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追我,你该多点诚意。”
淩晨三点,在被窝里躺了五个多小时的弓铮皎猛地一个鲤鱼打挺。
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明闻璱现在都知道了,自己命不久矣,和自己发生任何情感纠葛,也并不是件好事,为什么还会这么说?
可是……
算了。
弓铮皎根本拒绝不了。
他拿出终端,想起闻璱在医院再三叮嘱他不许用大号做奇怪的事——虽然他觉得这不是自己的问题——但为了展现“诚意”,他还是切到小号。
BBB大猫,堂堂复活。
他在论坛又逛了几圈,用小号潜水,就可以自由地四处点赞。
虽然他能赞的评论不多,因为替闻璱说话的人不多,而且多少夹杂着一些微妙的回旋。
譬如这个:【w什么s实在太坏了吧,做出这种事,道德在哪里?良心在哪里?联系方式又在哪里?ws大号关闭好友申请了,@了那么多根本加不上啊】
而且,有很多帖子点进去之前看起来一本正经,正文却实在莫名其妙。
譬如这个标题为【大胆猜测一下某著名小队分家之后,对公会小队排行榜有什么变化】的帖子。
正文:【分家原因众所周知,楼主也就那么一个不小心了解一些其他内幕,接下来让我们讨论一下这个蝉联排行榜第一的小队分裂之后,能不能一鲸落万物生地改写排行榜现有局面。
按照级别来,首先,某熊是情人的说法存疑,但熊和向导绑定那么多年了,听说进入圣所之前就认识了,熊肯定是向导方的婚前财产。
其次,应该是某蝶。蝶在圣所和向导的关系也不错,但楼主听不可靠小道消息说,蝶暗恋熊,如果情人关系为真,以蝶的脾气,应该不会继续舔下去。但蝶一直很独,感觉也不会跟哨兵那边。
然后,狼据说一直和哨兵不太对付,而且狼好像比较懒,不喜欢处理这些人际上的麻烦事,估计会留在向导那边。
……差点忘了蛇,存在感太低。不过向导和哨兵都是鸟类,据说蛇和他俩都合不来,这是一个变量。
最后,某狮,这个不用说了吧,妥妥是向导的婚前财产,肯定会跟向导,不是我把鞋底子吃了。
综上所述,目前来看,有可能会进入其他小队的就是蝶和蛇,排行榜前列,现在还有空位的队伍有……不管对错,反正楼主先在这里插个眼:楼主小队爱信等每一位心碎向导哨兵(仅限A级及以上)。】
被赞到最高的一条评论是:【按楼主的分析,哨兵也太惨了吧,居然一个婚前财产都没有?只有我们饺哥为他伸张正义吗?】
弓铮皎:……谁能管管,都说了跟他不熟。
而且这一堆分析,不能说是算无遗策,只能说是错得离谱。
但弓铮皎忍不住注意到另一件事:冬歆亭暗恋逄靥星?
他回想着早上在医院看到的一切,突然觉得,好像是有那么点意思。
自从得知了逄靥星算是闻璱的养兄弟,弓铮皎那一丝哨兵之间的隐隐敌意立刻消失了。
不仅如此,弓铮皎现在回想起病床上的逄靥星,都莫名地有种长辈看小辈的怜爱。
以至于得知这个信息,他甚至想立刻冲到医院替冬歆亭告白,然后捏着逄靥星的脖子,强迫逄靥星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幸福。
高赞评论的楼中楼里,大多是赞赏“某饺”仗义出手的。
弓铮皎也发现,和闻璱小队几人被以精神体代指不同,自己的“花名”是“饺”。
这让他莫名有种网名被全世界开盒公告的羞耻感,而更不能接受的是,居然有人扒出来,不知道多少年前,在一次圣所的训练赛上,弓铮皎和彭枭曾有过交手。
天地可鉴,弓铮皎自己都根本不记得这码事了。
但居然有人把这一段截图发出来,说“饺”从那时就记住了“枭”虽败犹荣的英姿,并且甚为欣赏。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反正现在是小号,没人认得出他,不用顾忌闻璱的叮嘱。
弓铮皎立刻回覆:【想多了吧,饺都说不熟了,肯定是真的和他不熟。】
自己打出自己的花名,让弓铮皎无处挥发的羞耻感更上一层楼。
他还没能自拔的时候,终端上就弹出消息提醒,网友回覆BBB大猫:【大家快看,这里有一个天真的老实人。】
弓铮皎:……
BBB大猫怒不可遏,开始了秽土转生之后的第二三四五次论坛发言:
【不熟,你看不懂这两个字?需要我帮你上报圣所,说这里有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吗?】
【彭枭在街上卖艺无偿舔鞋,饺和ws都不可能给他一个眼神。】
【而且楼主一看就不了解ws小队的情况,完全是在胡说。比如那个狮,反咬一口的贱人一个,什么向导的婚前财产,他也配。】
【你还不如猜饺只是单纯地觉得ws其实人挺好。】这句是最认真的。
结果迎来了海一样的嘲笑:【哈哈哈哈又来一个ws舔狗。】
【如果你是想通过这种方法引起ws注意的话,应该会成功,静候被捞后的破防之音。】
【不过别说,这淬毒的嘴还真有点w s的风格,听说ws私下就是这样,打骂都来的。】
【不会真的是ws小号吧?】
真要被误以为是闻璱开小号嘴硬,这误会可就大了。
弓铮皎连忙想要澄清,就发现——未认证的小号每天回帖数已达到上限,二十四小时后他才能再发布回覆。
然而,BBB大猫没声了,回覆下面反而堆起长长的一溜:【听说这是闻璱小号?打卡打卡。】
弓铮皎:……
好的,这下彻底完蛋了,用小号造了比大号还大的孽。
他把终端扣在枕边,正想著明天该怎么跟闻璱解释这件事,消息提示音响了。
而这个小号,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好友,就是某位当事人。
弓铮皎深呼吸之后拿起终端,看到AAA拔牙小鸭发来一个:【?】
他立刻沉重地开始打字:你听我解释,我只是想……
闻璱:【这么晚了还没睡?】
闻璱:【还没问你,为什么起这个名字?】
弓铮皎意外地松了口气。
空空如也的通信录里,BBB大猫和AAA拔牙小鸭一上一下,两个灰色剪影头像贴在一起。
他删掉原本的话,截了一张图发过去,回答说:【为了和你对仗工整。】
闻璱:【……】
闻璱:【你知不知道打3个A是为了在通信录排在最前面?】
弓铮皎恍然大悟,然后把自己改成“AAAA大猫”。
他不知道闻璱的通信录里会不会有一个人刚好叫安阿阿之类的——但绝不会有人叫安阿阿阿。
四个A,是确保他立于闻璱通信录顶端的不败之证。
改完之后,对面持续了一会“正在输入中”的状态,但一直没有消息被发过来,可见是彻底失语了。
弓铮皎便主动问:【你在干什么?】
其实他知道,闻璱今晚在住院部陪床,除了刷终端聊天,就只能睡觉了。
接下来,再闲扯些有的没的之后,就可以不着痕迹地提起早上在医院的事……
闻璱:【你又失眠了吗?】
闻璱:【给你的发圈没用吗?】
闻璱:【可以现在来找我。】
弓铮皎:!
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简约的灰色发圈,那是在医院分开之前,闻璱当场从头上撸下来的。
论向导素,当然浓郁到足够弓铮皎安然入睡。
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不适,头痛也完全消失了,放在以前,就算这是加快死亡的征兆,弓铮皎都要立刻闭上眼睛,好好享受一下优质睡眠。
没想到这一刻真的到来时,他偏偏睁着眼睛一直熬到了现在。
弓铮皎翻了个身,委婉地用终端回覆了一句:【我没事的,不严重,就不打扰你了。】
他心想,这样是不是显得楚楚可怜却又善解人意?
他现在不太在意闻璱陪床这件事了,毕竟知道逄靥星真正的桃花之后,他就觉得逄靥星看闻璱的眼神实在清白。
而且陪床只是一晚而已。
接下来的几个月,至少在他死之前,闻璱已经答应了,会呆在自己身边。
他回想起早上在医院,闻璱说过那句话之后,就不管不顾地回病房了。
病房里都是人,大家也在讨论逄靥星病情的正事,弓铮皎不好贸然打扰,就这样揣着一颗怦怦乱跳的心一直等着。
阿咬在精神图景里发疯发狂发癫,幸好没人看得出来。
弓铮皎那时就很想问问清楚:这话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自己已经袒露了情况,闻璱却还敢那么说。
这偏偏……也很合闻璱的风格。
几年前在疗愈中心时,闻璱也是这样,在所有人眼中,“不怕死”地靠近了弓铮皎。
就连弓铮皎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或许离自己远一点,才是更好的选择。
可是……可是。
彷佛只要他肯伸手,闻璱就会拉住他,永远不会在乎他是不是会把闻璱一并拖入泥潭。
又让他怎么舍得放手。
就算是为了金钱,为了成就感,甚至只是单纯的可怜他,也好。
商量好排班,冬歆亭负责送小月回圣所,自己也回家休息一天,闻璱今晚暂时陪床。
依次送走这些人之后,闻璱对他说,感谢他今天的帮助。
虽然弓铮皎自认为,自己其实没帮到什么忙。
弓铮皎下意识问:“那你明天……?”
他还记得闻璱宿舍现在一片狼藉,而因为自己的缘故,恐怕闻璱暂时也不会回到工作室。
闻璱却说:“明天去哪,要看你的诚意了。”
说着,他眨了眨眼睛,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你会先看到我的诚意。”
又是“诚意”。
弓铮皎生怕自己误会了什么,立刻确认:“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答应了我的提议?”
对此,闻璱只是竖起食指附在唇边,似笑非笑地“嘘”了一声。
离开医院之后,弓铮皎回到了工作室楼上的家里。
摄像头、监听设施都还在,保洁人员换了一个,但工作服上的logo,一看就是希冕创辉。
或许是吸取了上一任的惨痛教训,新的保洁态度十分和善礼貌,至少不会说出那么过分的话。
弓铮皎让保洁把屋子里的监控都拆掉,然后离开。
保洁迟疑片刻,给张律师打了一个电话之后,居然真的照做了。
临走前,保洁说:希望您和闻先生度过愉快的夜晚。
弓铮皎反应过来,这就是闻璱的“诚意”。
他不知道闻璱是怎么摆平叔叔和张律师的,但是,无论如何,对他来说,这是个好消息。
况且,不论如何,这应该是闻璱同意提议的意思吧?
弓铮皎总是拿捏不定,但不知为何,手腕上那串带着向导素和香气的发圈,让他莫名心脏狂跳。
但传来的不是慌张感,真奇怪。
无师自通地茶言茶语发出去之后不久,闻璱回覆了一个:【笨。】
弓铮皎:【?】
闻璱:【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来接我了。】
闻璱:【冬歆亭一会就到了,我可以休息了,宿舍住不了,我现在去哪?】
弓铮皎又是一个猛虎下床,立刻披上外套出门。
站在街边他才想起来,患病之后他的驾照就被吊销了,车也都被拉回宫家老宅,空空如也的车库让他想犯法都无力。
思索片刻,他学着闻璱的样子,用终端扫了一辆共享单车骑。
过去的许多个夜晚,他曾经看到闻璱加班之后,骑着一辆单车消失在路口的身影。
而现在,他可以幻想他骑着单车,后座捎闻璱的画面。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弓铮皎不会骑单车。
好在卓越的体质里通常也包括平衡力和协调力,他学得很快。
共享单车歪歪扭扭地,在夜色下的街道上画出一条精神失常的曲线。
与此同时,闻璱在拒绝转院通知单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可能也是因为S级的哨兵比大白菜的主观能动性要强,负责给逄靥星办理转入疗愈中心手续的,还是柳部长。
“我最后再跟你确认一遍,近神游哨兵不去疗愈中心,任何后果自负。”柳部长接过通知单。
“了解。”闻璱淡然道。
“行。”柳部长收拾好文档,阴阳怪气地讽了一句,“希望下次见面,不会是在葬礼上。”
闻璱早习惯了他说话夹枪带棒,应付道:“那你记得用钱包个大花圈送来。”
送走柳部长之后,闻璱转身回病房。
冬歆亭坐在病床边削苹果,长而卷曲的果皮一直不断,坠下来,直接送进逄靥星嘴里。
苹果削好之后,冬歆亭垫着纸给闻璱递了一块,然后把剩下的喂进自己嘴里。
拔管过去十几个小时了,逄靥星恢复得很快,已经能够发出一些沙哑的声音:“他不吃,给我。”
闻璱点点头:“给他吧。”
冬歆亭应了一声,顿了顿,忍不住问:“闻队,真的不把小胖送去疗愈中心?”
“不去。”闻璱说。
“……不……去……”这是逄靥星艰难的气音。
“小胖你别说话。”冬歆亭迟疑不定,“都近神游了,不会真的出什么事吧?”
闻璱瞥了一眼逄靥星,说:“他现在人都醒了,自己又不愿意去,难道真的给他打晕送进去?”
逄靥星立刻附和:“对……”
冬歆亭只好忧心忡忡地作罢。
临走前,冬歆亭提醒了一声:“闻哥,伞。”
闻璱依言拿起门口的雨伞,随口问:“下雨了?下得大不大?”
“不小,我来的半路上下的。”
到住院部门口时,雨果然下得不小。
闻璱撑开伞,站在台阶上,正要拿出终端问问弓铮皎到哪了。
——一辆自行车猛然在他面前漂移停下!
幸好闻璱站在台阶上,不然少不了要被溅起的水花泼湿裤腿。
他抬起雨伞,向来人看去。
果然是弓铮皎。
出门匆忙,弓铮皎只在睡衣外面套了一件有帽子的卫衣外套,脚上还踩着人字拖,长腿支在地上,摆了个自以为很帅的姿势……像半夜从宿舍溜出来买夜宵的男大学生。
不过是停在闻璱面前,闻璱竟然觉得有一股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
闻璱走下台阶,缓缓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惊人。
也就是这么烫的脑袋,才能在这么大的瓢泼大雨里,硬生生把整个人烤得半干,以至于竟然不像个“落汤鸡”。
但闻璱有点无语:“你发烧了。”
他没想到自己才出住院部,可能就要带着弓铮皎再进一趟急诊了。
“有吗?没关系不严重,我都没注意。”弓铮皎故作风轻云淡,说着拍了拍自行车后座,“上车。”
闻璱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不为所动。
僵持了几分钟,弓铮皎终于泄下气来:“好吧,可能是有一点。但是真的没关系,我一运动就容易过度兴奋。”
顿了顿,他又说:“而且这对哨兵本来也不算什么大问题,你应该清楚。”
说这么多,其实就是不想进医院。
闻璱定定地看了他两眼,思及他的特殊情况,终究软下态度。
“可能不是兴奋,是热潮期后的激素紊乱,内分泌失调……”闻璱思索道,“昨天不该让你进入热潮期的。”
弓铮皎不太想接受“内分泌失调”这个说法。
闻璱也完全不想坐自行车后座。
不过,比起弓铮皎那种直白的别扭,然后被戳破,他总是更加委婉隐晦,但顺利地达成自己的目的。
“那也别骑车了,离你家不远,我们走回去。”
雨中漫步,或许正中某人下怀。
弓铮皎果断把共享单车就地归还,然后拉了拉宽松的卫衣帽子,盖住额前微湿的碎发。
他其实已经习惯了一路上的雨水,但雨伞轻轻横过头顶时,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不同。
潮湿的空气里,多了一个令人头晕的热源。
冬歆亭的伞是单人伞,很小,无论如何都很难将两个人一起遮住。
行走之间,总有人的肩膀暴露在雨幕里。
弓铮皎不动声色地一让再让,反正他的衣服已经在来的路上就淋得半湿,而且他记得闻璱有洁癖。
可小小的单人伞总是在不经意间跟着他。
终于,闻璱忍不住唤了一声:“弓铮皎。”
弓铮皎转头:“?”
“我身上有味道吗?”闻璱面无表情,“不然你为什么总是离那么远?”
闻璱分明记得,弓铮皎对向导素渴求到了一种过分的程度。
而他两天没洗澡了,还真说不准会不会是有什么自己没察觉到的体味,被哨兵敏锐地捕捉。
弓铮皎也很难形容。
非要说的话,确实是有的。
自从第一次被闻璱调整感官之后,他的向导素“过敏”症状似乎开始朝着反方向一路狂飙。
曾经,他一嗅到向导素就恶心、反胃,有时甚至无法抑制地产生暴力想法,想要一拳把身上带着向导素的人都打飞。
只有闻璱的向导素,或许是因为掺杂进了洗手液的香氛,而只是让人有点发晕——弓铮皎查过了,大概是他对水生调香氛里添加的西瓜酮成分格外敏感。
本来以为习惯习惯就好了,却没想到这效果反而愈演愈烈。
只是戴着发圈的时候,弓铮皎就亢奋得无法入睡。
而现在闻璱本人站在旁边,弓铮皎甚至需要格外注意,抑制住自己打一套空气军体拳的冲动。
他大概是真的病入膏肓,神志不清了。
但是,总不能真的就这样回答闻璱。
弓铮皎故作镇定道:“没有吧。为什么这么说?”
闻璱盯了几秒他的后脑勺,若无其事道:“我胳膊累了,你来拄伞。”
于是,伞被递给弓铮皎,与其说是一场“交接”,不如说弓铮皎像抢烫手山芋一样,一把夺过了伞。
幸好没有洒闻璱一身雨。
现在,闻璱站在伞下,和大雨里的弓铮皎刚好保持一臂距离。
闻璱:“……”
他终于有点无语了:“你是真的把脑子烧坏了吗?”
弓铮皎低声道:“没有。”
“你最好是真的没有。”闻璱淡然道,“或者,你比较喜欢再吃一发共鸣炸弹。”
“我不是……”
“那就有话直说。”
顿了顿,弓铮皎试探着问:“真的?那我说了你能不生气吗?”
闻璱忍无可忍:“到底又怎么了?”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闻璱最讨厌有人拐弯抹角玩拉扯,尤其是弓铮皎这种乱拳打死老师傅式的拉扯,叫人完全无法预测。
“难道要我说,你这样让我又想伸舌头了吗!”弓铮皎只好声音很小、语气很冲地说。
话音落下,两个人的脚步都停了。
彷佛连云都被尴尬到,天边电光一闪,紧接着响起闷闷的雷声。
闻璱:……?
弓铮皎:……
想死了吗?如想。
弓铮皎的手在颤抖。
雨声里,偏偏有人专门调整了他的听觉,让他听到一声很轻的、从鼻腔里传出来的笑声。
笑过之后,闻璱说:“不行。”
“至少……也得先把你嘴里那颗炸弹摘了。”
说完这话,他不再管弓铮皎是不是非要呆在雨里,再次迈开脚步。
自以为伞架子的弓铮皎愣了几秒,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上。
他追问:“你就不怕我狂性大发,真的伤到你?”
闻璱瞟他一眼:“看来你还是更想吃共鸣炸弹?”
更想吃嘴子的弓铮皎立刻消停了。
过了一会儿,闻璱突然说:“其实,我正好有件事要问问你。”
他侧过脸,白皙的下巴微微抬起,是弓铮皎最熟悉的姿态。
“我得去一趟污染区,但不是为了任务。”
弓铮皎皱眉:“偷渡?”
污染区长年封锁,非任务情况下,一直是禁止通行的。当然,通常也没人会喜欢跑到污染区散步。
但闻璱的小队现在这样,显然是支使不动的,很难凑够最低要求的四个人,自然没法走任务管道。
闻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当然是找个野队。”
弓铮皎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个选择。
他可以在在线蹲守一个有空余位置、有向导需求的队伍,随队一起进入污染区。
不过,如此一来,弓铮皎的二人偷渡蜜月梦也碎了。
本以为快乐的合约期就要从今夜开始,结果连着两次失望,弓铮皎多少有些不爽。
“多久回来?”弓铮皎弱弱地放狠话,“别去太久……不然我举报你。”
很无力的威胁。
闻璱说:“不好说,我得去一区。”
一区需要深入污染区内核地带,危险程度比外圈翻了几十上百倍。
弓铮皎这才罕见地露出几分严肃正经的模样:“你一个人?至少得有个哨兵保护你吧,一区太危险了,究竟有什么事是不得不现在去的?”
他本想说:等我死了再去不行吗?
转念又想到,等他死了,换其他的哨兵保护闻璱,未必有他可靠,才把话又咽了回去。
闻璱应了一声:“得尽快去,很重要的事。”
不知为何,弓铮皎打量着他的侧脸,问:“是为了你弟弟?”
闻璱不大习惯和逄靥星之间兄弟相称。
而且,这件事其实未必全为逄靥星。
更多的是为了闻璱自己,或许还捎带上了弓铮皎。
近神游是一种很玄的状态,很不幸的是,闻璱就曾经在一区体验过。
那时闻璱尚未确诊拟态孤独症,但如今回想起来,似乎已经偶尔出现精神体无法响应的症状。
但那时的闻璱显然不大放在心上,只认为是高强度任务导致的精神状态不佳,最多计画着重新规划一下小队的休假时间。
也是在污染区一区近零区边缘的某个地方,闻璱曾经不慎和小队失散。
因为小黑似乎在追逐着什么东西——闻璱看不到、摸不着、感知不出,彷佛真的是幽灵一般的存在。
然后小黑也在某个湖里“溺水”了。
精神体溺水,比特种人本人溺水还要罕见,更何况,小黑可是游泳能力优秀的天鹅。
而闻璱也同样认为,逄靥星不会那么不小心,被一只危险级别评判仅为Normal-2级的食肉珊瑚毒到。
这一切都太奇怪了。
闻璱必须尽快、最好立刻去污染区,至少取个样回来研究。
毕竟醒过来的逄靥星笨蛋一个,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他一时沉思,没有回答弓铮皎,弓铮皎也自然而然地找到了答案。
后半路一时无言,一直到了弓铮皎家楼下。
闻璱只是一路上被地面积水微微溅湿了裤腿,换过鞋之后,先弓铮皎一步进屋。
而弓铮皎抖了抖身上的水,说:“你先进去吧,我晾一晾干,不然抖一地水。”
闻璱倒不知道他还有这等“洁癖”。
况且,这毕竟是弓铮皎的家,第一次来就贸然走动,总归是不礼貌的。
弓铮皎在玄关旁的凳子上翘着二郎腿坐下,似乎真的准备靠体温烘烤和空气风干之后再进屋。
对于他来说,或许这可以是一件很快的事情,只要闻璱离开。
闻璱偏偏不想离开。
闻璱站在角落里,说:“让我看看。”
弓铮皎也不知道是装傻还是真傻:“看什么?”
闻璱微微一笑:“你的融合态。你想融合然后甩干自己,不是吗?”
算盘就这样被闻璱戳破,弓铮皎又不自在起来,站起身说:“你想多了,那我现在就进屋。”
“迟了。”闻璱轻轻抬手按在他肩膀,重复了一遍,“让我看看。”
弓铮皎试图嘴硬:“戴着电击环呢,融合不了的。”
闻璱笑了:“别对我说谎,这是最后一次。”
玄关很大,几乎有半个闻璱的工作室那么大了,并且层高更高,无论是独立的阿咬,还是融合态的弓铮皎,都可以在这里跑跳打滚。
“让我看看,弓铮皎。”闻璱轻声道,“这是你作为‘保镖’的面试。”
弓铮皎没说话,抬头静静地看着闻璱。
但他总是忘记,又或许是故意——为了延缓心跳,屏息是他最常用的手段。
闻璱也垂眸看着他。
“你想陪我去污染区。”
“你可以陪我去污染区。”
他的手指抵在弓铮皎的颈动脉上,那里还佩着一圈冰冷的电击环,一旦弓铮皎精神力波动超过阈值,就会触发惩戒模式。
“但是,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够强,够做我的‘保镖’。”
弓铮皎眼神闪烁,半响,才低下头说:“我不是你的保镖。”
“你的队伍一盘散沙,没有一个哨兵强得过我,你至少该邀请我……”
“哦?”闻璱兴味盎然,“原来你想加入我的小队。”
“不,不是小队。”弓铮皎道,“……我要当队长。”
再抬眼时,那双蓝紫色的眼瞳被玄关的暖光渲染着,映出耀眼的光彩。
弓铮皎就这样看着他,突然笑了笑:“不管十年前还是现在,放眼整个白塔,我就是最强的。”
哪怕疾病、失望、痛苦折磨着他。
闻璱微微一怔。
他想,弓铮皎大抵还沉浸在这少有的情绪里,实在少见。
因为以弓铮皎一贯的作风,一个已经接纳了死亡成为必然命运的人,实在少有露出这份不服输的的态度。
虽然令弓铮皎想要斗争的,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队长之位,他只是不肯屈居其他哨兵之下。
可闻璱偏偏知道,弓铮皎其实不想死。
被共鸣炸弹炸得半梦半醒时,弓铮皎最大的秘密竟然是:怕痛、怕死。
明明对疼痛和死亡的恐惧本该是全人类共通的,承认这份恐惧也并不丢人,但唯独对弓铮皎来说,这不一样。
一个被期待着去死、活着的每分每秒都在承受痛苦的人。
一个总被认为是刚愎自用,却到现在都不愿否认过去的人。
一个或许和自己像又不像的人。
回过神来,闻璱点了点头,说:“不是不行。”
“真的?”弓铮皎蓝紫色的眼睛显然一亮。
但很快,他又想起了什么,挥了挥手说,“算了,我也就说说。”
毕竟小队人事变动的手续办起来那么麻烦,等真的办下来,估计闻璱得用烧纸的办法告诉他。
弓铮皎看起来没什么大喜大悲、大起大落的样子,但这份情绪上的变动逃不过闻璱。
闻璱的手摸索着抚过弓铮皎唇边,在某个嘴唇轻颤的瞬间,指尖探进了弓铮皎嘴里。
修长的手指显出一种不符合外表的有力感,他屈指推开舌头,抵住了虎牙与舌根之间的链条。
“咔”地一声,机关被解开了。
闻璱没有抽出手,温声道:“让我看看,不要再让我重复这句话了——我的,队长。”
“飒”地一声,这一次不用闻璱再开口了。
一只庞大的刃齿虎出现,原本宽敞的玄关突然拥挤起来,金色的毛发湿漉漉地,以至于刃齿虎下意识地甩了甩头。
甩了闻璱一脸。
闻璱面无表情地和那双硕大的眼睛对视——并非琥珀色,而是蓝中带紫,宛如星空的颜色。
不同于一对兽耳、一只兽爪、一条尾巴,这是完全的拟态融合态。
这只刃齿虎不是阿咬,而是弓铮皎,在现实与精神双重波段能够灵活行走的弓铮皎。
然而下一秒,拟态融合脱出,刃齿虎的眼瞳化成琥珀色,阿咬亲昵地蹭上来,似乎想用舌头舔舔闻璱脸颊的水珠。
弓铮皎本人则立刻捂着下半张脸坐回凳子上,梗着脖子不说话了。
顺便偷偷地,把链条重新扣上。
但电击环已经被崩开,零件散了一地,显然无法再次佩戴。
闻璱莫名懂了原因。
想伸舌头、忍不了了、换阿咬来、猫之常情。
但他也有点恨自己为什么懂了。
闻璱躲开阿咬巨大的、带着倒刺的舌头,也顾不上什么初次拜访的礼仪了——弓铮皎伸舌头可没一点礼仪。
他问弓铮皎:“洗手间在哪?我想洗个澡。”
弓铮皎闷闷的声音传来:“洗手间在右手第二个房间,但是洗澡可以上四楼,浴池在四楼。”
闻璱:“……”
万恶的资本主义……
虽然弓铮皎的豪华浴池看起来真是十分豪华,宽敞到阿咬都可以进来游泳,闻璱却只是借用淋浴区冲了个澡。
连续两三天以来一直忙着忙那,闻璱是真的有点疲惫了。
但不洗去身上的灰尘,只会让强迫症作祟的他更难以入睡。
弓铮皎也在另外的浴室洗过澡,烘干之后,现在正蹲在楼梯上刷终端。
等待的功夫,钟表的时针已经指向6。
眼见着天都快亮了,闻璱才终于出来,穿着一身朴实无华的宽松家居服。
弓铮皎抬起头,鼻尖一动,接着眉头微微皱起:“这是你弟弟的衣服?”
即便不是第一次见识,闻璱仍然有些惊讶于他过于敏锐的嗅觉,答道:“不,是我放在他家的睡衣,刚才让小冬帮我带到医院了。”
弓铮皎险些脱口而出一句“你为什么要在他家放睡衣”,话临到嘴边,他想起白纸黑字的“法定兄弟”关系,又勉强咽了回去。
转而问:“小冬是不是暗恋你弟弟?”
他决定曲线救国,先撮合逄靥星和冬歆亭。
闻璱:?
闻璱偏头看他:“你是说冬歆亭?”
弓铮皎点头。
“喜欢逄靥星?”
弓铮皎再次点头。
闻璱把话连起来重复了一遍:“冬歆亭喜欢逄靥星?”
弓铮皎还是点头。
闻璱欲言又止了很久,才问:“为什么这么说?今天在医院发生什么了吗?”
弓铮皎当然不能说是论坛有人爆料的,于是说:“他的眼神。”
在这一语境下,“眼神”二字,就足矣无中生有很多脑补。
闻璱张了张嘴,罕见地失语了。
好半天,他才说:“你看错了吧……”
弓铮皎自觉点到为止,说太多既容易露馅,也不太有素质,万一真的因此影响了一段本该美好的感情怎么办。
就听闻璱有些艰难地道:“小冬已经结婚了啊。”
弓铮皎:“……”
弓铮皎:“啊?”
闻璱沉吟道:“他的配偶好像是位普通人,不过他性格内敛,也很少跟我们提起。”
弓铮皎没想到,自己无意间就给人造了这么大一个黄谣。
坏人姻缘,天打雷劈。
他抿了抿嘴,找补起来:“这个……你说的对,应该是我看错了,其实他的眼神也挺清白的——他有孩子吗?他看你弟弟的时候,其实更像父亲看孩子的那种眼神。”
被惊爆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的闻璱渐渐找回理智来,看弓铮皎口不择言的样子,顿时猜到了什么。
他有些无语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弓铮皎“嗯嗯啊啊”地偏开脸,在闻璱的视觉死角,悄悄把终端藏了起来。
闻璱:“……”
视线有死角,智商没有。
“是不是论坛上又有人在造谣?”
听闻璱提起论坛,做了亏心事的弓铮皎更是心虚。
“说什么了?”闻璱又问,“又觉得我不自爱了?”
弓铮皎硬着头皮说:“没有。”
他又别扭着不肯说,闻璱无法,只得自己打开论坛查找答案。
结果最顶上高高挂着的帖子就是:【ws我知道这是你小号,你有本事骗哨兵,你有本事加我啊!@AAAA大猫】
【ws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人,加我@AAAA大猫,爱信等】
【理讨一下,AAAA大猫,这个id是为了讽刺饺哥吗?】
还有一个最离谱的:【我是弓铮皎,@AAAA大猫加我V你五十万,让你这辈子疯狂星期四自由。】
闻璱:……
他面无表情地用手指吧弓铮皎的脸转向自己,一字一顿问:“这、是、什、么?”
“……对不起。”弓铮皎说,“但是我在澄清了。”
说着,他把自己的终端递给闻璱。
点开一看,AAAA大猫的好友申请99+,一半是骂的,一般是各种奇怪的话,还有几条被屏蔽了,不知道是用词过于暴力露骨,还是涩情低俗。
而聊天页面,最顶上多了一个临时会话,对方的ID是:热心林友老网。
热心林友老网:【真不是本人?】
AAAA大猫:【骗你明天希冕创辉总部爆炸,弓铮皎本人暴毙。】
热心林友老网:【卧槽,big胆!】
闻璱怒极反笑:“你管这叫澄清?你这不是在奖励自己?”
弓铮皎:“……以后我真的谨言慎行。”
终于,闻璱还是叹了口气,捏了捏自己眉心。
他其实知道这事似乎不能怪弓铮皎,因为他之所以关闭大号好友申请、用小号接活,就是不想引起论坛讨论。
毕竟他接私活这事,属于白塔衡量过诸多方面的法外开恩。
占了便宜总不好再出来卖弄,任谁都会看不爽的。
所以面对彭枭,闻璱宁可主动把自己挂上论坛挨骂——毕竟论坛骂架的人大多不敢真的找过来“线下真人快打”,闻璱其实不觉得自己损失了什么。
而澄清难免要揭开一些秘密,接私活这事一旦说出去,搞不好舆论不好,白塔那边又禁止闻璱开张,那闻璱的财务状况才真的会受伤。
而他也一定程度上能理解论坛这些人爱八卦的心情。
平日里大家除了做任务,大多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向导或许还能假装成普通人出去玩一玩,但社会上的绝大多数娱乐场所对哨兵来说都只能是折磨。
所以任务之余,大家只能在论坛上发发小疯。
就像弓铮皎,每天都呆在家里刷终端。
但是——这不妨碍他被弓铮皎狠狠地无语到了。
“你……”闻璱正思索着该捡些什么话说,手指无意识地划动着和弓铮皎小号的聊天记录。
一不小心就点进了和AAA拔牙小鸭的会话窗口。
短短的两次对话,本该轻轻一划就到顶。
但是,滑过几天前弓铮皎在小黑屋偷偷发来的好友申请,上面竟然还有数不清的消息。
全都带着红色的感叹号,显然未能成功发送。
这个列表很长、很长、很长。
闻璱的眼睛只捕捉到其中几条。
从距离 好友申请最近的:【好黑】、【好疼】。
是弓铮皎迷迷糊糊地,在申请好友之前发送,然后被系统拦截的消息。
到稍早些的:【今天下班很早】、【今晚没吃晚饭就走了】、【你好像不喜欢吃肉】。
是在他们还没有添加大号好友之前的几天,弓铮皎在家里“偷窥”时发来的,流水账一样的闻璱观察日记。
这本该令人觉得脊背发凉,可是不知为何,闻璱竟然不觉得。
更早些的消息没了“视奸”的阴湿感,更多的是倾诉,絮絮叨叨地把这个账号当做树洞一样的语句:
【头最疼的一天……不知道该做什么,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能做的事。奇怪,如果不生病的话,我好像也没有任何可做的事。】
【叔叔又来了,烦,好像我多活一天他就少活一天一样。不过可能也确实是这样吧。】
【今天又去做了检查,结果没有任何变化。】
【想吃荔枝,但买来的总是不对味,可能我的味觉也开始过敏了。】
一直到最早的消息,在三个月前,终于解开了闻璱对于弓铮皎从哪里发现自己小号的疑惑。
三条并列的自我介绍,各不相同:
【你好,我是S级哨兵弓铮皎,朋友介绍来的,听说你很差钱?】
【您好,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SS44520这个编号?无论您是否记得,都请别误会,我只是想跟您道个歉,然后给您应有的补偿。】
【你好……】
最早的一条“你好”,还没有打完就发了出去。
所有消息无一例外,都带着一个红色的感叹号,显然全部发送失败了。
但是,在视奸的那段消息之前,未能成功发送的消息下面,并没有“您不在对方通信录中”的提示。
可见那段时间,这两个小号互相躺在对方的通信录中。
消息最终停留在成为好友之前,弓铮皎在小黑屋里发送失败的最后几条消息:
【我觉得我有点easy啊,如果你再给我一颗糖,我也说不准,我会不会立刻就能安心去死】
【或许你还是不要来比较好】
【但是,我真的想见到你。】
第23章 闻璱就是他的止痛药。
“怎么了?”弓铮皎问。
闻璱拿着终端愣了太久,以至于弓铮皎还以为他在酝酿什么怒火。
闻璱没理他,循着聊天记录一路查找,终于发现了出现变化的那一天。
早上发去的消息还只是最常见的流水账:【今天去事务中心办手续,烦。】
那时AAAA大猫还在闻璱小号的通信录中。
到了晚上,AAAA大猫已经被移出通信录。
【原来是你。】
【?】
【好吧】
【早知道是你,我就把房子送给你了。】
【这样对你来说,会方便一点吗?】
【不过你可能不会接受吧,这些殷勤你早就见多了。】
闻璱心道:不,难说,毕竟这栋楼级别的殷勤,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心里也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彷佛……彷佛看到了一只阴沟里的大猫偷窥外界,并记录下自己对在阳光下奔跑、在草地里打滚的向往。
然后大猫一个不留神栽进了坑里,四处乱抓乱挠,把他的心也抓得乱七八糟。
不痛,或者说,只是很轻微的、带着麻的痛。
比疼痛更鲜明的那种触动,闻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还挺新奇的。
闻璱把终端息屏扣在掌心,看向弓铮皎:“你有没有觉得,比起猫,你更像狗?”
弓铮皎眨了眨眼睛,没明白闻璱为什么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还停留在上一个话题,于是有些低声下气地说:“这是在骂我吗?好吧,如果我‘汪’两声你能消气的话。”
“……算了。”闻璱摇摇头,把终端递还给他,随口道,“当我没说吧,你的好胜心有时候也有点太强了。”
弓铮皎还以为他是因为自己的迟疑而不满,闻言,立刻道:“狗就狗,也没说不汪……”
闻璱突然又问:“你有没有什么别的想去的地方?我是说,忙完污染区这趟之后。”
弓铮皎想了想,语气斩钉截铁:“没有,我就想呆在家里,而且我也去不了别处。”
他指了指楼下的方向,说:“屋里的监控都拆了,但是外面还有,如果出去玩,不出几个小时,叔叔就会派人来跟踪我们。”
大抵这也是普通人自以为是的体贴。
在嘈杂的公开场所安排专业的私家侦探,自以为不会打扰到被监视的人,却忘了被监视的人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位五感敏锐得令人发指的哨兵。
步伐、目光,和隐藏在口罩里传声麦的声音,都逃不过弓铮皎的感官。
闻璱这才想到这一层,沉吟片刻,觉得解决这件事应该不算太难——毕竟,他已经成功地“说服”了张律师的老板,拆掉弓铮皎家里的监控设备。
他转而道:“但是,从污染区回来之后,我还有点事,应该不能每天在家里陪你。”
“……”弓铮皎彻底无语了。
他很想说怎么没完没了的,想吸两口怎么就那么难,自己又没几个月可活了,不能等自己死透了再去吗?
他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但抬头就迎上闻璱饶有兴致,彷佛是故意在试探他底线的的目光。
弓铮皎深呼吸一口,故作淡然道:“多久回来?”
微微一顿之后,他又开始卖茶:“我不是想控制你,只是,我的情况你也知道,可不可以别让我等太久?”
再等要等成骨灰了。
闻璱对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茶味无动于衷,他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目露沉思:“可能需要有一段时间,我也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忙完。”
他笑意吟吟,一双稍眯的笑眼颇有几分促狭地看着弓铮皎:“不问问我去做什么吗?队长。”
明明过去弓铮皎也是自己小队的队长,早就习惯了被人这样喊。
但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脱队太久,对这个称呼感到陌生,又或许是说话的人格外特别,这两个字竟然让弓铮皎心里漏跳一拍。
这种错乱感在下一刻攀上高峰。
因为闻璱靠得更近了。
他微微俯身,把手指搭在弓铮皎颈边,指尖若有若无地拂过弓铮皎喉结。
肌肤相贴的瞬间,既有命门遭人侵犯的生理性紧张,也有距离太暧昧带来的悸动。
“呼吸。”闻璱似乎有些无奈,“为什么我总要教你这么简单的事?虽然你是哨兵,但总是屏息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会让大脑习惯缺氧的。难道你想临死前成为一个傻子吗?”
弓铮皎已经眼前发花了。
生理反应作祟——闻璱低下头时,尚有些潮湿的发丝从肩头滑落,垂在弓铮皎耳畔,就像枝条构成的帘幕一样笼住了弓铮皎。
然后,潮湿的向导素就这样扑面而来,把银白色牢笼里的弓铮皎冲得头昏脑涨。
但是,闻璱用的不是自己家的洗发水吗?为什么还是这样让人脑袋发晕
事到如今,弓铮皎终于无法自欺欺人。
这层遮羞布被揭开,他只能想,一定是过敏症状越来越严重了……
“啪”地一声,闻璱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
与此同时,精神力如有实质地冲进弓铮皎的精神图景,给了弓铮皎一记漂亮的俄式大摆拳。
虽然不是共鸣炸弹,但这一拳下去,令人清醒的效果比真实的俄式大摆拳还好。
弓铮皎倒吸一口凉气,甚至幻痛地捂住脸侧,急促地喘了几口。
“热潮期后的激素紊乱,但是,你的情况有些太严重了。”闻璱蹙眉,神情似乎是认真的。
接着他又在弓铮皎眼前摆了摆手,确定弓铮皎已经找回了视野,才说:“你的状态太不稳定了,真的该调理一下。不用去医院,我认识个老中医,给你开点中药喝?”
“不、不用。”弓铮皎有些语无伦次,“不影响。”
意外的是,昙花一现的精神痛过去之后,似乎还有什么残留在弓铮皎的脑袋里作祟。
后劲很大,却并不痛苦,甚至有种奇异般的愉悦感。
弓铮皎甚至突然理解了,为什么有些普通人会沉迷在一些致幻剂的带来的幻觉中无法自拔,哪怕明知这最终死路一条。
但弓铮皎心想,沉溺于短期对于自己来说,应该也不算什么吧。
向导素而已,并不是真正的致幻药品。
而他也注定要死,就像普通人的医院也会给饱受绝症折磨的病人,开一些可能成瘾的止痛药。
闻璱就是他的止痛药。
闻璱定定地看着他,不再劝了。
他按了按弓铮皎的太阳xue,帮弓铮皎尽快从淩乱中恢复过来。
直到弓铮皎眼神不再朦胧,彻底回过神,他才继续刚才的话题:“我打算回家一趟。”
“哦,你家啊。”弓铮皎有点心虚地说,“修好了吗?我差点忘了问了,等白天再跟进一下进度……”
其实弓铮皎根本没联系装修队,因为不想修,不希望闻璱有别的落脚处。
闻璱没有戳破他的小心思,淡然道:“不是宿舍,是我老家。”
弓铮皎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又没能说出口。
不同于去污染区做任务、采样,凭实力,弓铮皎有自信在保镖和小队的竞选里拔得头筹;可是,回老家是如此私人的行程,似乎还隐隐带着另一层关系突破的指向。
但是,聪明人大概不会把一个命不久矣的“过客”如此隆重地介绍给自己的家人。
闻璱当然是个聪明人,聪明到弓铮皎不知道,闻璱故意提这件事,究竟是什么目的。
他也不确定,如果在这里把话问出来,会不会已经是一种冒犯。
闻璱欣赏过弓铮皎天人交战的拧巴样子,轻轻地挑了一下眉毛,意有所指道:“嗯……看你的表现。”
能不能一起去,看你的表现。
从“诚意”到“表现”,不具象、不客观、无法量化,意味著有变量。
弓铮皎不喜欢这种,还没有“尘埃落定”的感觉。
他很想问:怎么才算表现好?划个重点,我立刻照做。
说出口的话却是:“其实,你不该给我这些机会,如果我发疯的话,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闻璱说得起码有一点,他很认同——他一直在忍耐。
忍耐暴力和死亡的欲望。
也忍耐把最珍爱的猎物吞进腹中的欲望。
更忍耐着,在每分每秒痛苦中活下去——只不过因为闻璱的向导素,这些痛苦被很大程度上地抑制,让他能苟延残喘得更体面些。
只不过,凡是涉及闻璱的事,主动权显然也并不掌握在弓铮皎的手里。
闻璱微微一笑:“该不该给你机会,也轮不到你做主。”
闻璱能理解弓铮皎的挣扎。
可惜他从来不认为,刃齿虎拥有捕猎自己的资格……
在豪华国王床上,闻璱睡了一个很舒服的无梦好觉。
哨兵的豪宅无论是隔音还是遮光都堪称顶级,以至于闻璱睁开双眼时,周遭黑暗而宁静,让他花了几秒钟来重启记忆。
拉开第一层窗帘,被纱帘过滤后的晨光照进来,柔和而舒适。
看来,熬了一个通宵大夜之后,他用同等时长的睡眠来补偿自己,现在又是一个清晨了。
洗漱过后,离开房间,弓铮皎已经在餐厅坐着了。
他面前放着一份已经动过,潦草堆着的餐具碗盘,自己则罕见地没有刷终端,而是聚精会神地握着游戏机。
闻璱在弓铮皎对面的位置坐下,随口问:“在玩什么?”
“喷喷喷。”弓铮皎大方地为他展示。
高饱和度的色彩在显示屏中碰撞,闻璱看出这是一款射击游戏。
一局游戏结束得很快,弓铮皎以20:80惨败。
闻璱:“……”
他心想:弓铮皎的射击课成绩不会也这么差吧?
弓铮皎放下游戏机,转身打开料理台上的保温箱,取出另一份早餐,放在闻璱面前。
一眼望去花花绿绿,很美观也很营养均衡的全素早餐。
可见弓铮皎确实把偷听来的信息学以致用。
闻璱道了声“谢谢”之后,安静地吃早餐。
弓铮皎则拿起游戏机继续。
游戏节奏很快,到闻璱用餐完毕,优雅地擦拭嘴角时,弓铮皎已经喜提五连败。
闻璱礼貌评价:“遗憾。”
虽然从比分来看,完全不能说是惜败,也完全没有“犹荣”。
弓铮皎却说:“不遗憾,今天还挺好的。”
他把手柄拆下来,给闻璱讲解了一番,最后说:“摇杆没有漂移,可见我今天控制得不错。”
闻璱:?
弓铮皎道:“每天早上来几局,可以有效测试我今天的抗压能力,今天我就很稳定。你不知道,状态不好的时候,我打一局就能搓坏一套手柄。”
顿了顿,弓铮皎隐晦地向他眨眨眼:“我表现不错吧?”
闻璱一怔:“什么表现,怎么就不错……”
他突然想起昨天自己说过的话,陷入失语。
有时闻璱不得不承认,弓铮皎在观察,或者说是窥探人心的方面,有种既欧阳锋练盗版九阴真经般的……癫狂感。
昨天他才说弓铮皎好胜欲太强、不稳定,所以要再观望一下表现。
今天弓铮皎就要用打游戏来展示:他超能接受连败,也超稳定的耶。
闻璱无语了一会,试图捧场地追问:“那你测试的准确率如何?”
“比白塔的检测还准,真的。”弓铮皎煞有介事,“你不知道这游戏有时多能让人红温。”
“那今天为什么状态这么好?”
这就是明知故问了。
弓铮皎没回话,哼着游戏BGM,伸手端走闻璱面前的餐具,和自己的餐具一起放进了洗碗机里。
难为大少爷亲自做一回家务,哪怕只是把餐具放进洗碗机里,动作都肉眼可见的生疏。
大概就连这活平时都是交给保洁来做的,两个人的碗盘份量,硬生生被弓铮皎摆出了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之势,好险没把洗碗机拆了。
他“做完家务”,略带着一丝得意之色转过身时,发现游戏机到了闻璱手里。
闻璱恰好打完一局,把游戏机翻转过来,展示给弓铮皎看。
70:30,MVP,赢得还算漂亮。
不知是elo机制在发挥作用,让闻璱命好地享受了这一把奖励局,还是——
“我的射击单项是S,反应力是A+。”闻璱唇角弯弯。
他把游戏机放下,缓缓推回弓铮皎手边。
“所以,想开屏的话,至少也该展示个漂亮的。”
第24章 但骑车的人是闻璱哎。
弓铮皎把游戏关了。
说不上恼羞成怒,只是有些难为情。
他偏开脸,声音很小、语速很快地说:“你好善变。”
闻璱装作没听到,微笑着问:“什么?”
弓铮皎可怜巴巴地抬头看他,道:“我说,你对我的要求太高了。”
这倒不全是为了给自己挽尊,在漫长的精神痛折磨下,弓铮皎已经很长时间都无法做到享受游戏,甚至是从生活中的任何事上获得快乐。
他的胜负欲不在游戏上,自然无所谓输赢。
可他偏偏又会说“游戏令人红温”。
就像他对所剩无几的时日一样,看似接受现实,躺平开摆,却又忍不住冒出一丝偷感很重的叛逆。
尔后再为自己的叛逆感到懊悔。
闻璱看破不说破,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感同身受弓铮皎的痛苦。
当活着是一件挣扎而又绝望,不能够期待,也不配被期待的事情时,似乎想死才是真正的尊严之举。
可这又和弓铮皎心底隐秘的渴望相悖。
闻璱冲弓铮皎稍微扬起下巴:“不高。”
他一针见血道:“示弱是你的舒适区,你这样做,是想获得我的信任,因为在宿舍的那天晚上,你冒犯过我。”
他缓缓伸出两根手指:“两次。”
弓铮皎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明白怎么会是两次。
如果按照动手来算,那只有一次;如果是言语冒犯,那也只有一次;如果是耍流氓的话,那真是数都数不清……但是,还能有什么两次?
直到闻璱说:“在我让你听话,并交付了给你的奖励之后,你违反了我的指令,擅自屏息,两次。”
原来是呼吸。
闻璱便说:“弓铮皎,如果你认为表现的‘稳定’就算是达成要求的话,我只能告诉你,这还远远不够。就算是彭枭,都能做到任务期间听从指挥,高效执行。”
“而你,”闻璱再次抬手,“你连呼吸这样简单的事,都会违背我的指令。”
就像之前每一次试探弓铮皎时,他永远只是把手放在那里,等着弓铮皎恢复呼吸,让起伏的胸膛自己粘贴来。
只不过,在餐桌上想要达成这个动作,或许有些困难。
他缓缓握住弓铮皎手臂,手指搭在腕内侧,轻易地探知到乱如的脉搏。
弓铮皎嘴硬:“这不会影响我的作战能力。”
“明确一件事,这轮不到你来判断。”闻璱道。
“你的掌控权归我,队长。”
偏偏在这种时候,唤“队长”,却又重申弓铮皎对自己的身体都毫无话语权,显得完全就是……
调情。
这念头才冒出来,弓铮皎莫名地又嗅到向导素的晕人香气往自己鼻子里钻。
但是,就像闻璱说的,他现在明明是屏住呼吸的状态。
……一定是向导素过敏的症状越来越严重,空气中的向导素甚至开始通过皮肤接触而产生反应……一定是这样。
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至少在闻璱面前,在正在清算自己的闻璱面前,不能再失态了。
“在我说屏息之前,你都不能停止呼吸,明白了吗?”闻璱轻声问。
他似乎刻意地稍微抬起下巴,又露出那副垂眸俯视的表情,叫弓铮皎喉咙发痒。
“如果做不到的话,我宁可捏着鼻子去找彭枭来做这个‘保镖’。”
弓铮皎抿唇:“明白。”
话音落下,他强迫自己的肺恢复运动。
与几不可察的呼吸声同时响起的,是擂鼓一般让人无法忽略的心跳声。
弓铮皎难为情地撇开脸,强迫自己把话说完:“但我不觉得你真的会去找彭枭。”
“是吗?”闻璱轻轻笑了,没有否认这个问题……
这场“交锋”过后,弓铮皎在游戏里继续奋战。
过了一会,在书桌边的闻璱道:“弓铮皎,我找到队伍了,不过他们很急,任务快到期限了,希望明天就能开始,你可以吗?”
弓铮皎专注游戏没抬头:“当然。”
闻璱于是起身看了一眼表:“那晚上七点公会见,记得吃饭。”
弓铮皎“嗯”了一声,接着很快地反应过来什么,抬头问:“什么意思?你不跟我一起走?”
闻璱道:“我有点事,晚上约了人,晚饭不用管我,我会自己安排。”
说话时,他正一边解衬衫袖口的扣子,一边往客房走,似乎是要换一身方便应酬的衣服。
弓铮皎立刻退出游戏,目光追随着闻璱,试探道:“那你七点来得及?”
“为什么会来不及?只是普通地吃个饭而已。”闻璱莫名其妙。
弓铮皎欲言又止:“……普通地吃个饭,就不用正装出席了吧。”
顿了顿,又很生硬地找补了一句:“现在已经五点多,你再收拾打扮,时间更紧张了。”
闻璱回过头,定定了看了他两眼,渐渐眉梢眼角都染上了几分促狭:“哦,原来是担心我迟到,那你就放心吧,七点我会准时出现在公会。”
在被盯到头晕之前,弓铮皎尴尬地找补:“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过,没等闻璱走出几步,弓铮皎一计不成,立刻改变计画:“等等,你没带几件衣服来吧?”
于是,闻璱停下动作,好整以暇地看他演出。
弓铮皎硬着头皮说:“其实我,我……还挺爱买衣服的。”
直到弓铮皎推开衣帽间的隐藏门,闻璱才真正意识到,这居然不是一句急中生智的胡言乱语。
灯光亮起,衣帽间的最里面,居然还有一个闻璱只在婚纱店才见过的站台,搭配了一圈落地镜。
闻璱被资本主义的金光晃得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弓铮皎随手推开一排柜门,财大气粗道:“随便挑,基本都是新的,没穿过。”
闻璱一眼望去,大多是量身定制的各式正装,甚至礼服,经过精心处理之后,崭新而闪亮地被保存在展示柜里。
他们身形相仿,这些衣服给闻璱穿,或许确实不会有什么太明显的不合适之处。
弓铮皎又打开了另一个金光闪闪的木头收纳柜,闻璱顺着望去,险些被当场闪瞎。
柜子里全都是各式各样的珠宝首饰,被放在暗色的绒布盒中,随着灯光亮起而反射出璀璨的火彩。
偶尔也有一些被单独存放的、似乎尚未经过加工的珠宝原石。
难怪弓铮皎会送他一颗宝石。
闻璱突然想,弓铮皎可能是真的感兴趣这些亮晶晶的宝贝,也在这方面有些研究。
从美观和收藏意义来考虑一颗宝石价值,对弓铮皎来说,才是真的“用心”了。
而弓铮皎居然真的很臭美这件事……乍一看意料之外,细细想来,却又在情理之中。
闻璱惊叹地看着珠宝柜:“珠宝首饰也能借给我?”
弓铮皎似乎觉得他这个问题多此一举,反问他:“不都迟早是你的了吗。”
闻言,闻璱才后知后觉想起来,按照弓铮皎的遗产转让计画,这些珠宝,这间衣帽间里的一切,甚至这栋楼,都会在弓铮皎死后被转让给自己。
真诚是在可贵,财富更是令人心动。
但闻璱还是要说——“谢谢,但今天用不到。”
他调出终端的聊天记录展示给弓铮皎:一个快餐店的定位,附带一张打车优惠券助力链接。
“没有人会穿成这样去吃银拱门。”闻璱无奈道,“我只是想提前换上作训服。”
弓铮皎:“……”
一切关于烛光晚餐的罗曼蒂克幻想,都因为这个定位连同链接一起,被从脑袋里流放到脚后跟了。
就算是再稚嫩、务实、不为金钱所动的人,应该也不会在快餐店谈情说爱吧?
弓铮皎忍不住想:他只有在圣所刚毕业的那两年,才会幻想这种青涩而又幼稚的画面。
只不过那时也没有一个特定对象,让他的青春幻想都显得好简陋。
他默不作声地收了东西,把闻璱送回客房。
故作无事发生地目送闻璱关上客房的门,弓铮皎终于能对着空气狠狠挥拳,抒发一下压力过大的脚趾。
出拳的瞬间,一个念头又冒出来——万一闻璱真的是一个这么纯真的人呢?
如果闻璱真的也像自己刚毕业时那样想,不就正中对方下怀了吗?
闻璱从圣所毕业,也才四五六七八年而已吧?
弓铮皎顿时又坐不住了,冲回衣帽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换了一身衣服。
他的衣帽间里有各种风格的西装,但他自己生活中其实更偏向于卫衣和运动裤,因为这些漂亮衣服都太过于“不舒适”。
当他再次打开门时,闻璱正好坐在玄关门口的小凳子上,低着头系鞋带。
他雪白的长发被用一根灰色的皮筋束起,露出漂亮的下颌、修长的脖,让他微微含着胸时,也显得如此优雅。
至少在弓铮皎眼里,完全符合对天鹅的刻板印象——为什么会有人怀疑闻璱的精神体是鹦鹉、渡鸦?
那一点也不合适。
而白塔统一配给的作训服看起来只是平平无奇的黑色高领衫,实则采用特殊材料,外层疏水,内层速干,轻薄、透气,而且工装裤上有很多个口袋。
套在闻璱身上时,黑色的布料衬得他格外苍白,从流畅的肩颈到微窄的腰,勾勒出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显得高挑而又不过分纤瘦。
玄关的灯光似乎都突然变得柔和。
弓铮皎甚至觉得,这一身几乎可以立刻穿到……穿到芭蕾舞教室里。
闻璱看起来就像他曾经在论坛上看到的,别人总是臆测的——是一位优美而富有力量的男性芭蕾舞蹈演员,手上捏着的也不是作训靴的鞋带,而是芭蕾鞋的鞋带。
幸好,闻璱还打算在外面套上一件最简单、也最常见的运动冲锋衣。
但他站起身,一眼就看到了换好衣服的弓铮皎,动作顿时一滞。
倒不是难看,而是太潮了,潮得令人风湿。
闻璱自认为不具备什么时尚细胞,也在穿搭上不太爱花心思。
但就算是对穿搭再一窍不通的人,看到弓铮皎这一身色彩鲜明的撞色搭配,和各种意义不明的材质碰撞,也会惊呼出一声:我去,潮男。
但这一身,可能,或许,应该,大概,还挺适合银拱门。
因为那家银拱门正好开在大学城,在闻璱的想像中,男大学生大概就是如此青春洋溢,且略带一丝活泼的花哨。
他显然不懂男大学生——但略懂几分弓铮皎。
“你也去?”闻璱问。
“不行吗?”弓铮皎说,“我也想吃快餐了。”
此乃谎言,众所周知,快餐店根本没有哨兵套餐,普通人的油炸食品对哨兵来说,无异于味觉核弹。
闻璱挑了挑眉,也并不戳破,倒是很随和地点了点头:“好啊。”
他麻利地拎起背包,靠在门口,拿出终端。
弓铮皎还以为他要叫车,于是伸手按开了墙上的隐形抽屉,大方道:“开我的车就是了。”
闻璱目光顺着往里一看,抽屉里果然全是各种形状的车钥匙。
弓铮皎甚至补充了一句:“至少一百万,五倍满足你的要求。”
闻璱这才想起来,之前自己曾经夸下海口:不喜欢开二十万的车。
他忍不住微微一笑,随口问:“这么说,之前那辆车,才是弓大公子车库里的异类?”
弓铮皎道:“不是。”
他看着闻璱,有些难为情道:“那辆才是我专门拜托朋友,帮我新提的。”
顿了顿,又说:“你不要之后,我就让他先找个地方放着了。”
“……”
看来二十万的车确实不是弓铮皎车库里的异类,因为根本不配进入。
闻璱扣上抽屉:“今天开我的车,走吧。”
弓铮皎震惊:“你有车?”
下楼之后,闻璱直向着路边的一辆配色很小清新的电驴走去。
他在终端上轻轻操作,小电驴“werwer”地叫了两声,亮起灯。
然后,他掀起后座,把头盔拿出来,背包放进去。
弓铮皎:?
他震惊出声:“这谁的车?”
闻璱淡然道:“我的。”然后把卡通风格的头盔丢给弓铮皎,长腿一伸,自己跨了上去。
弓铮皎一惊未平,一讶又起,震惊道:“你、你捎我?”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就算是骑这辆看起来很萌萌的小电驴,也该是他捎闻璱。
哪怕他学会骑自行车也才一天而已。
闻璱理所当然地点头:“你有电动车驾照吗?”
弓铮皎:“……”
在两个轱辘的机动车领域,弓铮皎曾有一份D驾驶证,是为了车库里吃灰多年的改装哈雷考下来的。
但随着确诊疾病,这张D证已经被吊销。
“电动车驾照……”弓铮皎喃喃自语着戴好头盔,跨上后座,“还有这种东西吗?”
座位窄小,他小心翼翼地和闻璱保持距离,以免显得冒犯。
好在哨兵的平衡力过人,就算在后座是站成金鸡独立的姿势,只要车不翻,弓铮皎就不会翻。
车翻了,弓铮皎可能还是不会翻。
闻璱手腕轻压,电动车快乐地上了非机动车道。
风声呼呼,他的声音低得几不可察:“没有,我逗你的。”
弓铮皎:“……”
风撩起闻璱的发丝,轻轻扫过头盔的目镜位置,缝隙里又是那股令人脑袋不清醒的香气,源源不断地涌进来。
以至于弓铮皎竟有一种迷迷糊糊的晕车感。
事到如今,他到底舍不得跳车了。
虽然戴着卡通头盔,坐在小电驴后座看起来很逊……
但骑车的人是闻璱哎。
第25章 还在嘴硬。
六点多正是大学城银拱门的高峰期。
幸好闻璱早在出门之前,就提前点好了餐。
他把取餐码截图发给弓铮皎,让弓铮皎先进去,看看能不能捡漏一个座位,自己则找个空位停车。
结果,弓铮皎拎着纸袋,很快就一脸菜色地出来了,逃难似的。
“人太多了。”弓铮皎为难道,“抱歉。”
这里是普通人社区,太多人的声音、气味,还有拥挤的感觉,都令弓铮皎无法忍受。
即便他现在是感官已经被闻璱调整过的状态,仍然比普通人更加敏感一些,抗拒的意识也刻在他的DNA里。
闻璱并不在意:“没事,人那么多,估计也没位置。”
他靠在小电驴上,从纸袋里拿出自己的汉堡,剥开油纸皮,很随意且自在地吃起来。
人来人往,他外形又不那么寻常,多 少引得他人驻足议论,闻璱也充耳不闻。
弓铮皎听到有人说:“画风不对。”
他也觉得这画面有些违和。
但下一秒,闻璱就把袋子递给弓铮皎:“剩下是你的。”
不是他主动提起,弓铮皎甚至忘记了,自己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正是因为“想吃快餐”。
事到如今,弓铮皎当然完全不想尝试油炸食品,但又不好打脸,更不好辜负闻璱的一片心意。
他接过纸袋,动作罕见的缓慢,像是在参加什么静音比赛一样,规则是纸袋发出的噪音超过一定分贝,就会被淘汰,总之是用尽全力在拖延时间。
耳畔似乎传来一声闻璱促狭的轻笑。
弓铮皎只好破罐子破损地撕开纸袋,却发现里面有且仅有一小袋切得薄薄的苹果片。
闻璱说:“不许浪费。”
这大概是银拱门里唯一一样弓铮皎能正常食用的单品,弓铮皎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
他撕开包装袋,似乎矜持地张开嘴,一口就把排成排的六片苹果全咬了一半。
六片苹果,两口就吃完了,和弓铮皎那每天由专业团队精心准备的哨兵营养餐,可以说是毫无可比性,所提供的能量更是微乎其微。
但弓铮皎竟然觉得,快餐店似乎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会卖苹果片。
闻璱的吃相比弓铮皎看起来收敛很多,但速度快得惊人,转眼间也已经把一整个汉堡吃完。
他优雅地用纸巾拭过嘴角,垃圾被放回纸袋残骸中。
然后对弓铮皎道:“吃饱了?”
弓铮皎点点头:“吃饱了。”
那是不可能的,六片苹果,塞牙缝都勉强。
但是,现在是一个需要樱桃小口和小鸟胃的场合,且弓铮皎向来很能忍。
他看着闻璱把垃圾袋递过来,伸手去接的同时,余光已经在查找垃圾桶的位置。
却没想到,被放进手里的,是一盒三明治。
也不知闻璱从哪里变出来的。
弓铮皎仔细一看,甚至发现盒子的角落上贴着保质期到明天,字迹很熟悉。
是弓铮皎的营养师做的,哨兵特制三明治。
闻璱说:“你家冰箱里有很多。”
出门之前,趁弓铮皎在衣帽间的时候,闻璱从冰箱里拿了一盒,装在包里。
弓铮皎一怔:“什么时候……”
他抬头望进闻璱因笑意而微微眯起的粉色眼眸中,突然觉得这个问题似乎也没必要问。
闻璱能看穿他的心意,这简直是……
简直是理所当然。
当然,闻璱没忘记揶揄弓铮皎一句:“毕竟,不能把最强S级的前首席饿晕了,损失内核战斗力。”
说完,他便自顾自地扔垃圾去了。
他走了,弓铮皎才觉得好些。
刚才闻璱说话的时候,言出法随一般地,让弓铮皎有种饿得低血糖了的头脑昏昏感。
好在闻璱一走,向导素带来的过敏反应也渐渐消退,弓铮皎连忙把三明治囫囵吞下。
过了一会儿,闻璱握着终端回来,眼神却一直看向马路对面。
弓铮皎敏感地顺着闻璱的目光望去,来去人流里,他立刻发现一个娃娃脸的男生向自己的方向小跑过来,还喊了一声:“闻哥!”
如果说弓铮皎看起来是很潮的男大学生,那这个男生看起来就像是更年轻的男高中生。
这一声呼唤让闻璱从人群中定位了对方,冲娃娃脸轻轻挥手:“小金。”
小金在他们面前停下,兴奋道:“闻哥,好久不见,我好想你呀。”
他小嘴叭叭地一刻停不下来,说了好半天有的没的,才终于转到正事:“对了,你让我带的东西,我带来了。”
小金从背后的双肩包里拿出一个小包递给闻璱。
里面装着两张ID铭牌,还有一个车钥匙。
弓铮皎目光为之一凛,意识到那应该是闻璱这辆小电驴的车钥匙——为什么会在这个小金手里?
似乎送交东西,也是小金这趟唯一一件正事。他挠了挠头道:“那我先去取餐了?我看我的餐出单好久了,别给人偷了!”
闻璱礼貌应下:“辛苦你了。”
“不辛苦,顺路的事,更何况闻哥还请我吃汉堡。”小金笑呵呵道,“你们任务要加油呀!”
送走小金之后,闻璱道:“走吧,去公会。”
弓铮皎忍不住道:“这车……居然真是你的。”
“看起来不像?”闻璱疑惑。
“……你觉得像吗?”弓铮皎比闻璱更疑惑,“而且,骑车的时候你用终端操作,我还以为是在线租车。”
闻璱无语:“那是我在点餐。”
他顿了顿,解释道:“之前有些事找小金他哥哥帮忙,这辆车暂时抵押在他哥哥的车行那边。不过,现在我把它赎回来了。”
这还得多亏了弓铮皎“自愿赠予”的那二百万。
而小金的哥哥现在正在任务区出任务,钥匙就只能拜托小金代为转交。
“也就是说,这车之前一直没锁?”弓铮皎不明白了,“不然你怎么骑过来的?”
“当然有,但车行的锁和我的不一样,小金的哥哥找人送车过来,顺便帮我把车行的锁也开了。”
弓铮皎立刻警惕起来:“他一个收二手电瓶车的,居然对你这么上心?谨防诈骗陷阱!”
闻璱无语:“……你没资格说这话。”
论可疑,弓铮皎这个伪装成ATM奴的家夥,才是最可疑的。
弓铮皎那缺席了好几天的说教终于姗姗来迟:“我说真的,你不要不当回事……总之现在车回来了,你一定要谨慎小心……如果你喜欢电瓶车,我可以给你买一个车队……”
他絮絮叨叨没完没了,闻璱根本没仔细听,看了一眼表,“路上说,先出发。”
眼前闻璱把钥匙插进小电驴里,弓铮皎更惊讶了:“还骑这辆车去?”
他本以为,去公会这趟,闻璱至少得打辆车,毕竟公会在郊区,离大学城不算近,靠小电驴来的时候那最高20km的时速,八点都未必能赶到公会。
闻璱自如地把小电驴推到路边,随口问:“你要不要试试?”
弓铮皎心道:如果不怕吓到路人的话,闻璱骑车,他举着车和闻璱一路跑过去,兴许能在七点前到公会。
但是,看闻璱那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弓铮皎顺从地说:“好吧,我试试。”
而且他确实对“捎”闻璱这件事,很是有些不想被看出来的隐晦企图。
头盔照旧还是戴在弓铮皎的头上,闻璱耐心地给弓铮皎讲解了一番骑电动车的注意事项。
然后趁弓铮皎熟悉的功夫,他按着弓铮皎的肩膀,长腿一跨,在弓铮皎身后坐下。
顿时,弓铮皎的腰就像被钉上了钢板,连动也不敢动一下。
就像弓铮皎一样,闻璱也很注意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他没有紧紧贴着弓铮皎,唯独那只手从肩膀移到了颈边,摸索过弓铮皎的下巴。
临启程之前,闻璱在头上扣了一顶鸭舌帽,伸手检查过弓铮皎头盔的卡扣:“保持呼吸,这很好,一会骑车的时候,可不能突然再像以前那样。”
弓铮皎胡思乱想:“你不戴头盔?”
他还以为闻璱是考虑到谁坐后座谁戴头盔。
闻璱在他耳边说:“我只有一个,但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出事,对吧?”
弓铮皎眼冒金星地点头,顾不上反驳“来的时候他也相信闻璱”这些胡话。
他深呼吸两口气,立刻被质量不佳的空气熏得找回理智,然后学着闻璱的样子握住车把,轻压手腕。
下一瞬,小电炉像弹弓上被拉满的弹丸一样,飞快地弹射进车道。
幸亏弓铮皎反应够快,立刻减速、避让,否则难保会创飞一路行人。
弓铮皎震惊地余光瞥向仪表盘,胖胖的指针从20km逐渐回落。
但是,弓铮皎确信,这都是自己没有把速度拉满的情况,如果拉满,真不好说起步速度再夸张点,能不能和跑车有的一拼。
这能是20km的时速?!
“还有最后一件事。”闻璱叮嘱道,“仪表盘上显示20km,是因为这是非机动车道的最高限速。”
他的声音低了几分,几乎是从弓铮皎的耳边吹过去的:“但是,它有上机动车道的许可。”
居然还是辆改装车……或者说,显然。
怪不得闻璱要专门把它赎回来。
弓铮皎也有一辆改装哈雷,他顿时有些好奇,小电炉这小清新的萌萌外形,究竟是怎么同时兼顾如此强的动力。
他适应得很快,在下个路口拐上机动车道,穿梭在车流中,像山林里一只灵活的狍子。
闻璱又说:“车技不错。”
夸奖传进弓铮皎耳朵里,弓铮皎只觉得脑袋里又是一阵乱晕了。
他强作镇定,实则胡言乱语:“不会被罚款吧?不过没关系,我有的是钱……”
话没说完,他突然反应过来,觉得自己这话太不吉利,声音渐渐小了。
“那要看你的技术了。”闻璱轻笑一声,“而且,许可手续也是拜托小金哥哥办的,要是有违章记录……我就会欠他新的人情。”
他对弓铮皎的耳朵吹了一口气:“如果是他约我的话,就不会选快餐店了喔?”
弓铮皎:!
“好的。”他严肃道,“我不会让他有诈骗你的可乘之机。”
蒸饺omo还在嘴硬,为了守护爱情,誓要成为永不违章的秋名山车王!
第26章 帮你点了香薰。晚安。
白塔总部算CBD,公会则在郊区。
弓铮皎在停车场停好车,和闻璱抵达公会时,离七点还有八分钟。
闻璱把ID铭牌分给弓铮皎,录入终端后,两人一起使用临时身份在公会进行了登记,乘上公会发往污染区的专列。
公会站是这趟环形专列的始发站和终点站,这也是公会选址郊区的原因。
列车在污染区有不少停靠站点,闻璱和弓铮皎的目的地,预计会在淩晨五点到站。
这趟列车白天总是很繁忙,夜晚就冷清得多,毕竟为了做任务而赶夜车的特种人是少数。
闻璱和弓铮皎上车时,哨兵专用的静音车厢里,大片的座位都还空着。
弓铮皎熟练地走到车厢最前端,在墙壁上摸索片刻,召出一个操作板,刷脸之后,竟然推开了一扇隐藏式的门。
有钱能使鬼推磨,就连这辆免费的任务专列上,花钱也能享受更好的“头等舱”。
闻璱还是第一次知道,这处封闭厢体里居然是个豪华包厢,新奇地朝里打量着。
弓铮皎彷佛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舒适区,理所当然地说:“外面太吵了,包厢里会舒服些。”
听他的意思,大概是包厢的常驻客户。
至于吵不吵的,闻璱其实不太能察觉出差别。
哨兵因为感官敏锐过人,不管家教如何、心里怎么想,往往表现得安静、干净,因为他们自己也无法接受噪音和臭气。
所以,至少对闻璱这个向导来说,包厢之外的环境也算得上舒适。
但是没人会放着更宽敞、也更私密的地方不呆,偏要呆在外面的公共场所,与人分享空气。
闻璱的目光只是直白地落在床上。
平心而论,这张床不窄,比闻璱宿舍的那张床还要宽敞些;收拾得也很干净,连同冷淡风的装修,都不会让人产生对卫生清洁的质疑。
唯一有些令人在意的是,只有一张。
这也难怪,包厢的空间有限。
床上有两个枕头,一套被子;床对面则是一个小巧的单人沙发,和一张置物边几;角落里还有一个独立洗手间。
整个房间的陈设大抵如此,显而易见,是个单人间。
闻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弓铮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其实找列车员再要一床被子,并不会花费多少时间。
但不知为何,弓铮皎的脑子有选择地忽略了这个选项。
床唤起了他的某些记忆回放。
在很大逆不道的桃色想像中,前几天他摧毁闻璱宿舍、霸占闻璱床、害得闻璱落枕的事迹突然杀出重围,给绮想一记道德的重拳。
霎时间,弓铮皎醒得不能再醒了,果断胡诌:“我突然想起,刚刚在车厢里看到一个熟人,我去跟他聊聊天。”
他以雷霆之势又冲出包厢,不给闻璱一点挽留的机会。
实在是体贴又省心,连闻璱挽留、弓铮皎再婉拒、闻璱再挽留……的循环拉扯可能都杜绝了。
弓铮皎独自进行了纠结、抉择、反思,却不知道,闻璱根本没想那么多。
任务繁忙,很可能一下车就要立刻制定计画、投入行动,闻璱不想浪费休息时间在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上。
看床的那一眼,只是在想,自己打算睡哪一边。
不过,弓铮皎这样落荒而逃,也叫闻璱反应过来,弓铮皎又在胡思乱想一些有的没的。
他只无语了几秒钟,就按部就班地洗漱上床,完全没打算再拉开门去找弓铮皎拉扯一番。
临闭眼前,他还是用终端发了一条消息……
熟人,当然是不存在的。
弓铮皎其实没走远,他站在车厢连接处,双手插兜,靠在车窗边发呆。
列车已经驶入人烟稀少的荒郊野外,从窗户望出去,能看到太阳缓缓被地平线吞噬。
这次行程,对弓铮皎来说算得上是意料之外,但能站在这里,弓铮皎就知道,叔叔那边一定已经知晓这一切。
如果没有叔叔的默许,他大概都无法顺利登上这列专列。
是“顺利登上”,而不是“登上”。
因为只要他铁了心,叔叔就算派人来,也根本拦不住他。
在任务之外的生活琐事上,弓铮皎偶尔是个逆反心理很强的人。
过去的许多年,也正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控制与反制中,他越来越被视为危险、不可控、定时炸弹。
那这一次,为什么他们这对关系很远的叔侄之间,能够达成某种默契呢?
组野队这件事本来就位于“灰色地带”,一旦出事,白塔和公会不会为此负责。
所以,叔叔默许他去污染区,其实也在期待着意外能够降临在他的身上吧?
弓铮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思考这个问题。
直到终端在口袋里震动,弓铮皎拿出来,只是一瞥,顿时脑袋里那些淩乱而又多愁善感的思绪,全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足足怔了好几秒钟,弓铮皎才收好终端,轻手轻脚地回到包厢。
闻璱已经在小床的一侧躺下了。
他侧卧着,膝盖微微弯曲,手臂也放在微含着的胸前,占据的空间很小。
窗帘没有拉上,夕阳最后的辉光照着他安然的睡颜,在雪白的发丝和睫毛上作画,描摹出颜色艳丽的轮廓。
而床的另一侧,一件外套被整齐地摆开,似乎在等着谁钻进去。
那是闻璱的外套。
弓铮皎放下终端,小心翼翼地躺下、小心翼翼地把外套盖在身上。
他始终提着一口气,彷佛床垫承受超过一个成年人的重量,就会立刻暴起咬人一样。
边几上的终端忘了熄屏,页面还停留在AAA拔牙小鸭的消息上:
【帮你点了香薰。晚安。】。
弓铮皎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前半夜,他感觉自己窦性心律不齐,还以为病情又恶化了,要干闭着眼睛躺一整夜。
却没想到,意识在不知不觉间陷入混沌,再次睁眼时,正好面对上闻璱的脸。
他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睛,才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有种窒息的感觉……是因为闻璱离太近了吗?
下一秒他就知道,不是。
因为闻璱松开了捏着他鼻子的手。
天边微亮,已经是淩晨时候了。
“快到站了。”闻璱说,“没想到你还会赖床。”
闻璱已经收拾完好,就差一件外套就能拎包走人,而那件外套现在被弓铮皎抱在怀里,甚至半张脸都埋在衣服里,撕都撕不开。
弓铮皎连忙松开手,幸好外套材质并不易皱,否则高低得被揉成一坨咸菜。
闻璱还没说什么,弓铮皎尴尬得简直抬不起头:“抱歉……我没想到自己睡过了。”
他记得自己明明定了闹钟。
闻璱点点头:“嗯,睡得好不是坏事。快去洗漱。”
他只说赖床,没说弓铮皎睡得有多死——在捏住弓铮皎的鼻子之前,说话、推搡、闹钟,闻璱已经试了个遍。
得益于S级哨兵的体质,加上弓铮皎又动不动就屏息锻炼出来的肺活量,闻璱连捏鼻子都捏了好久——以至于闻璱险些以为他在睡眠中神游了。
到站之后,他们在车站买了两份早餐,一边吃,一边等人来接。
车站离污染区入口已经很近,便利店几乎只提供哨兵餐和一些能量食物,以至于闻璱如果不想啃能量棒,就只能硬塞这味同嚼蜡、堪称毫无调味的哨兵餐,惨兮兮。
但弓铮皎吃得很快乐,容光焕发。
见闻璱一脸麻木,弓铮皎试图转移话题:“对了,野队是你从哪找来的?”
用ID铭牌生成临时身份,临时身份者无法分得积分,但也意味着如果任务期间出现任何矛盾和不愉快,队伍也没法向白塔申诉。
所以,会组野队的,多数都是花钱“抱大佬大腿”捞积分。
而闻璱找的野队显然不属于这种情况,因为不会有人抱大腿还敢把时间限得这么急。
闻璱道:“朋友推荐的。”
他微微一顿,又解释了一句:“就是权冽,我曾经的队员,你见过她,她的精神体是苔原狼。”
勉强吃完之后,弓铮皎主动去丢垃圾。
巧也不巧,弓铮皎前脚才走,闻璱的终端就收到了消息。
狠灭:【你在哪呢?我在车站,没看见人啊。】
闻璱抬头环顾一周,竟然也没看到有谁在巡逻找人。
AAA拔牙小鸭:【C出站口,便利店门口,我穿黑色,戴帽子。】
他确信这不会再有歧义,因为便利店门口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放眼望去,倒是隔壁的维修店门口有不少特种人在聊天等待。
结果,消息发出去之后,闻璱就听到隔壁立刻传来一声礼貌询问:“你们好,这里有谁是约过野队今天进区的向导吗?”
闻璱:“……”
闻璱无语地冲那边招手:“是我。”
于是,对面齐刷刷地投来好几束目光。
闻璱连忙压了压帽檐,却还是听到有人说了一句:“这不那谁吗?”
待闻璱看去时,已无法分辨说话的人究竟是谁。
“狠灭”是一个灰色头发的青年,他试探着向闻璱走来,忍不住再次确认:“AAA拔牙小鸭?”
闻璱:“……对。”
不知为何,他彷佛有些理解弓铮皎的感受了,被叫网名好像真的有点社死。
狠灭似乎有些恍惚地点了点头,口中道:“你好、你好,我叫荆牡,你喊我……喊我什么都行。”
这名字倒有些耳熟了,闻璱一怔:“你好,我们是不是同期?我是……”
话没说完,荆牡的眼睛立刻亮了:“闻璱,你记得我?是啊,是啊!”
闻璱确实记得他,但也几乎仅限于“荆牡”这个名字而已。
狼哨兵荆牡的成绩很好,还在圣所的时候,闻璱似乎曾经想过要找这个荆牡一起组建小队,但最终因为队伍里已经有了一个精神体是狼的哨兵权冽,闻璱最终选择了雕鸮精神体的彭枭。
闻璱对他点点头,礼貌地道了一声:“好久不见。这次麻烦你了。”
荆牡兴致冲冲道:“不麻烦不麻烦。不过,你怎么用了个小号来加我?我要是知道是你,肯定不问你那么多有的没的,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闻璱道:“忘了换号了。没关系。”
荆牡又问:“你说要带一个哨兵,还没到吗?”
“马上就到。”
闻璱心里也奇怪,弓铮皎扔个垃圾怎么去了这么久,垃圾桶这么难找?
他正打算发个消息问一句弓铮皎,是不是有什么情况,恰巧荆牡的终端也响起来。
二人不约而同地拿起终端。
这边闻璱的消息才发出去,那边荆牡脸色凝重道:“要不我们换个地方等?可能有些麻烦,这里不太安全。”
闻璱不理解:“什么?”
荆牡警惕心很强地扫视四周,压低声音道:“我队员刚刚说,在补给站发现了一个潜在危机。”
这里是车站,又不是污染区的危险地带,能有什么潜在危机?
闻璱更是一头雾水。
幸好弓铮皎已经回覆了:【来了。】
闻璱抬起头,弓铮皎一路小跑过来,在两人面前停下。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闻璱,然后自然地跟荆牡打招呼:“嗨,你好,我是AAA拔牙小鸭找来的哨兵,接下来几天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闻璱:……
他几乎可以确认,弓铮皎现在的行为,纯粹是对自己以前喊“蒸饺omo”的报复。
弓铮皎却若有所觉地又飘来暗含指责的一眼,彷佛在说:你怎么可以这么想我。
不管这算不算是眉目传情,荆牡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弓铮皎,试探地问:“哥们,你看起来有点眼熟啊,方不方便问问,你圣所哪届的?”
弓铮皎看了闻璱一眼,随口道:“忘了,好多年前的事了。”
“这都能忘。”荆牡道,“那怎么称呼你啊?”
说着,荆牡向弓铮皎友好地伸出手。
弓铮皎又看了一眼闻璱,才很缓慢地伸手去握。
被问起称呼,弓铮皎当然不想报出某“花名”,但又担心如果自己在这里说出真名,会对闻璱的社交、后续澄清谣言的计画造成什么影响。
现在的论坛上,关于两人的议论从未停止,弓铮皎不确定闻璱是否对自己有安排。
他看着闻璱,寻求更直白的指示。
人永远无法预测自己想像之外的事情。
即便是闻璱。
他从来不把论坛上的议论放在心上,便下意识地、理所当然地不去设想,其他人会不会满脑子都是这些事。
比如弓铮皎。
也比如荆牡。
被弓铮皎可怜巴巴地目光盯着,闻璱恍然大悟——弓铮皎不喜欢和人肢体接触,更反感哨兵的气味残留。
于是,闻璱立刻伸手,先一步握上了荆牡的手,替弓铮皎道:“你好,他是弓铮皎,就喊他名字吧。可以吗?”
他说着,也将目光投向弓铮皎,似乎在询问:可以吗?
但弓铮皎瞳孔地震了。
比弓铮皎反应更大的是荆牡:“什么?弓铮皎???弓铮皎!!!”
他惊呼出声的同时,条件反射地手上用力,捏住了闻璱是手。
引得隔壁维修店的人都行注目礼,议论纷纷:“弓铮皎?我没听错吧?他什么时候又出任务了?”
“等等,而且旁边戴帽子的那个人,该不会是闻璱吧?”
而弓铮皎的第一反应是——他抬手分别抓住闻璱和荆牡的手臂,对闻璱是温和的轻捏,对荆牡则是青筋暴起的擒拿,掐得荆牡“嗷”地一声手腕卸力。
然后,不容拒绝地将那两只交握的手分开。
“不许握手。”他咬牙切齿。
第27章 “那种关系”
荆牡抱着自己的手腕,满脸不可置信:“你真的是弓铮皎?也就是……蒸饺omo?”
弓铮皎:“……”
他不明白,为什么每一个人问他是谁的时候,都一定要大声朗诵一遍他的论坛ID。
但是,为了防止停顿太久,让荆牡重复,让尴尬重演,弓铮皎连忙点头:“是我。”
“你……你俩……”荆牡目瞪口呆,“你是不是故意来找麻烦的?”
弓铮皎无法回答,只能低下头,暗地里用无辜的眼神看着闻璱,低声问:“我……是吗?”
闻璱:“……”
他才反应过来,还有这一档子麻烦事。
轻叹一声,闻璱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无奈道:“荆牡,你误会了,这件事情说来话长,总之,他现在是来帮忙的。”
荆牡这才回想起来,弓铮皎初来时的自我介绍就说,他是AAA拔牙小鸭找来的哨兵。
但是……
论坛上互相诅咒的死敌,怎么会一起来组野队做任务?那些传言到底是怎么回事?
荆牡硬着头皮干笑了两声:“哈哈哈,原来如此,我的队员刚刚告诉我,在补给站遇到一只在登记的刃齿虎,我还想着跟闻璱赶紧跑路来着……”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干脆还是说:“我开玩笑的。”
闻璱和弓铮皎终于对视了一眼。
弓铮皎幽幽道:“跑路……”
闻璱疑惑:“登记?”
弓铮皎无奈地呲了一下虎牙,解释道:“我去寄存一下那个。”
有外人在,他不想说太明白,至少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嘴里总是有一颗杀伤力很强的酸弹。
闻璱明白他的意思,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他知道,弓铮皎是为了保护自己,才会选择卸下那具“枷锁”。
但是,弓铮皎一开始选择戴上这个炸弹,不也是为了防止“伤害自己”吗?
真有意思。
荆牡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还是觉得氛围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刚才,弓铮皎是不是对闻璱呲牙示威了?
整个白塔谁不知道,弓铮皎的精神体是刃齿虎——他不会突然暴起咬人吧?
荆牡只能谨慎地问:“方不方便问下,你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荆牡是生怕两个人之间有没了干净的恩怨。
可“那种关系”这四个字,对弓铮皎而言,非常敏感。
毫无疑问,弓铮皎立刻拐到了某条充斥着粉红泡泡的邪路去。
这问题好犀利!
弓铮皎的脑袋里莫名蹦出来那几个字:看你表现。
他心里怦怦跳,下意识地想要屏息,一口气提上去,却又想起闻璱说,要保持呼吸……于是,这口气狠狠地坠下去,变成了一声腔调十足的冷哼。
恰在此时,闻璱语气促狭:“他是我的保镖。”
在荆牡眼里,便是闻璱阴阳怪气地用“保镖”故意羞辱弓铮皎,气得弓铮皎咬牙切齿,险些压制不住怒火。
荆牡:“……真的没问题吧?我……我就是问问……”
他对这个原本就有些冒险的任务更拿不准了……
正式进入污染区之前,荆牡分享来了详细的任务信息,并介绍闻璱和弓铮皎认识了自己的队员。
除了荆牡这头红狼之外,分别是:一号雪狼,二号灰狼,和在补给站见过阿咬的三号伊比利亚狼。
弓铮皎忍不住问:“你们这是……狼群?”
三号欢呼:“你知道我们队的队名?天呢,弓哥你居然听说过我们!”
弓铮皎:“……好名字。”
几头狼精神体才被放出来,就警惕地绕着闻璱打转、嗅闻,这代表着哨兵们的某种“疏远”。
但它们不敢这样对待弓铮皎,甚至不敢靠近,既是兽类精神体的自然直觉,也是哨兵们对弓铮皎这个前首席的忌惮,或许也有些敬佩。
其中最大胆的伊比利亚狼试探着用吻部靠近闻璱小腿,在真正粘贴之前,弓铮皎迅速伸手,一只手捏住伊比利亚狼的吻部,让它无法张嘴;另一只手则毫不留情地在伊比利亚狼头上,拍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看起来不轻,实际上也非常之重,尽显S级与A级的惨烈差距。
伊比利亚狼立刻龇着牙退开,三号哨兵无法抑制地“嗷”了一声,揉了揉自己脑门。
弓铮皎面无表情地看着三号:“这就是你们求人帮忙的态度?”
说着,阿咬的身影缓缓出现。
刃齿虎并没有作出捕猎的姿态,只不过是缓缓向前踏出一步,几头狼就纷纷退后,狼哨兵们也变了脸色。
似乎这位前首席曾经的传说实在深入人心,“退休”多年,余威尚存。
他冷脸的模样实属罕见,就连在自己宿舍里折腾的时候,弓铮皎也没有表露出如此外放的“愤怒”。
闻璱还是头一回见,竟然觉得有些新奇。
以至于一时间忘了说话,多看了弓铮皎好几眼。
荆牡也连忙打圆场:“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三号你怎么回事!对不起,闻璱,你别怕,他们只是好奇。”
这是常见情况,哨兵们能够考虑到礼貌,精神体却无法控制地会反应出真实想法。
而被几头高大的狼围着,向导会感到紧张甚至恐惧,也是在所难免。
除非,这个向导是闻璱。
他微笑:“我不怕。”
说着,他眼睑微垂,正巧与其中一头狼对视。
避免与猛兽对视,以防激怒野兽,是最基础的野外求生常识。
只不过,这几头狼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野兽,而闻璱也根本无惧激怒它们。
——恰恰相反,是这几头狼该注意些,不要引起他的不悦才对。
无形的精神力如潮水般席卷,雪狼和灰狼狼被闻璱盯里几秒,缓缓退后,最终消失在空气中,似乎是认可了猎物的胆量。
一号和二号也惊讶地看着闻璱。
弓铮皎被闻璱盯得耳朵红红,却还摆着架势,冷冷地 替闻璱把他们瞪了回去。
他心想:算你们命好,不然彭枭的昨天就是你们的明天。
闻璱则调出地图和任务详细信息,陷入沉思。
比起个人级别评估,按照SABCD进行分类,小队和公会任务的级别划分则有些不同。
任务来自社会、官方、甚至私人甲方,经公会审核后统一发布,一共有三个档位:Normal、Danger、Urgent,以及一个论外的“Secret”级。每个档内,又按照数字1到5依次排序。
狼群小队的综合级别是Danger-1,即判定为能够接领向上三级难度的任务,在公会的现有小队中位于前5%。
但是,那个即将到期,以至于他们不得不求助野队的任务级别为Urgent-3,是公会能领到的最高级别任务。
再往上,U-2、U-1的级别就有些形同虚设了,至少很少会在公会公开发布,而是走“内部管道”联系,也就是轮入Secret档。
这个任务队狼群小队来说本来就有些超出能力范围,更别说现在的狼群小队,还是一个向导缺位的全员哨兵阵容。
闻璱问:“方便问下,你们队原本有向导吗?这次是否参加?”
“有的。”荆牡虽然立刻应下,脸色却有些萎靡:“但是,不瞒你说,上次行动他伤得不轻,现在还在住院。我们才不得不组野队,找一个高级向导来。”
顿了顿,荆牡又说:“我知道,你可能想问,我们为什么要眼高手低地接下这个任务、为什么完成不了还不取消,因为我们有必须做点什么的理由。”
“我们队伍里原本还有一个哨兵,但是某次意外导致他神游了。”荆牡平静地道,“幸好他只是初期,还幸运地被选入白塔研究院的一个项目。这趟任务要采集的U3抱脸蝎,就是研究院那边这个项目组需要的材料。”
即便项目失败率很高、就算项目成功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也没办法就这样放弃。
闻璱明白这种感觉,因为类似的事也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他点点头,真心解释了一句:“我并没有打算那么说。”
这趟组野队,他们互相对彼此有所求,刚才的交锋也只是点到为止,闻璱并没有指责他们的想法。
只不过,闻璱有些苦恼的是,污染区很大,任务目标的行动轨迹在一区很深的地方。
交战之后的危险和活捉的困难另说,关键是距离真的很远。
任务距离到期只剩下一周,还要预留出作战和回程的时间,不可谓不急,简直是火上眉梢。
闻璱立刻制定了简短的任务计画。
他以往当习惯了队长,指挥、命令、安排起人来毫不客气,也毫不拖泥带水。
或许是刚才小露一手确实有效,或许是有弓铮皎在虎视眈眈,几个哨兵下意识地服从指令,没有表现出任何异议。
直到正式进行污染区关卡登记之前,才终于出现了第一声质疑。
或者说,询问。
弓铮皎郁闷地指着自己:“那我呢?作战计画里没有我?”
他乖巧地缄口不言等到现在,以为闻璱是有什么“私下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秘密任务安排给他,为此甚至有点小兴奋。
没想到,临到启程,那边都在做最后的装备清点狼,闻璱都完全没这意思,彷佛队里就没有弓铮皎这个人,自然也不需要给他安排任务。
“你……”闻璱道,“你有一个贯穿始终的任务。”
他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带了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用口型对弓铮皎说:背我。
第28章 听我安排。
向导和哨兵的体力不能同日而语。
以这帮A级哨兵的奔行速度,短时间内闻璱还能跟上队伍,到了下午,闻璱就会累成一摊再起不能的烂泥。
但是,他的精力可不该、也不能浪费在赶路上。
闻璱对狼群小队吩咐道:“装备就麻烦你们了。”
主要是帐篷、监测设备、一些食物和武器,以及一个巨大的、将要用来存储活体抱脸蝎的培养瓶。
作为向导,闻璱不仅不负重,也完全没有要帮把手收拾的意思,主打一个“拎包入住”。
狼群小队几人把装备分配好,各自准备启程时,一回头就发现,弓铮皎同样两手空空。
狼哨兵们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敢说上一句:你怎么好意思。
毕竟,弓铮皎威名在外,背景更是不可说,没人敢使唤他。
除了闻璱。
“蹲下。”
轻轻一声,几道目光同时转向闻璱和弓铮皎。
荆牡甚至有些紧张地把手放在了腰间的军刀上,提心吊胆地,生怕弓铮皎当场就要暴起动手。
弓铮皎一声不吭地单膝近地,躬下身子。
他背对着闻璱,方便闻璱能够轻松地趴在他后背上。
一双手就这样穿过弓铮皎的颈前,最终搭在弓铮皎胸口,缓缓交握。
确认闻璱准备好了之后,弓铮皎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自如地起身。
他的手肘兜过闻璱的膝盖,双手插进卫衣口袋,甚至轻松地掂了一下。
闻璱似乎比他想像的还要轻。
弓铮皎站起身,若无其事地迈开步伐,按照闻璱制定的计画,赶往任务地点。
走出好几步之后,都没有人跟上,弓铮皎才回过头问:“不走吗?”
狼哨兵们还呆呆地站在原地。
荆牡第一个回过神来,狠狠地捣了一把队友们,几个人如梦方醒,“嗯嗯啊啊”地这才跟上。
队伍正式启程。
几个小时过去,除了公事沟通,竟然没有一句聊天。
闻璱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哨兵们的感官,降低疲惫感和提高体能续航力,自然顾不上说话。
狼群小队只觉得是DDL将近带来的肾上腺素飙升,以及与大八卦相伴的兴奋,让他们不知疲倦。
赶路实在枯燥,三号终于忍不住对荆牡低声说:“什么情况?你不是跟我说,弓铮皎和闻璱在互相较劲吗?”
“我怎么知道!”荆牡答,“我在便利店的时候,他俩差点没动手!”
一号加入讨论:“所以论坛上大家传的那些,到底是不是真的?我觉得他俩好像不怎么剑拔弩张啊。”
顿时,几个狼哨兵都沉思了片刻。
三号迟疑道:“其实我一直觉得,彭枭说的那些可能不是真的,毕竟他也没发出来什么有力的证据。”
一号反驳:“那闻璱为什么不澄清?难道不是因为心虚?他到底捞了没捞、骗人了没有啊?”
话音未落,荆牡就没好气地说:“捞了又怎么样?彭枭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东西。”
一二三号:“……”
二号道:“差点忘了,队长这辈子最大的梦就是当闻璱的备胎。”
三号摇了摇头:“现在暂时变成完成任务了,希望闻璱和弓铮皎他们能够帮到我们吧。”
一号也叹了一声:“是啊,现在任务第一,不管闻璱人品如何,只要能帮我们把任务完成了,我开大号上论坛实名帮他洗地!”
高速奔行的风吹过二人耳侧,闻璱压着帽檐,双眼也微微眯起。
风声让闻璱听不到狼哨兵们的议论声,却骗不过弓铮皎的耳朵。
弓铮皎低声说:“他们在议论你。”
闻璱并不意外:“没关系。”
被说两句又不会掉块肉,至少刚才制定计画安排分工的时候,狼哨兵们的服从性很好,闻璱对他们还算满意,并不关心自己是不是被讲了小话。
但弓铮皎很关心。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尽可能委婉地说:“那个荆牡,你和他很熟吗?”
“不熟,只是同期。”闻璱道,“他是权冽的朋友,估计他们都是。”
狼是群居动物,狼狼和狼哨兵们大多能玩到一起。
“嗯,好吧。”弓铮皎似乎只是随口一提,“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和这种人不熟也好。”
这话就十分主观、带着强烈的个人情感色彩了。
闻璱忍不住轻笑一声:“那该像你一样,矛盾得表里如一才好?”
“……”弓铮皎没话说了。
过了一会,弓铮皎才低声解释起来:“我也不是故意的,确实是误会。”
闻璱道:“我也没怪过你。”
弓铮皎就算有误会,起码出手就是实质性的帮助不是空话。
而且,他的好心好意,闻璱多少能感受得到,否则,公事公办,就算他需要弓铮皎的精神力,也有的是其他的办法。
更何况,现在细细想来,闻璱才恍然觉得,自己的心其实好像也从很早就开始偏了。
至少,如果是彭枭被收入疗愈中心,只要不影响任务,闻璱才懒得去捞他出来。
如果彭枭还敢起个小号名叫“BBB大鸟”来卖萌……
呕,闻璱会立刻揍得彭枭对这几个字产生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不过,这些话至少暂时没必要告诉弓铮皎,省得他又说什么“你就不怕我和你爆了”的胡话。
闻璱只是很轻地笑了笑,甚至连气音都很微弱。
轻微的震动顺着相贴的胸腔,传到了弓铮皎的心里。
弓铮皎郁闷道:“你还介意这件事吗?”
他似乎耿耿于怀,闻璱好整以暇道:“介意的话,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但这是之前的事,不能影响我的诚意考评。”弓铮皎很小声地说。
闻璱:“……”。
临近天黑时,小队算是抵达了污染区内核地带的交界线。
不像污染区外围,偶尔还会有虽然被污染,但相对友好的“无害”变异生物出没,内核地带的变异生物更危险,即便不主动攻击,也可能造成领域性的污染。
一区则是内核地带最深处的一片陨石坑。
陨石撞击后,污染从陨石坑中蔓延出来,后来整个被波及的局域都被封禁。但一区之外的地区地貌尚且正常,至少现在,小队停留在一片相对平坦的高地。
由于闻璱的辅助,小队的行进速度比原定计画要快了不少,所以这个晚饭前后,他们至少可以稍微休息一会。
三号把包里的能量棒和饮用水拿出来分给每个人,一号则在测试白噪音贴片——这是污染区哨兵必备的东西。
因为这里的污染并不是任何有形有质的可视化污染,而是一种抽象的“精神污染”。
一个不留神,人就可能陷入恍惚、产生幻觉、发疯……最终成为统计名单上的“失踪人员+1”。
普通人的科技和武器对这种污染束手无策,只有具有精神力手段的特种人能够发挥作用,但也需要提起十二分精神。
譬如,野外环境中赶路,所接收的信息量太多、太杂,哨兵会轮流使用消耗性的白噪音贴片缓解精神压力,以减轻向导工作量。
作为队长,荆牡则在用探测仪器进行检查,确保接下来几个小时内的相对安全。
内核地带最大的危险是“污染酸雨”,不同于气象学上的酸雨,污染酸雨看不到,也不具有实质的腐蚀性,而是一种污染加倍、腐蚀理智的特殊现象。
幸好探测仪能检测到污染酸雨降临前的异常波动,从而发出提醒。
二号、闻璱和弓铮皎负责在准备通信设备。
进入内核地带之后,他们需要分成两队,因为抱脸蝎的巢xue不止一个,效率起见,大家将分头行动,确认目标具体方位之后再汇合。
但是,污染区内磁场特殊,只有在极外围的一圈还有微弱的信号。
稍微靠里圈的地带,就需要使用精神力了,这是污染区唯一有效的能量。
高难任务要求队伍中必须有向导参与,这条规定的必要性也在于,通信设备最好需要向导的精神力作为连接大家的“基站”。
调试好通信设备后,狼哨兵们先后戴上,弓铮皎也不例外。
虽然,按照现有分队,闻璱、弓铮皎和二号会一起行动。
荆牡脸色沉重:“从这个方向进的话,两小时后可能会有一场酸雨,很难避开。”
闻璱也看了一眼探测仪,数据确实不太乐观。
而且,以闻璱的经验来看,这场酸雨恐怕规模不小。
二号问:“能绕开吗?”
荆牡:“或许可以。”
闻璱却道:“不行。”
地形有限制,绕路进圈所花费的时间要翻好几倍不说,酸雨的情况也瞬息万变。
一旦出任何意外,到时候大家筋疲力尽,又在危险的内核地带,那才是真的头疼。
生命第一,任务第二,再想要完成任务救朋友,也不能搭进去更多人。
更何况,在闻璱看来,这完全是无意义的冒险。
闻璱看了一眼荆牡,道:“今晚就休息吧,酸雨过去之后,明天再加速赶路。”
狼群小队无人应答,也没有人拿出帐篷开始安装,微微一顿后,大家照旧做着自己的工作。
只有弓铮皎立刻应了一声:“好的。”
闻璱提醒:“绕路的风险只会比等待更大,请大家服从我的指令。”
二号有些不满道:“你怎么知道就一定绕不开?再说了,大家警惕一些,未必挨不过这场酸雨。”
荆牡打圆场道:“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又转头看向闻璱,有些迟疑地说:“酸雨我们也不是第一次遇见,虽然狼狈,但也没那么脆弱,我们谨慎一些就好。”
显然,他也不太认同闻璱的建议。
进圈、搜索巢xue、汇合、作战,甚至还要包括撤离的时间,就算情况一切顺利,时间仍然十分紧张。
不论是荆牡,还是一二三号,其实都有些不敢闲下来的焦虑,彷佛是一种“兄弟在生死一线,我却用一个晚上来睡大觉,如果任务失败,还有什么脸面对兄弟”的心态。
闻璱定定地看着荆牡:“因为我们的任务是活捉,而不是清剿。”
“U3抱脸蝎,群居生物。这种污染生物最棘手的地方在于,死前它会不顾一切地‘抱脸’,然后把尾巴从眼眶伸进你的脑子里进行寄生。一旦它开始‘抱脸’,一切能量都会涌向尾端,它们生命就只剩下少则十五秒,多则一分钟的时间。这个过程不可逆,所以,活捉的难度,比杀死单只还大。”
“对此,你们有什么头绪吗?”
无人应答。
狼群小队瞪大了眼睛,荆牡的眼睛明晃晃再说:那怎么办?
如闻璱所料,狼群小队以前几次尝试甚至没能进展到思考如何存储的地步,恐怕在控制抱脸蝎的阶段,就伤得惨重,不得不撤退了。
闻璱的目光依次扫过狼群小队四人,缓缓道:“我有。”
“这种生物,我的队伍清剿过不下百只。我不知道实验室里是否有什么其他的办法,能够保证它的存活,但是在污染区里,目前最高效的办法是成为它的宿主。也就是说,在抱脸之后把它的污染能量活体存储,而不是使用你们那个维生设备。”
他说着,指了指二号一直背着的那个巨大设备:“我的队员有昆虫专家,她尝试过用维生设备驯养抱脸蝎,十几只,全都自杀了。”
“什么?!”一号惊呼出声。
三号头脑灵活,立刻想通了其中原理:“它有智慧,必须要寄生在某个活体才行?”
可是,被寄生不也几乎意味着被污染了吗?
人如果被污染,那几乎和死了没差,甚至比死了还糟糕。
二号咬了咬牙,说:“我来。”
一瞬间,氛围突然变得悲壮,彷佛为了完成任务,为了给神游中的战友带回一丝希望,注定要牺牲一个还活着的人。
一号和三号异口同声:“不,让我——”
荆牡打断了他们:“我是队长,我来。”
二号道:“那家夥以前救过我,这条命是我欠他的,你们别跟我争了……”
经典而感人的争相赴死环节。
只有闻璱忍不住笑了一声——用新的矛盾转移关于旧矛盾的注意力,实在有效。
“我没说过有人要死,但前提是,你们得严格执行我的每一条指令。控制抱脸蝎、被寄生并返回,都需要你们保持足够的体力和最佳状态,所以,不能消耗在硬扛酸雨里。”
这一次,狼哨兵们面面相觑,最终没人再反骨上身。
闻璱淡然道:“现在,听我安排,扎营,今晚休息睡觉。”
第29章 我去找他。
狼群小队按照指令行动起来,安帐篷的安帐篷,铺睡袋的铺睡袋,很快就布置好了一切。
夜间由四头狼轮流放哨,这也是特种人的好处,浅度睡眠时可以放出精神体,在不远的范围内进行简单活动。
几个哨兵还在一边聊天一边啃能量棒时,闻璱第一个吃完,比狼吞虎咽更快。
他含了一片薄荷漱口片,就钻进帐篷,似乎这就打算睡了。
狼哨兵们不约而同地压低了说话的声音。
弓铮皎看了一眼帐篷的方向,昏暗的光线下,依稀能看见闻璱已经躺下了。
他也三下五除二塞完能量棒,打算效仿闻璱,也要一片漱口片含上之后,早睡早起。
荆牡却突然唤了一声:“等等。”
自从进入污染区之后,弓铮皎的话一直很少,只说过“嗯”、“好的”、“不用”、“没问题”这样简单的回答。
狼群小队和弓铮皎不熟,加上刚才闻璱又在,两个人似乎秉承“食不言”的规矩,也没人敢跟弓铮皎搭话。
这会闻璱睡下了,弓铮皎眼看着也吃完了,荆牡才敢主动搭话。
弓铮皎动作一顿,回头看他。
“弓……弓哥。”荆牡斟酌着道,“那会不好意思。”
弓铮皎没什么表情,淡然道:“我没关系。你们应该跟闻璱道歉。”
虽然他知道,闻璱其实完全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荆牡点点头,诚恳道:“会的。”
但弓铮皎维护闻璱的态度,让他更对这两人之间的微妙关系好奇了,忍不住问:“你和闻璱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弓铮皎想了想,实诚道:“现在应该是没有了。”
现在、应该。
弓铮皎主要是考虑到,以前他有事瞒着闻璱,还误会闻璱是为了钱才愿意操心自己,这两件误会现在都已经澄清了,前路虽然短暂,但一片光明灿烂啊。
但这保守的用词落进狼群小队耳中,就变成了“过往仇敌冰释前嫌”的味道。
——也就是说,以前发帖时的恩怨,恐怕是真的。
狼哨兵们彼此对视一眼,荆牡又问:“那,彭枭说的那些……”
“当然是假的。”弓铮皎立刻道,“而且我和彭枭不熟,真的不熟,不是为了撇清关系。”
“我就说闻璱不是那种人了,一定是彭枭骚扰他!”荆牡的腰板更直了两分。
弓铮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一号却惊讶道:“那你为什么要替彭枭发帖?”
安抚的事不能四处声张,弓铮皎也明白,于是只能含糊地说:“我不是替他发,是替闻璱发的。”
这倒也是实话,毕竟确实是闻璱当街借走了他的终端,用他的账号发了帖子。
但狼哨兵们反而觉得更加匪夷所思了。
三号震惊道:“你是说,闻璱让你发帖挂他自己?自挂东南枝?”
二号也完全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号猜测:“难道他败坏自己的名声,是一种补偿?也就是说,他真的介入了逄靥星和冬歆亭的关系?”
弓铮皎:???
“什么介入?”弓铮皎比他还要迷茫,“逄靥星和冬歆亭是什么关系?”
闻璱和逄靥星是异父异母的兄弟来着,但这件事算是闻璱的个人隐私,弓铮皎不好在外面张扬。
而逄靥星和冬歆亭……除了被自己病急乱投医地“造过谣”之外,这两个人难道不是清清白白的吗?
荆牡也对“介入”的字眼非常不满,立刻道:“怎么可能是介入,一定是逄靥星花心脚踏两条船,都说了婚内出轨打过错方别打小三,小三也有追求爱情的自由。”
二号无语:“队长又开始发癫了。别人做三,天打雷劈;闻璱做三,情有可原。”
荆牡恼羞成怒:“胡说什么!”
狼群小队笑成一团,只有弓铮皎急得像瓜田里的猹:“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吗?哦对,那会你应该在过来的列车上,估计没怎么刷终端。这里还没信号,幸好我截了图。”三号说着,拿出终端,开始在相册里翻找。
过了一会,三号把终端递给弓铮皎。
一号眉飞色舞地讲解道:“你不知道,有人匿名晒出了逄靥星和冬歆亭的结婚证,原来这俩人隐婚好久了!”
弓铮皎:!!!
低头一看,截图正是一个未经认证、连ID都是一串乱码的匿名小号,发出了一张结婚证的偷拍照片。
弓铮皎下意识地喃喃:“这事闻璱一定不知道。”
如果知道的话,就不会在自己造谣时那个反应了。
居然连闻璱也这么被蒙在鼓里……弓铮皎因造过谣而萌生的那一丝小小的愧疚感顿时烟消云散,化为了对闻璱的怜爱和对逄靥星不知好歹的诘问。
三号惊讶道:“什么?闻璱不知道?他们关系那么近,怎么瞒住的?”
弓铮皎也很好奇,看结婚证日期,这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冬歆亭和逄靥星真是一个比一个瞒得好。
荆牡却突然来了劲:“闻璱都不知道这件事,也就是说,闻璱是被小三了?”
弓铮皎:“……”
这……话倒也不能这么说。
但是,一二三号显然都立刻被荆牡带跑了。
二号甚至皱眉道:“这样的话,被小三,还不得不用让自己身败名裂的方法,来向这对情侣道歉,闻璱也太倒霉了吧。”
荆牡附和:“嗷呜——我就说闻璱不是那种人了。”
弓铮皎竟然松了口气:不管怎样,闻璱的转移矛盾法果然好用。
三号又开动脑筋:“等等,所以说闻璱他们小队吵架分裂,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件事?闻璱被小三了,逄靥星和冬歆亭两个人一夥,彭枭和权冽看不惯他俩,才和其他哨兵一起离开了?”
“该不会彭枭发帖也是为了掩护闻璱吧?就和弓哥一样——”
“不是!”弓铮皎忍无可忍。
他被新爆料冲刷过的三观还一地鸡毛,但实在容忍不了彭枭能从中获益,连忙道:“彭枭,他完全就是心理阴暗、爱而不得、得不到就诋毁、骚扰闻璱、败坏闻璱名声的一个五毒俱全的鸟玩意。”
一个很多修饰词的长句一口气被说出来,狼群小队都愣住了。
弓铮皎又说:“闻璱和逄靥星,他们……他们也很清白,总之,你们别再乱传了,有事你们应该直接找闻璱问。”
他的脸色有些冷了,狼群小队都噤声不敢再说。
“而且,”弓铮皎的目光缓缓扫过狼群小队的每一个人,“你们编的闻璱小故事里,为什么没有我?”
明明他蒸饺omo才是整件事情在论坛上发酵的源头!
荆牡惊讶:“啊?”
半晌,他才代表狼哨兵们,委婉地说:“这个……我们蛐蛐人一般还是要稍微注意些场合,至少不会当着面说……”
弓铮皎:“……”
也就是说,他如果想听到自己被编入闻璱的八卦里,应该在一开始就不要参与进来。
很好,弓铮皎像屁股着火一样,立刻转身钻进帐篷里。
可惜意图太直白,狼群小队反而无法理解,甚至开始思考:他到底是不是生气了?这个行为莫非有什么深意?
帐篷里,一共三个睡袋,闻璱躺在最中间的那一个,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的睡姿很端庄,呼吸声也很小,灰色的睡袋拉得严实而整齐,只露出一张白皙的脸。
弓铮皎猫着腰进来,定定了看了一会这只蚕宝宝,觉得这帐篷通风不太好,以至于他鼻息之间萦绕着太多向导素的味道。
他并不介意闻璱的向导素,甚至在习惯那种头晕之后,觉得有种依赖性很强的愉悦感——但他不想让一会将要钻进帐篷的二号也闻到。
帐篷的通风阀正好在闻璱上面一点的位置,被睡袋压住了一角。
弓铮皎轻手轻脚地俯下身子,尽可能在不妨碍到闻璱的情况下,伸手想把通风阀拧到最大。
可他把手搭在阀门上时,觉得下巴微微一痒,好巧不巧地低下头,才意识到这一刻的距离是多么暧昧。
很近,近到弓铮皎几乎能看清闻璱鼻尖的小小绒毛。
而且这个姿势,就彷佛他把闻璱揽在怀里一样。
他用眼睛细细描摹过闻璱的眉眼、鼻梁,最后停留在浅粉色的唇瓣。
闻璱累了一整天,昨夜睡得也少,现在就算趁人之危做点什么,应该也不会被发现的吧?
然后那两瓣唇就轻轻一动,彷佛在邀请……
“你在干什么?”闻璱冷冷地问。
弓铮皎立刻从臆想里清醒了。
他光速弹开,速度快得甚至直接化作一道模糊鬼影,弹射起飞出了帐篷。
闻璱才睁开眼,就看到弓铮皎的脸化作一副《呐喊》,然后消失在帐篷中。
他懵懵的,还没回过神来,脸上自然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迷糊了一会,他从睡袋里爬出来坐起身,探头向外面看去。
只见外面围坐的狼群小队几人,也正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唯独不见刚才犯罪未遂后逃逸的嫌疑人。
“弓铮皎呢?”
荆牡说:“他说吃撑了,散两圈步再回来。”
闻璱:?
吃能量棒能吃撑,简直是闻所未闻。
显然是弓铮皎又习惯性地做亏心事之后,无言面对自己,逃避心理大爆发了。
或许以弓铮皎的速度,这应该叫“流窜心理”。
闻璱无语片刻,又道了一声:“晚安。”然后再次躺回睡袋。
他确实很疲惫,虽然一整天都趴在弓铮皎的背上,看起来没走几步,但精神力一直高度活跃,随时调整着弓铮皎和狼哨兵们的情况。
合上眼睛后不久,他就再次陷入沉睡。
浅度睡眠中,闻璱依稀有一种被什么东西拖着着在山上奔跑的颠簸感。
好奇怪。
他很努力地试图摆脱那个拖累,却无论如何也丢不掉,每一步都迈得很艰难。
直到某个瞬间,他恍然大悟:为什么要跑?他不是会飞吗?
他试着张开双手,或者说,翅膀。
但下一刻,他就听到一连串音色各异的狼嚎此起彼伏:“嗷呜——”
两个帐篷里的所有人都立刻醒了过来,荆牡惊呼出声:“酸雨警报!”
酸雨异常移动的速度很快,边缘似乎很快就会波及营地,但好在只是边缘,硬挨过去不算困难。
探测仪显示酸雨的范围极大,如果晚上那时真的选择绕路进圈,按照路线,现在应该正在暴雨中心。
唯一令闻璱无法心安的事情是,弓铮皎失踪了。
似乎从“散步”开始,弓铮皎就一直没有回来过,但那时通信设备还能联系到他,荆牡确认过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就也歇下了。
毕竟是被誉为最强S级的前任首席,没有哨兵会认为,他在内核地带外散步能散出什么意外。
而现在,已经好几个小时过去,弓铮皎的睡袋没有任何被使用过的痕迹,可见从未回来过。
闻璱试图用通信设备调用弓铮皎,始终得不到任何回覆。
荆牡道:“我和一号出去找找,希望他没走远。”
安全起见,他们必须在酸雨降临之前赶回来,也就是说,如果那时还没找到,他们也只能放弃搜索。
闻璱沉吟片刻,道:“不行,现在出去太危险了,你们最好呆在这里。”
“那弓哥他……”二号欲言又止。
闻璱捏了捏眉心,轻声说:“我去找他。”
第30章 接吻,还得是湿的那种。
“你去?”
“那更不行了!”
狼群小队一片反对声。
虽然白塔数据和特种人们的经验都表明,向导通常比哨兵对精神污染的抵抗力更强,却也不意味着在酸雨中完全安全。
而体能差异几乎决定了,哨兵有可能在酸雨到来之前搜罗周围地区,再返回营地,向导则完全不可能做到。
闻璱完全没把他们的反对当回事,已经调出探测仪的数据,开始思考自己的巡逻路线了。
荆牡劝道:“闻璱,你别冲动……”
“不是冲动,我有把握回来。”闻璱头也没抬,“倒是你们,记得贴好贴片,注意不要被污染。”
比起自己,他更担心真把这几个哨兵分开派出去,一个不留神有人沦陷了,那才真是后院起火。
见荆牡还要再劝,闻璱又道:“我的精神体会飞,比你们走得都快。”
荆牡一愣:“……还真忘了。”
他险些忘了 闻璱是个有精神体的特种人。
实在因为闻璱不同于他们以前队里的向导,甚至和他们认识的所有向导都截然相反——见面以来,闻璱几乎从不使用精神体辅助。
而且,这似乎就是闻璱的个人风格,至少荆牡以前在圣所上学时,也没见过闻璱的精神体。
即便如此,狼群小队仍然半信半疑。
“执行命令,别给我添麻烦。”闻璱淡淡地一锤定音。
离开营地之后,闻璱按照计画中的路线疾行,同时放开精神力,放肆地探测着周围的一切。
变异生物能探察到他正在招摇过市,但不约而同地选择避让,因为精神力让它们把闻璱判断为一个可怕的捕食者,而非柔弱美味的猎物。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距离酸雨波及营地,还有不到一小时。
弓铮皎会去哪里?
闻璱一头雾水,因为说实话,他甚至还不明白,弓铮皎之前到底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以至于要逃去散步。
那会闻璱半梦半醒,还没回过神来,只是奇怪弓铮皎为什么离自己这么近。
他当然不会以为弓铮皎色心大发——这里可是污染区,帐篷外坐着四个半生不熟的哨兵,任务紧张,谁能有调情的兴致?
偏偏这时,闻璱突然想起,弓铮皎的热潮期异常还没结束。
……所以弓铮皎如果真的有兴致,似乎也不能怪他,这可能是激素紊乱导致的结果。
很合理,但让破案难度更上一层楼。
半小时后,闻璱抵达了内核地带边缘。
酸雨改道之后,这条原定路线目前还算安全。
闻璱已经在周边绕了几圈,精神力都没探测到弓铮皎,迫不得已,他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
他挑了一棵够高的树爬上去,站在粗壮的树枝上用望远镜向四周看去。
变异的树在摇晃和颤抖,伸出枝条顺着他的小腿乱爬,但并不作出任何攻击,似乎是示弱,又像是在讨好。
一条枝叶似乎试图解开鞋带,然后用自己替换,闻璱一脚踹开,吩咐道:“安分点。”
他的视野里似乎没有人类活动的踪迹,精神力也只能感知到五花八门的变异生物,比如脚下这棵花枝乱颤的疯树。
如果再找不到弓铮皎的话,闻璱也该打道回营地了,毕竟“会飞”是用来糊弄荆牡的。
患病以来,闻璱不能稳定召出精神体,就算幸运地成功召出并融合,万一才刚飞起来,小黑在天上突然消失怎么办?
不过也巧,就在他举棋不定的片刻,一个方向突然传来一道异常而又熟悉的波动。
是弓铮皎的气息,他骑着阿咬一路正在靠近。
但不只是他们俩,居然还有……小黑?!
自己的精神体为什么会跟弓铮皎一起,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连闻璱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不论如何,他迅速下树,顺手用精神力把树的枝条根系捶了回去,防止被跟踪。
从精神力“监测到”的瞬间开始,闻璱和小黑算是勉强搭上了一条微弱的联系,闻璱按照着这种联系向同个方向赶去,争取尽快和小黑会合。
而弓铮皎也一早就凭藉视力看见了闻璱。
他没有呼喊,反正这个距离声音也传不过去;本想跟闻璱招招手,也因为两只手都被怀里的黑天鹅占用着,完全腾不出来。
一直到正式汇合,弓铮皎才问了一句:“酸雨正在移动,你怎么离开营地了?”
闻璱:?
从来没见过这么倒打一耙的。
还没来得及解释,闻璱又无语了。
距离越来越近,弓铮皎终于敢松手,让小黑从弓铮皎怀里扑腾着向闻璱飞来。
闻璱一早就伸出手,结果小黑在半空中又隐身了,他什么也没能接到。
而阿咬的情况还要更加异常。
只见阿咬半边脑袋乌泱泱的一片,远看还以为是头顶毛被燎焦了,凑近一看,才发现那是好多只体型不大的抱脸蝎,密密麻麻地趴在阿咬头上。
无数条蟹尾伸进阿咬的左边眼睛,但只能扒着眼皮,刺不进琥珀色的眼珠。
乍一看像是给阿咬刷了睫毛膏,很苍蝇腿的那种,还会乱动的那种。
这画面很难不让人头皮发麻,闻璱除外。
因为调整频率用精神体“饲养”抱脸蝎,就是闻璱打算使用的方法,也是现阶段唯一一种在不被污染的情况下,让寄生态抱脸蝎保持存活的方法。
他没有跟弓铮皎提过,是弓铮皎也进行过类似的尝试,还是意外地想到了一处去?
“你一个人去了抱脸蝎的巢xue?”闻璱知道眼下不是兴师问罪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不听他的指令。
弓铮皎只道:“回去再说。”
他看起来有些狼狈,好在伤得不重,浑身上下唯一一道伤口竟然是在耳朵上——一条弧形的渗血虚线。
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某种牙很密的长喙生物的咬痕。
闻璱:“……”
他有种很不妙的预感。
弓铮皎伸手柄闻璱也拉了上来,阿咬便驮着两人和满头抱脸蝎向营地狂奔去。
有了弓铮皎,以阿咬的速度,返回营地这件事,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不过在正式抵达营地之前,抱脸蝎就吓得营地边巡逻的精神体灰狼嚎了一声。
狼这种生物一旦听到同类的嚎叫声,就会开始模仿,精神体也不例外,一时间营地周围此起彼伏,嚎叫声形成了循环。
狼群小队警惕地全员备战,结果就看到了阿咬一脑门黑蝎的模样,也惊得几人一起倒吸凉气。
闻璱和弓铮皎先后从阿咬背上下来,狼哨兵带着四头狼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一时间还不敢放下武器靠近。
直到看到闻璱和弓铮皎两个人都神志清醒,闻璱吩咐:“控制音量。”
几个人才回过神来。
荆牡大惊失色:“你们俩刚刚去抓了这么多抱脸蝎回来?”
闻璱指了指弓铮皎:“不是刚刚,也不是我们。他一个人干的,谢谢他就行。”
狼群小队立刻稍息立正行礼,眼里是真情实感的敬佩和感谢:“弓哥你太厉害了吧!谢谢弓哥!嗯人!”
弓铮皎:“……不用谢。”
闻璱有条不紊地安排行动:“我们尽快把这些抱脸蝎交接了。谁的状态比较好?好的,那你负责来架污染盾。其他人帮他。再来一头狼,谁的都行。”
于是,状态最好的荆牡负责维持污染防护设备运转,一二三号纠结了几秒,最终还是二号走出来:“我来。”
灰狼刚才就是第一个迎接抱脸蝎震撼的,现在二号发令,它也只能哼哼唧唧着很不情愿地上来。
“不用担心,不会有事。”闻璱安慰了一句灰狼,转头对二号道,“愣着干什么?你也过来。”
二号深吸一口气,这才颤颤巍巍地上前去。
“手伸出来给我。”闻璱用很平淡的语气说出很惊人的话,“你和我进行临时标记。”
“什么?!”这是狼群小队的异口同声。
“不行!!!”这是弓铮皎的震怒。
闻璱被弓铮皎的话声震得耳朵发麻:“怎么了?”
几个哨兵只会比闻璱反应更大,一个个愁眉苦脸地捂住耳朵。
荆牡突然举手:“能换我来吗?”
“不行。”
“不可能。”
又是异口同声,只不过这回是闻璱和弓铮皎。
闻璱不明所以:“你的状态最好,你架盾,没得商量。”
荆牡痛心疾首:“那好吧。”
而荆牡眼中“命好”的二号却有些苦涩,试探着说:“一定要临时标记吗?”
临时标记会让向导和哨兵的精神图景短暂相连,一定时间内向导从自己的精神图景直接进入哨兵的精神图景,无视距离。
而完成临时标记,就需要两人在精神安抚状态下,产生体叶交换,类似于用体叶在对方的身体上,打下一个生物性的“座标”。
无论从精神意义还是生理意义,这都有些过分亲密了。
即便临时标记后相连的精神图景,会让安抚变得更为简单,默契配合多年的队友,互相之间也只会进行安抚,而不会标记彼此。
会进行临时标记的向导和哨兵,通常都是感情稳定的情侣甚至配偶关系。
闻璱需要的其实也就是临时标记带来的短暂精神图景相连。
用精神体饲养抱脸蝎,而不危害精神体和特种人,是通过精神力调频来实现的。
也就是说,这是融合派的“奇技淫巧”,就算闻璱倾囊相授,也很难让一个结合派哨兵速成这一招。
而闻璱和弓铮皎此行的正事还没办,不能陪狼群小队直接回公会。
任务结了,他们就没法重返污染区了,只能替狼群小队把任务办完之后,趁机黑在污染区。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精神图景相连,让闻璱无视距离地接管对方的精神图景,从而让狼群小队自己回去交任务。
至于体叶交换,闻璱想的也很简单:泪液也是一种外分泌体叶。
虽然这并不卫生,但这总比互相输血要健康、安全得多,也比互饮汗液、唾液更令人没有心理障碍。
为了完成任务,没有什么是不能忍的,互饮眼泪的性价比最高。
见二号仍然忸忸怩怩的样子,闻璱不解:“你有困难吗?”
二号的语言功能都有点紊乱了:“这……也不能说是很有……”
刻板印象下,二号下意识以为,是要进行成本最低也最高的那种行为——接吻,还得是湿的那种。
扪心自问,二号觉得和闻璱接吻,倒也并不止于令他感到抗拒。
但是……但是当着队友的面,尤其是荆牡的面,他总觉得自己还得做一下准备。
比如,要不要紧急含漱口片漱个口?但如果以体叶交换为目标的话,这好像有点本末倒置。
况且,他心理上也很慌张——他几乎感觉队长的眼神快要把自己穿透了!
二号支支吾吾地红了脸,闻璱还以为他是一时哭不出来,转头对弓铮皎道:“弓铮皎,动手,把他打哭。”
与此同时,追求效率的闻璱已经在酝酿眼泪。
以至于回过头时,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的眼眶微红,含着一捧盈盈秋水,润湿了雪白的睫。
弓铮皎:?!
他还是头一次面对闻璱露出如此楚楚可怜的表情,顿时心里乱七八糟地开始跳探戈。
心意反映在精神体上,阿咬突然前肢一滑,趴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迈着猫步上来,想舔闻璱的脸。
只可惜,刃齿虎那两颗匕首牙的威慑效果太强,更别说现在的阿咬还顶着满脑袋抱脸蝎。
闻璱立刻避让了一下。
动作之间,那滴才酝酿好的泪滚出来,滑过脸颊,被眼疾手快的弓铮皎用纸巾拭去。
闻璱:“……”
弓铮皎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为了狼群小队的任务,闻璱居然愿意牺牲这么大。
但是即便是闻璱品德高尚,即便是闻璱要霸王硬上弓……也不能真的奖励二号!
显然,弓铮皎也和二号陷入了同一个刻板印象的陷阱。
弓铮皎简直把后槽牙咬得嘎吱响了。
他第一次没有乖乖执行指令,冒着“影响诚意考评”的风险,硬着头皮说:“我来跟二号交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