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卫臻能明显感觉到自己整张脸红透了,热|烘烘的气息顺着脖子往上|涌。


    “你你别这样叫。”她手胡乱|摸过去,捂他的嘴,被|舔|了一下手心,又忙不迭收回来。


    燕策再次低下头,细碎的吻顺着她颈侧水红色的系带游|移,很轻易就找到了颈后打的结。


    齿尖咬住尾端,轻轻一扯。


    卫臻当然感觉到了,她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去拦住他,急中生智,摩挲着去捏燕策的麻筋。


    燕策被她胡乱捏着,趴在她颈窝闷声笑了下:“找错了。”


    他捉住她手挪动几寸,放在手肘正确的位置上。


    “怎么一慌就捏不准。”


    “是你教得不好。”卫臻嘟哝着抱怨。


    “是我不好,再教翘翘一遍。”


    他嘴上这么讲,却压根不是要正儿八经教。


    她上臂和大腿一样,软|肉很多,骨节明晰的手指就搁在她绵|软和上臂中间的位置,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


    好在他没再盯着她领口作乱,卫臻便由着他在那揉,随着他揉|捏手臂的节奏数了数日子,而后在他的手马上就要明晃晃挨上去时,一把将他手扯下来,问道:“你后日是不是就去上值了。”


    “嗯。”


    她记得他要上值的日子,这微妙地让燕策感到愉悦。


    “明日你有事要忙吗?”


    “忙着陪翘翘。”燕策用指节拨动几下她的耳垂。


    卫臻再次拍掉他的手,“明日我想去玄妙观。”


    外边还有个段怀山没解决,卫臻知道自己最近不该出去乱逛,可她想去给阿娘的海灯添灯油,已经快半年没去过了,现在她成婚了该去一趟,若他陪着一起,她在外也心安些。


    “好。”燕策应下,又摸摸她散在枕边的头发,柔软顺滑,绸缎一样。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在手上较着劲儿。


    被她拍开手,燕策就乐此不疲地换个位置继续摸。


    卫臻发现自从中午再次开了那个口子,燕策私下里一靠近她,手就自动黏在她身上了。


    她的头发、手、腰旁的他暂时还不敢,但总感觉是迟早的事。


    不知道该不该纵容他这样继续发展下去。


    还是说他同她一样有喜欢摸|人的怪症?


    可他好像比她还严重,她只有心底难受没安全感时才会那样。


    卫臻蓦地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她把自己的毯子塞给他,“你抱着睡吧。”


    “不要这个。”


    他把毯子搁到旁边。


    卫臻秀气的眉毛轻蹙了下,“只想摸|人?”真是不好伺候。


    燕策觉得她这问题有些别扭,但还是应了。


    “那你|摸吧。”卫臻心一横,偏过头去,绵|软的脸颊因为侧脸的动作被枕头挤|得微微变|形。


    摸摸手和肚子这些,她可以忍一忍的。


    燕策把她两只手腕一齐拢|住压|在头顶,卫臻也没有反应。


    好像,对他完全不设防。


    于是下一瞬,他垂下头,隔着衣裳咬了她一口,墙上的影子跟着一晃。


    卫臻气得不行,“谁让你咬了,我只说让你摸。”


    “意思是可以摸吗?”他垂下漆黑的眸,目的很明显。


    卫臻被问住了。


    与他对视几瞬,她可耻地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抵触。


    这人真烦,咬都咬了,又装模作样来问她。


    让她怎么回答。


    灯花爆了爆,燕策读懂了她的沉默,在卫臻闭上眼时拢|住了。


    床榻外面的烛光明晃晃的,阖上眼睛也能感觉到过于亮眼的光,往日里他会在她睡着后熄灭蜡烛——卫臻猜的,她并不知晓她睡着后他做过什么。


    卫臻今日想让他现在就把蜡烛熄掉,又觉得一旦提出来,像是她主动要同他有什么,怪怪的。


    正在她犹豫要不要让他熄掉灯烛时,燕策率先开口:“里面的拿掉好不好,不做别的了。”


    一个时辰前,他服药的时候,当然想过别的,全都想了。


    但是她说明日要去玄妙观,燕策在最后|关头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发了回善心。


    卫臻视线跟着他的铃铛来回飘,耳根子一软,应允了。


    水红色的柔软布料被他扯出来,在燕策想低头吻下去的时候,卫臻扯住他头发,他的吻回到她唇上。


    卫臻被他亲得迷迷糊糊时还在想,扯他头发本意是想拦着他别乱亲,好像被他误会成她想亲|嘴了


    再睁开眼,外头天已大亮,他的手还停在原处。


    卫臻在燕策怀里翻了个身,望着帐子缝|隙处泄|进来的日光愣了会子神,伸长了手臂,在枕畔摩挲着找她的小衣。


    摸了几下没找到,卫臻左右看了看,确实没有,连燕策那边都没有。


    明明记得睡前小衣被他解下来就搁在枕边,睡醒竟然找不到了。


    卫臻觉得奇怪,也没多想,直接支起上身越过燕策,去摇了摇床头唤人进来的铃。


    燕策伸手揽住她后腰,轻轻一摁,她人就倒在他身上,他咬了一口。


    这是他第二次在她没睡着的情况下咬她。


    “嘶——”卫臻刚想骂他,就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只得先隔着帐子吩咐侍女去给她拿衣裳过来。


    待侍女走远,卫臻低头打他一下,“谁让你乱咬的。”


    “我一睁眼就在这了。”


    “烦人。”卫臻懒得说他,要不是他在她后腰那一摁,她也不会倒他身上。


    把燕策赶出去后,卫臻自己在帐子里换衣裳。


    好像被他咬坏了。


    可他总共只咬了她两次,会咬成这样吗。


    也不是咬坏了,卫臻判断不出怎么样才算坏,但很明显与先前有不同。


    卫臻的平日里不是完全在外面,现下有点异常,她自己能很清晰地察觉到。她小时候一直以为所有人的都是这样,长大后家中有亲眷生了娃娃,若娃娃是像她这样的,都要被掐两下。卫臻知道了就觉得疼,幸好小时候阿娘没给她掐,也是那之后她才晓得,原来大部分人都是完全长出来的。


    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卫臻在帐子里观察了好一会,直到兰怀来催她梳头,才磨|磨蹭|蹭起身。


    梳头照镜子时才发现脖子也被他添了几个红印子,虽然不很明显,她今日戴着头纱,隔着纱只要不站在她身旁,就看不见这些印子。


    薄软的轻纱被头顶的金色莲花冠固定住,莲花冠尺寸做得很精致,日常佩戴并不夸张,很衬她的容色,跟今日穿的妆花云锦百褶裙也搭。


    上装是坦领的,卫臻又在外面加了个燕策前几日送她的珍珠云肩。


    云肩由数百颗细腻润泽的珍珠制成,披在肩头,衬得领口外那截脖颈莹白如新雪。


    二人从园子里往外走的时候,遇到了燕枢,燕枢对卫臻与燕策拱手见过礼,并未多聊。


    走出去一段路,燕策突然回头看了一眼,他这个七弟素来本分,有时候四老爷和四太太闯了祸,还是燕枢给收拾的烂摊子。


    燕策知道自己回头看这一眼挺没道理的。


    但燕枢也莫名其妙停在原处一直看他们。


    行至垂花门外,卫臻看见个面容与周回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在那等燕策。


    她愣了一下,看了眼周回,确定他正骑马侯在马车旁,那这人只能是周回的双生弟弟周流。


    卫臻知道周回的弟弟被燕策派出去抓给她下药的人了,前几日一直在回京路上。


    意识到眼前是与自己相关的事情,她有些紧张。


    周流并不乱看,远远对卫臻行过礼,就低下头侯在路边。燕策捏捏卫臻的手,先把她扶上马车:“等我一会儿。”


    等燕策过去后,周流低语几句,燕策点了点头,摆手让他退下了。


    燕策上马车的时候卫臻正在给手背上涂香膏,早上出门走得急,她忘记擦手了,好在现在车厢里备着她日常能用到的各式物件儿。


    心里在想事情,冷不丁有人进来,卫臻失手挖了一大块香膏,擦在帕子上丢掉有点可惜,她左右看了看,抓过燕策的手,往他手背上匀了一多半,他手掌生得大,能帮她用掉很多。


    卫臻把余下的香膏在自己手上抹匀,见燕策只胡乱在手背和掌心搓,又把他的手捉过来,给他重点揉指腹,“你这里要多涂一涂。”


    燕策由着她弄,在她揉他的指腹时,他也在摸她的手,正摸着,突然听见卫臻问他:


    “我近期是不是最好不要再出门了。”


    “没有因噎废食的道理,你的脚已经差不多好全了,想出门随时都可以。”


    燕策知道她应当是方才看见周流,想起先前的事情了,他把她手整个拢在掌心,继续道:“我白日里不在家,把周回留在府里,你若是想出门,让他多带几个护卫跟着你。”


    卫臻点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手指仍在无意识揉着他的指腹。


    五方山下有几口大缸,一群小猫趴在大缸沿上喝水,几只鸟雀在日头下闪着白羽,也不怎么怕人。


    马车停下时,一只毛色长得火烧火燎的小猫竖着尾巴过来蹭卫臻的裙角。


    刚要摸它,它就很突兀地喵喵叫着转身离开了,卫臻在原地跺了跺脚,“跟人真是不一样,人见了面都要聊几句,它这么快就跑了。”


    一路过来时,远远瞧着不觉得这五方山有多巍峨,如今站在山脚下,抬头又觉得这山也显出几分高|耸,高到把天都要挤到一边去。


    他们来得早,日头尚且不热,片片青苔匍匐在台阶上,怕卫臻摔着,兰怀搀着她走得很慢。


    那只长得火烧火燎的小猫又跟了上来,尾巴竖得很高,走几步就回头看看卫臻一行人。


    卫臻追不上猫,走了一小会就觉得累了,站在树荫下,撑着树干直喘气。


    燕策在她跟前半蹲下身子:“上来我背着你。”


    卫臻起初不愿意,因为除了他们一行人,还会有来来往往的香客看见,一直到燕策说她的脚最好不要爬太多台阶,卫臻才犹豫着趴在他背上。


    从她的角度,能看见他领口下后脖颈处的的棘突,卫臻伸出手指摸了几下,燕策被她摸|得痒,把人背着往上颠了两下,卫臻忙不迭揽紧他脖颈:“敢摔了我你就死定了。”


    阳光从头顶的树上落下来,斑斑点点的碎金,洒落在燕策平直的肩,他没回头,语调慢悠悠的:“我不敢。”


    背着个人,燕策步子依旧迈得很稳很快,身后侍女跟得不容易,好在玄妙观的位置并不算高,爬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


    一行人先去三清殿上过香,燕策又陪着卫臻去给阿娘的海灯添了灯油。


    若思念之人葬在他处,生者便可为其供奉这么一盏海灯,这样就算隔着山南海北,念想也会通过海灯传给对方。


    这边供奉的海灯平日里都有专人护理,但卫臻还是用细软棉布把灯盏外壁仔仔细细擦了一遍,动作很轻,灯盏中心的火苗全程静静燃烧着,温柔又明亮,灯盏外壁摸上去也是温热的,并不烫手。


    等到卫臻擦完,火苗跳跃两下,燃得旺了起来。


    从灯殿内出来,卫臻站在门口,朝西南方向远远眺望了一会儿。


    燕策没打扰卫臻,站在一边静静陪着,她身上香气被日光焙得甜暖,风吹过,她的头纱几乎和烟雾融在一处。


    玄妙观后山连着一片林子,卫臻想去转转,散散心,燕策陪她去了,没让侍女跟着。


    山路狭窄崎岖,卫臻被燕策牵着走得很慢。


    途经一棵枯死的树,枝干嶙峋,树皮剥落如鳞,横斜在低矮墙垣边,看树身颜色应当是意外被火烧死的。


    树干的裂缝里钻出几点绿,是怯生生的嫩芽,其中有两支嫩芽长得快,已经抽|出枝条,细韧舒展。


    浅碧的新枝,映着枯黑的树干,对比分外鲜明,引人驻足。


    有个道长路过,身穿洗得发白的道袍,他看了眼,感叹道:“枯荣相生。”说完便捻须慢悠悠离去。


    卫臻心底却有些不以为然,她看那枯死的树,树干并不算很粗,生前也还是株刚长起来的小树,本该长得和周遭的树木一样高大,经历更多的朔雪惊雷,甘雨和风。


    却意外遭灾,被火烧死,现下它的身体也被别的生灵占|去,让人心有戚戚。


    卫臻指尖拨动几下小路两旁的草丛,“益州也有个道观,虽然很小却也十分灵验,只有几个道士,经常忙不过来。观中有棵很大的柳树,是从墙里长出来的。”


    “能在夹缝中求生,也非寻常之物,实属不易。”


    燕策知道那棵柳树。


    他当然知道,第一次见她时,他就是在那个树下看她抽签。


    后山地势高一些,二人站在高处,往回走的时候能看见观中来来往往的人群。


    倏然间,卫臻在人群中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那张脸竟和阿娘有八九分像。


    卫臻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离得远看不真切,急于探求个答案,她脚下步子变得又急又乱,走了几步差点绊倒,被燕策拎住手臂,“看路,急什么。”


    “你看那边大殿门口,穿黄|色大袖衫的那位夫人你可认得?”卫臻给他指了指。


    燕策看她一眼,道:“那是梁王妃。”


    卫臻一下子就停在原地了。


    不知道该意外她的容貌,还是意外她的身份。


    梁王妃。


    害她的段怀山是梁王之子。


    那眼前这个与阿娘有八九分像的夫人,是害她之人的母亲。


    突然又不太确定到底像不像了。


    卫臻七岁那年,阿娘小产,心中郁结,父亲请了一个又一个大夫来瞧,开了好些方子,阿娘都不见好。卫臻模糊的记忆里,与阿娘相处的最后一段时光,一直笼罩着散不去的汤药味。


    再后来,阿娘放了一把火,把自己烧得干净。


    她走的时候还那样年轻,数年来,卫臻也只能梦见她年轻时的样貌。


    事情已过去十多年,卫臻也早已逼迫自己学会,与这份想起阿娘时的钝痛相处。


    山风穿林而过,枝头树叶摇响,似落了一阵急雨。


    卫臻拢了拢灌满山风的衣袖,垂下头,缓缓舒出口气,没再急着往下走,讷讷道:“我从未见过这位王妃娘娘。”


    倘若她不是段怀山的母亲,或还可以主动结交一二,现下也只得敬而远之。


    “梁王面上不结党羽,梁王妃亦深居简出,除了皇室家宴,她鲜少赴宴。”


    因着这件事,卫臻没了闲逛的心思,让兰怀去玄妙观门口买了几份福糕,一行人很快踏上返程的路。


    快要经过卫府门口时,卫臻叫停了马车,又对燕策道:“我想去给祖母和父亲送些福糕,你在外面等等我吧,若你进去,又要许多人出来迎。”


    燕策知道卫臻心里揣着事,他没在这个当口追问,只点头应下。


    管家见卫臻回来了,忙迎上来。


    “父亲今日去上值了吗。”


    管家答是,又道:“这几日春闱,老爷已经两日没回府了,脱不开身。”


    “你陪我去书房一趟吧。”


    闻言,管家面露难色,老爷特意吩咐过,若非必要,不许人进书房。


    卫臻见状,一面说自己从前就经常进父亲的书房,一面又故意摆起架子耍了通威风,管家才应下,拿钥匙开了书房的门。


    这间大书房并不是卫含章处理公事的地方,没什么需要特别保密的公文,里边多是一些不十分稀缺贵重的藏书与古玩字画,卫臻出嫁前就经常过来,搞不懂为什么父亲突然要把门锁上。


    博古架上有个锦盒,里面搁着卫含章十几年前为亡妻作的两幅画。


    卫臻小心翼翼取出画卷,徐徐展开,画中人明眸善睐,年轻的面容十分昳丽,抬手轻轻抚过,卫臻无声念了几遍“阿娘”。


    两幅画眉尾都有颗小痣,她小时候问过父亲为何要额外多画这么个痣,父亲讲这是他画人像时的手|癖。


    卫臻抬手把眉尾的痣遮住,这样更顺眼,阿娘眉尾并没有痣。


    一旁提着父亲为阿娘起的小字:若鸿。


    父亲说阿娘的舞姿翩若惊鸿,故而取这么个字。


    可卫臻更喜欢阿娘自己本来的名字:诺敏。


    阿娘是溧族人,这个名字也是溧语,意思是身披积雪的大树。


    小时候,卫臻还在益州时,这两幅画一直挂在卫含章的书房里,入京后就被收起来搁在盒中了,大概是怕挂在外面会弄坏。


    毕竟诺敏的画像只剩这两幅了,其余的当年都一齐被她烧掉了。


    卫臻现在看这画像,忽然觉得梁王妃也没有那么像阿娘。


    许是自己太过思念亡母,所以在观中猛然见了梁王妃才会觉得相像。


    回国公府后,卫臻让人给老太太和韦夫人送去福饼,这边习俗是晚辈去过寺庙道观之后要为家中长辈送福。


    燕敏正在韦夫人那用膳,她跟着送福饼的侍女一道来了浣花院,燕敏进门时吠星正跟在卫臻身后不停地嗅。


    吠星闻到卫臻裙摆上有小猫的味道,知道人出门跟猫玩过,它想说的太多了,时不时就汪几句。


    韦夫人这几日操心给燕姝找夫婿的事,忙得焦头烂额,连带着看燕敏也不顺眼,燕敏逮住机会就往别处钻,生怕一个不小心热韦夫人生气。


    “母亲已经数落我一上午了,幸亏方才我跟她说要来找嫂嫂学针线活,才能有机会跑出来。”燕敏靠在躺椅上,一边翘着腿吃果盘一边道。


    “那你可得老老实实跟我学了,可不能就这么甩着两条胳膊回去。”


    卫臻让人取来绣筐,还真就在窗前开始教燕敏做针线活。


    前院来人找燕策,燕策临出门前对卫臻道:“别累着眼睛,晚上带你出去转转。”


    燕敏伸长脖子问:“六哥哥,那我呢?”晚上出门玩有没有她的份啊?


    “别累着你嫂嫂。”燕策在拂开帘子前对燕敏丢下这么一句。


    燕敏“哼”了声,看见侍女刚送上来的果盘又“噫”了一下。


    “怎么了?”卫臻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果盘并无异常,都是她最近经常吃的。


    因着水果切开时间久了容易坏,所以最近侍女都是每隔半个时辰上一份新的小果盘。


    “嫂嫂这里竟然有番梨,我六哥哥吃番梨起疹子,好多年不见他身边有这个了呢。”


    卫臻很意外,不小心被针尖扎了一下手,“可是他”他吃过啊。


    话未说完,卫臻就想起来,燕策吃番梨的那一次,是她回门那日,那日他的脸莫名其妙红了好久,还一直不让找大夫。


    该不会就是吃番梨吃的吧。


    卫臻决定等他回来问问这件事。


    没成想,等他回来,卫臻就被气得忘了这茬。


    燕敏拿着个帕子展开给燕策看上面的绣花:“六哥哥,怎么样?”


    燕策点点头,“好看,拿远点。”


    说完他径直朝卫臻走过去,但被她瞪了一眼。


    这一眼,燕策不明就里。


    燕敏对他低声解释道:“这个帕子是我嫂嫂绣的!”


    燕策把帕子接过来,认真看了看:“好看,绣得特别好,栩栩如生的。”


    卫臻没搭理他这找补的话,燕策又凑上去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吃‘好看拿远点’。”


    燕策:“”


    晚膳最后是去外边用的,燕策带着卫臻和燕敏去了天禄居。


    天禄居旁边挨着四方馆,门口驻守着几名北昭士兵,还有两名穿着打扮与北昭人不同的护卫。


    “那是突厥人吗?”卫臻想起沈明秀昨日闲聊时提过一嘴,她的夫君任鸿胪寺少卿,这几日在忙着招待突厥使臣。


    燕策点点头,把卫臻扶下马车,“突厥使臣入京,预计呆半个月,圣上赐居四方馆。”


    燕敏没用他扶,自个儿从车上蹦下来了。


    卫臻一行人进了天禄居大门之后,一旁四方馆三楼窗边的其其格没再继续朝楼下看。


    其其格踱步回到桌前,再一次感叹,若燕策也生在突厥该多好。


    倘若那样,日后她为王,他就是她手下最利的刀。


    可惜他效忠于北昭,她没有足以打动他的筹码。


    如今他已娶妻成家,在这边扎根,更不可能说服他投身突厥。


    突厥有大片肥沃的牧场,牧草丰美,沃野千里,能培育出最优良的战马。还有丰富的矿脉,能打造出最坚实耐用的神兵利器。可惜冶炼技艺不如北昭,也缺少骁勇年轻又擅谋略的将领。


    其其格短暂感叹之后,很快提笔给梁王写回信。


    梁王是只笑面虎,城府颇深,与他打交道很是耗费其其格的心神,但他率先提出结盟,若突厥将马匹和矿石贩卖与他,梁王愿派人教授突厥矿工冶炼技术,还承诺若他登上皇位,将扶植其其格做下一任突厥王,并在边境开放互市。


    若能促成这笔交易


    其其格打断了这个假设,她是阿娘最优秀的孩子,当然能办成。


    阿娘现在的位置,日后她也要夺一夺。


    **


    在天禄居再次看见番梨,卫臻才想起要先前想问燕策的事,又觉得当着燕敏的面不好意思质问他,便准备等晚上俩人私下里再讲。


    卫臻故意对着燕策把番梨咬出脆响,但燕策神色如常,并没有半点心虚的样子。


    用完膳就回府了,到了国公府门口,卫臻想跟在燕敏后边下车,却被燕策拦住了,“我们先不回去。”


    二人去街上逛了一圈,看鳌山灯,今年有新花样,灯里加了冷焰火,卫臻下马车的时候刚好赶上最壮观的一幕。


    发光的箭簇“嗖”地一下窜上鳌山灯最顶端,紧接着整个灯像被仙人淋了一圈瀑布,银白色冷焰火从上至下倾泻,万斛银泉,冷焰如练。


    久久不息的冷焰光伴着月光,映得街边房檐上的瓦片粼粼。


    人太多了,燕策原本还担心卫臻觉得没意思,没想到她看得很起劲,跟着拍手拍得手心通红。


    期间还遇见个穿月白色大袖衫的郎君,与燕策交谈几句,卫臻在一旁闻见了熟悉的香气。


    等人走了,她才从燕策口中得知这个穿着低调,身旁只跟着两名随从的人竟然是太子。


    同时,卫臻猛然记起,太子身上那股熟悉的香气,与燕姝身上的一样。


    小元曾经把燕姝的帕子给卫臻蒙在头上,且这几日卫臻也与燕姝往来频繁,因此她对燕姝身上的香气很熟悉。


    卫臻把这个巧合默默搁在心里。


    从有鳌山灯的街出来,燕策带着卫臻去了一小片有草甸的树林,路程并不很远,都没有出城。


    卫臻在他铺的垫子上坐下,看着他用刀鞘荡平了及膝深的草丛尖,紧接着无数萤火虫闪烁着微光从草丛中飞出来,似在半空中撒了一大片绿色的金粉。


    “哇——”卫臻惊喜地喊出声,眼睛都不眨。


    夜风穿径,光晕随着微风层叠闪烁,忽高忽低地流转,似把头顶的星星揉碎倾洒。


    “小心飞进你嘴里。”燕策在她身旁坐下。


    卫臻立即把嘴巴闭上,扭头对着他闷声哼出三个音,又用额头撞他一下,燕策听出来是她在骂他烦人。


    有一只胖鼓鼓的小萤火虫飞得很慢,落在卫臻掌心,她轻轻吹了口气,那只小萤火虫又迟疑着飞走了,光亮怯生生的,明明灭灭。


    望着漫天飞舞的流萤,卫臻撩起头纱遮在眼前,荧光被细纱筛过,变得更为柔和飘渺。


    “感觉像回到了益州。”


    卫家在益州的宅子后面连着一小片林子,天擦黑的时候就会有很多萤火虫在其中忽高忽低地流转,卫臻小时候很爱跑过去玩。


    提起过去,就有说不完的话,草甸旁的小溪自在地流,二人一直在外面呆到亥时才往回走。


    今日走路走得有些多,卫臻许久不这么活动了,从马车上下来时腿酸酸的,回房后就靠在窗边小榻上犯懒。


    燕策也挨过来跟她靠在一处,小榻她一个人躺很宽敞,两个人就有些拥挤了,挤着挤着卫臻就被燕策抱到腿上。


    “房间里这么多地方,做什么非要跟我挤这里。”卫臻哼唧着抱怨。


    她的珍珠云肩还穿在身上,燕策又把人往上抱了抱。


    卫臻此时还未察觉他的意图,趴|在他身|上问道:“你吃番梨起疹子,上次为什么还要吃。”


    珍珠云肩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燕策用鼻梁拂开珍珠,神色如常:“谁说的。”


    “你管谁说的干嘛。”


    “敏敏说的,”燕策笃定,“你信她一个黄毛丫头还是信我。”


    “这有什么信不信的,你明知道吃了不舒|服,干嘛还要吃——”


    卫臻的尾音被迫拖长而后中止,因为他吃了一口。


    “没有不舒|服。”燕策赶在卫臻骂他前,捏住她小巧的下巴,使她唇瓣分开个|缝|儿,而后贴上去,含|住她舌尖勾|缠几下。


    卫臻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搞得措手不及,愣在他怀里由着他摆|弄。


    其实燕策的舌头是有一点点疼的,因为卫臻晚上吃了挺多番梨。


    但是碰到她唇,先尝到的是甜香,而后才是痛意。


    这点由她带来的痛意,让他后|腰发|麻。二人鼻息相|缠,他感受到比舌尖刺|痛浓烈千百倍的快意。


    卫臻回过神来,扯他头发一下,迫使他短暂与她的唇分开,燕策在她耳边|喘|着,声线低哑:“亲完再跟你道歉。”


    “什”卫臻的话没问完就被他用唇堵了回去,她迷迷糊糊的,压根不记得昨晚自己被他亲了之后曾经要求他道过歉。


    他这次亲得太|急了,比方才还要|急切,卫臻喘不上气,轻哼了几声表达抗议,燕策的吻势才如她所愿放缓,舌尖轻轻|勾|缠,描绘她唇瓣的线|条。


    卫臻被亲得麻|酥|酥的痒,挠了燕策好几下,他才松开。


    “很|舒|服。”


    他似在继续方才的话题,证明自己能吃番梨,也似在给这个绵长的吻收尾。


    燕策的手一直搁在她后腰轻|揉|着,卫臻被他揉|得舒|坦,哼唧道:“腿也酸,我明日定然走不动道了。”


    她知道每次走了太多路之后,第二日腿必定酸痛到不行。


    “给你揉|揉。”燕策在榻上坐起来,让卫臻躺|着把腿搁在他腿上,而后用适中的力道轻|揉|着她不舒|服的位置。


    他手掌生得很大,指节有力,比侍女揉|得还舒|服,在卫臻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他手上力道和方向突然变了。卫臻一下子睁开眼,想坐起来但腰都泛着软。


    澄澈的眸很快被他揉|出雾气,红|润的唇瓣开|合,吐|出的音也绵|软:“你手上有茧子”


    这几日天气越来越暖,夜间窗外草丛里开始有虫鸣,翻来覆去地讲着夜的静,一切声响都被掩在不讲道理的虫鸣下。


    燕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泛|红的脸上,不错过她眼神里每一丝细小的转变,“隔着衣裳。”这句话最终使他得到她的允准。


    窗边搁着个盘口花瓶,瓶中插着几束花枝,枝头缀满各色小花,挤挤挨挨,有待开的花苞醉醺醺垂着,发出一蓬一蓬馥|郁的香。


    她今日的妆花云锦裙子,软得像云,他曾用唇描摹过花的样子,记得很清楚,修长指尖循着记忆,隔云探花。瓶中花开得正盛,好似一伸手,就会染一手的软与香。


    窗外有夜鸟鸣叫,啼声里伴着夜的湿和凉,一声比一声急,卫臻的心被这叫声催得紧。


    “松一松。”他在她耳边道。


    卫臻不愿低头,也没意识到,他指腹的温度已经不受阻,鸟鸣携着月光,直接覆在他青|筋|迭起的手上。


    第24章


    浑身力气被卸掉后,卫臻的睡意来得很快,甚至都没来得及去沐|浴。


    翌日燕策要去上值,他起得很早,轻手轻脚换好衣裳,回来掀开帐子卫臻依旧睡得很沉,整个人蜷在蓬松柔|软的红绫被里,燕策轻声对她说了几句话。


    她半梦半醒间无意识应着,无论他说什么她都小声“嗯嗯”,看得人心里发软。


    卫臻再睁开眼,枕边已经没人,她连燕策什么时候起的都不知道,对着垂坠的床帷愣了会子神,而后坐起来伸了几个懒腰。


    转身见旁边他的枕头上搁着张叠了两下的纸条,卫臻打开来看,上面用疏狂遒劲的笔迹写着:去上值了,晚上回来陪翘翘用膳。


    墨迹早已干透,该是写完很久了,想来他出门上值起得很早。


    卫臻动了一下,浑身不舒坦,果然不该一下子走那么多路,现在四肢都很酸|痛。


    但是很干|爽,该是擦|洗过了,不知道是兰怀还是他


    很快卫臻就知道是燕策擦|洗的。


    因为没有小|裤,而且她身上穿的是一条衬裙,不是寝衣,兰怀不会给她收拾得这么乱糟糟。


    这人怎么连衣裳都分不清,真是讨厌。


    卫臻朝着燕策的枕头“梆梆”锤了两下,纤长五指收|拢,他写的纸条也被她捏成一团,发出细碎的窸窣声。


    祝余来整理床铺,看见这张被卫臻捏得皱皱巴巴的纸条,她没敢展开看,也不知道要不要扔,犹豫着不知道该搁在哪,最后顺手夹进床头的书里了。


    卫臻原想着今日无事,打算在屋里好好歇一日,梳头时也不紧不慢的,没成想头发梳到一半燕姝就过来了。


    聊了几句卫臻才想起来,今个初一,早上要去韦夫人那里。


    韦夫人不用小辈们日日去她那晨昏定省,只让人每逢初一十五过去坐在一处吃茶,话话家常。


    这是她婚后头一回去韦夫人那里请早安,若不是燕姝顺路喊她一起过去,卫臻就要把这茬给忘了,她心底觉得好险,面上装出很淡定的样子:“我正要去呢。”


    往外走的时候,卫臻挨着燕姝,又仔细嗅了嗅她身上的香气,确实与昨晚她在街上闻见的太子身上的熏香很像,几乎一模一样。


    一进莲心堂,行至厅前就听见里边传出来四太太的声音,眉飞色舞的。四太太的娘家侄儿去岁乡试已名列前茅,今科下场,先生断言她侄儿此番会试必能蟾宫折桂。


    卫臻给长辈们问过安就挨着燕敏和燕姝坐下了。


    燕敏忍不住小声吐槽:“那些个先生,逢人就夸,他们口中个个都有好前途,若真是这样,那圣上的金銮殿早该站不下人了。四婶这笃定的语气,金銮殿像是她家开的。”


    这话若被传出去,容易被扣上“大不敬”的帽子,燕敏捏住燕姝的手,示意她噤声。


    卫臻瞧了四太太一眼,四太太并没有发觉燕敏在一旁说她小话,腰杆子依旧挺得很直,聊完科考,她又开始聊谁家儿媳前几日诞下了长孙,聊着聊着突然点到卫臻这儿来:“卫氏也该抓紧点,早些让大嫂含饴弄孙。”


    “这些事旁人替不了,他们小两口自己商议去。”韦夫人自己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如今她成了长辈,并不愿意给小辈施加压力。


    “可不能由着他们自己说了算,这生老病死,人伦纲常,得为族中长辈着想。”


    燕敏虽年纪不大,却极明事理,她素来看不惯四太太撺掇别人家的私事。也幸亏她年纪不大,才敢直接开口刺回去:“四婶婶这话说得,生老病死的生又不是生娃娃的生。”


    “臻姐儿带敏姐儿回去,教她做做针线活,不能再由着这丫头一天天地口不择言了。”


    卫臻感激地看了韦夫人一眼,连忙应下。


    二人一齐回了卫臻的浣花院,今天日头不晒,卫臻干脆让人套车去把卫舒云接来一起玩。


    卫舒云来的时候带来一小筐鲜橙,“底下庄子送上来的,讲是今年春夏头一茬,不用蘸盐就好吃。”


    “用过早膳了吗?”卫臻正和燕敏一起用膳,原以为要在韦夫人院里一起,没想到二人提前回来了,倒更自在些。


    “用过了,嘿嘿,我可以再吃一次。”


    吠星半点都不怕生,第一次见卫舒云,它就像个舞狮一样在她跟前跳,很容易就给摸了。


    几人用膳时,吠星也等来了它的饭,依旧吃得很急,把小饭盆拱|得一直往前跑。


    “它吃好快啊,会不会积食啊。”燕敏感叹道。


    卫舒云咬断筷子挑起来的桐皮面,咽下去后道:“前两日去我姨母家中,她家的狗吃食用的是个特制的器具,吃起来能慢很多。”


    燕敏跟着应声:“嫂嫂咱们也给吠星搞一个吧,让它吃慢点。”


    说办就办,也没让下人出去买,几人用完早膳就坐车去外边的犬肆碰运气,顺道在首饰铺子逛逛。


    犬肆老板很会说话:


    “这狗养得真好啊,毛发油光水滑的。”


    “这种眼睛亮、鼻头湿的就是绝世好狗”


    这一通乱夸,最后卫臻不仅给吠星买了吃饭用的器具,还置办了各式精巧玩物。


    吠星知道都是给它买的,高兴得一直转圈,卫臻摸了摸它,“在外面舌头要收回去。”


    午膳也是在外面用的,几人去了永安楼,出来时还遇见了嘉祥郡主段青颐。


    卫臻第一次见段青颐的时候只觉得她面容同自己有几分相似,当时偷偷多看了好几眼。现下知道了她是段怀山的妹妹,且她的母亲梁王妃还与阿娘长得那般相像,卫臻心情颇为复杂。


    段青颐态度很冷漠,见有人给自己行礼,她几不可闻地点了下头,带着一群仆从声势浩大地过去了。


    “眼睛都要长到天上去了。”燕敏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卫臻捏捏她的手,“咱们回去吧,我闻着像是要下雨了。”


    “这个怎么能闻啊?”卫舒云抬头看了看,天上并没有什么乌云。


    卫臻也说不上来,但她闻着就是有种要下雨的味道,从小就能闻见。


    卫舒云见她很有把握的样子,也信了个七七八八,怕一会儿淋雨,她想回卫府,但燕敏没跟她玩够,再三央求她回国公府住一晚。


    燕策下值回来的时候没在正屋瞧见人,问过侍女才知道几人正在西耳房,有女眷他不方便直接进屋内,就让祝余过去喊卫臻回来。


    卫臻正跟燕敏和卫舒云一齐挤在西耳房的榻上,一边听雨一边看话本子,听见燕策找她,她不怎么情愿过去,祝余添油加醋地讲燕策淋雨了,浑身淋了个透,许是要生病了,卫臻忙踩上绣鞋过去看看。


    刚一出门,就被燕策一手抱起来,他身上外袍湿|透|了,还没来得及换,这一抱,连带着卫臻的衣裳也被濡|湿。


    “一回来就把我衣裳弄湿了,真讨厌。”


    他五官浓烈,沾了水格外昳丽,被他这么抱着往回走,卫臻有几瞬忘了跟他生气,所有注意力都被他黝黑深邃的眉眼吸引。


    燕策抱着她在沿着廊下慢悠悠走着,拖长调子学她的语气,“又讨厌我了啊。”


    “不准学我讲话。”卫臻捂住他嘴。


    她掌心有股淡淡的橙皮清香,混着她身上的甜香,很好闻,燕策多嗅了几下。


    回房后卫臻把侍从屏退,坐在玫瑰椅上,从果盘里捡起个橙子,一边摁在手底下滚动着,一边跟他算昨晚的账。


    燕策正在解外袍,他身量高,视线越过屏风直接望向她,“昨晚开始之前我净过手。”


    “我是问你这个吗。”


    “那翘翘问的什么?”


    金灿灿、圆滚滚的橙子被她摁在手底下转着圈,燕策看着她的动作,想起上次下雨那日,它也曾被她的掌心这样镇压过,他眸色暗了暗。


    他在逼她把昨夜的事阐述一遍,卫臻被他故意犯浑的话气得用手边的橙子去砸他。


    燕策下意识偏头一躲,几乎是同一瞬,又伸长手臂把擦着他侧脸飞过去的橙子捞回来,“准头不错。”


    “夸我还是夸你自己?”


    “自然是夸翘翘,一下子就扔进我手里了。”他一边朝她走近,一边把橙子随手抛了两下。


    “少刻薄我。”他抛橙子的动作落在卫臻眼里满满的挑衅,她伸手把橙子从他掌心夺回来,“你怎么还不去沐浴,别真折腾出风寒。”


    “一起。”燕策已经跟她紧挨着,目的很明显。


    他心情好像有些过于好了,卫臻拧了他一下,“我里边衣裳又没湿,直接换一条外裙就好。”


    但这两句话没什么威慑力,卫臻还是被他抱着朝浴房走去,她揽着他脖颈忍不住想,这人怎么能这么理所应当。


    燕策自然理所应当,他的原则是,她不同意的他不会做,


    但只要被她允许过一次,他就会在接来下的每一次都顺杆爬。


    卫臻被他一齐抱进去的时候感叹了下,怪不得屋内的浴|桶那么大。


    她坚持要穿着里衣,但其实沾了水后压根没什么两样,乌黑柔顺的头发像逶|迤的薄云紧|贴着玲|珑纤细的肩背。


    “我今天手上没劲儿”她的嗓音潮而甜润,一如雨天屋内的气息。


    “用橙子打我的时候手劲儿很大,”


    他亲了她一下,“这只手也搁上来。”她的手生得漂亮,掌心丰|润,指腹|柔|软,两只手被他一齐掂量着并拢,轻飘飘的,加上她躲懒,再怎么摆|弄也使不出多少劲儿。


    “要求真多,谁打你了。”卫臻不能接受凭白被他扣这么一顶帽子,于是真的抬手打了他一下。


    果然打他的时候就有劲儿了。


    燕策被她打这一下催得额角跳|了跳,把人抱得更|紧。


    “昨晚帮过你,礼尚往来。”


    他这个时候总是有一堆卫臻想都想不到的歪理。


    燕策回来时天还亮着,飞光流逝,不知是几时,与她呆在一处,他对时辰钟点并无好奇。最好,永远就停留在此刻。


    卫臻透过雨幕远远望着,院门口已经点起灯来。


    躲过窗外淋淋|漓漓的雨,指尖依旧潮|润|润的。


    狂风已转弱,但雨开始不转瞬地落,没了风声遮掩,雨势强得人无法忽视。


    春|夜把雨斟得太|满,而她掌心浅浅的。大朵云浮上来,厚厚重重盘|踞在水面,卫臻眉眼间盛满了窗外的雨雾,纤细秀气的眉紧蹙着。


    雨幕被风刮得歪斜,最后关头,有雨滴溅到她小巧的下巴上,将落未落。“你!”卫臻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第25章


    这在燕策的意料之外,他没想这样,忙抬手给她擦掉。


    卫臻气得不行,躲着不让他擦,“不准用手碰我的脸。”


    他可没做什么好事。


    燕策改成用手背帮她擦,擦掉后又凑上去,一边道歉一边轻轻亲她,“给你还回来好不好。”


    “这个怎么”


    话未说完,卫臻凶巴巴的尾音就渐渐消失在舌尖,发髻松松垮垮往下垂着,堆在秀美的肩上。


    她大概知道了他说的法子。就像,两月前,他的脸也曾经脏过。


    **


    梁王府。


    段青颐屏退侍从,与梁王妃在灯下私语:“母亲,我今日又遇到那个人的女儿了,她就顶着那张与我八九分像的脸在外头招摇。”


    有些意外段青颐突然提到卫臻,但梁王妃不以为意:“你贵为郡主,与她云泥之别,日后你父亲”她顿了下,没把话完全说出来,“就更没人敢把你们俩放一处比。”


    “去岁,我第一次在宴席上见到她时,就有人窃窃私语说我们像。”段青颐忽挨近梁王妃耳畔:“得除去她,或者,毁掉她的脸。”


    段青颐平静的语气有些吓到梁王妃,“青儿,你何时变得如此”


    她没说出口,倏然觉得角落里点的熏香燃得有些浓了,香到发苦。


    梁王妃站起身,想开窗散一散熏香,也想借此结束这并不怎么和软的话题,却被段青颐摁回玫瑰椅上。


    段青颐是有些委屈的,但从小骨子里堆砌的傲,加上在这个特|殊话题之下与母亲较着劲,使她说话依旧带着刺:


    “母亲是想说女儿狠毒吗?荒唐事不是我做的,是你。母亲没资格那样想我。”


    见梁王妃被她说得难受,段青颐忍了忍,也怕隔墙有耳,到底没把难堪的话说全:


    “我这是在救我们母女二人,若不狠一些,迟早会被父亲发现。”


    窗外一记闷雷劈下来,梁王妃面颊被映得惨白,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手上的茶盏倾倒在楠木桌面上。


    **


    惊雷响起的一瞬,燕策抬手捂住卫臻的耳朵。


    雷声在夜幕中滚了三滚,退去后,夜雨再次哗啦啦往下落,瓢泼一样。


    “你看!打雷了,老天都不信你说的话。”


    卫臻把耳边的手掰下来,又变得神气,半点都瞧不出方才被雷声吓得缩着肩往他怀里躲的样子。


    方才卫臻拒绝了燕策的提议,他又说了好多软话才止住她的泪,再三保证以后不这样了。


    当然,这个时候说的话没有人会信。


    桶里的水已经凉透了,但燕策整个人都发|热,俩人挨着,卫臻也不觉得冷。怕她着凉,燕策把人抱出来,让她坐在一边的小杌子上,他去里间拿了件衣裳。


    她乖乖坐在那,身量在他跟前显得过于小巧了,燕策好像错误估算了卫臻的位置,外袍展开后不小心把她兜头罩住。


    在卫臻的抗议声中燕策把外袍慢慢往下拉,露出张粉雕玉砌的脸,暗红色的料子十分显白,尤其是穿在她身上。


    “怎么是你的衣裳。”卫臻嗅到一股冷冽的浅香,瓮声抱怨了句,而后抓着松松罩在身上的外袍,去屏风另一侧把里边的衣服换了下来。


    怕她摔着,方才取外袍时燕策在屋内点了盏灯烛。眼下她绰|约的影投在屏风上,布料窸窣声顺着屏风底下的空隙,一直蜿蜒至他身侧。


    烛芯在夜风撩|拨下飘摇不定,这几日的风并不凉,只把她身上的香气和软|腻的音一点点往他这边送。


    “也不知道舒云有没有用膳,我一会儿得再去看看。”


    “肯定吃过了,敏敏陪着呢,你若想,可以留她在这边小住几日。”


    他提起燕敏,卫臻又想起早上的事,“太太待我好得不像长辈,今日四太太催我生孩子,太太还主动帮我解围。”


    卫臻虽然平日里爱对他使小性子,但她生母早逝,对这种事其实是很敏|感的。


    燕策蹙眉问怎么回事,卫臻几句话跟他讲清楚,又道:“你不用担心,也不是跟你告状,我可没有吃亏。只是我未曾在别人家见过这样的长辈,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韦夫人并不在人前与她假装亲近,也不摆出婆母的架子,却又在关键时候出声维护她,好到有些不真实了。


    燕策多少能猜出这背后的原因,母亲大抵是对他有愧,想弥补一二。


    小时候的事其实他自己已经不觉得有什么,但是至亲指间这种话说不清,也很难开口,若硬要说,反而会让韦夫人越发愧疚,只有受着她的好,她才会好受些。


    燕策把缘由简单跟卫臻讲了讲,好让也她安心。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隔着屏风闲聊着,卫臻衣裳穿得很慢,身上本来就酸|软,又一顿折|腾,她坐在里边多坐一会儿,纤长的手指梳拢着长发,静静听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卫臻以为有过一回,又歇了这么一会儿,他该消停了。


    燕策也是这样认为的。


    但她从屏风后走出来后,他意识到好像并没有。


    卫臻刚开始习惯了他的存在,他就开始忙,这个感觉对燕策来说并不好。


    他在外面还担心她一个人在家里会觉得无聊,会想他。


    但她过得很充实,


    更离不开人的好像是他。


    他正值盛年,很大一部分汹|涌的爱意,要本能地通过莽|撞表达出来。


    卫臻其实不太懂如何穿男人的衣裳,她把他的衣裳穿得很随意,扣子没扣,只用根衣带在腰间系了下。他的衣裳她穿着大了太多,领口处露|出一截白腻的颈,意识到那里没有系带,燕策眸色暗了暗,半拥半推着她往前走。


    他脚下的步伐并没有目的,因为唯一的目的就是她。


    所以随便在哪里被拦下都可以,窗前也行。


    这个位处算不得将就和勉强,因为这里让她紧张,紧张到整个人都靠着他。


    卫臻此时还未察觉他心里的弯弯绕绕,在燕策想低头亲她是,她尚且还有精力摸索到燕策手肘去寻他的麻筋,“这次捏对了吧。”


    燕策应声,夸了她两句,又道:“被你捏麻了,走不动了。”


    说完他就弯下腰,半身重量往她身上倾。下颌抵|在她肩窝处,轻轻嗅她身上的甜香。


    卫臻被他灼热的呼吸烫得耳垂麻酥酥,抬手揉了揉,“捏的是胳膊,又不影响你走路,你这人耍起无|赖怎么一点理都不讲。”


    “耍无|赖怎么能讲理。”燕策在后面揽着卫臻,把她双膝并|拢,在她耳边丢下很轻的一句:“劳驾。”


    卫臻这时候才后知后觉,“怎么又”这扇窗外面是一小片湖,周遭是后花园死角,并不会有人经过,但卫臻还是紧张得不行,因为这回不是手,他的两只手都用来钳制她。


    窗外落着雨,但今夜月亮也很大。“只在外边。”燕策望着外边月亮的影子对她哑|声低语。窗前徐徐铺散开柔|软的、不成|型的影,窗外流转着亮银。


    得了他的保证,卫臻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她喜欢被他面对面抱着,或者像她先前崴脚不便时那阵子一样,单手抱也可以。


    但燕策不是,


    他很坏的。


    尽管两人尚未专门探讨过这个问题,但卫臻知道他爱从身后抱着她。


    她不喜欢这样,若站着遂了他的心意,她脚踩不着地。


    燕策确实喜欢从后面抱她,这样很相称,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轻轻往上揽,就能对上。夜雨淅淅|沥|沥,对上雕花窗棂,是潮|湿又很有分|量的声响。


    卫臻披着他的外袍,一张巴掌大的脸掩在乌蓬长发之下,和窗外高悬的月一样皎洁|白|净,此刻的对视比亲|吻更让人心动。


    明月把冷白的光撒落在湖面,燕策探|手,捞|了满手的月光。


    湖中月亮的影子被雨水击|碎,成无数个散涣的小月亮,飘|摇在水面,也三三两两落在燕策指间。


    他坏透了。


    他语气恶劣地邀请她一同赏他捕|捉到的的月,问她多不多,这个态度根本算不得是邀请。


    自然多,满湖面都是月亮的碎影,何止千万,卫臻眼前有万万个月亮。


    “是不是站不住了。”雨雾漫上来,她的步履虚|浮,燕策好心提醒着。


    如果站不住,她全身力道就会压向他,这正遂了他的意。“不可能,”卫臻是输人不输阵的,她手底下抻着劲儿,努力扶着窗棂,故意说些不解风|情的话题:“都赖五方山,长那么高。”


    卫臻觉得再没有比五方山更高的山了。


    也许她现下腿|软赖不到山身上,但她并不愿意承认。


    燕策轻轻|捏|她几下,戳|穿她的借口:“五方山只有几十丈。”


    “你讲话真讨嫌。”她骂人的间隙,被狠狠|掠|过。春|夜的雨也不永远汹|涌,有疾有徐才更适宜这好时节。等到下一阵子缓,卫臻指尖开始无意识抠着衣服上的刺绣,以此转移注意力。


    燕策的目光循窗前雨幕而下,落在她莹|润的肩头,低头亲了亲她肩上那颗小痣。


    “别往里”她先前给他系的铃铛在不合时宜地跳跃着,响声就萦绕在耳边,一直往里|钻。卫臻鬓发汗湿,想探手去拽铃铛,却被他困住。燕策困她的手段也狡猾迂回,一面强|势到让她半点都逃离不得,一面又动作很轻地帮她把颊边碎发抿至耳后。


    “哪那么容易。”窗棂处潲了水,在燕策手背留下湿|淋|淋的雨|渍,他又往里挪了挪。


    卫臻试图敛声*屏息,生怕一不小心让处境更艰,偏生他一直在逼|她说话。


    衣服上的刺绣被卫臻用指甲挑开了,这是她过于紧张时的小动作。


    她扯着脱落散开的丝线往原来的位置上戳,在她做无用功戳丝线的间隙,妄念先一步戳|进去,卫臻一下子就把丝线扯断了。


    他果然言而无信。


    燕策毫无愧意地与她十指相扣,给她轻|揉指尖被丝线勒|出的红|印。


    他只说不易,没说不想。


    缥缈的月光从窗棂铺撒进来,漫过她浅红|柔|软的唇瓣,燕策本|能地想|亲|她,但又不太顾得上,卫臻直往前躲,“不行”她不想再在这里赏月,眸中涌|出的雾气把什么都遮隔了,一眼望不出几步远。


    燕策眼眸有片刻失神,停了几瞬才发出声音安|抚她:“就待一会儿。”


    第26章


    燕策这次难得说话算数,果然只待了一会儿就分开了,而后一个人草草收拾完。


    卫臻心里别别扭扭的,也没让兰怀进来侍候,自个儿要|了热水,等俩人都沐|浴完已经过了戌正。


    他没坏得很彻底,卫臻换完衣裳,坐在窗边小榻上比量自己的手,揉了揉方才被丝线勒红的地方,偷偷用手指估摸它嵌了多少,听见燕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卫臻立即把手背在身后,手背不小心磕在小榻的木雕上,“咚”一声。


    “在看什么?”燕策本来没留意,结果卫臻这幅紧张的样子让他不得不多想。


    “没没什么。”当然不能告诉他。


    卫臻眼睫颤啊颤的,她此刻可能过于别扭,一时间连扯谎都不知道怎么扯,只磕磕绊绊否认。


    燕策把她藏起来的右手轻轻掰开,想看看她方才磕那一下有没有破皮,好在并没有,只有道很轻的印子,一会儿就消了,也不需要涂药,他用指腹轻轻给她揉|散。


    卫臻莫名心虚,被他|揉|着手,竹筒倒豆子似的说:“我是在看我手上的斗,小时候看手相的先生说我有两个斗,这是富贵命。”


    她鲜少一次性跟他解释这么一长串,燕策与卫臻对视片刻,捏着她指腹仔细端详几下,“这个手没有斗。”


    他被她这幅紧张的样子引得慢悠悠笑了下,又问她一遍:“在看什么?”


    卫臻自个把另一只手伸过来,果然,两个斗都长在左手上。


    手心被他轻轻挠了下,她忙把右手从他掌心抽回来,恼羞成怒道:“我自己的手,我爱怎么看就怎么看!”


    她脸颊旁的碎发毛茸茸地翘着,瞳仁黝黑,亮闪闪的,但是秀气的眉毛紧蹙着,嘴角也往下耷拉着。从燕策的角度看,卫臻此刻的表情凶巴巴的。


    他躬下|身,歪着头凑到她眼前,放低了身量改为从下往上看她。


    换了角度,卫臻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因为他的动作变得清澈,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挺翘小巧的鼻尖微微泛红,没有丝毫威慑力。


    他为这可爱的反差轻笑出声。


    “又犯什么混?”卫臻不懂他笑什么,但是读出他眼神里明晃晃的戏谑,她打他一下,扭头朝里间走。


    这一顿折腾,时辰已经不早,也没去厅堂摆膳,直接让人上了两碗清淡易克化的三刀面,并几碟爽口的小菜,俩人一齐在里间桌案上用了。


    漱口净过齿二人就躺在榻上看各自的睡前读物,时不时低语一两句,伴着窗外窸窸窣窣的雨。


    卫臻看的是话本子,燕策看的是一本游记。卫臻并不觉得看话本子这种闲书就是浪费时间,都是消遣,看什么不是看,书没有什么高低贵|贱——


    不,还是有一点点的,她的书平日里必须搁在燕策的书上面。


    燕策翻了两页,发现游记中间夹着张皱皱巴巴的纸,打开一看正是自己早上出门上值前给卫臻留下的那张。


    “怎么把这个揉皱了。”燕策在被子底下用膝盖晃晃她。


    卫臻一听,把话本子倒扣在被面上跟他咕哝着抱怨:“你还说,我早上一醒来,身上穿的什么啊,你怎么连衣裳都分不清,昨晚给我穿的是衬裙不是寝衣。”


    “不是分不清,那个好看。”


    “那也不行,衬裙就不是睡觉时候该穿的衣裳。”


    卫臻翻了个身背对着燕策躺下,又看了没几页,眼皮就开始打架,睡前折腾了太久,这晚睡意来得格外快,一夜好眠到天亮。


    翌日醒来问了问侍女,知道昨夜燕敏和卫舒云一齐在西耳房睡的,俩人叽里呱啦聊到大半夜,卫臻找过去时她们还在榻上睡得歪七扭八。


    几人用膳时,吠星叼着卫臻给它新买的帛玩在一旁玩,帛玩缝制得很精巧,外层是耐咬的粗麻布,里边装着响条,狗咬的时候会发出响声。


    见卫臻用完膳了,它把帛玩扔到卫臻跟前,卫臻刚吃饱正犯懒,冲吠星摆摆手。它又叼着扔到卫舒云面前,两只前爪岔开,往前趴|得很低,后面尾巴撅|得高高的。


    “什么意思?”卫舒云摸了一把它头上的毛。


    “想让你去追它玩,玩到它玩不起翻脸为止。”


    卫舒云了然,就陪吠星玩了一会儿,但还没等狗翻脸,人就累了,卫臻见状喊她喊过去打叶子牌。


    燕敏输得最快,在一旁随手捏橙子皮玩,“橙皮好香啊,比熏香还好闻。”


    “有没有香是橙皮味的呢?”


    “可能有吧,大姐姐会调香,她平日里用的香都是自己调制的,明儿我问问她。”燕敏这话里说的是燕姝。


    卫臻想起她昨夜在街上闻见的太子身上的香气,会是燕姝调制的吗。


    **


    中午四太太用膳时四老爷过来了。


    四太太“呦”了声,没拿正眼瞧他,“鬼混回来了,今个怎么舍得来我这屋。"


    四老爷在椅子上坐下,紧接着就质问:“你是不是又去搬弄六郎那新妇的口舌了,”


    “不过是昨日在大嫂那闲聊时说了句,哪家新媳妇不被催”四太太话未说完就被四老爷打断。


    “上头突然查我督办的旧档,硬是挑出几处纰漏,我废了好大的劲才问明白,是六郎授意的。”


    “六郎一个带兵的还能管着光禄寺?”


    “他带的是随随便便的兵吗?那是圣上潜邸时的亲兵!光禄寺是不归他管,可他要想找我的麻烦,自然有人愿意帮他,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四老爷靠祖上荫庇讨了个闲散文职,平日里也没人敢给他使绊子,没想到今日冷不丁被自己的子侄给下了面子,这会子正不痛快,说话也顾不上什么夫妻情分,“你以后给我消停点!”


    **


    下午履坊送来几双新做的靴子,祝余一边帮卫臻试穿一边道:“过几日春狩,夫人正好穿这个。”


    靴子做得很漂亮,针脚细密,还坠着小银铃,也都是能调整消音的款式。鞋头前端还有道不起眼的尖刺,是用来防身的,用手划过去不觉得尖锐,但是祝余讲这个踢人的时候很方便,只用很轻的力道就能让对方疼。


    卫臻按照祝余说的,踢出去比量着,又问:“什么春狩,我们也要去吗?”


    燕敏咬了一口蓼花糖,嚼得“嘎嘣”响,她用手兜住掉下来的酥渣,道:“自然要去,是圣上组织的春狩,最近几年好像都是太子殿下|操|办。说是狩猎,其实也就是去劭山逛逛,官眷们都会在那边的别院住几日。”


    “那我该上手规制规制箱笼了。”卫臻往年没去过,她猜大概只有品衔高的官员才可以带家眷一起,或者只有武将可以。


    “是呢,中午我回了母亲院里一趟,母亲和郝嬷嬷已经在忙活着收拾衣裳了。”


    卫臻一听,眼下就开始收拾,虽然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从何开始下手,但要收拾行囊去外边儿住一阵子,让人莫名有股子兴奋劲儿。


    今天日头好,平时收起来的褥子也被拿去院里晾晒,而后再装进箱子里带过去。吠星跟着跳起来去够被子角,一下一下地,够不着急得汪汪叫。


    侍女还在犄角旮旯找到一小堆吠星藏起来的东西,有它没舍得一口气吃完的肉干、不知道从哪里找的小团线头、还有木棍。


    屋内打扫得很勤,吠星藏的东西几乎很快就会被找到,因此它颇废了一些心思寻找新的藏匿窝|点,眼见着自己的宝藏又一次被人发现了,它趴在一旁眼神躲闪,耳朵都耷拉下去了。


    卫臻最近添了许多新衣裳,好多喜欢的,她站在穿衣镜前朝身上比划着,实在难以筛选,不同的外裙要搭配不同的披帛和衬裙,每一件她都想带过去。


    而给燕策规制衣裳就轻松多了。


    他身条好,平日里只觉得他穿什么衣裳都好看,不会觉得颜色有多单调。今日专门一收拾才发现,橱里他的衣裳几乎全都是黑色或者暗红色,压根没什么好挑选的,随便捡一些料子适宜这个时节的装进去就好。


    去库房里收拾时,卫臻瞧见两匹月白色的料子,上手摸着极顺滑,有淡淡的鹤纹,“这个拿出去吧,给燕策做衣裳应当适合。”


    收拾中途,卫臻又在一个柜子里瞧见个小箱子,堆在角落里神神秘秘的。不是她的东西,也没有上锁,但又在她的卧房里,卫臻就顺手打开来看,红云霎时间从脖颈漫上脸颊。


    这不是那天被弄脏的那条衬裙吗,燕策怎么没丢掉。


    卫臻展开衬裙端详几眼,倒是被洗干净了,只是留着这个做什么。


    衬裙底下还搁着一只耳坠,一颗珠子。


    耳坠卫臻觉得眼熟,给兰怀看过,兰怀也讲这是卫臻的。


    珠子她却不认得,就这么一颗光|溜|溜的珠子,什么都没有,实在无法辨识出来。


    燕策晚上回来发现这个箱子被大喇喇摆在桌案上,心里“咯噔”一声。


    明明不是多大的事,他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心虚。


    东西都是她的,他只不过是搁在箱子里,也没做什么坏事——


    只做|过那么几次。


    可能心虚正来源于此。


    但他没舍得把珠子和耳坠弄脏过,只是看着。


    况且跟她成婚后也没有过了,因为他身边有了更多属于她的痕迹可以看。


    思及此处,燕策底气又足了,他跟在卫臻身后,像她的大尾巴。


    卫臻想拿什么东西时,甭管她能不能够得着,都会被燕策先一步取下来。


    “累不累?”他问道。


    卫臻摇摇头,几个侍女一齐收拾,其实不用她出多大的力,多是别人收整出来她看一眼,决定要不要带去劭山。


    “别老跟着我呀。”


    她穿着条藕粉色百迭裙,走动时裙摆像烟波一样摇晃,声音软甜甜的,语调也比平日里温柔。


    燕策看着卫臻几次路过那个箱子,又忐忑起来,她此刻温柔的忽视比对他耍横更让人心虚。


    她分明发现了这个箱子,还搁在外面显眼的地方,摆明了是给他看的,为何不来问他。


    燕策不想被她知道自己偷偷藏她的物件儿。


    被她发现后却又着急她怎么不问他。


    这份矛盾着实折磨人。


    行至桌案前,卫臻突然停下,“对了——”


    燕策看着她探出手,伸向那个箱子,


    旁边的布料。


    “你的衣裳好像都是黑色和暗红色,这个颜色鲜亮,你穿着肯定也好看的。”


    燕策这才注意到她手上的料子,月白色,鹤纹,是好料子,但他却不喜欢。


    因为这种颜色,兄长生前最喜欢穿。


    出于某些很难宣之于口的心态,燕策从小就不喜欢穿与兄长相同颜色款式的衣裳。


    小时候大抵是想通过与兄长的差异来获得母亲的关注与认同。


    又加上曾经两次被卫臻认错成兄长,他虽然并不在意——


    有那么一点点在意。


    罢了,他现在已经是她的夫婿,不需要再计较这些小事,


    燕策这样说服的自己。


    但月白色他是不可能穿的。


    “愣着做什么,低一下呀,我比划比划。”


    见燕策半晌没有反应,卫臻不满地咕哝几句,上手勾|住他脖颈间露出来的绳子往|下|扯,想让他弯一下|腰。


    被她这般拉|扯着,燕策的肢|体本|能在此刻更快一步盖过了,心里的一长串“不喜欢”。


    听见卫臻催促,他下意识顺着她的话,放低身量,让她拿着布料往他身前比划。


    第27章


    “就说这个颜色很衬你。”卫臻比划了几下感觉正合适,就把料子交给侍女,好送去绣坊里裁制衣裳。


    “还没量|体。”燕策欺|身靠近,抓住她手腕。


    卫臻拧他一下,挣脱开,“绣坊那里有你的身量尺寸。”


    “人的身量会变的。”


    “少来,你都十九了还在长个吗?”


    燕策刚要说话,就见她手随意搭在旁边的箱子上,“哒哒”叩了两下,他立即噤声,缓慢地移开视线。


    卫臻当然知道燕策在心虚,方才就察觉到了。


    他此刻更是和吠星白日里心虚时的样子如出一辙。


    鲜少见他吃瘪,她忍不住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怎么跟狗一样喜欢藏人的东西,什么时候偷的?”


    “没有偷。”燕策往后靠着旁边的桌案,在考虑措辞。


    这桌案很高,平日里拿来摆放花瓶一类观赏器物,那日卫臻被他抱到桌子上亲时,她坐的就是这张桌子,此刻他斜斜倚着,桌面也才刚好卡在他腰线下。


    很窄的一截腰,被革带紧紧收束着,劲瘦有|力,卫臻有点想|摸一下,又怕他顺杆爬,她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质问他:“怎么不说话了,在忙着编谎吗?”


    “冤枉我,衬裙你知道,耳坠是两月前。”


    他这一说,卫臻就知道是哪天了,她揉了揉耳垂没说话。


    燕策继续道:“那日你的耳坠勾在我衣服上了,我晚上回去才发现,但是只找到了这一只,不知道另一只是不是丢了。”


    卫臻听完又觉得好笑,他好像只否认了偷,没否认跟狗一样。


    再加上很少见燕策这样支支吾吾,她在他跟前低下头,无声偷笑了几|下,等唇边笑意收敛了才抬起头,故作严肃,“噢,那就丢了呗。”


    其实另一只压根没丢,正好好躺在她的妆匣里。


    卫臻说完就步履轻松地朝外间走去,并唤了声:“过来。”


    燕策下意识直起身子望过去,却见卫臻蹲下把吠星抱了起来。


    原来是在唤狗,不是在叫他。


    不是说他跟狗一样吗,为什么不能是叫他。


    **


    卫臻留卫舒云在这边小住了几天,期间燕敏还邀了她的几个手帕交来玩了半日。一连几天卫臻院里都热闹,倒像是仍在闺中。燕敏和卫舒云两个人闹出来的动静顶四五个人,直到卫府大太太遣人来催卫舒云回府去相看郎君,俩人才收敛几分。


    “舒云还小呢,大伯母哪就这么急了。”卫舒云只比燕敏大一个多月,现在就像看夫婿,卫臻觉得实在太早了。


    卫舒云叹了口气,“母亲说要从今科举子里选一个,已经让叔父给我多留意着了。”这说的是卫臻的父亲。


    燕敏在一旁含着块葱糖,帮着出主意:“舒云干脆跟着我嫂嫂去劭山吧,咱们还能继续一道玩。”


    卫臻觉得这个法子好,于是特意陪卫舒云回了卫府一趟,跟卫府大太太说了这事。


    转眼间就到了动身去劭山这日,卫臻心里一直惦记着,特意起得很早,燕策还在睡的时候她就醒了。


    春狩在即,他连日忙于布防,增派禁卫,加强邵山周边戒备,这几日每天都往返于邵山与城里,有那么一两次卫臻迷迷糊糊要睡着了他才回来。


    卫臻觉得他有些辛苦,决定等他睡醒再起身,省得把他吵醒了。


    在榻上躺着等了一刻钟,燕策一直没醒,卫臻等不了了,忍不住翻过他,轻手轻脚从塌上往下挪。


    但人刚挨过去,就被燕策拦腰捞住了。


    卫臻被他抱得不舒|坦,嗯嗯唧|唧着要往帐子外挪,“你装睡。”


    “没装睡。”


    只是在等着消|下|去,但她醒了后实在不消|停,翻|来覆|去的,他忍不住一直注意她那边的动静,越注意它就越难消|停,好像没什么办法,只能任其愈演愈烈。


    早上她整个人软|趴趴的,往外挪的动作格外慢,燕策等卫臻趴|在他肩上挪了一半,才把她往上抱。


    卫臻这几日太熟悉他这幅架|势了,抬手不让他|咬。


    燕策手又摸|索到她颈后,被她打了一下也没作罢,指节像往常一样勾|住她颈后的系|带,顺手轻轻一|扯——


    但这次没扯动。


    他昨晚给她系的结没系好,经过一晚上领口的挨|蹭|成了个死结。


    卫臻也发觉了,她睡前根本不是这个样儿,“你是不是又趁我不知道的时候乱忙活了。”


    燕策贴着她应了声,他对自己做的混事一向供认不讳。


    卫臻懒得跟他继续掰扯,只想早点下去收拾洗漱,“快点给我重新系一下,还有腰后边,好像也没系好。”


    燕策依言照做。


    卫臻坐在他怀里,白|皙的下巴垫在在他肩上,打了个哈欠,“我需要跟太太坐一辆马车吗?”


    “不必,若你愿意,出城门前可以去母亲马车上略待一会儿。”解开后颈的结,他把手探在她后腰开始慢慢解,“我把周回跟周流都留下,送你们去劭山,待出了城门,你回自己马车上安心休息就行。”


    卫臻“嗯嗯”两声,又道:“周回跟周流一起出现我就分不清他俩谁是谁了,他们应当和你差不多年岁吧,这么大的双生子为何还要穿一样的衣裳。”


    “一会儿我出门前让他俩换不一样的。”


    她揪着他一缕头发,缠绕在指尖捻着,“你不跟我们一起吗?”


    “时间有点来不及,我得骑马先过去。”


    “今日起得早,一会儿我们也早些动身就是了,哪就那么赶了。”卫臻这个时候还不懂他说的来不及是为什么。


    下一瞬,软|红的料子被拿出来,卫臻整张脸都涨|红了,“谁让你解|开了。”


    她也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为什么说来不及,起这么早腾出来的时间他要犯浑。


    卫臻拿他方才的话堵他:“时间来不及,你别忙活了。”


    “你不拦我就来得及。”燕策亲了亲她的脸颊,抱着她翻了个身。


    卫臻脸颊被迫贴|上软枕,讲话声音闷闷的:“你自己有胳膊有手的,做什么非要折腾人。”


    “不一样。”


    他净做些自相矛盾的事,明明赶时间,却先来为难她,“猜我的手指,猜对了就听你的。”


    突然出现的难题让卫臻不太能说出话,她咬|唇凭着感觉抓住他放在枕|畔的右手,扯了扯他最中间的手指,卫臻就这样选了一个自己认为对的。


    燕策又故意使坏,恶劣地不揭晓答案,过了好一会子才把左手给她看。


    几缕光从帐子缝|隙照进来,是她难|捱时攥着床|帐引来的光。晨光斜跨|过他的手掌,整只手像块温润的玉雕,骨节分明,线条利舒展流畅,亮闪闪的,无名指是工匠最用心雕刻的部分,最为透亮,悬着有别于其它手指的光。


    “怎么第一局就输了。”他一直在说时间紧|俏,逗弄她时语调却又慢悠悠地荡着股子懒劲儿,仿佛看她恼羞成怒就是当下一等一的大事。


    她哼唧着回过头去够他的手,想抹除自己输掉的证据,被燕策轻而易举钳|制住,然后眼睁睁看着他把证物据|为己|有。


    卫臻瞳仁震了震,眼眸瞬间瞪大,怎么能这样


    燕策漆黑的眸睨向她,很坦荡地由着她打量,“输一局也够了。”对他已经足够有利。


    卫臻以为这个话题翻篇了,没想到下一瞬听见他说:“猜错了就要换一个。”


    新换的并不是手,卫臻朝枕头上跌过去,前额快要碰到床头的木雕,被燕策及时用手挡住了。


    他三催四请地,她才肯勉强同意,但依旧和上|次一样,无法全盘接受,燕策说得越多,她的眼泪就越来越不讲道理地润|湿他的掌心。


    眼泪带来的湿|意同她呼吸间喷|洒|出的温|热气息混在一处,偶尔还夹|杂着卫臻在他手上留下的牙|印。


    他身量骨架上的优势全拿来欺|负她,卫臻咬|他的时候用了十成十的力,却也只换来他更|重|的低|喘。


    不能完全遂意,燕策试图用别的方式弥补,他躬身用齿尖去咬|开她的盘扣,卫臻更不同意,她坚持要穿着寝衣。


    “为什么寝衣不能动。”


    “跟别人的不一样”


    说话间隙,风有片刻的静,卫臻得以分神用指甲抠了抠浅粉色的绵被,柔|软的粉色绵布面被她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很|小的粉,还藏了一半,掩在过盛的绵里,这在卫臻的审美里是极不相称的,她觉得很是别扭,自然不能袒|露心声。


    “别人跟我没关系。”


    “不好看。”卫臻依旧摇摇头拒绝,微微汗|湿的鬓发摇|曳在晨间的风里,她成了片薄薄的云,被风推着飘过来,飘过去。


    燕策开始不|停地说她漂亮。


    他当然知道漂亮,一次次解系带又不是为了练习打死结。


    这个话题也让燕策意识到,她一定要穿着,其中一部分缘由是她怕“出丑”,哪怕是在他面前。


    这不太好。


    他想要她在他面前完全放松下来,


    又顺着发散,想知道卫臻有没有在分神,在他面前刻意控制表情。


    窗外的花|影藤风顺着帐子不停地往|里|吹,一番试探之后,燕策得到了答案:确实没有。


    她就是无论做什么表情都好看。


    眸光涣|散,挺翘的鼻尖泛|着红,这样子哭的时候依旧漂亮。


    故意耍横,倒在枕头上哼唧着骂他时也很可爱。


    燕策亲了亲她柔|软的唇,他要很努力才能控|制自己不惹她更生气。


    第28章


    卫臻醒的时候窗外不过天光乍泄,等到收拾完传膳时日头已高悬。


    燕策没来得及用早膳就走了,卫臻望着他急匆匆离开的背影,皱着鼻尖骂了他一句“活该”。


    怕路上不舒|坦,她吃得很少,很快用完早膳往外走。垂花门前,卫臻与燕敏一道上了韦夫人的马车,陪着略微闲聊几句。


    燕姝和小元也在韦夫人车上,进去后卫臻和燕敏挨着坐一块,只觉得燕敏身|上热|乎乎的。


    “入了四月眼瞅着就热起来了,刚成婚那两日还觉得冷呢。”卫臻靠着微微摇晃的车厢不禁想,这兄妹俩不知道怎么长的,身上都好|热。


    “京里的春秋都短,”韦夫人道,“再过个十来日,敏姐儿就该嚷嚷着用冰了。”


    正闲聊着,马车驶过一道石子路,车厢一晃,小元没坐稳,额头要往车厢壁上磕,卫臻下意识伸手挡在小元脸前垫了一下。


    小元没磕着,但是卫臻手背擦破皮了,她觉得没什么,这伤口很小也很浅,三两日就会好。


    到底是小辈在自己眼前磕着碰着了,韦夫人让燕敏找出马车里的药箱给卫臻包扎一下。


    燕姝在一边对小元道:“可要记得舅母对你的好。”小元不会说太复杂的话,轻轻拉着卫臻的手要给她呼呼。


    燕敏一边给卫臻擦药,一边道:“她才这么小,能记得什么,过几日就该忘光了。”


    “怎么不记得,元姐儿记事可多了。”


    “我就记不清小时候的事,”上完药,燕敏拿棉布给卫臻的手轻轻缠了一圈,继续道:“我腿上有个疤,总觉得是母亲给我掐的,可嬷嬷说是我在元姐儿这么大的时候自己磕的。”


    韦夫人当下就要去拧她的嘴,一车人跟着笑了起来。


    去劭山别院要两个时辰,卫臻回到自己的马车上后,卫舒云已经和吠星一道在角落里睡着了,卫臻也斜靠着车厢睡了一觉。下车饿得前胸贴后背,顾不上别的,先用了午膳,一家子一齐用的,但是没见着燕策的影儿。


    过了晌午,官员们都带着家眷奔赴劭山脚下的围场,卫臻跟着韦夫人,遇到不少与韦夫人交好的高门贵妇,这些夫人们见了卫臻就说她模样好,要么就是身条顺、与六郎如何如何般配,互相奉承的吉祥话说了一路子。


    围场周边,身穿轻甲、手持长矛的虎贲护卫站了一大圈。围场中央,太子正和梁王各领着一群人打马球,卫臻看了一会子觉得没什么好看的,她虽不懂官场上的事,却也看出来两拨人暗流涌动的架势。


    一旁卫舒云和燕敏也觉得无聊,俩人坐在那翻花绳,输了的就打手心。俩人又怕互相打手心会翻脸,就让卫臻给她们做这个恶人。卫臻手劲儿并不大,打人也不疼。


    燕敏揉了揉刚被打完的手掌心,视线四处乱飘着,“嫂嫂,那个是不是我六哥哥?”


    卫臻顺着燕敏的手望过去,围场一侧有面崖壁,望上去比两层房子要高一些,崖壁上的空地站着几道人影,其中一个确实是燕策。


    他正侧对着这边,一边注意着底下的马球场,一边跟身前人交谈。


    高马尾,文武袖,腰侧别刀,仪态松弛流畅,好看得很直观。


    场上马球赛正值高|潮,当太子手持球杆,策马冲向落球时,梁王突然从侧方挥杆逼近,借着两马交错的瞬间,假装无意,用球杆缠|绞太子的缰绳,同时猛扯自己的马头。


    太子的坐骑受惊,前蹄扬起,几乎将他甩下马背,失控的马匹甩着蹄子冲向场边围栏,倘若太子连人带马撞上去,非死即残。


    同时梁王忽然厉声大叫起来,整个人在马背上剧烈颠簸,像是也要摔下来。


    燕策一直在上方巡视,时刻关注底下动向,他察觉到梁王的小动作,在太子马匹失控的刹那,从崖壁空地上一跃而下。


    落地前一刻,燕策与太子迅速对视一眼,旋身落在梁王马前,伸手|扣住马辔,借全身的力道狠狠压向马颈,硬生生将受惊的马勒停。同时另一手扶住梁王肩膀,强行帮他稳住身形。


    另一边太子的马也被他自己稳住了,梁王脸色铁青,深深看了燕策一眼。


    燕策直直迎上他的打量,不卑不亢道:“王爷,当心。”


    韦夫人眼看着燕策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又一顿折腾,也不知道有没有摔着,还有那马,比一般人都要高,踢在身上也不是闹着玩的。


    她心都要揪起来,顾不上旁的了,立即就带着卫臻过去瞧燕策。


    韦夫人身量高,步子走得又急又稳,一路上也不用人搀着,卫臻跟在她后面追得不容易,两回差点被路上的石头绊到。


    一直到看见燕策好端端地,没受伤,只有衣服擦破了一些,韦夫人心才落回肚子里。等燕策收拾完换了身衣裳,她又忍不住数落他不该像方才那般冒进。


    卫臻站在韦夫人身后,看着燕策吃瘪。


    她一路走得急,披帛耷拉下来一半,软趴趴垂着。


    韦夫人每说燕策一句,卫臻就跟着小鸡啄米似的点几下头,头上的蝴蝶簪在光下一闪一闪的。


    等到韦夫人离开了,燕策就把卫臻整个人揽在怀里,给她把披帛往上拨了拨,半边身|子的力道都压在她肩上:“手怎么了,我看看。”


    被他压|得腰|软,卫臻抬手往他腰|腹|部肘击一下。


    燕策闷|哼一声,下颌从她肩窝处离开了,但仍把她困在怀里,卫臻抬头瞪他一眼:“你别看了,就随便擦破了一点,伤口很浅,还没你咬的疼。”


    “什么时候咬你了。”他依旧没松开她手。


    卫臻今日戴了对羊脂玉镯子,她胳膊生得纤长,镯子圈口也正好。但她骨架小,软|肉多,穿着衣裳不显,摸上去才知道软软的。


    方才抬手打他时,镯子从手腕滑至小臂,正好卡在那,卫臻自己没留意,燕策的手指直接顺着她袖口探|进去,轻轻给她把镯子顺了下来。


    简直狗一样黏人,卫臻被他磨|得没法,只能道:“晚上再给你看,我现在不想拆开了,拆开重新上药比擦伤还疼呢。”燕策这才作罢。


    这会子日头挺|晒,除了故意凶他的时候,卫臻仰着头眼睫有些睁不开,弯成两道小月牙。燕策跟她换了个方向,英挺的眉骨直接在眼窝处投下一小片阴影,使得他迎着光也能完全睁开眼。


    卫臻眼睛舒|服了,又开始给他看她的靴子,“这个上山穿着方便,祝余还教我怎么用靴子前面的尖刺踢人了,说我很厉害呢!”


    “翘翘练武奇才。”他在她耳边笑了声,语调很轻,有些抓耳。


    不知道是方才晒的,还是被他夸得不好意思,卫臻脸颊红扑扑的,她低下头随意去戳|弄路边的喝呼草。


    燕策学着她去拨|弄那些翠绿的叶片,指节贴|着叶片滑|动|几|下,深青的叶柄下垂,小小的叶片卷着他手指蜷|缩,他一边跟她说话,一边无意识反复拨|弄着合|拢的叶片。


    卫臻突然觉得他的手不正经,“你别戳了。”


    “叶子也不让戳啊。”


    “你不是正经戳。”


    燕策笑了下,手离开喝呼草,转而从袖袋里掏出个物件攥在掌心,让卫臻猜在哪只手。


    “你手里有什么东西?我怎么没瞧见?”


    他不说,只是让她猜在哪,卫臻便点了点他的左手,但手指展开后里边什么都没有,她不高兴了:“怎么不让着我。”


    燕策笑了下,让她闭上眼,卫臻眼睫阖上了还在问他:“你要换一下吗,这样还有什么意思——”


    尾音骤然消失,因为他让她闭眼并非要换手里的东西,只是想亲她。


    卫臻似惊弓之鸟,猛地睁开眼,揉|了揉被亲的半边脸颊,紧*张兮兮地左右看了看,还好没有人过来,而后骂他一声去把他两只手都掰|开,“怎么两个手都没有!你故意骗人。”


    “只是让你猜,没说有。”他理所应当地说着浑话,在卫臻打他的前一瞬,从袖袋里掏出个匕首,“翘翘武学奇才,该佩个刀。”


    匕首精致小巧,比卫臻的手长一点点,她接过来握|住刀鞘和刀柄,用力|拔|了两下没拔动。


    燕策就着她的手,指节探过去轻轻拨动刀柄上一处凸|起的雕花,伴随着“啪嗒”声响,刀柄灵活地弹出。


    雕花的机关设计得很顺手,拔刀时半点不费劲,又能保证平日里不会被锋利的刀刃误伤。


    卫臻握|住刀柄往外抽|出一截,锋利的冷光映在她白|嫩的下巴上,刀身颜色很罕见,隐约能看出很浅的金属蓝,纤长指节握住做工精巧的匕首,很漂亮。又摁住机关反复多试了几次,等她用得顺手了,燕策勾住匕首上的丝绦,三两下利落地在她腰间系了个结。


    “我拿着这个有用吗?能不能威慑到坏人啊?”


    他躬身靠近给她系丝绦时,身后的头发垂下来,落在她手边,拂得手背有些痒。


    “当然能,”燕策屈指弹了下那个结,他觉得自己给她系得很好看,下次要给她小衣也系成这样。


    “哪怕是元姐儿持着个匕首,一般大人也不敢直接上去夺,刀在手里就都有用。”


    卫臻顺手拽住一缕他的头发,缠在指尖转着圈,想象了一下小元持刀的画面,觉得他讲的有道理,跟着点了点头。


    每次亲她时,她都会扯他的头发,导致燕策一被她摸头发就会联想到亲吻。


    此刻被拉扯出痛意,燕策下意识凑上去亲|她唇瓣。


    卫臻偏头躲了躲,燕策的唇贴着她脸颊擦过去。


    其实本来只是想亲一下,被她这么一躲,燕策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卫臻往他怀里钻,用他的手臂挡住脸,嗯嗯唧|唧着再次躲开了:“还在外面呢!你给我消|停点。”


    “回去就可以随便做了吗?”


    **


    这边燕姝一直惦记着太子被马摔那一下,离了人群悄悄往太子的营帐走。


    周边搭了一些供显贵们更衣和小憩的帐子,但眼下刚搭好,尚且没人过来使用,她独自一人穿梭于帐子之间,很是隐蔽。


    燕姝提裙拐过一道小路,迎面撞上一个人。


    永安侯薛家三郎,薛衡。


    她的上一任夫婿。


    他脸上斜斜一道疤,像是没有正儿八经涂过祛疤的药,颜色比最初伤到时还要|深|一些。


    被燕姝伤到,留下的疤。


    第29章


    当初小元刚生下来六个月,燕姝看见薛衡在小元睡|觉时盯着她,眼神阴沉沉的。


    他喝醉了酒,步子不稳,摇摇晃晃,眼看着要撞上摇篮,燕姝本能地抄起手边的花瓶冲他头砸过去,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人。


    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薛衡的耳际到侧脸,当场被划了一道口子,醉意霎时间退去。


    他捂着满脸的|血,被剧痛支配着,回头的动作很迟钝,望向燕姝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她平日里那么温柔的一个人,竟然会为了孩子对他下这么狠的手。


    薛衡疼得发抖,还在对她说:“我不是要害她,我只是想,看看她。


    “你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


    不知道是疼得无法大声讲话,还是旁的原因,总之他的语气过分平静了。


    兴许其中有几分真意,但燕姝半分都不能赌。


    不能拿她的女儿赌。


    于是她毅然和离归家。


    薛衡此刻又说出了和当时一样的话:“我会和你一起好好待元姐儿的。”


    脸上的疤使得原本面相斯文的一个人,变得有些狰|狞,“他月底就要选妃了,你跟着他不清不楚的,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燕姝半句话都不愿意跟他讲,扭头想离开却被他更快一步追上来。


    卫臻跟燕策分开后,带着兰怀七绕八绕地在帐子周边走,刚拐过来就看见燕姝被一个男子堵在小道上。


    “我们重来好不好,”


    薛衡攥着燕姝的手腕不让她走,声音压得很低,


    “若是早知道与你和离后会这般痛苦,当初我就该装作全然不知。”


    正说着,倏然间后膝弯结结实实遭了一记狠踹。


    尖锐的痛传来,像被铁锤生生砸进骨缝里,他闷哼一声,左腿似被抽了筋,瞬间失了力气,整个人往前摔在地上,只微微一动便扯出腿上更难忍的痛来,激得他颈后沁出一层冷汗。


    见那人被踢得爬不起来了,卫臻拉着燕姝就往前跑。


    跑的间隙她还在想:祝余果然没讲大话,这靴子前面的尖刺踢人确实很厉害。


    经了这么一遭,燕姝心里也惴惴,没再去太子的营帐。直到晚上,她翻来覆去躺在别院里榻上睡不着时,窗边倏然传来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窗扇被人打开,有人自窗外跃入屋内,紧接着是火折子擦亮的声音,清隽矜贵的面容在微弱光源下浮现。


    果然如她所感,是他。


    吹着夜风一路过来,他朗星般的眸中无半点暖意,似含着霜雪。


    还不等燕姝说话,段修先一步开口质问:“为什么我受伤了你都没有来看我?”


    “既是受伤了,那就该好生歇着,大半夜翻墙过来做什么?”


    灯下,她的眉眼极温柔,乌发散在肩头,浸着暖黄|的光,连影子都柔|软。


    “上上个月你一面都没见我,上个月只见了两回还都是我去找的你。”


    她从不对他说重话,也从不罚他,只要冷落他一阵子,他就无可奈何。


    燕姝耐心解释道:“上上个月元姐儿害了场风寒,你是知道的。”


    那阵子她不见他,他就让太医每隔两日去一回。府上人见太医来得来殷勤,问起来,燕姝也只敢说是用祖母的名义请的太医。老太太和韦夫人都是一品诰命,除了国公,府上唯有她们二人有资格主动请太医。她扯了这么个谎,也不知祖母是否察觉到她的事情。


    “上个月六郎成婚,更是一堆事。”


    他们二人,单看面容,段修像是那个冷冰冰不可攀的,燕姝生得温吞,整个人似没脾气。


    但其实,她才是那个永远理智冷静的。而他看似强硬,实则没招,甚至连强硬,都装不了半刻钟。


    “都比我重要。”冰雪消融,他语气里有几分颓然。


    她永远这样,温柔,也冷漠。任何事都能语气平静地讲道理,听不出来他只是想让她哄他。


    颇有几分幽怨地抱着她胡搅蛮缠一阵子,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燕姝开始催他快些离开,免得被人发现。


    “伤口疼,别赶我走了。”他径自去了榻上,躺在她躺|过的位置,好像确实受伤了,动|作较平日里迟缓一些,“这床榻好|硬,不如你私宅里的舒坦,也不如你在燕府的房间,明晚你去我那边吧。”


    他比她小两岁,在她跟前就像变了个人,全然不见平日里在外面的理智与骄恣,对着她彻底袒露出幼稚、不讲理的一面,想一出是一出:“我去向父皇求旨,请封你为太子妃,好不好。”


    他再一次提起了这个话题,语气像问她晚膳吃了什么一样自然。


    燕姝也再一次略过,权当没听见:“我看看你伤在哪儿了。”


    “好不好。”他固执地又问了一遍。


    二人在灯下无声对峙了一会子,燕姝叹了口气,他这样跟她犟,有什么意义呢。


    梁王与太子势同水火,她不能这个时候拉着整个燕家去站队。


    况且,她与他之间并不是寻常人家说亲,嘴皮子一碰的事。


    燕姝幼失怙恃,早慧过人,也比寻常人更早见识到天家无情,当年燕明远被贬时,燕姝已经开始明事理了。


    段修如今才二十,她信他此刻对她有情,可帝王家的真情又能保持多久。


    与薛家和离已是不易,若她真的成了太子妃,日后吃了亏都只能自己默默咽下去。


    燕姝轻轻贴上他,段修再次闻见了她身上淡淡的香。他与她用着一样的香,他却总觉得这味道在她身上要更好闻。


    她用很温柔的力气揉着他手背上磕出来的淤青,也用很温柔地语气拒绝他:“别欺|负我了,我父母都不在,没人能给我撑腰了。”


    **


    别院不比府上,就算铺了两层柔|软的绵褥子,床板也还是睡着不舒坦,卫臻半夜醒了好久都没睡着。


    觉得木板硌得慌,浑身刺挠,又觉得肚子瘪瘪的,怎么都不得劲儿。


    再次尝试着阖上眼酝酿了一刻钟,还是寻不到睡意,反而越来越清醒,卫臻忍不住开始往床榻外侧挪。


    她刚睁开眼,视线还不甚明晰,往外挪的时候用脑袋撞了燕策一下,好像撞到他鼻梁了。


    燕策醒得很快,下意识抬手把她往身上抱:“睡不着吗。”他声线里睡意很|浓,眼睛也还没睁开。


    卫臻用很轻的气音朝他喊,语调却急促:“我好饿!”


    燕策拖长调子应了声,过了几瞬才继续开口讲话:“晚上是不是又吃太少了。”


    他没来得及回来用晚膳,不知道卫臻吃了什么,眼下他隔着衣裳按了按她的肚子,确实有些过于平坦了。


    “别按了,都饿扁了!”依旧是凶巴巴的气音。


    燕策轻轻笑了声,揉了揉眉心醒过神来,拥着她从榻上坐起来,“穿|衣裳。”


    二人简单穿了外袍就往小厨房走,山里月亮大,但今晚有大片大片的云彩,吠星在前面探路,燕策怕她晚上磕着,步子放慢了些。


    卫臻踩着绣鞋,提着个小灯笼走在他旁边,吸了吸鼻子:“好像要落雨了,走快点呀。”


    今日才刚住进来,小厨房收拾得干净,但并没有人轮流值夜,若现下要吃东西只能找人来现做,折腾底下人,也不撵趟,卫臻已经饿得等不及了。


    燕策提着灯在架子上翻了翻,找到些时令青蔬和鸡蛋。他行军在外时会引火,但并不会炒菜,就问卫臻煮鸡蛋能不能吃,这个眼下最为便捷。


    卫臻在一边点着头“嗯嗯”两下,她饿得没力气,坐在小杌子上的样子堪称乖顺。


    燕策往锅里搁了几枚鸡蛋,生火的架势很利落,灶台里的火苗燃得旺,卫臻的影子被烘得很|大,纸老虎一样罩在燕策身上。


    豆萁燃烧出“噼啪”的声响,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明显,两人一狗齐齐盯着雀跃的火苗,颇有几分温情,风沿着大开的窗子钻|进|来,又悄悄退|出去。


    很快锅里的水就“咕嘟咕嘟”响起来,统共用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几枚鸡蛋就熟了。


    燕策把鸡蛋捞出来过凉水、剥壳的功夫,卫臻倒了小碟子米醋,撒了一撮咸盐进去,用鸡蛋蘸着吃,“这还是兰怀教我的法子呢,不费事又好吃。”


    平日里不觉得煮鸡蛋有多可口,这会子半夜,吃着不腻口,又热乎乎的,下肚后肠胃一片熨帖。一共五个鸡蛋,卫臻吃了两个,剩下三个她剥了壳,把蛋清给燕策吃了,蛋黄进了吠星肚子里。


    回到卧房,卫臻揉着肚子消食,就见吠星“吧嗒吧嗒”从门外跑进来,嘴里叼着一小团黑色的东西,一甩一甩的。


    “你又找到什么了呀。”卫臻举着蜡烛弯腰去瞧,原来是只老鼠?!


    怎么是老鼠!


    卫臻惊呼着跳起来,像被鬼撵了,她往后倒退着撞到燕策,整个人直接跳到他身上挂着,说什么也不肯下来。


    吠星把老鼠扔到地上,它蹲坐在老鼠旁边,尾巴拍打着地面,豆子般的眼睛黑亮亮,满脸期待。


    好不容易才抓到的!


    卫臻一手揽着燕策的肩又往上靠了靠,另一手捞着裙角,生怕掉到地上,


    “你快弄走!不准用手拿那个东西,也不要再让吠星碰到了。”


    燕策就这么抱着她去院里折了根很长的树枝,挑着老鼠远远扔到墙外后山上,


    “不可以再给她送死老鼠。”扔完老鼠,燕策低头对吠星道。


    “活的更不行!”卫臻坐在他手臂上凶巴巴补充。


    惊魂未定地回到屋里,卫臻又催燕策去洗漱,“明日得让人仔仔细细给吠星洗个澡。”


    燕策洗漱完出来时,卫臻正趴|在窗台前赏雨,


    “你看,我就说会下雨。”她神情有些得意,因为前些日子卫臻意识到好像只有她能闻到要下雨的味道,卫舒云和燕敏都闻不见。


    燕策朝她走近,带来一阵子沐浴后的清冽香,皂块的味道混着山间夜雨的气息,让人闻着心里舒坦。


    但他整个人依旧热烘烘的,燕策靠过来时卫臻往小榻里边躲了,又像是顺|势给他腾出一半位置。


    等到在他怀里找了个舒|坦的位|处靠着,卫臻又忍不住揪着他头发瓮声抱怨,“吠星干嘛要吓唬我。”


    “不是吓你,大概是为了感谢你给它吃蛋黄。”他低下头来顺着她的脸颊轻轻啄|吻。


    “对狗好还不如对我好,我从没给你送过老鼠。”


    卫臻嘟哝了声“讨厌”,也不知道是在说狗还是说他,因为他和窗外的雨一样并不|消|停。


    唇|瓣被他亲得麻|酥|酥的,卫臻趴在他肩上哼|唧着,“做什么呀,把你叫醒不是让你欺|负人的。”


    夜雨很快把整座别院都濡|出潮|意,远远瞧着,对面屋子上排列整齐的青砖瓦片上映着不成型的月亮,卫臻轻|咬|唇瓣,撑在窗沿上望向外边的雨幕,听风带走枝叶的碎影,又把檐下水|柱吹得歪斜,打|在墙壁上,雨雾漫开,窗棂挨上去有些冰,裙摆堆叠也挡不住夜间的凉意,燕策给她递了个软枕。


    起初风并不大,窗扇大开着,也无需担心潲雨。卫臻以为是和前几日一样的,下一场毛毛雨,并不会带来太|大的烦难。不|急不|躁的雨丝迎面拂在脸上,凉津津的。直到夜风骤起,雨势前所未有的汹|涌,整串树枝被风刮着尽|数从雕花窗棂缝|隙入|了屋内,完完全全。花瓣扑簌着落入卫臻视线里,影影绰绰。


    梦|呓似的音被卫臻用指尖碾|碎,这不对。软枕的绒布面在她手底下被被攥褶,乌黑柔|顺的长发被风卷着往眼前飘,遮了视线,卫臻也顾不上梳理。今时不同往日,雨横风狂,桌案上青瓷窄瓶里的花枝横斜打|晃,屋内浮动着闷|钝的响和香。


    他没同她打商量,窗外的闪电和她的质问一同来到。却又算不得质问,因为卫臻被闷雷吓到了,整个人一|缩,回首时腕子上戴的羊脂玉叮当镯打在燕策喉结上。


    脖颈处霎时红了,燕策有些|疼,闷|哼一声,下颌抵|在她肩窝。


    卫臻瞳仁颤了颤,不知是谁碰倒了一旁桌案上的茶盏,清脆的瓷裂声在屋内响起,天青色杯盏四分五裂。


    闪电与惊雷在天幕褪去,滂沱的山间夜雨就这么停了,只落了半刻钟。他方才给她倒的酽茶从碎瓷片|缝|隙间流|淌|出,尽|数倾|泻|到地面上。


    卫臻不明所以,迷迷瞪瞪去看竹席上散落的碎瓷片,又看他泛红的下颌,心头怨怼尽消。


    怎怎么就,


    把他打疼了吗?


    第30章


    夜雨骤停,天地间一片静,唯余窗外虫鸣窸窣。


    长长的裙摆拖拽至地面,杏色的软|滑料子,颜色纹样极漂亮,月光倾|泻|在上面,顺着布料纹理往|下,与地面的茶水汇到一处,茶水里也添了一汪碎月的影。


    卫臻以为山里的雨会落很久,就像她以为他是无所不能的。


    但好像,她想岔了。


    在灯下拢了拢头发,用指尖重新理顺,原来几月前她无不|适,其中另有缘由。先前他讲未曾久处,大抵也是能力使然。


    燕策并不是能游刃有余地应对所有事情,当然会遇到令他措手不及的情况,严格意义上今日与先前都不一样,意外来临时他自己也有些不可置信。


    他十五时就能拉开四钧的弓弩,且最善久|战,十七岁对阵敌营三拨精锐,刀刃卷|了也无疲|态,燕策不信自己会栽跟头。


    如此,两人各怀心思安静了几瞬,夜幕被撕开个口子,外边又一道闪,打破了寂静。


    燕策下意识抬手捂住卫臻的耳朵,把她往怀里抱。


    被削弱的闷雷声响起时,卫臻回头望了他一眼。


    他眼尾泛着红,细密眼睫投下一小片阴影,叫人看不出情绪。


    但平日里一直张扬的眉眼此刻正往下耷|拉着。


    接触到她的视线,燕策也未曾讲话,只有凸|起的喉结在夜里缓慢|滑|动|几下。


    莫名显出几分微妙的,脆弱感。


    卫臻想到他半夜被叫醒了也没生气,还带她去小厨房。


    凭心而论,如果她被半夜吵醒,是绝对会生气的。


    于是卫臻破天荒地主动亲了亲他线条流畅的下颌,柔声安慰:“我没有不高兴。”


    除了刚成婚时被他哄骗着亲,这是卫臻头|一回主动亲他。


    甚至,她还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用很温柔的力|道,带着阵属于她的甜香,像摸狗一样,


    一边摸一边夸他,“这样已经很好啦。”


    燕策:“”


    更不对了。


    一切都乱糟糟的,小榻上的竹席散落着碎瓷片,怕被瓷片伤到,卫臻也不敢轻举妄动,想拿帕子擦一下。


    燕策直接抱着她去了另一扇窗前,那边没有能坐下的椅子或者小榻,只能站着。又折腾什么,再好的夜景也用不着大半夜赏,卫臻下意识想阻止,但一想到压根呆不了多久,又应了。


    方才短暂的夜雨也着实来势汹汹,落了不少雨水。俩人一直挨着,卫臻趴在他肩头朝后望了眼,月光洒落在裙角,柔软布料披上层清辉,冷白的月光也随裙角蜿蜒往|下,三三两两顺着两人走过的方向淌了一路,微风自窗外拂过,凉津津的,送来阵泥土腥与草木的清新气息。


    慢慢走过去,窗外竟再次开始落雨,动静不小,裙角被踩了下,卫臻一个趔趄,这个时候摸黑摔了是极狼狈的,她回头想扇他脸。


    燕策喘|着气,贴|了贴她柔|软的脸颊,“别打。”


    碎发被|蹭|得翘起,卫臻脸颊痒|痒的,平日里经常打他,她自认下手一点都不重,很多时候甚至都算不上打。


    可他现在却在阻止她,卫臻有些不解:


    “是我方才把你打疼了吗?”


    “不是。”


    他否认得|快,但没同她讲缘由。


    山中雨势渐渐|大|了起来,水|声渐|密,虫鸣鸟啼,花叶窸窣,还伴着铃铛的响,一切都被掩在雨里。


    卫臻望着窗外小石潭里里的一圈圈涟漪,起初很是掉以轻心,后来越发觉得不对劲,这阵子的雨好像和方才不一样,下个没完。明日山路定然泥|泞难行。


    山顶夜色原比山下更为浓|重,风一阵阵吹,卫臻前额几次碰到窗棂,总觉得离山顶的月亮越来越近,若不是有窗沿拦着,手几乎可摘揽星辰。


    月亮也比平日里大,雨雾都遮|挡|不住,大片皎洁的月光穿过雨幕,尽数落在窗外小石潭里,夜风疏狂,水面亦不宁,月光碎碎的影子被池水|推|挤|着,要满|溢|出来,卫臻探|手伸向窗外,想捞一把月亮,却也只接了一捧雨水。


    乱风飘絮,水打浮萍,小石潭数遇新雨。这般被雨声吵嚷着,一直到天亮了卫臻才堪堪睡下。


    燕策没让侍女进来,晨起时独自给她收拾完,也没|睡觉,就那么出门上值了。他前脚刚出门,后脚燕敏和卫舒云就过来了,俩人叽叽喳喳着来喊卫臻去林里捡菌子。


    祝余正在院子里给吠星洗|澡,拿竹瓢舀了好几瓢水,却也只打湿|了它表面一层。


    吠星并不是很喜欢洗|澡,它有一身厚厚的毛,无助且防水。


    知道两人来意后,祝余把人拦了,讲卫臻还在休息呢。


    燕敏来之前还想吧吠星带上,一道去采菌子,她觉得狗的鼻子肯定好使,但是看见吠星在洗|澡就作罢了。


    在这件事情上所有人都有默契:狗刚洗完澡的当日不可以把它带出去踩泥巴。


    卫臻这一睡就是几个时辰,睡得很沉。


    昨夜这边的床帐不知怎的坏了,兰怀进里间轻手轻脚挂了个新的,期间卫臻也没被吵醒。


    兰怀数了数时辰,怕她饿坏了,把人喊醒吃了点东西。


    燕策中午回来时卫臻正睡着,问过侍女知道她用过膳便没叫醒她。


    她蜷着身|子睡在最里边,整张脸埋进毯子里,怕她闷坏,燕策给她把毯子往外扯了扯,露出张睡得酡|红的脸。


    一直到过了晌午卫臻才转醒,躺在那醒了会子神。


    也不知道怎么能好几个时辰,明明一开始很是匆匆,她想不通。


    卫臻一边思索着,一边手|探|到颈后想给系带打个结,好起来洗漱。


    睡前不舒|坦,她自个把系带解开了,这样能觉得松快些。


    但现下摸索过去,却已然是系着的。


    不需要细想卫臻也知道是谁,兰怀不可能多此一举突然做这个。


    烦人。


    穿外裙时又发现手上的镯子换了,不是她睡前戴的。


    现下腕上是一对没有任何雕花的粉玉镯子,圈口正合适,细腻通透,触感温润,卫臻忍不住多摩挲了几下。


    极好的料子,任何雕饰反而都是多余的,这漂亮的浅粉色就足以让人爱不释手。


    先前被兰怀叫醒吃饭的时候还没有这个镯子,该是燕策在她第二次睡着后给她戴上的。


    他虽然没有把她叫醒,但是仍给她留下这种小痕迹,让她一醒来就知道他回来过。


    白日里天阴沉沉的,但没再下雨,山风拂面很是凉爽,沈明秀过来找卫臻喝茶。别院里每家每户都是挨着住的,医官程家的住处就在隔壁,卫臻又让人把程娘子也请来,程若蘅曾给卫臻把过几次脉,二人也算熟识了。这般连带着燕姝,四人一齐在院子里打牌。


    刚打了两三把,就听见院门口一阵吵嚷,是卫舒云和燕敏带着人回来了,俩人叽叽喳喳吵闹出十个人的动静,还一人背着一个竹编小背篓,颇有几分野趣,有别于她们平日在京城里大家闺秀的样子。


    “你们就这么两个人带着侍女上的山啊?”卫臻问道。


    “没呢,六哥哥留了护卫,我喊了几个人跟着的。”燕敏把自己背篓里的菌子一股脑儿倒在院里,上面还沾着泥,“你们瞧,我捡的菌子是不是比舒云的多!”


    “分明是我的多,你还趁我不注意从我背篓里偷了几朵大的。”


    还不等俩人争辩出个高下,一旁的程若蘅就变了脸色:“神天菩萨,你们俩这手,真是不能要了。”


    “怎么了?”


    “这里边半数以上都是有毒的,快去备水和皂块来,让两位女郎仔细净手。”程若蘅虽专医妇人之症,但常见草木菌子的药性她都是很熟识的,一眼就能瞧出来哪些有毒。


    卫舒云二人一时间紧张得说不出话,听见程娘子又问她们采菌子时有没有吃东西了,俩人连连摇头,幸亏手上全是泥巴,脏兮兮的,顾不上吃。


    等水送来了,俩人凑一块反复洗手,一直搓洗到指腹发白才作罢,“我明明特意只采那些长得丑的,怎么还是会有毒!”


    程娘子又开了个解毒的方子并嘱咐二人,三日之内切记不要用手接触食物。


    “那我们怎么用膳啊!”


    “可用筷子,但最好是让侍从帮你们,防止一个不防备用手碰了吃食。”


    卫臻不放心,干脆让侍女拿棉布把俩人的手松松裹了起来。


    燕策回来时,就见卫臻正坐在玫瑰椅上看话本子,卫舒云和燕敏一左一右靠着她肩,卫臻吃了一口樱桃煎,顺带着给左右俩人嘴里各塞一块


    他都没有过这个待遇。


    用晚膳时,卫臻看着卫舒云和燕敏被侍女一勺一勺喂着药,苦哈哈的。她突然想到,连解菌子之毒都有专门的药方,那是不是也有能助人|强|身的药。


    燕策是不是瞒着她吃药了啊?


    卫臻曾在话本子里看到过类似的情节,先前看的时候还不懂,眼下一联想到他,忽然间就想明白了。


    等到晚上屋里只剩下两人,卫臻忍不住问他:“你昨日是吃药了吗?”


    燕策点点头,自然吃了。


    这种事没个定数,因此他每日都会吃避|子|药,有备无患。


    卫臻心下了然,果然。她体贴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望向燕策的眼神颇为复杂。


    燕策低头对上她视线,有些不明就里。


    不懂她视线里的——


    怜悯?


    怎么会是怜悯。


    他确实喜欢对着卫臻装可怜,但她此刻的眼神分明和他想的不一样。


    这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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