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时尴尬,想把手抽回来,他却握得更紧了。
此时何芷已看到她们俩,对那三人道:“早饭好了,愣着干嘛,过来搭手。”
“哎。”梁图安把弟弟往后厨一推,随即对两人弯腰行礼,“东,东家,杜大哥。”
“以后还是叫贺大哥吧,按她的习惯。”贺琛颔首。
“是。”应完,梁图安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地往里走。
林巧看了看贺琛,又看向莫玲珑,捂着嘴露出震惊的双眼:“姑娘,你们……”
承受着来自林巧的目光,莫玲珑沉默片刻,该怎么给她们解释“谈恋爱”这种关系?
贺琛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手:“林巧,重新认识一下,我叫贺琛,会说话,不是哑巴。”
贺琛?
这名字有点熟悉,啊,最近食客们常提起的名字,什么什么来着?
听着很大官的样子。
林巧脑子里一时混乱,定定瞧着两人紧握的双手:“你们……”
她太震惊了。
贺郎君会说话固然让她惊讶,可自家姑娘会芳心暗许一个男人,她更没想到!
“师父呢?我去喊她过来,昨日她把菜……”霍娇从后厨一出来,便看到两人并肩交握而立。
握着她的手出了汗,却握紧不肯放手,像在说,你要给一个名分。
此时此刻,这个世界里对她而言重要的人都在场。
她心里软了软,垂下眼眸,轻咳一声道:“我跟贺琛,在交往。”
话音落下,握着她的那只手颤了颤。
莫玲珑忍不住朝他看去。
男人站在檐下,春光洒落,描摹出他英俊的眉眼。
他眉峰英挺,眼尾窄长,并不是温柔的长相。
但此时此刻,眼神敛去了锐利,眼眶里竟然有些湿意。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低头久久凝视,淡淡地补充:“交往之后就成亲。”
交往这个词听着新鲜。
何芷莞尔,朝一众呆头鹅样的半大孩子们说:“都愣着作甚,这话的意思就是,顺利的话,今后贺郎君就是我们家姑娘的姑爷了!”
霍娇大惊失色:“啊——”
林巧去捂她嘴:“别吵!”
然后看着俩人,“那你们成亲以后,姑娘岂不是要去上京?”
她想起来了,贺琛,可不就是客人口中,那个从龙之功的大官儿吗?!
姑娘要是嫁了他,岂不是要去上京?
那玲珑记怎么办?她怎么办?
林巧心急如焚。
“不。”贺琛斩钉截铁地摇头,“她在哪我在哪,她要是在金安,我就留在金安不去上京。我没答应皇上任何官职。”
梁图安瞪大了眼。
之前他经常在坊间书肆听读书人清谈,也会去偷偷蹭听私塾里老师讲课。
功名利禄,无不是这些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贺大哥明明拼了命得来的东西,怎么就无所谓呢?
他震撼无比,呆愣愣地看着高大的男人。
唯独何芷当场泪湿脸颊。
何望兰拉了拉娘亲的衣襟,小声问:“娘,你为啥哭呀?莫姨姨要成亲了!”
“替她高兴啊!你瞧,这世上还是有人能美满。娘现在相信,还是有人能托付真心的。”
何芷招呼众人:“好了,去吃饭,我先去把茶饮铺子开张了!”
这时,后院的门被叩响,隔着门,阿竹喊道:“霍娇,开门!”
霍娇还没缓过神来,开了门,见阿竹讨好地问,“霍娇,有早食吃吗?给我点儿吃的吧?我给我家公子送衣裳过来。”
想到师父以后要是成了亲,这个什么事都干不好的缺心眼就要天天在眼前晃悠,霍娇就有些暴脾气:“吃吃吃,你只知道吃!”
“我可不是只知道吃,我还能干活的!”
他家公子的衣食起居,包括糖宝那只鸟大爷,都是他照顾的。
阿竹进门,看到握着莫娘子手的贺琛,眼乌珠瞪得老大:“公,公,公子。”
“快去帮忙。”贺琛牵着莫玲珑进堂屋,“衣裳拿去东厢房,我现在穿的衣裳,是她特意给我准备的。”
特。意。准。备。的。
众人又将视线转移到他身上的衣裳上。
是跟“制服”同款的料子,只做成了圆领长袍,加之他人高,器宇轩昂,看着比梁图安他们要高档不少。
“原来姑娘你多做了一套啊?”
但贺琛却低头,笑意一丝不外露地都看向她。
“走了。”莫玲珑别开眼。
没眼看。
今日早食是豆腐浆和春卷。
前一晚,莫玲珑睡前泡的黄豆,洒了一把花生核桃,早上霍娇起来磨了之后,用细棉布滤过再煮开,撒入冰糖。
喝起来香滑滋润,既没有市面上早饭摊头常见豆腐浆的豆腥味,还有些坚果的甘香。
春卷的馅子是黄芽菜肉丝,加了些黄花菜干贝丝这样的鲜货,滋味丰富。
包起后,透如蝉翼的皮子在油锅里煎得脆香,里面的内馅却湿润。
一口咬下去,口感层次分明,让人流连。
“莫娘子,这豆腐浆好香啊!好喝好喝!”转眼阿竹就连喝了两碗,还有些意犹未尽。
何芷也觉得味道好:“我看豆腐浆还有挺多,包剩下的春卷也多,要不写到今日茶饮单子上试试?”
“我看行。金安的豆腐浆都是咸的,加葱花虾米油条,我觉得姑娘做的这个不比核桃酪差。还有这春卷,用油纸一包就能带走,不蘸醋都香!”
林巧说着,向莫玲珑看去,却见贺琛正不错眼地盯着她家姑娘看,不禁不好意思地把视线收回来。
当贺郎君只是杜大哥的时候,觉得说话很自然,现在他摇身一变要做姑爷,她
拘谨得慌,总觉得自己时刻在打扰。
莫玲珑在桌下拧了下他手背:“别看我了!”
她清了清嗓子,安排今日的分工,“今日任务重,我们要做那剩下的状元糕,望兰把菜的品种减一减,那道樱桃肉撤掉吧。”
因店铺重开,她跟方大娘商量了分批给。
韩府分发给书院上下子弟和金安府熟人的共计七百五十份已经在两天前交货,剩下还有两百多份今日交。
“好的,莫姨姨!”何望兰眼神清透地看着两人,“但今日咱们多了两个人呀。”
她指的贺琛跟阿竹两人。
贺琛唇角微微一翘:“缺人?那阿竹把夜枭叫来。”
“哦,他就在外面候着。”阿竹呼哨一声,夜枭从院墙外跳进来。
一看众人都在,且都看着他,一向只在夜里行动的夜枭,顿时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你们俩今日听莫娘子差遣。”贺琛淡声说。
夜枭毕恭毕敬,跟阿竹两人异口同声:“是!”
正是缺人手的时候,莫玲珑便给阿竹帮着林巧跑堂,让夜枭跑一趟书院。
也多亏今日多出来的人手,今日玲珑记生意依然火爆,但众人没有前一日那样累。
早上的甜豆腐浆和春卷好评如潮,何芷当众答应每隔两日上一次,才劝退了排队想专买这两样的客人。
莫玲珑带着霍娇刚准备完午市的备菜,何芷忽然从外面冲进来,一脸震惊:“快,玲珑,去接旨!”
她跑到莫玲珑面前,刹住脚步,猛咽了下口水,“外面来了宫里的人!说是有给你的旨意和赏赐!”
莫玲珑一愣,随即看向贺琛,但后者皱眉,问道:“来者什么样子,可有自报官职身份?”
“是个公公,看样子颇有品级,胖圆脸小眼睛,年纪不大,讲一口上京官话,。”何芷在教坊司待过几年,都没见过这样品级的太监。
听描述是富康公公。
皇上登基前清洗了司礼监,连带着处理了一大批太监,补上来的都是原先后廷没什么根基的太监,岁数都不大。
富康公公负责伺候皇上起居,颇为得用,皇上怎会遣了他来?
莫不是真的来替他指婚?
想到这里,贺琛并不露出欢喜神色,他看向莫玲珑,她正带着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他很清楚,她不喜旁人摆布她,左右她,能做她主的唯有她自己——即便是皇上的旨意,并不会让她心甘情愿。
“何娘子,拜托你出去让富康公公稍等片刻。”
说完,贺琛牵过她的手,“我有话同你说。”
莫玲珑:“不能等会儿吗?”
“不能。”
火烧眉毛的时刻,他抛下众人,牵着她回到莫家小院,关上那道中门。
然后,执起她的手放于他胸口,里面怦怦跳得厉害,忽然说:“玲珑,我们成亲吧。”
从上京到金安的路上,他想过许多求亲的剖白,但是临到此时才知道,所有的漂亮的辞藻都是贫瘠的。
唯有这句话,能代表他一路沸腾的信念。
四周仿佛按下静音键。
莫玲珑懵了:“什么?”
太突然了。
他从胸口掏出一根翡翠金簪,插到她发间:“这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那时我才六岁,她说,娘说的话你现在不用懂,只需牢牢记住,将来你若是遇到了想要相伴一生的姑娘,就将这根簪送给她,娘会保佑你们白头偕老。”
“玲珑,求你答应,好吗?”贺琛垂下头,用额头轻轻蹭她的发顶,“我以我娘发誓,成亲后,你在哪我就在哪,我绝不勉强你,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莫玲珑手掌下,他的心跳得很快。
她的掌心仿佛有火在烧,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他的情意。
他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时候,抛下上京的一切,跑回金安来找她。
可她没想到,他会突然提亲。
莫玲珑看着他,轻声问:“你现在对我正是浓情时,可是贺琛,人是会变的,你现在不后悔抛下上京的荣华跟我在一起,可十年,二十年以后,你会不会后悔?你要知道,人的青春无法重来,你若觉得亏了,对我亦不公平。”
她掌下的心跳得更快,他紧紧扣住她的手:“如今你开着大酒楼,每日能赚三十两,未来可期,我只是一介七品小官,月俸六两银子,勉强有宅子一座,存银若干,都交给你,怕还是我在占便宜。”
“至于上京的荣华。”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灼灼,“玲珑,我帮着皇上做事,并不为了荣华富贵,我只想让金怀远死在我手上!如今我大仇得报,我对得起皇上,上京对我来说,没有你在,就什么都不是。”
“你我之间,永无亏欠二字。”
声声入耳,字字有力。
莫玲珑抬头看着他。
春日暖阳洒落,把贺琛硬朗的容颜渲染得柔和,他凝视着她的眼里有微不可察的惴惴不安和期待。
这份目光中,她的心忽然定下来。
她一直在退却,逃避动心,不愿意相信缘分和真心。
她一步退,他步步追,终于退无可退,让她无法逃避正视自己的心。
莫玲珑,承认吧,你对他动心。
人生短暂,握住他伸过来的手吧。
“好。”
她话音落下,贺琛却怔住了,像是不敢相信她在应他求亲的那句话,又像是看到肥皂泡升起,不敢触碰。
莫玲珑微微笑起来:“我说好,我们成亲。”
春日喜阳,燕子飞声不绝,糖宝停在墙头歪着脑袋,小白瑟瑟发抖发出细碎的嘎声。
贺琛眼眶一湿,倾身吻住了莫玲珑。
这个吻很生涩,两人都不得其法,牙齿打架,她的唇被吮得生疼。
好半天,没完没了,她用力咬了下他舌尖:“外面还有旨意要接!”
玲珑记门口,整条街被肃清,庄严隆重的仪仗将酒楼门口围起,街坊四邻只在外围张望。
何芷等人小心翼翼站在两侧,大气也不敢出。
两人牵着手从里面出去,传旨太监一见贺琛,忙拱手见礼。
“富康公公,皇上和师父可好?”
富康垂首答道:“皇上安好,杜大人也安好,就是格外记挂贺大人。”
贺琛将护在身后的莫玲珑揽在身侧:“那公公宣旨吧,这位便是莫娘子。”
富康公公拿出明黄色的圣旨,打开宣道:“莫玲珑接旨。”
玲珑记众人跪下,贺琛陪着莫玲珑也跪下:“民女莫玲珑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莫玲珑于伏击倭贼一战中,辅佐范威大将军……为表彰,特赐御笔牌匾一对,另鱼翅燕窝干贝等干货每年各百斤,胡椒等香料每年各十斤,钦此!”
莫玲珑心始终悬着,直到念旨结束才落下去。
竟是奖励她犒军?
贺琛也一脸懵。
但这赏赐实惠啊!
奖了一对御笔牌匾,她的玲珑记身价就涨上去了,更别提那些干货香料了,宫里的东西品质毋庸置疑的好,这可是实打实用得着的东西。
贺琛搀她起来,富康公公却上前摆手:“还有给贺大人的旨意。”
“是。”他又跪下去。
下一个旨意才震撼,竟是封了贺琛为南安王,还将金安,临川两府并周边几个县一起划为他的封地。
贺琛表情平静,心里却庆幸。
幸好刚才求亲了,若是等这道旨意颁下来,莫玲珑多半不肯。
想到这里,他握紧她的手。
富康公公将两份圣旨交给两人,让两人继续跪着,笑呵呵说:“皇上还有一道口谕,奴才说给二位听。”
“是。”贺琛垂首。
富康公公:“皇上说‘贺琛你既为了媳妇不肯在上京任职,便替朕将江南这一块重地管好,还有,我要你媳妇每月做了肉脯干和耐存的糕饼进贡,不许推辞!哦,若是还没求成亲,你给朕爬!’”
富康公公绘声绘色说完,笑眯眯道:“奴才宣完了。”
别出心裁的口谕,听得众人脸上表情精彩纷呈。
阿竹费了好大
功夫,才没噗嗤一声笑出来。
贺琛搀着莫玲珑起来,拱手道:“请公公转告皇上,臣已求成亲了,皇上的礼也可以备起来了。”
“臭小子!嘴上求的亲,算什么求?也不怕委屈了人家姑娘!”杜润生中气十足地打断继子,从仪仗后拨开人群,虎步龙行地走到贺琛面前。
狠狠剜了他一眼后,对莫玲珑递上一张帖子,“玲珑啊,这是三书六聘的一应礼单,你拿着,我作为长辈没有把礼节做在前头,实在失礼。”
莫玲珑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突如其来的旨意和成亲,让她脑子乱乱的。
“玲珑,这是我爹杜润生。”贺琛拉着她手,看向杜润生,跪下去,“爹,这是玲珑。”
杜润生眼眶湿润:“好,好!”
眼前的一对壁人,真好啊。
宣旨的仪仗收起,莫玲珑给何芷使了个眼色,她了然点头,走到店门前,招呼客人:“今日玲珑记双喜临门,午市全免!”
仪仗放起鞭炮爆竹,将这份喜气送出去很远。
一片喧闹中,贺琛握住她的手:“玲珑,明日见见我娘吧?也让我见见你的家人。”
她看着他,缓缓笑起:“好。”
她会有新的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