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山。
继彻底吞食完应四喜剩余资产后又费心筹谋了几年,如今终于摇身一变成为目前暂定的应家下任接班人的应五财终于忙完了手头这一阵子,特特跑来菱洲准备招摇一番。
大小姐、她、小药仙,虽然谁都不是君子,但她们三人的关系常年维持在淡如水的状态之上,平日里互不相见。
除非谁忽地发了横财,得了造化,或是炼制出了新的害人玩意儿,才愿意亲自动身到对方面前转一圈显摆两下。
此刻,新鲜的天宝轩接班人已经衣冠楚楚地站在了小年山上,岑大小姐那方小院门外三步的地方。
院门无声地微微敞开一半,示意她要进自已进。
如今正值秋末,微微凉的天气里日光明朗。菱洲才完成自已一年一度的抢收静心菱活动还没多久,百姓们忙着在自家院里院外晾晒整理,空气中都还隐隐弥漫着那种浅淡的土地气息。
岑家上下亦是一片岁月静好的情形。
应五财一时半刻没轻举妄动。
透过半开的院门,她隐约看见了其中祁白的身影。
他正在弯腰摆弄着什么,定睛看了,才发现这人竟然是弯着腰在掐小云雨诀,给院子里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大丛浅蓝色的花浇水。
这丛花至少布满了三分之一个小院,不像菱洲本地的品种,即便已至秋末,也只开花不结果地一味在秋风中高高兴兴地摇晃。
应五财确信,岑大小姐素来是没有侍弄花草这份闲心的。
她可以偶尔欣赏一番,但她不种,更不高兴打理。
稍稍转两分视角,便见岑大小姐竟就在祁白的旁边。
她安然地斜斜靠坐在招来的绵软云团中,连发髻都没梳,就那么随意地披散在脑后肩头。
岑大小姐的怀里还抱着把灵光四溢一看便知不是凡品的竖箜篌,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闭着眼抚弄弹拨。
应五财:“……”
她就说,浇花到底怎么能浇出这么呕哑嘲哳难为听的声音。还在心底盘算祁白这种的到底是什么没见过的新品种灵植,被浇水竟会惨叫,得挖几株给她的好三哥送去。
原来是大小姐在弹竖箜篌啊,那没事了。
上次聆听这等仙音,还是正在悬珠秘境和南晴霁一起受的刑,她俩听完一人呕了一大口黑血。
正控制不住地缓缓倒退时,小院中云团上的岑再思忽地微微掀起眼皮,与院外已经准备逃跑的应五财对上视线。
应五财下定了某种决心,彻底转身,加快脚步就往岑家外面飞。
不找大小姐显摆了,找小药仙去。
小药仙只是略略有些爱炸炉罢了,但他至少不爱玩弄音乐。大小姐的竖箜篌还是留给能欣赏的人欣赏吧,譬如祁白,应五财觉得他的鉴赏力就很异于常人。
至此,应五财终于意识到:就算岑家能够难以置信地和灵枢宗达成和解,但清音门的山脚下那块镌刻着【岑家族人不得入内】的巨石应当也还是一时半刻难以搬开。
润洲,续春门。
令人头晕目眩的金脂垂虹之下,应五财支着腮看南晴霁正在桌前抱着玉匣,一枚一枚地将成色稍差两分的灵丹挑出。
而他身边,编了条极粗侧边辫挂在肩头,上头缀着各色灵珠的贺兰琼枝正在提笔不断记录。
南晴霁一连几日都带着她出门,去随地捡那些看金脂垂虹把自已给看晕了的外地人试药。南晴霁负责掰开昏迷路人的嘴巴将药丸子塞进去,她负责把人拖到不碍事的另一边,和南晴霁一起蹲在旁边观察昏迷路人的反应。
不出门捡人救人的时候,南晴霁就炼丹、改良丹方和整理下一批要试的丹药,贺兰琼枝则勤学好问地总结锻炼心眼子所学。
对比起外面的事情,大慈雪宫上上下下确然都还是太单纯了些——来到润洲后不久,贺兰琼枝就深深意识到了这一点。
应五财眯眼:“……啧。”
“她现在这个表情和声音就是在表示她觉得我们俩神经,跟我们俩显摆也显得她好像有点毛病,现在正在考虑要不要转身就走。”
南晴霁头都不抬地给贺兰琼枝解说,依旧精心挑选着他的大药丸子。
贺兰琼枝抬头:“啊?”
前两年大小姐给他发来传讯,说给他引荐一位大慈雪宫的道友,人家心性单纯,又刚出了点事正在调养身体,让他多加照拂,带着多见见世面长长心眼子。
大慈雪宫的修士向来都极少与外界往来,难得有个活蹦乱跳的自已找上门,这种研究的大好时机,南晴霁自然一口答应。
贺兰琼枝一到润洲,便被南晴霁和他师尊常慈真人给拉走吃药调理去了。
至于长心眼,这事自然也很简单。
个路人,这事儿熟能生巧了,再将她放在续春门内,让她枪舌剑争抢几株珍稀灵草。
她会成长的。
听了南晴霁的解说,应
南晴霁依旧头是她想骂我,但怕吓到你,她不好意思直接骂。不过我也很好奇,按理来说小财神这个时候大小姐那边了,为什么到现在都还不动呢?”
逃过来,大小姐正在奏乐,她那谁正在浇花。”
“哦……”南晴霁发出了一道理解的声音。
但很快,他小院门口的灵石便又开始如呼吸般缓缓明灭,代表又有人造访此地。
应五财心中升腾起了某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小院门开。
好消息是,堵在院门口的三个人,一个归星游、一个樊凌、一个江自流,都不是她们刚刚才念叨完的大小姐和龙小天。
坏消息是,把这三个男的往两边一扒拉开,后面赫然站着双手抱臂且已经束好头发的岑大小姐与祁白。
南晴霁:?
应五财:?
唯有贺兰琼枝眼眸立刻变得亮晶晶,很高兴地喊:“再思!”
不是。
不是说她们俩一个正在抚乐一个正在浇花过着岁月静好但难听的生活吗?怎么转眼间就敲开了他的院门,前面还有三个男的堵着。
“怪归星游,他脑子梗住了非要跑来菱洲找祁白切磋。”岑大小姐抱臂,准惊随着她的话音用剑柄狠狠捅了归星游的背一下。
祁白也道:“归道友还带着江道友与樊道友一块儿来的,搞得小年山太闹了,所以我们决定把他们三位丢过来。”
南晴霁:“……”
“不是我提议的。”归星游长得很正义,但眼神很无助,他试图将自已身上的锅丢回该背的人身上,当即笨嘴拙舌但努力地说:“是江道友带着樊道友找上我,要与我切磋的。”
真论本心,他肯定还是想跟岑再思切磋的。
但一来岑大小姐身价太贵,极难被请动。一来人家已经是元婴修士,和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大境界的差距,已经是绝不可能和他们切磋的了。
樊凌哼了一声。
最新背上锅的江自流抬头望天道:“我娘把我打发去了断剑崖历练,在那恰好就遇上了樊道友。樊道友听说了玄沧剑派内切磋的规矩很是向往,我就和他一起去找归道友了。”
当然,是归星游和樊凌这两人切磋,他只在旁边负责看。
樊凌言简意赅:“然后他问我和归星游跟祁白比起来谁厉害。”
南晴霁:“……”
应五财:“……”
应五财现在想掐死江自流了,他这是在干什么,这不是在挑事吗?
本来就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一,大部分传统剑修又都是脑子里只装满了“切磋”、“历练”、“提升自我”的东西,尤其拿出来被比较的对象还是大小姐身边那位!
就这样,三人联袂而去菱洲,两个剑修御剑飞行的速度快到江自流想吐,气势汹汹地组团骚扰了那边还在抚乐浇花岁月静好昏昏欲睡的大小姐一人。
来都来了,贺兰琼枝放下记到一半的册子,高高兴兴把人迎进来。
南晴霁捏着鼻子把挑到一半的药丸收起来,应五财重新抖擞精神,跟新出现的人显摆她如今的新身份。
但三个人里樊凌自小就是继承人,没有争夺的必要,对此无感。江自流自小就是摆子,实在不能理解这种颇具压力的身份,无感。唯有归星游,没能共情但送上了诚挚的恭喜与祝福,但这种来自于一个朴实无华传统剑修充满善意的祝福实在是让应五财很难爽到。
拜托,能让她爽到的还得是那种微微嫉妒,微微羡慕,为她快乐觉得这女的实在很有点东西的同时还能扑上来大喊五财姐姐求求你了养养我吧的那种——
“快了,别急。”
大小姐微微笑道:“事已至此,来都来了,我已传讯给司空释。她前些日子刚出关,如今正无聊着到处找乐子呢。”
她的清闲时光被打扰了,那就谁也别想清清静静的好过。
果然,不过半刻,院门口的灵石再次发光。
“开门开门开门!”
“呜呜呜呜呜呜!”
司空释和她的驮梦猊一人一兽在院门外面一起大叫。
离门最近的归星游给她们甫一开门,就兜头照脸地窜起来一只浑身雪白毛绒的小兽朝他胸前扑去,归星游手忙脚乱地两只手把呜呜托住,往旁边撤开。
司空释气势汹汹地扛了好几个坛子在身上,摆了个一脚把门拆开的姿势,昂首道:“快过来接啊,我跟清商特地给你们带了好多梧洲今年新开封的灵酒呢!”
众人皆是一愣。
她们修炼到如今自然都已经辟谷,无需再依靠外来的补充。但也不是不能吃喝,譬如岑家的乐游仙尊便酷爱饮酒,只是平时大家修炼都几乎没这个闲心。
“我跟她说过了储物袋被发明出来就为了让她用的,但她不听,坚持认为抗在手里看起来很酷很潇洒。”闻人清商轻轻踹了司空释一脚,“接什么接,自已进去。”
小小一个院子,转眼之间站了十个金丹以上修士。其中甚至还有一个结了婴的大小姐,此时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弄早已钻到祁白怀里朝着她谄媚的驮梦猊。
闻人清商在和贺兰琼枝轻声细语地闲谈,问她准备什么时候也去合欢宗看看;
江自流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凑到南晴霁的药匣子旁边看他的新药去了,应五财则抓着他探听最近是否绘制了什么新符箓;
司空释将闻人清商储物袋中的灵酒也都取出,嘻嘻笑着一口气挑衅两个人,问归星游和樊凌到底会不会喝酒啊。
人太多了,南晴霁感觉有点呼吸不过来。
他决定效仿大小姐,将人引到别的地方去,至少离开这个小院。
他火速选定了隔壁山腰的某处平台,那里姑且能算视野开阔风景秀美空气清新,距离续春门弟子们最爱的炸炉的几个地点也都极远,总之只要不在他的小院里就行。
剩余九人一兽就这么被他*放牧驱离到另一片草场了。
司空释与闻人清商带过来的酒甚至分了不同的口味,岑再思耐着性子逐一尝了几口,最后把甜味的那坛留在了她和祁白的中间,又把酸里发苦的那坛丢得最远。
樊凌当即狠狠鄙视了一番她的口味,把那坛酸里发苦的留在自已手边。
应五财爱喝辣的,喝得边呲牙边道:“听说了吗?扶尘仙尊已经在准备冲击飞升了。”
她憋了半天,准备等人羡慕嫉妒完她之后再推出这则八卦的。如今虽然前置条件进展得不顺利,她也还是忍不住要分享了。
抱着咸口灵酒的贺兰琼枝惊讶:“扶尘仙尊?他的辈分似乎还小,也才刚刚化神后期,照夜前辈都还没准备飞升呢,他怎的如此着急?”
那不一定。岑再思心中暗道:照夜仙尊应当是飞升在即了。
她之前一直没有飞升而选择留在三寻境,就是为了等待处理越昙之事。如今越昙都已经被她送回了另一个世界,照夜也再无什么还牵挂着的东西,已经随时可以飞升了。
但此中内情知道的人极少,纠缠的前因后果又太长,岑再思也就闭口不言。
“妹子你别急,你们大慈雪宫可能没听说到一手八卦。怪应四,他辖下的天宝轩门口都不支八卦铺子的。扶尘仙尊好几年前和他徒弟有过一段师徒虐恋这事儿你听说过没?”
“听说过那就好说了。之前不是说飞羽妹妹在清徵仙尊的看护下已经恢复了些许神智,只是失去了不少记忆吗?如今又在韶城将养了几年,清音门发现不仅仅是失忆,她的神智就是因为那枚宝珠险些寄生而受了损伤。”
“即便后续神智全然清醒,识海也就是变脆弱了,极易在修炼中产生心魔,对日后的修行多有不易,怕是此生修为最多止步金丹,不可再进了。”
这种八卦听得众人都是沉默。
若是情情爱爱也不过多唏嘘两声,一关系到未来仙途,大家就都很心痛。
应五财抑扬顿挫地继续道:“正因如此,扶尘仙尊便决定尽早飞升。”
“他是徐飞羽的师尊,他若飞升成功,便能庇佑于她,解决神识不稳的问题;他若飞升失败,散灵于此方天地之间,亦能将自已的未尽的机缘赠予徐飞羽。”
不管是哪个结果,待徐飞羽神魂清明之时,扶尘都已去了离她极远的地方。
对她来说也算是件好事吧,此后一心修炼就是。
虽然没了情爱,但还有仙途,众人又都松了口气。
几个人喝得仰倒在地上,眯眼去看阔远天穹之上的秋日,叽叽哇哇地讲自已的话。
应五财已经开始了她的畅享,说她准备先在三寻境内先物色好一个特别贤惠耐心会带孩子的管事,等日后修为足够了,继承她娘天宝掌柜的那本倒反天罡的功法之后,她也继承母志找个年轻貌美、天资聪颖、身家清白、种族为人的干净男修让他生个孩子,然后去父留女!
“没办法,我们家是真的有个偌大的家业要继承啊,让让我吧。”应五财说。
太恐怖了,南晴霁拽着酒坛拉着江自流就坐得离她远了一点。
江自流也打了个哆嗦,下一刻闻人清商便怜爱地告诉他放心吧你目前只有身家清白和种族为人对上了要求,先别忙着忧天。
闻人清商是大名鼎鼎的纯阴之体,这玩意儿修为弱了就是在给别人当炉鼎,修为强了就是在把别人当炉鼎,中间的度极难拿捏。她与应五财相约日后一起满三寻境的寻找那些年轻貌美、天资聪颖的男修,身家清白的给应五财去父留女,手中不清白的给她抽了。
物尽其用,未来可期。
贺兰琼枝听得瞠目结舌,大约不曾想到她们当正道修士的原来还能明晃晃地计划这些事情,她原本计划是要在大慈雪宫中跟天律钟熬一辈子的,如今忽然失去了这份职责,至今还没转过弯来。
闻人清商搭着她的肩膀讲述邪恶计划去了。
江自流还在记着刚才闻人清商对他的评价,在那边用力解释首先他没觉得自已条件符合,其次他没说他怕被应五财看上,最后他哆嗦是因为他觉得只有身负大气运之人才能镇得住自已这通身的奇特运道——闻人清商你在听吗?你不要忙着讲话!你听我自证清白!
司空释无法共情任何一个人,她更想去见青龙,想得抓心挠肺,驮梦猊也是。
归星游更是没有这类困扰,他师尊就是个修无情道的,他本人是个等人能把自已等进雨里的傻子,所以他对未来的期许有且只有好好守住嵘洲,继承玄沧剑派一如既往的事业。
南晴霁只一味地在用坏心眼炼丹,说着说着想到了个为虎作伥的好点子,踊跃加入邪恶对话中:“小财神,要是你以后找的男宠实在怀不上我也可以悄摸钻研一下孕子丹的方子给他吃,我真的很好奇。”
小财神闻言很感动,先直呼他是一辈子的好朋友,接着表示不用那么麻烦,这个男宠不行她可以换下一个的,实在不必强求。
闻人清商也道:“别急,她实际上一个男宠都还没有,前面说的那些都是虚构的。别看这里热热闹闹,你放眼望去就会发现咱们中间有婚约的只有大小姐和祁白啊。”
叽叽喳喳的声音为之一顿。
没想到火最后还是会烧到自已身边,岑再思“啧”了声。
岑大小姐指指应五财:“最多最多,等你那个并不存在的男宠把孩子生下来养到具备生活自理能力以后,允许你带过来给我玩两天,两天,再多不行,没这闲心。”
她连浇花的闲心的都没有,难道还会有教孩子的闲心吗?
于是应五财又开始叽里咕噜地说什么了。
她好像说她要在天宝轩里再加个什么东西,要赚很多灵石,南晴霁已经就着丹方的事情将思绪飞到半空,归星游和樊凌一直没加入话题是因为两个人正在默默拼酒,贺兰琼枝跟闻人清商说感觉自已耳朵发痒,不知为何。
“可能因为你要长耳朵了吧。”闻人清商微笑:“我和阿释带的是百兽酿。甜的长尾巴,咸的长耳朵,酸的长翅膀,苦的长爪子……”
贺兰琼枝一僵:“啊?”
拼酒的两个人亦是一僵。
司空释闻言转头:“你别逗她了,她信了。”
贺兰琼枝再次:“啊?”
“骗你的。就说你在南晴霁这儿根本什么心眼都没长,还是好容易被骗啊姐姐。”闻人清商伏在她肩膀道:“不过我储物袋里带了坛真的百兽酿,如果真的很想试试长耳朵倒也不是不行……”
祁白偏头。
岑再思闭着眼道:“很想长尾巴啊?”
他没说话,默默牵住了岑再思的手。
以后的计划也没什么,她们已经说好了。不闭关的时候,留下小半时间在小年山上,抽出大半的时间继续游历三寻,把剩下的系统碎片也都收集起来,避免它们为祸三寻。
系统一定还有别的碎片经历了几重转手流落在不知名的犄角旮旯中,就像当年大战之后有一片落入了元晦魔尊的本命剑中,又随着它自行寻主,落到了儿童祁白的身边那样。
但这也都是日后的事,此时此刻,她们每个人都躺在暖洋洋的日光之下。岑再思单手抱着准惊剑鞘,剑柄上挂着两条剑穗。
哎,不该随便放祁白去玄沧剑派历练的。
去了一回,还是沾染上了那边送剑穗的不良风气。
算了,要送就送吧。
这事大小姐说可以。
山高云淡,此日方长。
—正文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