偷急眼,低声威胁:“别多管闲事!”
瘦猴拿出崭新的令牌,神气活现:“金吾卫办案!”
小偷蔫了。
瘦猴爽了!
路人捡起荷包道谢,瘦猴指着卖冰糖葫芦的,给路人使个眼色。路人难以置信,试探地问:“大人还吃这个啊?”
瘦猴幼时想吃,可惜没钱。长大后觉得是小孩子的玩意,不好意思买来尝尝。如今在京师没人认识他,瘦猴不想再装:“两串!”
路人拿出二十文钱。
瘦猴拿一串吃一串,去仁和楼找林飞奴。
晌午他也不去金吾卫休息处,在仁和楼用午饭。
午睡后瘦猴才去找同僚。
傍晚,他又去仁和楼接薛瑜和林飞奴。
晚上薛理回来得知他一天玩半天,警告他明日老老实实去巡逻。
瘦猴觉得没意思,但不敢反驳,翌日还是早早去上班。
穿过丝绸行,瘦猴停下:“那些是?”
金吾卫:“番邦人。这些人没有一个好的!先前我们抓到几个倭国人,经过他们甄别,查到两处倭国细作据点。别看他们找商户买东西,商户赚到钱,要不是我们兵强马壮,他们敢明抢!”
瘦猴突然意识到金吾卫日日巡逻的意义,性子一下子沉稳下来。
先前番邦使臣被薛理吓唬一通,这两年边关无敌袭。
去年秋收时节,薛理查抄两淮各府邸的那些天,也是往年胡人南下的时候,皇帝令工部试火炮。
长城脚下轰隆声不断,此后无论是东北的契丹还是西北的胡人都一个比一个乖。
今年高丽使臣也不敢闹着去丰庆楼胡吃海喝。
正月十二日前后,各国使臣一个个都很识趣地启程离京。
元宵节过后,离会试近了,但今年没有江南仕子去拜访薛理,也没人在仁和楼亦或者丰庆楼大放厥词。
只因年前薛理在扬州知府衙门口砍了二十人,热血染红了两座石狮子,至今扬州百姓还能闻到知府门外的血腥味。此事由扬州客商传遍整个江南,心思不正的人都担心碰到薛理血溅三尺!
人在丹阳县的薛母和薛大哥亦有所耳闻。薛二婶和儿子儿媳妇听闻此事连做三天噩梦,也不敢想方设法来京师烦薛理。
虽然太子不知道这些事,但他能感觉到文臣武将比以前务实内敛。
太子觉得时机到了。
今年皇帝仍然没心思开殿试。
会试结束,名次出来,太子问他皇帝老子如何安置天下贡生。皇帝提不起精神,叫太子说说他的想法。
太子直言他想叫这些贡生去统计天下人口和土地,总要知道本朝有多少良田多少人。
皇帝瞬间想起那年在仁和楼二楼的谈话。若是以往,皇帝万万不舍得叫士大夫、天子门生纳税。
经过“庐州案”、“长兴侯案”,再到去年的“江淮大案”,皇帝算是看清楚,不叫官吏纳税,他们不会因此满足,也不会因此感激他这个皇帝。
这几次大案非但没有失了民心,反而笼络了民心,才有去年千艘渔船协助办案的盛况。
皇帝从金吾卫大将军口中听说此事时无法想象,也不敢相信。可是金吾卫大将军是他一手提上来的,不可能帮薛理骗他。
从未上过战场的皇帝深刻认识到得民心者得天下。
是以皇帝听到太子的主意就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太子准备了满腹说辞,一句没用上,以至于愣了片刻才回过神:“父皇知道儿臣想做什么?”
皇帝:“朕知道!也只能是朕一人知道!”
“儿臣谨记!”事成之前不能叫任何人看出他真实目的。
太子回到东宫就召见两位户部侍郎,把所有贡生都交给他们,由他们安排此事。
统计土地人口本就是户部的事,户部责无旁贷。然而贡生当中近七成出自书香门第官宦世家,这些人怕是会阳奉阴违。两位侍郎说出他们的担忧。
太子直言,正是因为读书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知民间疾苦,才应当下去磨炼一年半载。谁敢领了差事交给奴仆去办,一经发现,永不再用!
三日后早朝,有人上表反对此事,理由是统计土地人口这等小事,识字的小吏就可以做,令贡生亲自下地丈量,此乃明珠弹雀!
皇帝心情不好,又不能拿薛理开刀,因为动薛理会失了民心,而贪官污吏杀的杀关的关,都不在眼皮子底下,闻言愈发心烦,叫他回家种地。
上表之人当场吓傻。
皇帝扫一眼文臣武将问谁有异议。
武将自然不会反对,反而觉得丈量土地这种事乃皇帝仁慈。换成他们就把读书人拉去军营锻炼一年半载。
文臣有心反对,可是十年寒窗,多年筹谋,才有资格参加朝会。谁也不舍得为别人的事断送前程。哪怕贡生中有他们的儿子孙子,他们心疼不已,也不敢为小辈出头。
因为只有他们在朝,将来才可以为小辈筹谋。
皇帝见没人反对,此事就这么定了。
半年后,各地人口土地汇总。皇帝增加军费,从上到下,所有军人的俸禄加百分之五。一贯钱加五十不多,十贯加五百也不多。可是皇帝能想到加薪,说明心里有他们。
如同林知了亲自做的卤猪下水。平日里厨子不屑吃,可是这份心意很贵重!
上到将军下到兵卒,拿到加薪后的俸禄,皇帝又颁布一道诏令,丁税和地税合二为一,无地的百姓无需纳税,只剩每年一个月的劳役。
无地的兵卒和百姓欢欣不已!
户部因为没有尚书,两位户部侍郎上表提醒皇帝,明年会少很大一笔税收。
皇帝直言国库有钱!
两位侍郎感觉他言外之意是没钱了再杀几个贪官!
又觉得他们想多了,皇帝不是这样的人。如此秉性做派,满朝文武只有一人,大理寺左少卿——薛通明。
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皇帝不可能因为摊上薛通明这样的臣子就移了性情,因此二人笃定他们想多了。
说到薛理,这大半年很是安分。
素日在大理寺踏踏实实办案。休沐日上午沐浴洗头,下午在家指点小舅子的骑射以及文章。傍晚去丰庆楼,晚上他和林知了一块回家。
以至于林飞奴总感觉这日子不踏实,仿佛电闪雷鸣前的安静。
林飞奴决定找个机会诈一诈诡计多端的姐夫。
机会难寻,不知不觉到冬至。
朝廷放三天假,林飞奴的学堂也是如此。
假期第一日全家沐浴打扫,第二日薛二哥一家过来,薛理出面在丰庆楼订一桌,全家去丰庆楼用午饭。
无亲无故的云无影也在。
席间刘丽娘要给云无影说亲。
云无影吓得直摇头。
刘丽娘:“你不娶亲,也没有侄子侄女,老了怎么办?”
以前云无影烦恼过此事。
如今毫不担心,他不假思索地说:“仁和楼的厨子伙计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刘丽娘噎住。
林知了:“二嫂,今日过节,开开心心的,别提这些事。”
云无影点头如捣蒜。
刘丽娘看向她:“我正要说你的事。以前说房子小,住不下奶娘和丫鬟。现在房子大,一人一间都住不满,你——”
薛理:“明年这个时候让你当伯娘!”
刘丽娘愣住,回过神就想问林知了是不是有了。一算时间,有个鬼影子!刘丽娘没好气地说:“又糊弄我!”
薛二哥忍不住开口:“就是不生,还有飞奴!”
林飞奴心想,难怪姐夫近来这么乖,也不出去查案,原来是忙着造小人。但他嘴上说:“姐夫,我给你养老!”
薛理欣慰地拍拍他的小肩膀。
刘丽娘见自家相公都不帮她,只能无奈地叹气。
薛二哥:“你该操心鱼儿。过了年就十八了。弟妹原先也说,十八岁给她许人家,留两年时间准备嫁妆,二十岁嫁人,不紧不慢刚刚好!”
薛瑜被羊骨头崩到牙,不明白怎么从云无影扯到她身上,一脸茫然地看着众人,仿佛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云无影担心火又烧到他身上,附和:“二哥说的是!”
刘丽娘恍然大悟:“我都忘了。鱼儿都十八了。三弟——”
薛理:“二哥,二嫂,我和娘子合计过此事,你俩耐心等着吧。”
薛瑜惊叫:“我怎么不知道?”
薛理:“八字还没一撇,有必要让你知道?”
薛瑜张张口,不知从何反驳。
刘丽娘闻言不再操心薛瑜的人生大事:“鱼儿定亲的时候,婆婆要在场吧?”
此话令雅间内安静下来。
薛二哥希望他娘过来,又担心人来了所带来的麻烦令他后悔终生,“三弟?”
薛理朝龙凤胎看去:“他俩自出生还没回去过。明年农闲的时候回去给爹上坟,顺便把娘和大哥一家接过来。”停顿一下,算算时间,“轻车简行,来回两个月足矣。”想起什么,转向小舅子,“飞奴,你和二哥二嫂一起。”
林飞奴:“我回去做什么?保护小侄子小侄女啊?”
林知了:“给爹上坟!”
自记事起,林飞奴的生活中只有他姐和他姐夫,以至于都忘了他还有个早逝的爹,以及至今好好活着的娘。
林飞奴不想回去,朝薛瑜看去:“那也得八字有一撇了再说吧。”
众人不由得朝薛瑜看去。
薛瑜张口结舌:“我——是我不想有吗?”
话已至此,薛理就趁机多问几句:“今年贡生里面有二十岁左右的,想来还未定亲——”
“我不喜欢书呆子!”薛瑜忍不住打断。
刘丽娘:“你三哥是书呆子?”
薛瑜呵一声:“他还不如书呆子!你看看他前几年干的那些事,也就是三嫂心大,平日里又忙,没时间担心。换个人早就因为担心受怕,不是跟他和离,就是吓死过去!”
刘丽娘无法反驳。
去年薛理从她家离开的当晚,刘丽娘就做个噩梦,全家被砍头。醒来后意识到自己吓自己,仍然忧心忡忡。
再后来金吾卫大将军押着钱财进京,说明尘埃落定了,刘丽娘才有了笑脸。
薛理闻言毫不意外:“武将?”朝云无影看去,“金吾卫里面有没有身高长相秉性都不错的?家世好不好不重要。”
云无影:“回头我问问?”
薛瑜忍不住皱眉。
云无影见状不敢信:“我们金吾卫你都看不上?”
薛瑜:“我——我也不知道!”
薛理:“先留意着。”
云无影点头。
林知了:“现在吃饭。”
饭后,薛二哥等人回去,薛理留下陪林知了。
今日是冬至,仁和楼放假,但丰庆楼不放假——食客习惯了冬至来丰庆楼请客。
丰庆楼上上下下也没人抱怨。
说起来,也是因为林知了尽可能处事公允。
自从林知了接管丰庆楼,洗碗工分两班,艺伎们也分两拨,晌午和晚上的人完全不同。每个月调一次。
除了多了每月分红,其他的都跟以前一样,无需丰庆楼上上下下改变调整,厨子伙计没有任何不适,自然不会没事找事。
虽然不放假,林知了也没有把人当什么都不懂的牲口。
上午她就令采买买一些物什,平均下来每人两百文,午后发到众人手中。
趁着午后休息,厨子、伙计等人把东西送回家,家人平白得这些东西,也就不是很在意今日能不能一起过节。
很多人都回家送东西,丰庆楼安静极了,林知了无所事事,就和薛理去二楼聊薛瑜的事。
林知了:“听说那个常去仁和楼用饭的老太医有个孙子,好像只比鱼儿大两岁。”
薛理:“是不是经常陪老太医来吃饭的中年男子的长子?”
林知了点头:“他是老太医的小儿子。”
“怎么才能让他主动提亲?”薛理对此不擅长,忍不住皱眉。
林知了:“明日清晨我到仁和楼同俞丫聊聊,回头老太爷再过去,就叫俞丫和伙计在他身边说,我这些天忙着给妹妹找婆家?”
薛理沉思片刻,点点头:“要是想同我们结亲,定会找官媒!”顿了顿,“先这样。离明年秋后农闲还有近一年,不必着急!”
林知了还有一件事:“你先前和二嫂说,明年怎么怎么,不是骗她吧?”
薛理:“自今日起我们顺其自然好不好?让老天决定!”
林知了想起林蜻蜓信誓旦旦地说林家姑娘身体极好,她和薛理至今没孩子,问题出在薛理身上,“好!”
薛理不由得露出笑意。
临近小年,林知了的肚子毫无动静,每日吃得香睡得着,日日准时准点去仁和楼和丰庆楼,薛理笑不出来。
小年那天晚上,林知了的被窝都捂热了,他还在屋里翻翻找。林知了裹着被子坐起来:“找什么呢?”
“我再找找。”薛理又找一炷香,仍然没找到,不得不到她身边,跟做贼似的,低声问,“林蜻蜓给你的那个方子,你放哪儿了?”
没头没尾地这一句,林知了困惑:“什么方子?”
“就是有蟾蜍那些的?你还想骗我喝!”薛理说出来,耳朵通红。
林知了愣了一瞬,反应过来顿时笑弯了腰!
薛理恼怒:“别笑!”
“不不,不是你说的看天意?”林知了忍着笑问。
薛理抬手捂着额头挡住眼睛:“我自以为是行吗?”
林知了:“二哥后来放弃喝药,反而得了龙凤胎。此事真得顺其自然。”
薛理脱掉鞋上床,“今日——”
“今日睡觉!”林知了往里移,“离你和二嫂说的时间还有十一个月呢。再说了,当务之急是鱼儿的婚事。”
薛理点点头,吹灭烛火。
翌日,薛理休息,早上醒来洗漱后,天也亮了,二人就去仁和楼。
两人没去前店,因为只要林知了出现,仁和楼众人就有主心骨。
林飞奴学堂也放假了,吃过早饭就牵着大花同薛瑜一起过来。
大花被林飞奴养的极好,这么多年过去依然不像一条老狗。
林飞奴在大花脖子上挂个小篮子,往里面放个荷包,荷包里有十几个铜板,大花摇摇晃晃去路边买油馃子和馅饼。
初到京师的客商惊得停下,指着大花:“这狗成精了?”
卖油馃子的小贩拿走几个铜板,放两根油馃子:“大花爹教的!”
客商:“它爹也成精了?”
小贩噎住:“——它爹是它主子!”指着别的小贩,“去吧。”
大花挨个看一遍,停在卖鸡蛋煎饼的小贩前。小贩不禁问:“今天吃鸡蛋饼啊?你的毛油光水亮,是不是吃油饼吃的?”
大花听不懂,冲他汪汪两声,小贩不再废话。
起晚了才出来吃早饭的几人正要去仁和楼,听到狗叫停下。随后从小贩口中得知是仁和楼的狗,其中一位十七八岁的男子不禁问:“薛大人家的狗都这么不同寻常吗?”
第184章 二哥回乡
大花狗才不理会人说什么, 买了鸡蛋饼,又去下一个摊位。
小贩问:“有钱吗?”朝篮子看去。
大花抬起脑袋来。
小贩拿起荷包,里面只剩俩铜板,“钱不够, 找飞奴要去!”
大花“汪”一声, 小贩把钱塞回去, 荷包扔篮子里, 大花摇摇晃晃回屋。用早饭的几名男子跟进去,便看到林飞奴把荷包收起来,拿走篮子, 又问大花:“你的碗呢?”
大花摇摇晃晃到后院, 叼来铁皮小碗。
林飞奴把鸡蛋饼掰两半,一个油馃子掰四半, 放入铁皮碗中, 大花欢快地吃起来。
俞丫忍不住问:“天天跟你一样吃饭,大花的肠胃受得住吗?”
林飞奴:“生肉都吃不死它,熟食还能叫大花闹肚子?瞎操心!”
原先准备随便吃点的几位客商因为对大花好奇而走进仁和楼, 恰好听到林飞奴的话,忍不住夸他说得在理。
俞丫言不由衷地附和两句,就问客人吃什么。
初来乍到的食客不知道仁和楼有什么。
林飞奴听出客人非京城口音,就说店里有拉面、刀削面,有包子、馒头、胡辣汤、八宝粥,还有酱香饼。他建议选一份拉面一份刀削面, 一份八宝粥,一份胡辣汤,酱香饼、包子各来几个。
三位食客没有选八宝粥,选了一份豆腐笋干汤和一份胡辣汤, 要两碗面,半斤酱香饼和俩大馒头。
大花看着伙计伙计端碗就用爪子挠林飞奴。
林飞奴朝大花脑门上一巴掌:“在家吃那么多,刚才又吃半个饼和一根油馃子,不许再吃!”
大花“哼唧”一声,趴在他脚边接受现实。
不是第一次见到大花的食客看到它这样也忍不住惊叹,“飞奴,你的狗儿子这么精啊!”
林飞奴:“姐夫说六岁小孩懂的大花都懂!”
薛理在后院隐隐听到“姐夫”二字就和林知了去店里看看林飞奴又要做什么。
甫一进店,林知了停下。
薛理见状低声问:“怎么了?”
林知了朝最里边抬抬下巴。
薛理看过去,三个十七八岁的男子,瞧着眼生,定不是三天两头光顾的熟客,“你认识?”压低声音问。
林知了小声说:“冬至那日我们说起的老太医的孙子,你还记得吧?我感觉他有可能会陪老太医来用饭,先前就叫俞管事留意着。坐在最里面,面朝灶台的那位就是。”
薛理:“是他也枉然。老太医真有这个心思,早叫人来提亲了。”
林知了闻言觉得在理,忍不住感到可惜:“俞管事找人打听过,老太医家教甚严,没有通房丫头,也没有什么姨娘。老太医的小儿子在医术上天赋平平,这个孙子踏实好学又聪慧。刚一听到他的情况,我都觉着鱼儿厌学的德行配不上人家。”
“再找找吧。鱼儿还小,不着急。”薛理拍拍她,朝林飞奴走去。
林飞奴不待他俩靠近就问:“干什么去?我也去!”
薛理顿时无语,“我们哪也不去!”
林飞奴不信,一直盯着他俩。
此时过了早饭高峰期,店里有很多空位子,薛理和林知了就找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林飞奴不得不信。
薛理朝林飞奴看去:“先前说我什么呢?”
“哪有说——”林飞奴停顿一下,“说你说大花跟六岁小孩一样懂事!”
薛理放心下来:“带大花去后院,你不怕狗,有人怕!”
林飞奴想说,大花不咬人。可是小孩子不会因为大花不咬人就不害怕。林飞奴起来:“走吧,大花,你姑父不喜欢你!”
薛理瞠目结舌:“他,他说什么?”
林知了:“他是狗爹,我是狗姑姑,你是姑父有问题?”
关系要是这么论,那必须没问题!薛理一阵无语。
林知了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朝外看。
薛理不明所以,外面是有不少人,但他感觉都是商户和坊间百姓:“看什么?”
话音落下,三男两女五个人走进来,每人身上都背着小包裹,看起来像外地商人。薛理低声说:“来吃饭的?”
“不是!”林知了微微摇头,轻声说:“你和飞奴说话的时候,他们就在门口打量。若是只为吃饭,不会犹豫这么久。”
五人非但没有找个位子坐下,也没有去灶台前点面,而是朝俞丫走去。
坐在柜台后面的俞丫不如林知了沉得住气,立刻起身询问找谁。
五人当中的一位妇人问:“听说在这里可以找到薛大人,就是刑部那个薛大人。”
认识薛理的不认识他的食客都朝他和林知了看过来。可惜五人背对食客,什么也没有发现。
俞丫注意到薛理微微摇头,就问五人找他何事。
妇人说有东西请薛大人转交。
俞丫不知如何是好。
林知了走过去:“是转交给他的同僚吗?”
几人把林知了当成热心肠的人,闻言就点点头。
林知了觉得是笼络人心的好机会。可是薛理不需要笼络人心。否则会被当成想结党。林知了就说:“来的不巧,今日休沐,各衙门都只有一个看门,薛大人也不知道今日他同僚有没有出城。东宫日日有人,不如你们去东宫。”
五人不敢信,结结巴巴问:“太太子的东宫?”
林知了:“你们能找到仁和楼,又知道在仁和楼有可能碰到薛大人,想必也知道仁和楼的厨子和伙计出自东宫和皇宫。”
几人不知道,以至于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林知了认为他们默认了,“请俞掌柜帮你们找个人,陪你们一块去呢?”
虽然俞丫不知道林知了为何要这样做,还是叫来一个伙计,叫他出钱租车把五人送过去。
五人走后,食客就忍不住问:“林掌柜,薛大人不是在这儿?”
又有食客问:“又是进京告状的?”
林知了微微摇头:“五人衣着不厚,但拾掇的很干净,不像是受害者家属。我感觉他们更像商人。这种事还是交给殿下处置吧。”
食客不禁调侃:“如今您行事愈发谨慎。”
林知了:“小心无大错啊。”
看着薛理从六品小吏成长为四品大理寺少卿的食客转向薛理:“薛大人,有什么想说的?”
薛理笑着说:“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众人愣了一瞬。
调侃他的老熟客“呔”一声,满脸笑意地嫌弃他。
薛理不在意地笑笑。
又有食客问:“你处置和太子殿下出面有何不同?”
薛理:“那还是有很大不同。”
食客叫薛理解释解释。薛理叫他们自己琢磨。
两炷香后,仁和楼的伙计陪五人抵达东宫。
太子殿下乍一看到五人同许多食客的想法一样,找薛理伸冤。再听到伙计说他们有东西请薛大人转交,联想到这个时候林知了应该在仁和楼,明明她可以转交给薛理,还叫伙计跑一趟,因此太子估摸着东西很贵重。
太子令伙计先回去,叫五人随他去书房。
禁卫随处可见,五人相信这里是东宫。到达书房,五人就把黑布包裹的东西拆出来。
内侍本能挡在太子身前。太子无语:“——孤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让开!”
内侍想起太子自小弓马娴熟,剑法精湛,一根烧火棍到他手里能戳死人,立刻退到一旁。太子看到他们拿的什么东西,很是意外:“一把伞?”
拿着伞的男子双手奉上。
内侍接过去小心打开。然而这把伞比寻常雨伞大一倍,内侍因为毫不知情险些脱手。太子上前一步伸手接住:“小心!”
离近了,太子看清雨伞乃绸布制作,下雨天无法遮雨。雨伞上有很多黄色绣纹。然而太子再仔细看,愈发奇怪,不是祥云之类的绣纹,好像全是人名。
这样的雨伞太子生平第一次见,“这把伞是不是有什么来历?”
几人犹犹豫豫不知从何说起。
太子宽慰几人:“有话不妨直说!”
内侍想起多年以前听到的话本,试探地问:“这个不是万民伞吧?”
五人连连点头,因为担心太子瞧不上而脸色通红。
太子见状意识到什么,顿时觉得这把伞千斤重。
过了许久,太子才缓过来,问他们怎么想到做这样一把伞。
五人当中能能言善道的女子从去年秋薛理查抄江淮各盐商和官府说起——
以前扬州官场黑暗,被垄断的不止漕运和食盐,还有许多赚钱的生意。薛理发狠连根拔起,江淮一带大伤元气是真的,但也让小民有了喘息之机。
薛理查抄百万亩土地分给流民,如今扬州街上没有无房无地的流氓,百姓安居乐业,年后三个月就恢复元气。
当地百姓商户很是感激办案人员,可是办案人员太多,不知道感谢谁。他们想起薛理说过,因为陛下圣明,所以令他和金吾卫大将军、监察御史等人下来明察暗访。
既如此,两淮百姓就想感谢当今天子。
可是皇帝什么东西没见过啊。听说在宫里种花种草的锄头都是金子做的。商户就找饱读诗书的老秀才询问皇帝缺什么。
老秀才认为皇帝缺民心。
扬州商户出绸缎和线,分到地的百姓和沉冤昭雪的渔民等等绣上他们的名字,又找伞匠精心制作多日,才有了这一把绣了上千人姓名的万民伞!
伞绣好了,该谁送过去呢。
扬州官吏无诏不敢进京。
最终此事就交给前往京师送货的商人。
林知了猜的不错,这五人正是商户。
五人认为太子皇帝是一家,交到太子手上就等于递到皇帝手上,因此五人就要告辞。
太子叫他们等一下,“你们怎么来的?如今下榻何处?”
五人中岁数最大的妇人道:“民妇等人住在扬州会馆。刚才是仁和楼的伙计送的草民。”
太子令内侍找人送他们回去。
几人再次拜谢。
“无需多礼!”太子同他们一起出去,令人备两辆车。随后一辆车往南,一辆车往西,往南的车去扬州会馆,往西的车直奔皇宫。
皇帝因为去年的事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哪怕一年过去,他仍然无精打采。以往这么冷的天,不是跟后妃在一起开枝散叶,就是去御花园垂钓赏雪。今年一年他都没出皇宫,跟万念俱灰只想等死似的。
太子把伞送过去,皇帝愣了许久,待他回过神,太子肉眼可见,他爹一点点恢复元气。太子神色复杂,他希望爹长寿,又不希望他爹长寿。
好在太子早已历练出来,面上不显,口中只有对皇帝的恭维。
皇帝原先对官员纳税服役一事还有些犹豫,看到这把伞,皇帝打定主意年后颁布诏令——官员地主也必须缴纳赋税。
太子一时间想到很多。
宫女太监出身贫寒,家中土地极少,此令不会损害他们的利益。宫中禁卫中有功勋子弟,功勋之家最少也有上百亩土地,届时他们必然竭力反对。好在多数禁卫有房无地,少数禁卫无房无地,都不会跟着功勋子弟一起闹,功勋子弟有所不满也不足为惧。
城中金吾卫和京郊大营的兵卒多数无房无地,此令也不会损害他们的利益。届时反对大闹的人必定是几世积累上万亩良田的世家,亦或者贪官污吏。
以防不测,太子令人去户部搬来今年贡生统计的田地,挑出良田最多的十家,估算家主的俸禄收入,不坑蒙拐骗买不了那么多地,就召见御史大夫。
年初二,五位监察御史带着东宫禁卫出城查贪腐。
清明过后,皇帝颁布诏令!
此举堪称石破天惊!
第二日京师各地奏折像雪花一样飞入皇宫。翌日是京郊奏表。再一日是京师百里外各州县奏折。
皇帝翻开看一眼就扔到一旁。
此时大理寺卿也想上折。他上表前想起薛理名下定有许多土地,就找薛理商议此事,本意是希望薛理当出头鸟。
薛理问他信不信得民心者得天下。
大理寺卿不假思索地说“信!”
薛理告诉他,年前皇帝收到一把万民伞——太子告诉薛理的。如今军中兵将俸禄极高,陛下有民心有兵权,你的反对不能令陛下惧怕,从而收回成命。
薛理又提醒他,下去历练的贡生都等着安置。
言外之意,你不干有人干!
大理寺卿因此想到皇帝有可能“杀鸡儆猴”,亦或者“敲山震虎”,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是以大理寺没有流出一本反对的折子。
五日后,许多仕子到皇宫门外举纸反对,纸上引经据典,阐述为何要优待官宦士大夫读书人。
皇帝令禁卫守住宫门,只要他们不冲撞宫门,随便他们怎么闹。
京师各地百余名读书人连举三天,皇帝和太子都没出面。
血气方刚的读书人气性大,在宫门外打地铺,准备同皇帝耗到底。
与此同时,五位监察御史先后抵达京师。抢占百姓土地,强抢民女,卖官鬻爵等罪大恶极的十几人也被秘密押至京师。
三日后,宫门外,午时三刻,金吾卫押着那十几人出现,身后跟着刽子手!
身着甲胄的金吾卫把闹事的读书人同这些人隔开。
内侍宣读罪证后,斩立决!
许多读书人平日里远离庖厨,没有碰过剪刀,以至于这辈子都没见过鲜活的人血。
十几个人头落地,所有读书人脸色煞白,紧接着晕过去三成。
金吾卫和禁卫都冷眼旁观。
人砍后被拉走,地面上的血无人清洗,许多血液便流到读书人晚上睡觉的地方。
读书人不想灰溜溜离去,又不敢直视鲜血,便浑身颤抖地瞪着眼睛看着无动于衷冷酷无情的金吾卫。
今年皇帝刚提上来的礼部尚书出面,令人记下众人的名字。
书生不敢报姓名。
小吏故意说:“都敢逼陛下收回成命,不敢自报家门?”
年轻不受激,立刻报上姓名。
翌日午时三刻,这些人的名字被贴在菜市口,六年内不许参加科考!
消息一出,人心散了,百余人的队伍只剩十几人,这十几人就去大理寺告状。
薛理出面:“都是饱读诗书的成年人,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敢做就要敢当!”
有人就说他们受人蛊惑。
薛理:“有证据吗?没有证据本官无法立案。如果是真的,本官很同情你们被人当枪使。既然可以去宫门外令陛下收回成命,难道你们还怕他们?”
有人就问薛理此话何意。
薛理:“你若听不懂,本官劝你老老实实回家种地!将来侥幸高中也会死于非命!”
那个读书人是想叫薛理给一句实话,日后出了事可以把薛理拉出来为他挡枪。可惜这样的事薛理见多了,岂会上套!
薛理又点拨一句:“别再莽撞行事!无论哪个衙门,无论抓谁都要有证据!”说完薛理回去。
躲在院中的大理寺卿和少卿等他进来就问:“通明,此话何意?”
薛理:“哪一句?”
“最后一句!”右少卿低声说。
薛理看向大理寺卿:“您是怎么升上来的?”
“前大理寺卿被查。”大理寺卿说出口,明白薛理的意思,那群书生真能弄掉几个,兴许他们的亲友就有机会上来。
右少卿:“你不怕殃及池鱼啊?”
薛理:“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又没有撺掇他们闹事,他们会查我们的亲友?我在朝中无亲无故。再有空缺也轮不到我。”
大理寺卿和右少卿都听出他言外之意,有心思在这里杞人忧天,不如去找亲戚添一把柴,令火烧起来。
人生能有几个六年!
读书人回到家说出薛理的法子,他们的长辈就去撺掇他们行事的人家中大闹。
此时江南世家也收到此令,也想找人上表反对此事。然而没等他们找到人,皇帝在宫门外大开杀戒的消息就传过来。
有心人试图撺掇百姓和兵卒起事,殊不知百姓早已厌恶家中有几千亩地却从不纳税的书香门第官宦世家。
无地的流氓也不需要交税,以至于流氓也不帮他们。有人花钱请流氓,流氓把钱花了就把此事抛之脑后。
以至于他们只能另辟蹊径,写话本诋毁皇家。
天下读书人唯有江南多,偏偏薛理去年才整顿了江淮一带,几百万亩土地分下去,得到切切实实实惠的百姓根本不信话本中写的皇帝此令是间接加赋。
流言有人讨论才能流传开。百姓不参与就只能是官宦世家自己看。
起初还有读书人被撺掇的义愤填膺,陛下“六年不许参加科考”的消息传开,读书人就被爹娘长辈关禁闭!
其他各州县同江南一带情况类似,只是少了写话本的人。
再说朝中,户部、吏部和礼部以及鸿胪寺许多官吏每日敷衍了事。
皇帝被万民伞养足了精气神,贬了十几位京官,把老老实实做事又不曾上折反对的官吏提上来。
林飞奴的同窗夏子乔的父亲就因为这一次升任京兆府尹。
先前这位夏大人被同僚怂恿的也想上折反对,因为整个家族也有一两千亩地。这么多地税可不是一笔小钱。
夏大人就叫儿子试探薛理的想法。夏子乔认为此乃小人之举,去找林飞奴玩的时候,直接问薛理此事他怎么看。
薛理没说话,林飞奴问:“你父亲打得过陛下吗?”
此话传到夏大人耳中,他想起兵部尚书是皇帝的表外甥,金吾卫中郎将也是,兵权在皇帝手上,他们这些手无寸铁之人闹也是白闹。
因为想到这些,夏大人也劝过亲友。然而亲友认为法不责众。
皇帝是不能一个个查,他可以找满身黑点的杀几个。果不其然,后续同夏大人猜测的一样。
老实说,许多官吏敢闹是因为皇帝向来宽厚。
然而做梦也没想到,皇帝这次雷厉风行,宛如先帝还魂!
直到端午节,天下各地的地主世家才不得不接受现实。
端午节第二日,薛理仍然休息,寻思着林飞奴明年可以试试县试,就在家给小舅子补课。
半个时辰后,林飞奴饿了,薛理皱眉:“你才吃多久?”
在林飞奴身边学写字的瘦猴抬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我像小飞奴这么大,胃是无底洞!”
薛理闻言叫小舅子歇一会,他叫婆子煮面。
刚到主院,院门被打开,进来一位衣着喜庆身形微胖的女子。
薛理:“找林掌柜吗?此时在仁和楼。”
“林掌柜不在家啊?”年过四旬的妇人犹豫片刻,“你是薛大人吧?”
薛理微微颔首。
妇人打量他一番,嘀咕:“长得俊,身板直,不愧是陛下钦点的探花!怎么会有人说你是能止小儿夜啼的阎王啊!怎么净胡说八道!”嫌弃地挥挥手帕,仿佛要把“阎王”这种晦气的字眼挥走,“那我去仁和楼?”
薛理点头。
门房送她出去。
林飞奴在隔壁听到动静,等薛理过来就问:“谁找阿姐?”
“看衣着像媒婆。”薛理想起多年前,林家去他家提亲,媒人就是类似衣着,“应该是给鱼儿说亲的。”
林飞奴:“要是成了,到秋我就要和二哥去丹阳吗?”
瘦猴:“你害怕啊?薛大人,你给我请两个月假,我陪小飞奴过去!”
薛理想想他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鬼主意也多,“此事不急!定下来再收拾行李也来得及。”
午后,薛理遛狗去丰庆楼。
林知了正打算去仁和楼休息室睡一会儿,薛理就跟她一块去。
薛理把大花给仁和楼的伙计,陪林知了到室内,低声问:“上午有没有媒人找你?”
林知了点头。
薛理:“哪家?”
林知了笑着叫他猜猜看。
薛理见她这样都不用猜:“老太医的孙子?怎么才叫人上门?”
林知了:“以前可能怕被你连累。前几年你查了那么多人,二嫂都被你吓得做噩梦。也许他孙子觉得咱家门槛高,配不上鱼儿。无论经过如何,人来了就行了。”
薛理:“鱼儿不反对?”
林知了:“媒婆走后鱼儿不乐意。俞丫告诉她是谁谁谁,她可能见过老太医的孙子,就说听我的!”
薛理乐了:“你没故意逗她吧?”
“十八岁也该定亲了。不知真相的人定会认为我叫小姑子给我赚钱。实则她这几年赚的钱我们一文没要。”林知了叹气,“我还要陪一处房子!”
薛理搂住她:“娘子深明大义。我替鱼儿谢谢你。”
林知了:“不用谢。过些日子婆婆过来,你来应付!”
薛理点点头:“有没有说何时定亲,何时成亲?”
“听他们的。不能叫他们觉得鱼儿恨嫁。”林知了想起一点,“鱼儿定亲,婆婆过来。明年成亲,还来吗?”
薛理:“叫二哥问问。”
四个月后,薛二哥家的小麦种下去,两房仆人看家,他买一辆马车载着妻小,林飞奴和瘦猴骑马,一行人跟着商队南下。
十月初,一行人才到丹阳。
薛大哥早早就收到弟弟的信,房子都打扫了三遍,薛二哥一行才出现。
不过薛二哥只是把马车和马放他家,他在客栈订了几间房。
薛大哥皱着眉说:“花那个钱做什么。”
薛二哥朝林飞奴看去:“不止我们,还有飞奴和云无影,家里住不下。”
薛大哥愣了一瞬:“你是飞奴?我以为是老二的徒弟。怎么长这么大了?”
薛二哥:“他和弟妹刚到我们家的时候才五岁。今年十五!”
“十年了吗?”薛大哥突然有些心慌,十年前一家人挤在一处小院的情形仿佛还在昨日。
薛二哥:“大侄子都十岁了。”
薛大哥看着一脸好奇的儿子,感叹:“真快!”
苏娘子叫他们先进屋歇息。
林飞奴挎着小包跟进去,看到他姐夫的娘,停顿一下,坐在门边,离她远远的。
薛二哥看到他大哥给云无影倒茶,“三弟不放心我们,特意叫云兄弟陪我们走一趟。”
薛大哥看着瘦猴的身板,心说谁不放心谁啊。
刘丽娘见状对苏娘子说:“他是金吾卫。”
一直没开口的薛母朝云无影看去:“就是话本里说的金吾卫?”
云无影很是矜持的点点头。
林飞奴白了他一眼,低声说:“装模作样!”
苏娘子:“弟妹也抽不开身吗?”
薛二哥闻言坦白,此番不是回来小住,而是接他们进京。腊月初八,薛瑜定亲。要是都去的话,就过完年再回来。
刘丽娘再次解释:“陛下赏三弟一处大宅子,我们都过去也住得下。”
薛大哥朝他娘看去。
薛母试探地问:“你说都去,是我们都去?”
薛二哥:“你、大哥大嫂和大侄子。琬妹想去也可以。二婶一家和我岳母一家就算了。”
第185章 薛琬得女
薛琬去不成, 只因她还在坐月子。
但凡薛二哥的信晚来半个月,薛二哥就会收到他大哥的喜报。
刘丽娘从苏娘子口中听说薛琬生个女儿,跟做梦一样不真实:“谁的?”
苏娘子噎住:“——她和她相公的。还会是谁的?”
刘丽娘不由得摇头:“以前不是说琬妹,不, 不能生吗?”
苏娘子:“琬妹自己也说过。我觉得是以前她嫁过去的时间短。听街坊说成亲后半年有孩子的不多。”
薛大哥:“也有不同说法。琬妹成亲第一年没孩子, 第二年她相公有个同僚病逝后撇下一个孩子, 他们收养那孩子两年, 今年琬妹就有了。街坊说他俩命中无儿无女,这个女儿是那个儿子带来的。以后可能还会再生一个。”
刘丽娘皱眉:“她都二十八了,还生?”
薛母忍不住说:“好好调养怎么不能生?”
刘丽娘猛然想起她婆婆生小姑子的时候岁数也不小了, 便不再同她掰扯, 改问薛二哥何时去看看她和孩子。
薛大哥:“过几日办满月,我们一块去。”
薛二哥:“那我们这几天忙别的事。”
刘丽娘又提醒大嫂苏娘子早日收拾行李, 他们尽快出发。
苏娘子蹙眉:“这么急吗?离腊月还早啊。”
薛二哥:“北方十月底有可能下雪, 要是赶上漫天风雪,几个孩子受罪。”
江南的十月无需穿棉衣,此时临近午市, 苏娘子还只着单衣。她从未见过漫天大雪的场景,以至于想象不出来。但是为了孩子,也为了自己路上不受罪,答应刘丽娘她尽快安排。
实则没什么好安排。
薛理如今官居正四品,同临安知府一样,在丹阳地界上没人敢给他大哥一家添堵。
薛理在江淮大杀四方后, 倒是有人想冲薛大哥一家出手,结果打听到林掌柜同婆婆关系不睦,薛大哥娶的继室还曾害得薛理在同僚跟前颜面无存。因此那些人认为,薛大哥一家惨死, 薛理顶多难过三日。他们不一定能承受薛理的报复!
再说了,薛大哥会拳脚功夫,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把人做掉。除非找江湖大侠。然而哪个言而有信的大侠会帮他们残害为民请命的薛理的家人。
这些人当中一半谨小慎微,一半优柔寡断,结果这事就没成。
换成中郎将王慕卿,亦或者薛理本人,薛大哥一家坟头上都长草了。
言归正传。
薛二哥一行在大哥家用了午饭,下午就去市场买东西。很多街坊还记得薛二哥和刘丽娘,听说他俩得了一对龙凤胎,真心替他们感到高兴。卖包子的给小孩包子,卖手绢的给小孩手绢。
刘丽娘一一收下,薛二哥跟在后面付钱。
翌日清晨,薛二哥一行也没去大哥家用饭。薛二哥想念家乡味,带着林飞奴等人去吃炒年糕、三鲜面等物。
瘦猴云无影也是江南人,吃得惯海鲜面,因此他们一起行动。
早饭后时间还早,林飞奴回客栈拿六份点心,给瘦猴四份,叫瘦猴在路边等他。林飞奴去梁掌柜的茶叶店。
林飞奴才离开六年,梁掌柜还不老,眼神好使,第二眼就认出他,接着朝他身后看去。
“我姐要管两个酒楼走不开,姐夫要日日去大理寺点卯。”林飞奴解释。
梁掌柜拉着他:“你一个人回来的?”
“和二哥一起。”林飞奴解释,“二哥二嫂带着龙凤胎去岳母家了。”
这几年梁掌柜见过薛大哥,薛大哥常来这边给孩子买书和笔墨,偶尔还来他店里给苏娘子买茶叶,他听薛大哥提起过薛二哥等人的情况,“是该去看看。今年还走吧?”
林飞奴点头:“姐夫叫我明年下场试试。我要早点回去温书。”
梁掌柜拍拍他的小肩膀,“十六七岁了吧?可以试试了。你姐夫二十岁就是探花郎!”
林飞奴把点心递过去就忍不住朝屋里打量。
“找小花?小花在城外。我们在城外修了一处房子,那边老鼠多。过两年就把这个店交给儿子打理。”梁掌柜问,“将来你姐夫还回来吗?”
林飞奴不知道:“姐夫吃不惯京师的饭菜,以后会回来吧。”
“落叶归根!”梁掌柜很是满意。他注意到路边有个人总是往店里打量,再看看他手上拎的东西跟林飞奴送他的一样,“你忙去吧。”
林飞奴去王掌柜的书店。最后才去笔墨店。
蒋掌柜没认出林飞奴,他印象中的林飞奴是个猴小子,日日牵着大花,蹦蹦跳跳,马尾辫一摇一晃,跟不着四六似的。
如今的林飞奴身着劲装,梳起头发,身着披风,像江湖少侠,也像将军府的小公子。
蒋掌柜的儿子先认出林飞奴。蒋掌柜拉着他感叹:“都说女大十八变,你怎么也变化这么大?”
林飞奴:“因为我长大了啊。”
蒋掌柜拍拍他的小脑袋:“薛先——薛大人没来吧?”
“走不开。无诏也不能回来。”林飞奴道。
蒋掌柜时常同文人墨客来往,听他们聊过朝廷律令,闻言毫不怀疑:“是不是你姐和你姐夫叫你来的?”
林飞奴:“阿姐叫我替她探望以前的邻居。还说当年在巷子里开店多亏你们帮衬!”
薛理官居四品,又是天子近臣,仍然记得他们这些街坊,只是这一点就令蒋掌柜很欣慰。蒋掌柜笑着问他接下来去哪里。
林飞奴拉长小脸:“回村!”
此事确实不值得高兴。蒋掌柜听人说起过,当年薛理出事,薛家族人和林家人的做派。虽然关于林家的传言不多,可是凭林知了逢年过节不回娘家,蒋掌柜便可以猜到当年闹得不体面。
蒋掌柜拍拍他的肩:“要是遇到什么事尽管找我。我天天在店里!”
林飞奴抱拳道谢,就和瘦猴去买纸钱。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蒋掌柜在店里看到林飞奴拎着纸钱等物朝城外走去。他忍不住同儿子感叹:“当年那个小孩如今也能独当一面!”
蒋家夫人不禁说:“林娘子和薛大人把他养得很好。刚才进店我以为是哪个世家公子。以前都说五代几代的世家才能把孩子养的这么进退有度不卑不亢。薛大人才到京师六年,不是一样可以做到。”
蒋掌柜无语又好笑:“世家公子不卑不亢的底气来自家世。小鸽子的底气来自皇家。你以为只是用心教养就可以达到?临安知府要知道薛少卿的小舅子回来,他得亲自过来招待小鸽子。就算知府不屑趋炎附势,也会叫仆人前来问问要不要帮忙。丹阳多大的世家能让知府鞍前马后?”
蒋家夫人被说得一愣一愣,张张口:“薛先——薛大人不是四品吗?知府也是四品,值得知府这么巴结啊?”
蒋掌柜:“三十岁的四品!本朝第一人!不出意外,他是陛下给太子准备的宰辅!”
要说宰辅,蒋家夫人懂了:“现在同小鸽子攀上关系,日后知府回京述职,也可以利用这一点去拜访薛大人。朝廷有什么空缺,陛下叫薛大人举荐几人,薛大人还记得他,恰好又没有别的人选,定会把他报给陛下。”
蒋掌柜点头:“很多人缺的就是这个机会!”看向他儿子,“你能高中举人的话,只凭我们跟薛大人当了三年邻居,只要他不倒,就没人会故意刁难你!”
蒋掌柜的儿子如今只是秀才,托薛理的福,吃透他前后出的两本试题集才考上。蒋家少东家闻言不敢反驳,就扯到林飞奴身上:“小鸽子该到村里了吧。”
蒋掌柜白了一眼儿子,也有点担心半大小子被长辈刁难。
林飞奴没有直接去双桥村。
从县城到双桥村不绕路的话必须经过竹林酒家。瘦猴在路边等他,他去探望竹林酒家的刘掌柜。
刘掌柜这几年不曾去过京师,但店里的伙计不但去过,也曾找林知了买过十三香。伙计回来同刘掌柜说起过林飞奴。
看到林飞奴大变样,刘掌柜还是有点意外,居然可以从半大小子身上看出器宇轩昂。刘掌柜留他歇息片刻就送他出来。
得知林飞奴要回老家,他同蒋掌柜一样担忧,提醒他要是有人欺负他,就叫和他一块的这位来店里找他们。
林飞奴到村口停下。
瘦猴:“不想去?近乡情怯?”
林飞奴微微摇头,烦的叹气:“我跟他们不熟。”
瘦猴:“我们把点心放下就拿着纸钱去你家祖坟!”
林飞奴又叹了口气才随他进村。
村里人也不敢认识林飞奴,因为他变化太大。
林蜻蜓的娘在门外摘柿子,看到一个小公子朝她走来,认为是林蜻蜓婆家的亲戚。用围裙擦擦手,金氏笑着上前,认出林飞奴,满目震惊:“你是——小鸽子?!”
林飞奴讨厌大伯母,很是敷衍地应一声就朝屋里去。
金氏习惯性想嘲讽两句,话到嘴边想起林蜻蜓去年年底来信说她婆家姐夫跟着薛理办江淮大案,如今已是四品知府。
六年前林蜻蜓的婆家姐夫是七品知县,两年前他是从五品。不过短短一年就跳到正四品。
薛理有如此手段,金氏哪敢对他的人阴阳怪气。
金氏笑呵呵跟上去:“娘,爹,快看看谁回来了!”
林飞奴诧异,不禁回头看。
瘦猴在他身边低声说:“她怕惹怒薛大人。这才开始。接下来你会发现,无论谁都会对你笑脸相迎,以礼相待!”
林飞奴挑眉:“你这一年没白学。还知道以礼相待?”
瘦猴朝他脑袋上一巴掌。
金氏急了:“你怎么打人?”伸手把林飞奴拉到身边。
此举倒不是冲薛理,而是金氏潜意识认为,别人欺负她家猫猫狗狗都是欺负她本人。
林知了的小叔小婶从屋里出来,恰好看到瘦猴伸手,眉头紧皱,面色不快。
林飞奴很想喊疼,又担心瘦猴被他大伯娘和小婶挠花脸,笑着说:“我俩闹着玩呢。”
金氏瞪瘦猴:“那也不能朝脑袋上招呼!小鸽子,你的这个仆人在哪儿找的?回头就把他卖掉!”
瘦猴气得张口结舌:“你你——”
林飞奴:“不是!他是金吾卫!”
金氏瞪大眼:“他?”
瘦猴挺直腰板:“我怎么了?”拿出令牌,“金吾卫!看清楚了吗?薛大人这几年有很多敌人,担心有人对他不利,请我保护他!”
金氏讪笑着:“怎么不早说啊?”
“容我说了吗?”瘦猴把令牌收起来。
林知了的小婶打圆场:“先进屋,院里风大。”给相公一肘子,林小叔把东西接过去,叫儿媳沏茶。
林飞奴同林家人无话可说,寒暄几句,瘦猴开口提醒他去祖坟。
金氏说快晌午了,吃过晌午饭再去,她去杀鸡。
面对满屋子热情的长辈,脸皮不够厚的林飞奴不好意思拒绝,眼神示意瘦猴拿主意。
林小叔见状就劝瘦猴留下用饭,还说他去买几个蟹,再尝尝家里的豆腐,山泉水做的,用骨头汤炖,豆腐入味,汤也鲜香。
昨日在薛大哥家用饭,很有眼力见的瘦猴看出林飞奴不喜欢薛母。昨晚瘦猴就问薛母是不是欺负过他。
林飞奴说她不止偏疼长孙,还是个糊涂虫等等,以前隔三差五给他姐添堵。因此瘦猴也不想吃薛母做的午饭。
既然两边同样讨人厌,何必舍近求远。
瘦猴:“那就饭后去给林二叔上坟。”
林家小婶笑着说:“这就对了。”随即叫林小叔驾车去城里买菜。
此时她也不跟公婆斤斤计较钱多钱少,到屋里拿满满一荷包碎银铜钱塞给林小叔,笑着说:“没用完别回来!”
林小叔到县城买好菜,就把住在县城的侄子侄女全部喊回家。
晌午饭菜丰盛,排骨豆腐汤、清蒸梭子蟹、酱烧鲈鱼、红烧羊肉、小葱炒鸡蛋、猪肉炒茄子,香煎带鱼,还两个素菜,一份炒蛏子一份炒花蛤,主食是小海鲜煮米面。
每道菜都是家常菜,但是林家上次一顿做这么多且用盆盛菜还是过年的时候,可见他们多么重视林飞奴。
林飞奴没有因此心软。饭后歇息片刻,林飞奴起身。他大伯二哥拿着铁锨,祖父祖母撑着拐杖,除了六岁以下的小孩和孩子娘,其他人都跟他去祖坟。
邻居看到这么大阵仗,忍不住问林大伯干什么去。
林大伯仗着外人不知道林知了早已同他们断绝关系,指着林飞奴说:“小鸽子回来给他爹上坟。”
邻居吃惊:“那是小鸽子?”
忙着上山捡柴的村民猛然停下:“哪个小鸽子?老二家的?不是跟她姐去京城了吗?”
林大伯:“小鸽子跟我侄女婿的二哥二嫂回来的。他们回来探望老娘。”
邻居顺着他的视线朝远去的林飞奴打量,感叹:“一转眼这么大了!”
林大伯:“也懂事了。”
邻居好奇:“小鸽子长成这样,离不开薛大人的教养。看着小鸽子,你有没有后悔任由蜻蜓和知了换亲?”
林大伯脸色微变:“别胡说!当日是人多上错花轿!”
邻居哼笑一声:“这种话也就偏偏老实人!薛家三郎考中举人的时候,蜻蜓她娘恨不得仰着头走路。上花轿的时候怎么可能不盯着。就算错了,第二天居然也没闹,她还是我认识的金氏吗?”说起这事,邻居至今想不通,“蜻蜓怎么想的?是不是早就和县太爷的妻——”
林大伯打断:“以前的知县如今是扬州知府。你就说吧!”
邻居顿时不敢胡乱猜测。
林大伯担心她又问东问西,赶忙去追林飞奴等人。
林知了父亲的坟被修的很好,坟头高度快赶上林知了的曾祖父,只因薛理这些年步步高升。
林父坟头上也没有荒草。象征性添点土,拾掇一二,林飞奴就烧纸钱。林知了的祖父对二儿子说,小鸽子长大了,孙女在京师也很好等等。
林飞奴是遗腹子,对他爹毫无印象,闻言没有一丝伤感。他试图想象父亲的样子,无论相貌秉性都和他姐夫一样。想象父亲的怀抱,是多年以前在丹阳的时候,姐夫抱着他喝药,下雨天抱着他去学堂。想着父亲的教导,姐夫严肃的模样浮现在眼前……林飞奴叹了口气,不再为难自己。
回去的路上,林小婶到他身边:“小鸽子,小婶问你一件事。”
林飞奴点头。
林小婶:“你姐还没有孩子?”
林飞奴脚步一顿,继续往前走:“他们有自己的计划。二哥以前也没孩子,现在生了一对龙凤胎!”
以前林小婶笃定薛二哥和刘丽娘命中无儿无女。闻言林小婶讪笑着:“对,对!好饭不怕晚!小婶再问你一件事。”
林飞奴懒得同她计较就点点头。
林小婶:“有没有去看你娘?”
林飞奴摇头。
林小婶心中一喜,“明日去不去?”
林飞奴:“不去!我又不知道她家在哪儿。”
“不去好!她又没有养过你。以前吃用是家里的,照顾你的是你姐!”林小婶的想法很简单,当日他们同时和林知了断绝关系,这些年林知了不同他们来往,也不应该再同她娘亲近。
到林家门外,林飞奴没进去,理由是怕二哥迟迟见不到他担心。
林祖父问:“过几天还来吗?”
林飞奴:“姐夫叫我明年参加科考。我要早点回去!”
林祖父闻言不假思索地说:“学业当紧!听你姐夫的话,早点回去用心学。将来享福的是你!”
林飞奴点点头和瘦猴云无影朝村外走去。
金氏叫住他,给他拿几个柿子,叫他路上吃。
林飞奴拿一个,云无影拿俩。
金氏似真似假地埋怨:“多拿几个啊。”
林飞奴摇摇头:“够了!”
林大伯:“你哥也回城,你们一块。”
林知了的大堂哥立刻说:“我们也回去。”随后叫上妹妹堂弟等人。
待几人走远,在路边聊“小鸽子”的乡亲问金氏:“怎么不在家住两天?”
家里没有他的卧房,金氏就没想过留他住下。金氏闻言有些尴尬:“侄女婿的二哥二嫂还在城里等他。”
邻居:“可以叫人跟他们说一声。”
林大伯:“跟他一起的那人想回去。”
邻居不禁问:“仆人还能替主人家做主?”
金氏心说,看吧,不止我一个误会。
林大伯笑着说:“什么仆人?人家是金吾卫!从京师到丹阳几千里路,侄女婿不放心小鸽子,特意请来保护他的!”
乡亲大惊,指着林飞奴等人消失的方向张口结舌。
邻居吞口口水,问:“他那样的能当金吾卫?”
林祖父:“长得瘦瘦小小,不等于没本事。你男人高高大大,一年到头赚几个铜板?”
邻居噎住。
众人不欢而散。
再说今天同样探亲的薛二哥和刘丽娘。
他俩带着龙凤胎到刘家的待遇远不如林飞奴。
刘家不如林家富裕,也不如林家人常年卖豆腐眼珠子活,刘家长辈也不如林知了的祖父眼光长远,是以准备的饭菜比林家少一半,刘家就认为很丰盛。吃饭的时候刘母数落刘丽娘狠心,一走六年都不舍得给家里来个信。
六年回来一次,刘丽娘也觉得自己不孝顺,就任由她娘数落。然而她的沉默被看成理亏心虚无言以对。
刘母对她愈发不满。
刘丽娘后悔没把林飞奴带过来,要是他在早撂筷子大吼:“还吃不吃?”薛大人的小舅子,她娘可不敢得罪。
可惜当时林飞奴在林家啃梭子蟹、猪排骨和鸡腿,碗里还堆满红烧羊肉和肥美的蛏子。
刘丽娘除了买了许多吃的用的,还决定给她娘十两银子。因为这顿糟心的午饭,十两碎银被她忘记。
回去的半道上刘丽娘才想起这件事。
薛二哥叹着气说:“早点走吧。”
俩孩子闻言也敢说想回家。
刘丽娘气得眼红:“还不如婆婆!”
昨天晌午薛母从头到尾都不曾埋怨走了六年的俩儿子不孝。也许薛母听人说过,薛理无诏不得返乡。也许因为薛二哥得了龙凤胎,令她脸上有光,她就不在意儿子回来不回来。
昨天晌午,薛母特意买两只鸡,四个腿,仨孩子一个人一个,剩下一个给林飞奴,还叫他多吃点考状元。
薛二哥想起昨天的事就想笑:“我娘要面子!给足她面子,她私下里吃糠咽菜也不抱怨!”
刘丽娘:“要是十年前,我一个月回去一趟,我娘都会嫌我天天回娘家!”
“十年前我们什么也没有,还跟大哥三弟住一块。”薛二哥想想那个时候的日子,突然想不起来怎么熬过来的,“晚上出去吃吧。用你没送出去的十两银子。我们叫上娘和妹夫去吃海鲜。”
刘丽娘:“他跟我们去吃饭,琬妹怎么办?”
薛二哥:“叫他带个汤碗,回头给琬妹带一碗鸡汤。你准备两个红包。”
刘丽娘疑惑不解。
薛二哥:“妹夫要是把那个孩子带过来,给一个铜板也是心意。你一份,弟妹一份。我们是琬妹的娘家人,不能叫人家认为我们看不起那孩子。”
刘丽娘点点头:“兴许他俩真命中无儿无女。这样的话弟妹以前也说过。”
薛二哥:“是包铜钱,还是别的?”
“三弟是四品官,给十个铜钱,少了吧?”刘丽娘决定进城看看。
到城里,刘丽娘想想要是十两银子送出去,得不到她娘一声谢,兴许还埋怨太少。拿出一两换俩银镯子,兴许能得到两声谢谢——妹夫和孩子!
刘丽娘决定买俩银镯子。
回到客栈,刘丽娘用红纸包好给林飞奴一个。
林飞奴惊得“啊”一声:“我送给他啊?”
刘丽娘:“按辈分应该喊你叔。由你给他怎么了?”
“好吧。”林飞奴收起来。
薛二哥等人先去酒店,薛大哥去找妹夫,也是他所在的镖局东家。
薛琬的夫君没打算把孩子带过去。薛大哥说还有几个孩子,届时给他们单叫几个菜,他妹夫才把养子带过去。
饭后,刘丽娘和林飞奴把见面礼给小孩,果不其然,薛琬的相公十分高兴,嘴角快咧到耳朵根。
两个镯子不到一两,他不差这点钱,但这份心意很重,尤其是林飞奴的那份。
当场他就给孩子戴上。
三日后,薛琬的女儿办满月酒。
翌日,薛二哥一家回村,林飞奴和瘦猴去市场买买买,主要买江南的布和他姐夫很馋很馋的年糕和米面。
又过一日,众人北上。
薛大哥有马没车,薛琬的相公就把他家的车送过来。
林飞奴和云无影同来时一样骑马。
路上没有碰到雨雪。
到京师的当天下午天空飘起鹅毛大雪。
苏娘子和薛母都觉得瘆得慌。
冷风如刀,薛母把大孙子搂怀里,小声抱怨:“怎么挑这样的天定亲?离三九四九还有两个多月,哪受得了啊。”
苏娘子低声说:“见着妹妹您别这样说,她会很难过。”
薛母决定闭嘴!
林飞奴习惯了,顶着风雪到薛大哥身边:“大哥,再走四五里就到了。”
薛大哥:“这条路真宽。我去过金陵,金陵最宽的路还没有这条路一半宽!那边高的房子是什么地方?”
林飞奴:“皇宫!这条路就是皇宫门口的路。咱家所在的永兴坊就在东宫东南方,算是在东宫斜对面。姐夫要是骑马去上朝,最多一炷香就到宫门外。”
“这么近啊?”薛大哥惊叹。
林飞奴:“姐夫的的宅子有钱也买不到。不过姐夫做事的大理寺离家远。姐夫早上和晌午不能回来用饭都比以前瘦了。”
薛二哥在他大哥另一侧,闻言忍不住说:“我怎么觉得他胖了?”
“那是姐夫发腮了。阿姐说姐夫以前下半张脸过瘦,不像好人。现在这样最好,长相周正,眉眼自带三分正气!”林飞奴好奇地问,“你是不是羡慕我姐夫比你好看?”
薛二哥白了他一眼,扬起马鞭,越过两人。
苏娘子在车里听到林飞奴的话就忍不住推开车窗。
薛母也忍不住朝外看,发现马路有二十个乡间小路那么宽,很是震惊,也不嫌冷风像刀,勾着头往外瞅。
众人到薛理家,薛理还在大理寺,林知了在丰庆楼。
好在家中有门房,林知了算着时间他们该到了,房屋也收拾好了。
薛二哥一家和薛大哥夫妻二人住西院厢房,薛母和薛瑜住一块——薛瑜给自己做的床宽敞。薛大哥的儿子跟林飞奴住东院,还有一个住厢房的云无影。
云无影不说搬,薛理和林知了也当忘了。实则林知了是觉得东院多个人她弟弟安全。
厨房里挂着猪肉和鱼,刘丽娘叫婆婆妯娌歇息,她和做饭婆子准备晚饭。
晚饭后舟车劳顿的众人去洗漱休息。
翌日出事了。
薛母和薛大哥一家都病了。
薛二哥挨个煎药。
林知了和薛理都不得闲,待几人病愈,由薛二哥驾车载着他们去村里住几天。
薛瑜定亲后,薛二哥和刘丽娘带着大哥大嫂准备年货。
林知了早出晚归,几乎不同薛母打照面,倒也相安无事。
然而上元节刚过完,正月十六晚上,薛理同林知了说:“这两天你给大哥买点东西,飞奴说大侄子喜欢他的小木剑小弓箭,你也收起来给孩子带上,再叫人打听打听有没有车队回南方,叫大哥跟他们回去。”
林知了瞬间不困了:“出什么事了?”
薛理瞪她:“看把你给激动的!”
“大哥的性子用针戳一下都不知道哼一声。苏娘子长袖善舞,定不会惹你不快。大侄子日日在东院,像林飞奴的跟屁虫,也不会惹到你。说说看,你娘干什么了。”林知了当真好奇。
薛母叫薛理纳妾!薛理敢说吗?他敢说一个字,林知了就敢立刻把人撵出去,“你别管!”
林知了:“你不说为什么,大哥问起来,我怎么解释?”
“我跟大哥提过此事。大哥记挂镖局的生意,苏娘子担心绣坊的姊妹,也不习惯京师的干冷。”前几日薛理同他二哥提过。算着时间他二哥应该已经和他大哥说了。
林知了:“那我多买点,给大哥一头驴,用驴驮着?”
薛理点头。
林知了:“要不要给大哥一笔钱?你不要书局分成,我们原先答应给婆婆的钱因此断了,大哥也不叫你伺候婆婆,我觉得多少应该给一些。”
薛理想想他娘的打算,心里五味杂陈,看着林知了的眼神极为复杂。
林知了奇怪:“一百两都不舍得?”
薛理心说,你要知道我娘前几日跟我聊什么,一两你都不舍得,“你决定!我又不知道家里有多少钱!”
林知了:“那就一百啊。左右她一年后还过来。届时再多给点。”
薛理:“二哥那边我去说。”
林知了点点头,又忍不住问:“真不说出什么事了?兴许我能帮你呢。”
“你帮不了!”薛理灭灯,“睡觉!”
林知了嗤一声:“不说我也能猜到。就婆婆的见识,还能因为同你聊江山社稷意见相左?”
薛理:“说起朝中大事,今年赋税比前几年多两倍!”
林知了吃惊:“这么多?”
“据说陛下同你一样震惊。户部原先担心丁税和地税合并后,比以前的丁税加地税少三成,过几年要寅吃卯粮。去年年底税收上来谁都没话了。”薛理想想年前户部诸人走路带风的样子就想笑。
林知了意识到被带偏:“朝政与我无关!你娘是我婆婆,与我有关!”
薛理翻身堵住她的嘴巴。
林知了不敢置信,如今他怎么这般无赖?气得朝他身上踹一下。
薛理:“夫人不困,那就晚点睡!”
第186章 有了
托薛理的福, 苏娘子绣坊的生意近几年一直有进项,薛大哥镖局的差事很稳,夫妻俩又只养一个孩子,是以手里不差钱。
翌日晚上, 林知了去大哥大嫂房中把钱给他们, 苏娘子一个劲拒绝。
随后二哥二嫂进来, 薛二哥把钱塞给他大哥, 薛大哥叹着气说回去就交到娘手上。
刘丽娘变脸:“每月给她一贯!”说得太快跟舍不得钱似的,刘丽娘为自己找补,“先前在你家, 我听她的意思想带上二婶一家。婆婆才五十来岁, 日子还长,以后俩人再好的跟亲姊妹似的, 她把手里的钱都借给二婶你也不知道。”
苏娘子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碍于她是继室,钱又是俩弟妹给的,因此不好意思出言反对。
苏娘子闻言才附和:“丽娘说的是。相公, 婆婆要是想到二弟家房子宽敞,三弟的宅子这么大,二婶一家五口还在村里住老房子,因此心疼她把钱给二婶修房子,就是——”
“肉包子打狗!”
苏娘子下意识点头,看到薛瑜惊了一下:“你你, 什么时候来的?”
薛瑜站在门边:“你们真粗心大意。门不关,也不压低声音,就不怕娘听见?”
苏娘子心慌,走到门边朝外打量。
薛瑜:“她在东院!”
苏娘子松了口气。
林知了:“大哥, 把钱收起来吧。”
薛大哥和苏娘子拒收还有一个原因,薛理同他二哥说实话,娘叫他纳妾。薛二哥找大哥抱怨“才过几天好日子啊,娘又瞎折腾。”薛大哥也觉得他娘管得多,忍不住同苏娘子说起此事。苏娘子一想到薛母给林知了添堵,就没脸接她的钱。
看着林知了毫不知情的样子,苏娘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先收着吧。”
薛大哥把钱放包裹里:“后天我们就回去!”
林知了:“你一个人带着婆婆、大嫂和侄子走官道也不安全。我已经叫伙计打听,年年上元节过后都有商队回南方,你们和商队一起。”
薛大哥闻言不敢托大。
正月最后一日,阳光和煦,三支商队一起回临安,薛大哥一家南下。
薛二哥和刘丽娘也带着孩子回村。
林飞奴在家备考,林知了和薛瑜同往常一样去酒楼。
经过林知了多年指点,仁和楼的厨子和采买都知道根据时令蔬菜改菜单。丰庆楼的伙计被前掌柜的管的不敢擅自做主,林知了就亲自带他们选菜。
有些青菜焯水后颜色翠绿,厨子想不到这一点,林知了便提醒厨子。艺伎排戏的时候,林知了也会给出意见,但不要求她们遵循。伙计想跟账房学打算盘,林知了假装没看见,她答应的分红一文不少,也给出足够的休息时间,丰庆楼又恢复了四年前的热闹。
半年后,天气闷热要下雨,薛理睡不着,拉着林知了坐起来研究她的肚子。
林知了:“以前你不是不在意吗?”
薛理:“以前也不知道我——”
“银样镴枪头?”林知了嘴快。
薛理气无语了,半晌憋出一句:“这句话是这么用的吗?”
“原来你在意的不是孩子,而是在意自己能不能行啊?”林知了比他刚才还无语,“就你心思不纯,还指望老天爷大发慈悲?”
薛理尴尬地轻咳一声:“林蜻蜓近日有没有去过仁和楼?”不待她开口,“早知道我就不带着林飞奴去吓唬她相公!”
“活该!”林知了躺下,“心静自然凉!”
薛理的心静不下来:“这几日要是见到林蜻蜓,如果林蜻蜓还关心你,就说你想要孩子啊。”
林知了:“睡不睡?”
薛理躺下打扇子:“我记得有一年太子给我一盒鹿茸——”
“你给二哥了!”林知了提醒。
薛理侧身转向她:“你看——”
“我不看!给出去的东西再要回来?你不要脸我还要!”林知了白了他一眼,“在朝中也没人见你争强好胜!攀比心用在这上面,真令我刮目相看!”
薛理:“你怎么知道我在朝中什么样?”
“听你同僚说的。说有几次你抄着手看热闹,就差一个板凳一把瓜子。还有一回早朝你低头睡觉。”林知了打量他,“你是真不拿陛下当皇帝!”
梦中当了多年摄政王,薛理骨子里不觉得他比皇帝卑微,“当时应该是谁说了很多废话,我懒得听就眯一会,没有真睡着。”
林知了惊叹:“你还觉得可惜?就不怕睡着了无意识地躺在地上?”
“不说这些。再去市场别忘了留意林蜻蜓。”薛理道。
林知了转过身去。
薛理:“我知道你讨厌她,我也——”
林知了叹气:“鱼儿的婆家祖父是太医!”
“太医知道了,所有人就都知道了。”薛理皱眉,“懂不懂?”
林知了无语又想笑:“薛大人,你觉着满朝文武谁还坚信你的身体无恙?”
薛理被问住。
过了许久,长叹一声,薛理决定破罐子破摔,“算了!”
三个月后,林知了到厨房就反胃,估计早饭吃积食,就去店里休息。
片刻后,林知了后知后觉,不是有了吧?
林知了想去找大夫,又不想弄的人尽皆知,她想到了弟弟。
原先今年林飞奴要准备童试,而童试有三场,二月的县试,四月的府试以及一年一度改成两年一次设在秋八月的院试。
这三场考试对用心读书十年的林飞奴而言不难,可是也要认真对待认真备考。林知了体谅弟弟一年考三场,人瘦了一圈,就告诉他今年后几个月想干什么干什么。
林知了到家,林飞奴正犹豫着去不去找院试没过的章元朗。他担心章家夫人看到他又数落章元朗平日里读书不用心,院试都能落榜,秋闱春闱别想了。
林知了叫他套车,又令家仆陪他一起把二哥接过来。林飞奴顿时没空犹豫不决:“丰庆楼有人生病?”
林知了:“我可能早上吃积食了,叫二哥给我看看。”
林飞奴皱眉:“你不是舍近求远吗?”
林知了下意识问:“什么?”
“你未来妹夫啊。”林飞奴颇为无奈地提醒。
林知了:“他不是在太医院给太医拎药箱?”
“总有休息的时候啊。他伺候的太医休息他不休息?”林飞奴有些无语,“我看您不是肚子里积食,而是脑子吃糊涂了。”
林知了抬手要揍他。
林飞奴快速后退:“我去牵马!”
家仆试探地问:“掌柜的,您是不是有喜了啊?”
林知了惊了一下:“这么明显吗?”
“只是吃积食哪用得着找薛大夫啊。也就飞奴公子年龄小见得少,又对您不设防,您说什么他都信。”家仆替她感到高兴,“您快回屋歇着。”
林知了回屋等着。
两炷香后,薛瑜未来相公的祖父丁老太医来了。
林知了的那番话糊弄不了家仆,同样糊弄不了老太医。老太医一听积食去乡下找薛二哥,联想到积食胃不舒服就猜到真相。
丁老太医过来一搭脉,便眉开眼笑。
林知了不禁问:“真有了?”
丁老太医点点头,瞧着她不是很激动:“林掌柜好像不意外?”
林知了叹气:“我一向胃口好,吃撑了也不可能积食。”
为老太医沏茶的林飞奴奇怪:“什么意思?你不是积食啊?”
老太医打趣:“傻小子!你姐有喜了。”
林飞奴看一下他姐,脸上无“喜”啊。林飞奴奇怪:“什么喜?”
“这孩子真是读书读傻了。”老太医无奈地摇摇头,“你要当舅舅了!”
林飞奴震惊。林知了赶忙接住茶杯。林飞奴跟做梦似的,讷讷道:“我要当舅舅了?”回过神就问老太医是男孩还是女孩。
月份不长,老太医把不出男女:“你希望是男孩女孩?”
林飞奴:“我希望女孩像二哥家的龙凤胎一样乖巧,不能像她姑薛瑜,就会天天欺负我!如果是男孩就更好了,我可以带他骑马打猎!”
林知了:“你想的真美!”
“想想又不犯法!”林飞奴又问老太爷注意事项,有什么东西能入口,什么东西不能入口,不等老太医说,我写下来,他又转向林知了,“丰庆楼和仁和楼——”
林知了打断:“我只是有了,不是得绝症!”
林飞奴哼一声:“你又没生过!懂什么?”转向老太医,听他的。
老太医:“你姐身体极好,头几个月注意一下别磕着碰着,四个月后想做什么做什么。”
林飞奴不认同:“您这话说的,好像耍枪舞剑也无妨!”
老太医点头。
林飞奴惊得瞪大双目。
林知了:“不懂的是你!”
“可是,可是二嫂——”林飞奴困惑,林飞奴十分想不通。
林知了:“二嫂太在意,总感觉动一下孩子就没了。哪有那么娇弱。”
老太医想说给刘丽娘把过脉,她着实不必那么谨慎:“飞奴,去拿笔墨,老夫把注意事项写下来!”
林飞奴跑去他姐夫书房。
老太医对林知了说:“鱼儿的嫁妆,你看是不是我——”
林知了:“都安排好了。家里还有这么多人,无需我操心。”
林知了和薛理成亲十二年才有孩子,虽然老太爷觉得她身体很好,顺利生产没问题,就怕薛理不许她操心,才想到叫家人帮她筹备。
老太医闻言笑着说:“那就当我没说。”
林飞奴进来:“什么没说?”
老太医看到他眼中一亮:“听说飞奴的院试过了?明年没有秋闱,不用日日备考,有什么跑腿的事叫他去做。”
林知了点点头。
林飞奴看着老太医写注意事项,不禁问:“不用开个安胎药什么的?”
“你懂得还不少。”老太医笑着摇头,“可惜是药三分毒。你姐像现在这样就很好。”
林飞奴:“要是哇哇吐怎么办?”
“今日没吐吧?”老太医看到林知了点头,“日后应该也不会像你二嫂似的吃什么吐什么。”随后又叮嘱一句,“胃口极好也别吃太多。”
林知了:“听二哥说过。”
老太医放心了。
林知了叫弟弟送他回去。
林飞奴回到家还跟做梦似的,盯着他姐平坦的小腹,很是困惑:“这就有了?”
林知了:“送我去店里!”
“还去?”林飞奴不禁惊叫。
林知了:“我突然回家,管事定会有些不安。”
“可是丰庆楼的晌午什么味都有,脂粉味,汗味,饭菜味,我小外甥受得了吗?”林飞奴担心。
林知了:“所以要过去。她受不了我就早做安排!”
言之有理!林飞奴无法反驳:“我送你过去就去市场,你是想吃鸡还是想吃鱼?对了,二哥说过,酸儿辣女。我去买条鱼,晚上吃酸菜鱼?”
林知了想纠正,不一定是男孩,可是看到弟弟认定是个男孩,而且不叫他做点什么他估计更慌:“想买什么买什么!”
林飞奴跑去东院。
“又干什么?”林知了大声问。
林飞奴回来:“小点声,别吓着我外甥。我去拿钱!”说完又跑了。
林知了张张口,放弃了!
可是令林知了没想到的事直到晚上他还是这副德行。
如今昼短夜长,薛理从大理寺回来天色黢黑,没等他下马站稳林飞奴就拉着他往屋里去,薛理被鹅卵石路绊的踉跄。
到屋里灯火通明处,薛理也不怕他摔倒,抬手甩开:“发什么疯?”
“我姐有了!”林飞奴说出来就盯着他姐夫看。
薛理愣了一下,转向林知了:“有了?”朝她的腹部看去,“今天查出来的?”
林飞奴扯住他:“等等,怎么我一说有了,你就知道我姐有喜了?”
“不然还能有什么?”薛理甩开他,朝林知了走来,“真有了?男孩女孩?”
林飞奴脱口道:“男孩!”
薛理无意识地点点头:“男孩也行。”
林飞奴震惊,怎么他说什么他姐夫都信啊。
林知了:“要是个女孩呢?”
薛理点头:“也行!”
林知了替他说:“无论男女,只要生一个可以证明你——”
薛理抬手捂住她的嘴。
林飞奴嗤一声:“不说我也知道。证明您的身体没病!”
薛理松手就瞪小舅子。
“看来我说对了。姐夫,您——没想到您这么要面子!”林飞奴摇头,“这一点您真像您母亲!”
薛理一听到他母亲就心烦,“还有事吗?没事出去!”
林飞奴怀疑他恼羞成怒,看在他给自己添个小外甥的份上,不同他计较,令婆子端饭。
薛理闻言想起他和林知了都忙,以后没人带孩子,“改日休沐我再找两个丫鬟?不行!小丫头毛手毛脚。再请两个有经验的婆子吧。孩子出生前再请两个奶娘。”
林飞奴把饭桌摆好,“阿姐不可以自己喂吗?”
薛理:“你姐要管着仁和楼和丰庆楼,哪有时间喂养。再说了,只要母亲身体好,谁喂都一样。”
林飞奴觉得不一样。
林知了:“你小时候是娘奶大的,你还有印象吗?两岁之后把人辞了,在你小外甥心里眼里都只有我一个娘!”
林飞奴:“这样还行。我小外甥可不能胳膊肘子往外拐!”
薛理:“你想的真多!”
林飞奴下意识反驳:“我小外甥,我——”
林知了打断:“我饿了!”
“阿姐用饭!”林飞奴给她盛半碗汤半碗鱼肉。
薛理忽然想起二嫂吃什么吐什么,见状立刻把痰盂拿过来。
可惜叫他失望了,林知了非但没吐,还吃了半个馒头。林知了看着糖醋排骨,吃了两块还想再来两块,感觉有点不舒服,只能放下筷子。
薛理:“是不是担心吃多了顶到孩子?”
林飞奴连连点头。
薛瑜听不下去:“三哥,你觉得小侄子现在多大?”
薛理:“我拳头这么大?”
林知了伸出一个手指。
薛理震惊。
林知了:“你说他才这么点能顶到什么?平时晚上我也只吃这么多!”
薛理看着满桌子菜:“今日怎么做这么多?”
这一桌子菜都是薛瑜做的,薛瑜白了他一眼:“三嫂查出身孕,这么大的喜事,不应该多做几个菜庆贺一下?再说了,也不会浪费!我还没做好,他们几人就说明日吃折箩。”
薛瑜口中的几人是薛家的五个家仆。
听闻此话,薛瑜很无语,他们怎么就知道一定会有剩菜!
“林飞奴,明日下乡告诉二哥二嫂。”薛瑜瞥一眼她哥,“早点生大家都省心!非要拖这么多年!别说以前屋小住不下,我都说了,可以叫奶娘跟我住一块!”
薛理:“生孩子是我一个人的事?”
“那你不同意,我三嫂总不能逼你?俩人的事,总要有商有量吧。”薛瑜不容他诡辩,“待会给大哥去一封信。全家都为你操心!”
薛理张张口,发现无言以对。
虽然他几次三番说过,不必操心,孩子的事他自由考量。可是一想起他老娘叫他纳妾,薛理叹气:“算你说得对!”
“本来就对!”薛瑜咬一口馒头。
林知了:“你少吃点!你的喜服已经在做了!”
“喜服那么宽大,我再吃胖一圈也穿得上!”薛瑜嘴上这样说,想着来年三月份成亲,距今不到半年,也不敢继续胡吃海喝!
林知了想想明年有了孩子,她不可能还跟现在一样早晚都在店里:“鱼儿,过了年我在仁和楼只拿掌柜的那一份,分红就算了。”
薛瑜差点呛着:“三成分红啊?”
林知了:“仁和楼能安安稳稳这么多年,因为东家是太子。我托了他的福拿这么多年分成也够了。我那份就跟在丰庆楼一样。我不要分红,日后你把食谱卖出去,东宫也不好意思反对。”
薛理闻言就怀疑她还想办厨师学校。转念一想,过两年孩子大了,俞丫和丰庆楼前店管事都能独当一面,她闲着没事,倒是可以办学校。
薛理:“鱼儿,听你三嫂的。”
林知了:“你也别忘了告诉太子殿下。”
薛瑜闻言又忍不住说:“你看看,三哥,多少人为你操心!”
薛理端走她面前的回锅肉:“不吃是不是?”不待妹妹开口就喊门房。
大门两侧有两间屋子,一间是门房的住房,一间被门房收拾出来改成他们几个家仆的餐厅。薛理话音落下,门房就从餐厅出来:“大人有何吩咐?”
薛理把回锅肉递过去:“加菜!””又递出去一份栗子烧鸡,“菜要吃新鲜的。吃什么折箩?”
门房下意识朝林知了看去。
薛理瞪他:“我的话不好使是不是?我是这个家的主人!”
门房看到林知了点头,就接过去道谢,转过身去在心里腹诽,只是男主人!还是自己赚钱自己花的男主人!
第187章 薛瑜成亲
晚饭后, 薛理为林知了端洗脚水。
林知了低头擦脚,他伸手把擦脚布拿走。林知了惊了:“用得着这样吗?”
“应该的!”薛理把她的脚擦干净就端着洗脚水出去。
林知了无语又想笑:“飞奴说的没错,你真要面子!”
“那是你没见过他们看我的眼神!”薛理没好气的说。
林知了:“不是不在意吗?”
“我是不在意。”薛理可以当所有人放屁,继续我行我素, 可是听到同僚议论林知了, 他忍不住在意。薛理不希望林知了心烦, 半真半假地说, “天天被人用诡异的眼神打量,我无法忽视!以前我以为只有村里的长舌妇才这么无聊。没想到文武百官也不遑多让!”
林知了躺下。
薛理慌忙说:“小心!你——”
“停!”林知了打断,“我有分寸。”
薛理:“你又没生过, 能有什么分寸?这个时节村里应该没什么事, 明日叫飞奴驾车把二哥二嫂接过来!”
“你饶了我吧!”林知了吓得变脸,“二嫂过来的话非得叫我卧床修养!”
日日待在屋里把人憋的烦躁, 也不利于养胎。薛理想到这一点, “那就叫二哥一个人过来。”
然而很多事哪是他想怎样就怎样。
翌日早饭后,林飞奴骑马下乡。
薛二哥和刘丽娘一听林知了有了,一个收拾行李, 一个收拾草药,一炷香后,一家人随林飞奴进城。
林飞奴一想到二哥二嫂要知道他姐早上去仁和楼,下午在丰庆楼,定会念叨个不停。
果不其然,到家没见到人, 薛二哥皱眉,刘丽娘叫林飞奴看着龙凤胎,她去找林知了。
林飞奴拦住:“我姐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吗?你叫她在家待着,她能吃不下睡不着!”
刘丽娘:“可是丰庆楼晌午那么多人——”
林飞奴打断:“她又不用下厨。坐在柜台后面休息和在家歇着有何不同?在丰庆楼还有人同她聊天。你把叫过来, 同你大眼瞪小眼?”
刘丽娘和薛二哥被说服了。
薛二哥想起一件事:“怎么发现有了?”
林飞奴:“老太医帮我姐诊脉确定的。”
薛二哥误以为老太医昨日去仁和楼用饭,好心帮林知了看一下看出来的,“老太医怎么说?”
林飞奴:“很好!我姐也没有孕吐!”
刘丽娘忍不住说:“那是因为时间短。过些日子就有了。”又问林知了喜欢吃什么,她去市场买菜。
林飞奴指着厨房。
刘丽娘推开门,屋里有鱼也有肉,但是猪肉,不是羊肉,林飞奴买的,他担心羊肉膻味重把他姐的孕反勾出来。
薛家东院和西院都种有蔬菜,无需买菜,刘丽娘又说:“告诉你姐,晌午——”
林飞奴心说,怎么比我还紧张:“丰庆楼那么多厨子能饿着我姐?”
刘丽娘看向薛二哥:“那我过来也没什么事啊。”
薛二哥:“孩子的衣服鞋,还有小被子,这些东西准备了吗?”
林飞奴没见过他姐碰过针线。
以前的衣服鞋交给刘丽娘,这几年全交给薛瑜。
林飞奴摇摇头。
刘丽娘叫林飞奴照顾龙凤胎,她叫薛二哥驾车,俩人去市场买棉花和蚕丝。
林飞奴:“家里有布!”
“我知道!”刘丽娘说完就去门外等着,等来了薛理。
刘丽娘脱口道:“你买好了?”
薛理被问愣住:“——买什么?”
“我和你二哥正要去市场买棉花和蚕丝。”刘丽娘仔细看看,包裹里好像不是软乎乎的东西,“你买的什么?”
薛理又没去市场,能买什么?这一包东西是太子送的!
清晨,薛理先把林知了送到仁和楼,回来用过早饭就准备和往常一样去大理寺。路过东宫,薛理想着今日他不说,过几日太子也会从食客口中得知此事,就拐去东宫。
没想到太子跟自己喜得嫡子似的,立刻叫太子妃给林知了收拾滋补圣品!
盛情难却,又不能拎着个大包裹去大理寺,薛理只能先回家。
薛理把包裹递给二嫂:“叫二哥看看怎么用。”
薛二哥在院里听到两人的话语就叫刘丽娘先进来,他把缰绳给门房,迎上去打开包裹,率先看到燕窝盒,“先放屋里。回头我教你怎么做。”
刘丽娘把东西放林知了和薛理房中,按照原计划去市场买东西。
薛理策马前往大理寺。
大理寺右少卿调侃:“薛大人昨晚做什么去了?”
薛理淡定地说:“早上林掌柜有点没胃口,找大夫一查,谁知是因为孕反。”
右少卿想问“孕反是什么病”,到嘴边意识到他此话何意,惊得瞳孔地震:“林林——你夫人有了?”
薛理点头:“我说过以前房子小,又因为我不在京师,所以这些年才没要孩子。现在信了?”
右少卿尴尬地笑笑:“我们以为你你——”
“我有病?我有病怎么可能不看太医。”薛理佯装生气,“多年以前殿下就叫太医帮我看过。太医给出的结论是我身体很好。谁知你们一个两个都不信!”无奈地摇摇头就回自己办公室。
右少卿拉住他:“男孩女孩?”
薛理:“我们没问。无论男女都只生一个!”
“多子多福啊。”右少卿不禁说。
薛理:“我需要孩子带来福气?再说了,我也可以叫小舅子多生几个。”
右少卿被他堵得有口难言:“——你的想法真的异于常人!”
薛理故意气他:“所以我是陛下钦点的探花!”
右少卿朝他背上一巴掌,让他嘚瑟!
薛理往前踉跄了两步,站稳后就说他出去一趟。
右少卿调侃:“昭告天下?”
薛理认真地说:“别说笑!我去西市酒店订几个菜。晌午加餐!”
右少卿附和:“对!应当庆贺!”
薛理骑马去丹阳郡王名下的酒店,没敢要酒,因为下午还要做事,薛理订十个荤菜,令伙计未时前送过去。
丹阳郡王的店比丰庆楼的菜便宜,比仁和楼的贵一点,大理寺的人都吃得起。掌柜的寻思,要是大理寺的人觉得菜可口,日后必然常来,就叫厨子用心做。菜量不变,但每道菜都不许糊弄。
此时从市场回来的刘丽娘又买了两斤五花肉和两斤羊排,交给门房,叫他们晌午加菜。
几乎在同一时间,太子妃也叫身边女官吩咐下去,今日加两道菜。
女官奇怪:“薛大人的夫人有了,您这么高兴?”
“你有所不知,朝中有些人不敢攻击殿下,又想给殿下添堵,找到机会就问薛大人怎么还没有孩子。”太子妃感叹,“如今总算有了!”
俞丫等人也在感叹:“掌柜的终于有孩子了!”
由于关注此事的人太多,短短一日,满朝文武皆知,也传遍半个东市。
翌日连花楼的姑娘都知道。
早饭后,林知了从仁和楼回到丰庆楼,刚刚起来的姑娘在阳台上透气,看到林知了瞬间清醒,“林掌柜,怎么不在家歇息?丰庆楼前店后厨都有管事的,您何必日日盯着啊。”
林知了笑着说:“在家无趣。我下午早点回家。”
“那您要仔细啊。有什么事就叫伙计去办。”花楼姑娘真心提醒。
林知了点点头。
甫一进店,伙计就搬来椅子。
林知了:“太医说了,我身体很好,不用这么紧张。你不信的话可以问问后院洗碗洗菜的女工。”
伙计:“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是您自己说的吗?您快坐啊。”
林知了无奈地坐下。
晌午来店里吃饭的食客不先坐下点菜,而是先向林知了道喜。
如此热热闹闹了半个月,认识林知了和薛理的人才用平常心对待。
又过半个月,薛大哥收到薛理的信。
信是寄到镖局的,薛琬的相公得知此事不敢信,一个劲问:“真有了?原来你说三哥有自己的计划是真的?”
薛理在他大哥面前信心十足,容不得薛大哥不信。薛大哥道:“孩子这么大的事,老三还能跟我胡说八道啊。我回去告诉娘,省得她又胡思乱想。”
薛母乍一听到林知了有了,久久才回过神,讷讷道:“理儿说今年有孩子,今年真有了?”
薛大哥不是得理不饶人的那种人,闻言就当自己没听见:“我去给三弟回信。”信中告诉薛理,他们尽量赶在薛瑜成亲前十日到京师。省得去早了他娘又瞎操心。
薛瑜的的婚事定在来年三月十六,薛大哥二月初就要收拾行李,因为南方春天多雨,有可能在路上耽误十多天。
薛母听到孙子兴奋地说,过几天去小叔家,又可以和那个小叔叔玩。她才知道儿子儿媳近日忙个不停是为过几日北上做准备。
薛母把孙子送到家,就叫他一个人在家呆着,她从外面把门锁上。
小孩都不想被关在屋里,就问她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薛母就说她去村里,找他二奶奶。
小孩给林飞奴当跟屁虫那段时间,林飞奴提醒过他,以后别变成他奶奶一样的糊涂蛋。小孩不懂此话何意,请林飞奴解释。林飞奴才不在意小孩会不会告诉薛母,直接说薛母里外不分,薛二婶天天想着占她便宜,她还跟薛二婶好的跟亲姊妹似的。
小孩听到“二奶奶”三个字,就想起林飞奴说的这些事。他顿时急了。可是门上锁了,他出不去,就喊隔壁邻居帮他找他娘。
自小孩记事起,他只有一个娘,苏娘子。
邻居一听这话就去绣坊。见着苏娘子,邻居忍不住抱怨:“你婆婆哪能把孩子锁屋里。有事出去顾不上孩子,可以叫孩子去绣坊啊。”
苏娘子苦笑:“她一直看不上我。以前把孩子送去绣坊都是叫薛琬照顾。如今琬妹在家照顾自己的孩子,她才把孩子锁屋里。”
“这么多年了还不高兴?”邻居闻言替她感到不值,“不是你买下这处房子,她还在村里种地。”
苏娘子打开门,小孩扑上来就说:“娘,快去找奶奶。她回村——她去二奶奶家了。”
苏娘子带着孩子去镖局,问薛大哥今天出什么事了,怎么又一声不响回村。
薛大哥想想最近的事:“估计知道我们快去京师,她叫二婶和我们一起去!”
苏娘子难以相信:“——她不知道三弟多么讨厌二婶?”
“定是认为薛瑜结婚这么大的事,应该叫近亲参加。”薛大哥叫娘俩先回去,他骑马去村里。
果然,薛大哥在二婶家找到她,妯娌二人满脸笑意的样子,显然已经说定此事。
薛大哥不喜欢跟他娘吵架,也吵不过他娘,只说一句话:“二婶要去的话,你和二婶一块去。我们就不去了!”说完骑马走人。
薛母脸色涨红。
薛二婶就说他们租一辆车跟在后面,不叫薛母为难。
出发那日,薛大哥发现二婶,直接掉头回去。
回到家,薛大哥就给薛理写信,说他们不去了,该怎么办怎么办。
薛母气得又哭又骂。
一向寡言少语的薛大哥一言不发。薛母骂的憋屈,半个时辰后消停了。
小孩被薛母愤怒的样子吓到,躲到苏娘子房中,透过窗户缝往外看:“娘,奶奶为什么要叫上二奶奶?爹都说了,小叔不喜欢她。”
苏娘子:“因为她自以为是!”
“我们还去不去?”小孩想去。
苏娘子估计婆婆会找儿子打听,就说不去了。
不出所料。
晚上,薛母找孙子打听儿子儿媳的态度。得知不去了,薛母不信。此后三天,没有出发的迹象,薛母慌了。早上吃饭的时候,薛母言语间向薛大哥妥协。
薛大哥说一句“吃好了,去镖局。”放下碗筷走人。
但凡薛母不是一心想着同儿子斗心眼就会发现,出发那日少了一家人——薛琬一家。薛琬的孩子虚岁三岁了,完全可以乘车赶路。
因为先前苏娘子提醒薛大哥,婆婆有可能阳奉阴违。薛大哥就说试试。
真正出发日期在一天后。
薛二婶同样认为薛大哥说不去是吓唬她,就叫儿子在城门口盯着,她去绣坊附近盯着。连着三日看到苏娘子去绣坊。薛二婶还是不信,趁着她不在家,去家门口堵薛母。
薛母唉声叹气,薛二婶意识到此事是真的,忍不住骂薛大哥脾气越来越大。薛母疼儿子,一听妯娌骂她长子就不高兴,妯娌二人吵几句,闹得不欢而散。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苏娘子就起来烙饼。
太阳还没出来,一家人就用好早饭。饭后薛大哥套车,城门前脚打开,他后脚出城,紧随其后的是薛琬的相公。
看到薛琬家的车,薛母才意识到前几日儿子骗她,她很生气,质问薛大哥为何要这样做。薛大哥就说:“不是你偷偷告诉二婶,我们现在都到半路上了。”
在这件事上薛母理亏,小声嘀咕,她又不是外人。
薛大哥算着离长安不到五百里就放慢行程,理由是薛琬的女儿太小,走太快孩子受不了。
三月十二日下午,一行人才到京师。
云无影找个二婚带娃的小媳妇搬出去,薛琬一家就住东院。薛大哥的儿子还是跟着林飞奴。
薛琬一家第一次来京师,林飞奴就带着跟屁虫陪他们一家四口四处走走。
薛瑜成亲当日,许多人来添箱,林知了只收刑部、户部和大理寺和皇家的物品,其他人统统婉拒。
兵部尚书和中郎将两兄弟的夫人也被挡在门外。兵部尚书的夫人就对门房说:“你不知道,你家对我们家有大恩,当年我女儿被拐走,正是你家大人找到的。别人可以不去,我必须进去。不然全城百姓还不得骂我们家忘恩负义!”
门房跑进去询问可有此事。
林知了微微点头。
门房把俩人请进来。
门外观望的众人对于那年京师严打拐子还有印象,当时许多人就纳闷,拐子年年打,怎么突然大张旗鼓。
如今算是明白了。
他们同薛家没有这层关系,只能带着礼物离开。
薛母在西院问薛瑜:“你嫂子收的那些东西她收着还是你收着?”
薛瑜:“我收着也行。人家王家姑娘日后嫁人,我还得起吗?”
薛母顿时无言以对。
薛瑜出嫁后,薛母又找上薛二哥问:“怎么还没砌锅买菜?”
薛二哥不想理他娘,还是耐心说:“三弟把丰庆楼二楼包下了。明晚我们都去丰庆楼用饭。”
薛理送走妹妹就叫小舅子去东宫,令东宫嫡子明晚前来赴宴。
林飞奴从东宫离开,太子的嫡长子就问:“薛大人只是嫁妹妹,又不是喜得麟儿,我去做什么?”
太子:“不想去孤叫你二弟去!”
太子的二儿子比大儿子小几岁,是庶出。太子妃进门恰好听到这一句,先训儿子不知好歹,又劝太子别同他置气。
翌日傍晚,太子嫡子到丰庆楼二楼就被林飞奴带去和兵部尚书、大理寺卿、刑部尚书等人同桌。
前年皇帝没心思处理政务就扔给太子,这些人都去过东宫。半大小子认识他们,因此惊得不敢坐。
林飞奴一把把他按下去,就请兵部王尚书等人坐下歇息,他去催一下酒菜。
晚上回到东宫,太子妃把儿子招到跟前,问他今日见到哪些人。
少年心有余悸地说:“管钱的掌兵的都在!”
太子妃:“现在明白薛大人为何叫他小舅子过来请你?”
少年连连点头。
太子妃:“日后且不可再自以为是。”
少年直呼:“不敢!”
话说回来,薛瑜成亲后和成亲前并无不同。关于她继续在仁和楼做事这件事,两家婚前就商议妥了。因此薛瑜的婚假结束就回到仁和楼。
薛母对此不满,她认为薛瑜二十岁了,应该先要个孩子。薛母不敢找林知了,就去找刘丽娘,叫她劝劝薛瑜。
翌日,薛大哥和妹夫去市场买东西。三日后,两家人回乡。薛母犹犹豫豫不想走。薛大哥不管她是不放心薛瑜,还是因为看中林知了肚子里的孩子,只问她留下谁送孩子去学堂。薛母还是舍不得大孙子,只能和儿子回去。
刘丽娘望着远去的马车长舒一口气:“你说她装聋作哑,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不舒服自在吗?拢共来两次,上次给你添堵,这次给鱼儿添堵。”
林飞奴:“你少说一件事。来之前给大哥添堵,她把大哥气的不想过来。你们兄妹四人,只有二哥没被她关心!”
刘丽娘不知道此事:“因为什么?”
“我听大侄子说的,她偷偷去找张丹萍。大哥前面走,张丹萍后面跟着。大哥气得在家呆四天,假装不想过来才把张丹萍甩开。”林飞奴转向薛理,“姐夫,您哪点都好,就这点不好!”
薛理:“咱俩半斤八两!”
林飞奴噎了一下,冲二哥家的龙凤胎说:“跟叔叔玩儿去!”转过身看到有人骑马过来,他停下,“大哥忘了什么?”
骑马的人走近,林飞奴才发现不认识。
薛理认识,来人是太子心腹太监,常在书房伺候:“出什么事了?”
内侍不认识薛二哥等人,欲言又止。薛理见他这样就说:“等一下!”到东院牵着马就和他去东宫。
第188章 皇帝退位
太子焦急地在皇帝寝宫外来回踱步, 乍一看到薛理,喜出望外,疾步向前:“通明,你都知道了?”
薛理点点头。
来的路上发现不是去东宫而是直奔皇宫, 薛理就意识到出事了, 当即审问内侍。起初内侍羞于启齿, 薛理吓唬两句, 内侍想起关于他的传言,怒打御史和礼部,冲天血气满扬州, 便立刻坦白。
因为今日休沐, 无人打搅皇帝,昨晚皇帝和年轻的庶妃就多玩一会。早上醒来皇帝才发现邪气入体, 身体不能动弹。
太医六神无主前往东宫禀报, 太子当机立断带兵入宫,同时令心腹太监分别去找他岳父、国舅以及薛理。
太子低声说:“孤觉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殿下已经把东宫禁卫带进来,还有退路?”薛理步入皇宫就发现禁卫多一倍。仔细一看, 许多人他都认识,正是东宫禁卫。
太子叹气:“是孤急了。孤把人带进来才想到城中还有金吾卫,枢密使可以前往城外调兵。”
薛理:“国舅和李大人来了吗?”
太子朝殿内瞥一眼:“舅父说如有反对,格杀勿论!”
薛理顿时感到两眼一黑:“您是太子,不是乱臣贼子,陛下那样又不是殿下的错, 何必为自己树敌找骂?”
太子:“所以孤等你过来!”
薛理沉吟片刻:“陛下的心腹太监在何处?”
太子:“在陛下寝宫。”
薛理对太子的心腹太监道:“去把人叫出来!”
内侍急匆匆进去。
薛理待人出来就问:“知道陛下现在如何?”
伺候皇帝的内侍擦擦眼角的泪水:“都怪奴才,奴才昨晚就该拦着——”
“说这些已经晚了。我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应该相信我薛通明说一不二。”薛理盯着他说。
内侍连连点头。
“速去把兵部尚书、枢密使和金吾卫大将军找来。只说陛下有要事相商。现在把眼泪擦干,同以往一样。”薛理盯着他问,“能不能做到?”
先前太子要杀了他这个奸佞, 内侍吓得腿肚子打颤,一听薛理饶他不死慌忙点头。
薛理指着东宫内侍:“陪他一起,你在车里等他。”转向守在殿外的东宫侍卫长,“令东宫禁卫撤至宫门处,许进不许出!”左右看看,“殿下身边还有什么人?”
太子妃的弟弟李珩从室内出来,“薛大人有何吩咐?”
薛理:“速去把礼部尚书请来。只管说殿下有请。切勿多言。京官没有傻子,别叫他看出来!”
国舅出来:“薛大人此举何意?”
薛理没好气的说:“反正不是把人骗过来杀掉!”
国舅脸色微变。
太子:“通明,舅父不是质疑你,因为父皇还有知觉,若是见到礼部尚书等人,他们可能因为父皇皱皱眉就只能接受孤监国。待父皇痊愈——”
“届时就晚了。臣知道!殿下尽管放心,臣会叫陛下同意!”薛理看向侍卫长等人,“速去!”
几人看向太子。
太子咬咬牙,点了点头。
李珩等人迅速出宫。
太子:“如何叫父皇同意?”
事发突然,薛理毫无准备:“殿下,先别急,容臣想想。”忽然想起一人,“羽林卫大将军何在?”
太子:“已经被孤拿下!”
薛理诧异。
太子:“父皇病的突然,孤怀疑父皇身边的人实属正常。宫中禁卫有几个是孤的人,孤叫人把他拿下,他可能为了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就没敢反抗。孤是借用他的令牌把东宫禁卫带进来。”
“殿下,令人把他带过来,您别开口,臣来当这个恶人!”实则是有些话太子说出来像是为了尽快登基,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才显得深明大义。
这一点不是跟梦中的他学的。梦中的他从未意识到。这一点是薛理从林知了和他母亲的斗争中总结出来的。
太子抬抬手,东宫禁卫把人带过来。
羽林卫大将军就在偏殿,因此来的很快。
薛理直接问:“大将军可知陛下凶多吉少?”
羽林卫将军不但知道皇帝的情况不容乐观,还知道陪皇帝玩的庶妃是皇帝亲自从民间带进来的。今早以前和昨日太子都不曾进宫。皇帝邪风入体怪不得旁人。
羽林卫大将军不能怪太子有不臣之心,太子怪他没有保护好皇帝,羽林卫大将军觉得委屈也无法辩驳,是以方才不曾有半点反抗。
薛理看着他认命的样子,心里顿时轻松不少,“陛下的情况必然不能叫天下百姓知晓。这一点你可认?”
羽林卫将军闻言臊红了脸。
薛理:“此事不可遮遮掩掩!京师有藩王的细作,想必你很清楚。一旦有人怀疑太子殿下逼父退位趁机作乱,平叛的将军有可能受伤,你在军中的亲友也有可能丧命。你不希望血流成河吧?”
羽林卫将军:“薛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薛理:“殿下决定统一口径,对外只说陛下偶感风寒,精力不济,决定退位。”
羽林卫将军对此没有任何异议。
薛理:“陛下的情况太过荒诞,从殿下口中说出来,兵部王尚书等人不信。你在此等他们到来据实以告!”
羽林卫将军:“可是陛下——”
薛理:“你为陛下遮掩,他们会怀疑你和殿下沆瀣一气,认为你是乱臣贼子!”
羽林卫将军叹气。
薛理:“礼部尚书过来替陛下写退位诏书——”
羽林卫将军打断:“今日——”
“现在是春天,此时殿下登基,待到秋日内政稳定,胡人才不敢趁机作乱。”薛理神态傲然,“天下不止京师一块地!陛下为何重振水兵?外人不知,你乃天子近臣也不清楚我朝四面受敌?天下臣民重要还是陛下的颜面重要?!”
羽林卫将军羞愧。
薛理:“在此等着。我去探望陛下。”
太子当好人,拍拍羽林卫将军的肩膀:“先前是孤关心则乱误会你!”随后带着薛理进去。
薛理没有因为皇帝躺在龙榻上一动不动而失礼:“臣薛通明参见陛下!”
皇帝见着他顿时有些激动,嘴角抽搐。
薛理起身移到他身旁:“陛下别慌。”冲宫女伸手,宫女愣住,薛理皱眉,“手帕!”
宫女连忙递过去。
薛理给皇帝擦擦口水,“陛下的情况微臣听殿下和太医说了。太医正在研究诊治方案。颜阁老想让太医用针,又担心病情加重,陛下,您愿意一试就眨眨眼。”
皇帝的身体不能动,但脑子好着呢。他已经这样,什么法子都想试一下,就眨了眨眼睛。
薛理转向国舅。
太医给皇帝用药后,国舅就叫太医退下,什么研究诊治方案,给他用针灸,全是薛理信口开河。
国舅在殿外被薛理嘲讽一句心中不快,只当没看见他的眼神。
太子拍一下国舅。颜阁老不能装死,出去找太医。
薛理:“陛下是不是还有话要说?您可以听臣说,臣猜对了您就眨眨眼。”
皇帝朝他身后看去。
“您想问太子和李大人为何在此?”薛理不管猜的对不对,“您突然不能动,殿下以为有人下毒,宫中有他国细作,便带着东宫禁卫前来抓敌。此刻羽林卫大将军就在殿外,他可以证明臣所言非虚。”
皇帝瞪大眼睛不信他的说辞。
太子朝外面喊一声大将军的名字,羽林卫大将军立刻进来。
皇帝显然很意外,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羽林卫大将军,跟怀疑他是假的似的。
薛理:“臣等不敢欺君。陛下,是否先令他退下?”
皇帝眨眨眼。
羽林卫大将军退到殿外。
薛理:“若是文武百官问起您的情况,殿下是据实以告——”
皇帝又激动地抽搐。
薛理:“您别急。殿下也不能含糊不清,否则定会怀疑您这样是殿下害的。外人借机发难,必然狼烟四起!”
皇帝安静下来。
薛理:“以臣之见,令太子殿下登基——您别生气,听臣说完,等到秋天边关安定下来,胡人兵强马壮也不敢南下!”
皇帝瞪大眼睛看着薛理。
薛理心说,你只有一只眼睛好使,又这么大年龄,竟然还这么大气性。你不邪气入体谁邪气入体!
“陛下一直不能上朝,民间会议论纷纷。陛下是希望坊间百姓猜您被殿下囚禁,还是殿下告诉万民,您是怎么变成如今这样?”薛理又问。
皇帝又急了。
薛理:“陛下不可能一夜痊愈。倘若您撑到秋季,非但没有痊愈,反而加重,您说胡人会不会趁着边关人心浮动霍乱百姓?”
皇帝安静下来。
薛理:“殿下素来宅心仁厚,倘若诸位皇子安分守己,殿下没有必要落一个残害兄弟的骂名。您无需担心诸位皇子的安危。”
皇帝不甘心,眼珠子一动不动。
薛理:“臣就知道陛下乃当世明君,不会令百姓陷入水火之中!陛下,您放宽心,臣听闻您的病有可能痊愈。臣现在去找太医。要不要叫殿下陪您?”
皇帝依然不眨眼也不瞪眼。
“陛下,今日之事真不能怪殿下。”薛理知道皇帝怎么想的。皇帝是身体不能动,他眼睛好好的,脑子也不糊涂,看到太子和他岳父以及亲舅舅,不见羽林卫大将军,就知道太子是何打算。
皇帝还没咽气,太子就如此迫不及待,皇帝心里有气也是人之常情。
皇帝闻言眼珠子动了,瞪薛理。
仿佛说,朕是皇帝,朕没错,就怪他!
薛理:“臣把太医叫过来在外间为您用药?”
此刻皇帝身边没有一个亲信,能让他放心的只有薛理。虽然薛理也是太子的人,但薛理不像太子和其岳父以及舅舅,无论他怎么挣扎抽搐都跟没看见一样。
皇帝眨眨眼。
薛理转过身去给太子使个眼色,太子到皇帝身边,皇帝立刻闭眼。
太子苦笑:“父皇,儿臣真以为有人害您。前日您还好好的,一夜之间动不了,谁信啊。”
皇帝充耳不闻。
太子令宫女再换个手帕,给他擦擦脸。
薛理没有去太医院,而是到殿外叫禁卫把太医叫过来。
禁卫心说,颜阁老不是去了吗。
薛理抬抬手叫东宫禁卫速去。
禁卫半道上看到赏花的颜阁老顿时明白薛理为何还叫他跑一趟。
这个糟老头子,亏他和皇帝君臣几十年,没想到他竟然想趁皇帝病要皇帝命。
禁卫瞥他一眼就朝太医院跑去。
太医院今日无人敢出宫,一个个脸色煞白,只怕太子为了皇帝的颜面而砍了他们这些知情者。
得知殿下令他们去皇帝寝宫,都跟上断头台似的慢慢磨蹭。
禁卫方才听到了薛理的那番话,他不认同颜阁老的主意,估计不会杀他们:“薛大人叫你们过去。”
薛瑜的相公不禁问:“是不是大理寺少卿薛通明?”
禁卫点头。
薛瑜的相公:“是我妻子的兄长。也是破获江淮大案的薛通明。”
老太医不禁说:“既然是薛大人有请,我们随你过去!”
太医们走出太医院,徒弟们拎药箱拿药材。众人半道上又碰到颜阁老,颜阁老阻拦:“诸位这是干什么去?”
禁卫:“薛大人叫他们为陛下诊脉!颜大人,您是叫薛大人亲自来请?”
颜阁老退开,在心里骂一句。
太医们伺候了皇帝半辈子,对他有些感情,也怕又被颜阁老阻拦耽误治疗,赶忙越过他。
太医到外间,薛理就带他们去室内。
十几个老太医鱼贯而入,皇帝听到动静睁开眼,神色又有些激动。
“陛下,别急,”薛理转向太医,“有没有缓解病情的药?给陛下用上。倘若邪气入体需要施针,诸位也尽管用针!”
众太医连连点头。
太子和薛理到外间低声问:“不会下午就站起来吧?”
“陛下六十多了,怎么可能那么快痊愈?即便有所好转,想站起来也要半年!”薛理停顿一下,“莫说半年,就是三个月,便会有人上表请殿下继位!”
太子想起他舅的馊主意,叹道:“舅父老了!”
话音落下,金吾卫大将军等人过来。太子连忙拍拍薛理,薛理叫太子去里边,他到门外等着。
金吾卫大将军等人见过一些东宫禁卫,发现他们在皇宫就意识到情况有变,心急火燎连走带跑。到殿外看到羽林卫大将军,三人互看一眼,他什么时候变成太子的人。
兵部王尚书大步到跟前就问:“陛下出什么事了?”
羽林卫大将军不禁看薛理。
薛理:“你别看我。我只比他们早来一炷香。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与我有关!”
王尚书:“究竟出什么事了?”
羽林卫大将军抬手扶额。
枢密使高声呵斥:“说话!”
羽林卫大将军从昨晚说起,一直说到今早皇帝突然不能动弹,说到此他脸通红。
薛理替他说:“殿下自然不信,以为宫中有变,带人进来才发现确实如此!”
三人面面相觑。
枢密使:“可是陛下前日——”
“大人可以进去!”薛理侧开身。
枢密使到外间就看到里面全是太医,太医身后是拎着药箱的徒弟们。枢密使退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我叫他二选一。”薛理朝羽林卫大将军看去,“殿下监国,告诉文武百官实情——”
兵部王大人打断:“不可!”
“陛下退位,太子登基!否则含糊不清必出霍乱!”薛理道。
金吾卫大将军:“没有第三个选项?”
“父皇怎么了?”
四皇子急匆匆跑过来。
薛理:“四殿下——”
四皇子如一阵风跑进去,薛理下意识跟上去。金吾卫大将军等人也跟进去,只见四皇子扒开太医,扑到皇帝床边:“父皇?父皇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变成这样?父皇,谁害的你?”霍然起身,指着太子,“是不是你?”
太子:“来人!”
东宫禁卫进来把人拉出去。
四皇子气得跳脚:“放开我!”
薛理抬抬手,禁卫松手。
四皇子指着薛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太子的人!”
薛理叹气:“以前只知道你傻,但是我真没想到你这么蠢!”
四皇子顿时气得有口难言。
薛理指着太子:“那是太子!他什么都不做,江山都是他的,他脑袋被门夹了,还是被你踢了,他要多此一举?”
四皇子大声质问:“你告诉本王父皇怎么了?!”
“我说你就信?太医的话你也不一定信!”薛理转向王大人,“看到了?这还是在陛下身边就怀疑太子。你说各地藩王会不会借机生事?”
王尚书无法回答。
薛理:“王大人不是太子的人,你问他!请王大人把他拽出去,别影响太医施针用药!”
王尚书把他拉出去。
礼部尚书进来。
薛理拽着礼部尚书去里间:“陛下,方才的事您都看见了听见了,您还犹豫吗?”
皇帝闭上眼。
薛理:“拟旨!”
礼部尚书张口结舌:“拟拟什么?”
薛理把他拉出来交给枢密使和羽林卫大将军,“两位将军告诉他!”
羽林卫大将军一想到又要说一遍就叹气,叫枢密使告诉他。
枢密使担心刺激到皇帝再把人气得一命呜呼,就把他拉到一旁低声解释。
礼部尚书听完瞠目结舌,不敢相信他有生之年能碰到这种事,“不是有什么隐情吧?”
羽林卫大将军凑过来,低声说:“陛下有用药的习惯。”
枢密使张口结舌:“你你方才你——”
羽林卫大将军红着脸说:“陛下六十多了,身体哪吃得消啊。这种事还用我说出来?想想也知道!”
“这圣旨怎么写?”礼部尚书一脸为难。
羽林卫大将军把先前薛理的那番说辞告诉他。
礼部尚书:“百官信吗?”
“我等信了还不够?”枢密使说出来气笑了,“难怪召我们进宫。原来是给太子殿下当人证!”
礼部尚书:“他日陛下痊愈,不会老羞成怒灭口吧?”
羽林卫大将军心慌。
枢密使心中一惊:“即刻拟旨,他日就是太上皇!”
礼部尚书立刻拟旨。随后呈给太子。太子到皇帝身边念给他听。皇帝还是不甘心,可是薛理言之有理,他如今这样仍不退位只会令民间纷争不断!
皇帝对退位诏书内容还算满意,因为没有提到他一动不动,便缓缓闭上眼。
太子移驾御书房。
薛理主动留下。
太子想到唯有薛理能叫他爹安静下来:“缺什么药,需要什么人,通明尽管吩咐!”
薛理应一声“是”,太子就带人出去。
李珩低声问他父亲:“就这样?我以为要大动干戈!”
李父:“陛下不能动弹,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理应退位!”
李珩:“颜阁老——”
“他谨慎过了!”李父先前想反对,又觉着不能内讧才提醒太子把胆大心细的薛理找来。
到门外看到四皇子靠墙发愣,李父心里暗骂一声“蠢货”,“四殿下,别怪薛大人无礼。四殿下方才也是关心则乱,太子殿下向来宽厚,不会同殿下计较。但今日之事太子殿下希望是最后一次!”
四皇子冷笑:“还有下次?”
李父:“薛通明和殿下向陛下保证,诸位安分守己,殿下保你一生安稳。几个皇子太子还是养得起的!陛下很清醒,倘若四殿下不信,可以叫陛下眨眨眼。”
四皇子不信。
李家父子走远,他钻进室内,叫皇帝老子眨眨眼。皇帝不想理他,眼珠子一动不动。
薛理叹气:“陛下,这个时候就别和四殿下置气了。难道您想看到兄弟反目?”
皇帝的眼珠子动一下。
四皇子问皇帝如今这样是不是太子害的。
皇帝瞪着眼睛看儿子。
太医:“与太子无关!”
四皇子:“没问你!”
太医:“陛下,您眨眨眼吧。”
皇帝眨眨眼。
四皇子瘫坐在地上,扒着床沿不肯接受:“怎么会啊?”
薛理故意说:“你哭丧呢?陛下很有可能痊愈!”
皇帝闻言又瞪儿子。
薛理一个外臣,从进来到现在都说他有可能痊愈,他的亲儿子,一个个巴不得他早死!
薛理看到皇帝的眼珠子恨不得凸出来:“陛下,别再动怒,身上有针。再邪气入体,大罗金仙来了也束手无策!”
众太医连连点头。
皇帝闭眼,暗暗运气让自己放松下来。
可能尘埃落定,江山社稷与他无关,皇帝心灰意冷,过了一炷香竟然睡过去。
薛理见状就前往御书房。不过还没到就被东宫禁卫告知都在朝议的太极殿
过了两炷香,五品以上京官齐聚太极殿。
皇帝的心腹太监颁旨。
不知真相的众人议论纷纷。
太子问枢密使和礼部尚书是不是叫众人去探望陛下。
薛理出列:“陛下才睡着。”
众人闻言一愣,陛下竟然还活着。转念一想,要是死了会敲丧钟。
太子:“王大人,你告诉诸位陛下身体如何?”
兵部王尚书想给陛下留点颜面:“陛下和前几年一样病得有些重,担心又有小人作乱,因此令殿下继位。”
众人可以不信太子,不能不信皇帝的外甥王尚书。
再想想皇帝年迈,春天是疫病高发期,而太子是储君,多年都等了不可能临了犯糊涂,因此多人深信不疑。
有几位昨日见过皇帝,很隐晦地说出皇帝一向康健。
太子冲内侍招招手,内侍把人带过去。
几人看到皇帝只是睡着,身上有针,太医在外间开药方,四皇子守在床边,便不再有疑虑。
百官深信不疑,太子也没令众人离开。太子安排一个禁卫和一个颁布退位诏书和太子继位圣旨的太监前往军营。
太子收着玉玺、兵符等印章,安排好所有事情,允许所有文臣武将离宫,太阳都落山了。
此时京师百姓已经知道皇帝退位,太子登基。林知了心慌,薛理难得同她心有灵犀,对新帝说:“陛下,臣该回去了。”
第189章 人心不能试
新皇看看天色, 如梦初醒般道:“孤——朕忘了林掌柜身怀六甲。今日休沐,你消失一整天,林掌柜该担心了,快回去吧。”
颜阁老未离去, 看着薛理走远, 他上前两步:“殿——陛下, 老臣今日发现, 不止陛下对薛——薛大人深信不疑,东宫禁卫对他也是奉如圭皋。向来多疑的羽林卫、金吾卫大将军等人,也是他说什么信什么!”
新皇的岳父吏部尚书李大人听不下去:“颜大人想说什么?今日应该听你的?陛下还未主政就大开杀戒, 日后谁敢效忠于陛下?陛下, 以臣之见,今年五品以上官吏不可调动。监察御史该怎么查怎么查, 大理寺该怎么判怎么判。多年都等了, 不差这一年半载!”
颜阁老:“一年后太上皇痊愈,你又当如何?”
李大人看都不看他,面朝新帝:“多数官吏并不关心坐在龙椅上的人是谁, 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小日子。陛下不动旁人动,陛下才不会陷入被动!”
颜阁老闻言难以置信,这番话竟然可以从一个书呆子口中说出来。
李大人继续:“陛下无需担心太上皇。太上皇可以邪气入体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别说文臣,手握兵权的王维卿和王慕卿也不敢赌!”顿了顿,“颜大人暗指薛通明比陛下的话有用, 朝中有薛通明坐镇岂不更好?”
颜阁老:“你是不担心养虎为患!”
李大人一向不喜欢擅钻营的颜大人,闻言冷笑:“薛通明连个儿子都没有,他犯上作乱江山社稷留给谁?他小舅子?”
颜阁老:“林氏身怀六甲!”
“生个儿子又如何?小孩难养,能不能养大?长到七岁, 陛下的嫡长子二十!百官是支持不知品行的七岁小儿,还是支持弱冠之年的皇长子?”李大人不假辞色,“你小人之心,不要认为人人都同你一样!薛通明当得起通明二字!”
颜阁老大怒:“你才小人!”
“好了!”新皇叹气,“你俩别吵!舅父,以薛通明嫉恶如仇的性子没人敢支持他夺权!”
颜阁老:“据老臣所知,薛通明没有那么嫉恶如仇!”
“舅父,天色不早,去偏殿歇着吧。”新皇揉着额角,令内侍陪他下去。
同时,薛理也到宫外。
今日城中的金吾卫格外多,薛理很清楚为什么,新皇担心躲在京师的细作趁机挑事。
往常一路上只能遇到一拨金吾卫,今日碰到第三拨,薛理才到永兴坊。
薛家大门敞开,门房坐在门槛上,看到薛理霍然起身:“掌柜的,大人回来了!”
薛理把缰绳给他:“小点声!吵着左邻右舍!夫人睡了吗?”
门房把马牵进来就用脚关门:“夫人和飞奴公子都没睡。”
薛理朝堂屋走去。
林飞奴扶着林知了出来,旁边是薛二哥和刘丽娘。四人看着薛理全须全尾地回来,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薛理不禁说:“让你们担心了。”
林知了拉住他的手臂:“究竟怎么回事?”
薛理估计明日会有人找林知了打听,为了新皇的帝位,只能牺牲一下太上皇:“太上皇昨夜玩太晚,今早邪气入体,整个人不能动,以免人心浮动狼烟四起,只能退位!”
林飞奴诧异:“熬夜的危害这么大?”
薛二哥的神色变得极为诡异。
刘丽娘见状不禁问:“不是熬夜?还有什么隐情?”
薛二哥:“马上风吧?”
薛理有点不好意思当着林飞奴个生瓜蛋子的面谈论此事,因此不由得轻咳一声,“……也没有那么严重。”
薛二哥:“那是因为人还活着。”
林飞奴后知后觉:“那那——陛下不是六十多了吗?”
林知了瞥薛理:“有些男人只要还有口气就不可能修身养性!”
薛理气笑了:“我一直为你守身如玉!”
薛二哥:“你俩先别打机锋!阿理,怎么回事?”
薛理:“皇帝突然不能动,太医便去东宫找太子拿主意,太子真以为宫中有变,带着心腹把各宫门控制起来,就叫内侍召我和国舅等人进宫。后来得知此事与旁人无关,太医、宫女、太监以及内卫皆可作证,不会引起群臣猜测,太子就令礼部尚书拟旨。后面的事你们都听说了?”
林知了点头:“今晚丰庆楼的食客都在谈论此事。倒是没有人怀疑太子夺权,只是奇怪陛下为何突然退位。”
薛二哥忍不住说:“虽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也不用急成这样?”
薛理:“殿下以为宫中有变是担心被人抢占先机,趁着宫人慌乱把皇宫控制起来。此举是逼宫!一旦陛下可以处理政务,还能轻饶他?”
薛二哥不禁说:“难怪啊。”
刘丽娘:“其他皇子不是病的病小的小蠢的蠢吗?他们也敢争?”
薛理:“蠢才好控制!辅政大臣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谁不想有从龙之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薛二哥和刘丽娘恍然大悟。
林知了:“宫妃没闹?”
薛理:“太子进去就把昨晚陪玩的庶妃杀了。先前太子连贵妃都敢砍,后宫那些嫔妃谁不怕?”
林知了不禁说:“太子真够雷厉风行啊。”
新皇二话不说带人进宫的莽劲,着实令薛理意外。好在新皇莽归莽,并非无脑软弱,没有被他舅拿捏。
薛理:“有吃的吗?”
林知了愣住。
林飞奴:“你没吃饭?皇宫不管饭?”
薛理:“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
“怎么不早说?”刘丽娘立刻出去喊做饭婆子。
婆子烧火,刘丽娘做一碗鸡蛋疙瘩汤,这个最快,水烧好把面疙瘩鸡蛋先后放进去,再加一点青菜,出锅就可以吃。
薛理喝着疙瘩汤,看着二哥和二嫂还不去休息:“没事了。”
薛二哥:“宫里也没事了?”
薛理:“我明早进宫。今晚不会出什么事。各衙门都有詹事带着禁卫盯着。”
薛二哥:“那我们回屋休息。你也早点睡!”
薛理点点头。
林知了听到西院的关门声才问:“经过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吧?”
薛理:“我到的时候陛下寝宫只有两名宫女和两名太监,没有太医,一个也没有!太子有几分孝心,此举不是他的主意。他舅舅建议趁机夺权,违抗者格杀勿论。我不知道他是真蠢,还是另有谋算。好在太子没听他的。我提醒太子他是储君,犯不着如此下作,陛下的病该怎么治怎么治。后来礼部尚书等人看到所有太医都在,没有对太子起疑,退位就变得顺理成章。”
林知了蹙眉:“你这不是同国舅对着干吗?就算太子——新皇对你深信不疑,也经不起他舅见缝插针抹黑你啊。”
薛理:“皇家父子亲情都不多,何况舅甥。国舅再出馊主意,新皇登基后,第一个被撵回家养老的必是国舅!”
林飞奴不明白:“还没登基,你就称新皇啊?”
薛理:“我说的登基是指登基大典。皇帝的龙袍还没做,登基大典不会那么快。”
林知了:“新皇真能稳住吗?”
薛理点头:“金吾卫和羽林卫大将军是陛下一手提上来的。王家兄弟是陛下外甥。陛下活着,他们就不会背主!”
林知了:“幸好你把太医叫过去。要是王慕卿看着陛下寝宫只有小猫三两只,凄惨的样子跟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似的,还不得同太子拼命。”
林飞奴忍不住说:“那个颜大人是真蠢!”
薛理:“也许是穷人乍富。毕竟从太子被废到如今,十二年来陛下只用他一次。他一朝得势不知如何是好。”
林飞奴不在意这些。新皇不糊涂,他姐夫没事,就足够了。
林知了看着弟弟回东院,再次询问:“今天一天那么长,只有你说的这点事?”
薛理:“我有半天时间都在陛下寝宫。”
林知了:“担心国舅又偷偷使坏?”
“说个不恰当的比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陛下当政几十年不可能没有后手。”薛理梦中没有见过坊间谣传的暗卫,也许因为他从未想过窃国,暗卫才饶他一命,“早上没人闹事,可能因为事发突然吓傻了。往后不好说!我亲自盯着用药,而世人都认为我是太子的人,我的一言一行代表太子,躲在暗处的人见太子还算用心,自然不会跳出来生事。”
林知了:“你对太子真用心啊。”
薛理欺身向前低头嗅嗅:“我怎么觉得有点酸啊?”
淋知了抬手推开他的脑袋。
薛理叹了口气:“我和太子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啊。”顿了顿,“倘若陛下没有后手,我的这番辛苦权当给孩子积德。”
“看你说的这话,我也是随口一说。”林知了看着疙瘩汤,“够吗?”
薛理:“晚上不用吃那么多。”
翌日五更天,新皇登基后第一次朝议。
昨晚李大人的那番话新帝听进去了,没有做任何变动,一切照旧!文臣武将没有一丝不适,突然政变带来的不安也因此消散。
太上皇的心腹太监唱道“退朝!”众人鱼贯而出。
大理寺卿和右少卿一左一右拽住薛理,问他昨日究竟怎么回事。
薛理只说一句,“前天晚上陛下睡得有点晚,第二天早上就那样。”
两人摇头表示不信。
薛理:“陛下有可能独守空房吗?”
两人没听懂。
小太监疾步过来:“薛大人,薛大人,等等,留步,陛下有请!”
薛理随小太监回去。
大理寺卿和右少卿想到什么,四目相对。随即,兵部王大人讳莫如深的样子浮现在两人眼前。倘若真是病重,皇帝想退位也不用那么急。皇帝若是没病,而是被太子囚禁起来,王家兄弟不可能毫无怨言。
所以最不可能的事情,其实就是真相!
两人突然后悔找他探听。
此时后悔的不止他二人,还有贿赂小太监小太医打听到事情真相的朝臣。
不过这些与薛理无关。
新皇把他叫过去不是什么要紧事,而是叫他去寝宫劝劝太上皇。昨天一天太上皇只吃药喝药,刚刚太医来报,太上皇可以用饭,但他不张嘴。
薛理:“闹绝食?”
新皇叹气:“可能因为昨天早上你来之前,孤——朕没叫太医为他诊治吧。昨日是你把太医叫过去,在他看来你是救命恩人,应当会听你的。”又长叹一口气,“前几天身体好好的,过几日人没了,被清君侧的可能就是朕。”
薛理:“陛下身边的乱臣贼子第一人是臣!”
新皇愣了,显然没有想到薛理。
“臣这几年杀了多少贪官?唇亡齿寒,天下贪官不趁机把臣做掉,日后怕是要睁只眼睛睡觉。”薛理并非夸张,“陛下不必着急,臣这就过去!”
薛理疾步到皇帝寝宫,险些气晕过去——
禁卫在往外搬家具!
薛理喊停:“谁让你们搬的?”
禁卫愣了一下,回禀:“颜——颜阁老。”
“放回去!”薛理怒瞪着几人,“我说放回去!别叫本官说第二遍!”
禁卫张张口:“可是,陛下住哪儿?”
薛理:“陛下睡书房!书房有榻!过几日同——过几日皇后搬进来,与皇后同住!明年登基大典结束再搬!谁敢不听,我薛通明第一个饶不了他!”
禁卫抬抬下巴。
薛理:“哑了?”
“身后!”禁卫小声说。
薛理转过身,国舅抄着手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薛理:“你饶不了谁?”
太上皇寝宫外依然有两名配剑的东宫禁卫,薛理转身抽走其中一人佩剑抵在国舅脖颈处:“你说我饶不了是谁?”
国舅吓一跳,僵着身子不敢动:“你——放肆!”
“我连宰辅都敢打,不敢杀了你个奸佞小人?昨日陛下要为太上皇诊治,你阻挠。我叫你请太医,你装瞎。陛下叫你请太医,来回两炷香的路程被你走两个时辰,阳奉阴违,欺君罔上,意图残害太上皇,无论哪一条,我都可以先斩后奏!”薛理的眼神如他手中的剑一般凌厉,“再让我发现你祸乱朝纲,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反手把剑扔回去。
禁卫看着宝剑入鞘才回过神,慌忙用手护住,端的怕国舅也来一次。
薛理转向收拾家具的众人:“愣着做什么?”
众人慌忙把东西放好。
国舅咬牙切齿:“你——薛通明,你给我等着!”怒气腾腾前往太极殿。
太上皇不住太极殿。前朝的太极殿早已损坏,如今的太极殿是五十年前新建的。太极殿是朝议的前殿,后面是寝殿两仪殿。两仪殿也是后建的。修建之初就有两个用处,西边是皇帝寝室,东边是皇帝平日里看书以及接见心腹近臣的地方。
前日太上皇便歇在太极殿后面的两仪殿。
薛理到室内令众人轻点,别打扰太上皇休息。到寝室里间,薛理看向当值的太医:“陛下身体如何?”
太医起身回话:“半个身子有知觉了。”
薛理:“大胆用药,缺什么告诉我,我命人寻来。”
太医应一声是,薛理叫他坐下歇息,他到床边问宫女:“陛下吃了吗?”
宫女无奈地摇摇头。
薛理注意到老皇帝的眼皮动了一下,“陛下,你看你刚倒下,你大舅子就叫你移宫。您若有个三长两短,他岂不是要弹冠相庆?所以你还是吃点吧。兴许下个月就可以起来走两步。”
皇帝睁开眼。
薛理给宫女使个眼色,两名宫女扶他起来。
老皇帝身形微胖,宫女吃力,薛理过去搭把手,对端着碗的太监说:“再给陛下加四人。不,加十二人,白天八人,晚上八人,轮着来,每月一换!再问问后宫嫔妃谁愿意伺候陛下。”给老皇帝垫好靠枕,“碗给我。”
小太监:“是不是先请示陛下?奴婢指的是新陛下。”
薛理点点头。
小太监跑去太极殿。到门外正好听到颜阁老一把鼻涕一把泪向新皇控诉,薛理要杀他,小太监吓得不敢进。
中郎将王慕卿进去:“杀了你也活该!”
新皇一个头两个大:“你怎么来了?”王慕卿此时应该在金吾卫府衙坐镇才是。
王慕卿听出皇帝未尽之意,“大将军在金吾卫府衙。臣从昨日到现在没见过陛——太上皇。本想去探望陛下,没想到刚到后面就听到几个禁卫说此贼把薛大人气的要杀他!”
殿内还有新皇的几位心腹,也觉得国舅过于着急,闻言不好意思反驳。
新皇解释:“颜大人是——”
“陛下不必为他遮掩!昨日的事臣都听说过了。”王慕卿看向国舅,“陛下叫你请太医,你看花看草。太医从太医院过来了,你还在半道上!别想推给陛下!真是陛下指使,昨日陛下还会令禁卫请太医?”
皇帝叫他舅回家休息。
颜国舅很是不服。
皇帝又说一句:“舅父从昨天就没回家,舅母该急了。”不待他开口就令内侍备车。
颜国舅被内侍“扶”出去,新皇叫王慕卿去探望太上皇。王慕卿在太上皇身边见过门外的小太监,叫他先进来。
小太监进来便把薛理吩咐的事上禀新皇。
新皇:“事发突然,这两天朕太忙,是朕疏忽。听薛大人的。”
小太监退下。王慕卿随他去后面。
太上皇吃饭慢,半碗肉粥喝到王慕卿到来。
王慕卿看到薛理把碗放下,不禁说:“薛大人辛苦了。”
“为人臣的本分!”薛理道,“王大人来得巧,给陛下擦擦身子吧。我再去挑几人伺候陛下。”
王慕卿张口结舌。
薛理故意问:“王大人不愿意?”
王慕卿算是明白颜老头为什么看他不顺眼。
因为昨日太上皇出事,平日里伺候的宫女太监不敢靠近皇帝寝宫,因此只剩四人。薛理令小太监把总管太监找来。
总管太监挑男女二十人,薛理看看太监机灵,宫女俊俏,去掉哪个都不合适,决定全要了。薛理又告诉总管太监,加上室内四人,每人月俸加两贯,平日里只伺候陛下一人!
总管太监刚走,来了两名宫妃。在薛理身边的小太监低声说:“年龄大的是四皇子和五皇子母妃,年轻的那个是十二皇子母妃,十二皇子才两岁。”
薛理令两人轮流过来,无需她们动手,为陛下读书弹琴皆可。
寝殿门窗开着,薛理的声音不低,王慕卿闻言边为老皇帝换上干净的中衣边嘀咕:“昨日是怎么回事,您说不出口臣也能猜到。新皇起初担心你,发现你不能动,便将计就计趁机上位。看在他叫薛通明照顾你的份上就算了。反正以后天下也是他的。你才六十来岁,好好调养兴许能活到七八十。往后十几年含饴弄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顿了顿,“昨日那些事是颜老头的主意。今早要把你搬出去也是他的主意。真是新皇的主意,何必叫薛通明过来?早上的事你也别迁怒新皇。虽然是他舅,也是你大舅子。你俩认识的时间比皇帝长多了。”
太上皇能动的那只手拨开他。
王慕卿给他垫两个高枕:“脾气还不小。以前没少欺负颜老头吧?不过你先前纵容薛通明算是给自己做了一件好事。皇帝忙得脚不沾地顾不上你,你四儿子只会干嚎,三儿子五儿子躲着不露头,不是有薛通明,你还饿着。”又为他垫上尿布,“你说你,英明一世,如今这样多憋屈。好好配合太医早点起来。”
老皇帝不挣扎了。
王慕卿累一身汗:“难怪给你配十多人。人少了真不行!”
薛理进来听到此话就转身给他倒杯水,水是凉的,又叫小太监去找总管,再给寝宫配四人,白天两位晚上两位。
只是白天伺候老皇帝的人就升到十四人,简直目之所及全是人!王慕卿看着老皇帝调侃:“真是太上皇啊。”
皇帝不想理他,合上双目。
总管太监把人带来,薛理又吩咐他做两把椅子,一把躺椅一把轮椅,如今春暖花开,每日上午下午送陛下到御花园待半个时辰。
老皇帝的眼皮颤动两下。
王慕卿调侃:“我待我爹也没有这么细心周到。”
老皇帝一动不动,跟没听见似的。
薛理和王慕卿悄悄出去,到太极殿把老皇帝的心腹太监换过来,继续担任当寝殿的总管太监。
那位内侍一直担心被新皇砍头,一听可以回去伺候老皇帝别提多高兴。
同时,四皇子和五皇子的母亲抱着琴拿着书过来。
老皇帝身边多人全部到岗,外间还有一名宫女一名太监听候差遣,以至于四皇子母妃有心为四皇子的莽撞而求情也不敢开口。
此时有门路的官吏都打听到老皇帝因何突然病重。确定和新皇无关,他们一个比一个安分,端的怕新皇上任三把火,先烧出头鸟。
薛理到太极殿复命后就去找他的马。
王慕卿追上来:“跟我的在一起。”
薛理点点头道一声谢。
王慕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听说昨日是你下令只许进不许出?薛通明,没看出来啊。用太上皇的心腹把我兄长骗进去,若是我兄长反对新皇即日登基,你打算怎么做?”
薛理:“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换作是你,你又当如何?”
王慕卿不知道:“你真想过动手?”
薛理白了他一眼。
王慕卿拽住他:“什么意思?”
“太子是储君,陛下又是那个样子,你兄长有何理由反对太子登基?我那样做不过是防患于未然!”薛理拨开他的手。
王慕卿:“陛下都那样了,颜老头为何还想要他的命?我在陛下面前说太子还是孝顺的。”
薛理:“太子的心思很好懂,担心陛下今日痊愈,又怕没了爹。”
“所以真想要陛下命的只有颜老头一人!”王慕卿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薛理皱眉:“你想做什么?这个时候无论谁出事都会被算到新皇身上!”
“不会令新皇左右为难。”王慕卿拍拍他的肩,想起一件事,转向他,“你小舅子不小了吧?”
薛理:“十几岁。”
“这么小?”王慕卿蹙眉。
薛理:“比我夫人小十来岁。我要是像你们王家早早给你准备通房,儿子——”
“你放屁!”王慕卿急忙打断,“我才没有通房!”
薛理听同僚说过,王家兄弟惧内。以前不信,此刻看到王慕卿急头白脸的样子,薛理深信无风不起浪。
薛理和往常一样到大理寺就处理案件。
大理寺卿匆忙赶到,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薛理:“在自己的地方还跟做贼似的?”
“新皇刚登基,你不在宫里为陛下分忧?”大理寺卿以为要很多天见不到他。
薛理:“东宫搬迁有东宫禁卫和少府。登基大典等事宜有礼部和鸿胪寺。陛下的龙袍自有这些人准备图样绣娘。请问大人,卑职在宫里做什么?”
大理寺卿张张口:“——百官任免——好像没有人员调动。发往各地的圣旨昨天已经发出去。你在宫里是没什么用。”想起什么,“不对,听说昨日一早你就被太子——新皇召进宫,就算你没出什么力,也该赏你点什么。”
薛理:“是不是有点早?”
大理寺卿仔细想想:“对!新皇熟悉了朝政再论功行赏也不迟。可是,这两天的事,我怎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薛理:“太上皇还活着,殿下突然登基,权力交接这么大的事没人闹事,你不习惯!总而言之,前朝历史看多了!”
大理寺卿恍然大悟:“对对,少了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你是活够了!”薛理白了他一眼,“你是老臣,大动干戈也是第一个砍你!”
大理寺卿挨了几句挤兑心里反而踏实了。
藏匿在京中的细作不踏实。
七日后有人在御花园看到太上皇,虽然细作不想接受,可是第二日被他们收买的老太监又看到太上皇,虽然没敢靠近,但他看得一清二楚,就是太上皇,手动了,人是活的!细作们不得不给老家传信,百官按部就班,宫里风平浪静!
薛理家不平静。
林知了的腿脚肿得厉害,薛理连做两晚噩梦。林知了再次被他惊醒,很是无语:“新皇登基那晚你睡得雷打不动。我只是水肿,你有必要一惊一乍吗?二嫂有龙凤胎的时候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又不知道二嫂脚肿。”薛理下意识反驳,看到林知了打哈欠,“我错了,我错了。我保证不再把你吵醒。”
林知了伸出三根手指!
薛理握住她的手:“可一可二可三,不可以有第四次!”看着她的肚子,“早知道就不生了。”
林知了的肚子动一下,薛理打个哆嗦:“他,他听得懂?”
“她被你吵醒了!”林知了无奈。
薛理吹灭烛火。
片刻,薛理翻身转向她:“二哥说你要常走动。日后别叫飞奴驾车去接你。我去丰庆楼,咱俩走回来。你走累了就上马歇会儿。”
林知了又打个哈欠。
翌日是五日一次的朝会,薛理担心睡过了,也不敢再熬夜。
下朝后,薛理前往两仪殿。
这些天因为他日日过去,虽然有的时候待一炷香,有的时候看一眼就走,也足够令两仪殿的宫女太监战战兢兢。
这位可是敢踹宰辅敢杀国舅的煞神!
宫中匠人两日就把薛理要的躺椅和轮椅送来。
薛理到两仪殿,老皇帝在轮椅上坐着,面前全是易克化的食物。
与往常一样,薛理先行礼,老皇帝眨眨眼,薛理坐下。今日薛理坐下,老皇帝又眨眨眼,薛理朝饭菜看去,老皇帝又眨一下眼,薛理令内侍添一副碗筷。
薛理打量一下老皇帝的神色:“面部好像没有前几日僵了?”
内侍点头:“太医施针用药,奴婢们为陛下活动筋骨,太医说陛下不急不躁,再过一个月便可试着走动。”
薛理看向老皇帝:“臣说有可能痊愈不是信口开河安慰你吧?”
老皇帝一想起那日的事就来气,瞪一眼薛理。
薛理毫不在意地笑笑。
饭后,薛理又跟他胡扯几句,就说大理寺还有案子。
薛理没有直接出宫,而是去前殿。
自从那日被四皇子闯进来大呼小叫,宫门便不再对新皇住在宫外的兄弟姊妹们开放。可是也不能一直阻止他们见亲爹。
薛理到太极殿便是提醒新皇可以令他们探望陛下。
长公主日日派人询问,薛理到宫门外正好碰见,就告诉公主府的人,新皇终于腾出时间可以见见公主王爷们。
令薛理没想到的是,上午半天两仪殿跟唱戏似的,快赶上夜晚的丰庆楼。
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个个泪眼汪汪,老皇帝忍不住怀疑他得的是不是绝症,是不是要去见屈原。
有几人见着老皇帝就跪在他身边,高呼:“父皇,您受委屈了!”
老皇帝眼珠子一转,两边分别六人,身后有一人,不远处的茶水间还有俩人,比他当皇帝的时候奢侈多了,他哪里委屈。
要说帝位被不孝子抢去,确实委屈!
可是他不抢,以后也是他的。
这一个个不成器的,还没有那个不孝子孝顺!
不孝子忙着掌权,可也没有忽视他,知道派个最稳妥的薛通明过来。
老皇帝敲一下轮椅把手闭上眼睛,伺候了他十几年的内侍送客。
下午,内侍去大理寺找薛理。
之所以不找新帝,还是怕新帝把他宰了。
那日若不是李大人说一句“留着有用。”他真就见阎王了。
薛理看到内侍脸上没有一丝慌乱就知道没大事,继续忙手上的案子:“何事?”
内侍不敢在他面前自称“咱家”,“薛大人,请您同陛下讲一声,太上皇需要静养。”
薛理挑眉:“颜大人又去了?”
“颜大人没去。今日来了十几位公主,十位皇子。两岁的十二皇子都被他母妃抱过来。跟谁不来谁不孝似的。奴婢们今天上午都没给陛下活动筋骨擦身体。”内侍很是担忧,“长此以往,陛下猴年马月才能站起来。”
薛理点点头:“明天上午我过去。”
“您过去?”内侍没听懂。
薛理:“陛下和公主王爷们都是陛下的儿女,可是只有陛下登上帝位,他们指不定怎么嫉妒暗恨。陛下出面不许他们打扰太上皇,岂不正好叫他们找到机会编排陛下?当日四皇子的那番话你忘了?”
内侍想起四皇子那副杀父仇人的嘴脸:“那奴婢先告辞。薛大人别忘了!”
薛理点点头,内侍回宫。
幸好宫门不再戒严,否则他只能干着急。
翌日上午,薛理先去太极殿面圣。
皇帝不假思索地问:“又来探望父皇?”
薛理应一声“是”。
新皇:“林掌柜快生了吧?”
薛理:“快了。预产期是四月底,也许正好赶上五月五。”
新皇宽慰他:“是个女儿你也别着急,朕听皇后说先开花后结果。”
薛理道谢,随后说:“无论男女只生一个。”
新皇和他的心腹太监皆一脸愕然。许久,新皇才憋出一句:“薛卿的想法真是与众不同。”
内侍忍不住说:“多子多福啊。”
薛理对新皇道:“实不相瞒,臣至今都想不通家父家母怎么有勇气生臣兄妹四人。要说怕人丁单薄被族人欺负。臣家中以前穷的老鼠都不光顾,流浪狗从门外经过都嫌弃。要不是臣生在江南,冬天有鱼虾和竹笋,臣的尸骨怕是早已化为黄土!”
新帝:“现在你养得起。”
薛理:“小孩难养。林飞奴已经快耗尽臣和林掌柜的心神。没有勇气再养第三个。”
皇帝突然信了魏公公先前说的话,薛理至今无子是不想生,房屋太小住不下,“朕也不能帮你养。你不想养就不想养吧。”
薛理去两仪殿,他刚到就看到三、四、五皇子和长公主前后脚进来。薛理故意问:“陛下想出恭?那——”朝老皇帝的三儿子看去,“王爷,劳烦你把夜壶拿来。”又使唤四皇子拿尿布,大公主拿手纸,五皇子打热水,准备给陛下擦洗身体。
四人瞠目结舌。
皇家老三朝左右宫女太监看去:“他们不是伺候父皇的人?”
薛理:“听说他们伺候的不好,委屈了陛下。臣正要把他们送回去再换一批,如何还能叫他们动手。陛下如今口不能言,半个身子没知觉,朝陛下身上掐一块,也不知道是谁掐的。王爷不怕他们故意报复?”
皇家老三:“你在这里盯着他们也敢?”
“王爷莫不是忘了,臣是大理寺少卿,每日都要处理三五件案子,哪能时刻在宫里盯着?”薛理话锋一转,“王爷和公主是不是没有伺候过人?是臣疏忽。让他们再做一日。王爷和公主回去练熟了,以后再由王爷和公主伺候陛下。”
五皇子忙不迭道:“是,是!我等这就回去练习。”说完向老皇帝匆匆行个礼就走。
薛理等四人带着奴仆走远,冷笑一声:“陛下,看见了吧?人心不能试!”
内侍惊叹:“薛大人,您这招高啊。您怎么想到的?”
“当年汉文帝看邓通为他吸吮脓水,就用这一招试过还是太子的汉景帝!可是汉文帝忘了,邓通之所以不介意是因为他文不成武不就,只能用这种法子讨好皇帝。他在皇帝面前只有这点用处!”薛理看向老皇帝,“景帝是太子,他可以做邓通做的事。邓通能做他做的事吗?”
老皇帝怀疑薛理趁机数落他,瞪着眼珠子看薛理。
薛理:“陛下,臣帮您把这群不孝儿孙赶走,最少在你站起来之前他们不会来惹您心烦,您不感谢臣就算了,怎么还恩将仇报。”
老皇帝颤抖着手指着不远处的夜壶。
内侍一脸为难:“您叫薛大人伺候您啊?陛下,薛大人——”
薛理:“你想多了。陛下叫你拿那个泼我。陛下,看来您心情不错,自己慢慢消磨时间吧。臣回大理寺!”
第190章 大胖小子
果不其然, 此后半个月,新帝的那些兄弟姊妹只有不懂事的十二皇子去过两仪殿。
十二皇子的母妃为太上皇读书,十二皇子要娘,被照顾他的宫人抱过去。
新帝一直令人留意他的姊妹弟弟, 听闻近日无人去太上皇面前给他上眼药, 新帝很是意外, 问内侍宫外出什么事了, 亦或者他们性情大变。
内侍还没开口就想笑。
新帝奇怪:“他们遭雷劈了?”
内侍“扑哧”笑出声,皇帝蹙眉,内侍赶忙敛起笑容, “奴婢没有刻意打听。前几日用早饭的时候, 奴婢碰到两仪殿的人。”随后把薛理的法子复述一遍,讲到几位王爷和公主脚底抹油火速离开, 内侍无语又想笑。
新帝:“父皇有没有气得浑身颤抖?”
内侍:“两仪殿的人没说。只是听到薛大人说, 陛下,人心不能试。言外之意,无论试谁, 结果都会令人失望。陛下颤抖着手指叫伺候的人拿夜壶泼薛大人。奴婢觉得太上皇那么生气,不是因为薛大人的那番话。太上皇是没想到王爷公主只是嘴上孝顺。大公主连为太上皇拿几张手纸这点小事都做不到。”
新帝微微摇头:“大姐是担心薛通明叫她为父皇擦拭。”
“男女有别,怎么会啊?”内侍想也没想就说,“再说了,太上皇身边十多人,王爷和公主把他们的活干了, 他们做什么?为了保住饭碗,太上皇身边的人也会叫大公主在一旁歇息。”
新帝:“你可以想到的,大姐也能想到。可是大姐不敢赌!”
内侍想起什么:“奴婢明白了。薛大人向来说一不二,前几日刚出了他要杀颜阁老那档子事, 公主王爷们心里认为薛大人真敢使唤他们。现在想想几位王爷当日都不曾反驳,也是因为那人是薛大人。换成中郎将王大人,大公主怕是要同他吵起来。”
新帝听到“中郎将”突然想起王慕卿八年来没有一丝变动:“朝中这些年唯一没有升迁调动的是不是只有中郎将王慕卿?”
冷不丁来这么一句,内侍愣住。随后想想,内侍:“是的。如果奴婢没有记错,王将军已经熬走了两位金吾卫大将军,如今这位金吾卫大将军是第三任。”
“王慕卿没有一丝怨言。前些日子两仪殿禁卫禀报,他亲自为父皇擦身子。”新帝边思索边说,“莫说他只是表外甥,朕这个亲儿子被太上皇钉在一个地方十年不动心中也会有怨言。”
内侍连连点头:“太上皇私下里——”
“去把——”新帝摇摇头,“户部的账簿应当看不出什么。父皇想必是动了私库。”
内侍:“奴婢把少府监找来?”
新帝沉思片刻:“如果父皇每年都会补给他一笔钱,因为今年父皇口不能言这笔钱没了,王慕卿定会找朕。”
内侍试探地问:“等?”
“等!”新帝一锤定音,“李大人说得很对,朕不动他动,朕就不会陷入被动!”
内侍:“那几位王爷和公主呢?”
“薛通明仍然日日去两仪殿?”新帝思索一会儿,“你对外放出消息,朕政务繁忙,无法亲自伺候太上皇,令心腹薛通明照顾太上皇。薛通明风雨无阻!”
内侍明白过来又觉着可笑:“王爷和公主怕了薛大人,他们听到这个消息,怕是只有林掌柜发动那日,薛大人要回家等着麟儿出生,他们才敢进宫。”
新帝点点头:“算着日子,那个时候父皇应当可以撑着手杖站起来。皇姐再猫哭耗子假慈悲,父皇定会给她一手杖!”说到此,冷笑连连。
内侍闻言很不明白,长公主是陛下的亲姐姐,陛下顺利登基,长公主合该高兴才是,怎么同几个异母弟弟跑去两仪殿直呼太上皇委屈啊。
即便陛下的帝位来的不体面,又不是叫长公主同他分担骂名,她生的是哪门子气。
内侍其实猜的不错,长公主最初听到她弟登上帝位时很兴奋,还给府里每个人发赏钱。下午她进宫面圣被挡在宫外,长公主不理解,驸马说可能陛下很忙。
翌日她再次被挡在宫外,长公主恼怒。她的妹妹们就在她身后,没想到长公主也进不去就多嘴问几句,长公主面上无光就忍不住阴谋论。
多日之后才见到老子,长公主自是怒不可遏,可是她又没胆子冲着敢砍贵妃的新帝大吼大叫发泄不满,这才在老皇帝面前阴阳怪气。
大公主无兵无权,薛理不在意她想干什么,新帝也不在意,令人盯着公主府只是怕蠢人办蠢事。因为她是新帝的亲姐姐,无论她这个时候做什么,坊间百姓都会认为是新帝授意。
话说回来,薛理又同老皇帝聊十来天,四月底了。
四月最后一日本是休沐,考虑到新帝可能在休息,薛理就直奔两仪殿,告诉老皇帝,接下来十多天都不能再来陪他扯闲篇。
由于老皇帝嘴巴一动就流口水,所以他明明可以含含糊糊说几个字也不开口,瞪着眼睛看着薛理。
薛理:“臣的夫人快生了啊。陛下,您想想臣都三十二了,中年得子,能不紧张在意吗。”
老皇帝的鼻子哼一声。
“您想说臣真想要孩子早纳妾了?臣定亲的时候只是小秀才,在丹阳算是小神童,可是秋闱是成千上万个神童抢一个名额!那个时候林家也知道臣不一定能中举,还是同臣结亲,在当时看来林家姑娘算是下嫁。
“虽然成亲的时候臣已经中举,配得上林家姑娘,可是臣家中一穷二白,也没有人脉,兴许到老也只能在丹阳县当个刀笔吏。这样看算是门当户对。谁也不嫌弃谁。怎奈因为您废太子,夺了臣的功名。那时族人都要把臣一家赶出村,夫人还能不离不弃,赚钱养家,如今臣怎能因为不一定成器孝顺的臭小子就叫夫人伤心。”
老皇帝安静下来。
内侍眼眶湿润,“薛大人说的是。”
四皇子的母妃今日也在,忍不住说:“开枝散叶传宗接代的事,薛夫人可以理解吧。”
薛理:“臣上面有两位兄长。早在十二年前薛家就有长孙,无需臣传宗接代。再说开枝散叶,如果枝叶都是只会嘴上孝顺老父亲的不孝子,不要也罢!”
那日五皇子仓皇逃走一事,他母妃亦有耳闻。五皇子母妃闻言神色窘迫。薛理转向老皇帝,“臣令人做了一副拐杖,还有小孩学步的推车加大版,这些日子您慢慢走动。别心急别逞强。”朝在茶水间休息的太医看一下,“听太医的。术业有专攻,您别仗着自己是太上皇自以为是。”
老皇帝瞪眼。
薛理敷衍地点点头:“行,不说了,臣告退!”
薛理走后,老皇帝无精打采要躺下。内侍令人把他抬到躺椅上,在他身边坐下低声说:“薛大人真心为陛下着想啊。”
老皇帝哼一声。
薛理同老皇帝交谈多日,内侍一直守在身侧。摸清了老皇帝的脉搏,如今内侍也能听懂他的哑语:“陛下想说薛大人是替新帝来探望陛下?新帝可想不到叫人做拐杖和学步车。您要是想看到皇帝,为何皇帝每次过来您都装睡着?”
老皇帝闭上眼假装没听见。
内侍无奈地摇摇头,看到皇帝又睁开眼想起来,内侍又令人换轮椅,心说薛大人真有先见之明,配了十二人,但凡少四个,都没力气同老皇帝来回折腾。
寻常轮椅前面没有挡板,老皇帝的有,内侍等他坐好就锁上挡板,以防他半个身子乱挣扎一脑袋摔地上,轮椅翻车砸到他身上。
老皇帝朝五皇子母妃看去。内侍请后妃回去,陛下想出去,无需她伺候。
五皇子母妃走后,老皇帝用他依然会抖的手指向里间。内侍推着他进去,老皇帝指着高高的木柜。
木柜中放着许多皇帝喜欢的珍藏。
内侍把藏宝的木盒一一搬出来打开放地上,老皇帝看向金丝镶宝石如意。内侍拿起来递过去,老皇帝眨眨眼。
内侍问:“陛下要这个做什么?”
老皇帝吭哧一声流出口水,内侍隐隐听出“薛”字,令宫女为皇帝擦干净,内侍才问:“给薛大人——”随即反应过来,“陛下的意思,薛大人的夫人林掌柜要是生了,奴婢把这个送过去?”
老皇帝眨眨眼。
内侍收起来,令人把别的东西放回去,便推着他出去:“去不去花园?如今还不算热。过些日子怕是只能待在屋里。”
起初几日老皇帝的半个身子有知觉也不想出去,嫌丢脸。薛理说他在屋里捂发霉了,他才去御花园。
迈出第一步,老皇帝就不是那么在意自己半身不遂的形象。
老皇闻言帝眨眨眼。四个小太监把他抬出两仪殿。内侍推着老皇帝,身后跟着一个太医,两人端着茶水,十二人拿着痰盂等物,浩浩荡荡,正好被进宫面圣的几位朝臣看见。
其中一人感叹:“幸好新皇是陛下。若是换成四皇子、五皇子,太上皇此刻怕是都生——”
“慎言!”同僚打断。
说话的人问:“你不知道?一个个口口声声孝顺太上皇,听说有一回薛通明叫他们把夜壶拿过来,一个比一个跑得快。还不如中郎将王慕卿。”
外臣能知道这些内部,并非新皇刻意泄露。
在政权交接这件事上新皇只做错一件事,没有令太医为老皇帝继续诊治。然而这件事在薛理到来后为他抹平,前些日子又被薛理推到国舅身上。
新皇的做派看起来坦坦荡荡,自然不必多此一举下禁令,是以发生在两仪殿的事,有心人都能打听到。
令其慎言的官吏不禁说:“我也听说了。可是毕竟是皇家事,别给自己招惹祸端!”
先前感叹的人点点头:“我不会在外人面前讲这些。说起薛通明,林掌柜快生了吧?薛通明如今算是陛下身边第三人。”
第一是颜国舅,第二是新帝岳父李大人,第三是薛理。因为当日宫中生变,新皇最先找的便是这三位。
同僚闻言明白他的意思,先前跟着薛理有瓜葛的人,不是得了赏钱就是高升,如今薛理又是新帝心腹重臣,莫说得他青睐,能被他记住名字,将来也有可能出任封疆大吏,“薛家的门不好进。”
最先开口的人问:“为何?”
“前些日子薛通明的妹妹成亲,多少家夫人去添箱都被挡在门外。我夫人也去了。回来说兵部王大人的夫人也不例外。”这位官员说到此停顿一下,“也是那天我才知道,当年薛通明无意间碰到一伙拐子,出于好心,没想到被拐的人当中竟然有王大人的小女儿。”
这件事其他几人第一次听说。其中一人不禁说:“难怪那年礼部想仗着人多势众打薛通明,兵部毫不犹豫地出手。我还以为礼部的人要放弃祖宗家业惹怒了兵部。”
另一人道:“总要试试。礼多人不怪!”
其他几人点头附和。
此刻薛理已经回到家中,然而没有见到他夫人。
林飞奴在东院,薛理去东院找小舅子:“你姐在仁和楼还是丰庆楼?”
“这个时候应该在仁和楼前往丰庆楼的路上。”林飞奴看看日头,“我姐的身体好着呢。”
薛理:“不是把事情安排好了吗?”
林飞奴:“我姐在家待一会觉得无趣极了,叫我套车送她过去。”
“她走去丰庆楼?”薛理问。
林飞奴:“她倒是想走着过去,也得俞管事和薛账房同意。十有八/九是薛瑜和伙计送她过去。你就别操心了。水烧好了,你不去沐浴洗头啊?”
薛理五天没洗头,闻言就觉得头上有一股怪味。散开头发,薛理感觉又长长了,本能想喊人,到嘴边意识到娘子在丰庆楼,无法帮他剪头发。
沐浴后头发晾干,薛理去丰庆楼抓人。
丰庆楼已经有食客,也有食客认识薛理,一见着他就说:“薛大人,林掌柜快生了吧?你怎么还让她出来?那肚子,我看着都瘆得慌。以前也没有发现孕妇的肚子那么大。是不是双胞胎?”
薛理:“太医看过,是一个。可能六七斤重。”
“大胖小子啊?”食客惊呼,“恭喜!恭喜!”
林知了从薛理身后出来:“大胖丫头!”
食客哼笑一声:“林掌柜,人这一辈子不可能事事如意!”
林知了只当没听见,拽着薛理回家,省得听着他这不准那不准,惹她心烦!
又过几日,端午节前两天,大理寺卿通知诸人,今年同往年一样放假。
翌日,薛二哥和刘丽娘带着儿女过来。
往年多是薛理一家下乡,今年林知了身子笨重,龙凤胎也大了,经得起来回颠簸,就变成他们进城。
薛二哥下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手为林知了把脉。
确定母子极好,薛二哥不禁说:“小家伙真沉得住气。不会挑明日吧。”
照顾孩子的奶娘和婆子,以及专门为林知了做饭的婆子都备齐了,此时就住在西院耳房。林飞奴闻言就说:“明日也无妨。万事俱备,只等他出来。”
薛理:“你们都过来,庄稼怎么办?”
薛二哥:“来之前看过,还要再晒十来天。这个时候要是下一场大雨,小麦都不会发芽,里头就这么嫩。”
薛理:“今年的小麦有点晚。”
薛二哥种了几年麦子,仍然不甚了解:“听说今年春天来得晚。谁知道呢。反正小侄子不可能再拖十来天。”
翌日,兴许小孩心疼他娘,整整一天都没闹。林知了晚上睡觉他也没闹。薛理心里不踏实,担心臭小子憋着坏。
第二天早饭后他就闹腾,到晌午还没有出来的迹象。薛理也从最初的期待变得不耐烦,指着林知了的肚子说,“你要出来就赶紧出来,不出来以后也别出来!”
然而孩子还是没出来。
林知了扶着二嫂的手臂转了一圈又一圈,眼看太阳快落山了,他终于折腾够了。
稳婆把孩子抱出去,薛理朝孩子屁股上一巴掌。
此时天热,小孩只包一层布,被他打的哇哇大哭。薛二哥心疼,朝薛理身上一拳:“你干什么?”赶忙接过小孩,“我看看,我看看。”
林飞奴忍不住嘀咕:“我看还是打得轻,竟然还敢哭!”
哭声戛然而止,小孩委屈地瘪嘴。
林飞奴满脸惊恐:“姐夫,他他不会听得懂吧?”
薛理心里咯噔一下。
薛二哥白一眼两人:“不懂别瞎说!顶多是孟婆汤还没消化。我家那俩就是,三岁前机灵着呢。现在越来越呆!”
“男孩女孩啊?”林飞奴问出口就上手。
稳婆没想到薛大人对亲儿子也那么狠,顿时吓傻了。闻言稳婆回过神,不敢说恭喜,弱弱地说:“是个小子。”也不敢开口讨要赏钱。
刘丽娘把早已准备好的荷包递过去:“辛苦了。”
稳婆接过赏钱就回屋帮林知了收拾,端的怕再晚一步薛大人的巴掌落到她身上。
薛二哥很是高兴,同第一次当叔叔一样高兴:“小子好。”
薛理哼一声:“我猜也是!姑娘怎么可能这么折腾人。”
薛二哥噎了一下:“——你闭嘴!”抱着孩子就走。
林飞奴不禁问:“去哪儿?”
“去西院。”刘丽娘回答,“难不成还指望你俩照顾?”
俩人也没想过照顾孩子,也没心思照顾他们,因为林知了还在屋里,不知道什么情况。
稳婆把门打开,俩人匆忙进去,看到林知了只是面无血色,人是清醒的,他俩才放心。
林知了冲着薛理翻白眼:“打哭了不用你哄?”
薛理:“皮小子就应当打小立规矩。否则会比他舅还难管!”
林飞奴气笑了:“我什么时候叫你操心?”
林知了:“我困了!”
薛理话锋一转:“也不能在这里睡。”
林知了在东院厢房生孩子,薛理把她包的严严实实回主院。林飞奴把门窗全部打开通风,床上的被褥也掀开扔到外面,让婆子改日收拾。
随后跟到主院,林飞奴想起什么:“姐夫,我们是不是忘了放炮竹?我是不是还要去丁家报喜?你是不是也要进宫报喜?”
薛理:“也不能空着手去吧。”
刘丽娘把孩子交给奶娘回来探望林知了,没想到到主院正好听到这句话,“早准备好了。”她去厨房搬来一盆喜蛋,“早上煮的,一直在锅里放着。”随后又拿几张红纸,“包几份?”
林飞奴:“仁和楼一份、丰庆楼一份、薛瑜家一份。姐夫,你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