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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小扁豆汤我会为你和我们的孩子煮汤。……


    “是给我的吗?”


    伊桑主动走上前,仰起脸在凯泽的侧脸上落下一个轻吻,然后顺手把凯泽手里的冰激凌拿了过来,垂下眼睫,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怎么想起来买这个?”


    凯泽没说话,他顺势将伊桑揽进怀里,低下头,轻轻埋在了伊桑的后颈间,那里散发着散发着青苔和牛奶混合的清冽气息,凯泽深深吸了口气。温热的气体扫过腺体,伊桑虽然抗拒,但是身体还是忍不住泛起了密密的酥麻感。


    “大数据推给我的。”过了一会,凯泽忽然回复道,声音带着一丝满足的沙哑。


    “我不喜欢冰激凌。但是大数据忽然推送了这个,我就想……”凯泽松开手,低头与伊桑额头相抵,那双冰川般的蓝眸沉沉地注视着他,语气轻得像是哄小孩,“说不定有哪个小朋友想吃这个呢。”


    大数据……伊桑愣了一下。


    凯泽的解释毫无漏洞。


    如果两个人共享同样的局域网络,无孔不入的信息流广告确实有可能给凯泽推送他搜索过的商品。


    伊桑心有不甘,仔细打量着凯泽的神情,只能见到对方脸上满是依恋的笑容,带着些近来常见的讨好,定定看着伊桑。


    “不过……”凯泽忽然刻意压低声音,凑到伊桑耳边,带着点刻意的暧昧道,“我买了伊桑味道的冰激凌。你愿意和我一起尝尝吗?”


    伊桑味道……的冰激凌。


    伊桑有一瞬间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觉。


    如果说凯泽老谋深算,他也太……急色了。如果凯泽这么急色……他怎么会是伊桑所猜测的那条毒蛇?


    伊桑定定盯着凯泽思考的时候,凯泽抓着伊桑手腕举了起来,盯着伊桑苔绿的眼睛,舔掉了已经融化了的、流到伊桑手背上的乳白色冰激凌。


    那条舌头带着令人难以忽视的温度,缓慢地扫过伊桑的肌肤,留下一道透明的水渍。


    伊桑维持着面无表情。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整个后背腾的一下热了起来,脊柱发麻,耳后冒出点湿意来。


    “……不如你的味道。”凯泽作出了评价。凯泽握着伊桑的手,将冰激凌递到他的唇边,语气轻柔,却不容拒绝:“你尝尝?”


    伊桑恨恨盯着他,过了半晌,才咬牙切齿吐出了四个字:“下流胚子。”


    凯泽低低笑了一声,喉咙里像是滚过一阵沙哑的愉悦。他微微俯身,靠近伊桑,声音压得更低:“我帮你。”


    然后,伊桑眼睁睁看着凯泽伸出灵活的舌尖,卷走了一块冰激凌。


    凯泽缓缓靠近伊桑。


    伊桑的眼睛里只有凯泽不断放大的俊脸和他微张的嘴,和他那盛着乳白色冰激凌的、饱满红润的舌尖。


    他几乎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那抹冰凉的甜味抵了伊桑的唇边。


    “张嘴。”凯泽从喉咙里发出了点气声。


    伊桑听到了自己理智碎掉的声音。


    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真的依言张开了嘴,直到一抹凉意带着甜腻的触感探进了他的嘴里。而那条湿热的、极富侵略性的舌头紧随其后,不满足于仅仅传递冰激凌,而是缓慢地、带着宣示主权般的力道,扫过了他的上颚和牙齿。


    伊桑身体一抖,感觉自己快要昏过去了。


    “拿好了,宝贝。”凯泽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催眠般的温柔。他将那支开始融化的、冰凉的冰激凌,强硬地塞进了伊桑已经有些脱力的手中。


    伊桑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便从他的膝弯和后背传来。他被凯泽从地上拔了起来,打横抱在了怀里。


    伊桑身形修长,在Beta中也不算矮小。然而此刻,他却像一个孩童般,被轻而易举地圈进了凯泽那坚实的、充满了冷杉气息的胸膛里。他的头被迫靠在对方的肩窝,鼻息间,全是那人滚烫的皮肤温度和霸道的Alpha信息素。而他的双脚则悬在了空中,彻底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


    他下意识地用一只手环住凯泽的脖子,另一只手高高举着那支冰激凌,生怕那黏腻的液体,滴落到两人身上。他扭动着身体,试图挣脱。


    “别动。”凯泽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命令的意味。凯泽在他的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那种酥麻的震动顺着尾椎骨,一路窜上了伊桑的天灵盖。


    伊桑本来就已经烧到无以复加的脸更加滚烫了几分。


    凯泽抱着伊桑回到了卧室,把他放在了浴室的洗手台前。


    ……


    等到伊桑饿到不行,火气很大的把凯泽蹬下了床,让他找点东西吃之后,伊桑才稍微回复了一点理智。


    几个小时之前,他还在因为凯泽可能的欺骗而伤心欲绝,而现在,他发现自己竟然不愿意再去深思那些疑点。他选择相信眼前看到的,沉溺于这种近乎虔诚的爱意中。就好像一个在沙漠中快要渴死的人,明知眼前的绿洲可能是海市蜃楼,却还是会奋不顾身地扑上去。


    毕竟……凯泽对于伊桑莫名的迷恋看起来不掺杂一点水分。


    他能从伊桑的手指尖亲到脚趾尖,一点都不觉得怪异。


    就好像……凯泽近乎虔诚地爱着伊桑。


    伊桑抬起胳膊盖住眼睛,近乎是哀鸣地叹了口气。


    完了,好像输了。


    如果凯泽真的在骗他……能骗一辈子就好了。


    第二天凯泽出门之后,伊桑也出了门。


    他换掉了常穿飞行员外套,从凯泽给他准备的巨大衣橱中找了件连帽卫衣穿上,想了想,又带了一个口罩。


    伊桑搭着车去了天穹星的中央图书馆。他低着头走过一楼大厅,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左侧的演讲厅,看到上面挂着“莱安万瑟伦演讲厅”的铭牌。这是他出生之后,他的父母以他的名义向中央图书馆捐了一笔钱,命名了这个演讲厅。


    万瑟伦家族喜欢赞助艺术、文化和学术,热衷于组织各种文化沙龙。


    多年之后,即便是万瑟伦家族宴会中最微末之人,也变成了星穹帝国文化艺术领域的明珠。


    除了莱安万瑟伦本人……


    伊桑抿了抿唇,低头快步走过大厅,消失在地下书库的入口。


    中央图书馆的密集书库由一排排钢制书架组成,书架紧贴在一起,需要转动外侧的把手才能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这里储存着过期的出版物、历年的报纸合订本和其他低使用率的资料。


    伊桑昨天想查询“莱安万瑟伦”,但最终没有轻举妄动。他选择今天来这里查档案。


    中央图书馆的地下书库是没有闭路电视的。没有人会知道伊桑在这里查到了什么。而且电子文本太容易受到篡改,即便是宣称完全去中心化的记录方式也未必可靠。想要找到“莱安万瑟伦”的蛛丝马迹,不可能从这个名字本身入手,任何关于继承人的直接记录,恐怕都有增加和修改。


    唯一的办法,是重建那一天。到头来,还要看这些被遗忘的、发黄的纸质文件。


    他找出了当年天穹星陷落前后的报纸,看得很快。他并非在寻找“莱安万瑟伦”这几个关键字,而是在脑中构建一张完整的、动态的城市沦陷地图。


    重新阅读“天穹陷落之日”的报道并不容易。那些冰冷的铅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强行撬开了他六岁时被尘封的感官记忆。伊桑看一会,就要站起来,在冰冷的书架间来回走动,才能压下喉咙里的腥甜气。


    报纸上的信息混乱而矛盾,却拼凑出了一个可悲的轮廓:


    自称锈蚀之骨的“军队”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入侵了天穹星。


    星际时代的战争已经攀升到了行星层面,面对来自外太空的攻击,地面部队几乎连自卫都做不到。因而,天穹陷落之前,天穹星地面护卫部队和治安机构已经多年未用,他们激光枪的蓄能器都坏了大半。


    在锈蚀之骨进入大气层之后,这“叛乱”几乎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伊桑在一份《天穹晨报》的头版,看到了关于中央警长殉职的旧闻。他隐约想起来,六岁的自己似乎见过这个人,是个胖乎乎的、总是对他笑的老年男性。没想到他居然有这种勇气……伊桑再看一眼报道,哦,原来是在办公室饮弹自尽了。


    没用的废物。


    自杀有个屁用。


    伊桑面无表情地翻开了《帝国前锋报》同一天的报道,这份报纸以军事报道见长。


    他的目光被一张地图吸引了。那是一张战况示意图,用粗糙的箭头标注着锈蚀之骨的进攻路线。其中一个最粗的、血红色的箭头,直指城市的中央——无忧宫。


    ……现在锈蚀之骨自称破门者了。


    破的是无忧宫的门。


    伊桑吐出一口浊气,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那篇报道。他的手指,近乎无意识地划过那张地图。


    报道中提到,锈蚀之骨的主力部队,是沿着阿姆斯特丹大道突进的。而负责拱卫无忧宫侧翼的不朽者卫队。他们在白蔷薇广场组织了最后的抵抗,但不到三个小时就全军覆没。报道盛赞了他们的“英勇”,称他们“战斗到了最后一人”。


    伊桑的瞳孔骤然收缩,捏着报纸边角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他记得。


    他的母亲伊琳娜曾经温柔地告诉六岁的莱安万瑟伦,不朽者们是“我们家”的卫队。仅仅服从伊琳娜阿塔那索斯万瑟伦皇后陛下的军队。


    叫什么名字来着?不朽者们的长官。伊桑记得他有一头金红色的卷发和深棕色的瞳孔,笑起来的时候让人想起夏天的橄榄园。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埃阿斯?利桑德?


    伊桑感觉自己的额角开始突突跳了起来。


    他是怎么死的?哦……报纸上说是被变异了的锈蚀之骨“士兵”用手穿过了胸口。


    伊桑喉头一窒。


    不能再看了。


    还有时间,我可以改天再来。伊桑撑着冰冷的钢制书架,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伊桑合上厚重的报纸合订本,逃似得离开了那排书架。


    他找了面墙,靠着坐了一会,等到自己能喘过来气,才收拾好了报纸合订本,塞回原位。伊桑想了想,从头上拔了根细细的头发,塞进了合订本下方。做完这些,伊桑复原了书架,仔细擦了一遍自己用过的把手,这才离开了密集书库。


    当天晚上,伊桑就发起了烧。


    这么多年以来的第二次。


    伊桑躺在床上,周身冒着细汗,吐着炎热的气息,感觉自己要烧着了。汗水濡湿了他额前柔软的黑发,让几缕发丝黏在了他滚烫的脸颊上。高烧让他平日里总是带着警惕的苔绿色眼眸漫上了一层水汽,嘴唇也因为失水而微微张开,显出一种脆弱又依赖的姿态。


    凯泽忙前忙后,不假于人,又是给伊桑擦汗,又是给他喂水,还时不时摸着他的头,在他额头印下一个吻,一副关怀备至的样子。


    伊桑的意识一会清醒,一会模糊,脑袋里一会是父母的样子,一转眼又是那位不朽者卫队长,几个呼吸之后,又是凯泽那张近在咫尺的、俊美而令人不安的脸。


    半梦半醒之间,伊桑好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他奋力从黑暗粘稠的梦境中攀爬起身,让冰冷的空气灌进他的肺叶。


    “所以是怀孕吗?”他听到凯泽的声音。


    “时间太短了,现在还检测不出来。”这个声音也很耳熟……是谁呢?


    劳埃德医生。


    伊桑迷迷糊糊的想,这么久了,凯泽还在给劳埃德还在开五倍工资吗?


    “不能给他退烧药,孕早期吃退烧药对胎儿有致畸风险。硬扛着吧。”


    “Omega就是麻烦。”这是凯泽的声音。


    Omega是什么……伊桑听得到声音,但是他烧成一团的脑子无法理解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隐隐约约间,他只能感觉到凯泽轻轻拍着他的背,让他尽量舒服地入睡。


    就像是……母亲的安慰。


    伊桑在凯泽柔和的、安抚的信息素中慢慢再次睡去。


    但伊桑毕竟是健康而强壮的,第二天早上,他就部分恢复了活力。高烧退去,只留下些许疲惫。他嘴唇的颜色比平时苍白了一些,眼下也带着一圈淡淡的青色,这反而让他那双苔绿色的眼睛显得愈发清澈,像雨后被洗刷过的森林,带着一种惊人的、脆弱的美感。


    “怎么不去上班?”


    看着凯泽穿着睡衣、端着水杯走进卧室,伊桑有点疑惑的问。


    “上班哪有我的伊桑重要。”凯泽在床边坐了下来,扶起了伊桑,把水杯凑到了他的唇边。


    等伊桑喝完水,他的又拿*出额温枪,对着伊桑的额头滴的一声测了下温度。


    “温度降下来了。但是晚上可能还会烧起来。”凯泽收好了温度计,然后说道,“想喝什么?营养液还是鸡汤?”


    伊桑看着凯泽,忽然有点任性地说道:“我要喝小扁豆汤。”


    “什么是小扁豆汤?”凯泽在伊桑的身后放了两个枕头,抱着他坐了起来。


    “你罪无可赦了。”伊桑叹息着摇头,“你居然不知道小扁豆汤是什么。”


    “请智慧的伊桑大人告诉卑微的在下,小扁豆汤到底什么什么?以便在下为您准备。”凯泽蹭了蹭伊桑汗湿的额头。


    “小扁豆汤是阿里斯托芬和你的伊桑大人最爱的病中食物。”伊桑放心抱住了凯泽的肩膀,靠在了上面,摇头晃脑地说道。


    “阿里斯托芬是……”凯泽话说到一半,顿住了,先是笑了一下,然后说道,“好的,伊桑大人,我明白了。希腊风味浓汤。”


    “你怎么说话和AI似的。”伊桑噗得一声笑了出来。


    凯泽的大手伸了上来,在伊桑的脑袋上狠狠搓了一把。


    “你再笑就别怪我不尊重病号了。”凯泽危险地凑近了伊桑低声道。


    伊桑笑得更开心了。


    “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笑。”凯泽嘟囔着、似真似假地抱怨了一句。


    伊桑很快喝到了小扁豆汤,凯泽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喂的。伊桑有点难为情,但是凯泽的强硬要求刚好弥补了这丝不好意思。伊桑喝到一半,实在喝不下去了,于是凯泽开始喝他剩下的汤。


    “会传染的啊……”伊桑有点无奈。


    “你的Alpha健康得很。”凯泽喝着汤说道,“不愧是伊桑大人推崇备至的汤,果然美味。”


    伊桑又笑了一下。


    “我小的时候总生病,一生病,我妈妈就给我煮这个汤。”伊桑带着点怀念说道。“我当时觉得这个汤难喝死了。”


    凯泽拿着碗的手不经意间抖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镇定。


    “谁能想到,我现在居然会主动想喝它。”伊桑笑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伊桑的妈妈……”凯泽回道,“感觉很温柔。”


    “嗯。”伊桑的笑容消失了,低下了头。


    过了好一会,伊桑才抬起头,说道:“她是个非常非常温柔的人。”


    “一个好人。”


    遇到了最坏的死法。


    凯泽把碗放在了床头的矮柜上,掀开被子上了床,紧紧抱住了伊桑。


    “我待会就和厨师去学怎么做小扁豆汤。”凯泽说道,“以后你生病了,我们的孩子生病了,我来给你们煮。”


    伊桑的脸被迫贴在凯泽的胸膛上。


    他沉默着,听着凯泽极快的心跳。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凯泽以为伊桑不会回复了,伊桑才低声说了声:“好。”


    伊桑病了快两天。


    高烧和分化期不稳定的后遗症一起袭来,让他整个人都烧得迷迷糊糊。他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艘冰冷的飞船底舱,孤立无援。


    但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


    这两天里,凯泽几乎寸步不离守着伊桑。他把卧室变成了临时的办公室,他的工作材料摊开放在被子上。伊桑只要在睡梦中稍微翻个身,那些关乎帝国命运的文件夹就会稀里哗啦地掉在柔软的地毯上。


    每到这时,凯泽都会放下手里的工作,先是小心翼翼地探一探伊桑额头的温度,再用温热的毛巾帮他擦去额角的汗,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干嘛还用纸质文件……”伊桑不舒服地动了动身体。


    凯泽在床头坐着,伊桑歪在枕头上,把脑袋顶在他的腰上,抱着他的腰抱怨。


    “这是数字隔离区文件。”凯泽低头在他发顶亲了亲。


    “从天穹陷落之日之后,很多的军事文件不允许通过数字方式传播。”凯泽解释道。


    天穹陷落之日……


    伊桑闭了闭眼,压下喉头的反感,继续问道:“这样不会很慢吗?”


    “会。但是没办法。”凯泽说道,“而且在行星级战争面前,只要一个高度调制化的超宽频带电磁波束,就会导致所有地基通讯网络断链,甚至无法访问历史文件。所以,这个时候,纸质文件反而是最靠谱的。”


    “静默帷幕……”伊桑喃喃道。


    “是的,静默帷幕。”凯泽重复道,“锈蚀之骨就是先给天穹星罩上了静默帷幕,然后开始了天穹星屠杀。”


    伊桑把头缩进了被子里,没再说话。过了一会,他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到伊桑终于获得凯泽的允许,离开了那张过分柔软舒适的大床上,并且拿回了个人通讯设备之后。他终于收到了天琴星修理厂的信息,游隼号已经基本完成了维修,正在重新组装。


    伊桑左思右想半天,最后磨磨蹭蹭去找了凯泽。


    “凯泽……你有认识的人或者船最近会来天穹星吗?游隼号修好了。”


    凯泽像是不认识伊桑似的看了他一会,看到伊桑转头想走,却被凯泽猛然拦腰抱住了。


    “我很开心,伊桑。”凯泽把头埋在伊桑的后颈,很轻地说,“多依靠我一点吧,我求之不得。”


    天穹星的暑假六月下旬开始,距现在不到一个月,伊桑答应了在暑期小学期去天穹星军事学院当助教,凯泽就给伊桑打包带回了天穹星军事学院的全套教科书。


    在流亡时期,伊桑受到了非常完备的古典教育,但是,他的老师们没人会教伊桑《深空航行概论》之类的东西。伊桑自己学了些,但和教科书的差距相当之大,因此伊桑最近学得昏天黑地。


    有一天凯泽下班之后,给伊桑带了好多材料。


    “这是你的学生证、这是你历年的成绩单、这是你的毕业证书。”凯泽一个一个分享给伊桑。


    伊桑看着上面地证件照——他十九岁时申请飞船驾驶执照的照片——心想:也不是很好看啊。


    “我们在大学期间认识。我在机甲学院和指挥学院读双学位,你比我低两级,在飞行学院。我们是在这个公选课上认识的。”凯泽在成绩单上划上一个圆圈,伊桑看过去——帝国通史课,伊桑“得了”个A。


    “一起完成了一个小组作业之后,我们就熟悉起来了。后来我成为了亚特兰大号的指挥官,刚好你毕业了,我就邀请你来亚特兰大号实习。”凯泽解释完了,放下了笔。


    “这是你在亚特兰大号的入职文件。”凯泽又塞过来一个信封。“这是你在天琴星的医疗文件,显示你最近刚刚分化为Omega。”


    “我想这些材料足以向军部解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艘船上,并且成为了第一个Omega领航员。”凯泽长长叹了口气。


    “伊桑,是我的错。我不该同意让你进入亚特兰大号的驾驶舱的,否则你是不需要配合我撒谎的。”


    “但是……”凯泽捏住了伊桑的手,“亚特兰大号所有人都会感谢你的,是你救了我们的命。”


    伊桑沉默地看着凯泽递过来的文件。


    “你仔细看一下,有什么不懂一定要问我。”凯泽继续说道,“如果你没有异议的话,军部会召开记者发布会,向公众解释这件事情。”


    “我没有异议。”伊桑说道。


    “那……”凯泽犹豫着说道,“你要出席发布会吗?”


    在伊桑开口拒绝之前,凯泽很快地开口说道:“我可以和你一起去,你不需要害怕。”他安抚地摸着伊桑的手指头。“我们可以限制媒体的人数,只做小范围发布。”


    “就当是……伊桑老师给他们上一课,怎么样?”凯泽把坐在隔壁的伊桑拉倒了自己怀里,从后面抱着伊桑,亲热地说道。


    “我们伊桑老师要尽快成长起来,不然怎么压住军事学院那帮小崽子。”凯泽把头埋在伊桑的肩上,玩他的手指头。“你不知道,他们简直是……”


    “我确实不知道。”伊桑忽然打断了凯泽。“我没上过大学。”


    凯泽把伊桑的头转了过来,对着他说道,“那你要上大学吗?想去哪里?可以在天穹星上选一个吗?我不想离你太远。”


    伊桑面无表情看着他,然后说道:“我要去天琴星医学院。”


    凯泽愣了一下,整个人像是僵住了。他看着伊桑的眼睛半晌,而后才有点困惑地说道:“天穹星的医学院可以吗?”


    伊桑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说道:“骗你的。”


    而后,伊桑才若有所思地说道:“或者我可以个申请古代文学或者古典学的学位。”


    “看来我们的伊桑老师文武双全。”凯泽笑着说道。“我很早就想问了,你在哪里学到的这些?”


    有那么一瞬间,伊桑有点想和盘托出,告诉凯泽,自己的家庭教师之一正是那位写出《帝国通史》的伟大历史学家,然而,他犹豫了。真相像是蜘蛛的网,牵出一丝线,很快就会找到整个网。一旦伊桑说出了自己的老师,他的身份也将不再是秘密。


    伊桑忍住了,他只是笑了笑,他说:“秘密。”


    凯泽脸上的笑容淡去,他深深地看着伊桑,那双冰川蓝的眼眸里,有一瞬间闪过的是伊桑看不懂的、近乎贪婪的占有欲。随即,那双眼睛重新被温柔和一丝近乎宠溺的无奈所填满。


    凯泽叹了口气,才亲了亲伊桑的额角。


    “……我会等到你想告诉我的一天。”凯泽抱着他,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声音轻得像一个叹息,“因为我们有一生的时间。你有一生的时间来告诉我你所有的秘密,而我,也有一生的时间来听。”


    伊桑浑身一僵,刚刚竖起的、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尖刺,在凯泽这句话里,被彻底融化成了一滩温水。一种巨大的、无所遁形的愧疚感包裹了他。他觉得自己像一个无理取闹后被温柔安抚的孩子。


    记者发布会定在两天后。


    从知道这件事情起,伊桑就开始焦虑失眠。他没有办法在公众场合讲话,每次这么做的时候,他就会想起他的父亲费德里科万瑟伦尽力维持皇帝尊严,在断头台上试图唤醒叛乱者的良心,对着被迫围观的公众讲话的情形。


    伊桑就混在那群人当中,他被死死捂住嘴巴,来见他的父亲最后一面。


    那会的他还无法理解这一切,他又累又饿,好几天没吃过任何东西,眼前是东一块西一块的黑色虚影。他只记得自己慈爱的父亲滔滔不绝讲话的样子,而下一刻,他就看到带血的头颅顺着台阶滚了下来。


    自此之后,伊桑无法在公众场合发言。十八年过去了,仍然如此。


    伊桑做不到。


    但他不得不做。


    伊桑逼自己去看眼前的演讲稿。


    这是他应该做的,是他同意登上了亚特兰大号,是他在遇到危机时候闯进了驾驶室,是他主动亚特兰大号穿过了引力稳定带,是他破门而出撞倒了哈德良维瑟里安,是他面对记者口不择言说自己的是领航员,全是他的错。


    他为凯泽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和痛苦,他有责任为凯泽解决麻烦。


    伊桑劝自己放轻松。他一遍遍告诉自己,除了□□的疼痛,一切痛苦都是想象。他可以克服。


    因此,当伊桑坐在记者发布会的桌前时,他感觉自己的□□和灵魂,已经完全分离了。


    伊桑在凯泽指示的时候,念出了准备好的谎言:


    “我的参军程序完全合法合规……我近期才完成分化……没想到会成为第一个Omega领航员……感谢天穹星军事学院……感谢沃尔夫上校……感谢凯泽准将……谢谢。”


    念完之后,伊桑微微翘起嘴唇,双眼放空看着列席的媒体。


    凯泽教了他一个办法,只要把听众想象成大南瓜,他的紧张情绪就会有所缓解。伊桑试了,感觉确实有效。就是满屋子的南瓜看起来有点滑稽。


    伊桑想,当年费德里科万瑟伦在断头台前的演讲,是不是也把围观者当成了大南瓜。那他呢?也是一颗小南瓜吗?


    伊桑时不时机械转过头,看着凯泽和南瓜们对答如流,并且在凯泽捏他手的时候,恰到好处的微笑点头。


    伊桑的灵魂远远地观看着这一切,为自己的良好表现而感到骄傲。


    在记者听证会之后,Omega领航员的风波本应尽快过去。然而……有人在拍到了桌下凯泽和伊桑交握的双手,在第二天午休时间通过匿名账号发了出来。


    伊桑在社交软件上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有点愣住了。


    照片上的他正在转头看凯泽,苔绿色的眼睛没有波澜,嘴上带着平和的笑意。凯泽也笑着,看起来意气风发。伊桑和凯泽坐的很近,凯泽拉着伊桑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


    如果不是这个场合、如果不是这种身份,任由谁来,都会觉得这是一对璧人。


    伊桑打开了自己常去的船主论坛,不出意外又看到了自己的照片在首页飘着。


    《[热]我说什么来着!他就是维瑟里安的情人!》


    哦,是上次那个“懂的都懂”的傻逼。


    《李涛,入伍后分化也不能怪人家吧?》


    预览界面的第一条评论是:长这么好看入伍的时候说自己是Beta就很值得怀疑吧?


    长得好看怪我吗?伊桑划了过去。


    《是职场性骚扰还是双向奔赴?818凯泽准将和Omega领航员伊桑的故事》


    帖子预览是:这分明是绝美爱情好吗!


    伊桑克制住了自己点开的手,他其实也想知道他和凯泽准将有什么绝美爱情。


    伊桑退出论坛,打开了社交媒体,结果连刷几条都是他自己。


    就在他忍无可忍的时候要退出去的时候,一个新的视频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个博主有一头金红色的卷发,看起来像极了对伊桑母亲忠心耿耿的卫队长。


    “你们看!伊桑的眼神完全是放空的!这根本不是相爱之人的对视!”金红色头发的博主在屏幕上声嘶力竭地说道,“这叫解离!解离状态!我敢说他的灵魂早就飘走了!”


    伊桑点进了那个博主的主页。


    ——小O茶话会。


    什么神经名字?


    粉丝也才一点点。


    伊桑点了个关注。


    然后,伊桑接到了凯泽的视讯请求。


    “伊桑,把你的智能设备放下,不要看任何东西,我马上到家。”凯泽在飞行器中,他的脸焦急地凑上来,仔细地打量伊桑的神情。


    与此同时,房间的门也被敲响,管家在门口不断问伊桑还好吗。


    “我没事。”伊桑轻快地说,“不用回来。”


    伊桑轻轻挂断了视讯请求,手指却不自觉地攥紧了床单。管家走开了,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得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他盯着黑掉的屏幕,轻声问道:“真的没事吗?”


    过了一分钟,伊桑回答道:“会没事的。”


    “伊桑,看我。”凯泽握着伊桑的肩膀摇了两下。


    “啊,怎么了?”伊桑回过神来。


    “刚刚的方案你同意吗?”凯泽探究地盯着伊桑,似乎想从他绿色的眼睛里窥探出他真实的想法。


    一个小时之前,凯泽冲回了家里,给伊桑穿了外套,戴上了帽子。伊桑全程没有反抗,像一个精致的人偶,被他包裹、安置,然后带到这栋位于新区、没有任何标识的写字楼里。他被安排在会议室的主位上,像一件待估价的艺术品,沉默地看着满屋子的人为他的人生忙到失控。


    过了一会,关于凯泽准将和领航员伊桑的舆情公关会议正式开始。伊桑面无表情地听一个女性Beta汇报了目前的舆情,总结出了几种常见的舆论。


    伊桑想,要你说,谁看不懂吗?无非那几种,权色交易、以权谋私、花边新闻。


    总而言之,对这位皇位有力竞争者来说十分不利。


    “我们做了舆情分析,最好的方案是公开承认我们的关系。”凯泽定定说道。


    “伊桑,实在很抱歉,让你受到这种伤害。”凯泽惭愧地低下了头。“你就当是为了我,和我公开吧,可以吗?”


    伊桑依旧沉默地看着他,像一座冷白的雕像。


    这种沉默让凯泽有些焦躁。他忽然凑近伊桑,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在伊桑耳边低声说道:“我的父亲,皇帝陛下,时日无多了。现在是我最关键的时刻,伊桑,求你,帮帮我,救救我的名誉吧。”


    伊桑闻到了凯泽释放了一点信息素,非常让人安心。


    伊桑看了过去,会议室里的都是Beta。还好,最少不会影响到其他人。


    于是,伊桑低声回复道:“我要怎么救你?”


    “很简单的,伊桑。”凯泽蹲了下来,把自己的脸放在了伊桑的腿上。“只要说我们已经相识相爱很多年了就可以了。”


    伊桑沉默了一下,然后看着凯泽,说道:“你确定吗?用一个谎言,掩盖另一个谎言?直到彻底无可避免地被戳破?”


    凯泽僵硬了一下,而后继续祈求道:“不会的,伊桑,这是最后一次了。我肯定会保护好你,绝对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了。”


    伊桑冷冷看着凯泽。他爱凯泽,但是也觉得此刻的凯泽有点蠢。


    凯泽冰蓝色的瞳孔中闪烁着祈求的光芒,微微抬着头,一眨不眨的盯着伊桑。


    “我们相爱多久了?”伊桑叹了口气,摸了摸凯泽的头。


    凯泽的眼睛亮了,他抓住这丝希望,急切地回答:“五年。”


    “从你进入天穹星军事学院学习,还是个Beta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了。”凯泽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说完,凯泽从桌上抓起了一把照片,递给了伊桑。


    伊桑翻动着那些伪造的照片,每一张都制作精良,足以以假乱真。他看着照片里那个陌生的、笑着的自己,感到一阵荒谬。


    好真实,他想。仿佛他真的在另一个时空里,和凯泽一起度过了整个大学岁月。


    一起吃饭、一起上课、一起旅行,拍很多的照片。


    伊桑把照片放回了桌上,然后问凯泽:“可如果我们是恋人,我却在你的船上实习,这违反军部的任职回避制度。”


    他又开始捏自己小指头。


    凯泽温柔地握住他的手,将他几近泛白的小指解救出来,包裹在自己的掌心:“我们只是太相爱了,一点小小的违规,人们会原谅的我们的。”


    “而且……”凯泽继续说道,“你已经递交辞呈了。”


    伊桑冷静地看着凯泽。


    凯泽好像慌了神,让焦急地说道:“对不起,伊桑,但这是我的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案了。”


    伊桑厌倦地点了点,然后说道:“好。”


    说完,他站了起来,打算出去透口气。会议室有七八个人,他一直感觉自己喘不上气。


    “伊桑。”凯泽拉住了伊桑的手,然后低声说道,“你不要恨我。”


    伊桑微微一笑,抽出手离开了会议室。


    伊桑在楼下找了条长椅坐了下来,然后打开了社交媒体。


    凯泽的工作见效快极了。伊桑刚一打开智能设备,话筒里就传来咋咋呼呼的声音:“我的老天爷这是什么绝美爱情啊!Alpha王子爱上平凡Beta,小说都不敢这么写啊!”


    伊桑立刻划走。


    一连几个都是类似的内容,视频内容都是两人的“甜蜜互动”照片和视频。


    伊桑抬头看了一眼楼上那间办公室窗户,心想,凯泽每年得花不少钱在舆论公关上吧。


    看了几条,伊桑忽然想起了那个“小O茶话会”,于是点进了他的主页。


    然而,小O茶话会居然没有蹭这个大热点,视频更新还停留在昨天。伊桑点开评论区,第一条就是求更新求分析的。然后,楼中楼解释道,“茶茶在粉丝群里说了,遇到一个1v1咨询的大客户,签了保密协议,这段时间都不会更新了。”评论区一片哀嚎。


    真好,希望他发财。伊桑熄了屏。


    回程的飞行器里,伊桑将额头抵在冰冷的舷窗上,看着下方天穹星流光溢彩的道路,像一条条锁链,将这颗星球捆绑得密不透风。


    我当初,是为什么决定来天穹星的?


    他有点想不起来了。


    不是决定再也不会回天穹星了吗?


    那为什么他现在这里?


    伊桑转头看坐在旁边的凯泽。


    他还在不断地和别人通话,用一种冰冷且异常精确的语气发出每一道命令。


    凯泽感觉到了伊桑的目光,把手伸了过来,用他宽大手掌包裹住了伊桑的双手,冲他温柔一笑。


    伊桑又低下了头,看着凯泽的手,想起来了。


    他是为了凯泽,才重新回到天穹星的,是因为凯泽许诺在天穹星给他一个家,一个不同于无忧宫和游隼号的,全新的家。


    伊桑拉着凯泽的手,放在了自己柔软的腹部,而后冲着凯泽展颜一笑。


    凯泽已经转过了头,冲着窗外,言辞严厉地冲着通讯那头的人说话。


    于是伊桑又低下了头。


    伊桑第二天比平时起床迟了一些。在游隼号上独自生活的十年,在安卡的陪伴下,他养成了极为规律的生活习惯。然而,在天琴星和天穹星上,这些习惯正在被打破。


    他先打开智能设备,看了一眼船主论坛。


    首页上果然全是他的“绝美爱情故事”。


    他和凯泽在大学时期的“合照”被贴得到处都是,甚至有伊桑的“室友”在网上后知后觉的爆料:原来伊桑的恋人居然是凯泽殿下!我说他怎么一直那么神秘!


    凯泽的个人历史也被挖了出来。


    公众似乎第一次知道,原来那个低调的三皇子殿下,居然如此英俊、优秀、有领导能力。


    从凯泽大学时期的成绩单,再到他驾驶机甲进行模拟对战的影片,再到他在军部实习时候提出和主导的征兵改进方案,再到他成为天穹星近地卫队的创始人和亚特兰大号的指挥官,这一切都被公开在了星网上,引来一大片羡慕和赞叹。


    一夜之间,舆论逆转,公众们从对权色交易因人设岗的痛恨,忽然转向了“这下不得不嗑了”的绝美爱情和对凯泽的激赏。


    伊桑看着船主论坛,心里有点莫名其妙。


    是的,路人缘是挺重要的。但星穹神圣帝国是一个选举君主制下的帝国邦联,公众是没有办法决定下一任皇帝是谁的,最终的决策权在选帝侯会议。凯泽真的有必要在公众舆论上花费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吗?


    然而,伊桑还没想完,凯泽就旋风般地冲了进来,搂着还迷迷糊糊的伊桑,在他颊边亲了一口,拍了张照片。而后,凯泽急切地问:“伊桑,我可以把这张照片发出去吗?”


    伊桑点头。那么多假照片都发了,一张真的又有什么不能发的。


    伊桑健完身喝水的时候,才再次摸出了自己的智能设备。


    ……这下好了,所有的社交媒体第一条都是凯泽和自己的“床照”。


    照片里的伊桑的黑发柔软地散下来,盖住了他光洁的额头,让他苔绿色的眼睛更加显眼,他脸上还有点似醒非醒的迷糊感和一丝疑惑。凯泽从背后环着他的身体,金色的发丝垂在脸侧,一双冰蓝的眼睛里全是伊桑。他侧着身,半个脸颊和嘴唇已经贴在了伊桑的右脸上。


    凯泽什么也没说,只是发了这张照片。而后,天穹星近地卫队发布了详尽的解释,说明伊桑是依靠自己的实力,通过考核之后才登上亚特兰大号的。而且,事件发生后,根据任职回避原则,伊桑已经主动辞去了亚特兰大号领航员的职位。


    伊桑一连刷了五分钟,几乎全都是自己的照片,间或夹杂这点如何维护飞船引擎之类的科普视频。到最后,伊桑终于不情不愿地保存了那张照片。


    这是伊桑和凯泽唯一的合照。


    于是,一场舆论风波就这样安然度过。唯一的后续是当年天穹星军事学院飞行学院的招生分数水涨船高,许多本没有参军计划的优秀考生报考了这个学院。


    伊桑不能理解这种行为——成功端上铁饭碗的优秀毕业生已经主动请辞了,怎么还有人往这个学院扑呢?


    但是,正因为伊桑已经“辞职”了,天穹星军事学院顺势发了公告,公开了暑期课程的目录和授课教师与助教。


    因为伊桑的关系,这个文件又被广泛传播。


    伊桑刷着船主论坛,点赞了一个嘲讽天穹星军事学院课程设置帖子。


    但也因此,伊桑的压力极大。他本来以为顶多教十几个Beta小朋友怎么驾驶小型飞船,但在课程目录公开后,他担任助教的选修课很快爆满,并且加开了第二和第三班。东拼西凑下来,他居然要给一百五十个人上课……


    那一定是一片壮观的南瓜园地。


    第22章 我的船长你就像北极星一样坚定不移。……


    一来二去,很快就到了伊桑的生日。


    伊桑本来已经忘了这个日子了,他每天忙到喘不过来气,试图逼迫自己在一个月里完成了飞行学院四年的学习任务。他甚至没有时间理会居住在无忧宫当中的那个假的“莱安万瑟伦”,更别说其他了。


    凯泽最近也很忙。八月份是星穹神圣帝国成立三百七十五周年纪念,届时将会有一场盛大的阅兵,这也是凯泽一手创立的天穹近卫部队的第一次公开亮相。凯泽每天早出晚归,像一颗遥远的、自行运转的星辰,只在深夜短暂地划过伊桑的轨道。他们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


    虽然伊桑自己也忙,但是,每天在堆积如山的书本中醒来,感受着身边空荡荡的床铺,和空气中凯泽那日渐淡去的、冷杉味的信息素,还是让他觉得火大。那是一种被放置、被遗忘的、无声的愤怒。凯泽费尽心思把他留在天穹星上,就是为了冷落他的吗?


    因此,在六月六日,伊桑生日当天,当他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书房,准备和往常一样,独自面对一顿索然无味的晚餐时,却发现凯泽站在一片摇曳的烛光中,端着一个小小的、甚至有些丑陋的蛋糕。


    蛋糕上的烛光跳跃着,在凯泽那张英俊得近乎不真实的脸上,投下柔和的、晃动的阴影。


    伊桑心头那团无名火,在一瞬间被浇灭,化作了无法言说的、滚烫的酸楚。那酸楚沿着他的喉管一路烧灼而下,最终沉甸甸地坠入胃里。


    只有他们两个人,在昏暗的,点燃了蜡烛的房间,庆祝一个生日。


    伊桑和凯泽都心知肚明,伊桑喜欢这样。


    凯泽和着有些失真的机械电子音,轻轻地哼着生日歌,一步步走向伊桑。那双冰川蓝的眼睛里,倒映着跳动的烛火,更像是两簇幽蓝的鬼火,要将伊桑的灵魂整个吸进去。而伊桑的脸,就在那片小小的、温柔的火光中,无所遁形。


    伊桑几乎是狼狈的别过眼,他抓耳挠腮学习了一个整个晚上,感觉脸上油乎乎的,根本不敢和俊美的如同天神般的凯泽对视。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又快又乱,撞得他胸口生疼。


    “祝你生日快乐~”凯泽唱完了最后一句,也走到了伊桑面前。


    就在那一刻,凯泽手上蛋糕的莲花型蜡烛忽然旋转着绽放开来,细小的火花从花瓣顶端迸射而出,让伊桑微微往后倾了倾身体。


    “吹蜡烛,伊桑。”凯泽带着笑说道。


    伊桑依言吹了蜡烛,然后问道:“这是什么?”


    “莲花蜡烛。”凯泽解释道,“在天琴星很流行。”


    火焰熄灭了,但是那莲花仍然在愉快地播放着“祝你生日快乐”。那失真的电子音,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幽灵,固执地在寂静的房间里盘旋。


    “生日快乐!”凯泽凑了过来,吻了一下伊桑。


    伊桑又低下了头,耳根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先吃蛋糕还是先拆礼物?”凯泽牵着伊桑的手在沙发前坐“先拆礼物吧。”伊桑声音含混地说道,他觉得蛋糕另有用处,那甜腻的奶油,应该被抹在凯泽结实的胸膛上,再由他一点点舔舐干净。


    “看好了!”凯泽把蛋糕放在了桌上,然后从沙发后推出了一个足够把伊桑放进去的巨大的盒子。


    “这是什么?”伊桑心里隐隐有些预感,那预感让他的指尖都开始发麻。


    “生日礼物。”凯泽打开了盖子,里面整整齐齐摆着许多礼盒,上面还写了数字,从1到24。


    “从小到大的生日礼物。”凯泽从身后紧紧抱住了伊桑,将下巴搁在他的肩窝,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颈侧,“我认识伊桑太晚了。我们假装我陪你度过了每个生日,你说好不好。”


    有点土。伊桑想。他在小O茶话会的视频里看到了类似的内容,当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有点土。


    但等到这种土味的东西变成送给他的时候,伊*桑又觉得——其实也不是那么土。


    鼻腔深处涌上一股无法抑制的酸涩,他必须用力地呼吸,才能将那股即将冲出眼眶的湿意压下去。


    毕竟是凯泽一片心意。


    毕竟凯泽这么忙还愿意给他准备礼物。


    毕竟……他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收到过任何生日礼物了。


    既然如此……那他一次收到很多生日礼物,也是合理的吧?是的吧?


    于是,伊桑假装自己没有受到那么多的触动,他开始在莲花蜡烛那循环往复的电子音中,像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般,拆开那些礼物。


    一个柔软的毛绒小熊、一个复古的八音盒、一本童话书、一个飞船模型……这些礼物对于还住在无忧宫的小莱安万瑟伦来说,简直毫无吸引力。但是,当他们出现在24岁的伊桑面前时,伊桑甚至没有办法假装自己不在意。


    一把多功能军刀、一本植物图鉴、一个全星系投影仪、一本诗集、一套维修工具箱……伊桑重重地吐着气,压抑着喉间的哽咽,慢慢拆开了一个又一个礼物。他在深空流浪的那些年,从未期待能收到这么多、这么好的礼物。


    一套白色的燕尾服、一对绿宝石的袖口、一根纯金的衬衫领撑、一块绿色表面的手表……如果伊桑在无忧宫长大,这将会是他作为帝国继承人的、光鲜亮丽的青年时代的着装。


    伊桑一开始还和凯泽说两句话,后来越来越沉默,只是拆着礼物,他的动作越来越慢,像是在拆解自己被藏起来的前半生。在凯泽说话的时候,他朝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勉强的笑容来。


    在伊桑拆了最后一份礼物之后,凯泽小心地问道:“伊桑,你不喜欢吗?”


    伊桑沉默着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我很喜欢,谢谢你。”他的声音,因为极力的压抑而显得有些平板和沙哑。


    伊桑有点恨自己。他觉得自己应该有更多惊喜的表情、欣喜的言语、源源不断的感激,而非仅仅压着眼底的泪水,平淡地说一句谢谢。


    如果是其他人……比如说……小O茶话会,他们才能给出正确的反应吧。


    凯泽值得那样热烈而甜蜜的回应。


    凯泽应该去爱那样的人。


    而非伊桑。


    “伊桑,看着我。”凯泽的声音里,似乎也染上了一丝艰难。


    “你二十五岁的生日礼物……”凯泽也吐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我还没有给你。”


    伊桑转头看着他。


    凯泽在他面前,单膝跪了下去。膝盖接触地毯,发出一声沉闷的、被完全吸收的轻响,却像重锤一样,狠狠地砸在了伊桑的心上。


    伊桑的心也跟着,狠狠地沉了下去,而后像是失去了所有引力,在无边的、冰冷的星空中开始失重飘荡。


    凯泽从身后拿出了自己的手,用一种近乎笨拙的姿态,颤抖着打开了那个小小的、天鹅绒的盒子。


    里面有两枚戒指。


    凯泽拿出了其中一个,那动作生涩得像个第一次上战场的士兵。他抬起头,用那双冰川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伊桑,问道:“可以吗?我的船长。”


    在一片昏暗的烛光中,伊桑的目光落在了那枚戒指上,借着烛光,他看清了戒指内部那行小小的、深刻的刻字——MyCaptain。


    我的船长……伊桑仿佛经过了太阳风暴的炙烤,整个人都变得焦灼而干渴。


    伊桑久久没有说话。凯泽便执起伊桑的手,将那枚冰凉的戒指,不容拒绝地、缓慢地,套入了他的左手无名指。


    伊桑没有拒绝。他只是举着手,不断打量那枚戒指。


    而后,凯泽又捡起了那个盒子,将它放在了伊桑的手里,用一种更加渴求、甚至带着一丝乞求的目光盯着伊桑,颤抖着问道:“可以吗?”


    可以给我戴上那个戒指吗?可以和我交换承诺吗?


    伊桑盯着那个空白的、等待着被他填满的戒圈,最终,缓缓地、决绝地,合住了戒指盒。


    凯泽眼里的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了下去,他缓缓低下了头。过了好一会,才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说道:“先吃蛋糕吧。”


    就在这时,伊桑忽然沙哑地开口问道:“这个蛋糕……是你自己做的吗?”


    那蛋糕小而丑陋,完全是新手的练习之作。


    这不是,但凯泽会点头。


    “你能等吗?凯泽。”伊桑问道,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等我……”


    伊桑还没说清要等什么,凯泽已经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那双重新燃起光亮的眼睛紧紧锁着他:“可以。我可以等。”


    伊桑和凯泽最终一起吃掉了那个蛋糕,一口也没有浪费。


    他们也没有如伊桑设想的,把那蛋糕抹到凯泽的胸口,然后再慢慢吃掉。


    只是正常地,一口一口,沉默地吃掉了那个“凯泽亲手做的”蛋糕。


    像把石块吞入腹中。


    凯泽没有等太久。


    第二天,伊桑起得很早,在凯泽之前就离开了家。而后,伊桑有几乎两天的时间不见人影。


    等到伊桑生日过去的第三晚,凯泽回到家时,就看到伊桑站在门厅的暗影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安静地等着他。


    “久等了。”凯泽立刻笑了出来。


    “不,”伊桑从阴影中走出,像一尊终于沐浴到月光的、献给神明的雕像,“是你久等了。”


    他手中,是那个凯泽无比熟悉的戒指盒子。它在他掌心,像一颗凝固的、装着星辰的心脏。


    凯泽的目光被那只盒子死死钉住。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但那无法抑制的、从胸腔深处传来的共振,还是彻底出卖了他:“……给我的吗?”


    伊桑点头,他抬起眼,那双漂亮的苔绿色眼睛在昏暗中闪着光芒。他有些笨拙地,或者说,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说道:“你可以……把手伸出来吗?”


    凯泽伸出了右手,好像要和伊桑握手似的。


    “另一只。”伊桑看着凯泽那副紧张到僵硬的样子,心底忽然燃起了密密麻麻的、细小的火花。那是一种混合着怜爱、心疼,以及一丝将要献上最完美祭品时的、残忍的快感。他无比期待,当凯泽看到那个秘密时,那双冰川一样的眼睛里,会掀起怎样的风暴。


    凯泽僵硬地把左手伸了出来,颤颤巍巍停在半空中。


    伊桑打开了盒子,拿出了那枚戒指,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去找凯泽的无名指。


    “你的手怎么了?!”凯泽忽然反手抓住了伊桑的手,看着上面那些纵横交错的、新的伤疤和烫痕。


    “没事。”伊桑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带着骄傲和羞涩的、真实的笑容,“我去学刻字了。”


    凯泽猛地看向那枚戒指,内圈上,一行歪歪扭扭却又深刻无比的字迹,狠狠地撞进了他的眼底:


    MyPolaris.


    我的……北极星。


    凯泽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他颤抖着问道:“是……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伊桑今天特意打扮过了。黑色的西裤包裹着他修长而有力的双腿,白色的丝绸衬衫扣子扣到第二颗,露出一小节在阴影中泛着冷光的、脆弱的脖颈。他特意做了造型,光洁的额头完全展示了出来,让他看起来有一种献祭般的坦诚。


    因此,今天的伊桑并不畏惧对视。他抬起头,勇敢地迎上凯泽那双风暴骤起的冰川蓝的眼眸,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珍重的语气,点头道:


    “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循此星辰,以至无穷。


    伊桑忽然笑了起来,然后非常郑重地说道:“凯泽,你就像北极星一样坚定不移,它的位置是如此真切和固定,天空中没有别的东西能与之相比。”


    没等凯泽从这句神圣的判词中回过神来,伊桑已经像个献宝的孩子一样,急切地解释了:


    “这是莎士比亚的《尤利乌斯凯撒》……你的名字应该用英式拼法的,凯泽很好,但如果你叫凯撒,”伊桑的眼睛亮得惊人,“这句话简直就是为了你写的!”


    “……哪里来的小书呆子。”凯泽从牙缝里挤出这句恼怒的话。在那恼怒之下,是足以将他整个人彻底淹没、彻底融化的、名为狂喜的情感洪流。他感觉自己被伊桑亲手捧着,一步步送上了神殿的最高处。他厉声道:“快给我戴戒指!”


    “不行!这句话意头不行!”伊桑忽然想到了什么,脸瞬间血色尽失。那不是简单的迷信,而是一个最虔诚的信徒,在神殿之上,无意中念出了亵渎神明的咒文。在莎翁的戏剧中,说完这句话之后,凯撒就立刻被布鲁图刺中了!


    伊桑慌乱极了,像是虔诚的信徒,无意间说出了渎神的言语,惊恐无比。他紧紧抓着凯泽的手,像是要阻止一场即将到来的、由他亲口召唤的灾祸。


    ——但是我不会背叛凯泽的。


    ——我永远不会成为他的布鲁图。


    ——我会用我的一切,守护我的神明。


    在凯泽那奔涌如洪流的情感中,在自己那亡羊补牢般的、混乱的祈祷里,伊桑终于完成了这个仪式。


    他给自己的北极星,戴上了戒指。


    ……


    伊桑在被凯泽粗暴地甩到床上的时候,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只是给凯泽戴上了戒指,但凯泽却忽然发了狂似的,把他半抱半拖带向卧室。路过客厅的时候,那个莲花蜡烛还在持续而失真地播放生日歌。那歌声像一道冰冷的、生了锈的锯子,在他的神经上反复拉扯。


    还没等伊桑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巨大的阴影就笼罩了下来,带着一股充满了攻击性的信息素,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这不是伊桑所熟悉的那种温和而充满安抚的清凉味道。


    伊桑下意识地抬头,对上了凯泽烧成了两簇幽蓝鬼火的眼睛。


    这股不容反抗的、带着血腥味的力量,和这窒息般的信息素,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一段他拼命想要尘封的记忆。


    游隼号……那个冰冷的、充满了绝望的夜晚……


    伊桑的身体,在一瞬间变得僵硬,瞳孔因恐惧而骤然收缩。


    反射着微光的丝绸衬衫应声而碎,伊桑用手肘撑着身体节节后退。


    面色铁青的凯泽却毫不留情地抓住了他的手,把那破碎的丝绸衬衫胡乱缠在了伊桑的手上,困住了他的身体。


    “凯泽,凯泽,别这样。我愿意,别这样。”伊桑蹬着床单继续后退,但他已经靠到了床头,退无可退。


    凯泽的回复是下一场席卷而来的、令人窒息的信息素。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伊桑的大脑近乎失灵。


    为什么这么对待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伊桑喘着气,用肩膀推着如泰山压顶般的凯泽。


    他无法理解。那个笨拙地为他准备了24份礼物、那个会因为他拒绝而黯然神伤的凯泽,和眼前这个只知掠夺的、粗暴的野兽,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这不是他想象中的爱,这不是他刚刚才下定决心要守护的北极星。这和游隼号上那个噩梦,又有什么区别?


    恐惧和巨大的困惑,像冰冷的海水,将他彻底淹没。他甚至忘记了呼吸,只是绝望地、承受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毫无道理的惩罚。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片冰海吞噬时,他抬起眼,看到了凯泽的脸。


    世界,轰然坍塌为一片死寂的真空。伊桑的视野中,只剩下凯泽那双燃烧着蓝色火焰的眼睛。


    他看见,在那片狂暴的、如同星云风暴般的蓝色火焰深处,诞生了一点极致的光。那光芒凝聚、收缩,最终化为一颗液态的星辰,沉甸甸地、从凯泽的眼角溢出。


    它划过凯泽紧绷的脸颊,像一颗流星,拖着绝望的轨迹,坠落。


    啪。


    那滴泪砸在了伊桑的眼角,顺着他的侧脸隐入鬓角。这滴泪,让他同时成为了献给野兽的祭品,和安抚神明的圣徒。


    凯泽很痛苦……伊桑感觉到了。


    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必须让这一切停下来。


    他必须……安抚他。


    这个念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困惑。伊桑强迫自己,将凯泽所有的粗暴,都解读为失控的爱;将自己的疼痛,都定义为被需要的证明。因为如果这不是爱,那这就是又一次的强暴。这个事实,足以将他彻底碾碎,让他万劫不复。


    于是,伊桑闭上了眼睛,用尽了全部的意志力,开始释放自己的信息素。


    那是一股极其微弱的、与周围狂暴气息格格不入的味道。像雨后的青苔,像清晨的薄雾,带着一丝凉意和湿润的牛奶香甜。它很微弱,却带着一种顽强的、镇定的力量,试图去中和、去包裹那片狂乱的、如同燃烧般的冷杉风暴。


    他抬起那只颤抖的手,穿过汹涌的风暴,轻轻地、抚上了凯泽的侧脸。他的声音在剧烈的喘息中破碎不堪,却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安抚的魔力。


    “凯泽……我在这里。”


    这句话,和他释放出的信息素一起,像一句拥有力量的咒语,让凯泽的动作猛地一滞。他像是才从一场疯狂的梦中惊醒,茫然地看着身下的人。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狂乱渐渐褪去,只剩下无边的疲惫和脆弱。


    而后,更加狂暴的浪潮,将两人彻底吞没。


    ……


    当一切终于结束时,世界陷入了一片死寂。


    凯泽像一座力竭的山峦,轰然倒在了伊桑的身上。他将脸深深地埋在伊桑的颈窝,用一种近乎痉挛的力度,死死地抱着他。空气中那股攻击性的信息素风暴,终于平息下来,只剩下浓郁的、疲惫的冷杉气息。


    伊桑静静地躺着,浑身像散了架一样,布满了被粗暴对待过的痕迹。他继续释放着自己那安抚性的信息素,像一张温柔的、湿润的网,将那头终于安静下来的、伤痕累累的野兽,轻轻包裹起来。


    他等待着,等待着他北极星彻底沉睡。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地、抬起了自己那只布满了新旧伤痕的手,用一种近乎本能的、带着怜悯的姿态,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抚着凯泽宽阔的后背。


    他用最轻柔的、几乎微不可闻的气音,对自己,也对凯泽,说出了那个他赖以生存的、最绝望的谎言。


    “没关系,凯泽。”


    “我在这里。”


    第23章 我的秘密我有一个秘密想告诉你。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伊桑曾无数次地回想那个夜晚,试图拼凑出凯泽行为与泪水背后的真相。


    他为什么会在极致的占有中发狂,又为什么会在狂乱的尽头哭泣?


    一直到了很多年之后,一个非常偶然的瞬间,伊桑忽然明白了。从那天晚上开始,凯泽想要的东西就太多了,多到了贪心的地步。


    凯泽制造了完美而深情的镀金面具,却渴望伊桑看透那个面具,爱上真实而阴沉、自私而冷酷的凯泽维瑟里安。


    这个纵火犯焚烧了整座森林,却又站在灰烬中,痴心妄想地希望有一朵花能为他而盛开。


    他想要伊桑的爱,却不是对那个完美幻影的爱,而是对卑劣本体的无条件赦免。


    伊桑想,或许在那一刻,凯泽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这场表演的荒诞与可悲。在伊桑不加掩饰的真诚爱意里,凯泽只能感受到极致的孤独与愤懑。因为那份爱,是他用最卑劣的手段骗来的,却也是他此生最渴望的、唯一真实的东西。


    他或许早有预感,谎言只能换来谎言,欺骗只能带来欺骗。他或许早就知道自己留不住伊桑,正在提前哀悼自己即将永失所爱。又或者在提前庆祝他预想当中的最终胜利,但并未体会到预想当中极致的愉悦。


    只剩茫然。


    于是,在那张表演了无数次的脸上,终于流下了一滴不属于剧本的、真诚的眼泪。


    从那天晚上之后,凯泽就忙碌了起来,而且整个人日渐冷淡。伊桑试图给凯泽发信息,但往往很久才有一条回复。伊桑盯着智能设备,心想:凯泽很久没有发过金毛小狗的表情包了。


    于是,伊桑自己收集起了各种金毛小狗的表情包,学习累了,就发给凯泽。


    「金毛小狗:宝贝在干嘛?」


    「金毛小狗:理理我啊宝贝。」


    「金毛小狗:我只是一只想你的小狗。」


    「金毛小狗:小狗偶尔也会不开心。」


    过了很久很久,伊桑才收到凯泽的回复:刚才在忙,马上到家。


    万幸伊桑也太忙了,根本没时间细想和计较这些事情。他惹下了一个大麻烦,他必须为这个大麻烦收个尾——去天穹星军事学院当一个月助教。


    伊桑自己从凯泽的车库里找了一辆最酷炫拉风的无人驾驶飞行器,在近郊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开了辅助驾驶之后飞了两把,感觉自己学会了,于是顺手报名了个飞行器驾驶证考试。然后,他就挑了最不起眼的那一辆,自己去了天穹星军事学院实地考察。


    他要扮演一个在这里生活了四年的“学长”,他要对学校有概念才行。


    凯泽本来说好和伊桑一起去,但是他实在腾不出时间,于是伊桑自己便出门了。天穹星军事学院在首都的远郊,就算飞行器开到最大时速,也要快两个小时才能到。伊桑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略过的景象,心想,一来一回要四个小时,好想凯泽啊。


    也不知道他的阅兵准备的怎么样了。


    天穹星近地卫队,真是一个好主意。十八年前,锈蚀之骨在天穹星落下了“静默帷幕”之后,便开启了长达一个多月的暴虐搜捕和屠杀。行星级战舰悬停在外太空无能为力,地面部队在长久的和平中完全失能。在这种情况下,一个新的,整建制的、兼顾太空和地面的部队,实在是个天才的想法。就像是……海军陆战队?


    凯泽是个好的军事首领,伊桑已经见识过了。而后,伊桑想,说不定凯泽会是个好皇帝。


    一个比伊桑的父亲费德里科万瑟伦更好的皇帝,当然,也比他注定短命的父亲克劳狄维瑟里安更好的皇帝。一个同时擅长军事和政治的、会让选帝侯会议、帝国议会和所有公民都满意的皇帝。


    现任皇帝的登基缺少合法性。在锈蚀之骨撤出天穹星之后,他们被凯泽的祖父弗里德里希维瑟里安在深空中追击并且全歼。此后,帝国偏远区域最不出名的选帝侯弗里德里希维瑟里安,一跃成为了天穹星上身名显赫的护国公。护国公的监护持续了十八年,直到五个月前,弗里德里希维瑟里安死亡,而后,凯泽的父亲克劳狄在未经过选帝侯会议和帝国议会同意的情况下强行登上了皇位。伊桑知道为什么——克劳狄快不行了,他想要以皇帝的身份死去。


    克劳狄缺少合法性,而他最不体面的继承人凯泽,更加缺少合法性。


    而伊桑刚好有。


    莱安万瑟伦刚好有。


    伊桑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脑袋顶在舷窗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撞自己的脑袋。


    可是我不喜欢在天穹星的生活……


    可是凯泽需要我……


    可是我已经下定决心绝不参与任何政治活动……


    可是这是我的责任……


    可是我缺乏能力无法成为一个好的君主……


    但凯泽可以!


    伊桑露出了一抹笑容,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戒指,明知无人知晓但仍然迅速且偷偷摸摸地在上面吻了一下。


    他是船长,戒指内圈写着MyCaptain。他会承担船长的责任,带着凯泽离开这片风暴。


    伊桑掏出智能设备,又给凯泽发了个表情包。


    「金毛小狗:讨厌你。」


    出乎意料,凯泽的电话立刻打了过来。伊桑听到了凯泽问道:“我的小伊桑为什么讨厌我啊?”


    “就是讨厌你。”伊桑声音轻飘飘的。


    “那可怎么办?”伊桑似乎都能听到凯泽声音里的苦恼,“那我还能约到讨厌我的小伊桑吃晚饭吗?”


    “恐怕很困难。”伊桑看了眼时间,等他游览完天穹星军事学院的校园再赶回家,早就过了晚饭时间了。


    “不行……我今天好不容易才有空。”凯泽拉长声音说道,“你要是不陪我,我会很难过很难过的。”


    就在这时,伊桑的飞行器自己朝着别的飞行器滴了一声。然后,凯泽问道:“你出门了?去哪?”


    “我们的母校。”伊桑又笑了起来。


    凯泽也笑了起来:“我来找你,我们和布莱克伍德教授一起吃个晚饭。”


    “好。”伊桑的眼睛眯了起来。


    天穹星军事学院好大,太大了。伊桑停泊好飞行器之后,只靠着两条腿走路,感觉自己快累死了。伊桑一边走一边想:这算有氧了吧,这算有氧了吧,有氧掉肌肉啊!


    这破学校这么大,伊桑心想,要是我在天穹星长大,我才不会上这个破学校呢。事实也是如此,万瑟伦家族的成员们更喜欢去天穹大学学习艺术、哲学、政治学和古典学。总而言之,学一堆没用的破玩意。


    不过善良而好心的“学弟学妹”们倒是很多,有好几个和伊桑搭话,愿意用他们的飞行滑板载伊桑一路。伊桑礼貌拒绝。而后……他就感觉到了有人在偷拍他。


    完蛋,忘了这回事了。伊桑忽然理解了凯泽在大晚上也要带墨镜戴帽子的行为。


    差点忘了,他现在是平民偶像、传奇领航员AKA帝国最性感十大的Omega之一了。死营销号,搞公关也不用这么浮夸的噱头啊。这以后还怎么见人啊?还好他在星际航道上的大名一直都是游隼,否则让前同行们知道了,岂不是得让人笑个半死。


    真没礼貌。伊桑锁定了那个偷拍者,长腿一迈,三两步就到了他面前。


    “为什么拍我?”伊桑直接上去搂住了那个Alpha的肩膀,控制住了他。


    “因为……因为……”那个Alpha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好了,没事,我又不吃人。”伊桑安慰道,然后拿过了那个智能设备,对着两人自拍一张。而后,他拍拍那人的肩膀,“可以直接找我要合影,下次别偷拍了。”


    伊桑放开了那个Alpha“学弟”,和对方道别之后才走了。


    伊桑觉得自己特成熟。


    伊桑宿舍楼和食堂转了两圈,又去模拟飞行实验室参观了一番,期间心情一直很好,主动和人合影五次,点头致意若干次。感觉自己多年的社恐得到了极大的好转和治愈。


    逛完所有地方,伊桑又拖着两条疲惫的腿走回了飞行器停泊区。他想早一点见到凯泽,早几分钟都好。


    从天亮等到夕阳西斜,在天穹星落日的余晖中,伊桑终于等到了凯泽的飞行器——也是同样低调的公务款,没有任何维瑟里安家族的纹饰。


    伊桑看着凯泽降落。


    凯泽把飞行器停到了他的旁边。


    然后,伊桑专注地看起了社交媒体,假装自己并没有注意到凯泽的到来。


    直到窗户被敲响,伊桑才故作茫然地抬头。


    凯泽站在飞行器旁,俯下身体,贴着窗户往里看。


    窗户是单向玻璃,他根本看不到。


    像玩具店外面的小男孩,踮着脚趴在橱窗外眼巴巴瞅着想要的礼物。


    伊桑看凯泽压在窗户上的鼻梁,情不自禁笑了起来。这人怎么傻乎乎的。


    再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智能设备。伊桑觉得自己也傻的可笑。


    两个傻瓜。


    伊桑解锁了舱门。


    而后,凯泽打开舱门,坐了上来。他一刻没等,把伊桑抱起来放在腿上,把头迈进了伊桑的肩窝,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想你啊。人为什么要上班啊……”凯泽苦恼地说道。


    “一上班就一整天见不到你。”后半句是两道声音一起说出来的。


    凯泽愣了一下,然后故作恼怒地开始挠伊桑的咯吱窝和腰。“好啊你,学我说话。”


    伊桑痒得不行,躲来躲去,感觉自己快笑断气了,凯泽这才停了下来。


    “你想和我一起上班吗……”凯泽忽然问道。“你的履历足够进军部了。”


    “我们可以一起上班,一起下班。”


    卑劣懦弱的伊桑复活了,他的呼吸几乎暂停了。他厌恶帝国庞大而冗余的官僚系统,厌恶成为某个机器的一环,厌恶成为制造杀戮的工具。


    凯泽温柔地摸着伊桑的短发,柔声道:“不要着急回答我,你可以仔细考虑。”


    他不久前向伊桑提议让他来天穹星军事学院当助教,而现在他们正在天穹星军事学院的飞行器停泊区里。


    就在这个时候,伊桑的肠胃不合时宜的尖叫了一声。


    从六岁被困在弹尽粮绝的天穹星一个月之后,伊桑就再也无法忍受饥饿了。他也没想到,自己会饿着肚子,等了凯泽那么久。


    凯泽替他揉了揉肚子,而后说道:“走吧,我们去见布莱克伍德教授。”


    凯泽给伊桑带了帽子和墨镜,又从飞行器里取了一束百合花,抱着花,牵着伊桑穿过校园。


    通往布莱克伍德教授家的,是一条被高大植物覆盖的僻静小路。初夏的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动着树叶沙沙作响,光影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斑驳跳跃,凯泽手上的戒指极有存在感的硌着伊桑的手指。


    布莱克伍德教授是天琴星人,一个退伍的航空军前任上校,在凯泽读军事学院的时候,非常照顾凯泽。伊桑在天穹军事学院的学籍也是他帮忙处理的。


    “他比我厉害多了。”凯泽的声音在安静的小路上显得格外清晰。“他天赋极高,可惜是平民出身,没有任何的背景,也没有找一个有助力的妻子。教授靠着自己,在航空军中升到了上校。可惜,他也只能止步于此了。”凯泽的言辞中有着货真价实的欣赏,那欣赏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一个天才的悲剧。


    “我的出身并不体面。”凯泽忽然放低声音,带着一丝自嘲和脆弱,“但是已经强过很多人了。”


    “如果布莱克伍德教授可以有我这样的背景,他会成为一代传奇的。”


    伊桑点了点头。凯泽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被精确计算过的石子,投入他心湖的中央,激起一圈又一圈名为“恐惧”和“责任”的涟漪。


    如果没有一个有助力的妻子……就会成为……布莱克伍德教授……


    就会浪费天赋,止步于此……


    伊桑几乎想要立刻告诉凯泽,你有的,你有的,你有一个有助力的妻子。他握着凯泽的手紧了紧,指甲几乎要掐进对方的皮肉里。


    世界上还会比有莱安万瑟伦对你更有用的妻子吗?!


    可无名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把这句足以改变一切的坦白,死死地吞了回去。他握着凯泽的手,就像是握着风暴中唯一的浮木,静静等待下一次凶猛的浪潮到来。


    阿奇博尔德布莱克伍德教授大概六十岁出头,他的头发呈现出一种盐和胡椒交杂的颜色,深棕色的头发中间混杂着许多灰白色的发丝。他银灰色的眼睛镶嵌在轮廓分明的脸庞上,偏白的肤色上带着点淡淡的红晕,下班上是修剪整齐的灰白色胡须。


    在对方开门的第一瞬间,伊桑就确定了自己喜欢这位教授。如果费德里科万瑟伦活到这个岁数,应该也是这种气质和长相。虽然少了点挺拔的身姿。


    “教授,这是我的……”凯泽转过头,冰蓝色的眼眸在门廊温暖的灯光下,盛满了足以将人溺毙的温柔,然后说道:“我的未婚妻,伊桑。”


    伊桑默认了这个称呼。心脏在胸腔里,因为这个称谓而剧烈地、甜蜜地跳动了一下。


    “大名鼎鼎的伊桑,今天终于见到了。”布莱克伍德教授伸出了手,和伊桑握了握。


    “伊桑,这是我的恩师,布莱克伍德教授。”


    伊桑握着布莱克伍德的手说道:“晚上好,教授。”


    刚打完招呼,凯泽就被布莱克伍德派到了厨房作战,留下伊桑一个人,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和这位长者相对而坐。


    布莱克伍德教授是位鳏夫,他起居室的墙上挂着年轻时候的照片,那是一张已经泛黄的、被精心保存的照片,照片中他搂着他早逝的妻子,笑得一脸幸福。


    “我太太,莉莉。”布莱克伍德教授发现了伊桑的视线,声音里带着一种别样温柔的怀念。


    “她是个女性Beta。我当时追了她好久,她才答应和我结婚。”布莱克伍德教授笑着说道,“她的母亲告诫她Alpha男人靠不住,不如找个Beta男性。”


    “这种理由差点没有逼疯我。”他哈哈笑着摇头道,“有段时间我恨不得去割了我的腺体。”


    “然*后呢?”伊桑问道,身体不自觉地前倾,被这个故事完全吸引。


    “你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说服她。”布莱克伍德教授靠在门框上,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温柔地落在那张照片上。“我说,爱就是爱,爱和信息素无关。有当然好了,没有信息素,我还是爱你,甚至更爱你。”


    “她相信了吗?”伊桑继续问。


    “你以为你在看什么?”布莱克伍德教授忽然从回忆中醒来,银灰色的眼睛里闪烁着骄傲的光芒,提高声音说道,“这是我们结婚那天的照片。”


    “虽然结了婚之后她总担心我和匹配度更高的Omega在一起。”布莱克伍德教授眼睛发亮地说了一句。“但这没发生,她死前,她死后,都没有发生。”


    匹配度……伊桑转头,视线穿过客厅,落在厨房里那个正在处理食材的高大背影上。凯泽的侧脸在厨房温暖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我们的匹配度是百分之百。没有人比伊桑更加适合凯泽,也没有比凯泽更加适合伊桑。过去许久,伊桑才后知后觉知道了什么叫做“行星级的奇迹”。


    没有信息素,凯泽会爱我吗?


    会的。他对我……一见钟情。他喜欢我。伊桑想起了在黑夜里的表白。他看到我的照片,就觉得我可爱的不得了。


    伊桑几乎是如释重负,他和凯泽都不需要经历布莱克伍德和他太太的折磨。


    没有高贵的出身,凯泽还会爱我吗?


    会的。会的。凯泽想要的是一个心灵高贵的Omega伴侣。在无忧宫外的停机坪上,凯泽双手握着伊桑的肩膀,极为珍重地说出了这句话。


    他也不会让凯泽走上布莱克伍德的老路。


    他是Omega,他们百分百匹配,而伊桑出身高贵。


    他想起了自己曾在咖啡馆的小票上写下的那个问题:‘凯泽说分化是一个意外。我相信他吗?’此刻,他终于得到了答案。当然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凯泽对他的一见钟情是真的,凯泽渴望一个心灵高贵的伴侣是真的,他们之间行星级的奇迹也是真的。


    这会是一份比布莱克伍德教授所拥有的所守护的,更加完整和完美的爱情。


    晚餐是布莱克伍德教授和凯泽共同完成的,天琴星风味。前菜是烟熏三文鱼配苏打面包,主菜是慢炖羊肉配土豆泥和蔬菜,没有甜点,因为布莱克伍德教授坚信硬汉不该吃甜点。但单一麦芽苏格兰威士忌管够。


    伊桑很少喝酒,因而对于威士忌的威力一无所知。虽然凯泽不让他喝太多,但他缓慢地饮酒,任由酒精带来的暖意从胃里升起,逐渐麻痹了他的四肢和思考。他听凯泽和布莱克伍德教授叙旧,他们的声音,一个低沉,一个洪亮,交织成一片令人安心的背景音。


    夜间的凉风吹过,他胳膊撑着桌子,眼皮越来越重,最终,在一片温暖的、模糊的、绝对安全的氛围中,稳稳地睡了过去。就像是童年时期参加晚宴,困倦不已,睡在了母亲的膝头。


    意识回笼得缓慢而粘稠,像是在温暖的蜜糖中上浮。首先恢复的是触觉—脑袋下是坚实温热的大腿,身上盖着一件带着凯泽信息素味道的外套,将飞行器中的微弱冷意隔绝在外。然后是听觉,是数据流在虚拟屏幕上滚动的和操作的细微的声响。


    伊桑睁开眼,先看到了凯泽的扣子,他转头,就看到凯泽正在处理公务。那张俊美的脸上,没有了白天的温和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峻的专注。


    伊桑笑了出来,那笑声在安静的机舱里,显得有些傻气,带着未醒的鼻音。


    凯泽处理公务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才关掉了虚拟屏幕。机舱内瞬间陷入了只剩下引擎声的、更深的寂静。


    “凯泽……”伊桑喊道。


    “怎么了?宝贝?”凯泽低头,冰蓝色的眼眸重新染上了温柔的色泽,摸了摸他的头。


    “我有一个秘密想告诉你。”伊桑带着迷醉的笑容,他仰视着凯泽,眼中闪烁着全然的、不设防的信任与爱意。他伸出手,用指尖轻轻触碰着凯泽的嘴唇。


    “说吧,伊桑,我听着呢。”凯泽温柔地、温柔地注视着他。


    第24章 完美礼物他要当造王者。


    那个秘密就在嘴边了。


    伊桑几乎要告诉凯泽自己最大的秘密了。


    伊桑霍尔特是是个假名,我父我母给我的、被纪念和称颂的名字是——莱安万瑟伦。


    星穹神圣帝国唯一的、合法的继承人。


    当然的万瑟伦选帝侯大公。


    对你最有帮助的妻子。


    伊桑迷恋地看着凯泽,即便从这角度看过去,凯泽坚毅的下巴、高挺的鼻梁和温柔似水的眼睛都是如此富有魅力。凯泽是如此富有魅力,仅仅是注视着他,就足以让伊桑献上一切。


    而凯泽也在静静地等待着,用一种充满鼓励温柔眼神,等待伊桑说出那个能改变一切的秘密。


    不行……不能说。


    一股寒流忽然击中了伊桑。他的脑袋一片空白,而后忽然想到:无忧宫里还有另外一个莱安万瑟伦!一个来历不明的冒牌货,一个窃取了他身份与过去的幽灵。


    他不能给凯泽一个残缺的承诺,一个需要凯泽自己去拼杀才能兑现的空头支票。他的爱人值得更好的。凯泽值得一个完美的、毫无瑕疵的、完整的莱安万瑟伦,连同他所代表的无上权柄,作为一份完整的礼物,被亲手奉上。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长:他要拿回自己的身份。他要在凯泽送给他的白色燕尾服上,亲手绣上万瑟伦家族那绿色的橄榄枝族徽;他要在无忧宫前,在万众瞩目的白蔷薇广场上,向全宇宙宣告——伊桑霍尔特,这个被凯泽维瑟里安深爱了五年的男人,正是万瑟伦王朝的最后继承人。


    想到这里,伊桑从那几乎脱口而出的冲动中冷静下来,他迎上凯泽的目光,温柔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凯泽眼中那簇期待的火焰,瞬间熄灭了。有那么一刹那,他脸上所有温柔的伪装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种伊桑从未见过的、阴沉冰冷的漠然。


    那眼神让伊桑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几乎是慌乱地从凯泽膝上爬起,急切地、讨好地寻求着凯泽的注视:“再等等,凯泽。再等等我,我会告诉你,告诉你我所有的秘密。”


    凯泽的脸再次柔和了下来,仿佛刚才那瞬间的阴沉只是伊桑的错觉。


    他奖励似的凑过来,在伊桑的唇上印下一个安抚的吻,声音低沉而温柔:“伊桑,不要让我等太久。”


    “不会太久的。”伊桑靠在凯泽坚实的胸口,贪婪地汲取着那让他安心的气息。他舍不得,他怎么舍得让他的凯泽等太久。


    而且……克劳狄维瑟里安皇帝陛下看起来也等不了太久了。上次伊桑进入无忧宫的时候,他的身体状况已经很差了。如果不是身体状况太差,预料到自己活不了太久,克劳狄维瑟里安,也不会在选帝侯会议和帝国议会的反对下悍然称帝。


    伊桑握着凯泽的手,希望凯泽和他的祖父弗里德里希维瑟里安和外祖父马格努斯博蒙特一样健康和长寿,希望凯泽和北极星一样坚定不移真切固定,希望自己和凯泽过的布莱克伍德教授和他的妻子莉莉更好。


    伊桑知道自己能做到这一点。他有最高贵的血统、受过最好的教育、拥有永不背叛的臣属,他会将他的北极星,重新送回那片属于他的星空之巅。


    而后……循此星辰,以致无穷。


    这宏伟的蓝图让伊桑激动到浑身战栗。他有太多话想说,却什么也不能说。于是,他只能像个孩子一样,抬起头,胡乱地、充满爱意地亲吻着凯泽的下巴,任由那只宽大的手掌和缓地抚摸着他柔顺的短发。


    回到家后,伊桑的人生有了全新的意义——他要成为Kingmaker,造王者。而成为造王者的第一步,就是用实力,为自己赢得踏入棋局的资格。


    伊桑洗了澡,继续去阅读飞行学院的教材。伊桑当天睡得很晚。他思维混乱,一会在想自己几天后的工作,一会在搜索政府高层名单。


    万瑟伦家族的领星塔德莫星就在并不遥远的仙王座γA天钩五轨道上安静的运行。因而,天穹星上具有无数多的效忠于万瑟伦家族的官员民众。只要伊桑站出来,只要他愿意,这些人都会拥立他,正如拥立他的父祖一般。


    而伊桑的母亲……伊琳娜阿塔那索斯来自另一个选帝侯家族。阿塔那索斯家族统治着在天龙座ι星的附属行星希帕提娅星。希帕提娅和北冕座距离也不遥远。阿塔那索斯的现任选帝侯大公是谁?是他高寿的祖母卡珊德拉阿塔那索斯吧?


    最少我的那一票是凯泽的。伊桑想,如果我能说服祖母把他的票也投给凯泽,再加上凯泽母亲博蒙特大公的支持,凯泽最少可以在选帝侯会议中拿到七分之三的票数。


    伊桑想,祖母卡珊德拉会同意的。因为伊桑和凯泽的孩子,会当然的成为新的皇帝。


    直到下一次变故发生,直到选帝侯会议重新召开,伊桑和凯泽的后代,始终会安全无虞地治理着星穹神圣帝国。


    既然凯泽先下了赌注,既然他愿意选择一个无权无势的船主伊桑霍尔特,既然他愿意为了爱情做出巨大牺牲。


    爱神会奖励他的。


    善良的王子会获得爱情和整个世界。


    伊桑正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带着因凯泽而生出的勇气,克服了自己的恐惧,站在了天穹星军事学院的讲台上。


    “我叫伊桑霍尔特,你们未来一个月的实践课教师。”伊桑朗声道,“这门课叫《深空航行操作与实践》。我们不学理论,只学一件事——如何在深空中活下来。”


    伊桑穿着一件炭黑色的立领短款夹克,内搭一件深灰色的亨利领T恤,扎在黑色的战术长裤中,勾勒出他劲瘦的腰身。裤腿收拢,扎进了军靴当中。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位军事学院的教官,他没有军装;看起来更不像是一个普通的老师,更像一个随时准备踏上飞船、进入战场的星际佣兵。


    他环视台下,那些年轻、骄傲、坐得笔挺的精英们,继续说道:“课程结束时,你们每个人,都必须有能力独立穿越北冕-武仙座的唐怀瑟门,以及北冕-天龙座的引力稳定带。现在,告诉我,有多少人曾独立驾驶过飞船?”


    台下稀稀拉拉地举起了几只手。


    “一、二、三……四、五。”伊桑伸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点了过去。“不错,五个小南瓜。”


    “小南瓜”这个词,像一颗微型引力炸弹,在纪律严明的学员方阵中炸开了锅。窃笑、低语、不满的眼神交织成一片喧哗。伊桑敏锐地发现,好多人盯着他无名指上的戒指。


    伊桑仿佛没有听到喧哗,也没有发觉这些视线。他双手撑在讲台上,身体微微前倾,绿色的眼睛锐利如鹰,扫视着台下每一张面孔。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一个Omega,一个履历上写着‘毕业仅一年’的家伙,凭什么站在这里,教你们这群帝国的精英?凭什么夸口带你们穿越唐怀瑟门?你们选我的课,不过是为了看热闹,顺便水个学分。”


    他一字一句,将所有人心底的轻蔑与偏见,赤裸裸地撕开,暴露在空气中。


    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就凭这个。”


    伊桑没有多言,他转身在主控光脑上敲击了几下。教室巨大的全息投影瞬间亮起,显示的不是教学课件,而是一段第一人称视角的航行记录。


    画面开始,是一片熟悉的、相对平稳的星域,但很快,飞船猛地加速,冲入了一片布满了狂暴陨石流与破碎星骸的死亡地带。那不是模拟舱中的训练航线,而是真实得令人窒息的、混乱无序的宇宙坟场。


    学员们的呼吸不自觉地停滞了。他们看着画面中的飞船在密不透风的死亡之雨中穿梭。每一次与巨型陨石的擦身而过都只在毫厘之间,每一次利用引力弹弓进行的短距跃迁都精准到令人发指。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能量浪费,那是一种纯粹的、融入了肌肉本能的驾驶艺术。


    当画面最终定格在一片宁静的星云中时,航行记录的末尾跳出了几个冰冷的红色大字:


    航线:未记录航道“冥河渡口”


    用时:47分13秒


    驾驶员:伊桑霍尔特


    整个教室死一般的寂静。


    冥河渡口!那是流传在星际走私贩和黑船主之间的传说,一条理论上不可能单人穿越的死亡捷径!


    伊桑转过身,重新面对那一张张震惊到失语的脸。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凯泽捧着脸才能安抚的、会因为人群而恐惧的恋人。


    他是星海之王。


    “在我的船上,我就是唯一的原则。在我的课堂上,我就是唯一的权威。”伊桑的声音平静而冷酷,“你们的军衔、家世、性别,在我这里一文不值。我只看你们的成绩。软弱的小南瓜……”


    伊桑冷酷而笔直地盯着刚才发出嗤笑的学生:“我劝你们尽早退课。”


    “现在,”他再次露出那种淡淡的、充满掌控力的微笑,“还有人对我的教学资格有疑问吗?”


    台下,鸦雀无声。之前那几个窃笑的学员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伊桑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全体起立,进入模拟驾驶舱。我们的第一课,现在开始。跟不上的人,可以滚回你们的理论课堂,去背那些永远救不了你命的星图。”


    同样的话伊桑说了三遍。


    一开始还有点紧张,等到第三次的时候,伊桑仅凭一个缓慢的眨眼,就能让台下的学生安静下来。


    这事没他想得难。最困难的地方在于克服真正开始前的心理压力。


    在上课前,伊桑甚至偷偷看了好几部古地球的战争电影,跟着电影里那些不怒自威的铁血教官,学习如何展露威严和……折磨学生。他本来想找凯泽准将讨教一下,但凯泽实在太忙,伊桑只能关起门来自己琢磨。


    现在看来……效果似乎还不错。


    只是代价有些高昂。回家的路上,伊桑几乎是把自己摔进了自动驾驶的飞行器里,像一滩融化的软糖,彻底瘫在了座位上。连续三节高强度的实践课,几乎榨干了他每一分精力。


    伊桑觉得自己的体能好像有点都下降,但也有可能是错觉。毕竟,在一个塞满了五十个年轻Alpha和Beta的封闭教室里保持绝对的气场压制,本身就是一件极度耗费心神的事情。


    飞行器平稳地降落在庭院,伊桑拖着脚步走进家门,却意外地发现,凯泽已经回来了。


    玄关的灯亮着,空气里有凯泽未加遮盖的雪原冷杉味信息素。那个本该在军部处理繁杂事务的男人,此刻正安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已经洗过了澡,金色的长发像流动的光绸,柔顺地披在肩后,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丝质睡袍,正借着一盏落地灯的光,翻阅着一份纸质文件。


    听到动静,凯泽抬起头。那双冰川蓝的眼睛在看到伊桑的瞬间,立刻融化成了最温柔的湖水。他站起身,只是走到伊桑面前,用温热的手掌捧住他的脸,印下一个珍而重之的吻。


    “先去洗个澡,嗯?”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我等你。”


    他轻轻地、却不容拒绝地,将伊桑推向了楼梯的方向。伊桑心中最后一点疲惫,也在这份不言而喻的体贴中烟消云散。他心情极好地答应着,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然而,当伊桑洗完澡,裹着浴袍走下楼时,却发现整个一层都陷入了一片深沉的黑暗。只有餐厅的方向,透出一点温暖而摇曳的微光。


    伊桑心中一动,顺着那光走了过去。


    烛光晚餐。


    伊桑笑着走了过去,坐在了凯泽的身侧。坐在他对面当然好,可以看清楚凯泽的模样。但是挨着凯泽坐,就可以笼罩在他清甜冷冽的信息素里。伊桑决定今天坐在凯泽的旁边。


    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凯泽坐在餐桌旁,他的面前,两支银质烛台上的火焰正在静静跳动。凯泽伸出长臂,终于给了洗得香喷喷的伊桑一个结实的拥抱,将他完全圈入自己的怀中。“伊桑老师,今天上课怎么样?”


    “比我想的容易。”伊桑满足地在凯泽坚实的胸膛上蹭了蹭脸颊。


    “没人难为你吧?”凯泽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鼻尖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皮肤,像是在检查自己的所有物一般,仔细嗅闻着伊桑身上那被自己标记后、沾染了雪松气息的青苔信息素。


    “嗯……”伊桑被他弄得有些痒,骄傲地、又故意带着一丝矜持地仰起下巴,“这倒没有。不过,我倒是狠狠地难为了好几个人。我是不是有点坏?”


    “是的,”凯泽的唇贴着他的耳廓,吐出的气息灼热而危险,“坏透了。”


    “啊……”


    要命了。伊桑只觉得一股电流从尾椎骨猛地窜上大脑,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身子一软,彻底瘫在了凯泽的怀抱里。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野兽般的本能。都、都有终生标记了,为什么还要咬腺体……这是犯规!


    这可怎么办……伊桑脑袋一片混沌地想。晚饭还没吃,可是……凯泽闻起来比任何食物都要美味。


    就在他理智尽失、浑身酥软地任由凯泽的手在他背后安抚性地游走时,那个恶劣的始作俑者,用一种蛊惑般的、低沉的嗓音,在他耳边低低地问道:


    “伊桑,我们十月份结婚,好不好?”


    伊桑的身体还在因为刚才那一咬而战栗,所有的思绪都搅成了一团浆糊。他挣扎了数秒,终于被最原始的欲望说服——人每天都要吃饭,但是不一定每天都能吃到凯泽。


    “好……”


    一个字刚刚脱口而出,那混沌的、被情欲浸透的大脑,才后知后觉地,捕捉到了凯泽刚刚问的到底是什么。


    结婚?


    一股冰水当头浇下,伊桑瞬间清醒,差点从凯泽的怀里弹了起来。


    不行!绝对不行!


    他不能就这么以“伊桑霍尔特”的身份,一个无名无姓的、履历单薄的黑船主的身份,和凯泽结婚!


    这场婚礼,应该是盛大的,是足以载入帝国史册的宇宙盛事!他们的结合,应该得到每一颗领星上所有居民的祝福,应该像新皇登基的庆典一样,在全宇宙的公共屏幕上循环播放!


    凯泽维瑟里安,他不应该娶一个一文不名的平民Omega。他们的婚礼,应该是维瑟里安家族与万瑟伦家族的世纪结盟,是两大古老选帝侯家族血脉的融合,是帝国权力的重新洗牌!


    伊桑猛地抬起头,正想拒绝,却撞进了一双瞬间黯淡下去的、冰川蓝的眼眸里。


    那双眼睛里所有的温柔和光彩,都在他抬头的这一刻,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种空洞的、几乎是悲伤的死寂。凯泽抱着他的手臂,也无声地松开了力道。


    “你又要拒绝我了,是吗?伊桑。”凯泽闭了闭眼,那长长的金色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一片脆弱的阴影。他缓缓地、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般,转过头,避开了伊桑的视线。


    “我有的时候会想,”他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空洞而飘渺,“你……真的爱我吗?还是说,这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是我……在幻想你对我的爱?”


    “不是的!不是的!”伊桑彻底慌了。他手忙脚乱地捧住凯泽的脸,强迫他转回来看着自己,不顾一切地凑上去,胡乱地亲吻着他冰冷的嘴唇、紧绷的下颌。


    “我爱你,凯泽,我爱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伊桑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带上了一丝哭腔,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试图用最笨拙的方式,去温暖那双悲伤的眼睛,“十月……十月很好!我们结婚,我们十月就结婚!十月是最好的时间!”


    他不能让凯泽伤心。凯泽已经为他伤心很多很多次了。和伊桑在一起的凯泽,应该是快乐的、幸福的、生机勃勃的。


    伊桑如愿得到了他的奖赏。


    凯泽又紧紧环住了他,在他耳边低语道:“我也爱你,伊桑。你要永远永远在我身边。”


    一股巨大的喜悦击中了伊桑,他的心飘了起来,在胸腔中轻灵地鼓动着。


    “我会永远、永远在你身边。”伊桑情不自禁笑了起来,而后慢慢吻住了凯泽。


    等到第二天伊桑恢复理智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晚了。


    他拖着疲累不堪的身体,冒着粉红色的爱情泡泡去上课。上课的时候,他看着全息屏幕上的星海,转着自己左手无名指的戒指,还有点恍惚。一个半月之前,他还徜徉在这片星海之中,而现在他已经准备好成为凯泽的妻子。


    但人总要成熟和长大。


    伊桑想,是时候承担我自己的责任了。


    作为莱安万瑟伦的责任。在十月份之前搞定一切,以莱安万瑟伦的名义,和凯泽光明正大的结婚。


    回家吃过饭,伊桑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里,开始收集信息。


    星网上关于“莱安万瑟伦”的内容少的可怜,这对一个岌岌可危的新政权来说是可以理解的。伊桑在无忧宫网站的历史记录搜寻许久,完全没有看到那个莱安的记录。


    伊桑仰起头,把脑袋靠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开始搜索赛琳娜女公爵,“莱安万瑟伦”的养母,皇后塞西莉娅陛下的妹妹。伊桑可不记得之前有过这样一个女公爵。


    赛琳娜女公爵是弗里德里希维瑟里安监国时期被册封为女公爵的,皇室网站并没有给出具体的册封理由,只说他对皇室贡献巨大、作出了无私的牺牲,因此被护国公弗里德里希册封为女公爵。


    什么贡献?伊桑仔细回想了一下赛琳娜女公爵本人,她看起来不像是有军功的样子。伊桑做出这种判断并非出于体型或性别之类的原因,而一种独特的气质,她的气质是内敛软弱的,正如那个“莱安万瑟伦”一样。


    那么……赛琳娜女公爵可以成为公爵……是因为她“无私地”抚养了“莱安万瑟伦”这个皇帝的幼子吗?


    赛琳娜女公爵姓什么?伊桑继续搜索。


    赛琳娜冯罗森塔尔……从这个姓氏来看,她应该和维瑟里安家族来自同一颗星球。室女座的中子星巫妖轨道上的第一颗行星德拉古尔。巫妖很早之前就完成了引力坍缩和超新星爆炸,再也不能向其附属行星提供可见光,而是源源不断地发射着X射线、伽马射线和射电波。因此,德拉古尔的居民都居住庞大的地堡当中。严酷的生活环境造就了德拉古尔居民及其领主维瑟里安家族的性格,坚韧不拔、保守排外、野心勃勃。


    但来自德拉古尔的维瑟里安家族,居然生出了凯泽这样的奇迹。


    伊桑收起了脸上不由自主的笑容,开始继续搜寻罗森塔尔家族——维瑟里安的姻亲、德拉古尔星的小贵族。


    赛琳娜女公爵没有领星和封地,只有一笔不菲的年金。这意味着——没人忠诚于她,也没有人保护她。伊桑在暗网上挂出了悬赏令,他要知道赛琳娜女公爵和莱安万瑟伦的所有资料——出生记录、医疗数据、教育背景、通讯记录甚至是银行流水。


    数据不会撒谎。伊桑要知道自己的冒牌货是什么水准。


    伊桑清楚为什么虚假的“莱安万瑟伦”只在无忧宫生活而没有出现在公众眼前。防止他唤起对于前任皇帝的记忆固然重要,最重要的是,“莱安万瑟伦”的基因数据肯定是有问题的。他没有办法打开中央银行的基因锁,获得万瑟伦家族的信物和财产。


    可以打开中央银行万瑟伦家保险库基因锁的人有且只有一个——伊桑本人。


    要不要先拿出那件圣物来证明自己呢?


    伊桑在纸上写了几条利弊,书房的门就被敲响了。凯泽探了半个身体进来,温柔地对伊桑说道:“宝贝,你明晚有时间吗?莱安要来找我们吃饭。”


    “哪个莱安?”伊桑皱着眉头问道。


    “莱安万瑟伦。”凯泽回答道,“他说他想和你成为朋友。”


    伊桑愣了几秒钟,而后绽放出一个笑容,说道:“当然,我也想要和他成为朋友。”


    第25章 真假王子我的母亲希望我和他结婚。……


    莱安万瑟伦殿下是下午五点抵达凯泽殿下的府邸的。


    凯泽还没有回家,伊桑卡着时间回了家,带着管家和仆人,在中庭里等候这位殿下的飞行器降落。


    天穹星的夏季并不炎热,天空中两颗太阳正悬垂在西方,散发的出耀眼而清澈的蓝白色光芒。


    飞行器舱门开启,莱安万瑟伦穿着白色常服走了下来。伊桑眼尖地发现的他的胸口有个小小的刺绣,那是万瑟伦家族的标志——绿色的橄榄叶。他动作优雅,举手投足间有着常见的贵族风范。他身后是四个人高马大的Alpha保镖。


    “伊桑!”莱安万瑟伦一眼就看到了阴影里的伊桑。他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毫无城府的笑容,热情地挥着手,仿佛他们是多年未见的好友。


    伊桑礼貌回了一个微笑,心里想,我们有熟悉到相互喊教名的地步吗?他甚至无法想象,自己要如何从喉咙里,挤出“莱安”这个曾属于自己的名字。但喊“万瑟伦殿下”,也很奇怪。


    “我还是第一次来这边呢!你们的家好漂亮!”莱安的视线座扫过喷泉和草坪,语气里满是真诚的赞叹。


    “很典型的塔德莫星风格建筑,原色石头、列柱廊庭院,很漂亮,不是吗?”莱安几乎是兴高采烈地说道。“无忧宫之前也是这个风格,这几年风格倒是变化很大。”


    伊桑感觉自己的血液,在那一瞬间,似乎都凝固了。塔德莫星,万瑟伦家族的领星。他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但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和的、不动声色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他之所以在搬进这座“囚笼”后不愿四处走动,就是因为这里的每一块石头,都在提醒他那个家族还如日中天的、早已被鲜血埋葬的过去。


    看来这个“莱安万瑟伦”是做过一些功课的。


    伊桑和莱安握了个手,而后笑笑,说道:““这一整个街区,都是塔德莫星风格的建筑。如果不介意,我带你转转?”


    “可以吗?太好了!”莱安的笑容越发灿烂。他转过身,对着那四座铁塔般的保镖挥了挥手,语气中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不容置喙的矜贵与傲慢:“我要和伊桑散会儿步,你们不要跟着。”


    伊桑带着莱安,顺着那条用巨大石板铺就的路,向外走去。石板路面因为年代久远而凹凸不平,走在上面,每一步都像踩在历史的伤疤上。


    “这个片区是塔莫德星风格,因为他们的前主人都是塔莫德星的贵族。”伊桑说道。


    “那凯泽怎么搬到这来了?”莱安愉快地,眉目间尽是些天真。


    “在十八年前的天穹陷落之日后,塔莫德星的贵族们被锈蚀之骨围攻,抢走了他们的房子,杀掉了许多人。在弗里德里希护国公占……解放天穹星之后,这个片区的幸存者们大多搬走了,逐渐有新的买家搬进来。”


    比如说来自德拉古尔的维瑟里安家族。


    他们现在走到了大路上,道路的两旁都是类似的房屋,风格古典而宏伟。


    “啊,是这样啊!”莱安发出一声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惋惜的惊呼。


    “我想起来了!我小的时候,好像来过这里。”莱安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路边一座建筑,语气中带着一丝怀念。“我有印象!”


    他转过头,嘴角挂起一丝神秘的、天真中又带着一丝狡黠的微笑,那双浅色的眼睛,在清冷的光线下,像两块通透的、能映出人心的宝石。他对伊桑说:


    “我有一位老师,叫做卡米尔霍尔特,就住在这个街区。”


    什么?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那两颗太阳的光芒,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刺眼。伊桑缓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脸上那副完美的、名为“礼貌”的面具,寸寸龟裂,剥落下来,露出了底下那张毫无血色、写满了震惊与戒备的、真实的脸。


    伊桑死死地盯着莱安,声音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


    “……你说什么?”


    莱安依旧笑着,他温柔地靠近伊桑,替他整理一下衣领,而后,低声说道:“啊,我想起来了,伊桑你也姓霍尔特啊。”


    卡米尔霍尔特是伊桑的私人教师,准确来说,是他的教学总管,负责和其他老师接洽安排并安排课程。


    霍尔特是伊桑母亲伊琳娜赞助的学者,并不出名,也没有在帝国担任任何职务。即便仔细考察那段被尘封的历史,也少有人能找出卡米尔霍尔特的存在。


    这个莱安是怎么知道的?伊桑仔细打量着莱安的表情,想要从上面看出什么。这位莱安并非如同他在无忧宫所表现出的柔顺怯懦。


    他想干什么?伊桑冷静地想。这是巧合吗?他是不是知道我的身份?他的意图是什么?他在警告我别想抢走自己的殿下的身份吗?


    没道理。伊桑冷静了下来。中央银行的基因锁,一试便知。


    “凯泽曾经说过……”伊桑又迈开步子,说道:“霍尔特是一个很温暖的姓氏。”


    莱安跟上了他的步伐,耸了耸肩,说道:“他的话你也信?”


    “维瑟里安家族的毒蛇,他们说话有什么值得听的?”莱安摇着头说出了大逆不道的话。


    伊桑站住了脚,往远处看了看,而后低头在个人终端上给联系人发了个“1”。


    “在我面前这么说我的未婚夫,是不是不太合适?”伊桑冷着脸看莱安。


    莱安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而后又开朗地笑了起来:“怎么,你要去告状吗?这种昵称,他们早就习惯了。”


    “凯泽不一样。”伊桑露出了半是真心半是假意的甜蜜笑容,“他不是你说的那种维瑟里安。”


    “……”莱安嘴角抽动了几下,最终恨恨说道:“原来是个恋爱脑。”


    说完,莱安像是对伊桑丧失了兴趣一样,转头就大步朝着凯泽的宅邸走了回去。


    伊桑低头看了看个人终端的加密界面,对面那个匿名的对话框里,也跳出了一个简洁的“1”。


    确认收到。


    伊桑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动,面无表情地将这个唯一的联系人删除,然后毫不犹豫地卸载了整个软件。


    这顿晚饭简直是浪费食物。


    水晶灯的光芒冰冷地洒在精致的餐盘上,刀叉碰撞的声音,是这场三人电影里唯一的配乐。莱安显然已经从下午的震惊中回过神,但他兴致不高,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凯泽说着无聊的宫廷逸闻。


    凯泽则几乎没有理会莱安。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伊桑身上。他不断地为伊桑服务,低声询问他的口味,那双冰川蓝的眼睛里,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而伊桑,他只是安静地吃着东西,想着那个已经消失的“1”,想着下一步的棋该落在何处。他偶尔抬起头,对凯泽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温顺的微笑,然后又迅速垂下眼帘,将所有的思绪都藏进那双深不见底的苔绿色眼眸里。


    晚宴结束,莱安临走之前,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伊桑交换了个人终端的联系方式。


    “以后常联系。”莱安说,脸上又挂上了在无忧宫众人面前那种柔顺怯懦的笑容。


    “好。”伊桑立刻同意了。


    大概到临睡之前,伊桑给莱安转发了社交媒体的链接——《震惊!OO恋还是三人行!Omega领航员新生图来了!》


    链接里的配图,是一张从远处偷拍的、构图绝美的照片。照片上,莱安和伊桑离得很近,莱安在替伊桑整理衣领,脸上一片天真的温柔,他的手高举着,能看到上面的信息素抑制手环。


    文章的作者自称是观鸟爱好者,无意中拍到了这张照片,结果震惊地发现,那位最近在星网上因为大火的Omega领航员,竟然和另一位气质卓绝的贵族Omega关系亲密。


    文章用极尽煽动的口吻写道:这位神秘的贵族Omega究竟是谁?他那身优雅的白衣,胸前那枚精致的橄叶刺绣,无不彰显着他高贵的出身!他看向领航员的眼神,充满了爱慕!天啊!这是OO恋吗?!还是说——他是那位殿下真正的情人,而我们的Omega领航员伊桑只是个幌子?!


    伊桑转发的时候也觉得有点尴尬。


    他只找人拍了照片,文案是他们自己的写的。伊桑本着相信专业人士的原则,没有做任何干涉。反正他只要效果,不在乎方法。


    ——但这文案确实有点尴尬了。OO恋还是三人行?这什么破标题!


    伊桑想要拿回莱安万瑟伦这个身份,首先要和这个身份产生关系,要在大众心中留下印象。所以,他找人拍了照片,强调文案的重点是那位高贵的Omega贵族。当莱安被推到前台,当年的旧事被重新讨论之时,才是伊桑下场的时机。


    消息刚发过去,莱安立刻就回复了消息:“拍得真好啊!”


    “你想和我谈恋爱吗?”


    消息发出之后,不到几秒钟,莱安就撤回了消息,重新回复道:“照片拍得很不错,你怎么看文案的内容?”


    伊桑捂着额头揣测了一会,觉得自己根本看不懂莱安。二皇子哈德良好懂,皇帝克劳狄好懂,他们的目标是明确的。但是伊桑不明白莱安的目标是什么。


    于是,伊桑想了想,回复道:“你和凯泽……如果是真的,我可以退出。”


    莱安发过来一串省略号。


    停了几秒。


    又发过来一串省略号。


    莱安下一句的回复堪称恶毒——“你怎么没死在天穹陷落之日?”


    伊桑看着莱安把这句话撤了回去。


    伊桑看着他和莱安的聊天界面,没有愤怒,而是陷入了更深的困惑之中去。这个“莱安万瑟伦”到底是谁?


    过了一会。莱安的信息又发了过来。


    “照片是你找人拍的?”后面还带着个可爱微笑的表情包。


    莱安对他没有恶意,伊桑能感觉到。但是……他是要夺走莱安现在的一切,无论如何,莱安都会恨上他的吧?


    “我只是偶然看到了。”伊桑回复道。


    “……是,我对凯泽用情至深情根深种矢志不渝海枯石烂。”莱安回复道。


    伊桑笑了出来。这个莱安对凯泽有一点点好感才让人奇怪呢。


    还不如OO恋传闻来的靠谱呢。


    “宝贝,该睡了。”


    书房的门被推开一道缝,凯泽半个身子探进来,冰川蓝的眼眸在暖色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柔。“在做什么?”


    伊桑无声地锁上了个人终端的屏幕。


    “来了。”


    凯泽走进书房,从身后环住伊桑的腰,像对待一件珍宝般,先是低头,在他的颈侧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吻。信息素的气息随之而来,霸道又缠绵。


    “今天不开心?”他问,指腹若有若无地摩挲着伊桑的腰线。


    “没有,很开心。”伊桑顺从地靠在他怀里,仰起头,用额头亲昵地抵着凯泽的额头。


    “别骗我。”凯泽轻笑一声,将伊桑打横抱起,自己则坐进了那张属于伊桑的、还带着余温的椅子里,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你晚餐时,几乎没怎么看我。”


    他的手掌贴着伊桑的后背,用一种缓慢的、带着安抚节奏的力道,轻轻抚摸着


    “你不喜欢莱安,对吗?”凯泽用一种陈述的、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我能看出来。”


    伊桑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没有不喜欢莱安。


    ““伊桑,”凯泽的声音压得更低,“你要学着去喜欢他。他对我很重要。”


    伊桑僵住了。


    凯泽立刻察觉到了怀中身体那瞬间的僵硬,他像是说错话的孩子般,急急地改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慌乱:“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我。”


    他捧起伊桑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语速飞快地解释,仿佛生怕晚一秒,就会失去怀中的珍宝:


    “莱安是万瑟伦家族唯一的继承人,是新的万瑟伦大公。你知道的,前朝的……皇储。”


    “我需要他的那一票。”凯泽的手指微微收紧,捏着伊桑的胳膊,那双眼睛里,盛满了令人心碎的、真诚的痛苦,“我的母亲……她希望我能和莱安结婚,这样才有最大的胜算。可是伊桑……你知道的,我爱你,我只爱你。”


    伊桑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片深情的、冰蓝色的海。然后,他像被那片深情蛊惑了一般,缓缓地、漾开了一个幸福到有些虚幻的笑容。


    “我爱你。”凯泽眼中闪过一丝几乎要溢出来的悲伤,“我知道,你对我的未来……毫无助益。但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我无怨无悔。”


    ——你对我的未来毫无助益。


    这句话,像一根最细的冰针,悄无声息地,刺进了伊桑的心脏。他脸上的笑容没有变,身体却僵硬了起来。


    “我绝不可能和莱安结婚。”凯泽凝视着他,将自己最脆弱的、最不堪的野心,赤裸裸地摊开在伊桑面前,“伊桑,你能……帮我吗?和莱安成为朋友,让他在选帝侯会议上,投票给我。”


    “万瑟伦大公那一票会投给你的。”伊桑点头保证。


    伊桑当然会投票给凯泽,如果不投票给凯泽,那他要投票给谁呢?


    “谢谢你……伊桑。”凯泽终于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他低下头,像奖励一个听话的孩子一样,吻住了伊桑的嘴唇。


    伊桑闭上眼睛,安静地、温顺地回吻着他。


    伊桑闭着眼睛心里在想——凯泽为什么会觉得和选帝侯做朋友就能拿到他的票?帝国权力的基石怎么可能凭借“交个朋友”就能换来?难道我对他判断失误了?凯泽其实根本缺乏的执政认知和能力?他怎么会这么天真?


    ——那他还是一个适合的皇帝人选吗?


    一个愚蠢的凯泽,可以成为伊桑的丈夫。但是不能成为星穹神圣帝国的皇帝。


    在凯泽那深情缠绵的亲吻中,伊桑的身体,因为缺氧而细细喘息,逐渐升温。而他的心,却一寸一寸地,沉入了寒冬。


    有了凯泽“和莱安做朋友”的“指示”,伊桑第二天就约了莱安来天穹星军事学院参观,而莱安居然立刻同意赴约。


    伊桑在停机坪等莱安,四周一片开阔。伊桑敏锐地感觉到有不少眼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因此,扶着莱安下飞行器的时候,伊桑偷偷问道:“你约了记者?”


    莱安笑嘻嘻回复道:“对啊,超多个!我就喜欢OO恋这种八卦。”


    说完,他趁着伊桑没有反应过来,快速地伊桑侧脸上亲了一口。


    我靠!伊桑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这人疯了!无忧宫生活这么压抑吗?有什么童年创伤吗?有什么混乱邪恶的爱好吗?


    晚一点的时候,莱安坐在伊桑的椅子上,把脚翘到桌子上,一边抓着苹果咔嚓咔嚓地吃,一边在刷社交媒体。


    “我嗑的CPBE了!AO恋怎么能爆改OO恋啊?!没办法了只能换个人嗑了!但是谁能告诉我这个小O是谁啊?!!”营销号的夸张的声线传了出来,逗得莱安笑得前仰后合。


    “大情圣怎么想起来约我啊?”莱安用脚蹬着桌子,让自己的椅子转来转去。


    “凯泽让我和你当朋友,好让你在选帝侯会议上投票给他。”伊桑直接说道。


    “哦,那你希望我投票给他吗?”莱安一脸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办公室起码有三个窃听器和一个摄像头。”房间里唯一一张椅子被莱安占据了,伊桑只能坐在莱安对面的桌子上。


    “哦?”莱安挑眉。


    “所以我建议你保持你在无忧宫的形象。”伊桑真诚建议道。


    “我建议你拆掉窃听器和摄像头。”莱安平静回道。


    伊桑长久地和莱安的对视。


    他说:“不,我不会拆掉这些窃听器的。我知道凯泽在监视我……”


    伊桑情绪激动地挥舞着手,“失手”打碎了装着摄像头的台灯。


    “……但是我爱他。”伊桑从桌底抠出个纽扣大小的东西,扔在地上,而后跳下桌子,把它踩得粉碎。


    “我愿意让他……”伊桑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文件柜的门,在下层隔板下摸到了另一个窃听器,放到地上,而后踩得粉碎。


    “……谢谢你。但是我愿意为了他放弃我的一切,包括隐私。”话音刚落,伊桑从墙上的挂画后面拆掉了最后一个窃听器。


    “你到底是谁?”伊桑看着还在吃苹果的莱安万瑟伦,沉声问出了这句话。


    莱安歪着头看着他,然后忽然说道:“伊桑霍尔特。”


    “怎么?”伊桑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是说……”莱安露出了一丝微笑,“我在八岁之前,一直叫做伊桑霍尔特。”


    伊桑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但是他没说出来,他只是继续问:“你是什么意思?”


    莱安翻了个白眼:“卡米尔霍尔特是我妈!锈蚀之骨找她要人,她把我交出去了!听懂了?!”


    伊桑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因此,他非常愚蠢地又问了一次:“什么意思?”


    莱安烦躁地踹了一脚桌子,然后说道:“卡米尔霍尔特,你的家庭教师,我的亲妈,在叛军要抓莱安万瑟伦的时候,为了保护你,把我推出去给你当替死鬼了。你听懂了?我的王子殿下?”


    “卡米尔霍尔特呢?”莱安冷笑着说道,“她现在在哪?”


    伊桑深深吸了口气,吐了出来,又吸了一口气,而后才说道:“霍尔特老师在帝国历365年因病去世。我把她的骨灰撒在了玫瑰星云。”


    伊桑腰间的旧伤开始疼痛。这是卡米尔霍尔特带着他在天穹星逃命时的伤痕,叛乱者嫁接的金属骨骼擦过了伊桑的腰间,贯穿了卡米尔霍尔特的下腹。在拖延十年之后,他的家庭教师终于死于这处旧伤。


    “死了?”莱安嗤笑一声,猛地往后一靠,撞在了椅子的头枕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碰撞声。


    “居然这么容易就死了。”莱安低声笑着,显然觉得有点荒谬。


    低声笑了一会之后,莱安用指节擦了擦笑出的泪水,而后又咬起了苹果,而后含含糊糊说道:“和死在天穹陷落之日也没什么区别。”


    “对不起。”伊桑忽然低声说道。


    莱安机械地嚼着苹果,没有理他。


    原来如此……怪不得叛军和护国公都没有再继续搜寻万瑟伦的继承人。


    原来是因为伊桑偷走了莱安的母亲,偷走了他和自己母亲相处的日日夜夜。


    天穹陷落之日,伊桑看着母亲死在自己的面前,但也从那天起,获得了一个新的母亲。卡米尔霍尔特,他的家庭教师,用她全部的、毫无保留的爱,接纳了他,抚养了他,教导了他。她陪伴着他在无尽的深空中流浪,支撑着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濒临崩溃的夜晚,期待着他重返天穹星的那一天。


    而这份足以救赎他灵魂的、全心全意的爱,原来,只是以牺牲她亲生儿子的、全部的人生为代价。


    “人都死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莱安终于停止了那折磨人般的咀嚼。他把吃剩的果核,精准地扔进了垃圾桶,然后,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宛如死水般的平静,抬起头,看向伊桑。


    “你这次回天穹星,”他问,“到底要干吗?”


    第26章 为了爱情这爱情显得一文不值。……


    伊桑看着散漫躺在他椅子上的莱安,陷入了长久的、几乎凝固的沉默。


    他回到天穹星,是为了什么?


    为了爱情。


    为了和凯泽组建一个家,一个他梦寐以求的、可以称之为归宿的地方。


    为了帮助他所爱的人,登上至高的皇位。


    可这句话,他要怎么对着莱安说出口?


    在莱安母子两人对于伊桑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并且对他有着远超寻常的期待之时,他无法说出口


    ——为了爱情。


    和死亡相比,这爱情显得一文不值。


    在眼前这个从地狱归来的、活生生的“祭品”面前,显得那么轻浮,那么可笑,甚至……那么无耻。它一文不值。


    ——为了爱情。


    莱安并不催促伊桑,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直到一声尖锐的铃声,如同一把利刃,划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宁静。


    是凯泽。


    伊桑没有接。


    然而,通讯申请却像索命的恶鬼,一声接着一声,执拗地撞击着他的耳膜。伊桑关掉了铃声,但凯泽的名字在屏幕上面疯狂跳跃。


    避无可避。他最终还是划开了语音通话,开了免提。凯泽那被刻意压制着、却依然透出焦急的声音立刻穿透而出:


    “伊桑,你还好吧?”


    “你在哪?莱安万瑟伦没有伤害你吧?”


    “我已经派了警卫,待在原地,我马上就到。”


    伊桑舔了舔自己干涩的的嘴唇,说道:“我很安全,不需要警卫。”


    凯泽的声音一下冷了下来:“伊桑,待在原地。不要再和莱安万瑟伦有任何接触。”


    凯泽刚说完,伊桑就挂断了通讯。


    莱安站了起来,慢条斯理地扣好了扣子,仪态优雅地走到了伊桑面前,面带怜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摇了摇头,说道:“他把你训得像狗一样。”


    说完,莱安径直离开了伊桑的办公室。


    “砰”的一声,办公室的门被关上。


    伊桑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脱力般地跌坐在莱安刚刚坐过的椅子上,将头重重地靠上椅背,连撑开眼皮的力气都已丧失。


    为什么会这样……


    伊桑低下头,用额头一下、一下地,麻木地撞击着冰冷的桌面。


    或者他回到天穹星就是个错误。他没有回到天穹星,莱安还能痛苦但安全的活着,但现在,他回来了,还要再次夺走莱安的身份,伤害自己第二个母亲的亲生儿子。


    而目的竟然是——爱情。


    是把他自己、把万瑟伦家族最后的尊严,全都打包献给那个掠夺者私生子的……爱情。


    一股巨大的、足以淹没整个星系的无力感和自我厌弃,将伊桑彻底吞噬。


    或许他真的什么都做不好。


    或许……他本就只配在无尽的深空中,孤独地流浪到死。


    天穹军事学院的警卫暴力敲打着伊桑办公室的门,伊桑恍若未闻,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他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听不懂。


    直到那扇脆弱的门被两脚踹开,木屑飞溅。


    凯泽来了。


    伊桑就坐在那个小小的办公室中央,没有抬头。


    这件办公室是凯泽特意安排的,最小的,杂物间改造的。他要让伊桑坐在小小的办公室里,而后在某一天带他参观凯泽在军部巨大而奢华的办公室。


    凯泽的大手粗暴地抓住了他的肩膀,几乎是将他从椅子上硬生生提了起来,强迫他面对自己的脸。


    “伊桑,宝贝,你怎么了?”凯泽的目光快速扫过伊桑全身,像是在检查一件贵重物品是否有损伤,在确认完好无损后,才切换回那副滴水不漏的温柔腔调。


    他朝门口喊了一声“莱莉”,那扇破烂的门被再次关上,隔绝了整个世界。


    “对不起,伊桑。”凯泽将伊桑圈进怀里,让他坐在自己腿上,用那双坚实的、曾经给予过他无数安全感的手臂环住了他。


    明明是最亲密的姿势,伊桑却感觉自己的后心一阵发冷。


    “对不起。”凯泽亲昵地蹭着伊桑的颈侧,温柔地低声说道:“我太着急了,弄坏了你的门,我会找人来修的。”


    ……这话好像在哪里听过。


    于是,伊桑抬起头,嗓音沙哑地问道:“游隼号呢?到哪了。”


    那一瞬间,凯泽脸上温柔的表情如面具般碎裂,荡然无存。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冰川蓝的眼睛冷酷地、直勾勾地盯着伊桑。而后,他的嘴角缓缓上翘,露出了一个混杂着轻蔑与挑剔的冷笑。


    有那么一瞬间,伊桑有点害怕。


    他好像不认识这个凯泽了。


    但下一秒,那冷酷的神情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只是伊桑的幻觉。凯泽的笑容重新变得诚恳而真切,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和懊恼。


    “宝贝……”凯泽用黏腻地鼻音说道,“我最近太忙了,都忘了这回事了。待会,我马上就帮你问问。”


    “对不起……我不该踹门的。我只是太害怕了。”他把伊桑抱得更紧,“我本来在开会的,莱莉忽然进来,拿着视频告诉我,莱安吻了你。”


    “你知道的,和你有关的事情,永远是我的最高优先级。”


    “我气疯了,也害怕极了,立刻就飞过来了。”凯泽的脸上露出点恰到好处的羞愧,“我还动用了军部的最高空权,这样才能最快地见到你。”


    “他亲了你哪里?”凯泽用袖子仔细地擦拭着伊桑的脸颊,而后像盖章一样,在那片皮肤上落下密密麻麻的吻。


    “他是Omega,你曾经是Beta,我真得好担心你会喜欢他。”


    “我们再也不见莱安了,好不好?”凯泽玩着伊桑的手指,尤其是他那根带着戒指的无名指。


    伊桑抽出了手,盖在了凯泽的大手上面,摇了摇头,然后说道:“不行。如果不见莱安,我怎么让他给你投票?”


    凯泽的动作停滞了一瞬,随即用更强的力道将伊桑死死按在怀里,在他耳边用气声低语:“你对我才是最重要的。没有你,我要他的票干什么?”


    “你是最重要的。”凯泽依恋地用下巴蹭着伊桑柔软的头发,像一头确认领地的雄狮。


    我是最重要的……比万瑟伦大公的选票还重要吗?伊桑偏过头,看到了地上的窃听器碎片。


    一种巨大的忧虑从他的心底升了起来。


    如果凯泽知道我就等于万瑟伦大公的选票呢?


    如果……凯泽知道我就是莱安万瑟伦呢?


    如果……凯泽也监视着他的个人终端,偷听到了他和莱安的谈话呢?


    那凯泽确实不再需要“莱安”的票了,也不需要自己和莱安再次接触了。


    一股冲动涌上心头。他想要问问凯泽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但他不能问,也不敢问。


    爱、责任、死亡、情欲、谎言、欺骗、控制、暴力,无数的东西紧紧缠住了伊桑,让伊桑几乎无法喘息。


    幸福的形态如此逼真和唾手可得,伊桑只要闭上眼睛,就可以无限接近他渴望的生活。


    但他能做到吗?


    他能……一直闭着眼睛吗?


    就在他思绪混乱间,凯泽的手已经开始顺着他的腰线往上滑动。


    “凯泽!”伊桑浑身一颤,像被烫到一样按住那只作乱的手,警告地瞪着他,“这是办公室!”


    凯泽温柔地注视着他,手掌却毫不犹豫地转而向下,声音里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宠溺:“没关系,宝贝。我已经封锁了整座楼。”


    “不行!”伊桑严厉地拒绝,声音都在发抖,“手拿开!”


    “伊桑……”凯泽轻轻呼唤着他的名字,释放了信息素。


    凛冽的、带着雪原之巅寒意的冷杉味信息素,如海啸般瞬间席卷了这间小小的办公室。伊桑的手一下就脱了力,从脊柱窜起的酥麻感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烧毁。他的身体,正在无可避免地背叛他的意志,渴望着Alpha的抚慰。


    “我让你……把手拿开!”伊桑发出一声夹杂着愤怒与哭腔的低吼,用尽最后的力气挣脱了凯泽的怀抱,跳到地上。他双眼赤红,揪着凯泽的领子,将这个高大的Alpha连同他身下的椅子一起,狠狠地推翻在地!


    “伊桑……”凯泽倒在地上,高大的身躯几乎占据了整个地面。即便看这狼狈,但存在感不容忽视。他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眼睛一直死死盯着伊桑。伊桑想要转身逃走,但是竟然无法让自己移动分毫。


    他一步步靠近,伊桑才能一步步的退后,那双湛蓝的眼眸里翻涌着偏执的风暴,把伊桑逼到了墙角。


    “连你也要抛弃我吗?”凯泽声音像是天外的游魂。“你说了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的。”


    “我不会抛弃你的。”伊桑的牙关都在打颤,他能感觉到凯泽的信息素里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惩罚性的压迫意味,“把……把信息素收回去。”


    “不。”


    凯泽吐出这个字,高大的身躯彻底将伊桑笼罩在一片黑暗的影子里。


    “你不乖。”他低下头,在伊桑耳边用情人般亲昵的语调,说出了最残忍的宣判。


    “所以,我要惩罚你。”


    冷杉味的信息素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将伊桑的四肢百骸都紧紧缠住。他的大脑被烧成了一片混沌的浆糊,只能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汲取那最后一点清醒。手脚发软,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Alpha的威压下灼热、战栗、然后不可抑制地……湿润。


    这就是他一生都在逃避的,作为Omega的原罪。


    伊桑绝望地闭上了眼,等待着预想中那场混合着羞辱与暴力的“惩罚”。


    然而,那场风暴并没有到来。


    凯泽只是沉默地、用那双冰川蓝的眼睛审视着他,许久之后,终于僵硬而温柔地低头吻住了他。


    “别害怕我,伊桑。”在放开伊桑之后,凯泽声音发颤,“别抛弃我。我只有你了。”


    一瞬间,说不清楚是那终生标记的魔咒,还是凯泽此刻流露出的孤独与脆弱,狠狠击中了伊桑的心脏。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后颈的腺体,连同那颗千疮百孔的心,都跟着一起抽痛起来。


    他想起了那个在深空中孤独流浪的自己,想起了那个同样渴望家庭、渴望打破宿命的凯泽。


    谎言是真的,但这份孤独,或许也是真的。


    “我不会抛弃你的。”伊桑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地回抱住凯泽,将脸埋进他散发着冷杉气息的怀里,一遍遍地重复,“不会的。”


    那间小小的、杂物间改造的办公室,终于还是被凯泽弄得乱的不成样子。


    在欲望的狂潮中浮沉,伊桑残存的理智,竟然感到了一丝荒谬的庆幸。


    还好……还好他只在这里待一个月。


    还好同事和学生都不会来这里找他。


    还好凯泽封锁了整座楼,将他此刻所有的狼狈、所有的沉沦,都牢牢地锁了起来。


    当天晚上伊桑没有回到他和凯泽的家。伊桑身体酸痛,尽量正常地穿过了半个校园,去了天穹星军事学院分配给他的临时宿舍。


    凯泽带着墨镜和帽子,隐没在黑夜当中,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伊桑赶不走凯泽,他也亟需睡眠——他明天还有六个小时的课要上。


    白天经过这条路的时候,他还是优秀船长和魔鬼教官。晚上再走过这条路的时候,他的身体有着不属于自己东西,被衣服覆盖的皮肤上布满了吻痕和指印。


    伊桑浑身不自在,感觉自己像是中世纪裸体游行的女性。


    这下真成了……皇子的玩物。


    伊桑觉得有点幽默。


    凯泽跟着他,进到了那个简陋的单人宿舍,而后,和他在单人床上挤了一晚。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又让伊桑想起了在游隼号度过的夜晚。


    第二天伊桑醒来的时候,凯泽已经离开了。桌子上放着一份打包好的食物。


    伊桑打开盒子。


    ——小扁豆汤。


    伊桑的喉咙一下被堵住了。


    他怎么能给伊桑小扁豆汤,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在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之后,再给他一点点虚幻的温暖,再给他家的幻觉。


    他爱我……伊桑认输地想,他只是不擅长表达爱。


    没人教过他的怎么表达爱,他只学会了掠夺和破坏。


    伊桑看着那碗小扁豆汤,直到压抑不住,冒出了一个鼻涕泡,才自觉地好笑的收拾好情绪,认认真真开始喝那碗汤。


    我会补偿莱安的。伊桑边强迫自己喝汤,边强迫自己想道。他遭受了这么多的痛苦,以我的名义,在无忧宫胆战心惊地生活了十八年,他值得最好的东西。


    至于其他的人,莱安说得对,“人都死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等到伊桑迈出宿舍门的时候,他又是那个自信而游刃有余的飞行学院教官了。他强迫自己相信,昨晚的一切,只是爱人之间失控的插曲。那碗汤,就是凯泽笨拙的道歉。


    他愿意原谅凯泽。


    课间休息的时候,伊桑被布莱克伍德教授喊到了他的办公室,推给了他一张表。


    “军部希望飞行学院的这批学生可以配合参加八月份的阅兵。”


    “阅兵?我们?”伊桑拿起了那张表。


    “可我们是航行系,不是飞行系。”伊桑微微皱着眉头。“我们是要驾驶飞船,不是飞机。我们怎么参加阅兵?就算我们参加了,谁又能看到我们?射电望远镜吗?”


    “白蔷薇广场上会有全息大屏,到时候进行直播。”布莱克伍德教授解释道。“你带的三*个班级里,有一半是Alpha,一半是Beta。公众希望看到更多的Beta进行军事服务。”


    “可他们只是学生。”伊桑说道。


    “他们毕业之后都会进入军队。”布莱克伍德教授立刻答复道。


    “可是……”伊桑还在犹豫。


    “伊桑,看那份文件。”布莱克伍德点着最后的签字落款提醒道,“这是一个军令。”


    “我知道了。”伊桑收起了那张表,转身走出了布莱克伍德的办公室。


    伊桑坐在他小小的办公室里犹豫了一会。他不知道应不应该联系凯泽,让他试试看能不能取消这个阅兵的军令。


    伊桑本来只用在天穹军事学院待到七月下旬,如果加上阅兵,最少要在这里多待一个半月。而八月下旬阅兵结束之后,伊桑就要准备……他和凯泽的婚礼了。


    犹豫了一会,伊桑终于还是决定联系凯泽。他想,那碗小扁豆汤的余温,似乎还停留在胃里。或许,昨晚的一切,真的只是凯泽因为嫉妒而失控的插曲。他应该像一个体贴的伴侣一样,去沟通,去解决问题。


    怀着这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温度,伊桑拨通了凯泽的通讯。


    忙音。


    伊桑愣了一下。他告诉自己,凯泽可能在开一个重要的会。


    过了十分钟再打。


    还是忙音。还是忙音。那碗汤的温度,似乎在一点点变凉。


    再过十分钟再打。


    依旧是那冰冷的、机械的忙音。


    胃里最后一点温暖,终于彻底消散了。伊桑放下了终端,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如果在十几天前,伊桑会怀疑凯泽遇到了什么危险,因而焦虑痛苦。


    但现在,他只是平静地、甚至有些麻木地意识到——凯泽不愿与他讲话。


    这是一个惩罚。伊桑心里清楚。


    当伊桑“做对了”,他就有亲吻、拥抱和那碗温暖的小扁豆汤。


    当伊桑“做错了”,他就得到冷淡、漠视和这无休无止的忙音。


    伊桑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乎看不见的苦笑。看来,早上的那碗汤,只是对他“乖乖被占有”的奖赏。而现在,他需要为自己的“不听话”,付出更多的努力,去重新赢得凯泽的“爱”,去安抚好那个喜怒无常的“坏凯泽”,好让那个温柔体贴的“好凯泽”,愿意再次降临。


    我做错了什么?伊桑开始像一个虔诚的罪人,逐条审视自己的罪状。


    第一罪,不贞。我让莱安碰了我的脸,还被拍了下来。凯泽的Omega,他的所有物,被玷污了。他当然有权生气。


    第二罪,忤逆。我砸碎了那些监视我的“眼睛”,切断了他与我之间的连接。但他怎么知道是我损毁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了。


    第三罪,背叛。我不听话,执意要和莱安保持联系,哪怕他已经明确下令禁止。


    他觉得自己就像站在被告席上,而凯泽是唯一的审判官。他必须认罪,才能获得赦免。


    他打开社交软件,熟练地,像演练过无数次一样,向凯泽发出了乞求原谅的信号。


    那是一个金毛小狗的表情包,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下面配着一行小字:「要哭哭了」。


    凯泽没有回复。


    伊桑收拾了东西,继续去上课了。


    伊桑苦中作乐的想,有个班上也挺好的,人也不能总沉浸在感情当中,总得做点事啊。


    下课回家的飞行器上,伊桑又打开了社交媒体,想看看凯泽是否已经“赦免”了他。


    没有。


    他百无聊赖地刷着推送,第一条,就是小O茶话会的最新视频。


    金红色头发的Omega,正拿着他与莱安的合照,义愤填膺地抨击着“OO恋”对传统AO关系的亵渎。伊桑面无表情地看了几十秒,划开了评论区。


    “茶茶,你当年不是说爱是自由的吗?”


    作者回复:当年是当年!


    “茶茶茶茶,你之前不是不支持凯伊恋情吗?”


    作者回复:凯伊就是最权威的!


    “这是能说的吗?我觉得那个Omega也好好看。”


    作者回复:凯泽殿下比他强一百倍!


    伊桑哈哈一笑,觉得事情有点荒诞了起来。


    他点进了小O茶话会的主页,发现这位博主已经成了这段关系最狂热的考古学家和吹捧者。而且……数据还不错。


    坏了,伊桑笑着摇摇头,让他拿我起号成功了。


    伊桑点开看了一条。他和凯泽同时出现在公共场所的情形屈指可数,但就是这样,小O也嗑得有模有样,什么崇拜的眼神啊、宠溺的神情啊、下意识地动作啊,微表情啊肢体语言啊。伊桑自己看了都觉得很有道理。


    但下一条是另一个博主,也是微表情肢体语言一通分析,得出的结论是伊桑绝对爱惨了莱安。


    伊桑不可置信地把两条视频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然后,他做了一件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他退出了视频,在搜索框里,输入了“凯泽”和“神秘Omega”。


    他几乎要嗑上凯泽和莱安的CP。


    挺好的,都挺好的。


    他退出了搜索框,准备取消关注“小O茶话会”。就在这时,他不经意地抬起眼,视线穿透了飞行器的舷窗。


    天穹星的黄昏,是由双星系统“贯索四”主导的蓝紫色调。然而,就在那片冷郁的光谱中,一抹不应存在的、刺眼的金红,闯入了他的视野。


    伊桑的瞳孔,微微一缩。


    伊桑逆着光看过去,发现旁边的飞行器里坐着一个金红色头发的人。


    ……茶茶?


    不是,小O茶话会?


    伊桑再次低头,确认了一下屏幕上的脸,又抬头看了看窗外。是同一个人。


    飞行器正在下降。


    小O茶话会的目的地离伊桑的不远。


    伊桑接管了自动驾驶,任由飞行器在空中盘旋,像一只猎食的隼。他看着那抹金红色降落在隔壁的中庭,消失在一栋建筑的阴影里。然后,他才缓缓降落。


    晚餐时,凯泽的座位依旧是空的。


    不回家,也没有解释。冷暴力还在继续。


    伊桑吃了晚饭,只说自己要出门散步,穿了外套,带了帽子,往口袋里塞了东西,交代过管家之后,就在第二太阳昏暗的光芒里迈出了家门。


    小O茶话会最近是风头正劲,但他买不起,甚至租不起这个片区的房子。


    那么,他来这里做什么?见谁?


    伊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小O茶话会为什么忽然改变了口风?


    他的1v1大客户是谁?


    凯泽送给他的24份生日礼物,和小O茶话会到底有没有关系?


    伊桑对自己说,说不定小O茶话会是凯泽政敌的诡计。但他心里清楚,如果小O茶话无力操纵舆论,也没办法影响凯泽,如果他能影响到谁,那只有一个人——伊桑自己。


    伊桑顺着石板路往前走。


    他身体里那个被驯化的、渴望安宁的囚徒,正在尖叫着告诉他——回去吧,回去吧!去等凯泽回来,去向他道歉,去让他原谅你,去回归你那个虚假的、但至少是温暖的幸福生活吧!


    他几乎就要转身。


    但他没有。


    伊桑霍尔特,可以被欺骗,可以被利用,可以被毁灭。


    但他不能,也永远不会,选择闭着眼睛生活。


    第27章 谎言之骨我终于可以亲吻你的嘴了。……


    天还是太亮了,第二太阳将伊桑的影子拉得很长。


    不能藏身在黑暗里的感觉很不好。伊桑痛恨这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脆弱。


    晚风吹过,庭院里那些被精心修剪成几何形状的橄榄树,叶片在风中摇晃,发出细微的、如同祈祷般的沙沙声。他强迫自己的步伐显得从容,像一个晚饭后友好拜访的邻居。


    就在他的靴子踏上属于邻居庭院范围的第一块石板时——


    一声低沉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嗡鸣声,从他脚下的草坪里响起,仿佛是某种大型设备启动的预兆。


    一个清晰、平稳、经过专业训练的合成男中音,从草坪边缘一个伪装成装饰石的微型扩音器中传出。那声音礼貌,但毫无温度。


    “晚上好。”


    “您已进入本庭院的安保周界。根据标准访客协议,请您在指定识别区内,提供您的身份信息及访问事由。”


    伊桑停下脚步,看到不远处的一块石板路,被一圈微弱的蓝色光环所标记——那应该就是所谓的“指定识别区”。


    那个声音,继续进行着程序化的说明:


    “核实后,系统将为您向业主发送访问请求。”


    “如无正当访问事由,您的行为将被视为非法入侵。”


    “系统将会立刻向首都治安机构报警,并保留采取进一步反制措施的权利。”


    伊桑看着那个蓝色的圈,缓慢地退了出去。


    安保周界……有意思。


    伊桑继续他的散步之旅,一边走,一边四处观看,似乎真得在享受夏初的晚风。他绕着整个街区走了一圈,仔细观察了那个宅子的前后门。


    正如莱安所说的,这些房屋是典型的塔莫德建筑。外表封闭,只有很小的高窗,只有从中庭和列柱廊庭院才能窥探到一些内里。伊桑一无所获。


    当第二太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时,伊桑终于回到了凯泽的房子里。他站在门厅,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凯泽还没有回家。


    伊桑一反常态地没有直接上楼,而是在一楼的大厅里踱步。忠诚的管家尼尔立刻像影子一样出现在他身边,微微躬身:“先生,您在找什么吗?需要我为您做些什么?”


    伊桑转过身,脸上瞬间浮现出一个混合着羞涩与幸福的微笑。他下意识地、轻轻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用一种带着些许不好意思的、柔软的语气说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将来……我们的宝宝,会住在哪个房间比较好呢?我想提前看看,感受一下。”


    尼尔恭敬地回复道:“当然,先生。请随我来,二楼有几个朝向和采光都极佳的房间,现在是客房,都可以改造成育儿室。”


    在尼尔的带领下,伊桑“认真”地参观了几个房间。最终,他“选定”了一个正对着隔壁宅子的房间。他让管家离开,说想一个人静静地感受一下。关上门之后,伊桑脸上的微笑瞬间消失了。


    等管家的脚步声远去,伊桑锁了门,关了灯,拉了把椅子,靠着落地窗坐了下来。在落地窗外尚且有高高的围墙挡住了直视邻居屋的视线,但伊桑只是抬着头看向天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还好伊桑擅长等待。


    就在伊桑开始担心凯泽随时可能回来的时候——来了!


    隔壁庭院的地面上,四道白色的探照灯束猛地亮起,直冲夜空,像四根瞬间竖起的、巨大的囚笼栏杆,为即将起飞的飞行器标定出了航道。


    伊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举起个人终端,将焦距拉到最大,对准了那片被光束照亮的天空。


    一架熟悉的飞行器,缓缓升空,进入光束的范围。


    就是它!


    伊桑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光,他的手指在屏幕上用力一按,开启了高速连拍。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一连串清脆的快门声,在这死寂的、黑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也正是这个声音,让伊桑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


    他猛地停下了拍摄。一个致命的问题像一把冰锥刺入他的大脑:他的个人终端,到底有没有被植入监控?


    如果凯泽对“莱安万瑟伦”所控制的选票表现出了不在乎,而凯泽又对皇位表示出如此大的期待……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凯泽已经知道了,他伊桑,才是真正的万瑟伦大公。


    而伊桑已经许诺,凯泽已经笃定,伊桑会投票给他。


    万一不是呢?


    万一凯泽并非伊桑所设想的心机深沉之人呢?


    万一伊桑错了,凯泽有其他方法拿到莱安这一票呢?


    但伊桑不敢赌。


    他也不能赌。


    赌输了,丢掉的不光是伊桑可笑的尊严,更是万瑟伦家族的责任和莱安的安危。


    伊桑立刻切断了终端的网络连接,用最快的速度将刚刚拍摄到的、最清晰的一张照片放大,将那串至关重要的飞行器牌号,深深地烙进自己的脑海里。


    然后,他没有任何留恋,直接冲进了房间自带的浴室。


    他打开了花洒,制造出了巨大的水声,接着用膝盖,将塑料外壳的终端狠狠地顶在墙上,双手用力一掰,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终端被硬生生拧成了两段。他从断裂的电路板上,用指甲撬出了那块小小的、储存着一切数据的核心芯片。


    伊桑将芯片扔在坚硬的瓷砖地面上,用军靴的后跟,狠狠地、反复地碾压、旋转。直到那块小小的、凝聚着尖端科技的造物,变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闪着微光的粉末。


    他打开水龙头,将所有的碎片和粉末,全部冲进了下水道,不留下一丝痕迹。而后,他迅速脱掉了衣服,冲了个凉水澡。


    “咚!咚!咚!”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管家急促而用力的敲门声,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慌。


    “先生?先生您没事吧?里面是什么声音?”


    伊桑深吸一口气,控制好了表情,拉开了客房的门。


    门外的管家尼尔,看到伊桑时愣住了。眼前的男人,只在腰间围了一条浴巾,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眼眶通红,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他没有回答尼尔的问话,只是用一种近乎破碎的、空洞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像个梦游者一样,光着脚从他身边走过,径直回了自己的主卧室。


    尼尔看着伊桑失魂落魄的背影,又看了一眼那扇洞开的、一片狼藉的客房浴室,脸上的惊慌,逐渐变成了深深的忧虑。


    第二天伊桑醒来的时候,发现凯泽也在床上,正枕着手臂,安静地看着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伊桑刚刚打算若无其事地翻身下床,就被凯泽一把拉住了手臂。那条手臂,像一条钢铁的锁链,让他动弹不得。


    “伊桑,我们谈谈。”凯泽将他重新拉回床上,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用力地抱住了他。


    “谈什么?”伊桑的声音带着清晨的沙哑。


    “谈……”凯泽的嘴唇,贴在他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吹拂着,他的手指,却温柔地、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抚平了伊桑紧皱的眉头。“谈谈你昨天晚上,为什么忽然砸了个人终端。你把尼尔吓坏了。”


    “哦,”他用一种近乎冷淡的、无所谓的语气答道,“我以为它坏了。”


    “是吗?”凯泽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我给你准备了新的。”


    他松开一只手,从床头柜上,拿过一个全新的、包装都未拆封的个人终端,递到了伊桑眼前。那崭新的包装盒在晨光中泛着冰冷的光泽。


    伊桑的目光,从凯泽英俊的脸上,缓缓移到那个全新的终端上,来回扫视了几遍。然后,他忽然抬起头,迎着凯泽的目光,开口问道:“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觉得它坏了?”


    凯泽的动作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他似乎没想到伊桑会反过来质问他。


    他愣了一下,然后顺着伊桑的话,配合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觉得它坏了?”


    伊桑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很浅很浅的笑容。那笑容,像冬日里初融的冰凌,美丽,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看着凯泽那双深不见底的冰蓝色眼睛,用一种无比认真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因为它收不到你的消息。”


    他伸出手,轻轻推开了凯泽递过来的新终端,继续用那种天真而又残忍的语调,认真地解释道:


    “我想,你怎么可能一整天都不给我发一条消息呢?你不会的。”


    “所以,一定是它坏了。”


    “既然是坏了的东西,那就没有必要留着了。于是,我就把它砸碎了。”


    凯泽看着他,眼睛里燃烧着热切的渴望,但动作依旧温柔而绅士。


    他把伊桑重新按进自己的怀里,像安抚一只受了惊的猫一样,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后脑。然后,凯泽的手指,精准地、带着不容抗拒的熟练,滑到了伊桑颈后的腺体上,轻轻揉捏。


    下一秒,雪原冷杉的凛冽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


    伊桑的身体,背叛了他的意志,不自觉地开始发软。但他混沌的大脑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冰冷地叹息。


    又来了。


    总是这样。所有的问题,所有的试探,所有的谎言,最终都要在床上解决。


    凯泽真的觉得,他只要释放一点信息素,我就会像条狗一样,忘记一切,摇着尾巴去乞求他的抚摸吗?


    一股混杂着情动和恶心的疲惫涌了上来。


    还是说,这是对我坦诚和在乎他的“奖励”?


    “我向你道歉,伊桑。”凯泽的声音如同大提琴般在伊桑的耳边温柔地震动着。“昨天是阅兵的第一次彩排,我忙坏了,连去洗手间的时间都没有。”


    凯泽的手,顺着伊桑的脊背向下滑去,带着两人心知肚明的暗示,试图将两人的身体贴得更近,让这场谈话彻底滑向另一个方向。


    伊桑拔出了手,抬头瞪着凯泽。那双总是盛满了痴迷爱意的眼睛里,此刻没有半分情欲和没有一丝顺从。只有一片冰冷的、淬了火的、近乎于憎恨的愤怒。


    凯泽的眼神立刻变成了受伤。


    他放松了自己的怀抱,急切地说道:“别这样看我,伊桑……求你。”


    “是的我错,都是我的错。”他用拇指,轻轻摩挲着伊桑紧皱的眉头,仿佛想要抚平他所有的愤怒。


    “你砸得对,那个终端早就该砸了。”凯泽的语气,充满了自责,“如果换成是我,收不到你的消息,我可能会把整个房间都拆了。”


    “对不起,宝贝。我向你保证,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凯泽用额头贴着伊桑的额头,和他对视着说道:“如果找不到我,联系莱莉。她会提醒我回复消息的。”


    “对我有点信心,可以吗?伊桑。我爱你,这不会因为来不及回复你的信息而改变的。”


    熟门熟路的致歉,低三下四的求饶。这熟悉是台本到底上演几次了?


    伊桑死死地盯着凯泽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深不见底的蓝色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


    然而,他什么也找不到。


    那里的真诚、悔意和爱恋,真实得让他心惊。凯泽像一个通过了图灵测试的神祇,应对了伊桑所有的怀疑,在每个情境中都给出了无懈可击的、标准的答案。


    他心里的那堵由愤怒和怀疑筑起的墙,在这片温柔的汪洋大海的反复冲刷下,开始出现裂痕。


    ……犹豫,这最致命的毒药,又重新升了起来。


    也就在这一刻,在伊桑混沌的大脑深处,那个属于游隼号船长的、冷静到残酷的灵魂,发出了最后的声音。


    好吧,凯泽。


    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将为你设下,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考验。


    我祈求……不,我命令你,一定要通过它。


    求你……千万别让我失望。


    凯泽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神情里那瞬间的松动。


    他再次将伊桑拥入怀中,轻声说道:“昨天……我一整天都在想你,想你想得快疯了。”


    “原谅我,好吗?”


    伊桑忽然抬起头,对着凯泽说道:“我最近感觉很奇怪……”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他看着凯泽的眼睛,仿佛在寻求一个答案,又仿佛在陈述一个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实。


    “你知道,终身标记……顶进生殖腔之后……”


    他顿住了,仿佛有些难以启齿,最后,用一个近乎于叹息的、混合着期待与恐惧的、不确定的音调,说出了那个最终极的、也是最致命的考验——


    “我觉得……我好像……怀孕了。”


    如果凯泽维瑟里安知道伊桑的真实身份,他会期待这个孩子的,他会无比兴奋地庆祝其诞生。这是真正的联盟,无可否认的血脉之锚。这是凯泽,代表维瑟里安家族,和万瑟伦家族的世纪和解与重新合作。对于任何一个有志于政治的人来说,继承人永远是最重要且绕不开的话题,这是凯泽最关心的问题。


    面对这个“超纲题”,你准备好标准答案了吗?


    ——审判开始。


    凯泽愣了几秒钟。那双冰川蓝的眼睛里,所有的情绪都被瞬间抽空了,留下了一片绝对的、非人的空白。


    一秒。


    两秒。


    伊桑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在两人的相处当中,凯泽随机的空白越来越多。伊桑有时候会感觉自己正在和一个网络信号不佳的AI聊天,对方需要几秒钟激活语言中枢,而后说出让伊桑开心或者伤心的话。


    在那几秒漫长的沉默中,伊桑感觉自己能听到重重的心跳,他甚至觉得自己能听到凯泽的心声。而后,他就听到了一个冰冷的、非人的声音,像一根淬毒的钢针,扎进了他的脑海——


    “开心!激动起来!去抱住他!说你爱他!说谢谢他!”


    而后,凯泽迟来地抱住了伊桑。


    这是什么?幻听吗?!伊桑的后背僵硬了起来。为什么他听到了不属于其他存在的声音?这声音来自哪?


    “伊桑……”凯泽长长叹息了一声,带着恰到好处的、因为激动而产生的颤抖:“我爱你!”


    “谢谢你,我们要有个家了。”凯泽的声音那么深情、那么温柔、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浸满了蜜糖。


    不,不是幻听。伊桑不会幻听。在太空游荡了十多年,他从来没有幻听过。他的心里健康、强大而坚韧。


    而且,不光伊桑听到了,凯泽肯定也听到。凯泽还按照他的指示行事。


    那这个声音从哪里来


    ——凯泽的身体里。


    一个荒谬但合理的猜想,像闪电一样劈开了伊桑混沌的大脑:微型窃听器。


    这种技术并不罕见,通常用于特工和安保人员,可以同步传递他们听到的信息,同时接收到来自其他人的指令。如果功率调得稍大,或者贴得足够近,就有可能捕捉到那微弱的声波震动。


    ——凯泽是使用窃听器的行家。伊桑想起了自己办公室三个被砸坏的窃听器。


    伊桑的心,连同他整个信仰的世界,一同沉入了冰冷的、无光的海底。


    伊桑忽然挣扎了起来,他用手肘撑着自己,向上挪了挪,把凯泽的脑袋抱在了自己的怀里。而后,依恋似的,把自己的耳朵贴到了凯泽的侧颅。


    他不是在寻求安慰。


    他是在验证一个,他已经猜到了残忍的物理学规律。


    声音可以通过固体——比如骨头——传导。


    “我会爱你和孩子的。”凯泽想看着伊桑,但是伊桑扣着他的脑袋,把他死死按在怀里,像是在守护一件即将碎裂的圣物。


    “我们让孩子跟着我姓怎么样?”伊桑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显得甜蜜。


    凯泽想说话,伊桑制止了他,说道:“我的姓氏……比你想的高贵。”


    凯泽问道:“什么姓氏……”


    伊桑温柔说道:“你知道的,凯泽。”


    也就在凯泽说话的这一瞬间,通过紧密贴合的颅骨,伊桑听到了。


    那不是幻觉。


    那是一个清晰的、冷静的、不属于凯泽的合成音,如同最微小的、致命的蜂鸣,顺着骨骼的共振,直接钻进了他的内耳。


    “他在试探你!别提万瑟伦!”


    伊桑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


    时间仿佛被拉长成了一条凝固的、冰冷的琥珀。他能清晰地看到微尘在光线中浮动,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中奔流的巨响,能感觉到凯泽温热的皮肤下,那块坚硬的、盛放着谎言的头骨的形状。


    然后,他怀里的神明和爱人,像一个接收到延迟指令的木偶,精准地、完美地,开始了他的表演。


    “当然……当然……”凯泽抱着伊桑的腰,轻柔地抚摸着,声音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包容与深情,“霍尔特是很好的姓氏。”


    伊桑没有说话。


    他只是更用力地,将凯泽的头颅,死死地按在自己的怀里。他像一个溺水者,抓住了导致他溺水的、那块沉重的石头。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倾尽所有,赌上了一生仅有的天真与热望,去拥抱的,只是一个被远程操控的、温暖的空壳。


    他不是在和一个活人相爱。


    他是在和一个提线木偶,上演一出滑稽的、关于爱情的独角戏。


    一股滚烫的、灼人的羞耻感,从他的脊椎一路烧上了天灵盖。


    伊桑霍尔特,万瑟伦的公爵,星河中大名鼎鼎的游隼,竟然成了一个三流骗局里,最愚蠢的那个道具。


    “我说的不是霍尔特。”伊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飘,他把自己的脑袋和凯泽的贴得更紧了,像一个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


    “那是什么?”凯泽问。


    伊桑在凯泽开口之前,通过颅骨的嗡鸣,知道了他要说什么——


    “伊桑,你是不是有什么要告诉我?”


    伊桑紧紧抱着凯泽的头颅,开始控制不住地溢出泪水。他将脸埋进那片金色的、如同被碾碎的星尘般的发丝间。他曾经以为那冰冷的、丝绸般的触感,是他横渡无数荒芜星系后唯一的归宿。


    他恨。


    不是恨他的欺骗,而是恨他的不专业,恨他的亵渎。


    恨他竟然用这种落后的、可笑的谎言,来污染他亲手为凯泽建立的、那座由星辰和信仰构筑的神殿。


    为什么不用神经电信号传递消息,为什么要用这种会被听见的、该死的、落后的耳内信号接收器!


    也对……多疑且警惕的凯泽维瑟里安,怎么会同意往自己的颅骨里植入微型电极呢?


    或者,是伊桑表现的太过愚蠢和轻信,让凯泽觉得伊桑完全不会怀疑自己。


    他想起了那个他刚刚才创造出来的、虚假的宝宝,一个用谎言孕育的虚幻存在,柔软地像是一片绚丽的星云。


    就在刚才,在他听到那个指令的瞬间,这个小小的、虚幻的星云,就在他的脑海里彻底消散了。


    连一声爆炸的巨响都没有,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坍缩成了一个冰冷的、什么都不剩的奇点。


    “没有……”


    伊桑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他放开了凯泽的头颅,用双手,捧住了那张他曾以为是自己整个宇宙的脸。他的拇指,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于考古学家般的专注,摩挲着凯泽的眉骨和脸颊。


    凯泽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个被安抚的、宠溺的微笑。


    伊桑在那温柔的微笑中几乎再次迷失了自己。


    不,故事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


    伊桑拒绝在骗子和傻瓜的剧本中完成演出。


    他不允许自己的名字,和“愚蠢”与“可悲”这样的词,一同被记录下来。


    他不允许自己最终只是一个被信息素和甜言蜜语迷惑的、可悲的受害者。


    伊桑的目光,穿过凯泽柔软的发丝,最终,落在了那双还在表演着深情的、冰蓝色的眼睛上。他看着那张英俊的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被指令驱动的肌肉牵动。


    我要为它,撰写一个配得上我的痛苦的、伟大的结局。


    然后,他的视线,凝固在了凯泽的嘴唇上。


    “啊!我终于可以亲吻你的嘴了,约翰。”


    伊桑想起了王尔德笔下的莎乐美。当她用一支舞蹈换来了仰慕者施洗约翰放在银盘上的头颅,终于吻上了冰冷的、无法再拒绝她的嘴唇。


    伊桑此刻,无比地理解了莎乐美。


    他产生了一股无比强烈的、近乎于饥渴的冲动。他想亲吻它。不是现在。而是当它变得冰冷、苍白、再也无法发出任何一个音节时,他要去亲吻它。他要用一个最后的、属于胜利者的吻,去封存它所有的谎言。


    伊桑不需要任何人替他斩下凯泽的头颅,用银盘呈到他面前。他可以自己动手。


    伊桑捧着凯泽的脸,缓缓地,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了凯泽的额头上。


    无比亲密,凯泽温柔地看着他。


    伊桑想,他要把这颗头颅带走。


    带回到他的船上,带回到那片绝对寂静的、只属于他的星辰之间。


    六岁的莱安万瑟伦没有接住父亲滚落的头颅,二十四岁的伊桑霍尔特会虔诚地捧起凯泽的头颅。


    他要亲手,将这颗盛放着他整个宇宙的头颅,从那具已经被污染的、不值得留恋的身体上,完整地取下来。他会亲手把它洗净,直到那白骨,能在遥远星辰的光芒下,反射出圣洁的光芒。


    他要把它带回到他的游隼号上,安放在舰桥的中央。他会为它调整最好的光线,让窗外那些绚烂的、沉默的星云,成为它永恒的背景。


    那将是他贫瘠宇宙里,唯一的、真实的星辰。


    伊桑会怀念还活着的、温暖的凯泽的。而凯泽的头颅,会用永恒的、忠诚的沉默,来回应他。在那份沉默里,他们的爱情,才终将获得永生。


    伊桑缓缓地,松开了手。


    他看着凯泽,露出了一个极浅的、虚弱的、却又带着一丝诡异满足感的*微笑。


    “我没事了,”他轻声说,“刚刚……只是有点害怕。有你在,就好了。”


    ——骗子。


    伊桑在心里,对自己,也对凯泽,平静地说道。


    现在,我们是同类了。


    第28章 伽拉忒亚他爱我。


    当一个人选择不睁开眼睛的时候,所有的细节都可以被视而不见。


    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它就会在黑暗中疯狂地滋生,用那些突兀的、无法被忽视的细节,一次次刺破自欺欺人的美梦。


    上课之前,伊桑在天穹军事学院买了一支新的、绝对干净的智能终端,登录了常去的悬赏网站,放上了小O茶话会的照片和飞行器编号,而后设置了一笔不高不低的佣金。


    下课之后,伊桑扫了一眼终端,发现小O茶话会的所有个人信息都已躺在了自己的邮箱里。姓名、年龄、性别、籍贯,乃至他常用的购物网站账号、常去的停机坪和账单地址,一应俱全。


    在星网上以贩卖观点为生的人,现实中的隐私脆弱得像一层窗户纸。


    上完三节课之后,伊桑搭乘共享飞行载具,连续换乘三次,最后步行穿过两条小巷,终于像一个幽灵般,出现在了小O茶话会住所附近。


    伊桑最后一次确认了目标的IP地址和家庭网络状态,确定他独自在家。于是,他在附近一家颇受欢迎的连锁甜品店买了块昂贵的蛋糕,然后用那支干净的个人终端,从一个疲惫的外卖员那里换来了他的制服。


    戴上印着外卖公司Logo的鸭舌帽,拉上口罩,伊桑提着那个精致的蛋糕盒,叩响了小O茶话会的门。


    “谁啊?”门口的显示屏上,露出了小O茶话会那张睡意未消、带着几分不耐烦的脸。他那头标志性的金红色头发乱糟糟的,像一团被揉过的火焰。


    “您好,莱莉万斯小姐为您定了一份蛋糕。”伊桑压低了帽檐,用一种毫无起伏的、程式化的外卖员腔调说道。


    “万斯?”小O茶话会皱起了眉头,但眼神里明显闪过一丝兴趣,“她给我订蛋糕干什么?想泡我吗?”


    ……他果然认识莱莉万斯!他果然认识凯泽的副官!他是凯泽的人。


    “抱歉先生,我不清楚。”伊桑的声音依旧平淡,“她还嘱咐我,务必亲手把这封信交给您。”说着,伊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在摄像头前不经意地晃了一下。


    信封的一角,印着天穹军事学院那只威严的、展开双翼的猎鹰Logo。


    小O茶话会的眼神瞬间变了。警惕、怀疑,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掩饰的贪婪。他显然相当谨慎,没有立刻开门:“什么信?你放在门口的储物箱里就行了。”


    “好的。”伊桑点了点头,完全没有纠缠。他转身,却用一种计算好的、笨拙的姿势,将那个系着丝带的蛋糕盒,挂在了门把手上。他挂得很高,很危险,仿佛下一秒就会滑落。


    然后,他转身,按下了走廊尽头的电梯按钮。


    伊桑背对着那扇门,静静地等待着。他在赌,他赌小O茶话会舍不得让这个精美的蛋糕掉在地上,他在赌小O茶话会需要一个完整的蛋糕来和莱莉万斯对话与交锋。


    电梯的指示灯开始闪烁。


    3。


    背后传来了门锁轻微的、解锁的“咔哒”声。


    2。


    门把手动了动,但是没有掰下去。


    1。


    “喂!你别走!”小O茶话会愤怒的声音响了起来,正如伊桑所料。“你怎么回事!蛋糕这么挂着会掉下来的!你是第一天上班吗?!”


    伊桑立刻转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和属于服务人员的惶恐和歉意。


    “对不起!对不起先生!我马上拿好!”


    他快步走回去。小O茶话会正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要去扶那个摇摇欲坠的蛋糕盒,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精致的盒子上。


    就在他双手即将触碰到蛋糕盒的瞬间——


    伊桑动了。


    他的左手闪电般地托住蛋糕盒底部,右手顺势将其从门把手上稳稳取下。而在同一瞬间,他的身体重心前倾,用肩膀狠狠地撞向半开的门!


    “砰!”


    巨大的冲击力将门板连同门后的小O茶话会一起撞得向内倒飞出去。


    伊桑顺势用肩膀抵开门,闪身而入,反脚踢上门,落锁。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外卖食物和某种果味信息素混合着的、略显浑浊的气味。他迈过在地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无法呼吸的男人,将那块完好无损的蛋糕,平稳地放在了门口杂乱的玄关柜上。


    最后,他才转过身,从口袋里掏出瑞士军刀,蹲了下来。冰冷的刀锋,在窗外透进来的蓝紫色夕阳下闪过一道寒光,轻轻地贴上了男人因剧痛而冒出冷汗的脖颈。


    “朱利安勒布朗。”伊桑冷静地开口审判道,“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男人看着他,因恐惧而瑟瑟发抖。


    伊桑没有理会他。他像拖一个麻袋一样,将朱利安勒布朗拖到客厅的椅子上,掏出从学院器材室“借”来的绳子,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客厅的装修风格浮夸而廉价,巨大的全息屏幕上还停留着某个社交软件的界面,沙发上堆满了抱枕和没来得及收拾的衣物。做完这一切,伊桑施施然地坐在了朱利安对面的、唯一还算整洁的沙发上,打开了那个精美的蛋糕盒。


    他没有看朱利安,只是用塑料叉子,慢条斯理地剜下一大块带着奶油的蛋糕胚,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你到底要什么?!”朱利安终于无法忍受这种沉默的酷刑,颤声问道。


    “我……我和莱莉万斯没关系!你找我报复不了她!”


    伊桑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皮,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将叉子上的蛋糕送进嘴里,慢慢咀嚼着,苔绿色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


    这味道……确实比凯泽亲手做的,要好吃太多了。


    “是她!是她说要给我一大笔钱,但是合同还没到期,我一分钱都还没拿到!”朱利安看到对方的反应,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全盘托出,“你现在绑架我没用的!真的!”


    伊桑终于吃完了最后一口蛋糕。


    他将塑料叉子轻轻放进空了的纸盒里,然后抬起头,用那双冰冷的、毫无温度的眼睛,重新看向被绑在椅子上的男人。


    那眼神仿佛在说:


    “就这些吗?”


    朱利安抓狂地说道:“你到底干什么?!你倒是说话啊!我得罪谁了?!”


    伊桑还是没理他,他起身转了一圈,在朱利安的床上找到了他的个人终端。伊桑走到朱利安面前,用他的虹膜解锁,然后兴致盎然地坐在沙发上看了起来。


    他的目标是所有的社交软件。伊桑打算搜索莱莉或者凯泽的名字,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信息。


    但他用不着。一打开通讯软件,伊桑就在置顶的一串“xx-未交稿”、“xx-未结算”的备注中找到了一个风格完全不同的群聊——皮格马利翁计划。


    皮格马利翁?那个爱上自己的雕像的希腊国王?


    谁是皮格马利翁?


    伊桑眼皮一跳,他们又打算找谁来做那个被爱上的雕像?


    伊桑点进了群聊,在群成员里看到了凯泽和莱莉头像。


    甚至还有塞缪尔劳埃德医生。


    熟人不少啊。


    伊桑涌起了一阵黑色幽默——要不然把他也拉进去得了。


    伊桑在朱利安家里找了纸笔,打算看看群里有什么内容值得记。


    朱利安小声抗议了几句伊桑侵犯隐私,但伊桑看他一眼,他就立刻噤声了。


    伊桑先点开了其他群成员的头像。


    实在是太好了,朱利安添加了群里每一个人,并且给了他们备注。


    除了伊桑的熟人们之外,群里还有天穹大学的心理学系的卡洛琳福克斯博士和社会学系的阿尔芒杜波依斯教授,还有两个技术人员。


    伊桑打开了聊天记录,发现小O茶话会是在伊桑关注他第二天被邀请加入这个群聊的。


    伊桑看他不爽,轻轻踹了他一脚,让朱利安发出了一阵鬼哭狼嚎的叫声。


    朱利安是群里最活跃的一个人,平等的讨好每一个人,不让任何一句话落在地上。他经常主动提出各种建议,并且积极询问自己的值班时间表。


    这给了得多少钱啊,朱利安这么上心。伊桑点开朱利安和莱莉的对话框看了一眼,看到合同里那个数额,又去踹了一脚朱利安,让后者发出了一阵窝窝囊囊的哭声。


    “你别打我。”朱利安抽泣着说。


    朱利安看着伊桑手里的瑞士军刀,试探着问道:“你是伊桑吗?”


    伊桑又转头看了一眼朱利安,看来他也不至于蠢到无可救药。


    “我不是故意的!”朱利安爆发出一阵哭喊,“他们强迫我加入的!我拒绝不了!”


    认出伊桑之后,朱利安反而有点镇静下来了,伊桑总比其他陌生人好。而且……他了解伊桑。伊桑不会伤害他的。


    “你知道多少。”伊桑干脆摘了帽子和口罩,拉过另一把椅子,坐在了朱利安面前。


    傍晚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头柔软的黑棕色头发,和那双在阴影中显得愈发深沉的苔绿色眼睛,构成了一幅极具压迫感的画面。朱利安看着这张他曾在屏幕上分析过无数次的脸,第一次感觉到了发自灵魂的寒意。


    “我……”朱利安刚想说话。伊桑又掏出那把瑞士军刀把玩了起来。


    “这个礼物是你选的?”伊桑把刀在指间转着,问朱利安。


    朱利安泪眼朦胧点头。


    “凯泽殿下说你要过生日了,问大家要送什么礼物。”朱利安委屈巴巴地说,“我就说送你24份生日礼物,你肯定很感动。”


    伊桑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回了那个夜晚。凯泽将24份礼物一件件摆开,他眼中闪烁的期待,自己强忍着泪水的、颤抖的肩膀和觉得自己配不上凯泽心意的惭愧。


    他曾以为那是独属于他们两人的、最私密的珍宝。


    而现在,他明白了。那不是珍宝,那是展品。他也不是爱人,他是实验对象。


    “我确实很感动。”伊桑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我知道……”朱利安兴奋点头。“我看到你都快哭了。”


    “在哪看到的?”伊桑用刀面拍了拍朱利安的脸。


    凯泽……他在家里装了很多摄像头吗?为什么朱利安能“看到”伊桑很高兴。


    下一刻,另一个更致命的想法冒了出来——浴室呢?卧室呢?有摄像头吗?


    凯泽会把每个拥抱每个亲吻每次□□分享给这些人吗?莱莉?劳埃德?和……这个胆小如鼠爱钱如命的朱利安。


    这个念头,像一把淬了冰的、生了锈的手术刀,一寸寸割开了他的皮肤,探入他的内脏,搅得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他想起了在天穹星的每一个夜晚,凯泽是如何用那双大手抚遍他全身,又是如何在他耳边,用最动听的声音引诱他。


    那些时刻,他以为是爱人之间最极致的亲密。


    可如果……如果墙角的阴影里,床头的台灯里,浴室的镜子后面,都藏着一双双贪婪的、窥探的眼睛呢?


    他的每一次喘息,每一次战栗,每一次因为情动而流下的生理性泪水,是不是都成了影像资料,被暂停、被放大、被用来分析一个Omega在Alpha信息素下的臣服极限?


    叫什么皮格马利翁计划。


    伊桑苦笑。皮格马利翁的伽拉忒亚被赋予了生命,而伊桑……他被剥夺了一切。他成了一个被放在玻璃箱里的、赤身裸体的标本,供人随时参观、研究、亵渎。


    “……就,就通过显示屏看到的。”朱利安小声说道。


    “显示屏在哪里?”伊桑想要大吼大叫,想要一脚踹翻朱利安的椅子,想要绕着房间嘶吼着毁了一切,但是他还是冷静地问道。


    “就在……你们的房子……隔壁……”朱利安小声回答道。“指挥室。”


    伊桑并不意外。他站了起来,在朱利安的吧台前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坐回到了朱利安的对面。


    “从头开始讲。不要试图隐瞒。”


    “你的家在宝瓶座特拉普星-1e,有一个Omega妹妹和一个Alpha弟弟。”伊桑看着朱利安的眼睛,用那个信封拍了拍他的脸。“你的Alpha弟弟今年刚刚申请了天穹星军事学院。”


    朱利安的眼神阴沉了起来。


    “说吧。”伊桑把那个空信封扔到了垃圾桶里。


    朱利安是一个不温不火的小博主,有一天因为点评伊桑在新闻发布会的照片小火了一把。第二天,他就被凯泽准将的副官莱莉万斯中校找上门来,邀请他加入“皮格马利翁计划”。这个计划的核心目的是让伊桑爱上凯泽,并且变成凯泽所喜欢的那种Omega。


    “凯泽喜欢什么样子Omega?”伊桑忽然打断了他。


    朱利安茫然失措了两分钟,然后说道:“我不知道。我觉得他根本不喜欢任何其他人。”


    “什么意思?”伊桑问道。


    “你不觉得吗?”朱利安反问,“虽然隐藏的很好,但他很像自恋型人格障碍。”


    伊桑回忆了一下朱利安勒布朗的履历,这人确实是心理学系的毕业的,怪不得他能准确描述出伊桑的心理,并且在星网上积攒了一些粉丝。


    “什么是自恋型人格障碍?”伊桑问。


    朱利安看着伊桑那双已经毫无光彩的眼睛,咽了口唾沫,恐惧让他大脑的运转速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必须证明自己,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能让伊桑放过他。


    “他……他是一个情感的黑洞。”朱利安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尖利,“他无法真正地爱上任何人,他只能爱上‘被爱着的自己’。”


    “你明白吗?凯泽准将所有的深情、道歉、甚至受伤的表情,都只是表演。他不是在感受你的情绪,他是在管理你的反应,好让你继续留在这场戏里。”


    “你的爱,你的眼泪,你的感动,甚至你觉得自己配不上他的惭愧……这些对凯泽准将来说,不是需要被珍视的感情,而是燃料。是用来证明他自己有多么伟大、多有魅力的燃料。”


    朱利安看着伊桑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狠下心,说出了最后的、也是最残忍的真相:


    “他根本不爱你,伊桑。”


    “他爱的是你这个伟大的成就。你不是他的爱人,你是他陈列柜里最华丽、最珍贵的那个战利品。”


    “他不是一个在恋爱的活人……他只是一个披着人皮的、空洞的倒影。”


    伊桑沉默了一会,然后说道:“你这么说雇主可不行。”


    凯泽维瑟里安是我的。我的骗子,我的仇人,我的战利品,我最终的审判对象。只有我能定义他,只有我能评判他,也只有我能毁灭他。


    朱利安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仿佛从来没见过猎物给猎人辩护一样。


    “然后呢?”伊桑继续问。


    “我加入的比较晚,当时你已经爱上了凯泽。但凯泽说还不够,他想要你更爱他,爱到可以为他心甘情愿牺牲自己的全部东西。所以我们几个人设想了各种情况,做了一个智能体,然后由他给凯泽发信息。”


    伊桑想起了在凯泽身边听到的那个合成音。


    “但我们隔一段时间也要去值班,更新和维护那个智能体。”


    原来这就是为什么凯泽在和他的对话中出现越来越多的空白和沉默。


    为什么……骄傲如凯泽,居然放弃了自己判断力,完全听从一个智能体的指挥?


    伊桑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朱利安摇了摇头,说道:“凯泽殿下最近不太稳定。他没办法和你正常地交谈。自从……你给了他戒指之后,他经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和福克斯博士说,看到你就想……摧毁你。”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伊桑最近总见不到凯泽吧。


    伊桑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感到了一丝兴奋——他也想摧毁凯泽。


    “为什么?”伊桑问。


    朱利安猜测着说道:“因为失控感吧。你对他的感情像是火焰和镜子,他在镜子里发现了真实的自己,但是他无法面对真正的自己。而且……你知道的,对自恋者来说,毁灭是占有的最高形式。”


    “毁灭是占有的最高形式……”伊桑回味着这句话。


    伊桑看了一眼朱利安的个人终端,很晚了,凯泽快下班回家了。他已经得到了最重要的信息,于是他决定有话直说。


    “你看到我的性丨爱录像了吗?”伊桑径直问道。


    “没有,绝对没有。”朱利安立刻摇头。


    “那声音呢?”伊桑立刻追问。


    “没有。”朱利安疯狂摇着头。


    “其他人呢?”


    “我不知道,应该没有吧。凯泽殿下不会让我们看这些的,我们也不敢看。”


    伊桑略微松了口气,凯泽有底线,但不多。


    于是,他立刻问出了另一个重要的问题。“你知道我是谁吗?”


    朱利安明显困惑了:“伊桑霍尔特?”


    伊桑满意点了点头,最少凯泽没有把他的真实身份告诉四处乱说。


    “你知道你该做什么吗?”伊桑又在手里转那把瑞士军刀。


    朱利安看着他的脸色,揣测道:“假装你没来过?”


    伊桑冷笑一声。


    朱利安立刻改口:“立刻退出这个皮格马利翁计划。”


    伊桑继续冷笑。


    “给你通风报信?”朱利安面露难色。


    “发邮件给我。”伊桑写了个邮箱地址,塞到了朱利安的胸口。


    他把绳子的绳结塞到了朱利安手中,站了起来,把椅子放回原位,扔掉了自己吃过的蛋糕盒,礼貌地说道:“今天打扰了,改天再来拜访你。”


    说完,伊桑就离开了。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重归寂静。只剩下被捆在椅子上的朱利安,和他那头在夕阳余晖中显得格外刺眼的金红色头发,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甜腻的蛋糕香气。


    伊桑回到凯泽的房子之后,见到了一个熟人——塞缪尔劳埃德医生。


    ——皮格马利翁计划的成员。


    在天琴星,伊桑问过劳埃德:


    “我真的不能配置信息素手环吗?”


    “我真的需要临时标记来度过发育期吗?”


    劳埃德的回应是——我本人、我的家族,都为博蒙特家族工作。


    伊桑看着劳埃德,心想,我应该漏掉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我分化为Omega,是凯泽蓄意所为吗?


    这问题其实并不重要。


    已经判处死刑的人是不需要另一个想象竞合犯来加重刑罚的。


    但伊桑莫名想知道。


    伊桑走了过去,对着劳埃德打招呼:“晚上好,又见面了。”


    劳埃德抬起眼,看到伊桑,恍惚了一下,而后说道:“晚上好。现在你也是我的服务对象了,伊桑。”


    伊桑感觉自己在他的眼睛中捕捉到了不一样的情感。


    伊桑熟悉那个神情。


    伊桑叹了口气。


    他爱我。


    第29章 血液检测原来他是一个战利品。……


    劳埃德为什么会爱上伊桑?


    伊桑站着,看着劳埃德抬头和他对视,那一刻,他明白了这莫名其妙的“爱”来自何方。


    他看到了日复一日的单向凝视,如何将罪恶感与救赎欲,扭曲成名为“爱”的洪流。他看到了冰冷的生理数据,如何发酵成病态的情感共鸣。他看到了那场漫长的监视,如何变成了一次绝望的朝圣。


    在劳埃德眼中,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可以交谈的Beta。


    他是他亲手造就的、充满罪恶的、无法触碰的伟大作品。


    伊桑了然于心。


    既然你负责“创造”爱,那让我来“利用”爱吧。


    “没想到会在天穹星见到你。”伊桑坐在了劳埃德旁边。“凯泽还在向你支付五倍加班费吗?”


    Beta医生低头一笑,摇了摇头,说道:“我目前在天穹星中央医院进修学习。”


    伊桑看着劳埃德,泛起一股厌烦来——又来了,完美的理由,无可挑剔的借口。但伊桑脸上没有太多变化,他只是低低叹了口气。


    忽然,伊桑凑近了劳埃德,用一种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我还有其他办法洗掉终身标记吗?”


    劳埃德猛然抬眼,瞳孔巨震。他看到伊桑那双美丽的苔绿色眼睛里,此刻正清晰地、毫无防备地,蓄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你怀孕了,洗掉终身标记……”劳埃德急促而小声地说道。


    “我没有。”伊桑立刻打断了他。


    而后,他用一种像是做梦一般的恍惚神情说道:“我觉得凯泽在骗我……我……我想见你。”


    说完,伊桑非常浅地笑了一下,像是羞涩、又带着点了然说道:“你果然来了。”


    他不再看劳埃德那张瞬间失去血色的脸,转头去看着客厅上悬挂着的水晶灯,冰冷的灯光在他眼中碎成一片光斑。他喃喃自语道:“我不想当家具,哪怕是宫殿里的家具。”


    就在劳埃德的呼吸都快要停滞的时候,伊桑的头靠在了柔软的沙发背上。他微微转过头,温热的气息几乎要擦过劳埃德的耳朵,用一种带着恰到好处的、孩童般的脆弱和迷茫的语调说道:


    “我明明是Beta啊。”


    就在伊桑几乎能听到劳埃德心中堤坝崩溃的声音时,门厅传来一阵响动——凯泽回来了。


    凯泽进入客厅的时候,就看到伊桑和劳埃德坐的很近,几乎要贴在了一起。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走了过去,坐在劳埃德的对面,而后拉过伊桑,让他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这实在是非常不礼貌。


    伊桑没有反抗。


    他就那样温顺地被凯泽安置在怀里。他身上还穿着战术裤和飞行夹克,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应该或者喜欢被如此对待的人。


    他的头微微垂着,露出一段白皙优美的后颈。从劳埃德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伊桑纤长的、微微颤抖的睫毛,和他那张在水晶灯下显得过分苍白、却因此更显惊心动魄的侧脸。


    “伊桑说他最近身体不太舒服,觉得自己可能怀孕了。”凯泽抚摸着伊桑的脊背对劳埃德说道。


    劳埃德犹豫了一下,对着凯泽说道:“让伊桑在休息日来中央医院做一个检查吧。我会陪着他的。”


    凯泽眉头皱在一起问道:“不是有试纸之类的东西吗?”


    劳埃德点头:“有的。但是血检结果更精确,而且也能顺道做其他检查,预防风险。”


    凯泽冷淡地打量着劳埃德,最终只是点头同意了,而后邀请劳埃德一起用餐。


    晚餐时,凯泽似乎热衷于在劳埃德面前,扮演一个居家好男人,一个完美的Alpha伴侣。他的全部注意力好像都在伊桑身上,一会儿帮他切好盘中的肉,一会儿为他端过水杯,一会儿又用指尖温柔地擦去他的嘴角。


    伊桑小口吃着盘子里的食物,听着凯泽和劳埃德聊天,想起了朱利安的判断——凯泽只爱着被伊桑爱着的自己。


    他顺从地凑近凯泽递过来的水杯,喝了一口水,心里冷冷地想:现在的凯泽,大概觉得自己很有魅力吧。他一定很得意,他的Omega如此温顺,他的情敌——如果劳埃德算得上是的话——只能在一旁看着。


    伊桑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柔软的笑意,转头和凯泽对视,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那双冰蓝色眼眸中,盛满了虚假的温柔。


    我不想要他的脑袋了。伊桑想。


    这不够古典、不够悲剧、也不够美。


    在古老的故事里,众神会惩戒凡人的傲慢之罪。那些凡人总以为自己能扮演神祇,能玩弄他人的命运。而凯泽的罪,甚至都算不上宏伟。他不是在挑战神明,他只是在恐惧自己镜中空无一物的倒影。


    我以为这是丑陋到极致也绚烂到极致的恶之花,没想到这只是庸俗之人一些无趣的罪恶。


    杀死一个伟大的恶棍是悲剧,而杀死一个小丑只是闹剧。


    他是个伪神,不值得被妥善安置在我的神殿里。


    他不是我的北极星,他只不过是漫天星辰当中不起眼的一颗。


    痛苦仍然存在。但伊桑对凯泽的愤怒,在那一刻,一分一分地消除了。


    他还爱凯泽。但他也同情凯泽。


    我爱你,但这无法拯救你的卑劣和懦弱。我的爱,也无法让我屈就于你这种不值得的灵魂。


    凯泽永远无法进入爱情的王国了。


    爱情的王国严酷且吝啬,只有意志坚定的人才能进入。


    凯泽这样懦弱的、把别人当做镜子、永远无法产生真实链接的人,不配。


    凯泽转过头继续和劳埃德说话,伊桑从侧面看着他高耸的眉骨和阴影中的眼睛,心想——是时候离开了。


    但他走不了,至少现在还不行。


    从听完朱利安的坦白之后,伊桑的第一个反应是一走了之。凯泽殿下,您的战利品忽然张腿跑了!


    凯泽没有限制他的自由,凯泽只是以爱情的束缚带让他留在天穹星。只要伊桑不再心甘情愿被束缚,他随时都可以离开天穹星。


    但凯泽还握有伊桑最珍视的东西——游隼号。


    诚然,游隼号不过是一艘十多年的老旧飞船。但是其搭载的智能助理安卡却是伊桑很长一段时间内唯一的朋友。


    伊桑不能同时失去凯泽和安卡。


    他要慢下来,拿回安卡,然后再离开。


    伊桑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回到了劳埃德的身上。


    爱情故事就讲到这里了。


    游隼无论如何都不会变成金丝雀的。


    他生来自由。


    在门厅和劳埃德告别的时候,伊桑站在凯泽后面,苍白的微笑,轻声说道:“塞缪尔,改天见。”


    劳埃德转头离去的时候,伊桑长久地盯着他的背影,直到凯泽捏痛了他的手。


    “凯泽,我的手好痛。求你了,别这么对我。”伊桑刻意提高了声调,但压着声音。


    他的痛呼在天穹星的晚风里传了很远。于是,他如愿看到正在登机的劳埃德的背影忽然顿住。


    所以是知道的,对吗?伊桑心里想。劳埃德知道自己曾经被凯泽粗暴对待。


    ……那是自然。在伊桑被凯泽以易感期为名强行标记之后,他就去见了劳埃德。在日复一日的监听中,就算凯泽拒绝分享卧室里的细节,劳埃德也能从那些数据中,窥见冰山一角。


    凯泽显然也发现了劳埃德的犹豫。他立刻将伊桑粗暴地拖回了房子里。


    门被凯泽从身后“砰”地一声甩上,那沉重的回响,像是一道永恒的闸门,将伊桑与外面自由的晚风彻底隔绝。


    伊桑手腕刺痛,身体踉跄地跟着他,穿过客厅回到了卧室。他又开始讨厌Alpha,讨厌这种凭借体格、力量和信息素,就妄图构筑起强大幻觉的、最彻底的懦夫。


    “伊桑!”


    凯泽把他死死按在单人沙发的靠背上,蹲在他面前,用一种屈尊纡贵的姿态仰视着他,冰川蓝的眼眸里,翻涌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


    “你今晚吃饭的时候一直在看劳埃德。”凯泽的声音压得很低,“你还叫他塞缪尔!你为什么这么关注他!”


    如果在几天前,伊桑会笑着和他说:“不用担心,我只爱你,我的眼里只有你。”


    但是现在,伊桑只是冷静地看着他,看着这张他曾无数次亲吻过的、俊美却扭曲的脸。他已经明白了,这不过是自恋受损的本能反应。凯泽不需要爱,他需要的是反馈,是表演,是源源不断为他那空虚的自我注入燃料的奴隶。


    伊桑让他如愿。


    他微微抬起眼,用一种天真到近乎残忍的无辜语气,轻声说:“因为他是你的朋友啊。我当然要关注他了。”


    “他不是我的朋友。”凯泽低吼出声,“他是我的私人医生,他为博蒙特家族服务,他的薪水非常非常高!你不需要关注他*,一点都不需要!”


    说完之后,凯泽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他古怪地看着伊桑,然后说道:“……也对。可能因为你曾经是Beta的缘故吧,可能因为你曾经是Beta的缘故吧,不懂这些规矩。天穹星上任何一个有教养的Omega,都知道和Beta避嫌。你这样,非常、非常失礼。”


    那一瞬间,伊桑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


    凯泽把他拉倒怀里坐着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什么礼节?!天穹星上的其他Omega又和他有什么关系!我难道需要你这个来自德拉古尔星的住在地堡里的老鼠维瑟里安来教我什么狗屁礼仪吗?!


    “因为我不属于天穹星!”伊桑立刻就想站起来,“放开我!你去找你那些‘有教养的’天穹星Omega吧!”


    凯泽牢牢按住了伊桑的腿,力道像是铁钳一样,眼神凶狠地看着他。


    “你不属于天穹星是什么意思?”


    “你要去哪?”


    伊桑气得浑身发抖,双手死死握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恨不得一拳砸烂凯泽那张伪善的脸。不行,要冷静,想想安卡,想想游隼号。他不能在这里失控。


    但凯泽还在咄咄逼人。


    “你要带着我的孩子去哪里?”


    要冷静,要冷静。伊桑不断劝自己,他怀疑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将“我根本没有怀孕”这个事实吼出来。于是,他只能紧紧抿着嘴唇,徒劳地、屈辱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看着伊桑闭口不言的、决绝的样子,凯泽站了起来,又俯下身,温热的气息喷在伊桑的耳廓,极尽刻薄地说道:


    “全宇宙都知道你是我的Omega了,你以为你能去哪里?”


    伊桑终于忍不住,挥拳冲着凯泽高耸的鼻子打了出去。


    去你妈的全宇宙!


    去你妈的Omega!


    拳头砸在凯泽鼻梁上的触感,坚硬、沉闷,带着骨骼与软骨不堪重负的、细微的碎裂声。


    那一瞬间,伊桑的愤怒达到了顶点,然后,在极致的宣泄后,迅速冷却成了一片混杂着茫然与后怕的空白。


    他以为会看到凯泽的暴怒,会看到那双冰川蓝的眼睛里燃起毁灭一切的火焰,会迎来一场无法避免的、更加粗暴的压制。他准备好被信息素压制到喘不过气来,也准备好经受粗暴的对待。


    但他没有。


    凯泽甚至没有后退。他就那样维持着俯身的姿态,任由那股力道完全作用在自己脸上。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伊桑能清晰地看到,凯泽眼中那因为震惊而放大的瞳孔,以及那片冰原之上,迅速褪去的、属于掠食者的凶光。


    温热的鲜血从凯泽的鼻腔涌出,滑过他优美的唇线,一滴、一滴,砸在地毯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花。


    “……伊桑?”


    凯泽摸着摸了摸自己鼻子下的鲜血,看着手上的血迹,而后抬起头,带着茫然、疑惑、悲伤和不解,喊了伊桑的名字。


    “你……打我?”


    他没有质问,也没有指责。他的目光是那么的纯粹,充满了全然的不解和被深深刺伤的脆弱。他就像一个第一次被人伤害的孩子,完全无法理解这一切为何会发生。


    “为什么?”凯泽用手指按着自己鼻孔,微微扬起了头。他几乎要跪倒在伊桑面前了。


    伊桑的怒火被这突如其来的脆弱浇得一干二净。


    “……对不起。”伊桑低头道歉。而后想要站起来,扶着凯泽去清理一下。


    “别走……”凯泽抓住了伊桑的衣角,没有用很多的力气,但是把伊桑钉在了原地。


    “留在我身边,”他的声音里带着哀求,那双蒙上了水汽的冰川蓝眼眸,直直地望进伊桑的灵魂深处,“我愿意做任何事。”


    “你可以不信我,可以恨我,但是……你怎么能用这种方式来回应我?你承认的Alpha,你孩子的父亲……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堪吗?”


    伊桑沉默地看着他。


    然后,凯泽松开了手。他转过身,用手捂住仍在流血的鼻子,踉跄地、孤单地走向浴室。他没有关上浴室的门,将自己最狼狈、最脆弱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伊桑面前。


    伊桑能看到他笨拙地处理伤口的样子,能听到压抑的水声,和他因为疼痛而无法忍住的、细微的抽气声。


    伊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他看着那扇敞开的、仿佛在无声邀请他的浴室门,感觉自己像是站在悬崖边上。


    他不应该走过去。他已经下定决心离开了。


    但他还需要凯泽的信任。


    而且,确实是他做错了。他不应该动手。


    凯泽是个混蛋,但是伊桑不是,他不应该为了反抗魔鬼,而和魔鬼采取同样的手段。


    伊桑走了过去,拿过了凯泽手中的毛巾,面无表情地开始他为擦拭血迹。


    “伊桑……”凯泽低声喊了伊桑的名字,一只手搂着他的腰,一只手不断摸他的耳垂。


    “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好。我再也不会说这种话了。”凯泽小声地向他道歉。


    伊桑洗了洗毛巾,开始替凯泽擦下巴和脖子上的血迹。他一边擦,一边想——皮格马利翁计划的成员们能看到或者听到这里吗?


    劳埃德呢?他听到了吗?此刻他是不是正坐在隔壁宅院的“指挥室”里,听凯泽和伊桑谈话?


    那个……智能体呢?那个融合了整个皮格马利翁计划组成员智慧的智能体呢?他在远程指挥着凯泽吗?他正在凯泽的耳边发出恶魔般的合成电子音吗?他在让凯泽冷静下来不断示弱吗?


    伊桑擦着凯泽的血迹,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为什么要和这个半人的东西纠缠?


    凯泽脸上的血迹被擦掉。Alpha强健的体质让他恢复极快,除了鼻头还有点红,衣襟上有几滴血迹之外,已经看不出刚才的狼狈了。


    凯泽又把伊桑困在了洗手池和自己的身体之间,用自己的胯骨暗示性地去撞伊桑。


    伊桑一阵无语,把一整块毛巾甩到了他的脸上,捏着他的手腕撇开,走了出去。


    什么玩意,纯禽兽。


    伊桑当晚没有再理凯泽。他倒是有心问问游隼号到哪了,但现在气氛实在不合适。


    又拖拖拉拉上了两天的班,伊桑终于挨到了休息日。


    他给劳埃德发了信息,挑了凯泽机库里最夸张的飞行器出门了,再不开就没机会了。


    劳埃德在中央医院门口的喷泉附近等伊桑。


    伊桑隔老远看到他,就和他挥手,然后忍着低头看地抬头看天左右张望的愿望,和劳埃德对视着走了过去。


    很奇怪,在黑夜里,伊桑就可以增长出无限的信心和恶意。而在阳光下,他容易尴尬的毛病就又冒了出来。


    劳埃德面无表情看着伊桑,伊桑面无表情看着劳埃德,直到双方离得不远,双方才各自露出了礼貌的、非常Beta的笑容。


    “下午好,伊桑,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么叫的话。”劳埃德说道。


    “当然,塞缪尔。”伊桑点了点头。


    “他没有难为你吧?”劳埃德带着伊桑穿过医院的庭院,进入了建筑里。


    伊桑沉默了一下,没想到怎么回答,于是只能沉默。但这沉默在劳埃德眼中又是另一种意思了。


    “对不起。”劳埃德低声说道。


    伊桑摇着头没说话。


    有人迎面走过来,和劳埃德打了声招呼,劳埃德才恢复了正常音量,对着伊桑说道。


    “这边走。中央医院的特需医疗部有一个Omega生殖专科门诊,我最近在那边工作。”


    “那你的工作开心吗?”伊桑问。


    轮到劳埃德沉默了。过了一会,他说道:“所有人进入医学院的第一天是宣誓。”


    伊桑点头:“我知道,希波克拉底誓词。”


    劳埃德转过来,对着他虚弱一笑,恍惚说道:“我没做到。”在此之后,他就紧紧闭着嘴巴,再也不愿意多说一个字,只是迈着长腿往前走。伊桑也沉默地跟在他后面。


    在劳埃德亲自给他采血的时候,伊桑坐在椅子上,抬头就可以碰到劳埃德的额头。


    “我不想怀孕……但是我需要怀孕。”伊桑小声对他说,他的气息吹动了劳埃德的头发。


    劳埃德没回答,只是看着伊桑的静脉血顺着透明的橡胶软管流入红色盖子的真空采血管。


    “帮帮我吧。我不想待在天穹星了,我想走……”伊桑拉住了劳埃德的白大褂。


    劳埃德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他不会让你走的。”


    “上次在天琴星,我……帮你采了血。”劳埃德忽然说道,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伊桑落地天琴星第一天就做了信息素检测,第二天,他才空腹去医院抽了血。凯泽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为了帮他配置一个信息素抑制手环。


    伊桑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手腕,空空如也。很快他就被终身标记了,不再需要信息素控制手环了。


    劳埃德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不敢看伊桑的眼睛,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管正在被抽离伊桑身体的、温热的血液。


    “我们做了基因检测,确定了你和费德里科万瑟伦皇帝陛下有血缘关系。”


    在轰的一声之后,伊桑的脑子变得一片空白。


    时间仿佛凝固了。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血液,顺着那根透明的软管,一滴一滴,汇入那个冰冷的真空管。那红色,不再是生命的颜色,而是罪证。是他身份的罪证,是他愚蠢的罪证。


    原来如此……


    伊桑虚弱地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想起了自己曾经那些可笑的、天真的自我安慰。他曾告诉自己,不能因为凯泽是维瑟里安就预先定罪;他曾说服自己,那场分化只是一场意外。他甚至曾满心欢喜地相信,凯泽爱的是他“心灵高贵”的灵魂,而不是他可能拥有的身份。


    这一切比他想得更坏。


    他隐约猜到了凯泽设置皮格马利翁计划的目的,但是死死不愿意承认。如今真相大白,这一切不过是……骗局。


    从他踏上那艘船开始,从凯泽那双冰川蓝的眼睛第一次落在他身上开始,一切就都是一个巨大的、为他量身定做的骗局。


    千方百计地让他登陆天琴星,不是为了让他远离纷争,而是为了把他送进博蒙特家的私人医院,用最先进的仪器,像检验一头血统优良的牲畜一样,检验他的基因。


    在确认他是S级Omega之后,凯泽在深夜敲响了他的房门,迫不急地用气味标记了伊桑。


    在确认他是万瑟伦的继承人之后,凯泽为他准备白色的礼服,带他出席宴会,让他以“维瑟里安的情人”的身份,被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凯泽在甜蜜地呼唤着“伊桑”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呢?他在等着伊桑坦白自己的秘密之时,又在想什么呢?


    伊桑苦笑。


    原来他真的是一个战利品。


    一个血统优良的、能为凯泽带来合法性与强大后代的、最完美的战利品。


    一股剧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恶心感猛地涌了上来。伊桑死死地咬住嘴唇,才没有让自己当场呕吐出来。他想吐,想把这段时间吃下去的所有东西,连同那些被他当成蜜糖咽下去的谎言,全都吐出来,直到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呕空,直到他能把自己彻底洗干净。


    他看着自己的手臂,看着那根扎在血管里的针头,第一次感觉,这具身体是如此的陌生和肮脏。


    他不是伊桑霍尔特。


    他是一个基因样本、一个子宫、一个皇冠。


    而那个他曾交付了全部信任与爱情的男人,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冷酷的、拿着检验报告单的……买家。


    灵魂深处那股剧烈的恶心感,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伊桑猛地弓起身子,但从喉咙里涌出的,却不是想象中的秽物。


    一股腥甜的、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他的唇边溢出。


    “噗——”


    一口鲜红的血,溅落在冰冷的、白色的地砖上,像一朵仓促开放又瞬间枯萎的玫瑰。


    劳埃德手中的采血管“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伊桑的视野,在那片刺目的红色中,迅速变黑。他甚至感觉不到身体倒下的疼痛。在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秒,他看到劳埃德那张因极致恐惧而扭曲的脸。


    他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正在逐渐靠近,军衔重重踩在地板上,朝着他走过来。


    不要过来……不要靠近我……走开!


    第30章 过敏反应我可能……对你的信息素有点……


    伊桑睁开眼睛的时候,凯泽坐在他的旁边,正在光屏上看什么东西。


    他躺在一个被昂贵的暖色木饰面包裹的房间里,地上是柔软的地毯,光线从隐藏的灯带中流出,温和得像一场梦。如果不是手背上那根冰冷的输液软管,以及其中缓慢滴落的液体,他几乎要以为自己身处某个顶级的度假酒店。


    “醒了?宝贝。”凯泽发觉了伊桑的动静,凑了过来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伊桑还有点迷茫,但是看着凯泽靠过来,本能想躲,但又忍住了。


    “我为什么晕倒了?”伊桑盯着那个不断注入他血管的软管。


    “塞缪尔说,是孕期激素不稳定导致的。”凯泽的脸上,是完美的、恰到好处的自责。他抓起伊桑的手,贴在自己俊美的脸上,用伊桑的指尖,缓缓摩挲着自己的皮肤。“对不起,我应该陪你一起来的。我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


    伊桑忍住了将手抽回、顺势给他一记耳光的冲动。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凯泽的话吸引了。


    塞缪尔?凯泽怎么换了称呼?


    孕期激素不稳定……伊桑知道自己成功了,劳埃德配合他撒了谎。


    既然如此……


    “放开我的手。”伊桑把手抽了回来。“别碰我,我想吐。”


    凯泽那双冰川蓝的眼眸里,瞬间蓄满了预料之中的、震惊与受伤的混合体。


    “我可能……对你的信息素有点过敏。”伊桑将目光转向别处,用一种尽量显得无辜的、属于病人的礼貌说道,“能请你离开这个房间吗?”


    “伊桑……”凯泽皱着眉头喊了一句。


    “孕期反应,不好意思,我控制不了。”伊桑用被子盖住了自己的头,隔绝了和凯泽的一切交流。


    在棉被构筑的、窒息的黑暗里,伊桑听到凯泽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是衣物摩擦的窸窣声,最后,是那个人带着刻意放轻的、仿佛怕惊扰到他的脚步声,离开了房间。门被从外面轻轻带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咔哒”。


    他这才掀开被子,大口地呼吸着。他盯着天花板上那片虚无的白色,大脑却同样一片空白。


    他曾赖以生存的、在星际风暴中规划航线的冷静大脑,此刻却成了一片死寂的真空。无数个念头升起,又在触碰到现实的瞬间化为灰烬。


    空气中,还残留着凯泽那清冽的、雪原冷杉般的信息素。伊桑吸了一口,那股熟悉的味道,竟然让他的身体,感到了一丝生理性的、可耻的舒缓。


    他当然不对凯泽的信息素过敏。在终身标记之后,Omega的身体只会疯狂地渴求、依赖标记自己的Alpha。


    但他不喜欢这信息素的主人。


    伊桑伸出手,决绝地按下了床头的空气净化开关。通风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开始将那份他曾无比迷恋、此刻却只觉肮脏的气味,一丝丝地抽离这个房间。


    终究要失去的东西,不如从现在就开始戒断。


    几分钟后,门被轻轻叩响。“伊桑,是我。”是劳埃德。


    “进。”


    门开的瞬间,伊桑通过那道缝隙,看到了门外走廊上站着的凯泽。他应该刚从军部赶来,还穿着那身象征着权力和荣耀的、挺拔的白色军服。在看到伊桑望过来的瞬间,凯泽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个温柔的、安抚的笑容。


    下一秒,伊桑漠然地转过头,门随之关上,将那个笑容,连同那个男人,彻底隔绝在外。


    “感觉好一点吗?”劳埃德坐在了刚才凯泽的位置。


    “好多了。”伊桑靠在枕头上,扯出一个虚弱的微笑。他再次问出了那个问题,这一次,是为了确认自己的身体状况:“我到底为什么会晕倒?”


    “孕期激素不稳定。”劳埃德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重复了这个官方答案。


    伊桑了然。他对着劳埃德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然后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问道:“这里……安全吗?有窃听器吗?”


    劳埃德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他缓慢地退后半步,眼神复杂地看着伊桑,那眼神里混杂着怜悯、恐惧和一种诡异的、尘埃落定的平静。他古怪地摇了摇头,用一种近乎于宣判的、低沉的声音说道:


    “伊桑,这是真的。”


    “你怀孕了。”


    伊桑脸上的血色,在那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甚至觉得有些好笑,命运的荒谬让他想笑出声来,但那股冰冷的、灭顶的恐惧,却像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


    “……假的吧?”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飘,像一句无力的、故作轻松的挣扎。


    “真的。”劳埃德说。


    “我们已经做了无创产前亲子测试,从你的血液中分离出了胎儿DNA,和凯泽的DNA做了对比。是他的孩子。”


    伊桑的胸口幅度很小却很剧烈的起伏着,过了一会,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我要打掉孩子,洗掉标记。”


    “帮我。”伊桑看着劳埃德,一字一顿地重复道,“帮我。”


    劳埃德的呼吸,也变得沉重而悠长。最终,他像一个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囚徒,缓缓地、绝望地,摇了摇头:“我做不到。帝国法律禁止堕胎……天穹星上没有任何医院可以做这个手术。”


    伊桑冷笑一声。


    星穹神圣帝国的腐烂并非在今日才显现出来,奢靡的上流社会、滥交的贵族群体,每年出生和没出生的私生子不知道有多少。他怎么可能相信,在这座权力的都城,会没有为上层阶级准备的、处理“麻烦”的后门?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劳埃德看着他那不信的表情,小心翼翼地,用一种更低的声音,补充了那条属于权贵阶级的、真正的“法律”:“护国公时期以要补充人口为理由,完全禁止了堕胎行为。贵族Omega们通常会以旅行的名义,去系外医疗飞船上……解决问题。”


    伊桑重新靠在了背后的枕头上,他想:原来诅咒也是可以世袭的。维瑟里安这个姓氏,从祖父到孙辈,都散发着同样的、令人作呕的腐臭。


    “凯泽……也很好。”劳埃德低声说道,也不知道是在说服伊桑,还是在说服他自己。


    “他是骗了你……但他很关心你。”劳埃德声音干涩地说道。


    “没有必要。”伊桑闭上了眼睛。


    “你总要有个孩子的,伊桑。”劳埃德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恳求,“为什么……不能是这一个呢?这个孩子,将会是整个帝国,最、最尊贵的存在。”


    伊桑猛地坐直了身体,打量劳埃德。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真相?”


    他盯着劳埃德,一步步地,将对方那点可怜的心思,剥离得干干净净。


    “你告诉我真相,是为了享受扮演拯救者的道德快感,但你又用法律来阻止我,因为你不希望我真的得救。”


    “你希望我感激你,但又不愿破坏现状,因为现在的局面能让你持续不断地品尝那种病态的优越感。”


    “你不希望我爱凯泽,但你更恐惧我离开他的身边,因为一旦我消失了,你那点可怜的、建立在监视和愧疚之上的爱也就失去了附着的实体。”


    他每说一句,劳埃德的头就低一分。最后,伊桑的声音陡然拔高:


    “劳埃德医生,你凭什么认为,我的感情和你的一样廉价?!”


    劳埃德张着嘴,像一条缺氧的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审判结束。伊桑眼中的锋芒褪去,重新变回那个无助的、被困住的病人。他的声音也随之放软,带着一丝真实的疲惫与哀求:


    “帮我,塞缪尔。让我走。”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劳埃德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那句他迟早要说的话:


    “……我能……怎么帮你?”


    伊桑此刻也没有答案。于是,他只能说:“谢谢你,塞缪尔。我会想办法的。到时候,会告诉你。”


    等到伊桑离开医院的时候,他和凯泽搭乘了两架不同的飞行器各奔东西。凯泽回去加班,而伊桑回到了凯泽在宅邸,找了个凯泽没有睡过的客房搬了进去。


    等凯泽回家的时候,伊桑已经睡着了。他惊醒的时候,才发现凯泽用钥匙开了门,穿着睡衣,一脸无辜地站在门口看他。


    “你干什么?”伊桑打开了床头灯,刺眼的光线让他眯起了眼,语气冰冷。


    “睡觉。”凯泽走了进来,几步就迈到了床边。


    “出去。”伊桑声音不大,但是很冷。


    “我贴了信息素抑制贴。”凯泽转了过去,给伊桑看自己的后颈。


    伊桑片刻的沉默被凯泽当成了默许。


    下一秒,高大的Alpha已经行云流水地上了床,掀开被子的一角,不由分说地钻了进来,从身后将伊桑牢牢地、滴水不漏地圈禁在怀里。


    凯泽的下巴,亲昵地搁在伊桑的肩窝,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颈侧,语气里充满了无辜的、令人无法辩驳的委屈:“你只是对我的信息素过敏,又不是不爱我了,怎么就不能和我一起睡了。”


    那股熟悉的、令人反胃的感觉,再次凶猛地涌了上来。


    这一次,伊桑没有压抑。


    一阵剧烈的干呕,让他的整个胸腔都在痉挛,喉咙里泛起酸涩的苦味。


    “不行……你出去。”他捂着嘴,背对着凯泽,身体因为生理性的恶心而微微颤抖。


    凯泽立刻坐起身,笨拙却温柔地,一下下轻拍着伊桑的背,试图为他顺气。


    “我陪你,我们明天再去看医生,开一点副作用小的抗过敏药,好不好?”


    伊桑摇着头,声音从指缝里闷闷地传出来:“过敏反应最好的治疗方法是远离过敏原。”


    凯泽的动作停住了。黑暗中,他沉默了很久,然后,用一种半真半假的委屈语调,低声问道:


    “那……你要因为这个,一辈子都不要我了吗?”


    下一秒,凯泽说出了让伊桑完全没有料到的话:“我们不要这个孩子了,可以吗?伊桑?”


    伊桑沉默着,心里在想,这是谁的主意?谁教了凯泽说这句话?是擅长Omega心理分析的朱利安勒布朗,还是擅长爱情心理学的卡洛琳福克斯博士?或者是研究爱情社会学的阿尔芒杜波依斯教授?


    还是……他们共同的作品——那个智能体。


    “你才是我最重要的宝贝。”凯泽轻轻抚摸着伊桑的腰,“你难道要为了一个没见过面的人就放弃我吗?”


    骗子。


    伊桑的眼泪和鼻涕瞬间在黑暗中流了下来。


    我根本不是你最重要的宝贝,谎言重复一千次也不会成为真理。


    伊桑控制住发酸的嗓子,尽量正常地说道:“这是正常的孕期反应,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走吧,凯泽。”伊桑吸了吸鼻子,提高了声音,“让我睡个好觉。”


    凯泽默默掀开了被子下床离开了。


    然而,后半夜,伊桑还是回到了凯泽的卧室,熟练地在惊喜的凯泽怀里找好位置,再次睡着了。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或者是已经习惯成了自然,或者是孕激素确实让他很不稳定,或者是他想表现得配合一点以便尽早拿回游隼号,伊桑说不清。


    第二天凯泽依然要去加班,他在醒来后没有立刻离开床,而是爱不释手地抱着伊桑亲了好一会。


    伊桑被他烦得不成,面露嫌弃道:“你上班要迟到了。”


    “没关系……今天本来就是周末。加班难道还要打卡吗?”凯泽把头埋在伊桑的颈窝里,不断用鼻尖去蹭伊桑的腺体。


    “我觉得……这里的奶味好像更重了。”凯泽的声音含混不清,带着笑意,他强行将伊桑的身子翻过来,让他面对着自己,那双冰川蓝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痴迷,“大概是因为,我的伊桑很快就要当小妈妈了。”


    伊桑昨夜消退的恶心感又涌了上来。


    小妈妈个屁!


    谁爱当谁当!


    “十月份举行婚礼来得及吗?”凯泽摸着他的头发说道。“或者,我们可以再提早一点?”


    葬礼,伊桑想,现在就可以给你办。


    他感觉自己的面部肌肉正在失去控制,他精心维持的表情即将撑不住了。伊桑立刻垂下眼睫,用一个缓慢的摇头来掩饰一切:“八月下旬有阅兵,恐怕……时间太赶了。”


    “……那你想参加阅兵吗?”凯泽用额头抵着伊桑的额头问道。


    不想。


    但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合情合理离开这座华美囚笼的借口。


    “想。上课很开心。”伊桑点头,迫使自己直视那双深情的眼眸,然后,以一种不经意的、仿佛刚刚才想起来的语气,抛出了他真正关心的问题,“对了,游隼号到哪里了?我给学生上实训课要用。”


    游隼号在五月下旬就修好了,现在都要七月了,一个多月过去了,伊桑还没有看到游隼号的影子。从天琴星到天穹星,只有十五天的航程,算上各种清关手续,也用不了这么久的时间。


    凯泽轻轻皱了一下眉。


    伊桑捕捉到了那转瞬即逝的阴霾,立刻用一种公事公办的正直口吻说道:““我郑重建议军部向天穹星军事学院派出调查人员,每年那么多的拨款,连几台新的中小型飞船都舍不得买。居然需要教职人员用自己的私人飞船来做教学器具,很难让人不怀疑他们的账务是不是有问题。”


    凯泽脸上的阴霾散去,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像被伴侣一本正经的模样逗乐了。他伸手揉了揉伊桑圆圆的后脑勺。


    “那布莱克伍德教授恐怕要恨死我了。”


    伊桑立刻抓住了这个话题:“就算他是你的老师,他也不能贪污公款啊!”


    “他不会的,”凯泽笑着,语气轻松,“他是个鳏夫,没有后代,连花钱的地方都没有。”


    “真金不怕火炼。”伊桑一字一顿,郑重地说完,再次追问,“所以游隼号到底什么时候能送到啊?!”


    “我不知道,伊桑。”凯泽再次用一个轻吻堵住了他的追问,安抚道,“别急,我起床就去问,让他们今天就加班,把我们伊桑的小船,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天穹星来。”


    伊桑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顺从地叹了口气:“那你周一再问吧,别打扰人家的周末了。”


    凯泽离开后,那份属于Alpha的、无孔不入的存在感,才终于从房间里散去。伊桑在床上静静地躺了片刻,直到那股令人作呕的虚假温柔彻底消散,他才猛地起身。他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没有摄像头的角落,去重新校准他的航线。


    他换上最不起眼的便服,再一次来到了中央图书馆的地下密集书库。


    在迷宫般的金属书架间穿行,他熟练地转动其中一个,在一本报刊合订本下方,找到了那根被他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属于自己的头发。


    它还在。这里是安全的。


    伊桑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瞬。他将书架恢复原位,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从背包里拿出了拍纸本和铅笔。


    ——我的困境是什么?


    那可太多了。伊桑苦笑一声。


    ——丧失人身自由、和游隼号分离、被Alpha终身标记、怀着仇人的孩子。


    ——我要干什么?


    ——找回游隼号,恢复自由,洗掉终身标记,打掉孩子。


    伊桑焦虑地转着手上的戒指,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候,一阵恶心涌上心头,他摘了戒指,扔进了书包底层。


    ——怎么做到这些?


    “啪!”


    头顶的感应灯骤然熄灭,周围瞬间陷入了厚重的黑暗,只有安全出口的绿色标志发出微弱的光芒。


    伊桑他站起身,一边走,一边清脆地拍了两下手。


    “啪!啪!”


    光明应声而归。


    他又坐了下来。


    ——找凯泽要游隼号,*已经快成功了。


    ——有游隼号,就可以离开天穹星了。


    ——什么时候?


    伊桑咬着铅笔的头冥思苦想。


    必须快。再拖下去,孩子就处理不掉了。


    而且,他怕自己再多看凯泽那张深情的脸几眼,会忍不住真的给他两巴掌。


    ——阅兵?


    伊桑翻开日历看了一眼,还有一个多月,还行,不算太长。


    伊桑刚打算收回日历,他就看到8月18日当天的特殊标志——一个半月形和一个圆球组合在一起。这是一个日食的标志。


    阅兵当天,8月18日,天穹星将迎来一次日食。


    天穹星的恒星贯索四是一个食双星系统,每隔17.36天,当第二太阳完全遮蔽第一太阳的光芒时,这颗星球就会陷入十几分钟的昏黄与黑暗。


    一个完美的、由宇宙提供的掩护。


    伊桑用铅笔,重重地在“8月18日”上画了一个圈。至于剩下的事……他将“洗掉标记”和“打掉胎儿”圈了起来。那些,是离开天穹星之后才需要考虑的。


    他想明白了。


    就在伊桑将本子收进书包的瞬间,书库的灯,“啪”的一声,又灭了。


    但这一次,不等他站起来,仅仅一秒之后,“啪”地一声,灯光再次亮起。


    不是他触发的。


    有其他人!


    伊桑的血液瞬间凝固。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他猛地抓起背包,一个闪身,悄无声息地躲进了巨大的立柱阴影里。他不敢走远,怕自己的移动再次触发感应灯,暴露位置。


    伊桑左右扫视一圈,目光锁定在身侧高大的书架上,他踩着书架上的隔板,像一只敏捷的猿猴,三两下就爬到了书架顶上,屏住呼吸,紧紧地趴了下来。


    虽然密集书库有非常完善的过滤系统,但是上面还盖了一层灰,呛得他几乎要打出喷嚏。伊桑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重重的、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朝着他刚刚所在的位置跑了过来。


    “人呢?”有人大声问道。“刚刚还在这里的!”


    “这地方还有其他出口吗?”一个沉稳的声音低声问道。


    “没有啊!就两个出口,我早让人守着了。”那个急躁的声音回复道。


    这声音有点耳熟。


    冲他来的。


    可他在天穹星能有什么敌人?值得好几个Alpha在这里设下埋伏?


    那个高大的Alpha在书架前来回踱步,一头耀眼的金发,在灯光下晃过伊桑的眼角。


    ……金发?


    金发,熟悉的声音。


    伊桑明白了。


    伊桑悄无声息地摸出个人终端,给凯泽发了条信息:“中央图书馆,地下密集书库。你的好哥哥要抓我。”


    发完之后,他停顿了一秒。他想起凯泽今早离开时那份心满意足的神态。今天他大概率不会玩“冷暴力”的戏码。


    但是……


    关键时候,Alpha是靠不上的。


    伊桑把这个信息复制了一下,改了几个字,发给了凯泽的副官莱莉万斯。


    做完这一切,他收起终端,将自己更深地藏进黑暗与灰尘里,静静地等待着。


    皮格马利翁计划的各位,他在心里冷冷地想。


    你们雕刻了一半的伽拉忒亚要被人搬走了。


    快来救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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