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上那个高大的男生在读他的信。
被笔挺西裤包裹住的腿,在茶几下散漫交叠,那人唇边似乎噙着一缕笑,安诵站在二楼,悄悄注视着他。
耳朵微微红着,趴在栏杆上。
太暧昧了吗?
还是太直白。
其实他什么都不想说,只想向蒲云深表达下被他收留的感激之情。
可能是他天生就是gay的缘故吧,给同性写东西,天然就夹杂了一缕自然的暧昧,而且因为他笔风的问题……可能这种类似向对方袒露内心的信件,也会被嘲笑。
如果嘲笑他的人群,加上蒲云深。
安诵在心里发誓,那他就再也不给人写信了。
他脆弱而薄的眼皮微微抖动了下,又低垂下去瞧蒲云深。
“安、诵——”
地上那人突然站起来,举目四望。
以一种叹息似的、极为真挚的语气叫他的名,好像他曾在心里叫过这个名无数次似的。
安诵的心微微动了下。
蒲云深的声音微哑着,仿佛在喉间含了什么东西,格外地暧昧好听。
安诵不说话。
地上那人已经将目光锁定,直逼在二楼走廊上逡巡的他。
数秒间上了楼、来到了距他五步远处,又是那种很轻、很缓的语气:“安诵……”
安诵微微往后蜷缩,似是要躲,呼吸轻弱又无力,隔着长空,和那热切强健的男生对望。
很瘦弱的人,像是承受不了很浓烈的情绪。
蒲云深拿着信,很慢很慢地靠近他,像是刷够了好感度的捕食者,靠近一只野生的、很容易受惊的白兔。
他被标记为没有什么危险性。
蒲云深轻柔地拾起了人的手,他知道自己现在有这样的资格。
“我会陪你治好病,你想在星螺花园里住多久就住多久。”他说。
安诵眨了眨眼睛,湿润的眸子看着他。
*
五月中旬,安诵又被领去了医院。
上次去戒同所,直接导致了他心脏瓣膜破裂,不得不在仓促状况下给他做了手术,但其实他的身躯太孱弱了,又太瘦,在评估中,是经受不了icu里的手术强度的。
手术仅修复了一部分受损的瓣膜,让那孱弱的机构能继续维持病人的生命体征。
“……可能需要心脏置换手术,但不管是继续修复,还是置换,都需要他再壮一点,他太瘦了,在icu里脂肪能救人命。”医生说。
他记得这个叫安诵的年轻人,ptsd加心脏病,求生意志涣散,身体条件又差,说实话,这也是他遇到的最棘手的情况之一。
那个少年还能醒过来,他那在icu里痛哭流涕的恋人功不可没。
蒲云深拿着厚厚的病历单,神情凝重,安诵点点头,说,“谢谢医生,我会努力长好一点的。”
蒲云深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严厉,而后攥紧了安诵的手腕,“麻烦刘医生了,有了合适的心脏源,通知我就好。”
走出医院,他又产生了一种安诵随时会离开的孤苦寥落,那手腕细瘦得像是风,这时还被他攥在手里,但随时会离去。
他都不敢想象,三月末的时候,这个人竟然还敢出cos,为他庆生。
虽说九点就让人卸妆睡觉了,第二天又领他去了医院检查,但现在只要回想他生日那天,想到的不仅仅是身体感官上的各种刺激,还有浓烈的后怕。
他攥着安诵的手,两人一直没说话。
坐上了车,他俩依旧没开口,气氛凝重而冷淡,在前边开车的云翎目不斜视。
安诵突然说:“你再用力,我就断了!”
蒲云深唇线紧绷,闻言稍稍放松了一点对安诵手腕的桎梏。
云翎好奇地扫了一眼后视镜,并没有他期待的香艳场面。
“……你能不能下次去公司的时候,给我再带一包玫瑰种子?”
最后是安诵率先开口,他那细瘦微凉的手,轻轻捏着蒲云深粗硕的骨节,“我在北墙角的地方开垦了一小块地,那里的温度和湿度很适合玫瑰藤的攀爬,我想要多种一点树。”
这种无意义的话,显然是在安慰他,安诵很擅长用这种文字艺术迷乱人心,蒲云深“嗯”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
“你不要想着轻松混过去,”他眼眶微微发红,“你日后但凡不听话,不规律作息、不好好吃饭,我就把你的玫瑰摘干净,插到你头发上去。”
*
“天鸢”上市的反响不错,朗诵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晚九点,员工们还在枫朗时诵大厦的顶层狂欢,这里的场地相当大,头顶有闪烁的灯光,几乎可以媲美大型的娱乐会所,因为这地方是云翎改建的,年轻人向来抽象,他最初想把这地方改成KTV。
舞池外,男生细瘦雪白的手握着高脚杯,柔韧的腰紧贴着身后的梨木桌。他站在欢乐场外饮酒。
香槟的度数不高,可对于安诵来说,仍旧不能多饮,微微抿了几口,脸颊便迅速烧上来两团酡红。
早有人注意到了这朵暗处的玫瑰。
酒红的衬衫很称他这个人,修长笔挺的黑西裤完美地包裹住腿,长发挽起一半,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却优雅漂亮地不可思议。
不知道什么身份,似乎也没在白天见过这等风姿的人,一个人在角落里默默地饮酒。
“您好,先生,您缺舞伴吗?”年轻人彬彬有礼地朝他伸出手,自以为绅士地朝他行了个礼。
安诵温声,“不了,我不太想跳。”
这是今晚第四个了。
对方显然不太想走,有意和他拉进距离,说:“我叫苏凛冬,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职员吗,在哪个部门工作呀。”
安诵微微摇了摇头,细瘦的手撩起耳边的发,这时,“Prince桉”秾丽清艳的脸庞,才完整地映入苏凛冬的眼睛里,他又温声说:
“我现在没在朗诵工作。”
苏凛冬呆了一下。
他发誓,这地方光线昏暗,他真没看清这个少年竟和蒲总的爱人,长一张脸,只是隐约见着一抹令人心动不止、清秀销魂的身姿,他才大着胆子来的。
而且,前边都有三个人和这个少年搭讪了。
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一个清冽的嗓音,“你好,你被拒绝了,可以让一下吗?”
转头一看就是蒲云深本人。他挤出一个像哭一样的笑,连忙让开了。
只见他们年少有为的蒲总,十分优雅绅士地对着那摇晃酒杯的少年,行了一个西方的绅士礼,随后彬彬有礼地问:
“先生,一个人吗?”
少年扬着下巴,十分矜贵优雅地点了点头。
蒲云深保持着行礼的动作,倾身朝他伸出一只手:“那可不可以请你一起跳一支舞呢?”
“可以的,只不过我可能有点儿醉了。”他随意按上对方伸过来的手。
言罢,那两个人摇身一晃,少年被高大的男生勾着腰身,跃入了舞池。
苏凛冬:“……”
有时候真的很想报警。
玉隐芙蓉面,酒暖美人香,蒲云深痴迷地看着被自己搂着的少年,那个人就这样随着乐声踩住舞步,轻盈、旋摆,翩翩起舞。
他没有见过全盛状态下的安诵,他见到安诵时,对方的生命力就在不断被耗尽、消亡,孱弱的身躯将这个人永远锁住了。
一曲舞尽,安诵额角微微渗出了汗,被蒲云深轻盈地握住腰,依靠在他身上休息。
灯光四射,映在少年艳丽夺目的脸上,今天晚上他的精神状态很好,又饮了一点酒,整个人就透出一点迷醉浪漫的情调。
蒲云深搂住他细瘦的腰,在他耳边低语:
“亲爱的安先生,如果可以,我们能讨论一下您的择偶标准吗?”
安诵微微一笑,伸手在一旁的桌边拿了酒盏,与蒲云深碰了碰杯:
“毫不掩饰的偏爱,之死靡他的忠诚。”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安诵微微抿着唇笑,但其实,如果对方十分英俊高大,安诵说不准也会为他着迷,但他本人颜值就很高了,很难再为别人的长相神魂颠倒。
“那亲爱的安先生,”蒲云深声音很低,嗓音磁性迷人,低得只有他俩能听见,彼时舞曲响起,他夺过安诵手里的酒杯,又搂着人的腰跃入舞池,“那安先生,觉得我如何呢?”
鼓点跳动的时候,他俩的身躯就紧紧贴合在一起,又随着密集的旋律分开,期待着下一次的重逢。
“你么,”安诵的手扶在他肩上,另一只手被蒲云深握着,“还可以吧。”
蒲云深喉咙中滚动出低笑,继续追问,不依不饶,“那安先生方才为什么在四个人中选我做舞伴呢?”
“你很英俊,令人赏心悦目。”
“那安先生方才就是在撒谎了,”他道,“安先生喜欢美男子,安先生明明对颜值也很有要求。”
安诵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一曲终了,他倾下身去,搂着人的腰,完成了最后的舞步:“心是口非。”
“彼此彼此。”
两人退让到角落的阴影里,安诵一下子跳了两段,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呼吸中略有些喘,一下舞池蒲云深就敛去了那玩世不恭的浪子模样,微凛着神情,手捂在安诵心口。
轻轻揉着,让人靠在他身上。
“需要去安静的地方休息一会儿么?”
“嗯。”
蒲云深拦腰抱起他,安诵被他这个动作惊住了,道,“蒲云深……这里人好多,那个人他在看我……你得留在这里管事,我一个人去——”
“都官宣两个月了,他们又不是不知道。”
他抱着怀里的少年,往电梯里走去。
*
星螺花园仿佛天造地设地和玫瑰相配,他熬过了漫长的上一辈子,孩提时代被父母弃养,少年时被舅舅赶出家门,性成熟又爱上哥哥,如今他感受到,缠绕在他生命里的、无孔不入的苦难终于要结束了。
他在这里安然生活了两个月,种了一园子的玫瑰花。
如果再幸运一点,有合适的心脏源,他甚至能活很长很长。
少年下棋时太不专心,蒲老爷子喊了他一声,十分不悦,安诵从沉思中回过神,“所以,我能悔棋吗?”
蒲老爷子:“显然,不能。”
他不高兴地说:“落子无悔。”
安诵没太在意他的表情,不让悔他就不悔,然后他输掉了这一局。
这个老头是他晨跑时认识的,大半个月了,还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彼此之间一直是你我相称。
他俩的生物钟惊人地一致,早起七点半会晨跑,跑上半个小时,然后年近八十的老头、和心脏不好的病人,就会去同一个凉亭里休息;下午晚饭后,他俩又经常遇见对方在散步。
蒲松觉得这个年轻人十分孱弱,病怏怏的,有种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感觉,和他这个老头子的生命长度差不多。
快死的人总是惺惺相惜的,一来二去他俩就下起了棋。
年轻人性格温和,像是你跟他说什么话,他都会耐心地倾听,蒲松抿了一口茶,眉宇间有种很想诉说的神情,安诵突然觉得他长得有点儿像蒲云深。
像阿朗老了的时候。
“我最看好的孙子和一个男人搞在了一起,我真的太失望了。”他恼火地说。
安诵闻言抬眸,抿了口茶,波澜不惊,“哦。”
蒲松:“……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半死不活的?”
安诵放下茶:“我的心脏不太好,太激动容易猝死,如果没有合适的心脏源,可能很快就死了。”
这次轮到蒲松了:“……哦。”
老人想要长篇大论的心思突然被遏止,因为他怕这个忘年交听了什么,情绪激动,一不留神就猝死过去。
他抿了下唇,也许可以让阿风去打听打听,哪有合适的心脏源。
他挺喜欢眼前这个年轻人的,不想让他死掉。
安诵在掌心转了转盏,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对那个老人说,“没事,你讲吧。我们年轻人见多识广,同性恋算什么。”
于是,安诵听到了老人一大堆纵错复杂的往事,比如他最喜欢的孙子,是由他年轻时求之不得的女人的女儿,和他的亲生儿子生下来的;又比如他这个孙子曾被丢在孤儿院十二年才找回来,很聪明,考上了A大。
如今大二就开始管理公司了。
即便老人是埋怨的口吻,安诵仍旧在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丝丝宠溺,像是在炫耀。
但这个故事也太熟悉了。
安诵清润的眸光掠过老人锋利的眉眼,愈发觉得眼熟,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等等,您姓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插入进来:
“爷爷。”
迎着老人震惊到不可思议的目光,蒲云深矮身扶起了那个瘦削柔美的年轻人,对他欠了欠身:
“安安身体差,这会儿该吃药了,下次再去拜访爷爷。”
安诵和蒲松都呆住了,望了眼彼此。
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了震惊。
老人的眸光从安诵,转移向蒲云深严肃的脸,安诵很想捂脸,他竟然和蒲云深的爷爷聊了这么久。
如果他早就知道,他的态度就不会那么随意了,什么事都往外说。
连自己在和人协议恋爱,都和老人说过。
“那我……走了,蒲-蒲先生,”安诵叫出他的姓,“有机会再聊。”
他话音刚落,蒲松就见自己的孙子攥紧安诵的手腕,往凉亭外走去,生怕自己会伤害他的爱人似的。
蒲松:“……”
那少年和他讲过他有一个协议恋人,对方是为了避开家族联姻。
蒲云深到底有没有被逼着联姻,他这个做爷爷的还不知道么,他这孙子明显是为了和人在一起,才找的借口,一副被吃得死死的模样。
他脸上露出极为古怪的表情,脸色微沉,望向了一旁侍立的年轻人:“阿风。”
沉默寡语、没有一点存在感的年轻人上前,脸上透出询问。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是安诵?”老人脸上密布着阴云。
年轻人微讶,意识到自己的失职,“我以为您知道的,对不起对不起。”
蒲松不说话,年轻人知道他在等自己详细的解释,便说道:
“这个安诵在东四区很有名的,老爷可能刚住进来一个月,还不知道,他身上有标志性的玫瑰味,在蒲公子的星螺花园里,养了一园子的玫瑰,周围的小孩子都喜欢去他的花园领玫瑰花,所以周围的豪门大户也都知道他。”
蒲松脸上透出又厌恶又稀奇的矛盾表情,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
“去查查那个安诵的血型,还有过往病例。”
*
“我爷爷脾气不太好,”蒲云深紧张地说,“他为难你了吗?”
安诵一脸沉思,蒲云深又连声叫他,“安先生,安先生?”
安诵低头看向他,比他低一届的大块头学弟蹲在他身前,仰着脸,模样很像是伏在他的膝头。
安诵稍稍侧身,避开了这个动作,说:“我们可能算得上是忘年交,原本是无话不谈的。”他苦笑了下,“我连我在和你协议恋爱都告诉他了,也从他嘴里知道了很多你家的事。”
蒲云深略有些古怪地看着他。
“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你爷爷,他也不知道我是那个讨厌的、引诱他孙子的安诵,”安诵卷翘的睫毛颤了颤,蒲云深按住了他的手,低声,“不要这么说你自己,不要这么说。”
他的手轻揉在安诵心口,有意引开话题:“我爷爷是不是挺喜欢你的。”
他的桉树身上,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令人信任,很少有人看见但不喜欢他。
安诵:“知道了我是安诵,他就不会了。”
蒲云深说:“他不喜欢你又有什么关系?他不喜欢很多人,我们家族里的人,没一个没被他骂过的。”
蒲老爷子其实也帮过他不少,比对待其他的孙辈,要更看重他一些,蒲云深微微沉吟,对安诵说:“以后换个时间跑步,可以么?”
安诵动了动鼻梢,最后听话地点了点头。
*
安诵许多日没遇到过蒲老爷子,一是他改换了时间散步,二是这几天,他每天都在尝试着多吃一点,可他原本肠胃就弱,有次吃多了食物难受得胃疼,蒲云深怎么揉他都缓不过来。
最后只好将增加食量的计划,改为增加营养丰富度。
实际上,蒲云深每天喂养给这只桉树的,已经算得上是山珍海味了,可能这人就是天生的一副羸弱的模样,总也长不胖。
安诵遥遥地看见蒲老爷子,脚步微微一顿,对方显然也看见了他。
“好久不见,蒲先生。”他说。
蒲老爷子微微眯着眼,他在商界拼杀多年,又是出身**,看人的眼光很准。从头到脚打量了这个少年一番,还是和第一次见面一样,察觉不到任何攻击性。
就是很怔忡,甚至有点天然呆的一个男生,清艳漂亮得过分,和他腹黑清漠的孙子正好相反。
还有严重的ptsd和心脏病。
也许等不到有精力谈一场恋爱,就死掉了。
“最近没见你出来跑步,阿深不让你出门吗?”
安诵脚步一顿,默了默,“我前几天去医院,医生给换了药,适应得不太好,所以很久没出门。”
他俩既算忘年交又算棋友,但得知了对方的身份后,以前的一切都荡然无存了。
“协议恋爱是阿深提的?”
“嗯。”安诵说,垂了下睫羽。
“他对你解释说,我在逼他和其他家族联姻?”
蒲云深在某种意义上和他爷爷很像,他对待外人时就是这种清肃冷淡的表情,就像现在的蒲松。
嗓音沉肃冷淡,带了上位者惯施的压力。
但是安诵不喜欢这样的气氛和问题,他很敏感。
他突然意识到,他和蒲云深在协议恋爱这件事,已经被蒲老爷子识破了,那么他对蒲云深唯一的作用也即将消失。
他已经不能再作为挡箭牌,给蒲云深挡掉联姻了。
风在耳边簌簌地刮,安诵却突然停住了步,他的神情突然就变得十分平静,像是死水一样。
今早他刚遵医嘱,尝试着降低了药的分量。
老人皱眉:“你怎么了,我老人家可什么都没说你。”
那年轻人十分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嗫嚅着唇,老头子突然明白,蒲云深和这个美人灯的日常相处模式了。
就是一点都说不得,碰不得,还要无微不至地照顾他。
蒲松又怕对方在自己面前当场发作,病死过去,忙道:
“阿风,你看看这,我还什么都没说……打120打120!”
就在这时,蒲云深不知从哪个角落大步走来,拦腰抱起僵硬伫立的桉树,随及,十分有经验地解开了自己最上边的一颗扣子,让冷松味弥漫到诵的鼻吻;
很小声地和他讲着话,不停地说着什么。
被他抱在怀里的少年胸口微微起伏,看见了蒲云深,湿润的眸缓缓闭合,几人就这么在凉亭里,直到安诵彻底睡去。
蒲云深将他放进了车,又把车窗打开了一条缝。
彼时蒲松在凉亭里饮茶,将一切看在眼里,脸色微冷:“怎么跟纸糊的灯笼似的,一句都说不得,他还活着吗?”
蒲云深:“活着呢。”
蒲松冷淡道:“你也是很有耐心,这么一个纸糊的美人灯也整天照顾着,”他往车里看了一眼,“他家里是不管他了?怎么跟没有你就要活不下去似的。”
“安诵有心脏病,ptsd很严重,”蒲云深低声说,“爷爷若是不喜欢他,可以不见他,是我哄着他和我谈恋爱的,他生着病……”
“你有谈上吗?”蒲松讽刺道,“你是贴着人,上赶着和人谈恋爱人都不要,退而求其次,和人搞什么协议恋爱,我什么时间逼着你联姻了。”
“没错,我是这样,”蒲云深清肃的脸透出笑,“我上赶着和他谈恋爱,所以爷爷,把真相告诉他了么?”
声音古井无波,但语句里明显有情绪的起伏,和往常的蒲云深完全不一样。
蒲松神情微凛,有点惊奇他这个孙子对于安诵的执着,毕竟蒲云深的爸妈,在富豪圈里爱玩得都出了名,俩人是在被家里逼得不行的情况下,一凑合生下了蒲云深。
蒲松端起茶又抿了一口,眉头一直蹙着没松开,道,“你微信名一直是安朗这个名字,和他有关吗?”
“在孤儿院,他给我起的名。”蒲云深轻声。
蒲家长孙被丢在孤儿院里十二年,瘸了腿、没人管照,这确实是他们长辈的失职,认识了这么一个人、一辈子栽在他身上,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孽缘。”蒲松道。
蒲云深没吭声,夜风凉了,不远处,星螺花园玫瑰的香气逸散出来,他默默地往那个方向看了看。
*
短暂的休克让安诵昏睡过去,让他不必再承受焦虑和恐惧的侵袭,以往引起他情绪波动的,全都是戒同所,或者喻辞,可这次蒲松用一个新的名字牵动了他的心肠。
安诵失焦的眸光缓缓汇集,看向蒲云深俊朗的、隐约含着担忧的脸。
眼波微微流动,错开了眼。
爱是刀子,操控他的人可以对施爱者生杀予夺。
他的情绪一般不会那么容易碎,但今天,他刚和医生商量着,把治疗ptsd的药减了量,所以蒲老爷子一句话就让他激动了。
“不要降低药的份量了,该吃还是要吃,慢慢来,”蒲云深说,只见安诵乖乖点了点头,他凑近前去,带了点私心,对安诵悄声说,“我爷爷……跟你说什么了?”
到底说没说,是我骗你协议婚姻的事。
实际上,蒲老爷子没和安诵讲,他还是给他孙子留着点面子的,而且对于安诵,他的态度很矛盾。
但凡换个人,他就能毫无挂碍地把人从他孙子身边轰走。
“他什么都没说,”安诵嗫嚅着唇,“是我今早没吃够药的原因。”
蒲云深无声地舒了口气,有种提心吊胆了半天,终于发现了没事儿的感觉。
天空黑沉,雨水冰凉。玫瑰却依旧精神抖擞地仰着脸,也许是因为他方才被安慰过,也许是因为他每次低落完,就会变得很兴奋。
蒲云深在沉思,手里拿着一叠文件,他的日记本放在旁边的桌上,安诵伸手扯了他一下。
蒲云深抬眸。
安诵又扯了他一下,这一下稍稍用了力,对方又没太大防备,一下子就被他按得歪倒下来,按在腿上。
他低眸瞧着这只大型人类,今天他吃药吃得少了一点,心里像燃烧着一团火,很想要人和他亲近,但蒲云深没有发现这一点。
微凉纤细的手指,轻揉着蒲云深的太阳穴,抚下他的发顶:“谢谢你蒲先生。”
蒲云深心脏一下子仿佛涨满了暖流。
伸手将安诵的窄腰搂住。
然后将脑袋紧贴过去,贴在对方的小腹处。
然后把对方的手指拿在手心。
他突然摸到了那细腻手背上不平滑的部分。
微微眯了眼,动作很小地对了下光,放在眼前看。
是淡青色的齿痕,交错纵横在对方白皙的虎口处。
蒲云深神情一凛,一时间所有的柔肠都消散干净了,抬起眼来望安诵。
对方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只依旧轻抚着他的发,对上了蒲云深的视线。
“怎么了?”他说。
蒲云深摇了摇头。
*
今晚一直在下雨,闪电时而划破夜空,窗帘的布料是吸光的,倒是不会透亮,但那一声接着一声的霹雳却着实吓人。
安诵额角有细细密密的汗,无力地闭着眼。
不是因为雨天霹雳。这几天他一直在锻炼自己应对恐惧的能力。
已经很好了,这几天晚上没一次把蒲云深惊醒,都是一个人撑过去的。
他竭力控制住颤抖的喘息,怕响动把蒲云深惊醒,正抬起手咬住,一个骨节分明的手已经率先放在了他嘴边。
安诵的呼吸抖了下。
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的光线,能够依稀看见蒲云深俊美逼人的轮廓,正对着他。
平静道:“咬啊。”
安诵往后移去,扭开头,胸膛剧烈起伏。
蒲云深一把拽住他,将人扯进自己的怀里,道,“那就喘出来,安诵。”
他的手掐在安诵的唇肉边,安诵对这人十分了解,一般他叫自己安诵的时候,就是十分生气了,就比如现在。
他觉得对方是想要把他的唇掰开,让他喊出来,实际上,蒲云深只想吻开他,将自己所有的心疼和怒火都浇灌进去。
两人身体相贴,安诵被抱着,跨坐在了蒲云深身上,仅隔了两层睡衣的布料,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体温。
蒲云深靠着被后的软枕,伸手按开了台灯,安诵湿红漂亮的眼睛在他面前一览无余。
他按着对方的肩膀,将人在他身上固定住,然后靠近:“不想咬我,那就喘出来,安、诵。”
他依旧像平时安抚对方一样,一手托着他的后腰,另一手探进安诵里衣,揉着对方的小腹。
明明是温柔的模样,嘴里却说着这样逼迫的话。
安诵像即将溺死的鱼一样,脸上流露出濒死的绮丽,似乎已经隐忍克制到了极致,突然闭上眼。
“那你关上灯。”
“好,我关灯。”
灯灭了。
当空响起一声霹雳,“轰隆”一声,冲破了吸光的窗帘。
第32章 朗诵“安安,别哭。”
帖名:豪门大佬和他的漂亮废物
楼主id:玫瑰
凌晨,在楼层叠加到608层时,消失三天的楼主终于回来了。
609L玫瑰
我们越界了。
我打算搬出去,他不同意,他失口说没有他我怎么活得下去,我没有理会,后来他找我道歉,不停地道歉,他看起来像是要往我脚脖子上拴一条链子,双目猩红,我害怕了。
他攥得我骨头很疼,但我没有说,我现在是真的要为自己做的蠢事承担后果了,我不该在自己病得这么重的时候,写那封信。
610L疑似腐生生物
楼主……楼主细说怎么越界的。
611L
嘘,楼主是朵生了病的小玫瑰,别污言秽语得吓到他,我好像解码了,他病得很重,这会儿大概没有足够的心力谈恋爱,但可能是喜欢上了。
612L腐生生物②号 ?是谁?
在一堆求解码的楼层中,654L的三个字格外突出。
653L蒲朗克儿常数
对不起。
(三秒之后该人类疑似意识到自己暴露马甲,迅速申删,所幸发言人数众多,他这一句“对不起”也无人在意。)
再发言时从654L变成了692L。
693L蒲朗克儿常数
楼主要不要好好听他解释一下,也许楼主的挚友,正在担心楼主的身体,如果楼主一直为此内耗,很可能会消耗掉积攒下来的,为数不多的气血。
我当然是听楼上说的,楼主身体不太好。
我本人并不知道楼主是什么人。
而且通过楼主之前的描述,楼主似乎是对你的挚友有感觉的,所以楼主的底线是,只有恋人,才能和你舌吻吗?
*
安诵脸上丑陋的疤,让他喜欢和身体同样有缺陷的人,玩在一起,比如一个瘸了腿、又冷漠无情的男孩,他并不在意对方冷漠的态度,甚至很小心地对待这个住在孤儿院、无依无靠的男孩,在晴天时用昂贵的轮椅把他推去阳光下。
当一大堆孩子在不远处玩时,两个丑人就在一边看。
一个有点羡慕,另一个则像是看透了世事,满脸冷漠。
他脸上的疤,是母亲的重组家庭里,继父的儿子给他留下的,幼小的他只会哭,最后被送去了姥姥家。
安送,安诵。
直到他去了姥姥家,外婆才把他的名改过来。
安诵得了新名字,就与那个冷漠的男孩分享。
“我姥姥给我改名叫安诵。”
男孩冷漠地瞥了他一眼。
安送,他早就知道了,这有任何区别吗。
安诵天生阳光,咧着嘴笑,凑近他喂给他一块巧克力:“可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我认识你很久了,我一直管你叫‘你’,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男孩衣服洗得发白,清贫又冷漠,脖子上却戴了一个刻了字的玉佩,彼时他俩都不认识,那三个字念“蒲云深”。
“有,不好听。”他淡声,品着巧克力的甜。
是个正常人就被他这种吊毛的态度惹跑了。
这也是他的目的之一,他讨厌人类,更讨厌安送,他讨厌一切纯白干净的东西,他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着世界。
凭什么他的腿是坏的,那些孩子却可以在谷地里奔跑,凭什么世界上会有安送这种奇葩的生物,被父母弃养、哥哥毁容,还要笑得这么没心没肺,而不是和自己一样,满腹戾气?
他嫉妒他。
“那我可以叫你阿朗吗?”丑陋的男孩问他,“你叫朗,我就叫诵,我们要多读书,以后去大城市上学。”
安诵小心翼翼地伸手抚开遮住男孩眼边的发,发现那男孩在冷冷地看着他。
安诵像是被蛰了一下迅速缩回手,讪讪笑道,“对不起,我下次不……”
“可以。”蒲云深淡声说。
安诵怔了一下,很惊喜地笑了,这可以说是这个瘸腿的男孩第一次回应他,他发觉那男孩在低眸看他的手。
安诵摊开手心,将巧克力剥开喂过去,男孩张开嘴,咬下了他送过来的黑色物质。
甜的。
他极为锐利地看了眼安诵,对方长得很乖,淡茶色的眼眸透出小心翼翼的讨好,他又低垂下眼,去看安诵手指上不和谐的地方。
“你的手受伤了。”男孩淡淡地说。
他拿起了那只很瘦很白的手,冷淡地看着那道讨厌的疤痕。
像是看见被自己据为己有、打上记号的树,生了蛀虫。
他从轮椅边拿过了他的百宝箱,在他从不外示给人的百宝箱里仔细翻找,拿出了纱布和消肿的药。
然后小心又仔细地给那只手上药。
安诵扁了下嘴巴,像是获得了自己努力追了很久很久、才追上的纸风筝。
他看着自己第一个朋友,笑了一下,然后无声地哭了。
泪水啪嗒啪嗒,滴落在阿朗的手上。
“别哭。”冷漠的男孩温柔地朝他眼睛里吹了口气,他那从不会安抚人的肢体,透露出十分矛盾的生疏,他似乎想扳起脸,用冷漠的态度和嘲讽的口吻,让对方停止哭泣这种幼稚的举动,但最终挫败地住了嘴。
无奈道:“安安,别哭。”
安安,别哭。
数十年后,蒲云深依旧喜欢这么安慰他。
他会想把十岁的那个、臭屁又讨厌的自己踹出银河系,并且认为自己如今追不到人简直是罪有应得。
当年被蒲家接回后,他的确确诊了双相情感障碍,直到在五年后才学会表达自己的情绪,十年后锻炼成了一副迷人的口才,风度翩翩,成为了蒲家合格的继承人。
这还得功归于宋西楼,因为他洞悉了解开蒲家少公子的密码。
他把一个男孩的照片当苹果,像吊驴子一样吊在了蒲云深嘴边。
*
时间倒流,时间回到玫瑰在论坛回贴的前二十分钟。
昨夜几乎下了一整夜的雨,天气潮湿,玫瑰树和祂脑袋上挂着的藤,都有一种懵懂的潮湿,叶子被冲刷得干净透亮,并将没叶脉的那一面朝向乌云。
“我在治病,蒲先生,我要在脑袋里回想一些……让我很有心理阴影的画面,我要通过对它们的脱敏,来治疗我的ptsd。”安诵低低地说。
窗外依旧下着雨,玫瑰在雨中战栗着蜷缩着脑袋。
昨晚几乎耗尽了安诵所有的羞耻和精力,他就那样在蒲云深的怀里,喘和哭,断断续续,由着人搂着,在他耳边低语、安慰,直到他把所有的悲伤发泄殆尽。
他仿佛被蒲云深哄成了很小的男孩,对方热切稳定的心跳紧贴着他。
一晚上,就这样过去,醒来时他是睡在蒲云深怀里的,对方看着他,俊美锋利的下巴微抬,眼眸克制地红着,似乎情绪不太对。
于是有了上边的对话。
“我太麻烦了……”他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试图安抚这只大型人类
“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永远都不会嫌你烦,”蒲云深俊冷清肃的冷松味传到安诵鼻吻边,嗓音有些悲伤,“我不怕你哭,也不怕你对我的安抚需求很重……”他把“我喜欢抱你”那句话忍了下去,道:
“但我怕你会瞒着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死掉!”
“我是在想办法疗愈ptsd,蒲云深,我有康复的计划和疗程,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那么多天我都忍过来了,如果你这次没发现,我也能自己撑过去。”
“我已经不相信你了安诵!”蒲云深失控道,泪眼泠泠。
安诵往前要够他的手慢慢放下去,眼神逐渐平静。
蒲云深的大脑“嗡”了一声,他方才的声音没有很大,寻常人听到只会觉得是句普通的、稍微有点严厉的话,骂云翎的时候要比这严厉一万倍。
这是他在安诵面前发过最大的脾气了。
他僵硬了一会儿,伸手去拢对方的手:“安安?”
安诵没有说话。
“安安,对不起安安,我刚才太情绪化,我……我……”我治好了的,我现在没病,躁郁症已经五年没发作过了,方才只是想着你可能又要想死想入了牛角尖。
“不要和我道歉,”安诵说,“你从来都不需要和我道歉。”
蒲云深已经冷静下来了,可是似乎已经没什么用了。
“我确实给你……造成了很大困扰,”安诵错开了脑袋,望向了冷冰冰的雨天,“那我们……我们先分开吧,分开一段时间,冷静冷静。”
他的情绪被这次牵引,眼眸微微渗出了泪,蒲云深僵在原地。
见到安诵似乎哭了,他心里一痛,条件反射地搂过人,压在怀里。
心里的阴翳和占有欲同时翻腾着。
这次的安抚就不像前几次那么有礼貌。
也许是他太急切,也许是他想证明安诵和他有关。
他此时的动作就不是很有分寸。
安诵淡茶色的瞳孔微微放大,胸膛起伏。
可是他此时根本就没有发病。
清醒地感知着蒲云深的人格深处,对自己近乎变态一样的占有欲。
*
“首先我们要有一个共识,你是一个双相患者。”宋西楼双手交叉在桌上,与人强调道。
眼前是他医治了十几年的患者,蒲云深。
“我不是,”蒲云深冷静道,“我近五年没有发病过,我现在可以很冷静地坐在这里,和你讨论我可能会让他厌恶这件事,并且我在学业和工作上都取得了不错的成就,我的智商和情商,都已经达到了健康人都难以匹敌的水准,就连你,宋医生,都未必有我正常。”
宋西楼:“……”
第n次被患者鄙夷智商,淡定。
“五年观察期复发的概率,是百分之九十,”他说,“如果你过分压抑,很可能会再复发。”
蒲云深不吭声。
宋西楼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你这种状况,原本就不适合照顾一个ptsd病人的,如果他情绪不好,你压力太大……”
“这段时间是我最开心的时间了,从没觉得压力很大,”蒲云深轻声,“他允许我抱,和我睡在一起……像是我梦想中计划的,而且关系有了进展,但如果你说到压抑……”
蒲云深顿了顿,“唯一的压抑就是性压抑,他很香。”
宋西楼:“……”
这个冷漠无情的小毛孩,长大后就变得十分伶牙俐齿,且没有脸皮。
“那你心里这么有把握,你想向我咨询什么呢?”
“我,”蒲云深声音低下来,“我今早不太对,我想知道我的精神状况是否正常。”
“那就做个测试,”宋西楼撕下来一张纸,写了几笔,“如果他提出分开,我认为可以接受他的提议。”
顿了顿,又道,“因为据你的描述,他已经意识到要自救,并已经开始为此努力了。治疗精神方面的疾病必然会痛苦,你自己又不是不知道。”
他抬眸看了蒲云深一眼:“而你,显然接受不了他承受任何痛苦,你的存在已经对他的康复造成阻碍了。”
*
树叶层层叠叠,脉络虬结的藤从高大的玫瑰树上低垂下来,擦在藤椅边,许多牵牛花纷拥地挤着,园子里有低低的交谈声,刻意压低了音调。
发丝柔软的少年熟睡在藤椅上,细窄的腰被一道流苏勾勒,低垂到地上。
他呼吸清浅,雪白的长腿露了一半,柔嫩的眼皮微微闭合,令人联想到山海经里、极其貌美的某种妖物。
有几个小孩子往栅栏里探着脑袋,拼命去看他。
被叶子挡住了,看不见。
新家具被几个师傅合力抬进门,添了一处书架,两个沙发。
“……好的,麻烦师傅们了。”蒲云深道。
送走几人,他微微沉了脸。
花园外,那群鹅似的小孩子,依旧在偷窥他的玫瑰。
那天早晨过后,两人的关系岌岌可危,安诵似乎开始害怕他,蜷缩在角落里,被他用力亲过的唇嗫嚅着,大睁的淡茶色眼睛透出惊惶;
而他根本就失去了和对方对话的资格,安诵拒绝沟通;紧急状况下,他把宋医生搬了出来。
他不确定安诵会不会因为他得过双相,心生怜悯。
他好像只能这么说了。
第33章 Mylover闲聊
蒲云深分开了枝条,走进树丛深处,藤椅之上,少年的大腿就这样半露着,柔美白皙,纱似的袍披在身上,紧闭的眼眸有种休克了似的病态。
蒲云深冷静地看着他,倒了杯茶。
压惊。
半个小时后他又倒了一杯,忍不住似的起身把对方的衣服掩好。
那一天,宋西楼和安诵沟通得不错,他也不知宋医生是怎么跟人说的,但当他进门后,不肯与他交流的安诵突然站起,主动抱住了他,蒲云深的手僵在身边很久,半晌,才敢轻轻搂住对方。
“躁郁症是不是很难熬?”嗓音温柔,带着蒲云深梦寐以求、想要听到的心疼意味。
他原本落到嘴边的“还好”突然收了回去。
“嗯。”他说,用脸轻轻蹭着安诵柔软的发,像是在讨要亲吻,“很难熬。”
安诵任由他蹭着自己、讨要亲昵,脖颈微微上仰:“如果你有需求……需要我抱,或者、或者是吻的话,可以告诉我,蒲先生,我知道情绪不好的时候会有多难过。”
他俩就像两株病态的植物,终于在这一刻看见了对方生命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疤痕。
“可以吗?”蒲云深嗓音微哑,“你今早冷落了我好久……我现在就想要。”
以往拥抱的时候,安诵的手其实都撑在蒲云深腰间,即便再亲密也留有余地,不让对方过分逼近。
但这次他的手在对方腰里一顿,而后放下了,任由对方温热的躯体很轻很缓地贴近过来,像掌舵人突然将浮动绳索抛了出去,将船的航行方向交给了天意。
“嗯,可以的,蒲先生,”瘦弱的男生说,嗓音羸弱,“可以吻我,但是……但是最好不要舌吻,我有点受不住。”
蒲云深细碎温柔的嗓音喷在他耳边:“好的,安先生。”
他闻到安诵柔软的玫瑰味,纤瘦白皙的脖颈毫无保留地露在他眼前,蒲云深爽朗一笑,将高挺的鼻挺动进少年芳香的颈窝。
含吻。
安诵攥了下拳,闭上了眼。
好吧,如果是躁郁症的话。
在对方的紧逼中他似乎又退了一步,脊背贴到了墙。
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了,安诵有计划地治疗ptsd时,蒲云深不能干扰,这就导致了这一整个半月,蒲云深见到对方哭泣、恹恹不起、甚至是情绪崩溃时,都不能上前安慰。
安诵不允许他过去干扰。
他要自己撑过去。
蒲云深没经历过ptsd的疗愈,但他曾治过躁郁症,深知安诵正在经历什么。
握在杯盏上的手背泛着青筋,少年痛苦的时候,他就只在一边喝茶解压,看着电脑办公。
安诵悠悠转醒。
“今天很棒,安先生,你只用了半个小时就战胜了它。”清贵颀长的男生几乎立马站起身,拿着茶盏走上前。
安诵笑着握着他送过来的茶,道,“谢谢你,蒲云深。”
蒲云深努力笑了一下,眼里略有些燥,早就不动声色地把人一寸寸打量了一遍。
“对了,”安诵起身,身上跟虚脱了似的一样软,气息轻弱无力,但讲话的时候却是一本正经、像是在故意逗蒲云深笑,
“今天五月底,蒲先生,按照合同,我应当支付给你房租,还有我们分好的账单。”
他眨眨眼,蒲云深抚着他清瘦的肩骨,默了默,“好。”
安诵发现这个人并没有笑,眉宇间仿佛凝着冰霜,即便对方已经努力淡化这种感觉,但安诵依旧察觉得到。
他搂着蒲云深的脖子,压下他的头来,吻了他的眉心一下:“蒲先生,你的情绪很不好吗?”
细瘦的指骨攀爬上他的额角,揉了揉。
自打他发现对方曾患有燥郁症之后,就开始密集地关心着他,照料着对方的情绪。
但他从不知道,引起对方情绪波动的是他本身。
“安先生这几天都好关心我,”蒲云深轻轻一笑,“谢谢安先生。”
花瓣从树藤上落下,被风吹着卷到半空,他怀里的少年就这样很关心地、微微仰起头来看他。
大型人类低下头吻了吻他的唇,安诵张嘴,蒲云深神秘地“嘘”了一声,朝他眼睛里吹了一口气。
安诵为他这个动作怔住,一时间也没想到追究方才,蒲云深莫名其妙吻他的事,却见对方大笑着跑回屋,一丝酡红拼命从安诵脸上冒出来,欲言又止:“蒲云深!”
“学长好甜啊,站着不动就给人尝!”
*
五月底。
自打上次的事后,蒲云深原本是放松了对他的桎梏的,但今天他实在过分,整整一天、整整一天没有回家!于是安诵收到了四五个电话。
“Ahm……”金发碧眼的理发师停止了动作,看着漂亮的顾客对着手机,小声说了几句。
安诵放下手机,看着镜子里的理发师,舒展一笑,道:“Mylover.”
金发碧眼的理发师了然地点了点头,开始应对方的要求,对他的头发进行挑染前的工序。
这个男子的头发很长,放在手里如同流水般漂亮乌黑。
对方要求挑染两缕,皆染成白毛,碧眼理发师注意到对方莹白的耳朵上,细小的耳钉。
这种耳钉显然是刚打上去的,要么是给他打耳钉的那个人太马虎,竟然不告诉顾客头几天不能沾水;要么就是这个漂亮恣睢的年轻人粗心大意。
他鼓着腮帮子,小心翼翼地拿塑料软袋裹上少年的耳朵。
安诵察觉了对方这个友善的动作,眉梢微动,露出一个明媚的笑:“thanku,bro.”
金发碧眼的理发师憨憨地笑了。
等从理发店出来,已经日薄西山。
少年穿着单薄的软纱白衫,靴子很高,黑色西裤挺括,柔纱似的领口里,莹白的肌肤若隐若现。
他的头发挑染成了一缕白色,打了耳钉,又涂了颜色极为鲜艳、如同玫瑰一般的口红,就算安屿威本人站在他面前,也不敢说这个优雅舒展、风度翩翩但又极其叛逆的少年,就是他儿子。
“我快到东四区了。”
“什么,你、你不用接我。”
“已经出门了吗,”安诵来回看了看,这里是个路口,旁边有公交站牌,而这个公交站牌似曾相识,“东里花街,69路站牌旁边。”
重生后第一次被蒲云深救起,送到医院,就是在东里花街69路的站台边。
他柔嫩的唇微抿了一下,然后遥遥看见,一个极其张扬、酒红色的玛莎拉蒂疾驰而过,晃晃悠悠地在附近停下来。
安诵没有在意,一是蒲云深这种对外十分严肃清傲的人,绝对不会开这种张扬的车,二是他记得蒲云深的车型,一辆低调的深灰色Mulliner。
“我没有看见你,安先生。”
“我就在路口站着呢,你到了吗?”
“我到了,我没看见你。”
对方似乎在茫然地四下张望,有点儿焦急了:“路口只有一个叛逆高中生,挑染了缕白头发,提着个箱子,看起来是离家出走了,孤零零地在那等车呢……安、安诵?”
安诵:“……”
他颇为迟钝地望向了那俩酒红色的玛莎拉蒂。
隔着一个路口,那张扬的车摇下了车窗,探出来一个很暴发户的、戴着黑色墨镜的头。
安诵与他对视一眼,松了口气,不是蒲云深。
下一秒,对方摘下了墨镜,喊:“安诵!”
这是兵荒马乱的五秒钟,暴发户蒲云深,和叛逆高中生安诵遥遥对视,安诵有点儿不忍直视对方地移开了视线。
暴发户下车,把行李搬进了车厢,安诵坐上了前排副驾驶。
他看见蒲云深把墨镜戴到了额头上,露出两只眼睛看路。
余光瞥了眼安诵的头发。
又瞥了一眼。
安诵抚了抚耳边散碎的发,精致秾丽的脸、以及艳丽柔嫩的唇映入蒲云深眼中,他道:“不好看吗?”
“好看的,安先生好漂亮。”蒲云深说。
夜正漆黑,他俩缩在一辆车里,旁边那少年的装扮,漂亮得令他有些失语了。
安诵为了治疗ptsd,每日想着令他难受的画面,痛苦了几乎一个月,但效果显然也是显著的,安诵真的没有骗他,他有在好好地养病、治病,努力让他自己的身体健康起来。
安诵在痛苦的时候,他也在一旁咬牙揪心。他曾从躁郁症中摆脱,深知治好这种精神类的病有多难。
原本他不想安诵经历这种治愈的痛苦,即便对方精神脆弱,那他就一直养着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安诵真的要好起来了,或者正在逐步趋于全盛时期、血条状态百分之百的他,漂亮到他不敢触摸。
不仅漂亮,而且坏。
纯坏。
“你今天出门了整整一天!”蒲云深说,“你知道一天是什么概念吗?一天,十二个小时,你有十二个小时游荡在外!”
“阿朗今天的打扮很帅,这辆车也很帅,”安诵说,又撩了下发,胳膊随意地搭在窗边,他的那种语气和姿容,很能引得人去看他,俊逸又迷人,“什么时候提的车,我怎么不知道?”
蒲云深下意识地就忘了自己在质问,彼时车到了星螺花园门口,不必急着进去,俩人就这样在绝美的月色下闲聊。
“呃……真的,很帅吗?”他清俊的眉眼染上薄红,他看着旁边漂亮的桉,产生了想要亲吻的冲动,“我和公司的几个股东打赌输了,这墨镜、还有车,都是云翎的。”
第34章 骄矜“不要压到我。”
他耳朵微粉,伸手去牵安诵的手,诵的手没什么血色,握在手里也是柔软冰凉的。
那绮丽秾艳的五官透出些微的疲倦,仿佛在外玩耍了一天的鸟,终于归了巢。
缓缓将脑袋枕在了他肩头。
“手好凉,去哪了今天?”
“打耳洞,踏春,去了金陵台,然后又去了嘉陵公园,和那里集会的coser合了影,这时候我很累了,去猫咖休息了一会儿,回来路上染了个头发。”
听起来像是要弥补上辈子年少早亡、没来得及看看世界的遗憾,蒲云深“哦”了一声,胸腔轻轻震动,传感到安诵的心口,他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了这个姿势,漂亮的长发美人像一只猫,柔软地蹲在他的胸口。
“我下次带着你去。”安诵笑了一声。
蒲云深又晴天了,不太顺毛地“嗯”了一声。
终究是他被桉树丢在家里一整天,不是很高兴。
起身将乖巧疲惫的少年打横抱下了车,王叔在二人走后进了车门,把玛莎拉蒂开了进去。
*
“养得不错哦。”医生夸奖了句,“精神状况也很好。”
那个染了缕白头发的少年捂着嘴笑了,似是有点害羞,往他那高大英俊的恋人身后藏了藏。蒲云深搂了搂他的腰,眸光柔和:
“所以手术可以做么?再修复一下心脏瓣膜。”
顿了下,又道,“还是没有合适的心脏源吗?”
“很难找到,”医生说,“只能慢慢修复着,等着机会,他还年轻呢,调整速度也比较快,你看这才多久,完全就不像一个人了……只要想活总有办法活下去。”
蒲云深低眸看了眼那眼神亮亮的少年,捏了下他的手:“听到了吗?说你呢,安安好棒,真的很棒。”
安诵微红着脸,扬起下巴“嗯”了一声。
此时医生转身去拿病例单,也没注意到那两个男生在亲密地交流。
“先做几个项目,检查没有问题就可以手术了,”医生道,“可能要耗费一两天,你先坐,我排检一下你需要做的检查。”
“可是我上次来,不是直接做的手术么?”安诵说。
“因为你上次状况危急,再不做人就没了,还是按流程走安全些。”
安诵微微垂了下头,柔软的发垂到了脸边。
蒲云深将他扶到了长椅上,他隐约体察到安诵对于手术的害怕。
“上次手术疼吗?”
“不疼,有麻药。”
“那手术完呢?”
“有点疼,蒲先生。”少年微垂着头,“很多时候我就只能那么仰面躺着,不敢动。”
蒲云深无从想象他这个“有点疼”是多疼,可手术完第六七天,对方就站起来给他过生日,粉面薄白,在毫无血色的唇上涂上口脂。
然后承受他那样的冒犯。
蒲云深越想心里越不得劲,此处人多,他的桉,是不允许他在人多的地方抱他、做出类似哺乳生物求偶的行为的。
“没事的,蒲先生,”少年温柔地说,“我只求你在我真的没办法救回来时,能放我去死,不要让我一直疼着,用冷冰冰的化学药剂灌满我的血管、维持着我的命……世界上这么多人,又不止我一个人能缓解蒲家少公子的躁郁症。”
他描述的是很恐怖的场面,直接导致了那个大型人类握着他的腰,低声:“桉,我现在有点焦虑,很焦虑,我想吻。”
“舌吻。”他又道。
诵:“……”
“按照这个单子上的流程就行。”医生将他需要进行的手术清点完,那少年从长椅上起身,身后亦步亦循跟着他的大型恋人。
“好的医生,”少年说,“麻烦了。”
他牵着蒲云深的手指,把他领了出去。
医院里人多,在一个逼仄的楼道,安诵由着人压着他、尝了他一口,但不允许时间太长,没过两分钟两人就舒展自如地走出来,耳朵皆挂着薄红。
“没有够。”蒲云深轻声。
安诵攒动了下手指,没有吭声。
他产生了一种真的在和蒲云深谈恋爱的感觉。
究竟是借着治病,进行亲密行为,还是他俩原本就彼此渴望?
做检查的程序很漫长,几管血抽下去安诵的唇就苍白了几分,早上他又是空腹,一整个上午下来,他连腿都在抖。
蒲云深把他抱回了车,拿毛毯盖上他,又喂了他些流食,安诵强撑着一口气,想坐起来,却被蒲云深以手压了回去。
“你乖一点,”他瞧着他苍白的脸,神情难掩心疼,“下午还有两场检查呢。”
有蒲云深在,做手术等流程会容易很多,但一些必要的检查还是得做。
“你情绪怎么样?”毛毯里的少年微张着眼眸看他,捻揉着对方衣摆的布料。
脸色太苍白,也太瘦弱,经历了一整个上午的检查、抽血,像是没有多少精力了,但他还惦记着上午的事。
蒲云深揉了下他汗湿的额角,本欲离开,诵却拽住了他的袖子。
盛了碎月光一般的眸子,轻柔地望向他。
“你轻一点吻,”他说,“不要压到我。”
于是玛莎拉蒂往医院外开,拐过几道路口,在一片荒郊野岭、绿草青青的地方停下。
东野区是新晋的开发区,刚被划成片,所以这里人也很少。
酒红色的玛莎拉蒂突兀地停在一片绿草中央。
戴一黑墨镜的青年下了车,黑西裤包着腿,腕上有黑金表,是极尽炫耀华丽的穿搭,像求偶的雄鸟。
他打开车后门,近一米九的个子屈起膝。
挤了进去。
*
其实蒲云深各方面都很会撩逗他,吻也是,身体也是。
从前不让他吻的时候,阿朗就在唇缘外围绕着摩挲;如今允许吻了,不仅舌要探进来,手也要放在他腰。腹上。
他一直觉得蒲云深是很炽烈、很健康的那种男性,会需要一个同样健康的爱人在他身边,能承受得了他这样浓烈的爱欲,可几年来,他从没见过蒲云深身边,有任何的男女朋友。
而对方唯一释放这种爱欲的自己,却是这样瘦弱的身体。
蒲云深的动作停止了。
他的手压在诵的肩头,少年眼含泪波,仰头看着蒲云深近在咫尺、高挺的鼻。
泪眼微微,不吭声。
蒲云深离开了他的唇,低下头去看诵的下腹:“安、安安……”
安诵移开了眸光,脸色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没事,你先起来。”
蒲云深:“你需不需要——”
“不需要。”
“可是,你……”
安诵拿起毛毯,盖住了自己的不得体,被染白的一缕发散碎在他的脸边,衬得那孱弱的男生清冷骄矜。
他微微闭了下眼,而后把眼完全阖上了。
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微弓的脊背。
蒲云深伸手试了试他脸颊的温度,比寻常温度要高一些,也要红一些,额角有潮湿的汗,淋漓的玫瑰香逸散在空气里。
“我没事,一会儿就好了。”他又说,“吻是我主动的,跟你没关系。”
蒲云深的脸色瞬间青了一点,怎么会和他没关系。搂着安诵的后脑,又喂了他点流食。
早上是空腹的,又抽了血,现在却被他折腾,只能这么忍过去。
下午还得去做检查。
蒲云深脸上阴云密布,然后掐了自己一下,他就不该……
安诵温度略高的脸上却没有任何不适的表情,仿佛被蒲云深感受到的,不是他一样。
“我们回去吧。”他轻弱地说。
*
五月底的手术使安诵又在床榻上躺了三天,蒲云深仿佛是为弥补,又仿佛是愧疚,这几天端茶倒水、喂饭的活都承担了,病人睡醒时会为他揉着腿,让安诵不至于太难受,生活唯一的败笔就是做手术那天遇见了喻辞。
对方手里提了一堆水果、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吃的玩的,都是安诵向他要、但从没得到过的小玩意儿;他似乎知晓了安诵住院的消息,特意来堵人。
彼时安诵悠然地倚着阑干,戴了蒲云深的黑墨镜,镜腿上银丝链直连到耳钉。
被黑裤包裹的长腿微屈,扫了喻辞一眼,漫不经心地移开目光。
喻辞一点都没认出来,这个叛逆小孩是自己乖巧可爱的弟弟。
他逡巡了一会儿,没见到人,急匆匆地去另一边了。
安诵冷淡地摘了墨镜,蒲云深一会儿就出从厕所出来了,他把墨镜还了回去。
“我一会儿就进手术室了蒲先生,我想要一个拥抱来克服恐惧。”他说,垂了下眼睫,小声,“要是再很疼,我下次就不做了。”
他在星螺庄园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有事直接找蒲云深聊,他发现对方似乎很宠他,没有拒绝过他任何要求。于是小心翼翼的诵果然得到了一个拥抱,以及一个不带任何情。欲的额头吻。
手术的恢复期依旧在痛,但这次瓣膜的修复,可以让他撑较长一些时间了。
他的脑袋靠着玫瑰树垂下来的藤,蒲云深将他抱进玫瑰树底下、由大摇篮做的秋千里,就去做饭了。
他产生了一种很被人宠爱的感觉。
第35章 发作水果刀下垫着一板治疗胃痛的药……
蒲云深出门找人时,看见的就是柔美的少年将信叠在心口,手指交叉放在上边、安然睡着的模样,绿的叶、粉的花瓣散落在安诵身周。
他脚步很轻地走近,翘起了唇,把信塞进了安诵心口处的衣袋,妥帖地放好,然后很小心地抱起他来。这次的手术又消耗了安诵一点重量,抱在怀里格外地轻。
安诵微微翕动了下眼皮,但并未睁开。
“怎么样了?”蒲云深低声,抱人的时候特意避开对方心口,“还疼吗?”
“还好。”安诵说,手指寻觅地摸索,在心口处的衣袋里找到了信,他将脑袋挤进蒲云深怀里,“没有胃口,想睡觉,不想吃饭。”
“那就喝点粥再睡。”蒲云深道。
粥熬得绞尽脑汁,尽量让它包含了足够丰富的营养,又同时色香味俱全。
这几天安诵胃口都不太好。
少年迟钝地想了一下,最终同意地点点头。
上次手术他也是一样疲惫,但当时他和蒲云深的关系没这么近,没有这么放肆地在人面前袒露过。
*
A大开学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客厅里都响着教授们念诵经文般的讲课声,这是蒲云深同学在上课,平板里的语音通话一直开着,从蒲云深出门,到他回家。
安诵在电话那头剥瓜子,蒲云深的手指在桌子上有规律地敲。
安诵不会摩斯密码,不确定这是不是。
他敲了几下茶几当作回应,
对方似是得到他回应了,就没再继续。
距离蒲云深离开星螺庄园,已有近八个小时,那边好似是下课了,原本令人昏昏欲睡的氛围顿时嘈杂起来,有桌椅划伤地面的滋啦声。
“蒲先生,我可以去楼下超市转转吗?”
“不可以噢,安先生,手术期太短,过几天再出门。”
这只桉刚做完手术、身体正弱着,精神状况也低微了不少,隐隐有ptsd发作的征兆。
有几个夜晚,都要他像从前一样安抚着才睡得着。
安诵皱着鼻子,不太开心地咀嚼着瓜子。
平板里传来一声颇有点儿骄矜的“哼”,霎时间,蒲云深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想象着少年此时矜傲的神情,喉结微微滚了滚,似乎妥协:“你往楼下望望人多吗,人多就不可以去。”
安诵抱着手机,啪嗒啪嗒跑到阳台,歪着身子往下望。
彼时那家便利店好像在进货,一群人围堵在门口,一箱一箱地往里搬水,安诵缩了回去:“有很多人。”
“那不许去,”蒲云深说,“中午的时候,你不是从冰箱里拿出来了几个橙子么?”
“对噢,”安诵学着他哄孩子似的腔调,听着是嘲讽,实则却是无奈,他趿拉着拖鞋走进厨房,将晾得不那么冷的橙子拿在手里,找了把水果刀,尝试着比了下切的位置。
这时,平板对面,蒲云深那边又热闹起来。
“让一让,谢谢。”
“你好蒲云深同学,可以加个v吗,想聊点事。”
平板一瞬间熄音,原本课间的嘈杂声全都消失了,似乎蒲云深捂住了平板。
安诵怔了怔,继续洗着橙子,只是动作迟缓了很多。
过了片刻,电话里才重新传出蒲云深的声音,嗓音温柔正常,周围也没有了嘈杂的人声:“安先生,洗好橙子了吗?”
“洗好了。”橙子放在厨房,安诵拿走了那把水果刀。
“我去厕所了蒲云深,”他将一直抱在怀里的手机放在茶几上,“一会聊。”
*
昨日下了雨,上午晴了半天,傍晚又晴转多云。
三个人,两个跟在后边,又是拍腿、又是爆笑,中间那个背着斜挎包,颀长的深色大衣裹住身体,俊美的身形极为耀眼,戴了一个纹着“此花有主”大红色口罩。
他颇有点恼火的意思。
显然嫌这俩人烦,夺了口罩戴上,就快走了几步。
卢海宇“哎哟”了一声,“蒲哥,今晚还回宿舍吗?”
邱行飞快走几步,将一大包“此花有主”的口罩往蒲云深大衣里一塞,假惺惺地咳了声,“不用客气,不用客气,应该的。”
蒲云深却十分认真地点点头,说,“谢谢。”
又抬眸望了眼天:“我得回星螺庄园,晚上不回了。”
卢海宇绷不住笑,“哎,我不行了,蒲哥,我觉得你方才还不如打开平板的声音,让安诵学长听到你是怎么拒绝对方的,怎么会有人要Prince桉的微信,要到你头上,哈哈哈哈哈……”
蒲云深冷冷一哼,并没说话。
他和安诵算是A大公开的同性情侣了,对方是安诵的高中同学周远,上次把房子租给安诵的,就是这个人,后来安诵似乎是删了这个人的微信,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
但对方要安诵微信要到他头上,就很过分。
脚步突然停了下:“我刚才把声音关了,他真的会多想吗?”
“他可能以为有人要你的微信,正要细听的时候,你还把声音关掉了……如果是你,你会不会多想?” 卢海宇说,忍不住又要笑,“亲爱的蒲总,不会是第一次恋爱吧?”
*
玫瑰还没开花,但已经开始在星螺庄园的花蒲里站稳脚跟了。
昨天下了一天的雨,打得它们的脑袋纷纷低垂,安诵望着楼底下蔫巴巴的小玫瑰树,唇线紧绷,挣扎了几秒钟,终究梦游般的,将柜子里治疗胃痛的药片拿出来。
在手里倒了一片。
随手把水果刀收了鞘,插进口袋,走进卫生间。
蒲云深有晚课,九点多才回来,如果他能在蒲云深回来之前将自己的情绪收拾好,那么对方就不会知道。
术后他的身体就虚弱了一点,精神状况也是,安诵将药片攥进了掌心。
“安先生!好了吗?”
手机仍留在厨房,很久没听到他的声音,蒲云深沉不住气了。
“我有点困了,”安诵握着手机,换上了无聊又困倦的声音,蒲云深能听他轻柔的鼻音,瞬间被抚平了焦躁,小声,“那你睡一会儿。”
一会儿我提前回去。
他坐上了车,决定不把晚自习取消这个消息告诉安诵,提早回去给他一个惊喜。
“嗯。”依照两人的约定,安诵没有挂断电话,他动作很轻地离开了厨房。
一个月来,他一直在脑袋里对抗戒同所,可是不管他遇到什么事,只要情绪有波动,脑子里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想到它。
想到他们。
安诵俊美的眉眼,一瞬间流露出极度的脆弱,轻轻吸了口气。
他有四个小时。
走下车,蒲云深抱了一大束玫瑰花,星螺庄园的花还没开,安诵应当是喜欢玫瑰,挑选花卉时,看都没看,指定的全是红玫瑰。
抬眸望去,心突然“咯噔”了下。
灯全灭着,一点微弱的光亮在二楼,不知是卧室还是厕所。
玫瑰花束掉落在地上,他快步跑进了门,一楼空着,没人;
“安安?”
蒲云深扔了书包,快步上了楼,早有预料般地奔向了卫生间的位置,这么大的房子,就只有这小小的卫生间还亮着灯。
手在门把手上顿了下,猛得推开了门。
柔光散落在哥哥的发丝上,他湿红的眼眸微闭,指缘紧攥着马桶的边缘,身体不由所控地发着抖。
睁眼望见蒲云深的一瞬,似乎有点茫然。
地上有一张喻辞的照片,水果刀底下垫着一板治疗胃痛的药。
第36章 社死安诵裂开了
“出去。”安诵说。
薄薄的眼皮微微翕动了下,似乎嫌灯光太刺眼。
蒲云深站着没动。
“哥哥……”他哑声说。
他很少叫安诵哥哥,要么叫安先生,要么叫安安,只有被逼无奈惶恐不安的时候,才会叫他哥哥。比如上次在icu,安诵不肯进行手术。
高大的男生小心地蹲在他脆弱的恋人前,安诵瞥过了头,似乎不想看他:“你先出去。”
蒲云深贴了上来,摩挲着他的后颈。
安诵脸色微愠,却缓和了口吻:“饭做熟了,在锅里没端出来,有你喜欢吃的蒸蛋,筷子都放到客厅里了,你出去,你先出去……走开,蒲云深!”
像动物轻嗅自己的伴侣一样,蒲云深的鼻吻凑过来,在他的唇周鼻息间乱闻,宽大的指骨穿进了他的衣摆下,安诵微微缩了下自己的腹部,往后躲去,那手又紧紧贴了过来。
是很令人着迷的热量。
蒲云深发现安诵的牙关撬不开,对方紧闭着唇,睫毛在颤,扑簌簌扫在他脸上。
在他看过去的时候低垂下去。
“我路上碰到的那个人是周远,他来要你的联系方式,我没给。”蒲云深说。
安诵低声:“跟我说做什么……”
蒲云深又道,“路上碰见的,来要微信的就只有这一个人,哥哥。”
少年不说话,蒲云深又近前去碰他的唇,尝试着触碰,这次桉树的牙关很容易便撬开了,微仰着头,很乖地任由他吻,泪液从他微阖的眼眸中挤出来。
可怜又可爱。
手却痉挛地触了下自己的心口。
蒲云深的冷汗渗出了些,快步将人抱出屋,放在床上。
蒲云深自己就是缓释哥哥病痛的最佳良药,他又凑近前去。
“不要,”躺在床上的男生说,声音微颤,“我不要,蒲云深,我今天不想吻。”
蒲云深往前的动作僵住。
“我先好好想一想……”安诵轻轻说,“我自己待一会儿,你去吃饭吧。”
“我以前没谈过恋爱……我是说,我以前没和人协议恋爱过,”蒲云深僵冷地站着,“如果我有什么地方让你不舒服,你可以告诉我吗?或者就是这一次,我应该把手机声音打开,让你听到的,我没有让你放心,是我的错……”
“和你没有关系,蒲先生,”安诵温声道,“ptsd病人的情绪就是这么不稳定,我现在感觉很不好,我想要独处,可以吗?”
*
手术前他曾有过一段时间,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恢复健康了,可术后漫长的养护又把他打回了原型,这一年里,开刀的次数太多,他的身体仿佛承受不住了似的,稍微重一点的碗他都虚弱得拿不稳。
比这更叫他恐惧的是,他对蒲云深日益依恋的态度,对方每日抱着他睡、以精湛的吻技取悦他、很暧昧地叫他安先生……白天以一个额头吻开始,以一个旖旎潮湿的深吻结束。
青涩的悸动像是开了水的闸,关也关不住。
他如今就在被对方一勺一勺地喂汤。
蒲云深神情认真,右手拿着勺子,左手以布去擦拭他唇边的汤液。
安诵并不想这样小孩子脾气,可这个人似乎无所不可地包容他。
“安安喝完了。”蒲云深揉揉他的脑袋,“安安情绪好点了吗?”
安诵不吭声,点点头。
他原本是把人赶出卧室的,但蒲云深很快以这样那样的理由进门,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被人哄着喝了一碗粥。
他想要摆严肃的神情根本摆不出来,如今的他似乎也和优雅谦和几个字毫不相干。
他摆烂地望了眼蒲云深,侧身躺过去。“算了。”
蒲云深就躺在他身边,夜没有太深,静谧的玫瑰香充满了整间卧室,混杂着冷松的味道。
“今天心里难受是因为我吗?”
桉动了动唇:“嗯。”
手从他的腰。腹环过去,蒲云深的胸腔震动传感到他身上。
对方似乎有点开心,又很怜爱,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哥哥。”
“我都能学会的,安安,不会让你像今天这样难受。”
“都说了,我不正常。”桉树扭转过身,“你做得都没错。”
但凡换一个人处在他的位置,今天就无事发生地过去了。
“安先生要给人机会,”蒲云深健美的臂膀搂过他,吻了下他的发顶,“我都能学会的。”
*
清晨的时候,桉树的情绪已经被安抚得差不多了,也会很乖地坐在木椅上,由人给他涂着口红,耳环是一对红翡玫瑰,他挑剔又仔细地照了照耳朵,朝镜子里的自己眨眨眼睛。
蒲云深忍不住笑。
其实安诵是个极喜欢美的男生,以前他俩不熟时,安诵的打扮就比寻常男生精致。
现在他似乎有点儿放飞自己我了,头发染了,扎了耳洞,昨晚情绪好一点之后,甚至和他讨论过唇钉和舌钉的可行性。
仿佛这个人的叛逆期,直到二十一岁、住进蒲云深的星螺花园才展现出来。
蒲云深严肃地思考了一下唇钉和舌钉,发觉他现在落伍了。
他对此感觉真的不是很好,而且安诵很瘦,原本就做了那么多手术,现在又要往自己的身上打钉子,蒲云深斟酌着字句。
朗:“呃…嗯,你的意思是,舌钉?”
诵:“我想扎舌钉,我觉得很好看。”
朗:“那接吻的时候怎么办?”
诵:“……那又不会一天到晚都在接吻。”
停顿了一秒。
诵(声音变小):“接吻的时候,你会舔到我舌上光滑冰凉的钉子,你、你想不想试试。”
朗(内心悸动了下,很快,又把浮想联翩的脑子拉了回来):“……可是,安安,你会很痛,钉子要扎进骨头里、肉里,太痛了,身体是最重要的,我们再想想要不要扎。”
他俩的关系似乎很近了,甚至可以不加掩饰地讨论接吻,在这种朦胧模糊的感情中,蒲云深既是恋人,又是父亲,照顾着愈发显得幼稚的协议恋人。
安诵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有时候他会尽力克制着自己,但如果蒲云深不在他身边,他这种幼稚心续就会变得不复存在。
他有点儿茫然。
蒲云深吻了吻他的额头,驱车离开了花园,离开前叮嘱他把语音通话打开。
安诵今天的烦恼依旧是芸香科水果,他想吃一只柚子,但翻遍了整个厨房都翻不出一把刀。
实在找不着,他就有点儿生气地决定不吃了,然后怔了怔,突然觉得现在的自己气性好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惯出来的毛病。
他冲着镜子理了理酒红色的衣襟,调整表情,将唇角弯成一个优雅谦和的笑,然后才踱着猫步、风度翩翩地离开了镜前。
“亲爱的蒲先生,今天我想用平板,行么?我坦白我昨天偷偷打开了平板,登了梅花山、微博,一开橱窗就有两个人向我约稿了,你停了我公司的事务,我总得自己找个事情做。”
对面安静如鸡,似乎屏住了呼吸。
安诵疑惑,接连唤:“蒲先生,蒲先生?”
突然一声大声而严厉的咳嗽,似乎是讲台上的教授发出来的,与此同时,爆笑声响破了教室。
安诵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心脏“咚”得一跳。
“某些同学,某些同学啊!”闻教授严厉地说,眸光直指教室后排,一个穿着容貌都十分惹眼,但耳根红了一片的男生。
“不要上课时间管教自己的弟弟好不好?你们知不知道你是A大的高级知识分子,上课钻进手机看看看!交作业非挨到最后一个小时才交,上课占座就要占最后一排,我的学生时代,永远是坐第一排的!”
A小声:谁是高级知识分子?
B指自己:我吗?
C插嘴:你是大学生口,简称大牲口。
闻教授“啪”得拍了下桌。
三人立马噤若寒蝉,蒲云深修长的指骨在桌子上悄悄敲了两下,表示安慰。
他皮厚,但对面的安诵可能已经裂开了。
“刚才出声的那个男生,给我坐到第一排,手机放讲台上,下课找你导员去领。”
安诵像块被揍了一拳的玻璃,从内到外皲裂开来。
他听到凳子划拉地板的响动。
高大英俊的男生微抿着唇,漫不经心地从座位上站起,颀长的腿与优越的姿容,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他淡定地将一部手机交到讲台上。
闻教授:“左口袋里的呢?”
蒲云深当着闻教授的面,将左口袋抖落开,那里没有手机。
闻教授严厉地看了他一眼,摸了下这男生交上来的、手机的温度。
冰冰凉凉的,显然他方才玩的不是这部。
“坐我眼皮子底下去,以后我每次课你都坐第一排,知道吗?”
“好的老师。”
“叫什么名字?”
“计算机197,蒲云深。”
彼时,手机传出的心跳声被装在他上衣口袋里,咚咚得跳。
除非剥了他的外套,几乎不可能搜到。
“回去吧,下课找你导员去领手机,下次注意。”
“好的老师。”他安详地说,像是死了有一会儿了。
事情原本就该这样结束,蒲某人在闻教授眼皮子底下坐得板正,一副好好听课的好学生模样。
必然有人不愿意这么放过他的。
蒲大系草好不容易社死一次。
“老师,”一个颇有胆气的高级知识分子大声,“这不是蒲云深他弟,这是他对象安诵学长!”
第37章 社死2“蒲云深扣5分。”
安诵将脑袋埋进书里,像只把脑袋藏进翅膀里的鹅。
他假装听不见平板里的声音。
闻教授曾带过他比赛,也曾当面表达过对他能力的欣赏,他十分怀疑那个守旧的老头子,压根儿就接受不了他是个同性恋。
“刚才讲话的同学,平时分扣两分。”
周围响起了一阵牙酸的声音,随及陷入了一片沉默。
蒲云深的手指在桌面上有规律地敲。
朗:[第一次被没收手机、加送去导员办公室哈哈哈。]
朗:[安安你还好吗?]
朗:[你理理我,其实我想说,你刚才的声音好好听,听起来就像和人撒娇一样,不过闻老师竟然以为你是我弟弟,我在这课堂上忍笑忍得很辛苦。]
诵:[……闻教授认识我爸,他不可能认为,我会做出同性恋这么离经叛道的事。]
蒲云深的手指在桌上敲得飞起,他是很隐秘、声音不大地敲的,唇边的笑都止不住,只好将右手遮在唇边。
朗:[哦?离经叛道,那我就要开心一下了,我究竟是多有魅力,才让安安值得违背旧有的道义,和我谈恋爱。]
朗:[对不起桉,当然我的意思是协议恋爱。]
诵:[。]
朗:[手机在我上衣兜里,幸好早有准备。]
讲台上,闻教授的讲课声突然停下来了,蒲云深颇有点茫然地抬眸望了一眼,只见闻秋离教授正严厉地看着讲台下的他。
蒲云深:“……”
“摩斯密码敲得很溜啊,蒲同学。”
蒲云深:“?!”
安诵:“!”
“把手机从上衣里衣口袋里拿出来。”闻教授精准地说。
周围哄堂大笑,蒲云深耳朵都红了,他一想到自己调情的话,竟然被这个古板的教授都听了去,心里就一阵儿死一阵儿活的。
不许偷听他给安安讲的情话!
他红着脸,颇有点儿羞赧,有点恳求地望向闻教授:“教授……”
他人长得帅,又是这么恳求脸红的模样,顿时引起了课堂中小小的一片“哇”声。
有几个人悄悄脸红了。
“拿出来。”闻教授说。
片刻后,一款限量版高端手机被放在了讲台上。
蒲云深像是被剜掉了心脏一样,一脸心死。
平日里,他在外人面前表情很少,一直是清冷矜肃的模样,这还是众头一次看见他这么多愁善感、又是脸红,又是努力争取的模样。
果然人谈了恋爱就不一样了。
闻教授低头看了眼那手机屏幕,通话时间仍旧在一分一秒地往上跳。
底下那个不怕死的蒲同学又开口了,他红着耳朵,恳求道,
“他有心脏病和ptsd,离不开人,能别把通话关掉么?”
安诵受不了了,“啪”得一下将通话按灭。
很好很好,蒲云深太好了,他是真的不怕社死啊。
“他自己挂断了。”闻教授沉着脸。
底下那个姓蒲的男生张口又欲说话,闻教授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你是个学生,你记得你是个学生吗?你小小的年纪,你就开始……”闻教授脸红脖子粗,动了几下唇,愣是说不出那个词。
他瞪着蒲云深:“什么事下课再说,不许上课和兄弟朋友打电话。”
蒲云深低声:“不是兄弟朋友,是恋人,恋爱对象。”
“蒲云深扣5分。”
蒲云深:“……”
讲台上的老教授严厉地盯着他、一直盯着他,直到那个男生被他看蔫了,彻底没有了开口的欲望,闻教授才把视线挪开。
*
课下。
“对不起教授,我应该在课上把手机静音,”蒲云深道,“他真的患有严重的ptsd和心脏病,上个月进了icu一次,重症监护室一次,做了两次手术,病例单在我手机相册里存着,您可以看看……他离不开人,能把手机给我么?”
“蒲家公子,”闻教授严声,“安诵是你学长,他进icu也该是他的父亲、哥哥来管照,即便你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不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他是我爱人。”蒲云深坚持说。
“你!”
“他和他父亲吵架了,一直住我家,身体又非常差,”蒲云深低声恳求,“昨天我就那么几分钟没和他通话,回去就看见他病情发作了,人坐在浴室的马桶上,地上摆着药和刀……”
他话还没说完,手里就多了一部手机。
“你打电话。”闻教授说,“别弄出人命。”
蒲云深并没停顿,立马找到安诵的界面,打了过去。
“安安?嗯,没事,没事,闻教授把手机给我了,你怎么样……”
闻教授注视着这种他不能理解的畸形恋爱,眉头紧皱。
蒲云深讲了没两句就把手机放下了,看向闻教授。
“他想向您问个好。”
闻教授接过手机,“是安诵吗?”
“我是安诵,闻老师,”安诵语调愧疚温和,“对不起,教授,很抱歉打扰了您的课堂秩序。”
“我在这个男生嘴里,听到了一些很不可思议的话。”
“是真的,闻老师,”安诵抱着平板,“我身体和精神状况不太好,这学期一直在休学,他总照顾我,慢慢就、就在一起了,我跟我爸还有我哥吵架了,回不了家。”
闻教授实在很难理解,上学期还风度翩翩,作为大创赛主讲人的安诵,几个月不到就病成了这样,生活不能自理,成了同性恋,还与家里吵架了。
这根本不像是那个乖学生干出来的事。
他有心想劝两句,又怕勾起了安诵的心病,只好以一个长者的身份安慰了几句:“你别担心蒲同学,他只是去他导员那拿个手机,接受一下正确的思想教育……你好好养病,早日康复。”
“谢谢闻老师。”
闻教授将手机递还过去,深深看了蒲云深一眼,走去教室收拾起了公文包,而教室外,蒲云深,以及他的三个死党在外边等着。
眼巴巴观望着另一部被没收的手机。
“去跟你导员要,”他说,“你有必要接受一下思想教育。”
蒲云深:“……好的,老师。”
第38章 掉马“学长会捞的。”
没住进星螺花园时,他和蒲云深的交集很少,主要集中在期末周。
蒲云深平时事多,课必定好好上不了,一到期末周就要焦头烂额。
狂轰滥炸地给安诵打电话,索求期末资料。然后再送上戒指、玫瑰等物作为酬答。
也会线下约着见面,聊一段时间考试题目。
大二时,安诵就曾接着这个学弟的电话,教他写代码,当时喻辞还问过他在给谁打电话,“啪”得一下把他的电话挂了。
没过一分钟,蒲云深就又若无其事地打过来,听到安诵低声道歉,还安慰了他好一会儿。
“没事的,学长。”
“是没事,平时分快被扣光了,”安诵掐了下眉心,“平时分在总成绩里占比20%,那他期末得考多高,才能把分拉到及格。”
“没事,不是有安诵学长吗?”卢海宇道。
“学长会捞的。”另一个人笑道。
安诵:“……”
他又不是评分老师,他怎么捞。他已经开始焦虑蒲云深的期末周了。
要不平时学一点吧,别真挂了。
蒲云深去了工程楼,被没收的手机是邱行飞的,他得去导员那把手机取回来,连着安诵的手机就被托付给了邱行飞本人。
他们对安诵学长都很好奇,尤其是卢海宇。
大一时他像A大的许多gay一样,疯狂地迷恋过安诵,给人送花被拒绝,又不死心地给人送早餐、晚餐,昂贵的巧克力、镶钻戒指,直接令对方视他为洪水猛兽,见了就躲。
后来卢海宇意识到,安诵可能和自己不是同类,就渐渐熄了这个想法,慢慢也交往了两个小0。
没想到这朵玫瑰,到头来却被自己的好兄弟豢养在了星螺花园。
卢家和蒲家,家世不相上下,但蒲云深可能的确,外型上比他好了那么一点点。
他也明白,为什么蒲云深会把连着安诵的手机,托付给邱行飞这个书呆子,恐怕对自己当年的作为还是介意的。
卢公子无声地叹了口气,又拾起那玩世不恭的口吻,顺着安诵的口风调侃了几句,邱行飞是个很敏锐的男生,锐利地看了他一眼。
“这呢!”他冲飞奔过来的蒲云深晃了晃手机。
蒲云深很少穿着西装长裤跑步,他健身时都在星落花园的地下室,脱得只剩一条小裤衩,那副肌肉毕现、将自己完全展示出来的模样,大概只有安诵看见过。
在外却是彬彬有礼的,鲜少穿西裤跑这么快。
安诵借着摄像头看见了蒲云深这副模样,捂嘴笑了一下。
像一株温顺的玫瑰摇了摇叶子。
蒲云深眼眸弯了弯,盯着屏幕里发笑的男生,把从导员那要回来的手机,递给了邱行飞。
“多谢。”他道。
邱行飞捶了他的肩膀一下:“要涨工资!”
蒲云深沉思了下:“可以,每月加班费给邱经理提一块钱。”
“……好恶毒。”
*
在他们三个人之中,邱行飞的确是唯一一个并非出身绥州大族,一路考上A大的。
他对情绪的感知十分敏锐,每次那俩人出了什么龌龊,他都跑出来和稀泥,是以一年多来,从朗诵创办到现在,一直都没出过什么大事。
蒲云深走了不久,他俩还在云星湖边逡巡。
“还喜欢安诵?”邱行飞慢慢问。
卢海宇逡巡了几步,才缓声道:
“有点不甘心。”
“你可别——”
“我说我不甘心,不是现在要和蒲云深抢,我不想和他闹掰,我只是觉得有点不甘心。”
卢公子踹了一下木桥,在湖水面惊起了一片涟漪,水纹层层荡漾开来。
如果他的感觉错了,安诵不是gay,最后和女生在一起,他会觉得没什么;如果安诵一辈子不谈恋爱,他觉得也不错,他一直都有默默关注对方的生活。
可是安诵就是同性恋,他和自己的朋友在一起了!
他那天朝蒲云深发癫的时候,心里都是发苦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
就在这时,卢海宇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蒲云深。
点了接通。
“蒲哥。”卢公子的声音表明他此时很不高兴,虽然如此,他依旧叫了“蒲哥”。
像是来自血脉里的压制,邱行飞不由发笑,连忙用一声轻咳来代替。
“把免提打开,让小邱也听,”对面人的嗓音沉冽稳定,“我记得你上次给过我一份嘉禾的员工名单,对吗?”
“对。”
“里边有个人叫喻辞。”
“安诵他哥?”卢海宇脱口而出。
蒲云深不置可否:“这个人有点奇怪,你找人帮我盯一盯,看他是否经常去鹿田区,那个被媒体炸掉的戒同所,以及他最近是否幸运得太过了。”
“比如呢?”
“比如,炒股一直稳赚不赔,每次买彩票都会中奖。”
这只是个比方,但没有更好的办法来印证蒲云深的猜测了。
邱行飞顿感荒谬:“蒲哥,你说得这人跟重生了似的。”
“帮我盯一盯就好。”对面淡声道,没有否定邱行飞的猜测,也没有肯定。
卢海宇突然脊背上冒出来一层冷汗。
他想到了自从跟着蒲云深做事,就一直幸运不断的自己:朗诵集团在短短两年平地起高楼,拥有了普通公司难以匹敌的体量;整个朗诵的发展,都像是被规划好了似的,按照一条特定的规划路线在走,普通富二代创业踩的坑,很惊奇地他们一个都没踩,稳稳当当地走到了现在。
“天鸢”上市了,这也成了他卢海宇面对他哥他爸他们家族里那些人的底气。
很多决策是蒲云深在做,连和谁合作都仿佛是预订好的,直到最近“天鸢”上市,公司走得稳了,蒲云深才放权给他们两个管。
“我知道了,蒲哥,”卢海宇道,“我办事你放心,我和小邱去查。”
“嗯。”
*
安诵在花圃里忙碌了一个下午。
直到那温凉的手卷着帕子,给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安诵才看见旁边遮挡住阳光的高大男生。
对方矮身,似乎想牵起他的手,安诵稍稍往后挪了挪,表示拒绝,他在蒲云深蓝光镜片的反射中,看见了自己的鼻尖,那里似乎躺了一搓泥。
明明暗暗的,他也瞧不清。
蒲云深以为他是不想,淡声笑了笑,礼貌得体地移开身。
却一眼瞅见安诵皱了皱鼻子,不太好意思地拿纸巾擦了擦鼻尖上的泥,左手拿着花铲,连雪**细的手背,都沾上了泥点子。
长发一飘,漂亮的眼眸眨了眨,不好意思地躲到黑发后边了。
“脏脏的。”安诵说,“我先去趟盥洗室。”
盯了蒲云深一眼:“一会儿我们在餐桌上聊聊?蒲先生。”
他突然感到蒲云深那道清淡的目光,突然变得强烈起来,似乎很感兴趣接下来发生的内容。
“好呢,安先生。”对方说。
这并不是一个寻常的、在雨天遇到,就给他遮了伞的富家子弟,安诵现在有点看不明白他了。
在他今天整理书桌之前,没想到会看见蒲云深堆积的专业课课本,每本里都夹了笔记本,密密麻麻地记满了听课笔记。
可他当年给安诵看的,却是比他那张脸都干净、一字未写的大学课本。
安诵想到当年蒲云深是怎么一口一个“安诵学长”地叫他,求他救救他的期末考试;
他是怎么口干舌燥地给人讲整整一个下午,蒲大少爷听得有多认真,最后还买了一束玫瑰加一个戒指感谢他。
玫瑰他收了,戒指没要,最后听到蒲云深八十多分的成绩,心里还惊讶了下。
他讲得真好,QwQ。
等看见那几本字迹工整的笔记本,安诵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他从盥洗室里出来时,蒲云深已经坐到了餐桌边,低头在电脑上打着字。
神情微凛,严肃又沉静,直到看见朝他走来的安诵,眉宇间的冷气才稍稍消散。
“我听到闻教授扣了你好多分。”安诵声音很小地说,坐到餐桌边。
被水濯沥过一遍的脸,像被精养出来的柔软花瓣,蒲云深默默看着他,锋利流畅的面容又柔和了些。
“没事,”他将锅掀开,腾腾的热气散开,嗓音淡定,“不是有学长在么,临近期末前给我补补课,总能过的。”
安诵:“……我生病了,我要养病,你找别人补。”
口气意外地有点儿不好,安诵掩饰似的抿了一口粥。
蒲云深似乎有点惊讶,漆黑如夜的眸光落在他身上。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安诵用这种蛮不讲理的骄纵口吻,和自己讲话。
安诵被他看得脸灼烧起来,继续喝粥,小声咕哝了几个字。
蒲云深显然把大学课本放哪都忘了,不然,就会在他收拾书桌时就阻止他,省得掉马,明明安诵做这件事前,也问过蒲云深的意见。
“我这些天真的有点忙了,有公司的事,还有学校的课业,”蒲云深低声说,语气歉疚,伸手将那朵小玫瑰揽到怀里,安诵皱着鼻子,但没对他这个安抚的动作表示反对。
“等七月份我们去旅行怎么样,”对方的喉结贴着安诵,在轻轻滚动,“那时候我会有很多时间。”
第39章 讨厌“可以喂我吗?”
绥州禁止同性婚姻,领证地点暂时定在了汉彻尔顿,但婚礼还没定好,仪式的详细规划毕竟需要另一位主人公的参与,但怎么开口还是一个问题。
蒲云深捻搓着安诵手背上细腻的皮肤,话语顿了良久,迟迟未开口。
安诵坐在他腿上,挑染的白色绒毛扫着他线条锋利的下颌。
他有点习惯被蒲云深抱了。
蒲云深低垂下头,直到那少年被他揉肚子揉得很舒服,完全放松警惕的时候,方才开口说:“旅行地点去汉彻尔顿怎么样?它是泠州的都城,有薰衣草和很多花种。”
安诵抬起眼:“朗诵组织的旅游团?”
“不是,就我们两个。”他说。
安诵的手在蒲云深掌心细微地攒动了下。
“我们在心和定的最后一台手术在六月末,不管这次手术成功与否,我都没办法在这么短时间内进行下一台手术了,我的身体要受不了了,”安诵道,“我也计划在六月末,差不多也就是你期末考试的时间,彻底治愈我的ptsd,起码让我再次遇见讨厌的人不会害怕,蒲先生。”
“你讲这么多,是想说,你要在七月初搬离星螺花园吗?”
蒲云深漆黑深邃的眼低垂,嗓音平静。
依旧不紧不迫地捻揉着安诵的骨节。
“我是这样想的,蒲先生。”安诵低声说。
他看不明白蒲云深对于此事的态度,也根本不会想到,在他计划着离开对方时,对方已经在千里之外假定好了一场婚礼。
蒲云深的喉结滚动了下,眼眸漆黑,瞧不出来情绪,动作却堪称温柔,轻轻揉着安诵的腕骨。
“如果你很想走的话……也可以,”他低声说,“但是必须是身体条件允许的状况下,我们也讨论过很多次我们这样的关系,如果我有什么问题,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他顿了一下,一瞬间将那腕骨收入掌心,钳紧:“我以为安先生会给我们俩的未来一个可能。”
客厅里静了一下,外边玫瑰枝似乎被风吹了下,咔嚓一响,安诵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朝身后的怀抱躲去。
他很瘦,就这么毫不设防地蜷缩进身后温暖的胸膛。
对方毫无异议地接纳了他。
将他搂得更紧了。
蒲云深空出来的手,试了下安诵的额角温度,安诵往往思考太多的时候就会额头发烫。
这也往往意味着他内心极度纠结。
安诵已经习惯他了。
不管这种习惯是不是喜欢,都很难剥离。
任何人都很难抗拒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夹杂着类似恋爱的甜蜜,更何况安诵这种从未尝过恋爱甜蜜的雏鸟。
“你还病着,不要想太多,”蒲云深温声道,“听我安排好么,不要纠结,我不会伤害你的,安诵,你只需要认真想一想——”
他那点漆黑如星子的眼,迫近安诵淡茶色的瞳孔:“想一想你靠在我怀里是什么感觉,我吻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喜不喜欢我为你带回来的那些玫瑰种子,然后——”
他将安诵细瘦的手放在自己沉稳有力的心口上,令那心跳传感到安诵手上:“想一想,你究竟想不想要。”
安诵淡茶色的瞳孔微微放大,羸弱的胸口微微起伏。
似乎情绪波动很大。
“但是你现在病着,可以现在不思考这些。”蒲云深低声,轻揉着安诵的额角,似乎不忍看见他这么纠结的神色,“抱歉安先生,是我过分了,你不要有压力。”
安诵眸光轮转半晌,迟滞地落在盘中升腾热气的菜上。彼时蒲云深已经将话题转移开去,开始正常地谈论餐桌上的菜肴。
听在安诵耳朵里,就跟出门碰见熟人,不知道聊什么就聊天气一样尴尬。
他扫了蒲云深一眼。
接下了这个下台阶的梯子,两人开始若无其事地虚与委蛇。
直到晚睡之前,蒲云深才听到少年纠结又无奈地低声一叹:
“蒲云深,你真的讨厌死了。”
*
安诵在被子里辗转反侧。
这个月他在朗诵的职位被蒲总一撸到底,家务是没多少的,蒲云深原本就不允许他太累着,连照料花草的时长都要给他控制,严密检测着他情绪和心脏的状况,但安诵的确需要做点事。
他大一大二曾是非常忙的,白天各种竞赛、课业拉满,唯有晚饭后,在云星湖边画画,歇一口气。
没想到这辈子的大三却是完全闲下来了。
死过一回,他前世所在意的什么评奖评优、各种资格奖金,都看淡了。
人死万事消,活着就行。
他是个欲望很低的人,可现在蒲云深这个万恶的资本家,正在给他创造需求。
他勾引他。
他怎么可以勾引他???
谁教的他这么追人的!
安诵倏然睁眼,窗开了一半,月光洒落在旁边男生俊美的脸上,皎洁、静谧,虬劲有力的躯体被睡衣柔软的布料包裹,看不出丝毫危险性。
一手还勾着安诵的腰。
安诵一动,蒲云深掌心滑腻柔软的肌肤便蹭了蹭他的手,似乎要离开。
他掌心朝上握住,按下那枚乱动的桉树,“唔”了一声,喃喃:“你乖一点……”
安诵:“……”
他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这辈子从来淡漠的心绪生出来点野心,借着月色的映照,他双膝着地,朝熟睡的蒲云深爬去。
一张床,没隔太远,像是近在咫尺,只要他肯伸手就能够到。
美味的冷松味,在手心鼓动的腹肌。
安诵爬到了那熟睡的男生跟前,他一声不吭,屏住呼吸,淡茶色的眼眸大张着。
他动静很小地朝对方伸出手,却僵在了抚下去的三寸之上。
原本他也是可以得到的。
如果他遇到蒲云深的时间再早一些。
如果他病得没这么重,如果他精神正常,能够承受得了恋爱的强度,他不知道真谈恋爱了他会怎么样,但几乎可以肯定,他会被那种无法被伴侣满足的绝望吞噬的。
他清楚自己是个对情感需求很重的怪物,他亲缘寡淡,爱人会成为他在无味生活里的唯一支点,他可能会缠绵到变态地纠缠他的爱人。
而且他现在的心理似乎更脆弱了,又没有多少安全感,可能会需要反反复复地确认对方的心意。
如果得不到满足或回应,他就会很痛苦。
没人能满足一个怪物的。
青年轮廓锋利,在阖眼“熟睡”。
即便察觉到那道强烈的目光,他也依旧在“熟睡”。
那瘦白的手,就停在他鼻梢上方,透着淡淡的玫瑰香氛,但迟迟不落下来。
这感觉就像,你听到楼上的朋友很用力地往下甩了只靴子,力道之大震得天花板都抖,另一只靴子落地的声音却没有了。
等得人抓耳挠腮。
没有等到手,一滴冰凉的水却落在蒲云深眼皮上。
他茫然了一瞬。
抬起手,抹了自己的眼皮一下。
是湿润微凉的水渍。
两秒之后,又一滴柔软的水落下来,精准地落进了蒲云深睁开的眼里,融给了他。
“安先生?!”
黑暗的世界对蒲云深开放了,在最短的时间内,蒲云深适应了漆黑的光线。
安诵在哭,细瘦的手捂住心口。
蒲云深扶住他,条件反射地想去按台灯的开关,冷而薄的唇锋利地抿成线。
“不要,不要开灯。”
他怀里那躯体抽搐了下,似乎委屈难受到了极点,手一直捂住心口。
“不行的,”蒲云深道,“你心脏——”
“不是心脏,蒲先生,”安诵用力地捂住心口,他无法控制躯体的抽搐,伤心地哭了,“我真的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我没有安全感,我很难受,你怎么这么讨厌……我讨厌你,你干嘛偏要说!”
他蛮不讲理地说着这些话,像一个想要保护自己、却没有办法抵御坏人的幼崽,最终毫无办法地任由坏人搂住,一脸摆烂。
而被他讨厌的那个人,一边拼凑着他零碎的情绪、一边低声道歉。
就这么过了整整半宿。
*
安诵一大早起来带着两个黑眼圈,不愉快的气息扑面而来。
蒲云深倒是精神状况还好,早上起来劝安诵多睡一会儿,没有劝住,略有些疑惑地去做饭了,从这人小心翼翼的态度来看,显然没意识到安诵昨晚为什么情绪失控。
安诵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好吧,他摆烂地想。
就先让蒲云深先感受一下,和他安诵在一起究竟有多麻烦,等这个富家公子,完全明白ptsd病人是怎么一回事,就不会再对他好奇了。
在同居室友面前,他会有点儿淡漠。
但如果对方是爱人,安诵可以保证对方很快就会明白,他并不是什么优雅谦和的学长,他的性格、癖好,甚至是荒芜不堪的内心世界,都会毫无保留地展示给对方。
“咔哒”一声,门开了,蒲云深掌心托着一个托盘。
碗碟放在精致的托盘里,床榻边矜贵漂亮的少年动了动鼻梢。
蒲云深在进门的一瞬间,就感觉到了安诵的不同,但也说不上来有哪不一样。
明明是同样的玫瑰色衬衣,同样地神情倦倦。
那人似乎格外慵懒地盯了他一眼。
矜持道:“阿朗,我想吃那只煎好的水晶饺,你可以喂我吗?”
第40章 昼夜“我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他了。”……
卧室衣柜里,蒲云深常换的上衣和西裤并不多,但都被仔细煨烫过了,挂在衣橱靠左的柜子里;剩下的全是各种软羊毛衫、围巾、外套,一些个柔弱细腻的人可能喜欢的小玩意儿,满满当当地挂满了半个多衣柜。
安诵很少出门买东西,他来了之后,就莫名其妙地发现身边喜欢用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蒲云深英俊挺括的面容一瞬间茫然,将粥放在一旁,伸手试了试安诵额上的温度。
脸色凝重。
安诵在医院里昏迷不清的时候,都没用这种撒娇的语气和他说过话。
安诵低垂下头,扁了一下唇:“不能喂我吗,阿朗。”
下一秒,一只水晶饺已经迅疾无比地送到他唇边了。
安诵眨眨好看的眼睛,咬下了那只饺子。
安诵的思维是很跳脱的,和他讲话的口吻也跳脱多变,蒲云深俊冷严肃的表情未有丝毫波动,但不可避免,他对安诵再次使用这种语气有了小小的期待。
柔和地看着他吃掉了饺子、又让人就着他喂汤的手喝了一口。
安诵呆呆地看着他。
又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气息微微起伏,“蒲云深……”
蒲云深这个人似乎天生就是这样的,很会照顾人,长得很俊美凌厉的一个人,照顾人的时候却是温柔的,很多时候容不得他细想,想多了就要心跳得太快。
“昨晚你就一直做这个动作,一直哭,又不许我叫医生,”蒲云深嗓音是轻柔的,但很严厉,“一会儿宋医生会上来,为你简单地做个检查,如果有什么问题今天必须去医院。”
安诵:“……”
“你追我,”他咬牙,“我心动……我怎么就成生病了?”
蒲云深的表情一瞬间空白。
他漆黑深邃的眸光,从安诵雪白的脸,移到他一直捂住心脏的手上。
羸弱的少年似乎受不了这般激烈的心动,好看的眉微微皱着。
安诵见他不说话,又道,“难道不是你先撩拨我的吗?”
空气沉静了几分。
下一瞬,一个更为宽大颀长的手,捂在了安诵心口上,隔着安诵自己的手,将那温白的手、以及那颗心脏,统统包裹在里边。
蒲云深此时已经完全站起来了,以一种倾压的姿势面朝着安诵,具有侵袭意味的冷松味弥漫在安诵鼻吻间。
安诵撇过了头,似乎受不了,皱眉道,“你离远一点,你,你不要压着我的手。”
蒲云深似乎是丧失了语言功能,只是漆黑的眼,不断逡巡在少年雪白的脸上,眼眶周边有些发红,安诵莆一拒绝他的靠近,蒲云深条件反射地就将手拿了开。
他似乎不太知道该说什么了:“是……因为我吗……对不起……让你、让你心动了……”
这种道歉可以说是没有半点诚意,安诵不接受。
他幅度很小地皱了下鼻子。
生动鲜活的模样,和往常完全不同。
“我以为我追得不明显的……”蒲云深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医生叮嘱过我,不能太让你……我以为不会……安诵。”
“怎么不明显?”安诵脱口道,“你以为我什么都感觉不出来吗?”
那隐藏在正常谈吐下小心翼翼的示好,假以治病之名,搂着他吻时克制的情欲——
都在他身上花了近一小套房子的钱了,原本他内心深处在踌躇恐惧,可昨天,蒲云深讲的话,明显是很想向他要一个名分。
他捂住砰砰跳动的心口。
出了些热汗。
恍然间,他已经被蒲云深扶着喂了些流食,抱起来,小心地放在床榻上躺平。
他的确是很累很困了,昨晚哭了很久,今天醒得又早。
委屈地抽动了下鼻子,最终陷入了沉睡。
*
“蒲哥,蒲哥?”
那发呆的男人并未反应过来,他一手支着下颌,似乎在思考,精贵的手表露在腕口,另一只手无意识地翻动着文件,一副神游天外还不想让别人知道的模样。
卢海宇很想扯住他的耳朵,往他耳朵里大声灌一句,但他不敢。
邱行飞将手放在唇边轻咳一声:“安诵学长来了。”
发呆的男人一秒惊醒,将手从下颌上放下来:“不可能,他刚喝完药睡着。”
卢海宇与邱行飞同时盯住他,颇有点儿无语加质问的模样,蒲云深似乎明白过来自己方才走神了,轻咳了一声:“继续说。”
对喻辞的怀疑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接过嘉禾那份内部员工名单时,“喻辞”这个名字就首先吸引了蒲云深的视线,原本以为是同名同姓,直到看了这人的年龄和履历,他确定了这就是喻辞本人。
他对这个人有天然的厌恶。
喻辞这个人,出现在朗诵集团的敌对公司里,本身就是一件令人遐想的事。
而且喻辞继承了安诵父亲的衣钵,学的是生物,为什么会去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游戏公司?
他上辈子合作的几个合伙人,出现在了嘉禾,他们陆续入职的时间点,均在喻辞入驻嘉禾之后。
这时候蒲云深的手表震动了下,弹出了一个提示消息:[桉树醒了。]
他冷俊锋利的表情微微一松,从思考中脱出身来,微抿着唇,颇不在意地扫了眼手表,此时手表里已弹出了新的提示:[桉树在上厕所。]
他心不在焉的模样再次吸引了邱行飞谴责的视线,蒲云深咳了一声,动作很快地按熄了手表,而卢海宇显然没注意到这些,他在疑惑。
“……我在嘉禾的朋友说,喻辞的确是他们公司的吉祥物,虽然这人并非出身科班,但对游戏设计有一套自己独到的理解,包括这次和朗诵撞元素被告的危机,就是他想办法渡过去的,怎么,蒲哥,有什么问题吗?”
“那么朗诵的发展路线要改一改了。”蒲云深冷不丁改变了话题,卢海宇和邱行飞两个,思路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发愣地看着他。
“有些东西是没办法复刻的。”蒲云深说,冷笑了一声,他没有多聊这个话题,低声和卢海宇、邱行飞两个商量起了朗诵改动的发展路线。
上辈子的朗诵是天时地利人和的产物,即便喻辞有朗诵上辈子的数据,也很难复刻。
他倒是很好奇,这个人能拙劣地模仿成什么模样。
*
表盘上“桉树在上厕所”,跳到了“桉树在忧伤”,蒲云深俊冷的神情微微沉了下,打开了室外的监控。
蒲云深是个极为严苛自律、严于律己的人,这是安诵对他的印象之一。
对方装监控的时候,确实礼貌地问过安诵的意见,但安诵这辈子打算把脑子扔到九霄云外,不打算使用它“思考”这个功能了。
蒲云深说这个监控只能“观看”,没有“录制”,所以不存在任何外泄的可能,然后桉树就傻乎乎地答应了。
但对方并没有骗他,链接蒲云深表盘的监控,的确不能录制,只能瞬时性观看。
安诵一直在捂着心口,脸被阳光照得透明。
院子里不止他一个,宋医生也在。
“……跳得很厉害吗?”
“很厉害。”
宋医生做了个两手往下压的动作:“控制一下呼吸频率。”
安诵苍白着唇,轻轻点头。
“物理意义上的跳得很剧烈,还是你自己觉得它一直在跳?方才测过心率,有点高,但在正常范围内。”
安诵低垂下头:“我不喜欢这种情绪。”
“哪种情绪?”宋医生问。
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紧张,似乎连毛都炸起来了,宋医生舒缓口吻:“可以对我说的,我是个很有职业操守的医生,不会泄露患者信息。”
“怎么办?”安诵声音很低地说,他似乎不知道问谁,只能求助眼前这个医生,他对自己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
“我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