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策猛地想起昨日初时的情形,卫臻现在的眼神就和那时候一样。
于是他开始告诉她那不作数,让她忘掉,只记得后来的就行。
卫臻懂此事对他的意义,嗯嗯|唧|唧应下,半分没同他争辩。
她觉得自己是极善解人意的,没有戳穿他的痛处,天底下再没有比她更心软的女郎。
顺手扯了燕策一缕头发缠在指间,宽袖滑|落,露出腕上的粉玉镯子,剔透的玉石几乎要与她莹白的手臂融|在一处,卫臻问道:
“你下午回来过啊。”
燕策应了声,看着她用他的发梢拂过玉镯,这镯子戴在她手上比他想象的还要漂亮。
她喜欢吗?
看她一直戴着应当是喜欢。卫臻有很多首饰,若是不合她的眼缘,很快就会换下来收进箱笼里。
喜欢怎么不夸他。
其实也不太需要夸,他哄她高兴是天经地义的。
只有狗打猎回来才会盼着人夸几句。
“这个,”
卫臻抬手轻轻晃了晃手上的镯子,中断燕策的思绪。
“我特别喜欢。”她说话时尾音往上翘着,瞳仁也黑亮亮的,就这么在她怀里抬着头看他。
他没说话,卫臻又点点他心口处,“你跳好|快。”
喉结上下|滑|动几番,燕策本能地低头想亲她。
卫臻把人推开,瞪了他一眼。
她肤色白皙,眼睛下带着层淡淡的乌青,使得这一眼没什么分量。
燕策又抬手用指背在她眼下轻轻碰了碰。
他刚净完手,手上带着皂块的清香和水的凉意,很舒|服,卫臻抓着他手,搁在眼皮上覆着。
她脸太小了,他手掌又生得|大,这般覆上去,卫臻大半张脸都被遮住了,只剩下浅红的唇瓣,格外显眼。
清浅的气息喷洒在颈窝处,卫臻察觉到他靠近了。
眼睛上覆着他的手,看不见,只能猜。
他要亲她脖子吗,还是耳朵。
莫名紧张地|咬|了下唇,唇|瓣|分|开的一瞬,舌尖被他亲了下,卫臻耳朵一下子就红了。
想推|开他,但是一想到他都病急乱投医了,如果这时候推|开,保不齐会被他误会,兴许他还会胡思乱想。
于是卫臻红着脸,吭哧吭哧仰着头,由他亲。
察觉到她的纵容,燕策用齿尖轻轻|咬|她她唇瓣,她也只是把手搭在他胳膊上,并没有推|开。
仰头站了太久,脖子有些|酸,卫臻轻|哼|一声表示抗议,燕策刚要把人抱起来,外面倏然间传来阵敲门声。
有侍女在门外讲周流求见。
被打|断,燕策有些不|爽,
但也知道若无要事,周流不会在这个时辰过来找他。
临出门前,燕策低头|嘬|了她一下。
卫臻捂着脸把人推|开,而后背过身去,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
对着妆台照了照镜子,唇瓣好红,被他|咬的,好在没破|皮。
抬手轻轻|碰|了碰唇瓣,软|软|的。
燕策回来得很快,进屋就换了一身黑色的夜行服,把刀佩回腰间。
“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啊?”
燕策点点头,“我晚上回来|睡,若困了就先休息。”
走之前他亲了亲她的额头。
其实有点想带着她一道出门。
燕策虽然来过劭山很多次,但这山上仍有他从未去过的角落,昨日头一回顺着小道完全走到|底,今日又只能骑马出门,若带着卫臻一齐,她难免会累,因此也只得作罢。
前些时日,段怀山奉梁王之命外出半月,却因差事办砸,被梁王罚了禁足。
昨日马球场上,梁王故意折腾出那么一出,今夜又忽称病体违和,梁王妃立即派人传信段怀山,让他连夜来劭山别院侍疾。
燕策不想让段怀山踏足有卫臻在的地方,且这也是个收拾他的好机会。
周流的消息往回传得很及时,燕策带着人在离劭山十里远的林边埋伏了一炷香的功夫,等到了段怀山。
**
燕策出门后卫臻就靠坐在窗边看话本子,小榻已经被彻底打扫干净,半点都瞧不出昨夜的风吹雨打。
蜡烛短了一小截,吠星“哒哒哒”用鼻子顶|开门跑进来,头顶多了第三只眼睛,绿莹莹的。
卫臻从话本里抬起头就看见它头顶的毛里一闪一闪的,该是个萤火虫落在上面被吠星带进屋里了。
吠星不懂她为什么不喜欢老鼠,却在看见这种闪着光的小虫子时这么高兴,明明比老鼠差远了!
把萤火虫顺着窗沿送出去后卫臻洗了个手,吠星就一直跟在她身边走来走去。
它今个刚洗过澡,毛发蓬松又柔软,卫臻把吠星从地上抱起来,趁机用它的毛擦了擦手。
原想等燕策回来的,等了不到一个时辰他依旧没影儿,也未曾让人传个信,卫臻就自己去安寝了。
帐子没落,吠星“哒哒”跑过来,听动静它是在扒拉着床沿看她有没有睡着,大抵是把头搭在榻上了。
卫臻没敢睁眼,她知道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被小狗发现在装睡,否则就会被它疯|*狂|邀请起来玩。
半梦半醒间又听见很轻的脚步声,大抵是他回来了。
卫臻睁开眼,却只看见桌案上搁着他的刀,不见燕策的影儿,困意袭|人,她翻了个身朝里边继续睡了。
怕吵醒她,燕策去了外边的浴|房,回来落下帐子,就见卫臻又一个人抱着毯子睡到角落里,他觉得有些好笑,俩人一同安|寝时,卫臻总是往他这边|挤,这会子她一个人宽敞了,睡姿却又异常地老实。
被亲醒了,卫臻睁开眼瞧见他发顶的旋,扯了扯他的头发:“你不乏吗?昨晚就没睡。”
“不想睡。”只是一夜未眠,对燕策来说还好,他现在挺有精神头的。
“那你想怎么着。”
“想跟你——”他的话没讲完,就被卫臻捂住了嘴,燕策用鼻梁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
等到她的手离开,他又问:“明日会下雨吗?”
卫臻闭着眼,轻轻嗅了嗅,呼吸间嗅到了很淡的水汽,但也只是因为他刚沐|浴完,
“不知道,我闻不见旁的,都是你的味道。”
燕策贴着卫臻笑出声,热烘烘的气息落在她颈窝处。
卫臻以为他在取笑自己,拧他一下:“不知道也不准笑话我,我又不是司雨大龙神,哪能天天都灵验。”
“不笑你,亲你。”
“不|要,我好困,白日里补觉也不踏实。”
软|绵|绵的腔调是独属于她的利|器,拒绝他的时候都像在说哄人的情话,
“给我系上呀,你消|停点。”
最终燕策也只得按原样给卫臻系好,而后听着她清浅的呼吸声,一同缓缓|入|睡。
卫臻梦见吠星又抓了好多只萤火虫给她,还尽数装在个小琉璃瓶里。
怕萤火虫跑掉,她去妆台上找了个装花露的瓷瓶,试图用瓷瓶上的木|塞把琉璃小瓶里的萤火虫关在里面。
装花露的瓷瓶有些|大,因此木|塞并不|适|配于小琉璃瓶口,瓶里的萤火虫上下飞舞,闪着微弱的光,卫臻怕它们全部跑掉,急得满头汗。
不停有萤火虫飞出来,落在桌面上又很快消失了,只剩下微弱的荧光,像落了雨点子一样。
小琉璃瓶在她掌心闪着微光,废了好大的功夫都没成,妄念先一步尽|数抢占窄|小的琉璃瓶,萤火虫被窗外狂风呼啸带走,梦醒了。
今日未曾落雨,但外边风却大,不停|拍|打窗扇,糊窗的明纸都要被刮碎。
半张脸|埋|在软|茸茸的毯子里,卫臻睁开眼,被风吓到了,脑内轰的一下,他
风从劭山北边翻越而来,带着整座山的草木气息,也带着山外河面的冷意,似把整个屋子吹得|摇|晃不定,卫臻迅速闭上眼,心下暗骂几句,天杀的,他几时醒来的。
不敢发出声,她还是太善良,这人又偷偷吃药,药岂是能乱吃的。
燕策这个人,瞬间能有八百个主意,如果他犯浑胡搅蛮缠|起来,她说不过他的。
同时也怕他被戳穿后会不高兴,卫臻只得顾虑他的心情,像这样装睡,假装自己也被瞒着。
燕策躬身凑过来亲她后脖颈,他唇瓣带着潮|意,像梦里小狗的鼻子。
都不能算作亲|吻|了,是咬,用他两颗锋利的犬齿咬|她的脖颈,毫不收敛。但齿尖这点力|道,在两相比较之下,好像也算不得什么。这人真是,一点都不怕她醒来吗?
燕策当然知道她醒了。
早在卫臻睁开眼的瞬间就知道了,她呼吸间每一次收|放气息都会传递给他。且她每回被雷声或者风声吓到,整个人就会被吓得肩头一缩。卫臻熟睡和醒着时的反差,燕策比她自己还要熟悉。
装睡太久,卫臻腿麻了,想翻个身,微微一|动,麻|掉的小腿好像开始抽筋,脑内有些转不|动|了,等到小腿没那么僵了,眼泪已经打|湿|了一小片毯子。这药材着实厉害,卫臻在心里暗戳戳想着,同时努力借助蓬松的毯子掩住唇边|呼|声与窗外的风声。
怕她被毯子闷到,燕策拨开帐子,抱着卫臻翻了个身,几缕风带走帐内闷钝的气息。卫臻自认为伪装得很好,山风拂面,她连眼睫都不颤|一下。院中翠竹与帐子一道响成片并不温柔的调子,良久,金乌高悬,枝头鸟雀鸣啾啾掠出数丈远,燕策下颌抵|在卫臻颈窝,屋里静悄悄的,只有他的呼吸|声喷|洒|在她耳际,风把窗边花香送进来,是晨起时刚开的各色小山花,极|馥|郁。
可可以睁开眼了吧,
卫臻细密的眼睫颤|啊|颤|的。
没想到,一睁开眼,就直|直|对上燕策的视线。
他眼尾勾|着抹|红,眸中笑意明显,声线也疏懒:
“在装睡吗。”
他无半分歉疚之意,对视几瞬,卫臻先慌了。
为什么要慌,明明不是她先,他怎么敢直接问出来。
燕策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只是想看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的样子。
问完就亲了亲她的脸颊,“翘翘说得对,今日果然未曾下雨。”
莫名其妙被夸,卫臻红着脸,催他出去更衣,燕策却依旧这么抱着她。
出去上值就又有一大堆冗杂公务需要处理,今日虽未落雨,但窗外山风凛冽,听着有些冷,屋里边暖融融的,角落里搁着个陶制小熏炉,里头点了香,是大风天用来驱小虫子和屋内潮气的,味道淡雅好闻,细烟袅袅。
一切都合时宜,叫人不愿出门。
他道:“不想出去。”
第32章
上午的时候燕敏带着小元过来玩,小元最近开始学数术了,手上还拿着几支竹筹。
她只会很简单的十个手指之内的数术,并不会用竹筹,不过拿着玩,应个景儿。
卫臻问小元一添三是几,她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大声答:“四!”卫臻正夸着,兰怀回来了。
早上卫臻听见外边吵嚷,让兰怀出去问问发生何事。
眼下兰怀捋着气道:“梁王府有位姬妾趁着王爷和王妃不在,正生事呢,梁王妃就带着仆从往回赶了。”
燕敏忍不住问:“好大的热闹,我也听见外边动静了,这是谁传的呀?”
“小厨房的庞妈妈,她闺女给山上送菜蔬时,听梁王府的婆子讲的。”
燕姝笑着讲燕敏一打听这些热闹时就来劲了。
“我手缠着,吃也吃不香,还不准我打听点热闹啊。”
“这里就属你吃得最香。”
卫臻在一边听了觉得有些奇怪,这种不光彩的事,还发生在王爷的后院,都该是遮着藏着,哪有这般散播的。
**
段怀山重伤,梁王妃漏夜下山回王府,怕被人知道内情,特意遣了几个婆子到处说是府上姬妾生事。
府医连夜救治,段怀山一直高热昏迷,熬到天亮才睁眼。
屏退下人后,段怀山不停讲是燕策害了他,“我曾经给卫氏下药,他定是要替他的新妇出气,除了他没人敢害我,”段怀山仍很虚弱,说到一半停下喘了几口气,“也唯有他有机会在山脚下动手,母亲,你一定要告诉父亲。”
“不可,若你父亲知道了,罚你事小,倘或这事闹大了,被圣上知道,你父亲定会遭升上斥责。不能在这个关头拖你父亲后腿。”
况且,一旦被王爷注意到有卫臻这么号人,万一顺藤摸瓜挖出来她的事梁王妃不敢继续想。
梁王妃想把这事瞒下,却压根瞒不住,梁王很快就知道了段怀山被禁足期间私自外出,还受伤了。梁王立即派遣他的亲信洪志回府彻查此事。
伤段怀山的那群人个个魁梧,且十分谨慎,撤|退得很及时,现场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循,也无兵器遗留,唯一未曾来得及被清理掉的是那支射穿段怀山腹部的箭簇。
洪志一眼认出这箭簇是突厥所产,形状特殊,用的材质是突厥特有的赤铁矿,且听段怀山的随从描述完黑衣人的身形和打斗路数,洪志心里的判断又笃定几分。
**
四方馆内,其其格送走了梁王的人,来找到提厉:
“你又去找段怀山的麻烦了?”
“这次真的不是我!”提厉也已经知道段怀山伤重的事。
“方才梁王的人已经找上门了。你知我与梁王往来,为了给我使绊子,这些时日你可没少跟段怀山明争暗斗,当我是瞎的吗,不是你会是谁?”
提厉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是是燕策!这里唯一与我有过节的就是他。”
其其格下意识抽|出盘在腰上的鞭子,“刺伤段怀山的,是我们带来的箭簇。燕策从哪能得到这些?”
“他伤我那日,我的兵器和人全都被他带走了。”时隔多日,再次提起先前的事,提厉心头仍旧满是不甘。
“那你怎么会好端端被他放了?”
提厉吼道:“他故意的!”
其其格用力对他抽了一下鞭子,当即把他手臂抽出道血印子,“你就让我用这样的话去说服梁王吗?”
提厉吃|痛|吞|声,颓然跌回椅子上。
**
以往吠星只在国公府内几处院里溜达,所以它没戴过项圈。
这段时日住在山上别院里,人杂,不比府中,卫臻便让人去采买了一些项圈。
底下人送来好多,小狗、中狗和大狗的尺寸都有,卫臻随手给吠星试了试,就把项圈都搁在桌案上了,预备等一会儿她爱动弹时,用项圈牵着吠星去外面转转,看哪个它长时间佩戴着最舒|服。
屋内静悄悄的,卫臻正靠在窗边小榻上打璎珞,祝余进来轻手轻脚收拾墙角的薰炉。
薰炉里有大堆未充分燃烧的布料,不太好清|理,祝余把薰炉拿去外面了,预备找个小笤帚扫几下。
卫臻紧张兮兮地望过去,还好祝余什么话都没讲。
晨|起时她一坐起来就,气得脸通|红。
帕子不担事,燕策一边被她骂,一边手忙脚乱拿枕|边的衣裳才给她勉|强收拾好。
有了那条衬裙的前车之鉴,卫臻这次直接让燕策当她面,把衣裳放进薰炉里烧了。
眼下一听见清|理薰炉的动静就莫名心虚。
又有侍女过来收整散在一旁的竹筹,小元上午来玩时搁在这忘记带走了。
卫臻见吠星想去够竹筹,就让侍女把东西搁下了,她拿来逗吠星玩。
燕策回来时正听见卫臻在问吠星:“二添二,得几?”
吠星歪着身子抬起一只前爪,轻轻搭在卫臻手上,爪上四个趾像朵小|花一样朝外|张开。
“豪狗!你知道是四呀。”
“怎么这么聪明。”
跟这种讨人喜欢的好小狗讲话,就是会让人不由自主把声音放|软。
“它本来就只有四个趾,”燕策在她旁边坐下,两个人的腿|紧|挨在一处,“你问的如果是二添三,它就没法赶巧了。”
“谁说的。”她声音又变回平时跟他讲话时凶巴巴的语调。
“二添三——”卫臻抓过燕策的手在吠星眼前晃晃,“是五。”
“记住了吗?”声音很甜,是对吠星讲的。
为了让他五根手指彻底展开给吠星看,卫臻拿自己的手在他掌心抵住。
软|白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的手,燕策屈指,顺势把她整只手都包|裹|住,而后另一手捂|住吠星的眼。
他手很大,其实是把幼犬整个头都罩住了。
在吠星视线被遮|挡的几瞬,燕策凑上去亲|了亲卫臻,她脸颊和唇瓣都有股甜香,亲上去很|软。
吻毕,卫臻轻轻踢他一下,跟他拉开些距离,“讨厌,快去更衣,少在这烦我。”
燕策轻笑一声,站起身来随手|解|开|腰|封前的玉扣,边脱外袍边朝衣橱前走去。
身后响起卫臻略带差异的声音:“你穿的什么?”
“怎么了?”燕策抬手把外袍搭在黄花梨架子上,上身仍穿着件里衣。
质地亲|肤的黑色料子,裁剪极其修|身,
甚至称得上|紧|身。
不仅不显文弱,反而完完全全把他优越的身量显|现出来了。
随着抬手的动作,背上肌|肉|绷|出|精|壮的线条,手臂修长,力量感很足,肩部平直挺廓,腰部劲|窄清健。
宽肩窄腰对比太|强|烈,漂亮到让她挪不开眼。
他转过身来,又是不一样的好看。
领口的高度很微妙,刚好到|突|起的喉结下方,他脖颈颀长,黑色领口之上还有一截玉白的颈。
卫臻红着脸背过身去不看他了,脑海中却还是那截劲|瘦的腰线。
他平日里穿的外袍都是放量很足的,用革带和护手略微收|束线条后,整个人少年感很强,没想到里边竟然穿得这么
孟|浪。
燕策不觉得这里衣有什么问题,近几日郎君们都在山上狩猎,这般需要长时间骑马,又或者平日里需要奔袭赶路,他就会穿这样的里衣,能|减|震,延|缓疲劳。
且穿这个不会让躯|干在剧|烈打斗之后过于|酸|痛,还对骨节有一定的保护作用。
燕策难得有些猜不透她这个反应的缘由,于是走近了抱着她,轻轻唤她的名字,“翘翘,不喜欢我穿这个吗?”
卫臻没回答是与不是,只问他:“你一直都这样吗?”
燕策应了,“白日里如果要骑马或者打架就穿。”
之前冷,外边还会有一层中衣,再加上他每次回来都先去更衣洗漱,所以她之前大概没看见过他这样穿。
燕策知道卫臻对他的好奇心,远弱于他对她的。
若不是凑巧看见,她也不会主动检查他穿了什么。
低头亲了亲她泛红的耳尖,若早知道她喜欢,就早些给她看了。
痒痒的,卫臻抬手揉了揉耳朵,“干嘛呀。”
“不能亲吗?”
卫臻哼哼|唧|唧两下没说出话,眼睫抖得厉害,最终仰着头闭上眼了。
等了几瞬,预想中的吻没落下来,听见他慢悠悠在她耳边笑了声。
不像话,敢在她面前拿乔。
卫臻恼羞成怒刚睁开眼要打他,就被他直接抱上一旁的桌案。
有些高,卫臻慌里慌张,“哗啦”一声,手碰到桌上大大小小的项圈。
燕策低头瞥了一眼桌上的物件,像是铁了心要验证她的脸到底能有多红。
卫臻眼睁睁看着燕策拿起一个黑色皮质项圈,
抬手,“啪”一下,扣在他自己颈间。
“你——”
卫臻眼眸一下子瞪圆了,感觉都不太会说话了。
好像,有什么她自己都从未正视过的喜好,在这一刻突然被彻底|戳|穿。
不知道该骂他还是夸他。
燕策到底把他自己当什么了。
手被他抓着搁在项圈上,卫臻本|能地想要把手撤回来。
他这次也没像往常一样紧紧攥住她手,很快就松开了。
卫臻忽而生出几分微妙的恼意,
他怎么不摁着她的手了。
被瞪了一眼,燕策心领神会,笑着抓住她软|腻的手掌,结结|实|实|摁在自己脖颈上。
卫臻顺着项圈摸索到他上下滑|动的喉结,还有被黑色领口包住的半截颈,料子手|感|摸|上去比她想象的还要好。
扯了一下项圈,他就顺着这股轻飘飘的力|道往前靠了下,随着仰头的动|作,在她跟前|溢|出很轻的一声|喘。
卫臻心里像被蜜蜂蛰了,舌头也是,讲话有些乱:
“你又要犯什么浑吠星太小还戴不了,这是给大的狗用的——”
燕策啄|吻|她一下,中止了卫臻慌乱的话语,而后直接问她:“在生气还是喜欢?”
卫臻高坐在桌案上,勉强能和他平视,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来。
她裙边有一圈漂亮柔|软的杏色小流苏,垂在桌上,被风抖|散,荡|悠|悠的。
“你,你少拿这种东西考验我。”
燕策没再逼问,凑上去亲她唇|瓣,软|甜甜的。
就算卫臻不回应,只是这么乖乖仰着头任他亲,也足够让燕策心底生|出快|意。
趁着她|喘|不动气的时候,他很短|促地问了她几个字。
卫臻双颊红扑扑的,抱着他哼|唧几声,指尖扯住他头发,又松开。
呜呜,她好像被人做局设计了,半点都说不出拒绝的话。
燕策很轻地笑了声,屈身跪在桌案前,杏色小流苏沿着高挺的鼻梁散开。
第33章
两个人都年轻,没个拘束,熬了大半宿,翌日卫臻勉强起来用了早膳,很快又歇下,一直睡到晌午,若不是昨日和女郎们约好了下午逛园子,她定然要继续补觉。
劭山后边有一片园子,花木打理得极好,正挨着用来狩猎的那片林子,中间修了长长的墙把两边隔开,唯有两头开着门供人穿|行。
燕敏牵着吠星跑在前头,卫臻腿脚发懒,沿着石板小路慢悠悠落在最后边。
路上遇见东平郡主,一群人给她行过礼。等郡主走远了,燕敏道:“平东平郡主和嘉祥郡主关系要好,往日里有个什么宴会或者游园,俩人都是一起的,不知怎的这次来劭山没见着嘉祥郡主。”
嘉祥是段青颐的封号,卫臻倏然间又想起昨日传的梁王府上姬妾生事的传言,也不知道与这个有没有关系。
正思索着,前边路上传来一阵马蹄声,抬眼见是燕策并他的两个随从骑马拐过来。
马未完全停住他就翻身下来了,顺手把马鞭和弓弩抛给身后随从。
燕敏对他道:“我也要学这样下马!”燕敏的马术是父亲燕明远教的,他教她勒马停下后趴着慢慢挪下来,这样确实安全,燕敏却觉得动作十分笨重,半点都不洒脱。
“回去教你。”燕策低头看她一眼,很快把视线投向人群最后边的卫臻。
她今日腰间没佩玉,戴了条亮银腰链,细细的,坠垂感很强,衬得腰胯线条格外袅娜柔美。
燕策不动声色地看了好几眼。
等卫臻走近,他动作自然地牵住她手,“怎么走这么慢?”
“有人。”卫臻立即就要把手收回来。
燕策微微施|力握|紧|了,没让她挣开,“只是拉个手,怕什么。”
卫臻往前瞧了眼,前边的人都在三三两两同行,各聊各的,没人朝后看,这才同意被他牵着走,她本就腿|软,如此也能省点力。
她腰链两侧各坠着一只小蝴蝶,做得精致小巧,被长长细细的链条拴着,有风拂过会就荡悠着飞起来,多数时候会撞|到燕策腿上。
卫臻注意到了,“你别挨这么近,当心给我把链子上的蝴蝶撞|坏了。”
她话音刚落,那亮闪闪的小蝴蝶银饰就又被他|撞|了一下,银饰映出细碎的光,洒在他肩头,燕策道:“哪儿这么容易撞|坏。”
措辞莫名与几个时辰前的回忆重叠,两人大抵同时意识到这点了,沉默着往前走了几步。
太阳晒在脸上热烘烘的,卫臻晃悠着手臂,主动离他远了半步,欲盖弥彰道:“这个就是要被风吹起来才好看。”
她一身裙衫漂亮轻|软,也像个被风吹起来的小蝴蝶风筝,无论试图离他多远,都被牵着手很快带回来。
一路上有那么几回,卫臻察觉到到燕策像是想凑过来亲她脸,她都假意整理头发躲开了。昨天雨太大,他整张脸都淋了,她眼睁睁看着的,因此暂时有点过不去。
有侍从取了几顶帷帽过来,给女郎们遮阳,燕策随手接过来卫臻的。
卫臻拨开薄绢,从他手中的帷帽底下钻了进去,可他好像不太会戴这个,弄了好几下都没给她戴稳。
“你弄错啦,要把最长的那只簪从这边穿过去。”她伸手给他指指位置。
给她整理完帷帽,燕策忽然隔着外裳轻轻|揉|了一下卫臻的肚子,并不狎|昵,只是顺手碰了下,很短的一瞬。
卫臻却觉得浑身刺挠。
因为只有他知道,她肋部到小|腹一片被桌沿硌红了。
若在平日里,硌|疼|的第一瞬卫臻就该骂他了,可快|意太盛,她自己当时也未曾及时发觉。
卫臻正别扭着,燕策突然屈身撩开绢纱,在她耳边搁下很轻的一句:
“我穿了和昨日不一样的里衣。”
他的声音很低,又被绢纱拦住,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
卫臻感觉热气瞬间从园中地面烘上来,燃了她浑身刺挠的点。
忍不住抬手打他一下,用气音凶他:
“在外边不要讲这种话!”
两个人说话声音都很轻很轻,但她打他这一下反而结结|实实,用了很|重|的力气。
“啪”一声脆响,周围人的视线被吸引过来。
卫臻立即红着脸快步走了几下,与燕策拉开距离。
她腰间的小蝴蝶,还有身后的发带一齐被风吹动,对着他飘啊飘的。
燕策不紧不慢提步跟上去,轻轻勾住卫臻的发带,继续跟着她往前走,又变成了她的大尾巴。
接下来的一路,卫臻都没再同他讲半句话。
行至一处溪流,水极为清冽,上游被挖了个很小的池子,里边的小鱼像在空中游动,日头把小鱼的影子直接映在水底的石头上。
燕敏见水干净又很浅,就解了吠星的项圈,让它自己去水里玩一会儿。
吠星扑腾几下刨起水来,刨到溪流一个很细小的分支处,就在那趴下,细密厚实的绒毛拦截了水流,成了座小狗大坝。
卫舒云在同燕敏一起用石头打水漂,她们的手都还在裹着,打水漂的时候不太灵活,两个人互相笑话对方。
燕姝带着小元继续朝前边花开得茂盛的地方走去,其余同游的别家女郎也都各自散开闲逛着。
没人注意这边。
风吹开卫臻帷帽上的薄绢,露出她白净小巧的下巴和微微泛红的耳垂。
她突然朝着身旁的燕策支支吾吾,问了没头没尾的一句:
“怎么个不一样法?”
**
和昨日的不同之处在于,燕策今日穿的里衣是无袖的。
且,前|胸|以下,隔着里衣,横贯一条黑色皮质绑带,两肩处也各斜斜绑着一样的皮带。
皮带这般绑在里衣外面,可以护住肩背,或者藏一些小的匕首暗器,也能在攀爬高而陡的城墙山崖时把绳子挂在上面。
燕策自觉这是很基础的款式,裁剪并没有什么花样,但她好像喜欢。
卫臻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点点喜欢。
他肤色在男子里算白的,冷白的手臂和肩膀露|在外面,中间是黑色的紧|身里衣,对比很|强烈,显得肩膀更宽了。
肩上还留着她昨天给他划出来的印子。
皮质绑带把他的轮廓线条淬炼得更为峻拔英挺,很适合被她在无依靠时扯|住。
领口高度与昨日的一致,到喉结处,卫臻觉得这个高度的领口着实很妙。
这种放量少的里衣,如果是低|领的款式就会显得|艳|俗。
高领口在这点上就刚刚好,还可以削弱他身上遒|劲线条带来的攻击性和冷戾。
比昨日的还要好看,卫臻眼睛都不知道该怎么眨。
只觉得有人在她脑袋里泡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直到一阵风刮过来,眼睫才随着屋里的灯烛颤了颤,“你你不冷吗?你就这么出门给人看吗?谁给你穿的?”
她慌得一连串问了他好几个问题,话都要捋不顺。
燕策把她的慌乱瞧在眼里,唇边溢出笑,捏着她掌心搁在自己手臂上,于是卫臻寻到了第一个答案——他手臂和肩膀很|烫,并不冷。
他继续回答:“只给翘翘看过,我自己穿的。”
这个穿戴并不麻烦,且他平日里起居更衣也不需要旁人侍候。燕策觉得更衣是私|密之事,不愿旁人插手。
卫臻现下整个人思绪都不太灵光,察觉到他倾身靠近,她下意识仰头,两个人的鼻尖很快贴|在一处。
熟悉的清冽气息传来,她唇瓣微微分|开。
马上要亲在一处了,卫臻倏地想起十来个时辰前,他就在这张桌案处亲过,立即用手背在二人中间隔开。
燕策与她额头相|抵,低笑几声,“嫌我还是嫌你自己。”
卫臻打他一下。
他没完没了地追问:“全都不让亲吗?”
卫臻抠了抠桌沿的雕花,又扎进他怀里,小声道:“不喜欢这个桌子。”
不是不让亲。
榻边小几上摆了个天青色撇口瓶,里头插着今日刚剪下来的花枝。不是京里暖棚中培植的花木,是在这山上就地采摘的,枝头坠着一穗穗浅色的花。虽然小,但极可爱,燕策很喜欢。
被子和枕头白日里刚晒过,帐子也是新换的,气息十分好闻,卫臻躺在上边轻飘飘的,像朵云,踩不到实|处,扯过小毯子蒙住脸,毯子也一股子晒过的气息,蓬松又柔|软。燕策怕她憋着,给她挪开了,卫臻就被迫眼睁睁瞧着他,屋内点着一盏明烛,直直望过去晃得她眼睛要睁不开。
帐子落下一半,将屋子分作明暗两色,这边唯有他的唇和鼻尖挂着微弱的薄|光。燕策整张脸都生得好,很浓烈的五官,沾了潮|意后更显得昳丽,卫臻最喜欢他的鼻子,细直挺拔,只是平日里亲吻的时候撞|在脸上有些|疼,但现下凭着记忆寻,她又觉得十分合心意。
山间不比寻常地界,一到晚上就刮起风来。
夜风顺写窗扇缝|隙刮进来,呛得人想咳嗽。
燕策被呛了下。
听见动静,卫臻踢他,被燕策抱住了,他讲没事。他当然没事,有事的是她。
瓶中花枝被风吹得厉害,眼看着要摧|折,只剩下可爱的甜软的花香漂浮在屋内。卫臻惦记着明日要让人多寻几个花瓶,把窗外的花都修剪下插进瓶里。
倏然间传来几下敲门声,燕策知道卫臻被吓到了,也听见她着急忙慌对着门口处扬声扯谎:“别|进|来,六郎睡着了!”
门外侍女应声退下。在卫臻身边的侍女其实都很规矩,根本不会在二人独处时直接进屋内。
她的解释太多余了。
第34章
卫臻捂着脸,又听见属于燕策的笑声,有些闷,且极短促,尾音很快就消失了。
昨夜睡得太晚,她今日无半分容人之心,等他亲完,旁的说什么也不肯,依旧用手挡着,不让他再亲她的脸和唇。
趴在他肩头|喘|吁吁,卫臻缓了一会子道:“我们打个赌,若你输了,就得听我的。”
她声音很|软,像羽毛挠在耳边,燕策摸|了摸上她散掠在腰后的长发,“赌什么?”
卫臻想了想,“我问你话,你要是说出‘白’字,就算输了。”
燕策应下,卫臻就指着外边黄花梨衣架上挂着的帷帽问他:“我帷帽的薄绢是什么色的?”
“素色。”他摩挲着她上臂内|侧,把岌岌挂在她肩头的料子一寸寸往下褪。
她手臂这里捏上去丰|腻|绵|柔,手|感很好。
卫臻又抬头望向窗扇明纸上的婆娑树影,“月亮什么色?”
“月色。”
卫臻开始有些恼了,挺翘的鼻尖皱了皱,“冬日里落的雪白吗?”
“对。”他抬手帮她把脸颊旁汗|湿|的发丝拨到耳后。
“对什么对。”终于,卫臻气得打他一下。
燕策本就没下去,被她打得偏了偏下颌,薄唇微|张|溢|出声喘。
卫臻听见这个动静忙不迭上去捂他的嘴,“你又叫什么!”
把她的手用掌心包住,从脸上挪开,他笑道:
“燕策。”
他叫燕策。
卫臻唇角往下耷拉着想生气,耷拉了一瞬又没忍住笑出声,“真烦人。”
俩人正一齐坐在床|榻|上,燕策把她往自己腿上抱,“是你让我回答你问题的,怎么比方才还多了。”
卫臻听了这毫无关联的两句,一下子就把脸颊埋|进毯子里,没再讲话,只给他留下截白|腻的后颈,和红|透|了的耳尖。
燕策哄了好一会儿,她才肯抬起头再看他。卫臻把毯子和里头杏色的布料一齐挪开,就这么在燕策怀里仰着脸问他:“白吗?”
他喉结滚|动,下意识回答:“白。”
“你输了。”卫臻得意地戳戳他心口。
燕策把人往怀里|摁,像只大型犬抱着她不松开,嗅她颈窝处的香,“翘翘耍赖。”
“我不管,今天就是不——”尾音骤然变成一声闷|泣,说她耍赖,分明是他更胜一筹。
燕策手臂环上卫臻颈间,她脖颈纤瘦,他并没有用太|重|的力|道勒她,卫臻的呼吸就已经乱了。
这样带来的压迫感比平日里站着被他从后面抱住还要强,卫臻无比直观地感受到两个人的身量差距。
夜里的风煽动灯盏内的火苗,把光亮匀匀抹开。
许久,蜡烛燃尽,唯有蜡液顺着高高的烛台往下淌。燕策下颌抵|在她颈窝,呼吸时卫臻被他气息扰得耳朵痒,催他去点灯。
燕策就这般摸黑下去寻了一支新的蜡烛点上,骤然跃|起的光亮让卫臻眼睫眯了眯。
她仍旧像原先那样软|趴|趴的,揪着底下的软枕,燕策顺手端了盏茶回来给她,“凉吗?”
卫臻渴得厉害,把一杯都饮尽了才讲话,“一点点。”这份凉意也刚好让她脸颊没那么烫了。
“凉怎么还喝光了。”他手摸|了摸|她小|腹,像是要给她暖暖。
卫臻以为他又要欺|负人,“你,你还不”直到被他抱着去了净房她才松了口气。
竹帘子落下来,遮隔了曾被她拿来打赌的月光,卫臻裹着燕策的衣裳坐在小杌子上,看他给浴|桶内兑热水。
水添|满了她才缓过劲来同他讲话:“你知道前日梁王妃下山了吗?”
燕策应了,卫臻又瓮声追问:“为的什么事啊,还特意到处散播些乱七八糟的,我总觉得怪怪的。”
水温正合适,燕策动作自然地将她身上黑色外袍搭在一旁,把人抱进桶内。
他没一同洗,就坐在她方才坐着的小杌子上陪着*,“因为段怀山伤重。”
卫臻在水里解|系带的动作一顿,想起前夜他穿着夜行衣出去过,“是你做的吗”
“是。”
刚要让他把一旁装着花|露的小瓶拿过来,闻言,卫臻也顾不上什么花|露不花|露的,有些担忧,“那梁王会不会找你的麻烦啊?”
“别担心。”燕策不用她说,伸长手臂把花|露拿过来滴在水里,而后用手朝她肩头撩|了一捧水,“快点洗,这个时候别操心,过会儿水就凉了。”
这边浴桶薄一些,热水在里边凉得快。
两三缕湿发顺着细长的颈蜿蜒,堆在她锁骨处的小窝。系带本就松着,被水流冲得快要|散|开,她脸一红,放低了身|子,在水里解|开小|衣,借着水面和浴|桶遮住自己,伸手把小|衣递给他。
从水面探出的一截手臂肌|骨如玉,在灯下闪着很细|腻的光。“你知道梁王妃的名讳吗?年岁几何啊?”
这小杌子他坐着着实太小,膝盖直直抵在浴|桶外壁上,卫臻一伸手,系带就往下耷拉着落在他膝上,滴滴答答打|湿|了膝上布料。
燕策把她小|衣接过来,“这我还真不知道,只知道她祖上是平江辜氏。”有些奇怪她为什么突然好奇这个,但他还是道:“你若想知晓,我明日打听一下。”
卫臻应了,洗了一会子,抬头看他挑着那块杏色的布料一直没搁下,似有所感,“你你不准弄|脏,这件我很喜欢,以后还要穿的。”
“怎么脏?”燕策手肘懒懒架在浴|桶边沿,隔着氤|氲缭|绕的热气对上她视线。
“你少犯|浑,我自己的衣裳我心里有数。”
隔三差五就会少一件,也不知道是不是又被他像那条衬裙一样藏起来了,
“你最好藏好了,别让我再找到,若找到全给你烧了。”
燕策望着她,把手收回来,身子坐正了,视线缓缓往一旁移。
而后装作很忙的样子把她换下来的衣裳搁在衣篓里,又起身去屏风另一侧洗脸净齿。
卫臻知道,他这是又心虚了。
**
翌日卫臻醒得很早,今个十五,早上要去韦夫人那边。
洗漱收拾时,燕策动作习惯性放得很轻,卫臻跟在他后面,用气音小声问他;“你怎么跟做贼一样。”
燕策笑了下:“往日里我出门时你都还在睡,习惯了。”
“我今日醒得可是比你还早呢!”她瞳仁黝黑湿|亮,说话的神情很是得意。
俩人一同净齿洗脸,谁都没有讲话,偶尔对视一眼,无声交换着情绪。
卫臻用根簪子松松把头发盘在脑后,整个人带着股子懒劲儿,还会把她擦手的香膏匀一些给燕策,让他跟她一齐涂。
燕策并不是个多安分的人,鲜少能从一些琐碎平淡的日常里获得快|意。
现下却觉得,跟她在一处,哪怕就这样什么都不做,也让人高兴。
但做还是要做的。
选今日要穿出门的衣裳时,燕策在卫臻身边来回晃悠,超级经意地让他注意到他的动作。
燕策在戴,腿环。
他里边的衬裤是黑色的,腿生得很长,膝以下是高筒马靴,膝以上,遒劲精壮的大腿上绑着道皮质腿环。腿环用用金属搭扣固定,旁边还绑了两柄线条冷硬的匕首。
马尾高束,穿着身裁剪很得体的骑装,衬得整个人修长落拓,峻拔英挺。腿环被衣摆遮住了,又会在他走动间露出来一点。
“好看吗?”他把她快荡悠到地上的披帛捞起来。
卫臻诚实点点头,又很快仰着脸不去看了,故意拿乔:“尚可。”
燕策笑着说:“那就是好看。”
顺手把披帛搭在她肩头,而后在她身旁的圈椅上坐下,燕策用膝盖隔|着衣裳|蹭|蹭她后腿弯:“好看你为什么不摸。”
“我才不是这种随随便便的人。”她也怕一摸就摸出些有的没的。
燕策平日里并不这么穿,他打架喜欢用腿,如果绑着腿环,时不时会露出来,看起来着怪怪的。但是他这两日好像隐隐约约察觉到,卫臻很喜欢他在身上绑这种皮带,每次绑着的时候,她给的反馈就格外多。
卫臻深知,她不是随便的人,可燕策是。
生怕他又突然犯起浑,她当即去妆台前打开好几个装着唇脂的小罐,挑挑选选,装作很忙:“今个可不能晚了,上次去太太那边,还是大姐姐来喊我,我才知道。”
指腹点了抹红,涂在唇瓣上,对着镜子抿抿唇涂匀,又重新换了一对粉玉耳坠,卫臻透过镜子对上燕策视线,“你注意着点,到辰正了喊我。”
很快,燕策就提醒她,“到了。”
其实还有一刻钟。
只是这般告诉她时间紧俏,路上卫臻为了走快一些,就会同意他牵着她手走过去。
吠星跑在二人前头,刚进韦夫人院里就被一只很大的鸟吸引了注意力,这种鸟它还是头一回见。
大鸟冲吠星哈气,一边哈气一边用灰褐色的翅膀扇它,吠星吃了一堑又一堑。
“这鸟怎么跟猫一样会哈气。”燕敏瞧着直乐呵。
韦夫人院里的郝嬷嬷接话道:“就算人打架,也是要吼几声助助威的。”
燕策垂眸对上卫臻视线,幽幽道:“别看我,我打架的时候不叫。”
卫臻很小声贴着他讲悄悄话:“你昨晚被我扇的时候叫了!”
燕策:“”
他正处于对她情窦大开、一直开的状态,她这样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把他拖入一些二人独处时的记忆里。
偏生卫臻把他拖下去后,就提裙走开,过去和燕敏靠在一处了。
第35章
卫臻和燕敏聊了一会子,偷偷回头看燕策。
小元正蹲在他的椅子旁逗吠星玩:“我最喜欢,最喜欢这种小狗。”
“它也最喜欢人。”燕策笑了下,随口接话,余光一直在注意卫臻。
卫臻经常跟他抱怨,讲被他压着颈窝时腰很累,眼下燕敏坐没坐相地靠着她,她倒是不嫌累了。
直到上膳时卫臻才回来,燕策看着她走近,自动把腿微微往她那边晃了晃,调整成一个很好|摸的样子。
很遗憾,卫臻坐下后就规规矩矩用早膳,哪怕被他的腿挤得双膝|紧|并着,也并没有把手搭在他腿上。
燕策在桌底用膝盖轻轻晃了一下她的腿。
吓得卫臻咀嚼都停了,夹着块芸豆卷不上不下的,怕被人察觉,她又低下头,装作正常地小口小口吃着。
一桌子人一齐用膳,搞不懂他胆子怎么可以这么大。
担忧了几瞬,卫臻才松了口气,燕策很规矩地没继续乱来,只是用膝盖乱晃,吓她一下。
她低头瞧了眼,他腿环正上方有个金属小环扣,也是用来挂匕首暗器一类物件的。
但是他什么都没往那个环扣上挂,就那么悬着,空着,袒|露|在她眼前。
像是特意留出来,让她把手指|穿过去|摸|他。
又好似,远不止有这么点用处。
用完膳坐在一起话家常,燕敏让燕策把他手边的贡柑给她一个。
贡柑圆滚滚地垒在盘中,色泽橙黄,表皮泛着点红,看起来就很好吃。
燕策拿了两个,一个给燕敏,另一个搁在卫臻手边。
“好甜,这个时节还有贡柑啊。”燕敏感叹道。
郝嬷嬷在一旁侍候着,她道:“一直用石灰裹着存在地窖里,能搁好久,这是最后一批了。”
卫臻看燕敏吃得香甜,也把手边的贡柑捡起来,破开皮尝了一瓣儿,汁水丰盈,甜中带着微微的酸,果肉细腻无渣,舌尖一压就化成了水,确实好吃。
但已经用过早膳,吃了一半她就不想吃了,在桌子底下悄悄掰了一小块,塞给燕策。
等燕策把这一小块吃了,她又塞过去剩下的一块。
燕策低头瞥了一眼,卫臻另一手正轻揉|着自己的肚子,她每次用完膳都会说自己吃太撑了,腰间束带该松一松。可他却总觉得她过于纤瘦平坦,有种可以拓|出他轮廓的错觉。
吃完她给的贡柑,卫臻又塞过来一点,燕策下意识接过来吃了。
他察觉到这次不是贡柑,想看,但是手已经更快一步送入口中了。
像吃了一口木头渣,或是一嘴土,味道还发苦。
燕策最讨厌吃涩口发苦的食物,人前他忍着没吐出来。
朝卫臻那边看了一眼,看见她面前堆着的果壳,知道了她方才给他吃的是香榧,且没有去掉果仁外那层黑衣。
卫臻见这人皱着眉头望向自己,想起他吃不了番梨,不会连香榧也不能吃吧。
往外走的时候,卫臻忍不住扯着燕策的袖子把他拉到一旁:“你方才怎么回事,香榧也吃不了吗?别又吃坏了赖我。”
“太苦了。”
“就你娇贵,我自己也吃了,哪里就苦了。”
俩人正说着,前边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声,走近了一看,是吠星跳进泥堆里了。
前两日大风冲毁了几株花木,早上移来几棵重新栽种进去,眼下刚浇过水,土还是湿的,吠星已经在里面滚了好几圈,浑身裹满了泥。
燕敏先前被满身泥点子的吠星蹭过,眼下有经验了:“千万别看它!别发出动静逗它。”
等吠星玩够了从泥堆里跑出来,祝余摘了两片大叶子,把它整个裹起来,准备抱回去洗洗。
吠星被裹得只剩个脑袋露在外面,伸着舌头,哈赤哈赤的,燕敏忍不住逗它,“笑这么高兴啊。”
卫舒云刚过来找燕敏玩,“狗哪有表情。”
“当然有,就算是热的时候,狗挨骂也会闭上嘴。”
卫臻又扯了扯燕策的袖口,燕策俯身听她小声讲:“你被我骂的时候都会张着嘴。”
燕策:“”
又来。
他反手抓住她手掌,捏了一下,力|道有些|重。
卫臻觉得要被攥得麻了,而且任凭她怎么挣扎他都不松开。
燕策没在这久呆,很快就牵着卫臻往外走。他步子迈得太大,卫臻有些跟不上,另一手上来掐他:“你走这么快做什么!你该出门了。”
眼瞅着离正门越来越近,卫臻难得认怂:“我错了,不在外边逗你了。”
燕策轻哂:“晚了。”
说完就抱着她上马,扬长而去。
他骑|得太|快|了,卫臻被|颠|得有些|疼,一手在身前抱着自己,另一手紧紧抓着他手臂防止摔下去,心里还担忧着怕这人把她带出去犯浑。
察觉到卫臻的不安,燕策把她抱得更|紧,他的声音被风刮走一半,另一半留在卫臻耳畔:“别怕,摔不了你。”
卫臻没讲话,歪头用脑袋朝他下颌撞了一下。
等燕策勒马停下,就见卫臻板着一张脸,跟她说话也不理人。
把她从马上往下抱的时候,卫臻还趁机踩了他一脚,劲儿不小。
卫臻其实没多生气,但她想好了的,只要她先发制人对燕策发脾气,他就不敢跟她乱来了。
这边的路从近处看没多陡,但整体地势很高,防止意外,燕策想牵着卫臻的手,她不让,他就攥着她袖口。
“你给我攥皱巴了!”下马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那你把手给我。”
卫臻不情不愿的,但是四处望了望,还是把手递给他了。
燕策的马在他们身后站着啃路边的草,偶尔一两声温驯的鼻息,二人登高而立,远处苍翠的山峦层层叠叠,银带似的河水从山涧折出来,阳光下粼粼地蜿蜒着,山风拂面,叫人心里舒畅,是和在院里呆着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比苍翠更远的地方卧着城池的轮廓,与城池相反的方向竖着一座山崖,并不是附近最高的,但是形状很奇特,卫臻指着问他:“那座崖叫什么?长得像鹰嘴。”
“鹰嘴崖。”
“你又糊弄我。”二人的手正牵着,她用力掐他掌心。
燕策吃痛,把她手攥得更紧,声线里裹挟着笑意:“真的,就叫这个名字,不信我一会儿找地志舆图给你看。”
卫臻轻哼一声,勉强信了他的话,“底下的大河是不是就流向那个鹰嘴崖?”
河流消失在密林深处,站在这瞧不出流向。
燕策看她一眼,“翘翘如何知道的。这条河地上部分在前朝经过两次改道,现今流向东北方,而地下部分最大的分支确实流向鹰嘴崖那边了。”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益州多的是山川河流,我从小长在那,若是像这样站得高高的,瞧一眼就知道底下的河怎么个淌法。”
她成日里懒洋洋的,却又会好些这种“小法术”,能闻出来天要不要落雨,还能一眼看出河脉走向,不知道日后会不会有新的法术。燕策轻轻挠了挠她掌心,夸她:“翘翘比军中的斥候还要厉害。”
卫臻绣鞋在地面点了两下,心里轻飘飘的,忘记还要假装跟他生气,“你今日不当值啊。”
燕策应了声,“带你出来转转。”
早就想骑马带她出来了,且别院离虎贲营京郊驻地更近一些,骑快马只要不到半个时辰,想带她过去看看。燕策总觉得,他几乎日日都要去的地方,该留下点她的痕迹。
在山上转了转,燕策就带卫臻去了他在营里休息的帐子,这边离练武的地方有些距离,周围只几个手持长矛站岗的护卫。
卫臻头一回来这种地方,透过帐子缝隙往远处瞧,忽然“哇”了一声。
燕策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是一群赤|膊的兵卒在|操|练。
“那几个耍枪的身条好看。”若不多看几眼,卫臻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燕策:“”
不是为了让她看这个。
她无端联想,“你在外面,也那样吗?”像那群人一样赤|膊。
也并非无端,只怪燕策这两日在穿戴上的事小心思太多。
“我只给翘翘看。”
卫臻很快被燕策拉进帐内,“我就这么进|来了啊。”
“嗯?”燕策没懂。
“话本里女子去营中都要打扮成郎君的模样,而且要偷偷地。”
他笑道:“没这么多拘束,营中还有女将。”
卫臻在帐内四处看了看,收拾得很干净,陈设十分简单,莫说府中,甚至连劭山别院里的住处都比不上,唯一勉强算得上装饰类的陈设就是个很小的书架,上头摆的也全都是兵书。
“你以前就宿在这里吗?”
燕策点点头,“成婚前经常住在这。”婚后他才开始每日往返于营中和国公府。
拍了拍小榻上整齐叠放着的被褥,卫臻在边沿坐下,又猛地站起来。
不能坐在榻上,总觉得会莫名其妙发生些什么。
燕策刚翻出一本地志,看着她这幅紧张兮兮的样子觉得好笑,在椅子上坐下后,把卫臻往自己腿上拉,给她吃定心丸,“没想旁的事,只带你过来转转。”
这是个危险的位处,卫臻不敢坐,他又道:“外边没人,离这边很远。”她这才犹犹豫豫着面对面坐在他腿上。
这种精细度的地志并不涉及军事机密,在书铺也能买得到,燕策翻开画着周边地貌的那一页给卫臻看,还真叫鹰嘴崖。
燕策开蒙后也有一段很爱看闲书的时候,他一边翻地志,一边给卫臻讲与这些地方相关的奇闻异事,并不全是真的。
京郊城外几十里有座亭桥,底下镇着条渡劫失败的白蛇。
玄妙观第一任观主的两个弟子瞒着师父偷跑下山结为夫妇。
山上的兔子精能化成人形作威作福,倘若被捉住,会哭会讨|饶
燕策正讲着,突然毫无征兆地啄|吻她一下,“吃什么了。”
离得太近了,她唇上的甜香被他很清晰地捕捉到。
卫臻捏捏腰间鼓鼓的小荷包,“方才吃了糖。”
荷包的玉兔纹样绣得很精致,因为装了物件儿在里面,显得圆滚滚,无半分传闻怪志中兔子精的神气模样。
卫臻刚要问他要不要吃,唇瓣就再次被他吻住了,燕策手上的书也掉在地上。
她就知道不能跟他单独呆在屋内。
起初她还能抓着他的|腿|环,后来被他抱得越来越近,整个人都被他摁在怀里,她就没机会抓了。
全然陌生的环境,卫臻心里没个着落,只能依靠着他,一边寻求他的庇护,一边躲他。
两个人的衣裳都穿得齐整,与来时无异,只抱在一处亲|吻|着,他也并没有主动欺负她。只怪,用膳时曾被她注意过的那个金属环扣,刚刚好。
不,不好,半点都不好。
外边的旌旗被风吹动,舞在帐|顶,猎猎地响,投出一片乱乱的影子,卫臻眸中氤|氲着雨雾,潮|意缭|绕,被燕策膝盖察觉到,他觉得自己捉住了山上的兔子精,但他并不发善心,只抱着她恶劣地提醒:“这里没有你可以换的。”
旌旗纷飞的影一层层浅淡,直至被眼睫彻底遮隔。大抵是被燕策的话语震慑住了,卫臻搂|着他的脖颈不住地|抖,唇瓣被他亲得有些|疼,她想咬他又不敢,生怕给他留下印子连累自己。
等到风停,旌旗搁浅在帐|顶|的篷布上,半分都错不开。现下还不到午时,并不耽误回去。
卫臻眼皮薄薄的,透|着层粉,燕策低头亲了亲她:“今日好早,喜欢来外面吗。”
第36章
卫含章应约来了敦化坊一处僻静宅院。
梁王妃手执茶壶,热气袅袅升腾,匀齐绿亮的雪芽在茶汤中舒展直竖,“这日铸雪芽,是卫郎年少时最爱喝的。”
卫含章喉间微动想开口说什么,又有些哽住,端起茶盏浅啜半口,叹了口气,“还同当年一样。”
“卫郎说的是茶,还是人?”指尖轻抚茶盏,不待卫含章回答,梁王妃继续轻声道,“当年,是我对不住你。”
“我知你有苦衷,”卫含章掌心覆上她微凉的手背,“你近些时日还好吗?”
梁王妃摇头,用绢帕掩面,拭去眼角不存在的泪,“怀山和臻姐儿的夫婿,两个孩子不知怎的起了龃龉,怀山已是吃尽了苦头,卧病多日。他是我和青儿日后的依仗,若是闹大了,闹到王爷跟前,我该如何自处。”
卫含章想说些什么,梁王妃忽然轻轻反握住他的手:“卫郎能不能同臻姐儿说和一下,不要再让那燕六郎”
不待她言尽,卫含章已颔首:“都依你。”
**
从营里回到别院,用过午膳燕策出去一趟,约莫一个多时辰后才回来。
他进屋时地上摆了好几个敞着口的箱笼,卫臻正带着侍女收整日用物件。
只留下今晚和明早必须要用到的,其余的都分门别类收起来。
卫臻把毯子也搁进箱里,忽而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抱着毯子哭过了,也没有再突然想要主动摸别人。
大概是因为现在燕策每天都很黏她,过于黏人了。
卫臻听脚步声知道是他,没抬头,仍蹲在地上整理衣裳,“怎的这般仓促,突然说明日就要返程,往年也是这个时候回去吗?”
“昨日陛下诏太子回京,因此我们也要提早几日回去。”燕策摆手屏退了屋内侍从,“你昨日问的,我打听到了。”
卫臻手上动作停了,仰起头看他,示意他继续讲。
因为是私下议论皇室宗妇,燕策跟着在卫臻身旁蹲下,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梁王妃母家平江辜氏,名云鸿,年三十有八。”
“哪,哪个鸿?”
“飞鸿的鸿。”
卫臻直直盯着他,过了几瞬才眨巴眨巴眼睫,垂下头。
好巧,父亲为阿娘起的小字叫若鸿。
脑海中有什么大胆的想法一闪而过,又被卫臻本能地否决了。
父亲爱重阿娘,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认知自小就埋在卫臻脑海里,根深蒂固。
即便是阿娘离开后,父亲也一直惦念着她,未曾续弦,也无妾室通房。
双亲恩爱,事事顺遂,因此在阿娘过世之前,卫臻的日子一直十分圆满,无忧无虑。
她的孩童时期是轻盈的,闪着光的。
不会有旁的可能。
卫臻缓缓舒出口气,继续收整衣物。
“放错了。”燕策把她手底下的衣裳轻轻|抽|走。
从那些已经放好的能看出来,卫臻是按照衣裳款式和颜色大体分类的,但眼下她把条白色的衬裙搁在了一叠黑色外袍上面。
“谁说的,我就爱这么放。”卫臻低着头把衬裙夺回来。
“为何突然关心起王妃的事?”
燕策原以为是因为段怀山,卫臻才会注意到梁王妃。
可是他忽然发觉,卫臻对梁王妃的好奇,远胜于听他讲段怀山的事。
“不能问吗?嫁与你,这也不让问那也不让问的。”
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抠着箱子边沿的凹槽,语气强装出凶巴巴的样子,纸老虎一样。
燕策知道她在用她擅长的方式敷衍他。
等了几瞬,她始终没抬头,燕策用下颌蹭|蹭|她毛茸茸的发顶,终是没有继续逼问。
“又压|我,腿要麻了!”两个人正一齐蹲在箱笼旁,若不是有前边的箱子靠着,卫臻已经撑不住了。
燕策直接抱着她站起来,“要不要去休息会儿?”
“我得盯着这些呢。”很多物件儿需要她过目,不能完全撒手交给底下人。
燕策原本是想和她一道躺会儿,闻言改口:“那我来收拾。”
卫臻人躺在榻上,看起来很是安分,声音却时不时就要飘出来一两句:
“我的衣裳深色和浅色别搁在一块。”
“妆匣留着让兰怀收拾,你别上手给我弄坏了。”
“鞋袜方才好像踩到水了。”
燕策这才走过来,手上还拎着一双新的绫袜。
他坐在榻边把她穿着的那双褪|了,一手捏着伶仃纤|瘦的脚踝没松开,另一手作势要解|开自己腰|间革带,对她似笑非笑的:“不喜欢一个人睡?”
“你,你敢。”卫臻直接拉高被子,把整张脸藏起来。
燕策没再继续逗她,给她换上绫袜,就去继续收整箱笼了。
听见人走远了,卫臻才把被子往下拉开,望着燕策和吠星一人一狗蹲在那的影子,眼皮缓缓阖上。
**
翌日,车马劳顿回到国公府,卫臻命人套车把卫舒云送回卫府后,原想回自己院里补觉,没想到韦夫人那边来人,请他们去一同用膳。
卫臻应下,被燕策牵着往莲心堂走,“好困,今个起太早了。”
“要我把你背过去吗。”
正午的日头有些大,卫臻被晒得睁不开眼,面颊红扑扑的,两只手扒拉着他胳膊,几乎是挂在上面,“不要,你走快点儿呀。”
今日回城路上,韦夫人遇见辜二太太的车架,辜家是梁王府的姻亲。
这辜二太太早些年未出阁时就与韦夫人不对付,后来各自嫁为人妇,二人也不再像年少时那般剑拔弩张,只维持着疏离的客套,从无深交。
今日这辜二太太竟一反常态,主动来找韦夫人说话,且话里话外都洋溢着股子不寻常的得意劲儿。
年轻时经历过夫家的兴衰,十几年来韦夫人这种事情上已变得极为敏锐,深知高门大户的夫人们一言一行,都有可能牵扯着朝中势力博弈。
莲心堂里,韦夫人只喊了几个亲近的儿女过来,没叫旁人。
等到小元吃饱了被嬷嬷抱走,韦夫人也搁了筷子,将辜二太太的事说与众人听。
以此提点女眷们,往后与人交际往来时,留心亲疏远近,免得一时不察,说了不当的话,“尤其是你。”这话是对燕敏说的。
燕敏只吃着自个儿跟前的菜,乖乖点头,并不在这个时候顶嘴,韦夫人又低声道:“如今太子与梁王,是个什么形势?”
屋内唯燕策一个郎君,这话自然是问他。
燕策想了想,捡能说的讲:“梁王向陛下举荐了一名道人,此人自称通晓长生之术,陛下龙颜大悦,下旨命工部修一座宫殿,专供这道人开炉炼丹,”
他一边说事情,一边把方才卫臻给他的油栗捏开,剥去上面那层涩|口的薄|衣,放回她碗里,
“太子劝谏,讲战事方休未满三年,此时大兴土木,劳民伤财。陛下因此动怒,罚了太子。”
说完,燕策不动声色地看了燕姝一眼。
卫臻听了心里也惴惴,回了院里又拉着燕策问话:“梁王现下圣眷甚隆,他日后会不会”
燕策摇了摇头,又安抚道:“别怕,不会叫你有事的。”
“我自是知道在府里呆着不会出什么岔子,可我就是不想让那段怀山日后爬到更高的位处。”
“听翘翘的,”他哄她的语调很疏懒,仿佛不论她说什么他都能做到,
“别想了,肚子不涨了就去睡一会儿,你去之前困得都要睁不开眼。”
说完微俯下|身,揉|了揉|她小|腹。
卫臻确实整个人困恹恹的,吃饱了之后就更乏了,揉|着肚子躺下。
不多时听见燕策往外走的动静,很轻,脚步声消失在门口,再旁的她就不知道了,很快滑|入梦乡。
这一觉,卫臻又梦见了段怀山,但她已经不似上次做噩梦时那般害怕了。
卫臻蓄起十成十的劲儿,搬了几座山朝段怀山砸过去,就骑着马一直跑。
今日的马儿却跑得无比的慢,路两边的景致像帐子被风触动,只摇|曳,并不往后|退去。
山,慢|悠悠|晃,川,软湉湉淌。
“快|点儿呀。”卫臻生怕被追上,紧攥着缰绳,不住地甩起马鞭催促。
催完就又听见那道散漫低哑的音:
“听翘翘的。”
睁眼哪还有马的影子,是燕策。
“我睡了多久啊。”她一开口声音翁里翁气的,趴|在燕策身上打了个哈欠。
燕策抱着她,轻轻摁|了摁|她腰|窝,“不到两个时辰。”
一抬头,两个人的鼻尖就挨着,卫臻主动用唇瓣贴贴他的唇角,她难得不发怵。
乱风穿堂而过,推|开窗扇,因着卫臻在午憩,窗边帘子都落下来了。午后的风大到能把窗前蒙着的竹帘挤到一边去,挤|出个|缝。眼下竹帘被风推|着拂过窗边的粉彩观|音瓶,瓶内插着一大束四瓣小花,扑簌簌颤|了颤。乱风隔着帘子卷走窗台上掉落的花瓣,又退|了回去,唯余窗外竹叶|贴|在一起阵阵摇响。
“怎么又不”卫臻脸颊埋|在他颈|窝处,细密的眼睫一直|颤,挠|得燕策耳际发|麻。
软|趴|趴的云搁|浅在视线尽处的山头,屋内光线昏昏,又极温柔。
燕策一只手搭在眼睛上,语气里有几分无可奈何,“没吃药。”晨起时他发现随身带的药吃完了,消|耗得比他预想的还要|快。其余的药都装在回城的箱笼里,回府后又一直有事,因此今日尚未来得及吃。
这一觉休息得很好,梦中不曾生惧意,醒来一切也都合时宜,卫臻这会子便没想拿乔,她面颊红扑扑,嗯嗯|唧|唧抱着他脖颈不撒手。
燕策有些|疼,额角跳|了跳,他把人往上抱:“亲|你好不好,像之前那样。”
第37章
卫臻迷迷糊糊间,耳边倏然传来一阵哀|叫|声,吠星的。
像是被重物压|到|了,叫|声很急。
她连忙踢他肩催促:“你快去看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燕策过去后,叫|声很快就消失了,又传来阵属于小狗的“哒哒哒”走动声。
卫臻拥着锦被扬声问:“它怎么样了啊?”
燕策往净房走去,“无妨,睡麻了,给它捏|了几下就恢复了。”
他去时披了件月白色长衫,穿得并不板正,只松松地罩在肩上。
高挑的身量撑起繁复的布料,腰际用根束带随手一系,勾出道劲|窄的线条。
那根束带是她的。
就这么远远望着,他腰上的束带无比直观地向卫臻展示着二人的亲|密。
他好像是要净手,袖摆往上堆叠,露出截精|壮修长的手臂,整个人峻拔又松弛。
阖上眼睛,遮隔住那道落拓的影,耳边却还游荡着他净手的动静。
抱着蓬松的被子翻了个身。被子好像是他的,有股好闻的清冽气息,卫臻把被子越抱越|紧,整个人埋|进锦被里,深|深|嗅着。
里间窗扇未掩,方才被他打开的。窗台边粉彩观|音瓶里的浅色四瓣小花互相挨挨挤挤,未等风送,香气已被|揉|散。
燕策净过手后又去找了药吃上,稍微耽误了一会儿。
回来时卫臻已经翻了个身,整个人软|趴|趴|地躺在那,对着头顶的帐子放空愣神。
听见脚步声,她望过来,眼眸平静无波。
甚至,莫名像开悟了。
燕策:“?”
他离开之前她还不是这样的。
反差太大了。
燕策之前曾经试探过卫臻跟他在一起时有没有分神,是否刻意控制表情。
那时候急匆匆寻求答案,现下他才真正意识到,根本不用试探。
因为她假装的样子,他很轻易就能看出来。
不打他骂他,问什么都会说,声音也很甜|软。
但他知道她在装。
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蓦地有些挫败,寻不到对策,于是他突然抬头问她:“要去沐|浴吗。”
卫臻应了。
她应得这么干脆,燕策挫败感更重了。
都不问问他为什么。
细密的眼睫在他眼尾处投下一小片阴影,薄唇泛着|潮|意,铃铛垂在颈间,没响,只颓然晃|悠着。
卫臻猜测他之所以突然不亲她了,是因为没吃药,被病症困扰。
她知道燕策骨子里其实是个很傲的人,想起自个儿有这么个难处,心情不好也正常。
但她现下没什么宽慰人的心思,一个人着实有些累,只想收拾完早点歇息。
燕策原本想自己待一会儿,等卫臻发现他的低落主动过来找他说话。
但又看她这会子懒恹恹的,只得帮她洗漱。
——她虽不曾主动提,但燕策看出来了,她*需要他。
洗漱完卫臻又突然让燕策把他的锦被拿走,重新换一条。
燕策也照做。
冷着脸做的。
**
当夜,燕姝让嬷嬷把小元抱去哄睡了,独自在屋内徘徊犹豫了半个时辰,最终还是去了她在嘉会坊的宅子。
未曾提前与段修约好,能不能见面,看天意。
天意好像向着他。
“你怎么伤这么重,都这样了还来做什么。”
“你来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段修伤在背部,他伏在榻上,手上摩挲着个镜子,是从她妆台上拿来的,他好像并不把这伤当回事,由着燕姝检查,见她面色实在不好,才补充道:“腿又没伤,不耽误走路。”
“上回见面你就伤着,这回更重了。”
他从镜子里看她一眼,“只有我受伤的时候,你才肯见我。”
燕姝其实是想劝他,梁王势头正盛,这个时候别忤逆陛下,又觉得他素来不是横冲直撞的性子,凡事都有自己的谋算,便只道:“你别只一昧地折腾,难受是你自个儿难受。”
段修应声,沉默了几瞬,忽而又问她:“元姐儿是谁的孩子?”
燕姝手攥着他衣摆,一顿,“问得好没道理,我生的,自然是我的。”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她给他把被子盖好,“那也与你无关系。”
“我这样的,你在外头养了几个?”
“什什么?”燕姝怔住,他怎么能用这种措辞。
“这孩子慢慢大了,越看越不像那人,
“倒像——”
段修的话未曾说尽,只慢悠悠通过手上的镜子,把自己整张脸都袒|露|给她看。
**
翌日燕策更衣时卫臻也醒了,她打着哈欠走到衣橱前,“怎么又穿黑色的呀,你昨个穿月白多好看,上回给你做了好几身这个颜色的。”
还不等燕策接话,卫臻又自顾自想到:“罢了,都是大袖衫,你上值穿好像不怎么方便。”
燕策:“”
他又没说不穿。
她主动跟他说话了,
这是在哄他吗。
再望过去,卫臻已经和兰怀凑在一处挑她今日要穿的衣裳了。
兰怀见卫臻好像都不太满意,就道:“昨个绣庄还来人问,要不要提前选些绣样和料子,好置办夏装。”
“那一会儿就传吧,”卫臻犹豫了好半晌,才在一排衣裳里选了条浅云色的百迭裙。
她好像只是在专心挑衣裳。
出门上值的时候燕策想起昨日在莲心堂用膳时卫臻爱吃油栗,就嘱咐人去让小厨房炒些送来。
依旧是冷着脸嘱咐的。
上午绣娘过来了,这回来的是另一座绣庄里的人,打头的妇人姓李。
李氏着一身得体的藕荷色斜襟衫子,发间簪着素银扁方,好看又不过分张扬,问过安就让身后的绣娘们把料子整齐摆放在桌案上。
李氏自个儿又捧了最近新上的绣样册子给卫臻看,做得很精致,风荷、云鹤、团花都是适合夏日里穿戴的。
卫臻又翻了几页,倏然间看见个很不一样的,有些像宝相花。
奇特之处在于,前边的纹样针脚都绣得平整,这一页的针脚虽也细密,花瓣却是鼓鼓的,显出几分质朴可爱。
“这个是谁做的?”
李氏忙上前来,她把这一页绣样翻过来,看了眼右下角留的标记,回话道:“是个姓苏的绣娘。”
卫臻摩挲着上边的花瓣,想见见这位苏绣娘。
李氏有些犯难:“夫人吩咐,理应照做。可又不敢欺瞒,这绣样是最近收的散货若是咱们自个儿铺子里的绣娘,定然立即就把人传来。”
“无妨,明日也可。”
李氏闻言连连应下,恰好最近这苏绣娘每日都会来她这里送绣样。
卫臻把那一页留下了,又让兰怀把她的毯子找出来。
不是卫臻自己仿着做的毯子,是当年阿娘亲手给她缝制的那条。
毯子存放得很用心,用软绸布包了两层,但时隔多年,浅黄的料子已经洗到有些泛白。
卫臻轻轻抚摸过毯子上面的小花刺绣,花瓣也是这样,鼓鼓的。
和她手边的绣样,完完全全是一个绣法。
卫臻并不会这种绣法,她自己仿着做毯子时,只会把线头藏在底下,填出鼓鼓的样子。
眼下恰好看见了这绣样,想着,机缘凑巧,把绣娘叫来跟着学一学也好。
下午,卫府来人,讲卫含章找卫臻回去说话。
卫臻以为父亲惦念自己,挑了好些东西,带着去了。
没想到,卫含章是告诫她,让燕策不要再找段怀山的麻烦,
“纵使你嫁入奉国公府,也不可与梁王府相抗,梁王殿下天家贵胄。”
“六郎如此行事,并非无端,皆是为了女儿。”
卫臻还在犹豫,并未把话说全。
事情的起因特殊,段怀山曾经给她下药这件事,很难由女儿对着父亲言明。
正当她犹豫措辞的时候,卫含章却直接道:“无论有何缘由,日后见着梁王府的人,须得礼数周全。”
卫臻心凉了半截,父亲竟是连原因都不好奇。
她望了一眼后边博古架上装着阿娘画像的锦盒,
有些赌气般,把心底最深处,曾经一闪而过的想法翻了出来。
“父亲,您是忌惮梁王殿下,还是因为”
卫含章厉声喝止:“翘翘,为人子女,不可忤逆尊亲。”
父女俩不欢而散,谁都没把话挑开了说。
卫臻分不清自己是不是情绪上头了,往外走的时候,脑海里一直在乱糟糟地揣测。
她是在益州长大的,但父亲不是。父亲长在京里,后来才奉旨赴益州任职。
父亲只比梁王妃大一岁,不知他年少时,是否见过梁王妃。
正想着,迎面突然看见了姑母家的表兄宋凭玉,卫臻藏起面上郁色,和宋凭玉互相问安,“表兄今日怎么回来了?”
“我来母亲让我来探望外祖母。”
宋凭玉见卫臻情绪不太对,想问又不知从何处开始,只得胡乱猜想卫臻是不是在国公府受委屈了,抑或是与何人生了龃龉。
燕策今日下值早,来接卫臻回去。
一来就远远看见,卫臻正靠着她那三四杆子才能打着的表兄,宋凭玉。
燕策并不急,他深知卫臻在外人面前不可能逾矩。
果然走近些就发现并没有靠一块,只是卫臻在低着头,从方才的角度看过去像靠着。
虽如此,但看俩人恰巧穿着同样颜色的衣裳站在一处,他还是有些不爽。
燕策依旧不急。
不被爱的妒夫才会患得患失乱着急。
他不需要。
卫臻只是在和她的表兄闲聊,一会儿她就会跑过来钻进他怀里了。
刚行过拐角,就见卫臻笑着抬手打了宋凭玉一下。
这下燕策停住了。
她怎么能打别的人。
第38章
卫臻强撑着笑意与宋凭玉闲聊了一会子,不多时兰怀就过来了,讲燕策来接她回去。
借机与宋凭玉道别,转过身后,卫臻唇角和肩头就齐齐耷拉下去。
走了几步,听见身后有人喊“姐姐”,这回是卫舒云。
卫舒云走近,拉着卫臻的手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姐姐,你今个不高兴吗?”
姊妹俩素来关系亲厚,卫臻在她面前更自在些,也不必佯装轻松。
确实不怎么高兴,缘由也没法讲,卫臻便揪着帕子没说话。
卫舒云又猜:“是同姐夫吵架了吗?”
突然提到燕策,卫臻下意识跟着想了想他。
燕策这两日一切如旧,至少他昨晚和今早上看起来挺正常的,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没同她说浑话逆着来。
可又不知该如何同卫舒云解释自己的失落,便只能先这么应下,“是啊。”
“这可如何是好,”卫舒云犯了难,“上回跟着你去劭山玩,出发前母亲耳提面命,嘱咐我在姐夫面前千万要谨言慎行。”
她又凑近了在卫臻身边低语:“我母亲说,姐夫看起来就是个性子傲的,她很是怕你在姐夫那吃亏。”
卫臻倏然间觉得眼眶酸酸的,连卫舒云的母亲,她的大伯母,私下里都会担忧她被欺负。
可是父亲却半句话都没有关心过她,也不好奇她的任何事。
“这话你可千万别同我母亲讲,若被她知道了,定要拧我的嘴。”
卫臻闷声点点头,靠在卫舒云肩头轻轻吸了吸鼻子。
“要不姐姐今晚别回去了,跟我住在一处吧,我那里好些新的话本子呢,还有今个刚买的栗饼和五香糕,”
卫舒云年岁小,尚未出阁,能想到的哄人法子就是吃和玩,
“我再让母亲做酥骨鱼吃,她一准乐意。”
卫臻听了觉得心头被人轻轻捏着,捏成皱巴巴的一团。
既是因为知道卫舒云在想办法哄自己,
也是因为忍不住羡慕她有母亲。
平日里不会总去想这些,今日在父亲那受了委屈,就听什么都想落泪。
燕策等了卫臻好一会儿她才出来。
是一直在跟宋凭玉那老小子说话吗。
有什么好聊的,俩人又没多熟。
燕策遇到烦难时不喜欢这样一个人胡乱揣测,若是公事,有的是手段解决。可与她相处并不是公事。
起初觉得能同她成婚、朝夕相处就已是人生之大幸。
可是燕策渐渐发觉自己是很贪心的,会一个劲儿得寸进尺。
尝到了好,就会想要更多的好。
同时也会因为一点点“不好”而感受到巨大的落差。
在燕策心里,与卫臻一同做任何事,都是在向她袒|露|爱意。
可是昨日发觉,此事于她,好像是可有可无的。
她会因为他中途离开而整个人彻底放空愣神,也对他突然提出的结束没有任何意见。
明知道他情绪不对,也不问问。
燕策知道自己兴许有些小题大做了。
可是她的心意,在他这,是天大的事。
一旦开始想这些,他也会患得患失不自信。
车辕碌碌,马车晃晃悠悠行驶在路上,卫臻正靠着车厢下意识回忆今日发生的事。
驶过一座拱桥,马车颠簸了一下,额头磕在内壁。
很轻微的疼,能忍。
就是猛然被磕到,平添了股子刺挠劲儿,哪哪儿都不顺眼。
卫臻蹙眉捂着额头,撩开帏帘往外看了一眼,燕策在旁边骑着马,他人高马大,坐在车厢内只能望见他的腰,看不着他的脸。
烦人,这人说是来接她,又留她一个人坐在里边。
用力把帏帘扣上,手却被窗边一根木刺扎了下。
极小,浅浅穿进透明的皮肤里,甚至都没出血。
卫臻轻轻|拔|出来,指腹被留下一个细小的孔。
怎么都捋不平整。
用帕子摁了摁,也还是那样。
情绪实在是不讲理。
不论是在父亲面前,还是和宋凭玉、卫舒云聊天,卫臻一直都没哭。
现下一个人呆在车厢里,这么一根极小的木刺就突然让她掉起泪来。
车架停在垂花门外,燕策掀开帘子,就见卫臻在用手背着急忙慌抹眼泪。
卫臻不想让人发现自己哭了。
但帕子早已经湿透,其余眼泪怎么都藏不住。
一看见他,心里那股子刺挠劲儿就开始发酸发胀,通过眼眶溢出来。
索性不藏了,自暴自弃般对他发脾气:“看不见我哭了吗!”
说完,她就哭得更凶了,满脸都是泪,睫毛被凝成一簇簇的。
燕策心中狠狠一跳,忙上去抱她。
“你这会子又过来献什么殷勤,”
卫臻一边哭,一边把眼泪往他前襟上抹,
“一路上不是在外边呆得很自在吗。”
“错了错了。”不管她说什么,燕策都应下,用手轻轻捧着她脸颊,想给她擦眼泪。
卫臻心里隐隐有个声音一直在劝:不关他的事,不要对他乱发脾气。
可是在外头已经憋了太久,眼下越劝就越忍不住跟理智反着来。
燕策的手发热,卫臻本就哭得面颊涨红,被他这么一捂并不舒坦,抬手用力把他往后推。
他不防,撞上后边的车厢,磕了挺重一声。
两个人都怔住了,车厢内静了静。
卫臻蓦地有些心虚,纸老虎一样泄了气。
眼泪也暂时止住,挂在眼睫上要掉不掉的。
她明明没用多大的劲儿,平时推他都推不开,这么这次就
“不要呆在这,”
卫臻声音里没什么底气,低头抠了抠自己袖口上的花纹,耳坠在颈侧细微地晃着,
“一会儿就阖府都知道我在门口哭了。”
燕策视线落在她耳坠底下悬着的小绒球上,
一侧被眼泪打湿了些,没那么蓬了,扁扁的,
另一侧与她的发丝缠在一处。
怕她耳垂被扯疼,燕策倾身靠过去,轻轻给她解开。
被他虚虚拢在怀里,卫臻松了口气。
低头在他衣服上蹭了蹭,把眼角挂着的泪擦掉,而后被他牵着手带下马车。
外边的随从已经被燕策屏退,卫臻理了理裙摆,仍有些不好意思往二门内走,怕一路上被人瞧见自己眼皮红通通的样子,多丢人啊。
她把额头抵在他身前,瓮声道:“你就当我睡着了吧。”
软甜的香萦满怀,燕策深深嗅了嗅。
等了几瞬,不见他动作,卫臻抬手打他,催促道:“愣着做什么,抱我回去啊!”
被她轻飘飘打了这么一下,燕策瞬间把自己哄好了。
很难说清缘由,只知道一整日胡思乱想生出来的所有情绪都消散了。
“不想让人看见我的眼睛,若是遇见人,你就说我睡着了。”卫臻趴在他肩头嘱咐。
结果回去路上还真遇着人了。
燕敏看见俩人,直接上来喊:“嫂嫂你怎么啦。”
燕策替卫臻回答:“她说她睡着了。”
卫臻气得偷偷拧他一下。
吠星跟着燕敏一道来的,也不知道它是不是能发现卫臻在装睡,一个劲儿扑她垂下去的裙角,燕策把人往上抱了抱。
抱着卫臻往回走,燕策一路上都在后悔,今天不该同她生气。
昨天也不该。
那事于她可有可无,大抵是他做得并不是十分的好。
回到屋内坐下,燕策就开始主动认错。
其实卫臻并没有很生他的气,也只不过是心里不舒坦,想让他哄哄自己。
于是她佯装生气:“你错哪儿了。”
“不该吃醋。”此时燕策还一个劲儿往她颈窝里拱,她的耳坠拂在他脸上,有些痒。
卫臻很是诧异,这都哪儿跟哪儿,她忙把人推开:“什么吃醋?”
“你和那老小和表兄在一块说了好久的话。”
“哪有很久?”分明只聊了一小会儿。
燕策捏了捏她绵|软的手掌心,“你还笑着打他了。”
“你还敢挑我的刺儿,”
卫臻不满,细眉紧蹙着把手抽回来,不是他主动要认错吗?
“况且不笑能怎么着,难道我要在外人面前哭吗——我什么时候打他了,你少拿这话压派人。”
燕策微妙地暗|爽|了一下,因为“外人”这个词。
那意思就是,他是内人。
卫臻思索片刻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那会儿是我簪子掉了,急着去接才不小心打到表兄,你真是不可理喻。”
亏得方才在马车上,她还因为磕疼他而愧疚。
眼下只觉得真是磕轻了。
抬头又见燕策好像在笑,落在卫臻眼里明晃晃的挑衅。
“你笑什么!”
桌上摆着一小盘油栗,卫臻捡起个朝他砸过去。
燕策顺手接住,捏开壳。
“你——”
卫臻刚要开口凶他,嘴里就被塞了个栗子仁,
只能努力先嚼嚼嚼咽下去,
“你就为了这个同我生气?”
“没有生气,”
他又剥了两个,一并塞进她嘴里,“好吃吗?”
“你敢说没有?”
因为在咀嚼,她凶巴巴的语调没什么威慑力,
“若是不曾生气,那你道什么歉?”
卫臻面颊鼓鼓的,又惦记着要骂人,嚼起来有些慢,“你真是烦人。”
一连被他塞了好几个栗子仁,才想起来打他,“我嚼不过来了!”
燕策笑着给她倒了盏茶,卫臻啜了两口顺了顺。
“那回府的路上,你一直在外边就是因为这个?”
平时只要马车上没有别的女眷在,他都是主动凑上来跟她挨一块的。
“也不全是,还有——”燕策脖颈到下颌有些泛红,他往后靠在椅背上,观察她的反应。
还有?
卫臻没想到,只是想对他发发脾气,就诈出来这么多有的没的。
意外收获真不少。
见他吞吞吐吐的,她用膝盖撞他一下,被燕策顺势用腿|夹|住了。
卫臻往后退了两下没挣脱开,索性不同他挣了,直接把脸朝旁边一扭,不再看他:“别让我再生气。”
第39章
燕策笑着松开她,但依旧没讲话,只是靠在那看她。
他在打腹稿。
“你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哪里像道歉了。”
燕策好笑道:“我怎么高高在上了,”
他伸手把她抱到腿上,“翘翘最高。”
卫臻戳戳他心口,把人往后推,提醒他别顺杆爬靠太近,
“还有方才,你说你不该吃醋,可你句句都在等等,你吃谁的醋?”
他方才好像只提了宋凭玉一个人,
“该不会是我表兄吧。”
燕策一手摩|挲在她后腰,微微颔首,默认了。
“你好不讲理,我们只是表兄妹。”
话说到一半,卫臻想起,当初燕策兄长去世后,
有那么两回,祖母和大伯母都曾经私下里问过她觉得表兄这个人如何,该不会
甭管两位长辈当初有没有那个意思,但是燕策今天说的话让卫臻意识到:在旁人眼里,表兄妹亦是可以婚配的关系。
思及此处,卫臻半点都接受不了,连连摇头。
“我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她正坐在他腿上,燕策又把一条腿|抬|起来,卫臻现下比他略高一点,
她抬手抵着他额头,迫使燕策仰着头看她。
卫臻应当是故意端出了凶巴巴的表情,但是,从燕策现在的角度看过去,只觉得她可爱。
面庞白净细腻,鼻尖小巧挺翘,眼睫扑簌簌,黝黑的瞳仁里只装着他的影子。
燕策扬起下颌想凑上去亲她,
狗叫声适时传来。
卫臻低头看,吠星“哒哒哒”跑近了,老老实实在椅子旁蹲下,像个小板凳。
她撑着燕策的肩膀,弯腰去抱小狗,他的吻偏|离,薄唇堪|堪贴着她面颊擦|过去。
燕策:“”
卫臻把吠星搁在燕策腰上,它的爪刚擦过,胖胖宽宽的,趾间的毛干净柔软,但被擦得有些乱糟糟,像小团棉絮。
她一边捏它的爪子玩,一边催促,“你想好没有啊,还有别的没说呢。”
燕策见她头也不抬地在玩狗,狗的尾巴还在左右乱甩着打他,
于是放弃考虑措辞,用无比直白的话语把昨日的缘由讲了。
“你——”卫臻听了,不知道该先捂吠星的耳朵还是先捂他的嘴,“只准你一个人,不准我吗?”
从耳根到脖颈,卫臻整张脸笼上大片的|红,有几分是因为自|娱而本|能地羞|赧,也有几分是恼怒,乱糟糟地一连骂了他好几句。
燕策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很强,从卫臻的只言片语里,他有了模糊的猜测。
但他没问她自己猜的对不对,只问她怎么那么早。
卫臻捂着吠星的耳朵骂他:
“什么早啊快啊的,我的事你少打听!”
总不能说是因为那之前被他亲了太久所以才。他会蹬鼻子上脸吧。
一定会的,向来如此。
从她的反应,燕策知道,自己猜对了。
但他没来得及继续问,这场谈话很快结束于卫臻抱着吠星跑出去。
卫臻感觉燕策的态度很需要被纠正,竟然敢因为昨晚莫名其妙有情绪,真是倒反天罡。
她自己的事,她说了算。
他的事,她也要说了算。
可燕策很擅长当场借题发挥、胡搅蛮缠。
卫臻不行,她会被他带沟里。
她是那种一紧张就不知道该如何骂人的,经常事|后一个人暗自后悔没发挥好。
防止再次在口舌上落下风,只能先跑了。
用膳时燕策习惯性坐在卫臻旁边,她也不许,“你坐对面!”
他乖乖坐过去。
“也不准抬头看我!”
燕策觉得她这幅紧张的样子好笑,一一应了。
刚用完晚膳,前院又来人找燕策。
他出门前卫臻正坐在玫瑰椅上,用小锥戳晒干的刺玫果。
听见燕策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卫臻把刺玫果丢进茶盏内。
热水倾入,白雾袅袅升腾,她一边搅着盏内的小果子,一边思索着待会儿该如何做。
燕策去了一个多时辰,回来后屋内不见卫臻的影,净|房那边传来阵阵|水|声。
桌上放着她喝了一半的茶,茶盏中飘着几个圆圆的刺玫果,还有些山林果切成的薄片。
燕策端起来尝了一口,水已经凉尽了,仍旧很甜,是她喜欢的味|道。
解了外袍,燕策去净|房找她,很意外,卫臻没赶他走,反而主动抱着他哼哼|唧|唧。
二人额头相|抵,呼吸交|缠,她唇间满是刺玫果的香,比杯盏中的茶还要甜。
他太喜欢在|后|面抱着她,往常卫臻愿意的时候,会主动找桌沿靠着,今日亦是,甚至还主动关心他方才出去|做什么了,问他上值累不累。
——她好像已经不生气了。
燕策心头一片柔|软,妄|念不|偏不|倚,但只一瞬。“怎么了?”他侧过脸去,亲|了亲|她唇角,以为她是不小心。
卫臻转过身来抱着他,趴|在他怀里翁声道:“想去榻|上歇下。”
燕策自然无有不应,他抱着她的步子迈得很|急,路上碰|到桌角也没管。
锦被刚晒过,蓬|松柔|软,卫臻半边脸颊陷|进|柔|软的被面,燕策随手拿了两个软枕给她。
卫臻接过来却放到一边去了,扯过被子搭在身上。
“已经可以了,”燕策能感受到她明|晃|晃的情|意,以为她在撒|娇,于是俯|身问她:“是要我亲|你吗?”
“我不想。”卫臻面颊红|扑|扑的,拥着被子坐在那,突然仰着头拒|绝他。
可是她刚才明明——
反复确认了几遍,燕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卫臻好像不是在撒|娇,是要|罚|他。
罚|他也没关系,只要不是不理他。
说是罚,
但卫臻知道,燕策整个|人的需|求和情绪都很|重,心高性|傲的,
很难被人|约|束。
“不难。”燕策道。
于他而言,并非约|束。
被她牵|引着,远胜于信马由缰。
帐外一灯如豆,光影明明灭灭,
细密眼睫在他昳丽的面庞上拉出很|长|一道影,卫臻坐在燕策身上,解|下自己发间缎带,遮住了他漂亮浓|烈的眉眼线条。
燕策面前刮起一小阵风,香气|充|盈,像她的头发。
但又更为馥|郁,也像她晚上在喝的刺玫果泡的茶。
暖黄的灯烛,在帐子外飘成一捧云,软|茸|茸的,好似,连他身上的冷戾亦可以消|解。
燕策视线被发带完全遮|隔,又隐隐约约可以感|应到眼前的明暗变化,
是高不可攀的云。若乱|攀|扯,她会生气。
不论身处何地,燕策总能轻而易举|引|导一切,他不太习惯被|动。
这使得他哪怕落下风,也主|动问她,试图谋求她的允|准。
卫臻当然拒|绝了,“我不喜欢。”
可燕策很聪明,也极为熟悉她,
不用费心思就能察觉到,她的言不由衷。
卫臻只得扯|住他颈间的绳子。
不是为了制止。二人身量差距悬殊,她没办法靠|蛮|力拦他。
也不是为了惩罚。她知道,颈间这点疼对他算不得什么。
是为了提醒他:她没允|准,他就只能等。
效果很好,燕策没再|犯|规。
听话的狗可以被奖|励。
于是他被|允|许亲|她。
又一阵风,灯盏内的火苗飘|忽着弱了些,眼前一暗,
耳边是与她脉搏一致的声音,燕策猜侧是左,听见她吸|了口凉气,他抬手,挡|住大半发凉的夜风。
桌案上摆着个青釉八角瓶,里边横斜着大束四瓣的小花,紧|挨|着他|腰,窗外的晚风分花而来,花瓣扑|簌簌|挨|蹭,把馥|郁的香留给他。
卫臻后|腰被|碰|了下,心声不满。这样冷落它,他也会高兴吗。她哼|唧着埋怨他:“让你高兴了吗?”
她语调中并不|含怒色,尾音依旧软|甜|甜的,但一切都中|止了,这比打|他更容易让燕策意识到自己的错。
效果的确很好,妄|念让|步,卫臻适时奖|励,低头|亲|了亲|他的唇。
眼眸被遮住,明明挨着她,燕策却又觉得两人像是隔着浩渺夜色,这使得她施|与的一切都显得分外宝贵。
他躺|在榻|上,仰|起下颌,主动|含|住卫臻舌|尖,与她细细|缠|吻|在一处。
等到吻毕,他唇瓣|微|张,下意识喘|着往前追了一下。
没敢|做旁的。
燕策现下太听话了,很多个瞬间,卫臻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罚|他,还是。窗边一刀下弦月,倾|泻|遍地清辉。
每一次驯|顺与退让,都会被及时奖|励。再次听见与脉搏一致的声音,燕策好心提醒她:“翘翘,换一换。”到最后,燕策不确定自己是本|能地犯错,还是在期待主|动纠错后被她奖|励。
窗扇被风推开,银亮的月光斜斜铺撒在屋内,锦被像染|上层流|动的霜。
大型|犬的驯|顺往往很难长久,卫臻知道这样于他已是不易。
夜深人静,又来了阵风,燕策颈间的铃铛突|兀地响着,卫臻伸|手,覆|住铃铛|口,响|声便消了。
燕策呼吸骤停,额角|跳|了|跳。
卫臻低头去|亲|他的唇,指尖摩|挲着他面庞与耳畔,帮他平|缓情绪。
她的手仍覆着,扯|开蒙在他眼睛上的发带,柔|软的绢带被夜风拉|扯着飘,窗外竹叶摇|响,似自顾自下了好一阵子的雨,凭白落,无从遮。
燕策额发汗|湿,眼角浸|润|着浅|浅的|红,望向她的时候,眼眸有片刻涣|散。
第40章
卫臻勾|着那根曾覆|在他眼眸上的发带,把肩头堆叠的乌发松松挽起,手|捋|着头发一顺,却发现头发上全都是。
燕策缓了几瞬,坐起来抱她,用额头|蹭|蹭|她脸颊,“可以主|动亲你了吗?”
“讨厌,”卫臻嗔他一眼,“怎么这么远。”
捋|过头发,她把掌心给他看。
“错了。”燕策揉|揉|她手,摁在自己身上,不停啄吻她脸颊和鼻尖。
二人就这么抱在一处呆了一会儿。
卫臻其实不太懂这个行为的意义,也有可能是因为她的情绪一直在被他照顾着,所以不会主动产|生什么情感上的需|求。
总之,两个人之间,燕策是那个主|动|要求在结束后安安静静抱一会儿的人。
被他抱着摇摇晃,偶尔一两阵风,若不是察觉到他故态复萌,卫臻都要睡着了,在燕策得寸进尺前,她先一步说去沐|浴。
许是她方才的惩|戒起了效,他今日没再继续胡搅蛮缠,扯过外袍来披在她身上,抱着人往净房走。
进去后发现吠星正睡在角落里,鼻子紧贴着墙角。
“它会不会把自己憋到啊,你把它鼻子挪开点——洗个手再挪”
卫臻的话音刚落,下一瞬吠星就自己醒了,抬起头来看着二人,眼睛都没完全睁开,脸上的毛睡得扁扁的。
吠星趴|在地上,两只前爪往前拉伸,打了几个哈欠。
又轮流抬|起后|腿,最后甩了甩身上的毛,就摇摇晃晃站起来要过来找卫臻,被燕策一手捞起送到门外去了。
卫臻坐在小杌子上看他往桶|内兑水,忍不住抱怨:“左边不|舒|坦。”好像全都在外面了。
他喉结上下|滑|动|几|番,“提醒你换了,不能怪我。”
“不怪你怪谁,狗咬的。”卫臻伸腿去踢他,没踢着。
燕策笑着走近了主动给她踢,拖长调子用鼻音应了声,“骂我是狗。”
见卫臻懒得再搭理他,就把她披着的外袍褪|去,低头|咬|了一下她肩头的小痣,而后把人抱进桶内。
燕策沐|浴远比卫臻要|快,他把自己收拾妥帖后卫臻还在擦头发。
趁着这个空隙,他出去把兰怀叫过来问话。
兰怀却也只知道卫臻昨日见过哪些人,并不晓得她是因谁而哭,更不知其中缘由。
卫臻隐隐约约听见二人在说话,走到外间就只看见兰怀离开的背影:“你们在说什么?”
她顶着一块白色厚棉帕,发尾还在滴水,偶尔有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
“无事,见你擦头发的花露油用没了,让人去取了一瓶。”
卫臻看着躺在燕策掌心的小瓷瓶,却并不十分相信他随口讲的话。
有些怕他现在问东问西。
关于同父亲争执的根本缘由,卫臻心底隐隐有预感,戳|破了会是她很难面对的。
她自己都还没想好该用何种心情去迎接。
自然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同他讲。
好在一直到躺|下,燕策都没有问她下午的事,只是用手轻轻|揉|着她后|腰,偶尔说一两句不相干的闲话。
白日里耗神,晚上又折|腾得太累,卫臻很快在力|度适宜的揉|捏|中睡着。
翌日,金乌尚未从天尽头跃起,天边才泛起一抹青白鱼肚色。
卫臻从睡梦中醒来,刚睁开眼,就察觉到枕边人凑过来,用高挺的鼻梁抵|在她颈窝处|蹭|了蹭,又轻轻亲她的唇瓣,卫臻迷迷糊糊回|应着,
“你怎么跟吠星一样呀,我醒了没发出动静都能被你发现。”
燕策悬|在|上方轻轻笑了声,他不是狗,当然没法第一时间发现她醒了,只是一直在亲|她,直到她醒过来。
她昨夜休息得很好,面庞光|洁白|腻,眼下没有乌青,只有两道饱|满的小卧蚕,燕策缓|送|一*指,抬手帮她把脸颊旁的碎发拢|到耳后,“是不是已经不生我气了。”
卫臻尚未完全醒神,思绪要被他搅|乱了,一切回|应都是本|能,“算,算是吧”其实本来就不是生气,昨夜只是想教训一下他。
生气的时候才不会愿意那样挨着他。
“昨日岳父因何事训斥你?”
燕策其实也不确定,昨天她哭,到底是不是因为与卫含章的谈话。
这是他的惯|用伎|俩,用在卫臻身|上百|试百|灵:有了猜想不问对与否,直接顺着讲,而后通过她的反应,验证猜想。
卫臻的注意力被凭|添的第二指掠|夺,下意识回答,“他说不能——”
很快察觉他在|套|话,她强撑着改口:
“什么训斥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燕策心下了然,又猜对了。
继续问她缘由:“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哭那么伤心吗?”
“因为你的手”她又开始耍赖了,抱着他脖颈嗯嗯|唧|唧的。
燕策好笑道:“问的是昨日,翘翘。”
卫臻直摇|头,咬|着他的手说什么都不肯再同他多讲一句话,直至最后才松|开|紧|咬的唇瓣,小声喊着他的名字。
她以为,昨晚至少可以对燕策有点约束作用,哪怕只有十天半个月。可没想到,仅一晚过去他就又。
好像昨夜的惩|戒,于他是一种,特|殊意义上的奖励。
“在想什么?”燕策握着净手的香块,搓|出丰|盈的泡|沫后,裹|住她手,二人一同在铜盆前净手。
她仰头嗔他:“谁让你这样了。”
“这是投桃报李,”他给她把手洗得很仔细,虽然压根没必要,“报答翘翘昨日的辛劳。”
“真讨厌。”卫臻用头往后|撞|他。
待到洗漱完路过净房,她忍不住再次纠正他:“这才是小|解的地方!”
“什么?”燕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总之,你以后不能再让我”她实在无法把这话说尽。
燕策好像明白了,对她解释道:“那不是——”嘴被她捂|住了。
瞥见她通|红的耳尖,燕策没再继续讲,笑着放低了身量,让她捂得更容易些。
用早膳的时候燕敏过来了,霸|占|了卫臻右手边的位置,燕策只得坐到她左手边。
他还是更喜欢在她右边用膳,因为坐在那个位置卫臻经常会给他|夹吃的。
换到左边后,她不顺手,一顿饭下来什么都没给他。
“怎么突然来这用早膳。”燕策幽幽问燕敏。
燕敏正弯着腰给吠星扔蛋黄吃,声音从桌底下传来:“四婶婶过去了,好像是她娘家侄儿春闱时出了点岔子,大抵是又要央求母亲办事。”
她拍拍手,坐直了,拾起筷子继续用膳,“我没捞着听几句,猜的。”
卫臻没说话,默默听了一耳朵,她知道御史台官员会参与春闱监考,父亲也在其中。
上午绣庄的李娘子就把卫臻想见的人带来了。
是一名约莫三十出头的妇人,额发梳得整齐利落,一身得体的靛青交领衫子,洗得有些旧,但很干净。
此人名唤苏兆玉,昨日卫臻留下的绣样,正是出自她之手。
卫臻问了她几句话,见她都答得妥帖,就开始跟着她学刺绣。
苏兆玉话不多,落针时嘴唇抿着,透出几分利落劲儿,但是该讲的细节一点没落,全都告诉卫臻了。
卫臻本身就会点绣活,眼下上手很快,很快就有模有样了。
歇手的间隙,她瞧见苏兆玉带来的绣筐里搁着个指|套,做得好看,不似寻常指套那般笨拙。
“这个怎么做的?”
苏兆玉回话道:“是我姐姐做的,夫人若喜欢,我今晚就回去让姐姐做几个更好看的,明个给您送来。”
在这教这个好说话、还生得漂亮讨喜的年轻夫人刺绣,
于苏兆玉而言,是一份极为划算的差事。
就这么半天的功夫,顶|她|做好几日的绣活,若是明日还能来一回,便能多赚些银钱。
不是什么大事,卫臻应了,又额外让人包了份赏钱给她。
苏兆玉领了钱,欢欢喜喜回去了,当天下午,趁着日头还亮,同姐姐乔娘一同在窗前做指套。
卫臻做了一半的绣活混在苏兆玉的绣样里,也无意间被带回来了,乔娘看见后,拿起来摩挲着,不错眼地看。
浅黄四瓣小花的纹样,花瓣舒展,绣得圆鼓鼓,针脚并不十分完美,但是她就是觉得好,怎么看都好。
苏兆玉以为她是眼睛累了要歇一会儿,便继续抽针引线没说话。
“这是,谁绣的?”乔娘开口,声音极小,有些低哑。
平日里她要装作有哑症,只偶尔和苏兆玉独处时,才会说一两句话。
苏兆玉讲是今日跟着她学刺绣的夫人。
乔娘又问:“什么样的夫人?”
苏兆玉忍不住抬头看她一眼,有些意外她今日连着开口说话:“年岁小,瞧着不过十七八,模样生得俊,跟你一样。”
乔娘抬手掩面笑着,轻轻拍她一下,意思是她哪里俊了。
苏兆玉歪着头看了看乔娘,她正拿着卫臻那份绣活,往上面添针脚,眉眼间神色很是温柔恬淡。
同乔娘一起生活了十来年,苏兆玉仍记得十年前头一回见她时的情形。
彼时还是在益州,苏兆玉的爹要把她卖给乡里的瘸子。
苏兆玉逃了,她从小就|干|力气活,有的是劲儿,去哪里都能活。
逃到城里,晚上正发愁去哪里落脚,苏兆玉在街头遇见了虚弱的乔娘。
她像是爬墙跑出来的,可能还摔了,头上带着伤,整个人极狼狈。
二人方对视几眼,乔娘就晕了过去。
苏兆玉救了她一命,后来俩人就成了姐妹,一同做零工讨生活。
个中艰辛,难以言说,她们还曾经一路搭乘北上的马车去突厥。
乔娘并不姓苏,乔大抵也不是她的本名。
这只是防止外人问起,才取的名字。
当初乔娘晕过去后,苏兆玉守着她,听见她半梦半醒间不停喊着“乔”。
醒来后,乔娘发觉自己丢失了记忆,什么都不记得了。大夫讲或许是因为她头上的伤,也可能是她过去曾受过重大刺激,潜意识为了保护自己,选择遗忘了。
乔娘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家在何处。
只记得,要逃。
还有,“乔”这个音。
不确定是哪个字。
苏兆玉识字不算多,自然更不知道,但她老家有姓乔的,于是干脆就帮她选了“乔”字。
这个音对于曾经的乔娘,大抵是极为重要的,便成了她这十来年的新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