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金国内乱,你去自杀啊。◎
酒楼二楼。
陆珂走了上去,正要跪拜完颜弼,完颜弼招招手,让她在对面坐下。
陆珂依言落座。
完颜弼借着酒楼的烛火打量着陆珂,“长肉了,看来你在王宫的日子过得不错。”
陆珂:“王宫的饭菜都是御厨做的,厨艺好,味道棒,自然吃得多了一些。”
完颜弼轻笑了一声:“本王庄园的厨子都是挖过来的御厨,没见你多吃几口。”
陆珂露出在摄政王庄园内常用的礼貌微笑。
完颜弼摇摇头:“有人说过你作戏起来特别虚假吗?”
陆珂脸上的笑僵了:“摄政王,您叫我来到底所谓何事?”
完颜弼:“本王活了快四十年了,先王去世时,王上才九岁,如今王上二十四,也就是说本王当了十五年的摄政王。本王对大金忠心耿耿……”
陆珂:“……”
完颜弼被大胡子传染了?说话也开始啰里八嗦?
完颜弼:“大金地理位置不好,多草原山地,少河流湖海,常年不是风雪就是霜冻,种不了多少粮食,只能以牧马放羊为生。本王带大金士兵攻打梁国,为的是开疆扩土,是让后世子民有更好的生活。”
陆珂:“你……”
陆珂张了张嘴,又把嘴巴闭上了。
面对完颜弼这种视人命为草芥的人,她还是怂。
完颜弼微微挑起眉梢:“对本王的话有意见就说。”
陆珂:“陆珂不敢。”
完颜弼:“我看你敢得很,每次和本王吃饭说话,面上笑着,心里把本王骂了个翻天覆地。”
陆珂微笑。
她不在心里骂,难不成当面骂?
完颜弼:“本王让你说。”
陆珂:“哦。”
这可是你让的。
陆珂默默在心里吐槽一句:“那梁国的土地好,也是人家自己开垦出来的,你也不能见着好东西就想抢啊?”
完颜弼:“不是打仗打来的?”
陆珂:“人家现在已经融合了,再说了,就算以前打过仗,人家都是汉人,那是内乱。”
完颜弼对陆珂的话轻蔑至极。
陆珂:“就算抛开这个分歧来看,我不觉得金国的土地差啊。这么适合畜牧业的土地,你们有那么厉害的汗血宝马,有那么多适合牧马放羊的草原,完全可以大力发展畜牧业,提高产能,用昂贵的牛奶,羊奶,黄油……”
完颜弼:“黄油?”
陆珂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怎么忘了这个时代没有黄油。
陆珂:“我是说奶酪,羊毛,羊肉,这些可以和大梁互换有无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啊。天天打仗,大梁要把大笔的国库税银往北安府拨,这些税银要是拿来修路建桥不知道要造福多少人。
我也在金国生活这么久了,我也没见着金国的老百姓通过打仗,日子过得多好啊。反而每年要承受远高于和平年份的税额,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自己放牛牧羊,牛羊肉都吃不上。一件棉衣穿上几年十几年,然后为了你一个人的野心……”
完颜弼一个锐利的眼神杀过来:“嗯?”
他好像真的认为自己是在为国为民。
陆珂讪笑了两下,改了说辞:“你觉得打仗是为了金国百姓好,然后就压根儿就不管梁国的国情,不管能不能打赢,就让他们的孩子去送死。
还要纵容天神,巫师的泛滥,用宗1教信仰的力量,推高你自己的个人崇拜,双重绑定打仗。现在好了,打仗打了十几年,人口凋零,税赋沉重,老百姓穷困潦倒。
两国子民相互仇恨,商业也断了,全靠走私的行脚商人,走私风险大,商品价格直线上涨,钱都让他们赚了。然后,已经这么惨了,还要被巫师再刮一层皮。
你说你想让后世子民过上更幸福的日子,但是这一代的子民他们都快被你养死了。照你这个养法,我觉得金国的下一代可能不剩多少人了。”
完颜弼深深地盯着陆珂,眼神极其复杂。
陆珂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陆珂弱弱地补充道:“这是你让我说的,我本来不想说的。”
完颜弼:“本王是为了百姓好。”
陆珂嘀咕道:“你这样和那些以为孩子好为名,逼死孩子的父母有什么区别?”
完颜弼:“放肆!”
陆珂闭上了嘴。
完颜弼:“巧言令色,你就是用这样的话术说服的王上,让他搞出这么多神迹?”
所以完颜弼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就是为了套出她当初是怎么说服王上的?
陆珂僵硬地微笑。
除了笑,她也不知道面对完颜弼这种喜怒不定又可怕的人该露出什么表情了。
陆珂:“那……也差、差不多。”
完颜弼沉着脸,看不出情绪,但陆珂微妙地感知到完颜弼现在的心情极度败坏。
完颜弼:“纳兰朵深恨本王。”
陆珂眨了眨眼。
那自然。
换谁都会对自己的灭门仇人恨之入骨。
完颜弼:“但她同样恨大金。”
那肯定的。
别说纳兰朵,大梁百姓都恨不得一场洪水将金国灭了。
陆珂觉得,她能如此客观地看待金国的问题,很大程度是因为她是穿越的,对大梁没有那么深的感情,也没有因为两国战争,亲身经历失去亲人朋友的痛苦。
易地而处,如果她真的是从小生活在晖阳的大梁百姓,是纳兰朵,肯定对金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完颜弼勾唇道:“所以,纳兰朵真实的目的不仅仅是本王。”
陆珂看着完颜弼。
完颜弼:“她还想让本王和王上自相残杀,让金国陷入内乱,永无安宁之日。”
陆珂蹙眉。
所以呢?
完颜弼到底想说什么?
完颜弼:“大金绝对不能落入这种狼子野心的人手里。”
完颜弼原本靠着椅背,慵懒地坐着,这会儿慢慢坐直身子,“陆珂,我需要你帮本王做一件事。”
陆珂用疑惑地目光看着完颜弼。
完颜弼:“让纳兰朵肚子里的孩子消失。”
陆珂笑了,是无语到极致的笑。
陆珂:“我是纳兰朵的嫂子,如今还深受王上重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而不是帮自己的小姑子?”
完颜弼:“纳兰朵她一个梁国人,在大金当王妃,还怀上下了大金王上的孩子。这个消息传入梁国就是通敌叛国,更加坐实当初沐阳王府的谋逆之罪。你的夫君还在晖阳,里通外敌,你们的梁国皇帝会饶过他吗?”
陆珂压抑着怒火:“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没早告诉大梁朝廷?”
完颜弼:“以前是不想和王上彻底撕破脸,留有三分薄面。现在么,本王也是被逼无奈。”
陆珂握紧了拳头,她就说完颜弼这种人阴险毒辣,不得好死。
完颜弼:“如果你夫君的命不够,本王再帮你加注。阿保瑾……你不做,阿保瑾就要死。”
陆珂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拿你们金国人的命威胁我?”
完颜弼:“那得看你对阿保瑾的感情有几分。”
陆珂彻底被激怒了:“完颜弼,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金国百姓,现在却拿你金国百姓的命,威胁我一个梁国人,你扪心自问,你的鬼话你自己信吗?”
完颜弼:“金国绝不能内乱。”
陆珂:“那你可以自杀啊!金国内乱的根源不就在你和王上权力斗争吗?你大权在握,不肯放权,王上亲政要收回权力,一切根源不就在这吗?
你怕金国内乱,你去自杀啊,你死了。王上和谁打!你自己不愿意死,让金国百姓去送死,你虚不虚伪?”
砰!
完颜弼一掌下去,桌子在陆珂眼前如慢动作一般四分五裂。
完颜弼:“你好大的胆子!”
阿日斯兰听到声音,立刻带兵要上楼,罗那赶紧让人拦住,两边对峙,互不相让。
陆珂咬着牙,胸脯剧烈的起伏着。
原晔抓住窗棱,随时准备进来。
过了一会儿,完颜弼似乎冷静了下来,冰冷地目光再度放到陆珂因为愤怒而憋红的脸上。
完颜弼:“本王知道你心善,演技也差,做不了坏事。”
陆珂:“所以呢!”
陆珂心情败坏,声音也冲。
完颜弼:“本王只需要你保持沉默。”
陆珂:“什么意思?”
完颜弼:“你对药理很熟悉,又心细如尘,本王只需要你在纳兰朵身边时保持沉默,不要把发现的蛛丝马迹说出来。静待事情的发展。”
陆珂攥紧了拳头。
虽然早知道纳兰朵有计划,她暂时答应完颜弼,再将一切告诉纳兰朵,能将计就计,但是陆珂还是很气。
特别想对着完颜弼的脸来一拳,告诉他,你想的美。
陆珂深呼吸,对自己说,忍。
成大事者都要忍。
答应二字就在嘴边,陆珂张了张嘴,说不出口。
她看到完颜弼那一副将她拿捏在手里随意玩弄的样子就觉得恶心。
完颜弼笑了:“看来你是答应了。”
陆珂咬着牙忍:“我会看着办。”
说完,陆珂转身就走,被罗那的士兵拦在了楼梯口。
陆珂恨恨地看向完颜弼。
完颜弼很满意陆珂这副恨不得杀人又不得不听命的模样,这让他极度败坏的心情都好了许多。
完颜弼:“罗那。”
在楼下候命的罗那立刻高声回复:“臣在。”
完颜弼:“本王和陆姑娘聊完了,送她下去。”
罗那:“是。”
陆珂回到马车上,原晔已经先一步进了马车。
陆珂坐下,心里那口气憋在那恨不得杀人。
陆珂见到原晔,气愤道:“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虚伪,阴险,卑鄙,还不自知?”
原晔:“你很生气?”
陆珂:“当然!谁被威胁能不生气!”
陆珂简直气炸了。
最气的是,她人微言轻拿完颜弼这种恶心的玩意儿没办法。
原晔凝视着陆珂,目光微动,陆珂正在气头上,完全没察觉到他的变化。
原晔:“你最后因为他拿阿保瑾威胁你,特别生气。”
陆珂:“我不是因为阿保瑾!”
原晔抿了抿唇:“那孩子确实很漂亮。”
陆珂看向原晔,仿佛在问你在莫名其妙唧唧歪歪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
陆珂:“我当然生气!他一个金国人拿自己国家的百姓的命威胁我一个外邦人,虚伪狡诈。气死我了!最恶心的是,他拿你的命威胁我。
要不是我知道你在金国,我当时就绷不住了。现在你是安全的,但璎璎和小满还在晖阳,这个狗东西!迟早弄死他!”
原晔那凝重的表情瞬间放松了:“你是因为我和璎璎,小满这么生气?”
陆珂:“当然还有阿保瑾,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前面我就快忍不住了,他还那么虚伪!”
一通发泄结束,陆珂忽然愣住了。
她偏头看向原晔:“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
她太生气了,刚才都没注意听原晔说了什么。
原晔摇头:“没什么,是我胡言乱语。”
陆珂歪头,他刚才到底说了什么?
……
王妃宫殿内,纳兰朵躺在软榻上小憩。
怀孕后,身体重,总是犯困,一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姚哥端了养胎药过来,见纳兰朵睡着了,便没叫醒她,叫汤药放在一旁。
鼻尖嗅到苦涩的药味,纳兰朵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好苦的药。
好难喝的药。
在原家的时候,她是长姐,她一直觉得长姐要有长姐的责任感,要有长姐的风范,理当照顾弟弟妹妹。
所以,虽然她从小都怕苦,不喜欢喝汤药,但是每次都逼着自己面无表情地喝下去。
因为她是姐姐,姐姐要当好表率。
后来,她出嫁到了柏家,母亲教导她新媳妇入门,要懂规矩,孝顺公婆,不要过于要强。新媳妇一进门就给公婆留下不好的印象,以后日子不好过。
所以,她端庄优雅,也忍着。
但是柏世安是个很细心的人,她伤寒那次,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喝药,他就发现她不喜欢喝药了。
于是,他特意让大夫少用些苦药,尽量用别的药代替,寻了许多蜜饯果子放在随处可以拿到的地方,保证她只要嘴里没味就能吃到。
她和柏世安婚前只相看过三次,夫妻之间日子过得十分风平浪静,相敬如宾。
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后来回娘家,母亲见到她,呀了一声,打趣道:“你这丫头,在家的时候性子沉稳,怎么出嫁久了,反而越发跳脱了?一点规矩都没有。”
当时她愣了许久。
啊?
她性子跳脱了吗?
母亲拉着她的手,抚摸着她的脸:“看你这模样,日子过得好,娘就放心了。”
后来的后来,她怀孕了,孕后期开始嗜睡,胎不稳,柏世安请了假陪她一直到生产。
纳兰朵不舒服地动了动。
她梦到了她的孩子平川。
柏世安抱着孩子,坐在床边,让她看。
小小的一个,皱巴巴的,丑丑的。
可是没多久,孩子长开了,一下就变得好看了,粉粉嫩嫩。
小家伙迈着小短腿叫着娘亲,朝她跑过来。
忽然,周围的一切变得黑暗。
柏世安的脸变成了完颜术的脸,他手里抱着一个孩子:纳兰朵,过来。
孩子哇哇大哭,对着她张开手,喊着娘亲。
纳兰朵猛然惊醒,脸上全是热汗。
“王妃,怎么了?你做噩梦了吗?”
姚哥将纳兰朵扶起来。
纳兰朵摇摇头,不想说。
姚哥摸了摸汤碗的温度,确定不烫不凉,双手端了起来:“王妃,药汤好了。”
直到纳兰朵不爱吃药,姚哥笑道:“王上让人特意选的温和的药材,还在里面兑了蜂蜜,一点也不苦。”
纳兰朵嗯了一声,下意识地看向肚子。
这孩子来得意外。
不对,说不定是完颜术求来的。
她一开始没想留,所以一直逼自己不去想,不去想肚子里的孩子和她血脉相连,不去想未来要怎么走,就当这孩子不存在。
可是现在,孩子已经打不掉了,只能留下。
此时再胎动,忽然间感受就不一样了。
她会忍不住想孩子生出来什么样,会像完颜术多一点,还是像她多一点。
会和平川一样可爱吗。
平川和夫君在岭南可安好?
喝完药没多久,陆珂求见纳兰朵,将摄政王说的话告诉了她。
纳兰朵疲倦地躺着:“如我所料。”
陆珂:“是你设计的?”
纳兰朵摇头:“我只是因势利导。”
她看向陆珂:“好了,我累了,嫂子,你回去休息吧。”
陆珂:“嗯。”
陆珂点头。
等陆珂走了,纳兰朵沉默地看着窗外。
其实沐阳王府已经没了,原家也没了。
她回大梁也只是流放罪人的身份。
在金国,有完颜术护着,她徐徐图之,迟早可以报仇。等杀了摄政王,抄了摄政王府,也必定能找到证明太子清白的证据送回大梁,为太子和沐阳王府翻案。
如果她没有丈夫和儿子在大梁等着她,兴许真的会死心留在金国和完颜术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下去。
纳兰朵坐了许久,完颜术来都没发现。
完颜术在她身边坐下,将她的两条腿放到大腿上,轻轻揉着。
怀孕后双腿容易肿,御医说需要都按摩。
完颜术:“想什么呢?姚哥说你发呆发了很久。”
纳兰朵:“心情不好。”
完颜术:“你现在身子重,没法出宫游玩。我让人请杂耍班子进来?”
纳兰朵:“不要了,我不爱看那些东西。”
完颜术调侃道:“难道你要我耍给你看?”
纳兰朵:“好啊,王上的马上英姿我看过,耍剑还真没看过。”
完颜术盯着纳兰朵,纳兰朵瞪着眼睛和他对视,他无可奈何地一笑:“真想看?”
纳兰朵:“嗯,想看。”
完颜术:“你今天情绪不对。”
纳兰朵声音倦倦的:“兴许就是因为看不到王上舞剑呢?”
完颜术笑着摇摇头,吩咐人去取剑。
很快福喜公公将剑取来了。
完颜术身形高大,因此他的剑比一般的剑要长两寸。
完颜术接过长剑,长剑古朴,带着岁月的痕迹,不似是寻常杀人的剑,倒更像一柄艺术品。
完颜术随手挥动了几下,那剑竟然发出一声清悦的鸣叫。
纳兰朵惊了一下。
剑势刚猛,长剑劈、刺、撩、扫……如同奔涌的怒涛。
完颜术步伐沉稳,挥舞之间,每一剑都力沉千钧,仿佛能劈开山岳,斩断江河。
纳兰朵忍不住想,所以这就是金国人常说的草原上的雄鹰吧?
一套连招结束,完颜术将剑扔给福喜公公,走到纳兰朵面前。
他刚运动完,靠近纳兰朵时,热气扑面而来。
完颜术:“如何?王妃不点评一下。”
纳兰朵:“力拔山兮,草原雄主。”
完颜术笑着坐下:“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心情不好了吗?”
纳兰朵纤长的睫毛垂下:“可能是怀孕到后期了,最近睡不好,总做梦。上次还梦到咱们第一次见面。”
完颜术:“这次呢?”
纳兰朵摇摇头,只是抬眸看着完颜术:“王上。”
完颜术:“嗯?”
纳兰朵:“我好像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完颜术静等着她的下文。
纳兰朵:“人都说帝王之心难测,但我好像从来没有怀疑过……我为什么能那么确认呢。”
完颜术:“继续。”
纳兰朵抿着唇。
完颜术:“纳兰朵,说话要说完整。”
纳兰朵看着他,眼神中情绪翻滚:“我怎么就那么确认你爱我呢?明明一开始的时候,我对你惊惧更多。”
完颜术:“不好吗?我爱你,只要我活着,整个金国就没有人能欺负你。”
纳兰朵:“你喜欢我什么呢?”
完颜术掐着纳兰朵的下颌:“你的眼神,它告诉我你是一匹永远不会屈服的狼。有时候,我真希望你没有这么倔强,可我偏偏就喜欢你倔。”
纳兰朵:“王上,孩子和我,只能选一个,你怎么选?”
完颜术:“纳兰朵。”
纳兰朵:“你选我,我打掉孩子,永远陪在你身边,你选孩子,生完孩子,放我走。”
完颜术眯了眯眼:“你认真的?”
纳兰朵:“嗯。”
完颜术:“你知道,我的答案永远不会有第二个。”
纳兰朵眸光闪动,“我要你亲口说。”
完颜术:“我完颜术,永远只会选纳兰朵。永远会保护她,爱她,不管发生什么,一辈子都会为她撑腰。”
第72章 恃宠生骄
◎吾妻亲启。◎
纳兰朵眼眶慢慢红了,纤长的睫毛轻轻扇动,泪水落了下来。
完颜术大拇指擦掉她的眼泪:“哭什么?以前杀人的时候不知道哭,我吓你要砍你脑袋的时候也不哭,怎么这时候哭了?”
纳兰朵红着眼睛瞪她:“你还提吓我的事。”
完颜术:“好,以后都不提了。”
纳兰朵:“我迟早吓回来。”
完颜术:“到时候提前给我打个招呼,我让你吓。”
纳兰朵:“提前打招呼了,还怎么吓?”
完颜术笑了:“那别吓我吓得太狠太久,受不住。”
纳兰朵张开手搂住完颜术的脖子:“我讨厌你。”
完颜术:“嗯。”
纳兰朵:“但既然你选了我,那我也选你。”
完颜术住抓着纳兰朵肩膀的手微微收紧:“你说什么?”
他将纳兰朵的脸往上掰,目光如鹰隼般敏锐:“再说一次。”
纳兰朵抿着唇不说话了。
完颜术急了:“说!再说一次!”
纳兰朵:“我……”
纳兰朵似乎害羞了:“我只是觉得,在大梁已经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我是被休弃的女子,也是被流放的女子,虽然还有亲人在大梁,但是……但是……”
纳兰朵但是了半天,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借口:“……但我在大金是王妃,未来还会是王后……*还有可能是太后……我在这里要风得风要雨的雨,我回去受苦做什么。”
完颜术了解纳兰朵要强的性子,说虚伪的软话,她很会说,但要说真心话,就会不自觉地别扭。
于是,他压制住内心的欣喜若狂,只笑着点头,免得她又缩回龟壳,他说道:“王妃说得很有道理。”
纳兰朵将陆珂给她的堕胎药丸放到完颜术手里:“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过。”
完颜术盯着手里的药丸,黑眸深深,纳兰朵警告道:“不许翻旧帐。”
完颜术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声音,没答应也没拒绝。
纳兰朵抬起头,亲了他一下:“不许翻旧帐。”
完颜术将药丸捏在掌心,头微微往后:“不够。”
纳兰朵轻笑着又亲了亲他的唇角:“不许找我嫂子的麻烦。”
完颜术:“筹码还差一点。”
纳兰朵又亲了他一下,完颜术仍然得寸进尺,纳兰朵恼了,一脚踹他身上:“你下去,挤着我了。”
完颜术抓住她的脚:“现在对我是演都不演了?”
纳兰朵:“你若不拿乔,我也不会这么对你。”
纳兰朵想收回脚,完颜术死死抓住,他慢慢靠近纳兰朵,压低声音,语气饱含威胁:“以后再敢动歪心思,狠狠收拾你。”
刚入宫的那阵子,纳兰朵摸不住完颜术的心思,只觉得这人长得魁梧高大,模样威严,甚是吓人,完颜术一摆出这副模样吓她,她就心惊肉跳。
后来,她摸清楚了他的脾气,也就越发喜欢踩着他的底线闹。
这会儿,她就更不怕了。
纳兰朵笑道:“那就是这次不追究了。我和嫂嫂感激王上仁慈。”
完颜术:“恃宠生骄。”
纳兰朵耀武扬威地眨眼。
……
问诊所,陆珂看完病后,给学习的官员布置了试卷,让他们答题考试。
陆珂坐在诊桌后,撑着头思考。
昨日,福喜公公特意过来警告了她一番,让她规矩一些,不要带乱七八糟的药进宫。
也就是说,纳兰朵将堕胎药交了出去。
陆珂模模糊糊能猜到纳兰朵想做什么。
结合完颜弼的话,纳兰朵应该是想利用肚子里的孩子,逼完颜弼对她动手,不给完颜术徐徐图谋的时间,在这两人谁也压不住谁的时候,逼他们自相残杀,最好金国内乱分裂。
但是目前已经确认孩子打不掉了,纳兰朵还是在继续推进自己的计划。
明知孩子打不掉又要了堕胎药,拿到了堕胎药又交给完颜术。
陆珂眉头拧成麻花。
纳兰朵是想取信完颜术,让完颜术百分百相信她会护着这个孩子。
然后呢?
纳兰朵是个很谨慎的人,走一步才会告诉她和原晔下一步要怎么走。
在下一步到来之前,她着实猜不到纳兰朵的谋算。
“陆巫女!”
就在陆珂左右推算的时候,一声惊天大呼喊,大胡子远远地冲了过来,离陆珂还有两米多的距离,一个滑跪冲到了陆珂面前。
大胡子大喊:“陆巫女,我家牛,好了好了。不对,不是好了,是大好了,才吃两天药已经大好了。你可太神了!”
陆珂:“……”
巫女是什么称呼?
陆珂下意识地想起了中世纪女巫。
大胡子:“陆巫女,知识神!对,知识神!”
大胡子双手奉上一大袋羊毛:“陆巫女,这是我娘养的羊,刚割的羊毛,求您帮我奉献给知识神,表达我最真诚最虔诚的感谢。”
陆珂看着那满满一大袋羊毛。
这得做多少羊毛毡才能做完啊?
陆珂打量着大胡子,知识神是吧?
陆珂摸着下巴:“知识神是一位崇高的神明。”
大胡子声音洪亮:“我愿永远追随知识神。”
陆珂:“知识神从来不拿老百姓一针一线,它需要的是老百姓的真心的敬畏。”
大胡子愣了好一会儿,总算反应了过来:“知识神不要羊毛?”
陆珂摇头,笑容更深:“不要。但是知识神要别的。”
大胡子:“陆巫女您说,您只要说了,我就算是倾家荡产也给知识神寻来。”
陆珂:“知识神讲究信仰,所以,求知识神办事,得需要用信仰交换。例如,你求知识神帮你给你家老牛治病,需要读完一本经书作为还愿。”
大胡子大叫:“啊!”
让他读书?他斗大的字就认识一个一,这还不如杀了他。
陆珂:“知识神赐下了一本经书,叫《二十经》……”
实际上就是陆珂刚写完的《动物常见病二十问》。
陆珂笑眯眯地看着大胡子,用手指了指:“那边,阿日斯兰大人修建了一座修道场,每日会有专门的巫师带领大家朗读背诵,你必须学完一本书作为还愿,不然知识神会生气,对你降下神罚。”
陆珂心里有个小人在哦嚯嚯嚯嚯地叉腰笑。
她感觉自己狐假虎威的样子真像女巫。
听到神罚这么严重的二字,大胡子当即被吓得脸色苍白。
陆珂低头,露出一个邪恶女巫的表情:“还不快去!”
大胡子蹭一下站起来,抓住装羊毛的袋子往肩膀上一扔,迈开腿就往修道场跑,一边跑还一边在心里默念,知识神别怪罪,千万别怪罪,我一定好好学,好好念经。
大胡子到了修道场,立刻在人群中跪下,双手合十在胸前,然后跟着修道场的主持念了起来。
越念,大胡子越尊敬知识神。
果然是知识神,这经书如此奥妙,令人震惊!
问诊所,陆珂笑得肚子疼,金国的老百姓虽然文化水平上比大梁的百姓差不少,但是还挺单纯好吓的。
随着时间退役,每日到修道场诵经的老百姓越来越多,随着大家发现经书上的内容有效,自发传经的人也越来越多。
追随知识神的队伍逐渐扩大,慢慢的,知识神在众多神明中占据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位置。
陆珂拉着原晔笑道:“我这算不算开宗立教?”
原晔声音低沉:“陆大人一直是一位学识丰富又充满人格魅力,值得人追随的人。”
陆珂嗯了一声:“你每次夸我,都给我一种‘我是天上有地下无,世界上最棒的人’的错觉。”
原晔:“事实如此,不是吗?”
陆珂嗔道:“只有你这么认为。”
原晔指向修道场:“大家都这么认为。”
陆珂:“别夸了,再夸我的尾巴都飞到天上去了。总之,只要在你心里陆珂是很棒的,这就够了。”
原晔温柔地垂眸看着陆珂。
不够,还不够。
既有经天纬地之才,自当耀名于天下。
应该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陆珂是最棒的才行。
……
摄政王府内。
大巫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着完颜弼诉苦。
大巫师:“摄政王,你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天神自古以来就是咱们大金的神明。可是现在王上糊涂了,不仅不维护天神的神威,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那帮佞臣弄出什么知识神,太阳神,月亮神,草原神,动摇天神的神威。致使王城之内谣言漫天,人心混乱。
现在就连天神殿内的进贡都少了。我想去求王上,可是王上压根儿不见我。摄政王,你快想想办法啊。不然,等王城的事情蔓延到了整个大金,天神的威严会被严重打击的。”
完颜弼手抓着茶杯,面无表情。
大巫师小心地打量着,摸不住他的想法,只能继续哭:“摄政王,你可是天神在草原的使者,是我们所有天神殿巫师最尊敬的人。摄政王,你和天神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啊。”
完颜弼依然没有说话。
书房内诡异地沉默着。
完颜弼手中茶杯的温度一点点变凉。
原本氤氲在空气中的白雾也彻底消散。
大巫师快疯了。
这王上都快把他们逼死了,但是摄政王一点反应都没有。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呀!
许久后,完颜弼放下手中冰凉的茶杯,无比疲乏地捏了捏眉心:“王上是被人蛊惑了,所以我们要先解决最关键的问题。”
大巫师:“摄政王的意思是……王妃?”
完颜弼:“你回去吧。”
摄政王摄政十几年,在大巫师心里是无所不能,十分强大的,所以,只要有摄政王一句话,他就能安心了。
等大巫师离开,完颜弼喊了一声:“罗那。”
罗那走进来:“臣在。”
完颜弼似极为困惑地问:“你说为什么呢?”
罗那不解地看着完颜弼:“臣不明白王爷的意思。”
完颜弼摇摇头:“算了。陆珂呢?”
罗那:“在问诊所,现在看病的人越来越多,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她治好一个就把人往修道场送,要求这些人必须还愿。”
完颜弼:“呵,小丫头。在梁国待着,写的书叫《养猪百问》,到了我们大金,就只剩二十问了。心,还是在梁国啊。”
停顿了片刻,完颜弼吩咐道:“和上次一样,我在二楼见她。”
罗那:“是。”
晚上,饭馆二楼,陆珂和完颜弼面对面坐着,脸都木了。
陆珂很想问完颜弼是不是有病,她跟他到底有什么好见的?
他们很有交情吗?
陆珂礼貌微笑:“摄政王,你这次又是有什么吩咐吗?”
完颜弼看着陆珂,眼神带着极深的探究和……难以言说又复杂的疑问。
这个疑问也许不是对陆珂,是对他自己。
完颜弼:“本王从二十四岁摄政,那时王上九岁,当时大金还有不少部族,全靠本王一点点将这些部族笼合。算下来,王上的王位是本王一手保下的,他也算本王一手带大。”
陆珂:“……”
跟她说这些干什么?
完颜弼和大胡子有血缘关系吗?
做什么开头都一顿回忆往昔?
她又不是树洞。
完颜弼:“上次你说你说服王上的理由,和本王猜测出来的差不多。”
陆珂继续微笑。
完颜弼:“既然是差不多,那就是还有差。差哪儿了?”
陆珂无语至极。
完颜弼是不是疯了?
陆珂:“摄政王,您专程过来找我这一趟,就为了问这个?”
完颜弼看清楚了陆珂眼底的莫名,“本王只是好奇。”
陆珂嘴角狠狠地抽了好几下。
不好奇纳兰朵想干什么?不好奇她们下一步的计划,就好奇说服王上的理由。
完颜弼:“本王看着王上长大。王上和先王的脾气极为相似,心思深沉,善谋略,固执,甚至偏执,并且很难彻底相信一个人。”
陆珂:“摄政王,你说的好像和我认识到王上不是一个人。”
完颜弼挑眉:“哦?”
陆珂:“我所认识的王上,善谋略,懂得如何爱一个人,有远见,虽然偏执,但是听劝。看似冷酷,其实心软。”
完颜弼:“呵。”
相当的不屑呵嘲讽。
陆珂在心里疯狂扎完颜弼的小人,这人要听别人说话,又总自以为是觉得别人错的离谱。
完颜弼:“先回答本王的问题。”
陆珂:“我为什么要回答?又想用别的人威胁我?”
完颜弼似乎是早料到陆珂会这么说,拿出几封信:“从岭南来的,不想看看?”
岭南?
陆珂伸手去拿,完颜弼避开:“说吧。”
陆珂深呼吸,将劝说完颜术的话和盘托出。
听着听着,完颜弼脸上露出了一丝轻慢,仿佛在说:就这?
完颜弼:“幼稚。”
你骂谁呢?
陆珂咬紧牙关才没脱口而出。
完颜弼如论如何也无法理解地说道:“他居然会被这样的理由说服。”
陆珂握紧了拳头。
这样的理由怎么了?
她的理由很糟糕吗?
明明是有用的,连完颜术都认可了。
完颜弼这种王八蛋到底在不满意什么?
完颜弼:“他怎么会被这样的理由说服?我教了他十几年帝王之术,谋算人心,结果他现在为色所迷就算了,现在居然还被这种三脚猫的伎俩哄骗。”
陆珂:“我的话怎么了?到底哪里没道理?”
陆珂忍无可忍了。
完颜弼每句话都在贬低她。
她可是被京城第一才子原晔认证过的超级棒的人。
陆珂:“到底是一个国家的强大,是方方面面的强大有问题?还是神权是对王权的分权有问题?摄政王能保证未来某一天,极端神权不会反噬王权,让百姓只知天神,只知大巫师,不知王上吗?”
陆珂语气锋利,完颜弼声音也冷了下来:“时机不对。”
完颜弼:“现在这个时机不对,现在本王还在,他应该利用你将天神的信仰集中到自己身上,才能掌握最大的权力,和本王做对!”
陆珂眉头紧拧,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完颜弼:“有屁就放。”
完颜弼心情败坏,说话也难听起来。
陆珂嘴角抽动:“有没有可能在王上心里,金国的未来比现在短暂的权力斗争更重要?你和他的战争,只要他开了这个口子,其他神明建立起来,自然有各种各样不同势力,心怀鬼胎的人趋之若鹜。他和你之间,哪怕他输了,天神的威严也不可能再恢复了。而这是对未来的保障。”
完颜弼:“呵。”
呵你个大头鬼啊。
陆珂被气到心梗。
完颜弼:“天真,他不是这种人。他只是狂妄,觉得本王老了,他一定会赢而已。”
陆珂:“哪有人在这种事上有绝对的把握……”
完颜弼一个眼刀杀过来,陆珂自觉闭上了嘴。
完颜弼将信扔给陆珂,陆珂接住,拆开第一个,里面还有一个信封。
信封上写着:原晔亲启。
然后是第二个:吾妻亲启。
信封上没有落款,但是吾妻二字,又是岭南,便只有一个人。
被贬岭南的柏世安。
这里总共五封信,从信封的陈旧程度上可以看出时间不短了。
应该不是最近才写的。
陆珂举起信:“你想让我交给纳兰朵?”
完颜弼:“她夫君写给她的信,她不该看看吗?”
陆珂:“你想挑拨纳兰朵和王上的关系?”
这世界上最绝最聪明的计从来不是阴谋诡计,而是阳谋。
坦坦荡荡地告诉你这里有个坑,然后让你心甘情愿地跳下去。
拿到信,陆珂起身就走,走到楼梯口,陆珂回头,完颜弼坐在窗边,夜风冰凉,他一副世间人心尽在掌握的样子,着实令人可恨。
陆珂讥讽道:“摄政王,几封信,几句话的事,明明你派罗那过来就够了。现在却不惜冒着打草惊蛇让王上怀疑的风险,亲自和我见面,说到底,你就是信念崩了。忽然发现,当初那个九岁的小王上已经和你记忆里的完全不一样了。不再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样子。
甚至你开始怀疑,王上到底是看轻你,还是在治理国家上,眼光,见解,心胸,目标都超越了你。而第二个理由,戳穿了你以天神给自己打造个人崇拜,为国为民的虚伪。”
说完,陆珂转身就走,全然不管身后完颜弼多么的愤怒。
他设阳谋算计,别人自然可以反击。
陆珂回到马车上,原晔也摸进马车。
陆珂将信交给原晔:“是柏世安写给你和纳兰朵的。”
原晔拆开写给自己那封,那封信下面有落款和时间,是一年多以前,柏世安写的了,询问他寄过来的银子和衣服有没有收到,询问璎柠可安好,并告之他和孩子的情况。
这封信他并没有收到,说明在从岭南到晖阳的路上丢了。
也可能是送信人起了贪心,将银子和衣服占为己有,根本没有送往晖阳。
岭南和晖阳,一个在最南边,一个在最北边,相隔太远太远了。
原晔比对自己那封信的信封和给璎柠的,明显璎柠的更陈一些,说明写的时间更早。
是给原璎柠的,是丈夫写给妻子的私信,原晔便没有拆。
陆珂:“纳兰朵将来会和我们回晖阳,对吗?”
原晔点头。
陆珂低着头,声音苦涩:“璎璎说,她的姐姐在流放路上,一直靠着团聚的信念支撑着。柏世安贬官岭南是为了帮原家。他们在太子出事之前,感情一直很好。”
原晔察觉到了陆珂情绪不对,握住她的手:“怎么了?”
陆珂声音闷闷的:“那以后真的有机会重逢,柏世安知道纳兰朵在金国的事情,会不会觉得她不贞洁,背叛了他,进而嫌弃她?”
原晔:“为什么会这么想?”
陆珂:“陆夫人说,在这个世道女子最重要的就是贞洁,失了贞洁的女子,无颜活在世上,她的夫君,亲人,朋友,都会唾弃她,唯有以死证明清白。就算是二嫁,也不配为正妻,只能当侧室。”
原晔紧皱眉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陆珂:“她为什么这么说?”
陆珂红着眼眶看向原晔:“不是本就如此吗?”
原晔摇头:“不是。”
陆珂懵了。
原晔:“我不知道陆夫人为什么对你这么说,但是据我所知不是。我朝对贞洁确实重视,但千人千面,每个人的看法不同,不可能所有人都只有一种思想。贞洁再重,重不过公道,正义和情份。”
陆珂:“可是陆夫人教我……”
原晔用手指压住陆珂的唇:“不要管别人怎么说,陆珂,你用心想想。你喜欢一个人,会在乎她曾经有过几个男人吗?会觉得她被逼无奈,无力自保时的失身是耻辱吗?不论何事何情,都当以法理道理为先。”
陆珂摇头。
原晔:“正常人皆如此。我是如此,柏世安也是如此。甚至就连皇上也是如此。”
陆珂震惊了:“皇上?”
原晔:“皇上的嘉贵妃曾是江南一名妓,被五安府县令赎身在家,后来五安府县令荣升,到了京城,因貌美被皇上纳入后宫。嘉贵妃后来生下一个女儿,便是如今的裕阳公主。”
那个应知逼她烙印时,晏大人提过的,嫁给培源李氏的裕阳公主?
陆珂猛然想起当初裴彻也和她说过,本朝有女子为官的先例,还有女将军。虽然这些人少,但并不是没有。
而在陆夫人的口中,裴彻说的,原晔说的这些,从来没有存在过。
为什么?
陆珂想不明白,陆夫人为什么要对她隐瞒这些消息,力图将她塑造成一个封建娃娃?图什么呢?
回到王宫,陆珂照例去看纳兰朵,并将信交给了她。
纳兰朵颤抖着手指接过信,陆珂忽然将信封抓紧,她看着纳兰朵惨白的脸,有心说几句安慰的话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纳兰朵开口道:“没关系。我知道摄政王想做什么,我很冷静。”
可是要经历多少痛不欲生,才能修炼出如今这种不管发生什么都近乎冷漠的冷静?
陆珂慢慢松手。
第73章 决裂
◎是她脚底下忠诚的狗。◎
纳兰朵将信拆开。
五封信里有三封是给她的。
从信纸的泛黄程度依稀可以推测出前后时间。
纳兰朵先看最早的一封。
这一封约莫是柏世安到岭南之后不久写的,在信里,他用很朴实的词藻勾画出了自己和柏平川安宁的生活,说平川刚到不适应岭南炎热的气候,也会和寻常孩子一样想她,但是三岁的孩子年龄小,很快转移了注意力。
说他告诉平川只要认真读书,很快就能回京城和娘亲团聚,现在平川读书比从前认真了许多。
柏世安在刻意淡化分离的悲伤,尽量用平静的笔触安抚她让她放心。
第二封,应该距离第一封过了许久。询问她,他寄往晖阳的东西,她可否收到。说衣服里面夹着柏平川画的画。
说他在岭南吃到了京城吃不到的荔枝,很甜,以后有机会一定带她到岭南吃一些。虽然是贬官,但是岭南是个好地方,他很喜欢这里,以后他们一家三口在这里定居也不错。
第三封信,带着浓厚的绝望。
前两封都是极其克制的交流,尽量淡化两个人之间目前的艰难处境,营造出一种虚幻的安宁平和。
到第三封,估摸着是听说了原璎柠去世的消息不知道真假,柏世安照旧说了许多他和孩子的事情后,不断地说想她,想她,很想她,希望她能回一封信。哪怕没有信,托人带只言片语也好。
岭南和晖阳太远了,鞭长莫及。
中间寄的信,中间寄的钱,中间寄的物,从岭南到晖阳最快也需要三个月的时间,会在路途中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丢失。
没人知道,除了他们收到的,和现在从摄政王手里拿到的五封,柏世安到底写了多少封。
纳兰朵闭了闭眼,沉默着将信放回信封内,小心收进柜子里。
她看向外面的皑皑白雪,心中一片怆然。
其实就算她回了大梁,重逢也很难的。
没有奇功,皇上不会把外贬到岭南的官员调回来。
就算调回来了,在原家洗清冤屈之前,她都不可能再做回柏世安的妻子。
晖阳很冷,岭南很热,都不是好地方。
纳兰朵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她必须冷静下来。
她一定得冷静下来。
完颜弼让陆珂将信带回来,他知道这是柏世安的信,她一定会看。
他是想挑拨她和王上的关系,让她和王上争吵,让王上因为嫉妒和心寒,放松对她的看护,放松警惕,只有这样,摄政王才有机会对她肚子里的孩子下手。
王上已经信了她要留下孩子。
未来她假意诞下死胎,王上不会怀疑她,只会将怒火撒向完颜弼。
她要冷静。
冷静——
肚子翻滚得疼。
纳兰朵手撑着窗棱,虚弱地喊道:“姚哥。”
姚哥急忙带着小宫女们冲了进来,姚哥扶住纳兰朵,吩咐小宫女:“快,去叫太医。”
姚哥咬着牙,扶着纳兰朵坐下。
纳兰朵身下渗出点点红色。
很快,太医布尔罕来了,完颜术上也来了。
纳兰朵躺在床上,脸上毫无血色,全身都冒着冷汗。
布尔罕把脉后,跪下道:“王上,王妃是受了刺激,导致胎位不稳。”
完颜术:“受了刺激?”
完颜术看向痛苦的纳兰朵,知道此刻不是追究的时候,立刻令布尔罕去开药。
纳兰朵咬着唇,痛苦地呻1吟,完颜术抓住她的手:“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
纳兰朵疼得嘴唇乌青,只是死死地抓住完颜术的手,缓解疼痛。
很快,药熬好了,姚哥用雪不断摩擦药碗,用最快的速度让滚烫的药汤温度降下来,这才扶着纳兰朵喝下。
喝完药,过了约莫半柱香,纳兰朵惨白的脸色才好了些许,慢慢睡下。
此时,天早就已经黑了。
完颜术将被子给纳兰朵盖好,起身走出卧房,他只冷漠地看了姚哥一眼,姚哥立刻跪下请罪。
其他宫女见姚哥也跪下了,也齐齐跟着跪下。
完颜术:“王妃出事之前,见过谁,收到过什么东西?”
姚哥咬了咬唇:“王上,只有王妃的嫂子,陆珂陆大人来过。”
完颜术:“把她带过来。”
姚哥:“是。”
很快,陆珂被带了过来。
陆珂跪地叩拜。
完颜术坐在高位上,漆黑的眸子没有丝毫温度。
他声音冷若寒铁:“你对王妃说了什么?王妃为什么会突然受刺激?”
陆珂垂眸,并没有回答。
纳兰朵肯定是看了信,挂念柏世安和孩子才会突然流血。
完颜弼的目的是挑拨纳兰朵和完颜术的关系。
纳兰朵没有说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如果她轻易回答,破坏了纳兰朵的计划怎么办?
但是,有一点不会错。
让完颜术怀疑完颜弼,激化两个人之间的矛盾。
陆珂心下有了计较,说道:“王上,是摄政王威逼我,让我带了几样东西给王妃。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完颜术:“他让你带你就带!”
完颜术眼中有了杀气。
陆珂深呼吸,努力稳住:“王上,摄政王说,如果我不把东西带给王妃,就将原璎柠在金国做王妃的消息放到晖阳。
原璎柠为大梁人,却在敌国做王妃,是谋逆叛国。大梁皇帝一旦知道这个消息必然会处死还在大梁境内的原家人。王上……”
陆珂抬起头,目光含着哀求:“我的夫君,王妃的哥哥,我们的两个妹妹都在晖阳。消息一旦传回去,他们都会死。
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王妃也做不到。所以,我只能答应。但是在将东西交给王妃之前,我将一切都告诉了王妃,由王妃自己选择到底看还是不看。”
完颜术脸色稍微缓和了几分。
不一定是东西有问题,也可能是得知自己的哥哥和妹妹性命垂危,纳兰朵才会受了刺激。
完颜术问道:“是什么东西?”
陆珂:“摄政王交给我的时候外面进行了处理,我看不到。”
完颜术不再说话了,他坐在椅子上,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盯着陆珂的目光在审度,思量。
许久后,他站起来。
黑色的靴子来到陆珂眼前。
完颜术微微低头,垂下眼睑,目含杀气:“陆珂。”
陆珂汗毛直立:“是。”
完颜术:“下次,你再敢从外面拿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王宫,就算你是王妃的嫂子,孤也会亲手要你的命。”
天子一怒,血洗千里。
陆珂赶紧俯首:“是,陆珂知错,以后再也不敢了。”
说完,完颜术大步离开。
直到姚哥过来扶陆珂,陆珂才浑身脱力地软下来。
太可怕了。
完颜术生气起来真的太可怕了。
姚哥将陆珂扶起来,陆珂抓住姚哥的手:“带我去见王妃。”
姚哥点头。
陆珂进入寝室,从被子里将纳兰朵的手拿出来,指尖放在脉搏上,确实是受了刺激,吃了药,现下胎相已经渐渐平稳了。
陆珂又让姚哥将药碗拿过来检查。
完颜弼说过,在害纳兰朵肚子里孩子的过程中,她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保持沉默。
那就是说,完颜弼已经将人手插入伺候纳兰朵的人之中了,只是不知道是谁。
她最大的学识是药理学,完颜弼很可能在药里动手脚。
陆珂仔细检查药碗,又让姚哥将药渣拿了过来,检查后确认没有问题,这才放心。
纳兰朵有她自己的计划,这个时候药物出问题,很可能破坏纳兰朵的计划。
而且,纳兰朵对外的身孕是六个多月,实际上已经八个多月了。
这个时候,真吃了什么不好的药,很容易一尸两命。
……
完颜术离开后,没有让人宣召完颜弼,因为他知道,目前的情况,除非两败俱伤,否则他还奈何不了完颜弼。
但是,既然伤了他的人,那就必须付出代价。
完颜术径直来到书房。
福喜公公很快带人将他的姑姑,娜雅公主带了过来。
寒冬腊月,娜雅公主披散着头发,衣衫单薄地走进书房。
娜雅公主身形单薄,一张脸没有半两肉,瘦到脱相。
娜雅公主双目浑浊,呆滞。
当初她受摄政王蛊惑,去勾引康联,并且生下一个孩子,她以为她将迎来她人生最辉煌的时刻。
摄政王许诺她,将会把金国七大部族中的三个变成她的封地。
但是,事成之后,摄政王却出尔反尔,翻脸无情,立时将她囚禁。
理由居然是可笑的,她的野心太大,不允许她掌握三大部族,不允许给金国埋下分裂的隐患。
整整四年又七个月。
在被层层把手的别院,门窗全部被封死,没有一丝光线。
她度过了暗无天日的四年又七个月,每天,每时每刻,都疯了一样地想报仇。
娜雅公主没有行礼,只是看向完颜术,嘴唇乌青,眼神呆滞:“是王上救我出来的?”
完颜术:“姑姑受苦了。”
福喜公公静立一旁,听到二人对话,哪怕明知完颜术早就知道娜雅公主被摄政王囚禁在哪里,却没有出手相救,只是暗中控制了别院,静等机会,脸上也没有丝毫异样。
娜雅公主:“王上要我做什么?”
她虽然被囚禁了四年零七个月,心中充满了复仇的仇恨,但不代表她已经彻底丧失了判断力。
完颜术:“姑姑是孤的亲人,姑姑想做什么,尽可放手去做。”
娜雅公主:“那就请王上赐娜雅一队亲兵。”
被囚禁四年零七个月,娜雅早就疯了,她唯一的信念就是报仇。
娜雅公主瘦骨嶙峋,整个人如地狱恶鬼。
娜雅公主:“摄政王摔死了我的孩子。”
是的。
那孩子刚出生没多久,她满心欢喜地带着给康联看了之后,回王城她就被拿下了。
然后,摄政王让人当着她的面将孩子摔死了。
当时那孩子才五个月。
还是那么小那么小的一个。
她被囚禁的日日夜夜都在想,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有野心是错吗?
不是。
是她信错了人。
是她太天真,和恶魔做交易。
是她在还没有掌握绝对的军事力量之前,就先一步轻率地暴露了自己的野心,然后又太过年轻,没有经验,没有人教,被人利用了。
路是她自己走的,凄惨也好,荣耀也罢,她不后悔。
好在,她现在还有利用价值。
娜雅公主:“……不仅是孩子,他还毁了我。我需要报仇。王上,你将我救出来,又让我放手去做,不就是图的这个吗?”
完颜术:“姑姑做好准备了?”
娜雅公主:“我知道,摄政王身边高手如云,亲兵无数,要报仇很难。但是,王上,姑姑可以承诺你,这一次,姑姑去了,就不会活着回来。即便杀不了他,也会重创他。”
等的就是这句话。
完颜术看了福喜公公一眼,福喜公公立刻走出去,将早就准备好的令牌拿了出来,端给娜雅公主。
娜雅公主将令牌拿起来:“我还差一把剑。”
完颜术解下书房的剑扔给娜雅公主。
这把剑上有金国王上的印记。
他就是要坦坦荡荡地告诉完颜弼,他在为纳兰朵出气。
娜雅公主捡起长剑,转身就去清点亲兵。
三十二名亲兵,整装待发。
她骑在马上,亲领亲兵前往摄政王府。
现在是她和摄政王的私仇了。
原晔也在黑暗中,紧随其后。
娜雅公主带领亲兵很快到了摄政王府。
没人想过,这个时间点,所有人都在睡觉的时候,居然会有人胆大包天带着亲兵包围*摄政王府。
娜雅公主让人将摄政王府的门踹开。
完颜弼披着衣服在王府守卫的护送下,走了出来:“放肆,谁敢在我摄政王府闹事。”
娜雅手执长剑,笑看着完颜弼:“摄政王,好久不见。”
她笑容阴森,完颜弼短暂地惊了一下:“你居然逃出来了?”
娜雅公主:“苍天有眼,让我来报仇。”
完颜弼:“我们的公主现在还是如此天真。”
娜雅公主举起长剑:“天真不天真,我们手底下见真章。”
娜雅公主不再废话,直接下令射杀。
身后亲兵举起弓箭,瞄准完颜弼。
完颜弼后退两步,府卫上前。
娜雅公主总共三十二亲兵,摄政王府府卫就有二十四人。
当然府卫绝对没有训练苛刻的王宫卫兵厉害。
但是,摄政王府不远处还有铁兀术带兵驻扎的训练营,骑马过来,要不到半柱香的时间。
两兵交手。
刀剑相向,皆是生死之战。
一个又一个的府兵倒下。
罗那带着十名护卫赶了过来。
娜雅公主提着剑一步一步走向完颜弼,对着他砍了过去,完颜弼接过罗那扔过来的长剑,三两下挑开娜雅公主的长剑,冷笑道:“凭你也配和我动手?”
娜雅公主吐了一口血。
被囚禁多年,她早就病入膏肓了。
死之前,这口气她必须出。
娜雅公主再度举起长剑,砍,刺,她用尽毕生所学,可是就是奈何不了完颜弼。
可恶!
为什么就是杀不了他!
趁着完颜弼戏耍娜雅公主之时,原晔捡起地上散落的弓箭,搭箭拉弓,瞄准完颜弼。
咻。
羽箭射出。
本像逗弄一只蚂蚁一样逗弄娜雅公主,瞳孔猛然放大,抬剑去挡。
叮!
羽箭击中剑身。
完颜弼双手发麻。
“王爷!”
罗那大喊一声,拿着长剑过来护驾。
完颜弼看向漆黑一片,警觉地后退:“还有高手。”
娜雅公主不管不顾冲了过来,罗那一剑贯穿她的腹部。
罗那:“娜雅公主,摄政王毕竟是你的哥哥。”
娜雅公主讥讽地看向罗那:“罗那,亲哥哥会将自己妹妹的孩子摔死,并囚禁她四年吗?”
罗那:“王爷毕竟没有杀你。”
娜雅公主:“罗那,你记得摄政王救过你的命,难道就不记得,本公主当初也在先皇面前为你求过情?”
罗那无言。
趁着罗那自惭的瞬间,娜雅公主用尽力气,举起沉重的长剑,一剑割开罗那的咽喉。
惊天巨变,所有人都没想到罗那都已经赢了,还能被反杀。
鲜血喷涌而出,她也因为反作用力而踉跄后退。
那插在她腹部的长剑也随着她的后退,从她腹部被抽出。
“罗那。”
完颜弼上前两步,接住罗那。
“噗!”
娜雅公主一边吐血一边大笑:“摄政王,自己最信任的亲信死了,滋味不好受吧?我知道杀不了你,但是,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让你痛。黄泉路上,我不会喝孟婆汤,我等你。”
完颜弼当即暴怒:“你这个贱人!”
他举起剑就要了结娜雅公主。
摄政王府外,哒哒马蹄声响起,铁兀术带兵到了。
原晔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料遮住脸,在铁兀术进门前,冲了出来,抓住娜雅公主的长剑,挥剑将完颜弼击退。
完颜弼被震得后退好几步,方才稳住身形。
罗那带过来的兵冲了过来,护住完颜弼。
原晔看了完颜弼一眼,抓住娜雅公主的肩膀,转身杀出去。
完颜弼大喊:“铁兀术,抓住他!”
原晔没有和铁兀术交手,杀了几名士兵,扛着娜雅公主,转身翻墙离开。
待到安全的地方,原晔将娜雅公主放下。
他低头垂眸看着娜雅公主。
她躺在地上,吐血不止,显然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但就算活的下来,原晔也没打算给她上药救她。
一个联合完颜弼,陷害魏英,逼死太子,害原家家破人亡的人,他不会救。
娜雅公主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是谁?”
原晔蹲下,目光冰冷,没有回答,只吐出两个字:“康联。”
娜雅公主眼神充满疑惑。
原晔:“你想让他给你报仇吗?我会把今天的事情,你死的真相,你儿子死亡的消息都告诉他。但是,我需要一个信物,一个只有你和他知道,能取信他的信物。”
娜雅公主笑了。
不管眼前的男人是为什么,但是她需要他这么做。
她的仇还没结束。
康联是她用美色俘虏的男人,是她脚底下忠诚的狗,那么自然应当肩负起为主人报仇的责任。
娜雅公主用最后一丝力气从怀里摸出一个三角黄符。
娜雅公主:“这……是……他……给我们……我们的儿子……求的。”
说完,她含笑而去。
她知道,这么多人盯着完颜弼,完颜弼活不了多久。
原晔将祈愿黄符从娜雅公主手里拿出来,仔细检查,确实是大梁晖阳当地寺庙的。
而且金国信封天神,没有黄符祈福的传统。
原晔将黄符收好,转身回王宫。
……
摄政王府内,罗那已经没了气息。
亲兵死了一半,其余被铁兀术抓了,但是府兵几乎死了九成。
完颜弼盯着罗那的尸体一动不动。
铁兀术请命道:“王爷,罗那大人已经死了。”
完颜弼握紧了拳头:“谁把娜雅那个贱人放出来的?”
管家连忙颤颤巍巍地上前:“王爷,奴才刚才派人去别院那边看了,说是别院的人都死了。”
完颜弼脸色沉郁。
完颜术,你真要耗尽我们叔侄情份吗?
完颜弼:“进宫。”
现在吗?
铁兀术愣了一下,但还是带人跟着完颜弼往王宫走。
书房内,烛火通明。
完颜术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冷眼看着从前他不敢仰望的摄政王。
他长大了。
完颜弼老了。
完颜术:“王上的亲兵忽然被调动,闯入摄政王府,王上是不是该给本王一个交代。”
完颜术轻描淡写地说道:“哦,这件事啊,刚才王妃受惊,胎相不稳,孤去陪王妃了。这会儿才回来,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福喜。”
福喜公公:“奴才在。”
完颜术问道:“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福喜公公:“回王上。失踪已经的娜雅公主不知道怎么回来了,仗着公主身份,闯入书房,抢走了亲兵调动的令牌,还拿走了您的佩剑。奴才得知消息,第一时间禀告。只是当时王妃还未清醒,您伤心至极,不肯见奴才,是以,耽搁了。是奴才有罪,奴才罪该万死。”
福喜公公跪地请罪。
完颜术看向已经在爆发边沿的完颜弼:“难不成姑姑和摄政王有什么孤不知道的恩怨,所以姑姑才会大半夜的亲自带兵讨伐?”
第74章 哄我
◎伶牙俐齿,口蜜腹剑。◎
随着完颜术的话音落下,殿内空气仿佛暴雨前夕一般令人窒息。
完颜弼目光冷冽,“说到底,你现在还是因为纳兰朵。”
完颜术不为所动,面色如常。
完颜弼轻笑一声:“你连她到底是因为什么动了胎气,昏迷不醒都不知道就急着给她出气。可笑。”
完颜弼上前一步。
周围侍卫要护驾,完颜术抬手阻止。
刚好,他也很想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
完颜弼在完颜术耳边,语含挑衅:“我让陆珂带给纳兰朵的信,是她前夫专程写给她的。句句思念,寸寸相思。
王上,本王可听说啊,当初在京城,纳兰朵和她前夫十分恩爱,他们两人还有一个儿子。这女人一旦有了孩子,有了自己的骨血,可就彻底忘不掉那个和自己同床共枕彻夜缠绵的男人了。”
完颜术鹰隼一样的眼睛缓缓眯起,放在身后的手慢慢握紧。
喜怒不形于色吗?
完颜弼退后两步,讥讽地看了完颜术一眼,说了一声本王告退,不需要完颜术同意,径直离开。
待完颜弼离开后,福喜公公小心喊道:“王上。”
完颜术面色沉郁,海面之下暗流涌动。
完颜术:“带人去王妃宫里搜。”
福喜公公跪地道:“是。”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福喜公公就带人将那三封信从宫殿里搜了出来。
完颜术一一拆开。
三封信,哪怕是最平实的语句也能看出里面潜藏的用心。
每一句,不提思念却全都是思念。
他和大梁人不同,和柏世安更不同。
柏世安是读书人,单从信封上的遣词造句都能想像出对方是多么温润如玉的一个人。
能窥见纳兰朵和柏世安相处时是多么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而他长相粗旷,雄壮,魁梧,像一座山,一只鹰。
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这么多年了,只是三封信,就能让一项冷静的王妃激动到流血。
嫉妒似一条猎狗,疯狂地撕咬着完颜术的心。
只是三封信啊。
仅仅只是三封信!
可以想见,在纳兰朵心里,柏世安占据着多么重要又不可动摇的位置。
……
约莫天亮的时候,纳兰朵醒了过来。
她醒了,却没有睁开眼睛。
她太熟悉完颜术身上的味道了,只一闻就知道是他。
纳兰朵静静地躺着。
完颜弼在等机会,她也在等。
和完颜弼共同等一个破绽。
“世安!”
纳兰朵叫了一声,猛然惊醒般睁开眼睛,一眼对上完颜术那双锋利的眼睛。
完颜术:“你在喊谁?”
纳兰朵眼神闪躲:“我……做了个噩梦,喊的是梦里的人。”
完颜术:“是吗?”
纳兰朵:“我骗你做什么?”
完颜术:“完颜弼让陆珂带给你的东西是什么?”
纳兰朵讪笑道:“就是一些以前的东西,我看到它们想到了以前原家的事情,又联想到原家后来的处境,一时激动。好了。”
纳兰朵握住完颜术的手:“我又不是故意的。以后我一定小心小心再小心,好吗?”
完颜术没有回应纳兰朵的话,只是用漆黑的眸子看着她,仿佛要看进她的心里去,想挖开她的脑子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
许久后,他嘴角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将被子给她盖好:“你身体还没好,先休息。我让姚哥给你熬了滋补的粥,你是现在吃,还是等一会儿?”
纳兰朵:“现在吧。”
完颜术拿了一个大一些的软枕过来,放好,再扶纳兰朵起来,让她靠着软枕,身体会舒服些。
他将被子再度给她盖好,让福喜公公将姚哥叫进来。
姚哥端着粥进来了,那粥里面加了许多滋补的药材和肉糜,闻着味道极好。
完颜术将手放到碗边,确认温度后,将粥端起来,用勺子小心地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纳兰朵唇边。
纳兰朵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吃着。
吃了一会儿,她便吃不下了,打趣道:“王上今日不上早朝?”
完颜术盯着她没动:“你很希望我现在过去?还是你现在害怕看到我?”
纳兰朵能敏锐地感觉到完颜术在极度压抑着什么,她垂下眼睫:“我对你有什么好怕的?”
完颜术将粥碗放回去:“吃不下就别吃了。你还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做。”
纳兰朵:“过一会儿再说吧。”
完颜术嗯了一声,扶着纳兰朵躺下:“别想太多。”
纳兰朵:“嗯。”
纳兰朵躺了一会儿,睡不着,完颜术扶着她坐了起来。
纳兰朵笑道:“别陪我了,我躺在这又不会跑。你去处理公务吧。”
完颜术:“寻常女子在脆弱的时候会更希望夫君陪着。”
纳兰朵嗔了他一眼:“那你是寻常男子吗?处理完公务再过来陪我,我等你。”
完颜术抓住纳兰朵的手,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臂上:“我更希望,你抓着我,任性地说,不准离开半步,要随时陪在你身边,照顾你,听你的吩咐。”
纳兰朵:“原来王上喜欢别人对自己下命令。”
完颜术:“装糊涂你是第一名。”
纳兰朵:“你要再不去,福喜在门口都快急疯了。”
纳兰朵目光看向门口的位置,福喜公公频频往这里瞧,显然已经急得不得了了。
纳兰朵:“王上,去吧。这场战役,我不想你输。”
完颜术无奈道:“等我回来。”
纳兰朵:“嗯。”
待完颜术走了没多久,纳兰朵从床上坐起来,喊道:“姚哥。”
姚哥立刻冲了过来,跪在床边:“王妃。”
她眼泪汪汪地看着纳兰朵:“王妃,你这一晚上吓死奴婢了。”
纳兰朵:“跪着做什么,先起来。”
姚哥擦了擦眼泪,在床边坐下。
纳兰朵问道:“我昏迷后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完颜术极度重视她肚子里的孩子,知道孩子差点出事,肯定会寻根究底。
姚哥将完颜术将陆珂叫过来的事情说了之后,补充道:“后来王上就离开了。当时王上的脸色很可怕,我还以为陆姑娘死定了。幸好,王上还是顾念王妃。
再后来,福喜公公忽然带着人来了殿内,二话不说就开始搜,然后也不知道搜出了什么东西,奴婢远远地偷摸瞧着,像是几张纸。”
几张纸?
那就是信被发现了。
纳兰朵也不意外,她失了冷静,又失去了意识,完颜术清查一下,必然会知道信的存在。
纳兰朵:“之后呢?”
姚哥:“之后福喜公公就走了,也没有对奴婢们做些什么。直到今天早上,奴婢在厨房盯着熬粥的时候,听说昨晚出大事了。”
纳兰朵微微坐直身子,“什么大事?”
是陆珂还是原晔出事了?
姚哥:“说是失踪已久的娜雅公主忽然进宫,抢走了王上调动亲兵的兵符,带着兵去了摄政王府,杀了罗那大人,自己重伤逃走。今早尸体在桥洞下发现了。
罗那大人可是摄政王的心腹,是摄政的左膀右臂。罗那大人死了,摄政王很愤怒,直接冲进宫里质问王上。王妃,奴婢虽然愚钝,但这事不对。
娜雅公主失踪了好几年,在你受伤后忽然出现,还能畅通无阻地进宫,又毫无阻拦,顺顺利利地拿到严密收藏的亲兵兵符。这绝对不对。就算拿到了兵符,也不一定能调动亲兵。亲兵都是听命于王上的。但是她真的调动了。
王妃,王上一定是在为你报仇。你昏迷的事情和摄政王有关对不对?”
纳兰朵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完颜术会那么生气,居然放出了自己的亲兵。
姚哥抓着床边:“王妃,王上真的很维护你。能不能不……”
姚哥怕隔墙有耳,话没有说完。
纳兰朵抓着被子的手紧了紧:“姚哥,你不该对我说这个话。”
姚哥失望地垂下眼睑:“奴婢知道。其实奴婢不是为王上说话,是奴婢自己舍不得王妃。奴婢这辈子除了阿娘就王妃对奴婢最好了。奴婢这些日子看着您的肚子越来越大,心里就知道时间不多了。”
纳兰朵:“傻丫头,你还有你的情哥哥,以后你们会结婚,生子,幸福过一辈子。我只是你漫长生命的微小一段罢了。”
姚哥:“不是,王妃是姚哥的恩人,是姚哥一辈子最亲的姐姐。”
纳兰朵摸了摸姚哥的脸:“傻丫头。”
晚上,完颜术过来陪纳兰朵吃饭。
纳兰朵没吃多少就放下了筷子。
完颜术也放下了筷子:“还是吃不下太多东西。”
纳兰朵:“可能是药喝多了。兴许一会儿就饿了。”
完颜术:“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让厨房随时备着。”
纳兰朵摇摇头,两个人各自心里都藏着有事,一时沉默。
许久后,姚哥带着宫女将饭菜撤下去,纳兰朵开口道:“王上,我宫里有东西丢了,能还我吗?”
完颜术起身,移动凳子,走到纳兰朵身边坐下,“丢了什么?”
纳兰朵:“几封家乡来信。”
完颜术:“是王妃哪位亲人写的?”
两个人看着彼此,谁都没把话说透。
纳兰朵胸腔起伏,抬眸,目光清冷,她伸出手:“还我。”
完颜术眯了眯眼:“王妃还没说,是谁给王妃写的。”
纳兰朵:“不论是谁,信是给我的。请王上还我。”
哗啦!
一声巨响。
方桌被掀翻,碗筷落了一地,四分五裂。
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齐刷刷跪下,俯首扣地,不敢抬头。
完颜术强忍着怒火:“明知道孤会生气,还是要问。到底是他在你心里分量太重,还是你觉得孤的脾气太好?”
纳兰朵沉默着。
她越是沉默,于是让完颜术一股无名火往上涌。
完颜术掐住纳兰朵的下巴:“说话,平时不是很能言善道,很会说吗?”
纳兰朵:“我只是想留个念想。”
完颜术死死地盯着纳兰朵:“只是想留个念想能激动到差点滑胎?”
纳兰朵:“那是我仅剩的东西了。”
刚刚经历一场重病,纳兰朵本来就虚弱,脸色苍白,这会儿强撑着精神,脸色更加难看,整个人脆弱易碎,受不得半点风吹草动。
如果其他时候,他大可以狠狠地教训她。
但是偏偏是这个时候。
完颜术放开纳兰朵,“孤已经烧了。”
完颜术说完,转身就走。
再不走,他怕自己盛怒之下,会真的伤了她。
纳兰朵转身冲着完颜术的背影喊道:“完颜术!你要是真的烧了,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完颜术步伐停滞了一下,加快脚步离开。
姚哥见状,赶紧将殿内的宫女太监赶走,去扶纳兰朵。
纳兰朵脸上的脆弱一瞬间散去,只余冷漠。
纳兰朵吩咐道:“去告诉陆珂,我这里的事情,她会知道怎么办。”
姚哥:“是。”
姚哥将纳兰朵扶上床,这才急匆匆去找陆珂,陆珂一听,看向房间内的原晔。
纳兰朵这么说一看就不是通知她,纳兰朵是需要原晔在暗处盯着摄政王。
完颜术和纳兰朵闹翻是摄政王希望的,王上心神不宁,正是动手脚的好时机。
……
连日来,早朝之上,群臣无不噤若寒蝉,如履薄冰。
完颜术的雷霆之怒一日盛过一日。若说从前,他对政敌尚存一丝宽容的话,现在则是酷刑严苛,令人胆寒。
他针对的最多的还是摄政王的人,但是这次,完颜弼不仅不生气,反而相当愉悦。
丧失冷静,是判断力下降的标志。
而判断力下降,是一个君王最可怕的事情。
夜晚,完颜术坐在书房之中,批阅奏折的笔触越发杂乱,显示着他内心的烦躁。
完颜术问道:“福喜。”
福喜公公:“是,奴才在。”
完颜术:“她在干什么?”
福喜公公纠结着斟酌措辞:“王妃和往常一样,每日辰时起床,亥时休息。只是王妃怀着孕,这女人到孕后期,胃口难免差了许多,所以用膳用得比较少。”
完颜术放下毛笔,毛笔在桌面发出细小的哒的声音。
福喜公公连忙跪下。
完颜术问的到底是什么,福喜公公心知肚明,但正是因为心知肚明他不敢答。
因为王妃真的没有派人来求情。
完颜术气到七窍生烟:“她这脾气是越来越硬了。”
福喜公公:“王上,王妃怀着身孕,这怀孕的女人本身就会更多愁善感一些。奴才以前的嫂子,怀孕之后也比未怀孕时敏感了许多,甚至会为了半块寻常自己不爱吃的饼和奴才的哥哥闹脾气,责备他看到她吃肉吃腻了,也不分她半个饼,对自己关心不够。兴许王妃只是到了孕后期,情绪上没有控制住。”
完颜术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
完颜术:“你先退下。”
福喜公公:“是,奴才告退。”
福喜公公离开,殿内只剩下完颜术一个人。
他看向窗外。
夜色暗沉,隔着紧闭的窗户,外面狂风咆哮,大雪纷纷。
北边太冷了。
他记得刚入宫的时候,每到冬天,纳兰朵就不爱动弹,总是懒洋洋地躺床上。
那时候,纳兰朵一点没把他放心上,他去与不去,从来不在意。
直到后来,他让人将摄政王和梁国官员勾结的信件给了她,让她知道了原家覆灭的真相。
她离不开王宫,想报仇,想活下去,只能依靠他。
如他所愿,没多久,纳兰朵就开始试探地,小心翼翼地靠近他,讨好他。
他说,是因为要矜持,所以那段时间才会对她若即若离。
实际上,他是厌恶自己。
厌恶自己控制不住。
厌恶自己哪怕用卑劣的算计手段也要留下她。
他堂堂大金王上,完颜术,是草原最英勇的雄鹰。爱慕他,想当王妃的女人多得是,凭什么放不下她这样一个没心没肺,对他压根儿不上心的小女人?
凭什么?
看,他只需要略施手段,她纳兰朵不还是要低头来求他,讨好他吗?
她到底和别的女人有什么不一样,值得他牵肠挂肚,日思夜想?
他只是短暂地看中她而已。
他只是贪慕她的美色而已。
他只是图新鲜感。
他只是……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她。
见了鬼了。
本来只是一时好奇将人抗回了王宫,怎么就变成他放不下了?
该死!
完颜术推开大门:“打伞。”
福喜公公愣了一下,赶紧招呼小太监将伞拿过来。
大伞撑开,福喜公公小心问道:“王上,摆驾何处?”
完颜术没回答,只自顾自地走。
王宫很大,从书殿到纳兰朵那里有很长一段路,他可以坐轿,可以坐马车,却选择了走路。
就像当初明明有很多简单直接粗暴的方法拿下纳兰朵,他却选择了最迂回,最不会让她恨他的方法。
他需要走这一段路。
迎风踏雪。
让内心的混乱逐渐找回秩序。
完颜术走进纳兰朵寝宫的时候,纳兰朵已经睡了,今夜守夜的人不是姚哥,是另一个宫女笒露。
完颜术摆摆手,阻止了笒露请安,在纳兰朵床边坐下。
一坐下,心情更差了。
他在这里辗转难眠,他的王妃倒是睡得香甜。
是真一点没把他往心上放。
完颜术静静地注视着纳兰朵,表情是少露于人前的温柔与伤感。
她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他气她明知道他会生气,还是要问。
气她明明会说那么多虚伪的甜言蜜语,却会失了智一样为了几封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更气她,这么多天,一点也不哄他。
明明有那么多手段,虚假的,拙劣的,高明的,却一个台阶都不给他。
但是,他最在意的——
是她自己也没发现过的。
她说过千百种或真或假的甜言蜜语,却唯独没对他说过一句喜欢。
就连最让他觉得接近幸福的一次,她说的都是‘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过’。
像认命一样。
半夜,纳兰朵睡得不安稳,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如山一样沉默地坐在眼前的完颜术,骇了一跳。
她捂着心口:“你吓死我了。”
完颜术:“知错了吗?”
昏暗中,纳兰朵看不清完颜术的表情。
但是她需要和完颜术继续冷战下去,让摄政王找到方向,让所有人彻底入局。
纳兰朵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能沉默。
完颜术:“你的伶牙俐齿,口蜜腹剑呢?”
纳兰朵开口道:“王上有事吗?”
沉默。
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后,完颜术很深很深地叹了一口气,开口道:“哄我。”
纳兰朵依然没有说话。
黑暗中,沉默似一堵墙,隔绝了一切。
许久,昏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完颜术似乎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走了几步,完颜术忽然止步。
两个人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忽然,纳兰朵感觉肚子里的孩子踢了她一脚,她下意识地闷哼出声。
完颜术垂眸苦笑了下,转身走了过来:“肚子不舒服?”
纳兰朵愣了一下。
完颜术的大手放在她的肚子上,温度滚烫。
完颜术:“先躺下。”
他扶着纳兰朵躺下,自己也顺势躺到她的身后:“这就是你哄我的方式?拿孩子哄?”
纳兰朵:“我没……”
完颜术捂住纳兰朵的唇:“少说不中听的话,睡觉,我很累了。”
事情已经这样了,纳兰朵也只好闭上眼,安静地睡觉。
第二天,纳兰朵醒来的时候,完颜术已经离开了。
她伸手摸了摸身边的被子,已经感受不到另一个人在这里存在过的温度了,说明完颜术已经离开很久了。
这时,姚哥走了进来:“王妃。”
纳兰朵:“王上走了多久了?”
姚哥:“约莫一个多时辰了。”
那就是昨夜没待多久就走了。
姚哥双手呈上:“王妃,王上走后没多久,福喜公公送来了这个。”
纳兰朵看过去,久久无言。
姚哥手上拿着的,竟然是柏世安写给她的那三封信。
她原以为按完颜术那样唯吾独尊的性格,这些信早就被毁了,即便没有,也绝对不会再还给她。
纳兰朵将信拿过来,信像腌咸菜一样皱巴巴的,似乎是被人狠狠揉成一团后又重新展开铺平的。
纳兰朵检查后,让姚哥将信收到柜子里。
她看向窗外。
昨夜似乎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大雪,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
她现在似乎看不懂完颜术了。
第75章 难产
◎再见,阿姐。◎
下午,陆珂从问诊所下工,去给纳兰朵把脉检查后,回到偏殿。
原晔正在雕琢手里的木雕。
那木雕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婴儿形态,雕刻还没有完成,只雕出了一个轮廓。
等雕刻结束,在上面还要上一层色和蜡。
陆珂在原晔对面坐下:“是催产药。”
原晔:“谁下的?”
陆珂摇头:“不清楚。有可能是熬药的宫女,也有可能是太医。甚至有可能是小厨房的人。接触过药的人太多了。这些人以前都没出过问题。”
纳兰朵如今怀孕九个月多一点,但是对外是七个月多一点。
七活八不活,按催产药的量和假的孕期来算,极有可能在八个月的时候早产。
完颜弼是铁了心不让纳兰朵将孩子生下来。
陆珂:“好在发现得及时。算算时间,催产的时间和预产期是一致的。完颜弼心黑,完颜术为了留下孩子撒了个谎,没想到两个人正好对上了。”
原晔放下手里的刻刀,拿起打磨的工具,一边打磨一边说:“尸体也找好了。我以配冥婚的名义买通了一个监狱的狱卒,到预产期那段时间,会有一个女死刑犯行刑,她没有家人,她的尸体可以交给我们处理。”
陆珂点头。
剩下的,事情能不能成,就只能看天意了。
一般来说,孕37周至42周之间均属于足月妊娠,到37周的时候,陆珂就不去问诊所了,一直在陪着纳兰朵。
女人生孩子是道鬼门关,尤其还是医疗水平落后的古代。
第三十九周,下午,纳兰朵肚子忽然发动,羊水破了。
姚哥急忙去喊太医。
陆珂则留下和其他宫女照顾纳兰朵,让其他宫女去准备热水,帕子,和剪刀。
年纪大一点的宫女知道女人生产是什么情况,有条不紊地带着小宫女去小厨房烧水。
太医布尔罕带着稳婆背着药箱匆匆赶来。
姚哥将热水和帕子,剪刀拿了过来。
陆珂让姚哥将剪刀和布帕放到沸水里熬煮消毒。
布尔罕则是给纳兰朵把脉,这个时候,宫缩一阵又一阵,她咬着牙,脸色苍白,但一波强过一波的阵痛又让她控制不住地呻吟。
纳兰朵一把抓住布尔罕的手,在这一刻仍然不忘提醒布尔罕:“布尔罕,本王妃还没到生产的时候,怎么忽然早产了?”
布尔罕低着头,声音老迈:“王妃,女人怀孕本身就十分凶险,你前段时间又受了刺激,惊动了胎儿,想必是因此,才会早产。你且安心交给臣。臣一定会竭尽全力保证您顺利生下小王子。”
这时,完颜术也来了,他站在门口就要进来,陆珂连忙阻止:“王上,女人生产十分凶险,请您在殿外安心等候,不要让真龙之气,冲撞了胎气。”
完颜术迈了一半的脚又收了回来。
他在殿外,一会儿坐下一会站起,一会儿来回踱步,整个人焦虑到不行。
羊水破了,不代表马上就要生。
陆珂又让宫女们去熬肉糜粥和糖过来给纳兰朵补充营养,不然一会儿到正式生产的时候,纳兰朵会没力气,生不下来。
粥熬好送过来,陆珂第一时间检查,没有问题。
这个危急的时间点没有问题,说明催产药不是负责熬药的宫女下的。
陆珂和纳兰朵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将怀疑的目光投向布尔罕。
随着天色渐渐暗下来,阵痛越来越密集,宫颈口完全扩张,纳兰朵开始正式生产。
纳兰朵也不再压抑自己,痛快地开始大叫。
她真的很痛很痛,也是真的故意大叫,她要让完颜术知道她在痛,知道她发生了什么。
眼看胎儿将要生下来,布尔罕和稳婆对视一眼,将露头的胎儿又推了回去。
不对。
陆珂急忙上前。
布尔罕说道:“王妃生产艰难,需以银针刺激穴位,方能推动胎儿下行。请王妃准臣上前,为您施针。”
纳兰朵痛得意识都有些模糊,只虚弱地点了点头。
布尔罕走上前,让陆珂将纳兰朵的头发撩开,他要在颈部下针。
颅颈交界处是风府穴和哑门穴,一旦施针不当,别说产妇,普通人都很有可能当场死亡。
陆珂一把抓住布尔罕的手:“你想干什么?”
布尔罕:“臣为娘娘施针催产。”
说完,他用只有他和陆珂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陆大人,纳兰朵已经是大金王妃了,只有死了,才叫死无对证。不然,一旦她嫁给王上的消息传回去,你丈夫会死,你陆家全家上下也会被牵连下狱。”
陆珂怒斥道:“混账!”
陆珂一把将布尔罕推开:“你想谋害王妃。姚哥!”
在生产前,纳兰朵已经交代过姚哥,百分百听陆珂指挥。
姚哥当即跪下:“是,奴婢在。”
陆珂命令道:“把这两个企图谋害王妃的家伙抓起来。”
陆珂指了指布尔罕,又指了指稳婆。
稳婆连忙跪地求饶,哭着说:“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陆珂声如惊雷:“你和布尔罕打眼*色,把孩子推回去,以为我没看到吗?姚哥,带下去,带到王上面前,让王上处置。”
姚哥:“是。”
姚哥立即指挥着宫女将布尔罕和稳婆带了下去。
纳兰朵一把抓住陆珂的手:“你来帮我生,除了你,此时此刻我不相信任何人。笒露,你去将本王妃的话告诉王上,让他不用派新的太医。”
笒露跪地道:“是。”
说完,她匆匆出去回话。
此刻殿内就只剩两名宫女了。
殿内,纳兰朵撕心裂肺的叫声一浪高过一浪。
殿外,完颜术心急如焚,心火中烧,心乱如麻。
偏这时候,姚哥带着人将布尔罕和稳婆绑了出来,言明这两人意图墨谋害王妃。
简直是混账东西!
完颜术直接拔出旁边侍卫的长剑,指着布尔罕的脖子:“说,谁让你干的?”
布尔罕哭诉道:“王上,不是臣,臣什么也没干啊,是王妃!王妃力气太小,生不出来,臣只是想施针助王妃生产,没想到那个陆姑娘不问清粉,不分青红皂白就让人将臣绑了出来。王上,请准许臣回去继续协助王妃生产,不然王妃恐有生命之危。”
医术这种事很难说清楚。
完颜术剑尖指向稳婆:“你说,为什么将已经露头的孩子又推了回去?”
稳婆哭着说:“王上,王、王妃生产艰难,孩子胎位不对,不能那个方向生出去。”
姚哥立刻怒斥道:“你胡说!王妃的胎位明明是正的!孩子就该头先出来!我阿娘生弟弟的时候就是这样!”
说完,她流着泪,看向完颜术:“王上,事情不对,很不对。王妃是早产,王妃之前还很正常,忽然下午就开始发动,这不对。这个——”
她哭着指了指稳婆,又凶狠地指向太医:“王上,是陆大人抓住的他们两人,不然王妃肯定会一尸两命。她是在为您生孩子啊。王上,求您为王妃做主。”
完颜术一步步走近布尔罕:“说,谁让你谋害王妃的。”
布尔罕浑浊的泪水不要钱似的流着:“王上!臣真的没有。”
完颜术目光森寒,杀气蒸腾:“没有?”
完颜术看向福喜公公:“他的家人呢?”
福喜公公:“在看管中。”
派到王妃身边的人,全都是王上亲自挑选过的,所有家人都在严密看守中。
等王妃顺利生产,没有意外,这些人就可以全部活下来。
如若不然……
布尔罕忽然浑身软了下来:“王上,臣……臣……”
他泪水凶猛。
布尔罕:“是摄政王。”
他跪着趴向完颜术:“王上,求您饶过臣的家人。臣也不想的,摄政王令人绑了臣的儿子,威胁臣,臣也是无可奈何啊!”
完颜术:“你还有个儿子?”
布尔罕哭着说:“王上,那是臣唯一的血脉,是臣和妹妹私通生的。”
混账东西!
完颜术抬起一脚,布尔罕瞬间如断线风筝般地飞了出去撞在梁柱上,吐血倒地。
稳婆吓得浑身哆嗦:“我、我……我……”
完颜术抬手一剑,割开稳婆的咽喉,鲜血喷出,喷洒在布尔罕的脸上,身上。
完颜术一步步走近布尔罕:“说,你对王妃到底做了什么?”
布尔罕一边呕血一边哀求:“王上,臣是被摄政王逼的。他拿臣儿子的命威胁臣给王妃下催产药,又让臣和稳婆里应外合,在王妃难产时,杀了……”
话未说完,布尔罕的人头已经被割了下来。
笒露啊的一声尖叫,吓昏了过去。
她出来本来是回话的,但是完颜术一直处于盛怒之下,她胆子小,因此一直不敢打扰。
完颜术握紧了拳头:“去,将所有太医都叫过来!”
兴许是笒露许久未回,里面又出来一个年纪较大的宫女,将纳兰朵让笒露带的话带到了。
完颜术胸脯剧烈的起伏,整个人如同一只在暴怒边缘的猛兽。
里面凄厉的声音还在响着,只是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清晰。
显然,纳兰朵的力气快用尽了。
一盆又一盆的鲜红的热水被端了出来。
全是纳兰朵的血。
完颜术急忙道:“告诉陆珂,不管孩子能不能生下来,只要她保住王妃的命。孤对她重重有赏。”
姚哥抢先应道:“是。”
说完,她急匆匆回到殿内。
陆珂指挥着宫人倒水,烧热水,拿药,熬药等等,将殿内的宫女一个一个指挥出去干活。
大家进进出出,忙起来谁也注意不到谁,压根儿没发现,中间出现了一段短暂的空档。
此时,殿内,只有她,姚哥,和还在生产中的纳兰朵。
终于,孩子生了下来。
姚哥直接泪崩。
虽然知道是假的难产,但是这是她的姐姐啊。
是她一直当亲姐姐的王妃。
她真的吓死了。
太凶险了,一个不留神,极有可能一尸两命!
陆珂拍打孩子的屁股,孩子一哭,立刻将它抱到内殿。
宫殿很大,孩子的哭声传不出去。
陆珂拿来安抚的东西放进孩子嘴里,孩子很快没哭了,原晔敲窗,她将已经包好的孩子递给他,将那打了蜡的木做小婴儿拿了进来。
陆珂将小婴儿放到已经虚弱到完全没有力气的纳兰朵旁边,再将准备好的血撒到婴儿身上。
包裹了厚厚的棉衣,又染上了许多血,别说远看,就是近看,只要不上手,都是看不出破绽的。
纳兰朵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她将婴儿抱进怀疑,看了一眼姚哥,姚哥便明白了。
在其他宫女进来前,姚哥哭喊着往门外跑。
“王上!”
姚哥扑跪在完颜术面前:“王上,小王子……小王子……”
她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地面上:“王上,小王子生下来全身发黑,陆姑娘说是催产药太毒,没活下来……”
完颜术浑身一震,身形没稳住。
福喜公公赶紧扶住。
他颤抖着问道:“王妃呢?”
姚哥看向殿内:“王妃……王妃……”
完颜术一把推开福喜公公,大步走向殿内。
年纪大的宫女赶紧阻止:“王上,殿内血气重,会冲撞了您。”
完颜术:“滚!”
他要见到纳兰朵,要马上见到她。
他要确保她没事。
否则,他绝对不会放过这殿内的任何一个人,也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完颜术冲了进来。
纳兰朵躺在床上,汗水浸透了她的寝衣和长发,粘在身上。
被子上全是血。
她脆弱地抱着孩子,一声一声地哭着,没有力气,哭声很小。
但是在落针可闻的殿内,极为清晰。
陆珂和其他所有宫女跪在地上。
完颜术走到床边,对纳兰朵伸出手。
他不在乎孩子。
他只是想要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他想说,不生了,以后再也不生了。
以后两个人也能好好过。
可是他还没说出口,纳兰朵一把打开他的手。
她抱着孩子,如同那个孩子还活着一样,然后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是恨。
恨他没保护好她,没保护好他们的孩子。
完颜术小声叫了一声:“纳兰朵……”
纳兰朵没有理他,只一味地抱着孩子背对着他,好像那个孩子还活着。
他站在她的身后,只能看见孩子的一隅。
孩子很小,很瘦,脸上全是血,脸色发黑发青,是毒发的征兆。
“我给你报仇。”
完颜术说完这一句话,转身就走。
远远地,纳兰朵听见完颜术说道:“福喜,宣譬斯。”
譬斯和铁兀术都是猛将,手下兵马无数。
铁兀术是摄政王的亲信,而譬斯是完颜术亲手提拔上来的,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等完颜术离开,陆珂和姚哥赶紧以需要静养为由,将殿内所有的人都赶出去。
陆珂来到纳兰朵身边,压低声音道:“人已经走了。”
纳兰朵没动,陆珂碰了碰她:“纳兰朵?”
纳兰朵愣了一下,方才回过神,“我原以为,后面的事情结束,他才会和摄政王反目。”
陆珂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完颜术好像比纳兰朵以为的还要更重视她和孩子。
陆珂:“那你……”
纳兰朵:“完颜术和完颜弼反目的时间提前了,我们也要提前走。我们只有这一个机会,趁乱离开金国。”
纳兰朵说完,将孩子放下:“姚哥,你去外面盯着王上和摄政王的消息,一旦有了变故,立刻回来通知我们。”
姚哥:“是。”
姚哥一走,陆珂将事先准备好的平民棉袄从最里面的柜子里翻出来,给纳兰朵换上,又拿了一片人参让她含着,吊着身体的气。
她刚生产完,实在是太虚弱太虚弱了。
等纳兰朵换好衣服,陆珂扶着她到软榻上坐下,原晔从外面,将女尸运了进来,陆珂给女尸换上纳兰朵的衣服,放到床上。
过了一会儿,姚哥回来了,跪地道:“王妃,譬斯带兵进城了,王上也带着亲兵出宫了,此时是王宫戒备最松懈,王城最乱的时候,您要走,只有现在。”
纳兰朵看向陆珂,目光坚定,陆珂点头,给原晔发消息,原晔进来将纳兰朵抱出去,放进马车内的木箱里,木箱内还有纳兰朵刚出生的孩子,孩子嘴里含着一个安抚的类似于奶嘴的东西,没有吵闹。
纳兰朵将孩子抱入怀里,小心哄着。
过了会儿,姚哥和陆珂从殿内出来,将门带上。
姚哥看向左右两边的宫女太监,吩咐道:“王妃刚生产完,身体虚弱,需要休息,没有王妃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殿内打扰,知道了吗?”
宫女太监:“是。”
姚哥走在前面,陆珂跟随在后。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殿外的马车上,姚哥驾着马车,陆珂坐在里面,马车慢悠悠地朝着王宫大门走去。
王宫有三道门,姚哥拿着纳兰朵的令牌过了两道。
最后一道门,内御军将姚哥拦住了,并要检查马车。
姚哥举起纳兰朵的令牌:“王妃有令,让我送陆大人离宫寻药。”
内御军副统领漠稞走了过来:“王上离宫,王宫戒严,谁也不准进出。”
姚哥疾言厉色:“放肆!这是王妃的命令!你们不怕死吗?”
漠稞:“抱歉,姚哥姑娘,这是王上的命令。”
姚哥站起来,一巴掌抽漠稞脸上:“我不管你是什么官位,有多高的背景。我告诉你,王妃难产,小王子遇难,此刻的王妃正是最痛苦最脆弱的时候。
王妃需要药,陆大人出宫是替王妃找药,而我也急着回去照顾王妃。你如果敢拦着,耽误了时间,等王上回来,第一个拿你开刀!”
“小王子遇难了?”
漠稞被打了一巴掌,本来恼怒,听到小王子遇难,瞬间冷静了下来。
小王子遇难,纳兰朵生不下王子,她就只是一个大梁女人,王上就算宠着她,她也算不上什么东西。
既然算不上什么东西,纳兰朵又比较疯,他没必要和纳兰朵这种没有依仗的疯女人对上。
卖个面子,静等以后纳兰朵失宠,再报仇就是。
而且,放行不代表就能顺利将药拿回来,等人回来时,再弄点意外阻止就好了。
漠稞后退一步,让出通路,命令道:“放行!”
马车顺利离开王宫,姚哥一路快马疾驰,在黑暗的街道上,拼命往王城外赶。
深夜,王城被切割成了两个部分。
一部分是姚哥这边的通行之路,除了马车上挂着的一盏光线微弱的灯笼,漆黑一片。
一部分,火光漫天,厮杀声震天响。
陆珂通过窗户看向火光的方向,是摄政王府的方向。
完颜弼既然敢对纳兰朵下手,必然做好了两手准备,如果太医没有败露,他尽可自在地继续当他的摄政王。
如果败露,那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完颜术虽然冲动行动,但是前期为了拔除摄政王的势力也是做了许多准备的。
两个人之间,孰胜孰败,很难说。
另一边,原晔留在王宫内,小心计算着时间。
确定陆珂和纳兰朵已经出王宫之后,用刚出生的小羊代替了木制的假娃娃,然后取下了烛台上的蜡烛,点燃了帷帐。
帷帐易燃,很快形成一股不易熄灭的势头。
然后,原晔又在其他几处地方放火。
等外面的宫人发现时,床上的女尸已经被不可熄灭的火势包围。
宫殿外,笒露瞪大眼睛看着冒出来的浓烟,吓傻了眼:“走、走水了!”
王妃!
有人反应过来,赶紧去推门,但是门窗被原晔从里面锁住了,压根儿打不开。
大家一起大喊:“来人,快来人,去叫内御军,让他们把门撞开!”
拿着王妃的令牌,马车顺利走出王城。
陆珂接过了姚哥手里的缰绳,原晔还没到,他们需要再等一等。
姚哥打开柜子,含着眼泪看着纳兰朵。
姚哥:“王妃,我要回去了。”
计划里的最后一步需要她去完成。
纳兰朵眼眶也红了。
这一别,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姚哥眼泪汹涌,从马车上下来,对纳兰朵挥了挥手,在心里说道:再见,阿姐。
说完,她转身解开一匹马。
这马车总共有两匹马,她骑一匹回去,另一匹将托着陆珂和纳兰朵回到梁国。
第76章 回家
◎铜镯分成了两半。◎
陆珂和纳兰朵等了没多久,原晔就骑马赶到了。
三个人碰头后,立刻朝南而去。
夜色深重,天地之间一片漆黑。马车上灯笼的孤灯,光芒杯水车薪。
原晔拿着指南针走在最前面,他走过这里的路,知道该怎么走。
从王城到晖阳,需要经过三个城池和中间一片广袤的无人区。日夜不休地赶路,也需要六七天。
纳兰朵刚刚生产,车上还有刚出生的婴儿,马车颠簸,两个人都会休息不好,自然不能日夜不休。
王宫内,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等火势扑灭,整个宫殿已经化作一片废墟。
完颜术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石像,僵立在废墟前,许久许久。
他不敢进去,草原最勇敢的雄鹰,此时此刻却不敢进去面对残忍的真相。
他的身上,染血的甲胄还未卸下。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昭示着新的一天的到来。
但是,他好像被永远地抛弃在了昨天夜里。
他听到消息的时候,还在摄政王府督战,形势一片大好。
铁兀术伏诛,完颜弼目眦欲裂。
然后,王妃宫殿走水的消息传来,他急忙往宫内赶。
完颜弼趁乱逃走。
姚哥和宫女们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空气中弥漫着死寂的恐惧和浓重的焦糊味。
他仿佛一尊雕像,谁也不敢惊扰他。
完颜术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最后聚焦在姚哥身上:“你昨夜在哪里?”
姚哥哽咽道:“昨夜……昨夜……王妃抱了小王子许久,忽然放开了小王子,说想静静,将殿内的宫女太监都赶走了。只留下了,奴婢和陆大人。后来,王妃忽然说……她说……”
完颜术:“到底说什么!”
完颜术几乎是嘶吼着问出了这句话。
姚哥:“王妃说,王上去给她报仇了,真好。只是小王子没了……原家不能有一个在金国做王妃的女儿,只有这样才是安全的。
奴婢当时没听懂,王妃休息了一会儿,便让奴婢送陆大人出城。王妃说,陆大人是她的嫂子,合该回家团聚。
奴婢当时没有想太多,只想着王妃刚失去小王子,心里正伤心,送完陆大人就回来陪王妃。没想到……”
姚哥失声痛哭:“没想到,奴婢一回来,看到的就是漫天大火……王上,求您为王妃报仇!”
心脏防备被一只冰冷而巨大的铁手狠狠攥住、揉碎,完颜术身形摇晃,福喜公公急忙抬手扶住。
原家不能有一个在金国做王妃的女儿,所以她死无对证,留在晖阳的人才能安全。
当初完颜弼让陆珂带进来的不只是信,还有这句威胁。
丧子之痛,加上他已经去为她报仇了,所以她相信他一定不会放过完颜弼。
仇了结了,孩子没了,她彻底没了牵挂,又必须保证亲人的安全,所以,她才会自尽。
完颜术踉跄着向前扑去,扑向内殿唯一的位置。
床上,纳兰朵已经烧成了焦炭,旁边的孩子也是一样。
他走到纳兰朵身边,颤抖的手去碰她,却又在最后停了下来。
他哽咽道:“纳兰朵,我回来了。”
巨大的悲痛和滔天的悔恨几乎将完颜术撕裂。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焦尸的手上。
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声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在死寂的废墟前回荡。
此时此刻他不再是那个杀伐果断的大金王上,只是一个失去了挚爱和骨血的可怜男人。
姚哥跪在殿外,听见殿内极尽痛苦崩溃的声音,脑海中想的依然是那个如天神一般强大,如雄鹰一样强壮的王的形象。
完颜术在殿内不吃不喝坐了三天。
三天后,他走了出来,平静,冰冷,甚至冷漠。
他说:“厚葬王妃和小王子。”
说完,他抬步离开。
沾满烟灰和血污的披风在晨风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他的每一步都带着踏碎山河的决绝和浓烈得如同实质的杀气。
姚哥远远地望着完颜术的背影,忽然想起一个词,尸山血海。
铁血帝王,在这一刻,似乎彻底抛弃了人性中温情的一面,完成了蜕变。
……
白天快马加鞭,晚上休息,这样连续走了五天,终于到了金兵把守的最后一个隘口。
只要通过这里,再走两天就能到晖阳。
马车走到这里,原晔将通关文书拿出来。
那人并没有看,只是敲了敲马车车帘,让里面的人出来。
陆珂掀开帘子,那人看了一眼,抬手放行。
马车走过关卡还不到五十米,忽然蹿出来五百多名士兵将挡住他们的去路,而关卡那边的百余名士兵又围住了他们的退路。
为首的那个面如钟馗,身躯庞大,叫达兰台。
达兰台大声喊道:“摄政王命我等在此恭候陆大人。摄政王说了,纳兰朵流产,王上伤心,陆大人肯定会趁这个机会逃回晖阳。陆大人如不肯为我大金所用,那就只能将命留在大金了。”
陆珂赶紧出来,她和原晔对视一眼。
五六百人。
太多了。
即便是再强悍的猛将,也不可能一个人战六百人,会力竭而死的。
陆珂:“我去和他谈谈。”
原晔一把抓住陆珂:“没用,已经动了杀心,就算现在你说愿意效忠,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
陆珂急红了眼:“可是……”
难道就这么等死吗?
陆珂这边心急如焚,想不出对策,达兰台却已经等不及了。
他高高地举起手,只等落下,六百多人就会举起杀过无数梁人的弯刀,冲过来。
而陆珂这边只有四个人。
她和纳兰朵都不会武功,孩子还那么小。
四个人里只有原晔一个人会武功。
眼看达兰台的手就要落下,原晔将手腕上的宽版铜镯取下来,戴到陆珂手腕上,叮嘱道:“一会儿我杀开一条路,你只管拿着指南针,驾着马车往前跑。”
陆珂很想问原晔一句,那你呢?
也很想说自己不走。
可是不行。
时间不等人,达兰台也不会等他们交代清楚。
他们压根儿没有告别的时间。
她必须走。
只有一次机会。
她得护着纳兰朵和孩子一起逃。
陆珂用力的点头。
原晔抬手拧断一个金兵的脖子,抢走了他手里的弯刀。
才一动手,达兰台立刻看出了门道:“你是谁?功夫怎么这么好?”
原晔横刀挡在马车前,看着达兰台,目光冷峻,如一炳沉寂了千年的长枪。
那一刻,达兰台恍惚之间,差点以为魏英回来了。
陆珂抓紧缰绳,死死地咬着牙,看着原晔穿梭在金兵之间,鲜血逐渐染红了他身上灰扑扑的金人服饰。
阿兰山巍峨屹立在云层之间,如怜悯的神女垂眸看着这一切。
原晔骑马穿梭在黑压压的人群中,鲜血四溅,血肉横飞。
就是这里。
就是这个机会!
唯一的机会!
路开了。
陆珂瞳孔猛缩,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骏马嘶吼,如离弦之箭般,顺着阿兰山脉,朝着晖阳,冲向南方。
达兰台:“放箭!放箭!绝不能让那个女人回晖阳!”
一列金兵将弓箭瞄准了马车方向。
原晔眸光一寒,手中弯刀舞成一团密不透风的银色光轮,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射向马车的箭矢大部分被他击落。
几支劲箭穿透薄薄的马车壁板,深深钉入车厢内部。
纳兰朵抱着孩子,趴在地上,膝盖撞击马车底板,疼痛之下,她闷哼一声,却第一时间捂住孩子的嘴。
不能哭。
哭声会惊动金兵。
万一他们将这些消息告诉完颜术,完颜术绝对不会放弃这个孩子。
这是她生的。
是她的孩子。
陆珂双眼赤红,牙关紧咬,因为过于用力,缰绳在掌心磨出了血痕。
终于,马车跑出了金兵的追击范围。
陆珂站在奔驰的马车上,回眸看去。
距离太远了,她看不清,只看见原晔背对着她们骑在马上,如一堵墙,一座山,一道保护屏障,每一个试图冲过来的金兵都被他无情斩杀。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更没有江湖比武的花里胡哨。
是纯粹杀人的冰冷动作。
是久经沙场,经验丰富才能拥有的精准与狠辣。
陆珂立刻坐下,拿出指南针,对准晖阳的方向。
她没学过武功,不知道原晔在儒生学子学的武功在真正的沙场有多厉害。
但是她知道。
人是有极限的。
无论多厉害的人都扛不住车轮战。
她帮不了原晔,但是麒麟军可以。
只要回晖阳,让麒麟军救人……
对,只要回晖阳,一切都来得及。
只要麒麟军肯出兵救人。
陆珂眼眶发热,快点,再快一点。
只要进晖阳,让麒麟军救人。
让麒麟军出兵。
陆珂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默念,这个信念支撑着她,无论多害怕,无论多艰难,也一定要进晖阳。
陆珂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跑了多久,她抓着缰绳的手已经没有了知觉。
阿兰山女神被月色黑纱掩盖,太阳从阿兰山脚下升起,天色将明未明,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个影子在奔驰。
终于,到了晖阳城门口。
陆珂大喊。
“谁!”
士兵举着火把,警觉地用长箭瞄准陆珂。
这是大梁边境,金兵时常袭扰,绝不可掉以轻心,中金兵的诡计。
“是我!”
陆珂大喊:“我是陆珂!我被金人掳走,逃回来了!我夫君原晔被金人围住了,求你们!快去救人!”
无数火把点燃,将天空照得透亮。
那人终于认出了陆珂,惊喜大喊:“是陆大人,陆大人!快去回禀!是陆大人回来了!”
虽然认出了陆珂,士兵也不敢轻易开城门。
不一会儿,统制薛鹏飞走了过来,他站在城墙上,打量着陆珂。
陆珂消失许久,忽然从金国的方向回来。
一辆马车,一个人,就算再加上她夫君,原晔一个书生,他们能逃回来?
这太可疑了。
但是,陆珂的养猪方子传遍了全国,陆珂身上的价值已经体现了出来,皇上也正在找她。
就算陆珂是金兵拍过来的前哨,他们也得先抓住他。
薛鹏飞布置好人马,以防金兵偷袭,这才命人开门。
所有人紧张地盯着陆珂的马车。
眼睛一眨不眨。
马车一点点前进,走进城门。
马车后面,没有金兵,什么都没有。
城门关上。
放松下来的士兵们热烈地欢呼鼓舞,欢迎陆大人回家,庆贺陆大人死里逃生。
在进门的一刹那,纳兰朵抱着孩子躲进了木柜里。
陆珂从马车上跳下来,冲向薛鹏飞:“薛将军!”
陆珂双目含泪地扑跪在薛鹏飞面前:“薛将军,求你,救救我夫君。我们在逃回来的路上,被金兵围堵了。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了,金兵人很多,特别多,黑压压的一片。我夫君只有一个人啊。求你了……”
陆珂重重地磕头,一边磕头一边哭着说:“薛将军,求你了,派人去救他!求你了!你不派人,他一定会死的!薛将军!求求你,求求你们救救他!”
陆珂头磕破了,血流下来,整个人可怜极了。
薛鹏飞抿了抿唇,道:“点兵。”
点兵就是同意出兵救人了。
陆珂瘫软地坐在地上,眼泪流得更加凶猛了。
薛鹏飞带着人去点兵了。
陆珂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看向马车。
木箱只有一个通气口,纳兰朵刚生产完,孩子又还小,连日奔波,必须立刻出来休息。
陆珂挣扎着站起来,强撑着绵软的双腿爬到马车上,驾驶马车回到原家。
原璎慈和原窈月听见声响,立刻出来。
陆珂:“璎璎,小满,原璎……原璎柠,你们姐姐在马车内。别问,一句话别问,先进去。”
原璎慈慌乱地点头:“好好。”
原璎慈和原窈月一起将院门打开,马车驶入院内。
原璎柠抱着孩子出来。
陆珂立刻调转方向,又马不停蹄地走了。
她不放心。
一点也不放心。
她必须亲眼看着麒麟军出城救人,必须亲眼看着原晔安全的回来。
否则,她死也不安心。
原璎慈呆呆地看着原璎柠,看着穿着异国金人服饰的原璎柠,看着抱着孩子憔悴苍白的原璎柠。
“阿姐!”
原璎慈扑抱住原璎柠:“阿姐,阿姐……”
她一声声地叫着。
两个人齐齐落下泪来。
太久了,太久了。
从踏上流放路没多久,姐妹离散至今快三年了。
原窈月站在一旁,眼眶微红。
原璎柠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原璎慈的肩膀,她张了张口,想叫一声妹妹,也想看看原窈月。
小满是她最小的妹妹。
也是他们兄妹几人最疼爱的妹妹。
原璎柠垂眸看过去,瞳孔猛地一震:“小皇孙?你怎么在这里?”
听到这句问话,原璎慈放开原璎柠:“姐,这个事情复杂,我一会儿再和你解释。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会穿着金人的服饰?这个孩子是谁的?还有嫂子,她怎么连马车都没下又跑了?”
原璎柠简短地将事情概括了,原璎慈皱眉思索:“我刚才看嫂子的脸色也很难看,额头上还有血,身上全是脏污。我去拿点药,给嫂子送过去。至于我们的事情,小满,你和阿姐说。”
说完,原璎慈赶紧去屋里拿了药,再去隔壁叫江小鹤,借驴车去城门口。
……
城门口。
陆珂紧赶慢赶地赶了过来,这时点兵已经结束了,天也彻底亮了。
陆珂将马车停在一旁,双手紧握在胸前,默默祈祷一定要找到原晔。
此时此刻,她的心无比恐慌,害怕。
原晔只有一个人,金人却有几百人。
她跑回晖阳又用了七八个时辰。
如果……
不不不。
陆珂摇头,没有如果,绝对没有。
原晔会平安的,一定会平安的,绝对会平安。
薛鹏飞是统制,救一个流放的犯人,犯不着他出手,因此薛鹏飞亲点了燕恒副将带五百兵马去救人。
燕恒骑在马上,命令道:“开城门。”
守城的士兵小跑过去取沉重的门横杠。
呲呀。
门横杠取了下来,四个士兵将门横杠抬向一边。
燕恒抓着缰绳,身上背着一杆银枪。
二十七岁的他,正值建功立业的好年纪。
燕恒:“出发!”
终于出发了。
陆珂悬着的一颗心总算稍稍落地。
她默默在心里祈祷。
忽然——
“站住!”
孟翊快马赶来,手里拿着知州的令牌:“燕副将,知州大人有令,没有兵部调令,谁也不准擅自带兵出城门。”
燕恒只冷眼扫了孟翊一眼:“知州管行政民生,军事上还轮不到他插手。”
说完,燕恒就要带兵出城,孟翊立刻骑马挡在城门口,固执道:“知州大人说了,原晔是流放的罪人,朝廷规定,流放的犯人终身不得离开流放地,若是擅自离开,死罪。原晔擅自离开流放地,前往金国,本身就是死罪,不值得救。”
燕恒板着脸,看向陆珂所在的方向。
陆珂是皇上要的人。
还是救活汗血宝马的功臣。
是他以父亲和弟弟之名投资的银耳场场主。
燕恒收回视线,抽出身背的银枪,指着孟翊:“是不是死罪,那也是我大梁内部的事情,轮不到金人来处置我大梁的人。”
孟翊:“你——”
银枪对准孟翊的咽喉。
燕恒:“再多说一个字,我要你的命!”
孟翊双目圆瞪:“我奉知州大人命令守住城门,没有知州大人的命令,除非我死,否则绝不让任何人走出去半步。”
燕恒眯了眯眼:“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怕不怕死!”
眼看银枪就要刺穿孟翊的脖子,新任北安府经略使李承安到了。
应知和李承安乘坐马车而来。
应知掀开车帘:“燕副将好大的脾气。”
武将和文官本就不对付,燕恒看不惯应知这副德行,也不下马就这么直挺挺地看着他。
应知说道:“燕副将,原晔一个流放的罪人,死就死了,你拿我大梁这么多好男儿的命去换一个流放犯人的命,真当我大梁男儿的命不值钱吗?还是你燕副将有私心。”
燕恒:“你一个文官,我麒麟军的事情轮不到你管。”
应知笑了笑:“那就让李大人说一说,这事该怎么办。”
燕恒拉动缰绳,来到马车前:“经略大人。”
四十岁的李承安看看燕恒,又看看应知,满脸尴尬。
这这这,他谁也得罪不起啊。
他是在小妾床上被应知的人硬拖过来的。
李承安讪笑道:“这这这,两边说的都有道理,原晔是流放犯人,也是大梁人。”
燕恒:“既然都有道理,请李大人明示。”
李承安要疯了。
这这这,干嘛都问他啊。
应知说道:“李大人,原晔是在金国的地盘被围,没有兵部命令,擅自出兵金国,如果造成两国冲突,最后金国以此为借口开战,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李承安吓到了。
他是一府经略使,是北安府最高军事长官。
出了事,第一个问责的就是他啊。
李承安连忙道:“对对对,不能出兵,不*能,绝对不能。”
应知挑了挑眉,看向燕恒:“燕副将,听见了吗,李大人说了,不能出兵。”
说完,应知看向孟翊:“孟翊,还不快将城门关上。城门不关,等着金兵趁虚而入偷袭吗?”
这话说的是孟翊,其实提醒的是城门士兵,士兵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将城门关上,把沉重的门横杠抬起来,重新放了回去。
完了。
陆珂一颗心落入了火里。
李承安是经略使,他不发话,燕恒不可能去救人,薛鹏飞这个统制也没办法。
岑大人呢?
岑大人是副经略使。
岑大人呢?
陆珂快急哭了。
她抓住一个士兵哭着追问岑大人现在在哪里。
士兵摇头:“陆大人,岑大人去广平府了。”
不在北安府。
回不来。
陆珂快疯了。
还有谁?
现在还有谁能救?
对。
北安府司马安。
他是知府,他的官职够高,人也足够公正。
裴彻。
不行啊。
北安府知府衙门距离晖阳太远了,就算求裴彻去找司马安,两个人联系上了,司马安过来也要一天一夜。
多一秒钟,原晔就多一分危险。
说不定,他现在已经逃了,逃进了山,或者躲在什么地方,一个人没有食物没有水,在绝望中等待救援。
陆珂左思右想,想不出办法,只能先去找裴彻。
裴彻看到陆珂,直接泪奔,还没开口,陆珂哭着求他去找司马安。
裴彻赶紧挑了马就去北安府知府衙门。
还有谁?
还有谁可以帮帮忙?
陆珂坐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
到底还有谁能救救原晔。
能压制住李承安。
可是李承安是北安府最高军事长官啊。
没有比他官位更高的了。
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到人。
泪水模糊了视线,陆珂用手背去擦眼泪。
不能再哭了。
要想办法,要救人。
哭有什么用。
因为陆珂擦眼睛的动作太狼狈太着急,那过宽的铜镯在脸上划过,划出了细小的红痕。
陆珂哭着看向那可恶的铜镯,伸手去解它。
她越慌乱,手越是发抖。
好难解。
可恶的东西。
以前就很碍事,现在依旧很讨厌。
忽然,陆珂的手指被扎出了鲜血。
她吸了两口气,看过去,铜镯除了开合的接口处,还有缝隙。
陆珂用袖子擦掉眼泪,将铜镯取下来,沿着缝隙拆开。
咔嚓一声。
铜镯分成了两半。
两半又能继续分。
最后分成四部分。
上面的花纹如同她那次在金国牧场编织颈环时察觉到的一样,好似有某种关联,可以拼起来。
陆珂坐在地上,也不管身上沾有多少脏污,将四块铜块拼起来,前后左右,交换位置尝试。
终于,拼出来了。
奇怪的花纹,奇怪的走向,看不出是什么。
她将拼好的铜块沿着拆开的接口扣上,翻过来。
第77章 重逢
◎故友◎
是简化后的麒麟。
陆珂下意识地看向远处飞扬地旗帜。
上面的也是一个麒麟,和铜镯组合成的牌子上的麒麟只有细微的差别。
原晔说过,铜镯是挚友所赠,可以找到旧日认识的朋友兑换一个愿望。
麒麟……
愿望……
原晔对魏英那么熟悉,原家是太子母家,魏英一案是整个谋反案的开始。
所以,原晔嘴里的挚友是……魏英!
但是现在麒麟营里魏英的旧部早就调走的调走,撤职的撤职的。
尤其还有康联那样背主叛国的人。
目前晖阳的旧部就只剩下,薛鹏飞和柴志。
所有人都知道薛鹏飞是靠着巴结上级当上的统制。
柴志则是因为不肯和魏英划清干系,喝醉了酒,叫嚣魏英是冤枉的而被撤职。
而柴志一直和康联行踪过密,经常一起喝酒。
两个人从面上看都不靠谱。
但如果要选一个……
柴志至少当初在对抗金兵的时候杀了很多金人,而康联一直是醉醺醺的状态,回避了那场战役。
柴志也没有参与吴新觉养马场药材贪污一案。
不管怎么说,先试探试探。
陆珂重新站起来,朝着马车跑去。
……
另一边,城门被关了,应知令孟翊带着府衙侍卫就站在城门口,严禁任何人出入。
事情尘埃落定,应知向李承安表示感谢。
李承安笑着说:“客气客气。”
说完,李承安转身进了马车,然后脸色立刻变了,在心里疯狂骂应知。
狗日的,有病。
他好好地在府里吃香的喝辣的,小日子过得美美的,应知非把他拖过来。
本来事情他不知道,以后出了事,也能推脱。
现在好了,事情他已经知道了,怎么着未来他都推脱不掉,还得罪了岑平常和麒麟营。
“唉……”
李承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好想念京城啊。
晖阳这个破地方,除了肉,其他的方面哪儿哪儿都不如京城。
应知完全不在乎李承安的想法,正要放下帘子,一眼看到不远处站着的原璎慈。
两个人对视一眼。
原璎慈极度平静地看着他。
应知从马车上出来,原璎慈讥讽地笑了一下,“我现在看到你这样,好像都不感到意外,也没那么伤心了。”
说完,原璎慈转身就走。
应知愣在当场,脸色煞白。
原璎慈让江小鹤赶车,去县衙。
麒麟营不能不听李承安的命令,但是府衙的衙役不受李承安管辖。
唯二的问题是,晏几道愿不愿意带府衙的人去救人。
府衙的衙役功夫太差了,人数也少,压根儿没法和麒麟营的人相提并论。
但是,事到如今。
她也没别的办法了。
江小鹤咬着牙,用最快的速度将原璎慈送到了县衙。
“晏大人。”
原璎慈冲了进去。
晏几道刚审完一个案子,就见原璎慈不要命似的冲了进来。
原璎慈跪在晏几道面前:“晏大人,求您救救我大哥。”
原璎慈将原晔去金国救人逃跑中途被围的事情说了出来。
她哀求道:“晏大人,求求你救救我大哥。现在李大人不让麒麟营私自调兵救人,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能求的人只有你了。晏大人,求求你!”
原璎慈一边说一边将头往地上撞。
晏几道蹲下,抬手阻止她:“原姑娘。”
他眼神哀痛,头上的白发夹杂在黑发之间,格外的鲜艳。
晏几道:“原姑娘,县衙总共就八名衙役,就算我全带过去,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麒麟营非令不可调动,府衙的衙役也是同样。应知州在城门口守着,他是我上级,没有他的命令,我也不可能能带着衙役出城门。”
原璎慈:“我……”
她咬咬唇:“我去把应知骗走……”
原璎慈抓住晏几道扶她的手:“晏大人,应知走了,你是不是就可以……”
晏几道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没有命令,我无权带县衙衙役出城。”
原璎慈嘲讽地看着晏几道:“没有命令,没有命令。什么都要命令!什么都讲规矩!难道人命比不过规矩吗?
晏大人,我大哥以前在县衙记录文书,你也曾在公堂之上为我和大嫂仗义执言。我以为你是个正直,不畏强权的人。
可是你现在连试都不试一下,就说一味推诿,你这样还算父母官吗?”
晏几道看着原璎慈,耳边响起司马安离去时和他说的话。
晏几道自嘲地笑了:“我不过一个七品知县,陆珂也是七品。我们这样的品阶说话有用吗?
原姑娘,你想救你大哥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你自己也看见了。连薛鹏飞,燕恒都没有办法,都无法反抗命令。
我一个小小的知县,能反抗得了什么?是对抗得了皇上的刚愎自用,昏聩无能,还是能反抗得了朝廷的上行下效,蛇鼠一窝?
原姑娘,我只是一个知县。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清明盛世才有桀骜少年,腐败肮脏的世道只有教条和规矩。”
原璎慈:“所以你就明哲保身,不,你甚至都不是明哲保身。你只是自怨自艾,置身事外,高高挂起。你句句透着对朝廷的不满,对世道的失望。
可是你却选择成为世道浊流中的一个,晏大人,你恩师就是这么教你的吗?晏大人,你可是父母官啊。是百姓的父母官。如果连你都不作为,那晖阳的百姓要怎么办?”
原璎慈流着泪说:“晏大人,你灰心,你失望,你痛苦。你恩师死于皇上的记恨,死于为民请命。那我原家呢?
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落得个家破人亡,流放异地的下场?晏大人,你若真想消极避世,这个官,这个父母官,你大可以不当。整个大梁,如你这样和皇上一样昏聩无能的人,多得是。”
既然晏几道不愿意,原璎慈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站起来,转身离开。
求晏几道无用,这个县衙也就没必要待了。
……
寮村。
陆珂一路走一路问,终于在路牙子上找到了醉醺醺的柴志。
陆珂去路边的村民那里要了一盆凉水,对着柴志的脑袋倾盆倒下。
刺骨的冬天,冰冷的水。
柴志瞬间清醒了过来,脑袋被冰水刺激得太阳穴直跳。
“谁!哪个王八犊子往爷爷身上倒冰水?”
柴志一边叫着一边爬了起来。
陆珂将铜牌当着柴志的面举了起来。
柴志当即沉了脸:“你怎么会有麒麟令?”
麒麟令?
陆珂看向手中的令牌。
这是麒麟令?
柴志一步步逼近陆珂:“自从将军死后,麒麟令就失踪了,说!它怎么会在你手里!”
柴志目眦欲裂,表情凶狠,仿佛一只盯紧猎物的猛兽。
陆珂强装镇定:“你忠于将军吗?”
柴志一扫酒醉的混沌状态,耳清目明:“你想怎么样?”
陆珂:“帮我救一个人。”
柴志:“谁?”
陆珂:“我夫君,原晔。”
柴志眯了眯眼:“麒麟令是他给你的?”
陆珂没想到平日里浑浑噩噩,看着脑子不灵光像个纯莽夫一样的柴志脑子居然转得这么快,着实惊了一下。
既然柴志已经猜到,陆珂只能赌一把。
赌柴志是站在魏英这边的。
陆珂点头:“对。我夫君说,麒麟令是他的挚友所赠。拿着这个令牌可以实现一个愿望。只是如今挚友已死,不知曾经的旧人可还记得当年的恩情。”
柴志目光死死地钉在陆珂脸上,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什么。
柴志:“你可知道这个令牌是什么意思?”
陆珂:“换一个愿望。”
柴志笑了:“那你太小瞧它了。”
柴志抬手将令牌从陆珂手里抢了过来,陆珂伸手去抢,柴志侧身躲开:“放心,你的愿望,我会帮你实现。”
陆珂:“你什么意思?”
柴志:“我要拿着这个令牌才能帮你救人。”
说着,柴志跳上旁边陆珂的马车:“上来,去麒麟营,顺便在路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我说清楚。”
陆珂看不懂柴志,但事到如今,除了相信柴志,她真的已经毫无办法了。
陆珂一边驾马车,一边讲原晔被困的事情。
她哪怕再着急,也记得原璎柠当金国王妃的事情不能暴露,因此只说自己是被摄政王掳到金国,又被原晔所救,两人在途中被摄政王的人马包围,原晔护着她逃走,自己留下断后。
陆珂说完,柴志忽然笑了,哈哈大笑。
他抓着麒麟令,大笑道:“好,好!干得漂亮!”
柴志像疯了一样。
马车来到麒麟营
柴志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大步往里走。
麒麟营有自己的规矩,怎么可能让如今已经没有一官半职的柴志进去。
士兵们直接将他拦住。
柴志举起麒麟令:“我看谁敢拦?”
麒麟令!
时隔多年,看守营门的许多年轻士兵已然不认得麒麟令了,只是疑惑地看着柴志,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那少数几个还认得年长一些的,刚跪下还没说话,那些不认识麒麟令的士兵已经对着柴志冲了过去。
柴志三下五除二,缴了他们的械,大喊道:“薛鹏飞!你给我滚出来!”
柴志一脚将一个士兵踹飞:“薛鹏飞,你个狗日的,你是不是不敢见老子!”
柴志一边打一边喊。
随着惊动的人越来越多,薛鹏飞终于出来了。
薛鹏飞上下打量了一下柴志:“呵!这不是咱们那个刚正不阿的柴副将吗?怎么?外面混不下去,又想回麒麟营了?你当初不是很牛逼很厉害,发誓永远不回来求我吗?”
柴志嗤笑了一声,“薛鹏飞,你可还认识这个。”
薛鹏飞脸色大变:“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上?”
柴志将麒麟令举起来:“军令如山,麒麟令就是军令。”
薛鹏飞冲了过来,揪住柴志的衣领:“老子问你呢!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上?”
柴志一把将薛鹏飞的手拽开:“你管呢!现在麒麟令在老子手上,你就得听老子的。”
薛鹏飞:“我凭什么?”
柴志:“凭这是麒麟令,是军令。凭你薛鹏飞当初自己亲自歃血为盟,说永不背弃麒麟营。”
薛鹏飞咬紧牙根,虎目如炬。
柴志:“跪下。”
薛鹏飞:“是魏英给你的,还是你自己从哪里找来的?”
柴志:“跪下。”
薛鹏飞盯着柴志不动,两人死死地盯着彼此,最终,薛鹏飞还是一点点屈膝跪下了。
柴志找了个高位,踩上去:“麒麟令在此,认得的,跟我走。跟本将军去救人!”
“是!”
震天响的声音在麒麟营响起。
一个一个麒麟军走了出来。
一传十,十传百,竟有两千人之多。
麒麟营拆分整改,调走,这么多年,一个麒麟令竟然还能调动两千人马。
陆珂惊住了。
魏英在麒麟军的心中是何等崇高的存在啊。
一个士兵给柴志送来了一匹马。
柴志翻身上马:“出发。”
薛鹏飞拦住柴志:“你至少要告诉我救谁。”
柴志看向陆珂的方向,笑了:“救陆大人的夫君,原晔。”
原晔?
薛鹏飞让开方向,眉头皱成一个川字,似乎在思索这中间的关联。
两千人,浩浩荡荡往城门口走来。
黑压压的一片。
陆珂驾着马车走在后面。
薛鹏飞则骑着马跟在最后。
两千人迈着争气的步伐,朝着城门气势汹汹,杀气蒸腾地跑过来。
李承安直接吓得躲马车里不敢出来。
就连应知也被骇得差点绷不住。
这可是整整两千人啊。
两千人排成三列朝着城门一二一二地喊着跑过来,一眼望不到头。
那恐怖的威压感,让应知浑身发抖:“你们干什么?想造反吗?”
柴志没有下马,只斜眼瞧着应知:“救人。”
应知:“没有李大人的命令,没有兵部的调令,我看谁敢出城门!”
柴志没搭理他,直接命令:“开城门!”
收城门的士兵刚要去抱门横杠,孟翊立刻带人去抢:“没有应大人的命令,我看谁敢!”
应知想冲到柴志面前,麒麟军举起长枪,拦住应知。
锋利的长枪在阳光下散发着可怕的气息。
麒麟军的长枪,每一把都染过血,杀过人。
应知暴怒:“谁准你们这么干的?你们想造反吗?”
“我准的,怎么样?”
薛鹏飞骑着马一步一步走到最前面:“应大人,本将军准的,你待如何?”
应知:“你——李大人就在马车内,你敢不听经略使的话?”
薛鹏飞冷笑了一下:“是吗?”
薛鹏飞拔出随身佩剑,用剑尖敲了敲李承安的马车:“李大人,应大人说的话是你的意思吗?”
哎呀。
别问他,千万别问他。
李承安装鹌鹑就是不出来,也不说话。
应知:“李承安!你给我出来!”
李承安继续装鹌鹑。
薛鹏飞敲击马车的声音大了几分:“李大人!你是不是应该站出来,明确表明自己的态度!”
表明个屁啊。
李承安抱着头就是不出来。
你们两千人,造反都够了,我表态有个屁用。
应知那个疯子也是。
他自己不要命,别拉上他啊。
薛鹏飞继续敲,一声又一声,李承安就是不出来,应知黑了脸,钻进马车去拉他,他死拉着马车车框,就是不出来。
薛鹏飞勾唇一笑:“看来李大人并不反对我们出兵救人。”
应知踢了李承安一脚,从马车内出来:“薛将军,你想造反吗?”
薛鹏飞:“我看想造反的是应大人吧。李大人不反对我们出兵救人。原晔又是我大梁人,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救?
流放犯人?就算原晔他今日是个死囚!他也是我大梁的死囚!轮不到金国处置!”
薛鹏飞看向前方:“走!”
麒麟军齐声高喊:“是!”
柴志狐疑地剐了薛鹏飞一眼,这小子今天转性了?
薛鹏飞亲自骑马来到城门:“开城门。”
守城士兵:“是!”
门横杠被抱了下来,艰难地放到一边。
原璎慈看见这一次,泪水夺眶而出。
一方素帕递到她眼前。
原璎慈看过去,晏几道站在不远处,身边跟着几个衙役。
他自嘲道:“看来我这杯水车薪不需要了。”
原璎慈哽咽道:“谢谢。”
就在两边城门被士兵用力打开的时候,城墙之上,守城兵忽然大喊:“将军!有人!有人骑马而来!”
应知问:“是金兵吗?”
守城兵:“不是!是……”
他双手抓住城墙护栏往远处看。
枣红色的大马翻滚着沙尘。
风雪纷纷。
忽然,他惊喜地大喊:“是陆大人的夫君!是陆大人的夫君!”
是原晔!
陆珂立刻从马车上下来,拨开人群,冲到前方。
柴志大喊:“开城门,放他进来!”
城门打开一人宽。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原晔骑着马驰入城门,陆珂泪水滚落。
原晔在马上对陆珂伸出手,陆珂抓住,他一把将陆珂拉到马背上,马儿疾驰,一路奔向养马场。
欢呼声在身后响起。
应知无语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这个原晔,运气还真好,居然能好端端地从金兵中突围安全回来。
李承安也松了一口气。
妈呀。
再继续下去,他魂儿都没了。
李承安掀开帘子,拉了拉车夫的衣服,压低声音道:“愣着干什么?跑啊,回北安府。”
他丫的,这次就不该听下面的人劝谏,搞什么巡查。
说什么巡查威风。
威风个屁。
他要是不巡查,没来晖阳,至于被应知抓过来当冤大头吗?
他以后一定要躲晖阳躲得远远的。
车夫哦了一声,刚拉动缰绳,李承安立刻嘱咐道:“小声点,悄悄跑。”
车夫立刻贼兮兮地轻轻拉动缰绳,高大上的马车像小老鼠似的偷偷溜了。
应知嘴角狠狠地抽搐。
这就是朝廷派来的经略使,真够丢人的。
应知叫孟翊回来,却见孟翊惊恐地看向某一个方向,应知顺着看过去,他的姐姐应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应知皱眉:“你什么时候到的?”
应瑜:“别管我什么时候到的,反正我是看了一出好戏。父亲说,自从你到了晖阳后,一事无成,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弟弟啊,你是真的一事无成。”
……
既然事情已经落定,柴志从马上下来,将缰绳随手扔给一个士兵就想走,薛鹏飞也从马上下来,追了上去:“柴志,你给我站住!”
麒麟令的事还没说清楚呢。
这个死牛脾气居然敢跑?
……
原晔载着陆珂回到养马场才停下。
养马场的人和原晔毕竟一同共事过一段时间,大家见到原晔安全回来也十分高兴。
“原先生,你总算回来了,你是不知道,陆大人今天哭了好多次。我们看着都心疼。”守营的士兵笑着说。
原晔看向陆珂,果然眼睛又红又肿。
陆珂不好意思地低头:“其实,没有那么夸张。”
原晔心疼地说道:“嗯,是我回来得太晚了。”
陆珂:“已经很快了,就比我们晚一点点。”
原晔从马上下来,陆珂抓着他的手也跳了下来。
他将缰绳扔给刚才说话的士兵:“这匹是陆大人从金国带回来的汗血母马。”
陆珂讶异地看向那匹马。
马儿高大英俊健美,若不是原晔说了,她几乎以为是一匹公马了。
难怪当初那匹汗血宝马看不上瘦小的母马,原来汗血母马和公马一样的强壮充满力量。
士兵惊叫:“汗血母马!”
他绕着母马兜圈:“这是汗血母马!这居然是母马!是汗血母马!是我们见都没见过的汗血母马!天啊!我——我现在就去告诉所有人。”
“我们有汗血母马了!”
“快来,我们有汗血母马了!”
那士兵在养马场内到处跑,到处叫,不一会儿来了许多人围观。
“天啊,它好漂亮。”
“这就是汗血母马吗?它好高好壮!”
“天啊,它怎么这么强壮!难怪汗血宝马要比我们大梁的马高大,原来它父母的血统都这么优秀。”
许久后,大家从惊喜中回过神来,开始大叫:陆珂陆珂陆珂。
只不过,陆珂已经和原晔离开了。
两个人找回马车,陆珂问道:“你怎么说是我弄回来的?”
原晔驾车,陆珂坐在他旁边,靠着他的肩膀。
原晔:“我是流放的罪人,立再大的功劳对我的身份都不会有变化。但是陆大人,你可是七品守马官。你若立功,那便会仕途平坦。”
陆珂:“可是那不是我弄回来的。”
原晔:“是你的功劳,因为如果陆大人不去金国,我也不会去,自然弄不回这汗血母马。”
陆珂狐疑地看着原晔:“你是什么时候偷的?“
原晔:“汗血母马十分珍贵,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它在哪里。是璎柠拿了地图指给我,我才能顺利找到母马的养马场,并做好标记,在离开前,将马偷出来。”
陆珂忽然啊了一声:“完了。”
原晔:“怎么了?”
陆珂瞳孔放大:“我……我以为你回不来了,想让麒麟军去救你。但是应知一直阻拦,我没办法,我把铜镯弄丢了。现在铜镯在柴志手里,那他们都知道你和魏英的关系了,会不会连累你?”
第78章 相认
◎拜见将军◎
原晔将马车停在一旁。
这是进村的路,这个时间点,大家都在忙,人烟稀少。
陆珂抓住原晔的手臂:“我是不是把事情弄巧成拙了?”
原晔一把将陆珂抱进怀里:“没有,一点也没有。你做得很好。”
陆珂:“那你突然停车做什么?”
原晔将头埋低:“只是……想抱一会儿。回去之后,家里有人。这里没人。”
陆珂环住他的腰,心安了下来。
原晔:“我好想你。”
陆珂:“我也想你。”
陆珂眨了眨眼,眼眶又湿了:“他们说不出兵救你的时候,我真的吓死了。吓得心脏都快停了。”
原晔:“我知道你在养马场失踪的时候也是一样。心脏仿佛被抓紧了,完全呼吸不过来。”
原晔身子微微发颤:“陆珂。”
陆珂:“嗯,我在。”
原晔:“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不要离开我。”
陆珂:“我离开你做什么。”
原晔:“不管我做了什么。”
陆珂迷惑地眨巴了一下眼睛,她刚想开口问原晔这话是什么意思,原晔将她箍得更紧,他好似在害怕着什么。
安抚情绪为先,陆珂急忙道:“好,我答应你。你是我的夫君,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原晔:“嗯。”
两个人在马车上安静地抱了许久,原晔才依依不舍地放开陆珂。
陆珂安抚道:“好了啦,不要板着脸,回家后,咱们晚上想抱多久抱多久。”
原晔:“嗯。”
马车回到原家,原璎慈已经提前回来了。
原璎柠刚生产完,连日奔波,身体耗损极大,便在原璎慈屋子里内躺下休息了。
孩子小小的一个,脸白里透着红。
小家伙躲在襁褓里,靠在原璎慈身上,一双大眼睛圆溜溜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以后长大了一定是个聪明的家伙。
原璎慈和原窈月知道陆珂和原晔他们肯定没吃饭,做了饭。
原璎柠已经吃过了,身子虚弱,便不出来吃饭了。
陆珂和原晔刚端上饭碗,刚吃了一半,柴志来了。
他看见桌子上的肉啊,菜啊,自己寻摸了个椅子,一屁股坐下:“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菜丰富。”
他自来熟地招呼原窈月去给她拿碗筷。
原窈月哼了一声,语气不善:“你让我去,我就去啊?凭什么?”
柴志:“你这家伙,救你哥,我也出了力的好吧?”
原窈月冲着柴志做了个鬼脸,看向原晔,询问意见。
原晔点了点头,原窈月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去拿碗筷。
她将碗筷往柴志面前一扔:“吃吧你。”
柴志也不生气,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大鸡腿,撕扯了起来。
吃完鸡腿,他一抹嘴:“哎呀,这光有菜,没有酒,有什么意思?”
柴志将腰上的酒袋取了下来,又从怀里摸出两个酒杯,一个放在自己面前,斟满,一个放到原晔面前:“来,原先生,咱们一块儿喝。”
原晔也没说什么,和陆珂对视了一眼,陆珂摇摇头,低头安静吃饭。
她可不要和柴志这样的酒蒙子纠缠,太费劲了。
原晔端起酒杯和柴志碰了一下,将杯中的酒饮下。
柴志拿起酒袋:“这喝酒啊,就是要畅快,一杯怎么够,来,咱今天不醉不归。”
原晔垂眸摇头一笑,用手将酒杯遮住:“我就在家,还要归到哪里去?”
柴志:“哎呀,这不就一句套话吗?咱大老爷们儿喝酒,当然要尽兴。”
原晔:“我夫人不喜欢我喝醉。”
说着,原晔余光似笑非笑地飘向陆珂。
当然,他很喜欢陆珂喝醉。
尤其是喝醉后,大胆又坦诚的样子。
陆珂三下五除二把碗里的饭吃完,“我吃饱了,先走了。”
说完,陆珂就跑了。
柴志来这么一出,非让原晔喝酒,肯定是手里拿着麒麟令,想灌醉原晔,从他嘴里套话。
她相信原晔。
但也理解,原晔有自己的顾虑。
既然原晔没有主动把麒麟令的事情和她说清楚,那他必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所以,她不听,也不问。
等时候到了,一切自会清楚。
就像小满的事情一样。
柴志嘿嘿一笑:“女人走了,是男人,咱就放开喝。”
原晔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柴志。
那眼神如一把刀,将人的皮肉挖掉,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一切阴暗心思被一览无余。
原晔看着柴志不动,那冰凉的空气忽然变得沉重,压得柴志脑子瞬间清明。
原晔:“出去说。”
柴志点头。
原晔走在前面,柴志跟着,两个人来到不远处的一片树林。
此时正值寒冬,树木光秃秃的,脚下是厚重的积雪。
原晔挑了一根木棍,拿在手上,对着柴志攻去。
柴志抬手挡住,抬腿踹,原晔手中长棍,宛如长枪,横,扫,刺。
一招一式,矫若游龙。
手中长棍仿佛是他身体的一部分,随心所欲,灵活有力。
砰!
长棍抵在了柴志的咽喉处。
柴志满头大喊,气喘吁吁,却笑了。
笑得畅快。
他单膝跪地:“末将柴志,拜见将军!”
原晔将长棍扔到一旁。
柴志大喜道:“将军,我拿到麒麟令的时候就在怀疑,后来听说你被几百金兵包围,心里更是充满了疑惑。
一直到你毫发无伤地回来,我心里有了七成的把握。五六百金兵,毫发无伤,全身而退,这世间只有你能做到。”
原晔:“所以你来试探我。”
柴志:“嘿嘿,将军,咱们谁跟谁啊。谈什么试探。”
柴志憨厚地笑着,将麒麟令拿了出来,双手呈上:“物归原主。”
原晔接过麒麟令:“起来吧。”
柴志大喊:“是!”
原晔刚和柴志相认,柴志立刻得瑟起来,开始给原晔打小报告:“将军,你可不知道,自打你死的消息传回晖阳,好多人简直不知所谓。
尤其是那个薛鹏飞,他居然骂你是卖国贼,说你屡建奇功都是因为和金人里应外合,是和金人打配合。那狗东西,可嘚瑟了。跟在吴新觉身边,像条狗似的巴结他……”
唉……
原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柴志的性格就是这样,武功好,打仗是一把好手,性情也豪爽,就是为人鲁莽,冲动,一旦话匣子打开,嘴上也没个顾忌。
他当初来到晖阳不和柴志相认,是因为暂时不知道是谁与金人勾结陷害他,但是柴志的性格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柴志:“将军,你听我说啊,那薛鹏飞真不是个东西。咱们这些老部下,被他欺负得可厉害了。他还把我赶出了军营。”
原晔转身就走。
柴志追上去:“将军,你去哪儿啊?你别丢下我啊,你想干什么,你和我说,老柴这条命都是你的。”
原晔:“去找你的死对头。”
柴志乐了:“咱们去宰了薛鹏飞?将军,你可不知道。那狗日的,我拿着麒麟令都敢不听我的。我让他跪,他居然还犹豫。
他这是明摆着没把你放在心里。还有,将军,你回来后,他一个劲儿地追问我麒麟令从哪儿来的。咱老柴多聪明啊,我能让他套出话?
我当场就给了他一套虎鹤双拳,那狗东西,被打得可惨了。”
原晔捏了捏眉心:“现在我是原晔。”
柴志:“是,原先生。咱们怎么宰那狗日的?将军,现在是大白天,咱们就这么过去宰他,是不是不合适?要不等晚上,咱们穿上夜行衣,把那老小子绑了……”
太聒噪了。
原晔忍无可忍:“闭嘴。”
柴志委屈地闭上了嘴。
怎么了嘛?
好久不见将军,他高兴一下还不行了?
两个人没去麒麟营,去了薛鹏飞的统制府。
这里也曾是魏英居住的地方。
是每一任统制都会分配的住宅。
柴志问:“将……原先生,咱们来这干什么?这个时间点,就算那姓薛的,不值晚班,他也不在家啊。”
原晔:“他不是你,他在家。”
柴志张大了嘴,满眼不认同。
他当然和薛鹏飞那个狗东西不一样。
他比薛鹏飞那个狗东西有情有义的多了。
原晔抬步走进去,柴志急忙跟上。
门房看到两人,*问:“二位是?”
柴志大喊:“老子是薛鹏飞他爷爷,叫薛鹏飞滚出来。”
门房不仅不气,反而客气地说道:“请问,您是柴大人吗?我家将军说了,您今天一定会来,所以特意交代了我们,如果您来了,让我们直接放您进去。”
柴志脸因为惊讶和对薛鹏飞的鄙视,扭曲成了一个奇形怪状的样子。
咋的啊?
知道死期到了,所以也不挣扎了?
门房打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原晔和柴志走进去。
这地方魏英以前住过很久,柴志也来过无数次,自然知道如何走。
原晔径直来到后院演武场。
薛鹏飞已经等候多时。
演武场大而空旷,即便有人偷听偷看,也只能躲在很远的地方,是听不见里面的人的对话的。
是最好的会面之地。
薛鹏飞已经脱下铠甲,在此等候多时。
只是,等他见到原晔的时候,仍然惊了许久。
薛鹏飞:“竟然是你?”
他绕着原晔走了一圈又一圈:“怎么会是你?将军,你以前可是雄壮威武,现在怎么瘦成这样了?”
他们武将,要打仗,要行军,要杀人,当然要多吃多练,将身体练得壮壮的。
身体必须有肉。
要强要壮,要每寸肌肉都充满力量。
原晔只淡淡说道:“说来话长。”
薛鹏飞:“还有,将军,你这脸?”
原晔叹了一口气。
柴志和薛鹏飞两个人,相认了,都问不到重点上。
柴志大喝道:“薛鹏飞,你少阴阳怪气。将军就算瘦得跟一堆骨头似的,收拾你也不在话下。”
薛鹏飞白了柴志一眼,张开双臂和原晔抱了一下。
故友久别重逢,自是激动万分。
拥抱后,薛鹏飞单膝跪地:“末将薛鹏飞拜见将军。”
柴志指着薛鹏飞:“你你你——你别以为你现在认怂,就可以不用以死谢罪了。”
薛鹏飞继续丢给柴志白眼:“你以为我是你啊?没脑子。让人一激就口出狂言,被赶出麒麟营。
我要是不巴结上面,我能在麒麟营待到现在吗?我能为将军守住麒麟军最后的胫骨吗?要不是我守住了麒麟军的灵魂,你今天拿着麒麟令能调动这么多人?”
柴志:“你你你,你胡说!你这是狡辩。”
原晔开口道:“他没有。他做的一切都是我授意的。”
柴志的天塌了。
原晔又说道:“当初我被抓,严刑拷打,也是他带人劫狱救了我。”
柴志的地也陷落了。
他忽然大喊:“薛鹏飞,你不够意思!你劫狱不叫我!”
薛鹏飞:“当时你被派出去了,我去哪儿叫你啊。”
薛鹏飞继续鄙视柴志,然后才收敛表情:“将军,当初你逃跑后,不是说去京城找太子申冤吗?后来发生了什么?为何你会变成这样?你又是怎么变成原晔的?”
原晔目光暗了下来:“这事,说来话长,很复杂。”
原晔深吸一口气,身子微微侧过,看向京城的方向,“当初我重伤回来便被抓入狱,逃跑后,一路往南,路上遇到了二十几波追杀的人。
新伤旧伤,死里逃生,逃到京城,却忽然得知,太子已于前几日被囚禁,太子府也被严密监管起来。当时我受了伤,又遇京城司的人巡逻,紧急之下,躲了起来,昏迷了。等后来伤好了,醒过来。原家也已经下狱。
我潜入太子府见太子,听到了太子自尽的噩耗,我询问太子妃,太子妃对一切一无所知,太子自尽,小皇孙和原家有了生路。皇上放了原家一马。
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情,这些事情我暂时无法和你们交代。原家流放后,我在原家进入晖阳,押送士兵和晖阳城的士兵交接时,与原晔换了身份。”
薛鹏飞:“你的脸……”
原晔:“是曾经救下的一个苗疆老人,用蛊虫帮我和原晔重新捏了脸。”
方法很好,只是过程会痛很久。
至少要痛三个月。
脸部肌肉只要一牵动就会疼得生不如死。
因此,他那三个月都没有笑过一下,一直板着脸,璎璎当时还以为他是因为目前的处境而忧心,实际上他是压根儿不能动。
他的武功好,可以保护小皇孙,而晖阳没有人认识小皇孙,所以,由他带着小皇孙在晖阳和璎璎一起生活。
小皇孙男扮女装,顶替小满的身份。
小皇孙失踪,大家寻找的都是男孩,没有人会去查一个女孩。
真正的原晔则带着真正的小满去京城。
小满女版男装,住在京城郊外农家。
真正的原晔熟悉京城,原家与京城中许多人都有交情,更熟悉太子的旧部,便由真正的原晔在京城谋算游说。
真的原晔比他更适合政治。
原晔淡淡说道:“都过去了,不提这些。康联呢?”
薛鹏飞:“在地牢。”
原晔:“哪个地牢?”
薛鹏飞:“我在统制府新修了一座地牢,岑大人和我将他关了进去。”
柴志完全听不懂:“康联?姓薛的,你抓他干什么?他就喝点酒,还能得罪你了?”
薛鹏飞继续白柴志。
原晔:“走,去地牢。”
薛鹏飞前方引路,三个人从假山后的暗道进入地牢。
康联双手被绑,吊在墙上。
康联听见脚步声,大喊:“我承认,陆大人失踪和我有关,我对不起她。你们要是想让我给她赔命,尽管来,老子一个眉头不待皱的。但是,你们别想从我嘴里套到一句话。”
柴志快疯了。
什么意思?
陆珂失踪和康联有什么关系?
脚步声由远及近,康联终于见到了人。
当康联见到柴志的那一刻,他忽然不逞英雄也不喊了,羞愧地低着头,不敢见柴志。
柴志冲过来:“老康,怎么回事?你和陆珂失踪什么关系?将军为什么会把你绑在这里?”
康联赫然抬头:“将军?”
他看向柴志身后,只有瘦得弱不禁风的原晔和薛鹏飞。
康联:“你叫薛鹏飞将军?”
柴志:“你疯了吗?我会叫薛鹏飞那个狗……”
骂习惯了,柴志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
柴志:“总之,你先说,你和陆珂失踪的事有什么关联。”
康联低下了头,“这事,你不要问,和你无关。”
薛鹏飞走过来:“我来说吧,他和金人勾结,绑走了陆大人。因为陆大人精通畜牧养殖,以一己之力提高了整个晖阳城百姓的生活,是金人需要的人才。”
柴志震惊:“你和金人勾结?”
康联:“我是参与了陆珂失踪一事,但你们不能冤枉我和金人勾结。”
柴志看向原晔。
他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将军。
原晔没说什么,只是走到康联面前:“我听说,五年以前有一场战役,你失踪了很久,回来后有些神不守舍。
你对上的汇报是,你身受重伤昏迷,醒来后杀了一名金国百姓,换上他们的衣服,躲躲藏藏,养好了伤才回来。”
康联:“是又如何?”
原晔:“四年多以前,金国公主娜雅生下一子,是你的孩子。”
康联突然开始猛烈挣扎:“你胡说,和她没有关系。”
原晔:“你想保护她和你们的儿子。”
康联:“你闭嘴!闭嘴!”
原晔:“娜雅公主是摄政王派来勾引你的,你应该心知肚明。”
康联:“不是的!是我强迫了她,我对不起她。她很善良很单纯,她是偷偷救的我。后来,摄政王发现了,给我们下了药。
我闻到了一股幽兰香,然后我强迫了她。是我对不起她!是我害了她!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她本来可以好好过日子,是我害了她。”
康联哭着大喊大叫,模样甚是可怜。
但原晔不为所动。
康联若是可怜,那死在他们手里的太子,太子妃,原家那么多人算什么?
还有魏英被埋葬的名誉,功劳,理想,这些算什么?
原晔握紧了背负在身后的拳头,语气平静到冷漠:“幽兰香只会激发人体内的欲1望,如果你对娜雅公主没有那些龌蹉的想法,你压根儿不会动情,更不会兽性大发。幽兰香只是你的借口。”
康联:“所以是我对不起她,是我害了她。她那么冰清玉洁……”
原晔:“冰清玉洁?到现在你居然还相信她。”
原晔真的没想到康联能这么蠢,蠢到被摄政王和娜雅公主骗这么久。
原晔:“娜雅公主和摄政王是一伙的,她用你换了金国三个部族的土地。”
康联:“不可能。”
原晔:“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但是有一件事,你只能信。”
康联:“我不会受你们的挑拨的。”
原晔:“你的儿子,在娜雅公主抱着他和你见面之后不久,就被摄政王摔死了。”
康联激动大喊:“不可能!我这些年还一直收到娜雅的信,她说她和儿子很好,儿子长得很乖!”
原晔:“这四年多的时间,娜雅一直被囚禁在摄政王完颜弼的别院,你收到的所有信,都是她在被胁迫的情况下写的。”
康联疯狂摇头:“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摄政王答应过我,只要把陆珂交给他,他就把儿子还给我。是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审都不审,把我抓了起来,诈我,才会让我们错过见面的机会。”
原晔:“你们见不了面。不仅你儿子被完颜弼摔死了。娜雅公主也被完颜弼亲手杀死了。就在前不久,娜雅公主被金国王上救了出来,为了报仇,她亲自带兵围攻摄政王府失败被诛。”
康联彻底崩溃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们在诈我!对,你们肯定是在诈我!就像你们上次诈我陆珂失踪的事情一样,我就是太老实,才会被你们诈出来!”
原晔知道康联会这样,毕竟正常人面对巨大的打击的时候,第一个反应都是否认。
仿佛只要他不承认,那些可怕的,恐怖的真相就不会是真的。
原晔将怀里的三角祈福黄纸拿出来,举到康联面前。
康联瞬间如僵尸一般没了动静。
康联:“这、这怎么会在你手里?”
第79章 审问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康联猛地冲向原晔,手上的铁链咔咔作响。
康联:“说!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
原晔没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康联发疯。
看他一次又一次地挣扎。
看他一次又一次的绝望。
看他嘶吼,呐喊,歇斯底里,像个疯子。
一直等到他彻底地没有力气,心态被彻底地击碎,原晔方才冷漠开口道:“我夫人失踪,我去金国寻她,意外发现真相,救下了和摄政王对战中重伤逃跑的娜雅公主。
我对她说,想报仇吗,想报仇就给我一个信物,一个能让你百分百相信的东西。她给了我这个。”
康联无力地垂下头,泪水滚滚落下。
他喃喃道:“她真的死了。是我害了她,我害了她一辈子,我还害了我们的孩子。那个孩子死了那么久,她被囚禁了那么久,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竟然还一直在帮仇人做事。我害了她,害了麒麟军,害了将军,害了所有人。”
柴志听到现在,已经全都明白了。
麒麟先锋营,麒麟军最精锐的部队,居然是毁在康联手上。
“康联!”
柴志大吼一声,抓住康联的衣领,一拳头砸他脸上,硬生生砸出了一颗牙。
柴志:“你竟然敢!你怎么敢的!麒麟先锋营整整两千六百条人命啊!是整个麒麟军最精锐的部队,是从整个麒麟军挑选出来最优秀的骑兵!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柴志青筋暴跳,整个人因仇恨愤怒而面容涨红,“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眼看柴志要不受控制,薛鹏飞赶紧抓住他,两个人甚至交起手来。
原晔忍无可忍:“住手!都给我安静待着!”
柴志浑身发抖,恨不得离开就杀了康联。
康联已经被原晔磨得没了力气,只颓废地耷拉着脑袋:“对,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就不该活在这世上。杀了我吧,现在杀了我吧。”
原晔:“娜雅公主死前,让你为她报仇。”
康联无神的眼珠子动了动。
原晔:“把当初的事情全都说出来,你是怎么向完颜弼通风报信,你们是怎么联合给麒麟先锋营和魏英设下毒计。朝中和你们合谋的人又是谁。
你说出来,皇上因为摄政王离间计,失去了亲身骨血,失去了太子,失去了小皇孙,一定会不顾一切,调集兵马,出兵金国。”
康联苦笑:“当初我想保住娜雅和我们的孩子,只能听命于完颜弼,但是完颜弼从头到尾都对我防备至极。他不相信梁国人,他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所以,他每次只交代我要做什么,至于为什么,又或者,他还有什么后手,他全都不会告诉我。并且我和他是单线联系,也就是只能他联系我,我联系不上他。”
原晔:“你自己就没有察觉。”
康联抬起头:“那你呢?你身为原家人就没有怀疑的对象?”
有,但没证据。
原晔:“你和完颜弼是通过什么联系的。”
康联:“北三堂,北面,从下往上数第七个,从东往西第十三块砖。但有个问题很奇怪。”
薛鹏飞:“什么问题?”
康联:“麒麟先锋营全军覆没后,将军也传来了死讯。紧接着太子自尽,原家流放。当时我极度悔恨,不想再帮完颜弼做事了,就埋伏再北三堂那边,将送信的人杀了。
这之后很久,完颜弼也没有再联系过我,我以为事情结束了。没想到,某一天,有个小孩找到我,让我去北三堂。北三堂那边又有了讯息。”
原晔:“你说的某一天是哪天?”
康联:“应该是陆大人进养马场后没多久。”
原晔:“你这之后在北三堂收到过几封信?”
康联:“两封。一封让我杀吴新觉,一封让我出来见面,绑陆大人。”
杀吴新觉和绑陆珂。
绑陆珂不难理解。
杀吴新觉用的是和金人联系的北三堂……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和吴新觉勾结贪污养马场药材库拨款的人,就是和金国摄政王完颜弼勾结的人。
京城那边来的消息——
吴新觉刚交代出殿前太尉胡须帷,就离奇死在了狱中。
胡须帷曾做过三皇子的太傅。
在晖阳对吴新觉痛下杀手的是应家的人。
应家这边只有一个人在晖阳,应知。
他一直猜和完颜弼勾结的人是三皇子一党,但是没有证据。
现在康联供认了,还是没有证据。
原晔:“你和娜雅公主这么多年通信,为完颜弼办事,肯定留有证据。”
事到如今,如果不是为娜雅公主报仇的信念支撑着他,他早就自尽了,自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很快交代了这些年往来的信件在哪里。
没有问题可问了。
原晔带着薛鹏飞和柴志准备离开。
康联忽然大喊:“你是谁?”
原晔回头,扫了一眼康联,没理他,径直离开。
康联不甘心地问道:“你是谁?原晔你到底是谁!你不是原家世子对不对?”
无人回应。
有了线索,薛鹏飞亲自带人去搜康联的家,他带人砸了康联卧房的墙,果然从里面搜出了不少信件和金国给他的赏赐,甚至还有娜雅公主的贴身肚兜。
薛鹏飞让人全部装进了木箱里。
只要有了这些证据,哪怕暂时没有证据指证三皇子一党,也能洗清太子和原家身上的冤屈,还原家一个公道。
但是最难的问题是,如果将这些东西和康联,安全地,不动声色地,不让人发现地运到京城。
康联目前是被他以渎职为理由派去田间地头监督军队种地为由囚禁起来,暂时还没让人发现端倪。
若是时间长了……
薛鹏飞将证据抬回统制府,柴志一个人蹲在地上,沉默着。
薛鹏飞又给了他一个白眼,走过去:“干什么呢?挖蚂蚁吗?现在是冬天,没有蚂蚁给你挖。”
柴志:“你个狗……呸!康联才是那个狗日的。”
薛鹏飞:“知道就好。”
柴志:“我就是恨。康联可是将军跟的第一个人,两个人出生入死,是能把后背交给对放的交情。他居然就这么背叛了将军。”
薛鹏飞:“他背叛在前,结识将军在后。再说了,若不是能把后背交出去的交情,谁能拿到将军的笔墨,谁能把勾结金国的信件放进将军的家里?”
柴志:“不管怎么样,他怎么能联合金人,背叛自己的国家?你看到了吗?他完全没有后悔,他就是装的。他心里只惦记那个什么金国公主,到现在也不知悔改,只想为那个金国公主报仇。”
说着说着,柴志真的气到心梗:“所以,将军和金国公主那些风言风语,也是替他背锅。好啊,可真好啊。他真是泼了一盆又一盆的脏水到将军身上,真的——真特么的气死老子了!老子想杀人!”
薛鹏飞拍了拍柴志的肩膀:“好了,现在也算水落石出。只要将找到的这些东西全部亲自递交给皇上,皇上就能还将军,太子,原家的清白。”
柴志:“真的吗?”
柴志站了起来:“我虽然是个大老粗,没你们有心眼。但我又不傻。”
薛鹏飞微微挑眉,仿佛在说:是吗?
柴志:“我以前听说书的说书,好多故事我都不记得了,但我记得一句,皇上是天子,天子是不会犯错的。
这个案子涉及到太子,谋反,沐阳王府,屡建奇功的少年将军,这么大的案子,难道要皇上自己认错,下罪己诏吗?”
薛鹏飞默了好一会儿,方才吐出一句:“你怎么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聪明的时候比谁都敏锐。你——真是气死我了!”
薛鹏飞怒而离开。
但其实他也知道,他气的不是柴志,而是那句‘天子不会犯错’。
薛鹏飞去回禀原晔,原晔没说什么,只让他先暗中将康联运往京城。
薛鹏飞:“那你们呢?你现在还是流放罪人的身份,压根儿不可能离开晖阳。而且原家若是偷偷离开晖阳,前往京城,肯定会引起三皇子他们的警觉,到时候路上不知道会埋伏多少杀手。”
原晔忽地笑了,眉目温柔:“我有一个好夫人,能夫凭妻贵。”
他拍了拍薛鹏飞的肩膀:“你前头不是说过,养猪之法传遍大梁,皇上甚为感兴趣,已经询问是谁立下的功劳准备嘉奖召见,只是因为陆大人失踪,所以事情不了了之了。”
薛鹏飞懂了。
原晔:“现在我夫人又带回来了汗血母马,想必皇上的赏赐只会更重。我们只要顺其自然便能名正言顺地回京城。”
薛鹏飞:“陆大人是千古人才。”
原晔:“她本就该走康庄大道,而不是被我困在这塞北苦寒之地。”
薛鹏飞能感觉到原晔语气里的自豪和骄傲,笑着问道:“那陆大人是不是已经知道将军你的身份了?”
原晔那眉眼的笑意温情一下淡了下来。
薛鹏飞立刻知道自己把没开的水壶提起来了,马上闭嘴。
陆大人的脾气,可不像是能忍得了欺骗的样子。
薛鹏飞担忧又同情地看了原晔一眼,以后陆大人知道真相,将军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啊。
……
原晔回到家的时候,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整整齐齐地堆满了各种蔬菜,肉和山货。
反而是原璎慈的屋内热热闹闹的。
他走到窗边。
原璎柠躺在床上,穿着厚厚的棉衣,戴着帽子。
床头柜上放着陆珂从隔壁借来的羊奶。
她刚生产完,又休息不好,奶水不够,只能让孩子多喝羊奶。
陆珂和原璎慈,原窈月围着躺在床上的小家伙一个劲儿的夸。
陆珂:“你快看,他的鼻子好小。”
原璎慈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碰小家伙的脸,小家伙一下笑了。
原璎慈:“天啊,他的脸也好软。”
原窈月激动地拉着陆珂的袖子:“快看快看,他冲我笑了。”
陆珂:“他也冲我笑了。”
原窈月:“是我!”
原璎慈:“好了好了,你们俩怎么老是一言不合就干起来。他是对我们笑的。”
陆珂喜滋滋地看着孩子:“他真的好可爱好可爱。”
原璎柠温婉地笑着:“取个名字吧。都生下来这么久了,还没个正式的名字,总不能以后都宝宝、宝宝地叫吧。”
陆珂仰着头思考:“那叫什么呢?”
这孩子虽然有金国的血统,但现在是原璎柠一个人的,是原家的孩子,那自然是姓原。
原璎柠笑着说:“我一时也没个主意。要不,嫂子你帮我想一个。”
陆珂指着自己:“我吗?”
天啊,这还是她第一次接到给新生儿取名字这么重大的任务。
陆珂低着头,努力收刮自己那为数不多的文学素养。
陆珂极其慎重:“真的要我取吗?”
原璎柠点头。
原璎慈和原窈月也好奇地看着陆珂,想知道她能取出什么名字。
陆珂思考了许久,不太自信地问:“原弘怎么样?大气恢弘的弘,希望孩子以后,胸怀广阔,前路璀璨。”
原璎柠立刻表示同意:“好名字,嫂子,你这名字,真的取到我心坎里了。”
陆珂立刻喜笑颜开:“真的吗?你们不反对用这个名字?”
原璎柠点头:“嗯。”
陆珂:“那我们小名叫他小汤圆。你看它圆圆的,小小的一个,可可爱爱,就像个小汤圆。”
说完,陆珂又觉得这名字不太好。
现代大家喜欢用小苹果,小糯米给孩子取名字,是因为觉得很可爱。
但是古代大家大户人家取名字特别讲究,都图一个好意头。
结果她给小原弘取名叫小汤圆,一点都没有原家百年世家的底蕴。
陆珂又不自信了:“那……如果你们觉得这个名字不太好。我们再换一个。”
原窈月冲着陆珂哼了一声:“就是不好——”
好字刚发了半个音,原璎柠立刻截断:“好听,特别可爱。一听就很喜庆。”
见原璎柠同意,原璎慈也捧场道:“我也觉得很喜庆。小汤圆,希望孩子以后长得像汤圆一样白白胖胖。而且汤圆是元宵的时候吃的。一家人团团圆圆,可不是个喜庆的日子嘛。”
陆珂感动极了:“真的吗?你们真的觉得小汤圆这个名字很可爱吗?”
原璎慈点头。
原璎柠也坐了起来,将原弘抱了起来:“小汤圆,小汤圆,以后你就叫小汤圆了,知道吗?这可是你舅妈亲自给你取的好名字。小汤圆……”
小汤圆什么都不懂,只一个劲儿地笑着。
陆珂可喜欢小汤圆了。
这孩子除了饿了会哭之外,见谁都笑,真的是个很喜庆很有福气的孩子。
陆珂想了想,往自己屋跑。
今天小汤圆有了正式的名字,她要给小汤圆包个红包当见面礼。
陆珂打开自己的小金库,从里面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小心翼翼地用手绢包起来,一回头,吓了一大跳。
原晔就那么无声无息地站在她后面。
陆珂拍了拍胸脯:“你干什么?”
原晔身子微微前倾:“夫人,你这私房钱……”
哦豁,暴露了。
陆珂赶紧将钱藏好,理不直气也壮辩解道:“这怎么能叫私房钱呢?这是我的钱。男人的才叫私房钱,这就是我的钱。”
陆珂心虚极了,随即转守为攻,用攻击作为防守。
陆珂:“你呢?我以前听我结了婚的朋友说,男人都会藏私房钱。你是不是也藏了私房钱?”
原晔目光闪烁,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院子里怎么那么多东西?”
陆珂:“你走了没多久,老江和村民们听说我们回来了,带了许多礼物过来看我们。还有!”
陆珂向前一步,盯着原晔的眼睛:“不要转移话题,你是不是藏私房钱了?”
原晔抓住陆珂的肩膀,将她转了一个方向:“走吧,我们去看小汤圆吧。”
陆珂:“哦。”
看来是藏了,估摸着还藏了不少。
哼!男人!
陆珂将红包放到小汤圆的襁褓上:“我那边的习俗,给孩子的见面礼。”
原璎柠抓着小汤圆的小手,对着陆珂挥舞:“小汤圆,咱们谢谢舅妈。”
小汤圆圆溜溜的眼睛像黑曜石一样闪耀,看得陆珂心都化了。
没想到她在现代还没当上舅妈,在古代竟然当上了。
村民们送来了许多吃的,晚上原晔做了两道菜,陆珂炒了一份青菜,原璎慈和原窈月也各自做了一道拿手菜。
满满一大桌。
有肉有菜有鸡有鱼。
原璎慈先盛了一些给坐月子的原璎柠端过去,大家这才坐下吃饭。
中午吃得匆忙,菜也普通。
晚上,一块烧鸡下肚,陆珂快幸福得哭了。
果然还是晖阳的菜最对她的胃口。
金国的不是羊肉就是牛肉,实在是腻得慌。
吃完饭,陆珂抱着原晔一觉到天明。
在金国,总是提心吊胆的,睡觉老做梦,但是回晖阳后,睡着了一个梦都没有,第二天起床神清气爽。
陆珂漱完口后,去了隔壁江大刀家接江小鹤,和他一起去巡视养猪场和银耳场。
这两个养殖场都是日进斗金的大场。
江小鹤细细地说着陆珂失踪后,养猪场和银耳场的情况。
好在大家都撑住了场面,养猪场和银耳场都运行得很顺利,没出什么大乱子。
江小鹤说着说着眼红了。
陆珂摸了摸他的头:“怎么还哭了?”
江小鹤吸了吸鼻子:“刚开始吓死我了,要不是小满妹妹稳住了大家,我一个人肯定镇不住场子。”
陆珂:“那你现在不是做的很好了吗?咱们小鹤这段时间成长了很多呢。我刚才看到你,板着脸,一副小老板的样子,特别威风。”
江小鹤:“是小满妹妹教我的,板着脸,别人就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自然会敬畏三分。”
陆珂:“小满教得好,一会儿我们每种糖葫芦都买两串,买一大堆她爱吃的回家,她肯定很高兴。”
江小鹤擦了擦眼泪,用力点头:“给小满妹妹买二十串,不,三十串。”
陆珂笑着点头:“好。”
过了会儿,巡视完两个养殖场,查看了账本,陆珂想起了被掳前,养猪场恶性竞争的事情,便问江小鹤解决没有。
江小鹤点头:“老师,你走后,那几家老板斗得更厉害了。最后大家都没讨打好,在损失了一大笔银子后,请了方伟讨教建立行业协会的经验,然后自己组成了一个养猪协会,规定了最低的价格,咱晖阳的养猪业这才重新好起来。
他们还在协会里给老师你留了个位置,估摸着知道老师回来后,没多久就会来找你。哼,都怪他们,要不是他们往死里降价,咱们养猪场的猪也不至于拖这么久才卖。”
陆珂:“那不用他们找了,咱们去见他们,把事情解决了,省得这几天总有事。一次性解决了,我也好多休息休息几天。”
陆珂话音刚落,裴彻风风火火冲到她面前,顶着黑眼圈,声音震天响:“陆珂!你丫的没事了不会说一声吗!知道我八百里加急去北安府知府衙门又死命回来,多害怕你出事吗?”
裴彻一脸要杀人的表情,陆珂怂怂地缩了缩脖子:“可、可是我也联系不上你啊。”
这个时代没有手机,传呼机,她难不成飞鸽传书通知裴彻事情解决了,不用将知府大人请过来了吗?
陆珂:“而、而且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你一进城,便能听说事情的经过。”
裴彻指着陆珂的鼻子:“你——”
裴彻:“我马腿都快跑断了。”
陆珂双手合十:“抱歉了啦,裴大人,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真联系不上你啊。对了,谢谢你,那么辛苦地帮我找知府大人求助。我和夫君请你吃饭啊。”
裴彻:“呵!鬼才稀罕你的饭!一边去。”
裴彻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说:“休息三天,最多三天,休息够了回养马场。你带回来的汗血母马也需要配种。”
陆珂:“哦。”
裴扒皮,才三天。
她原本打算耍赖休息一周的。
唉,七品守马官也是打工人啊,连个长假都请不到。
……
鸿运酒楼。
应知,应瑜坐着吃饭。
应瑜尝了一口:“果然名不虚传,这晖阳的猪肉比咱京城的好吃了不只一点。”
京城离晖阳太远了,中间又没水路,那猪风餐露宿,长途跋涉要死一半,等到了京城,活着的一半也不成样子了。
就算京城也学晖阳的阉割放血,那猪的品种不同,味道也不一样。
要么,就是杀了的猪肉,趁着这个天气,冻起来送到京城,这冷冻猪肉更比不上新鲜的了。
晖阳的猪品种和养殖方法都经过陆珂的改良,想吃肥的,想吃瘦的,还是想吃肉质紧实的,都可以选到合适的猪。
应知没心情吃饭,他满脑子都是原璎慈那句:我现在看到你这样,好像都不感到意外,也没那么伤心了。
什么意思?
他想了一天一夜了。
她是对他失望透顶,所以已经心冷了吗?
应知:“你约我出来到底想说什么?”
应瑜扫了他一眼:“让你陪姐姐吃个饭,怎的这么不耐烦?”
应知:“开门见山吧,我不会回京城。”
应瑜:“我知道。父亲让我过来劝劝你,我也知道你这个人的性格,一旦拿定了主意,谁都改变不了。
所以,你姐姐我就是走个流程,装个样子。你呢也配合姐姐把这出戏演完,然后我回京城享福,你继续留在晖阳吃苦受罪。”
应知:“姐,我喜欢璎璎。”
应瑜放下筷子:“没人阻止你喜欢啊。但是弟弟,做人不能太贪心,又要家族前程,又要如花美眷。你对原家做的事情,你觉得你能装无辜,装不知道,骗原璎慈那个傻丫头一辈子吗?”
第80章 崩溃
◎我公公是殿前太尉胡须帷◎
应知脸色微沉,左眼跳动了一下。
应瑜:“弟弟,人不能既要又要,既然你向爹献计,保原家那个赌*钱闹事打死人的远方借住亲戚,让他将原家谋反的书信放到祠堂,你就该知道,你和原璎慈那个小丫头已经没有未来了。”
应知:“爹当初答应过我,会私下保住璎璎。”
应瑜叹了一口气:“你看看你,总是什么都想要。弟弟,姐姐当初离家私奔,你是怎么劝我的?你说,姐姐是应家的女儿,享受了十几年应家优越的生活,自然应当为应家效力。姐姐被关到出嫁,也认命了,怎么到你,你就想不通了呢?弟弟,做人不能双标。”
应知:“姐,咱们话不投机,就不聊了。不然我怕伤了姐弟情分。”
应知起身,正衣衫,准备离开。
应瑜红唇勾起:“不急,再见个朋友。”
应瑜看了丫鬟萍萍一眼,萍萍将屏风掀开,露出原璎慈那张泪流满面的脸。
应知恍若雷击:“璎……”
他只能从喉咙干涩地挤出一个音节,什么都说不出来。
原璎慈一步一步走到应知面前,抬手重重地给了他一巴掌:“你真令我恶心。”
应知:“我……不是……”
应知抓住原璎慈:“璎璎你听我说。我知道事情的时候,太子和原家其实已成定局了。我是想抱住你,才会向父亲献计,父亲也答应我了,只是我没想到,最后他会出尔反尔。”
原璎慈讥讽地看着他:“是吗?你说的话,你自己信吗?”
原璎慈拉下应知的手:“应知,咱们以后不死不休。”
原璎慈说完,径直离开。
应知心头闪过一个念头。
这一次,她是真的不会再爱她了。
他疯了一样地冲着应瑜大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应瑜心平气和地看着他:“你想知道明面上的理由,还是真实的理由?”
应知:“你什么意思?”
应瑜红唇抿出一个嫣然的笑:“明面上的理由是父亲让我带你回去,所以,我得让那丫头和你彻底决裂。真实的理由是,弟弟……”
应瑜拍了拍应知的肩膀:“我讨厌你啊。当初我私奔,就是想抛弃一切,搏一个生路,是你带人亲手截断了这条路。让我为了家族牺牲。
怎么到了你身上,你反而不愿意为了家族牺牲了呢?弟弟,姐姐前头说过了,人不能既要又要。
应知:“你——”
应瑜:“你再喜欢装无辜,那丫头也不会再相信你了。所以,弟弟,收拾收拾,和姐姐回京城吧。”
应知阴冷地看着应瑜:“不可能。这辈子,璎璎在哪,我就在哪。她只能是我的。姐,你不要逼我,逼急了,咱们谁都落不到好。”
说完,应知出门,叫上孟翊,怒气冲冲地离开。
丫鬟萍萍担忧地道:“夫人,咱们这么做,把大少爷逼急了,会不会对您……”
应瑜淡淡一笑:“不会,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公公是殿前太尉胡须帷,他分得清轻重。”
萍萍:“是。”
……
原璎慈一路跑回家,她从小和原璎柠最亲,每次伤心了,难过了,都是找姐姐。
这次也不例外。
她下意识地第一反应,就是找原璎柠。
她哭得眼睛红红的,等反应过来,原璎柠还在坐月子,不想让她担心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原璎柠已经看到她狼狈和通红的眼睛。
原璎柠将孩子放到原晔买来的摇篮里:“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和阿姐说,阿姐给你报仇。”
原璎慈眼泪汹涌而下:“阿姐。”
她抱住原璎柠,大哭道:“我们都被骗了。不,是我被骗了。应知骗了我。他从头到尾都在骗我。说什么他不知道,一切都和他无关,事实上,他根本就参与了其中。我们原家覆灭,爹娘二哥惨死和他脱不了干系。”
原璎柠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那是她习惯性安抚宝宝的动作。
原璎柠:“你别急,慢慢说。”
原璎慈点头。
听完一切,原璎柠眼中满是仇恨:“我不会放过应家的。”
……
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很快三天假期到了最后一天。
陆珂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
原窈月拆开一个新的糖葫芦,扫了陆珂一眼:“你不会很喜欢养猪养马吗?”
陆珂:“喜欢动物和喜欢上班是两回事。”
原窈月白了她一眼:“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原窈月咬了一口山楂,嗯,酸酸甜甜,真好吃。
陆珂:“少吃点,容易蛀牙。”
原窈月:“我每天刷三次牙,健康着呢。哼。”
陆珂:“会胖。”
陆珂上下打量着原窈月:“你好像这两天已经胖了一点。”
她和江小鹤买了三十串糖葫芦给原窈月,这孩子,每天早上吃两串,下午吃两串,睡觉前还要吃两串,一点不带停。
原窈月满不在乎道:“多点肉更好,有力气。”
陆珂愣住了。
这话说得没错啊。
多点肉,有力气,能自保。
她好像被社会规训得太久了,下意识地觉得长胖不好,身为女孩子得纤细苗条。
陆珂想起了岑平常,想起了薛鹏飞,柴志。
这些人都是很有肉很壮实的类型,甚至薛鹏飞肚子还有些鼓鼓的,并不是那种健身男人的八块腹肌健美的类型。
这说明,真刀真枪打仗的身材和健身房那种极致锻炼塑形后的身材是不一样的。
陆珂点头道:“你说的对,人还是要多些肉。以后我也多吃一些。”
原窈月将陆珂从上到下扫了三遍:“你发烧了?”
陆珂:“……”
原窈月:“不然你怎么会认可我的话?”
陆珂:“我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吗?”
原窈月郑重地点头。
陆珂磨牙:“小满,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话音未落,她对着原窈月冲了过去,去哈她痒痒肉:“我让你损我,哼,让你损我……”
原窈月一边躲一边笑,她舍不得手上的糖葫芦被糟蹋,反击不了陆珂,单方面被虐。
原窈月:“好啦好啦,你不要弄我了。太痒了,哈哈哈哈……别弄我了……”
原璎柠透过窗户看到两个人在那边玩闹,也忍不住笑了。
不一会儿,两个人都笑累了,坐在椅子上气喘吁吁。
原窈月大喊:“你等着,等我吃完糖葫芦,绝对不放过你。”
陆珂:“哼,谁怕谁啊。大不了我找你大哥告状。”
原窈月:“你!你不讲武德。”
陆珂:“我讲美德。”
两个人同时哼了一声别开头,谁也不服谁。
这时,院门被人敲了敲。
陆珂过去开门,一个红娘打扮的中年女人笑呵呵地瞧着陆珂:“这位就是陆大人吧?你看看,果然和传说中一样,模样标志,让人看着心里都高兴。”
陆珂警惕地看着她:“你是?”
女人笑道:“我是隔壁村的媒婆,张桂兰。”
说着,她拿着红手帕对后面的人挥舞起来:“还愣着干什么,把东西抬过来啊。”
一行人抬了十几个箱子过来。
张桂兰笑道:“陆大人,我啊,是过来提亲的。”
提亲?
原窈月拿着糖葫芦,走了过来。
陆珂:“给谁提亲?”
张桂兰:“嗨!还能是谁啊!这屋里不就一个未婚的成年姑娘吗?当然陆大人你和原先生的妹妹,原二姑娘了。”
陆珂:“我的意思是,谁雇佣你的,你为谁提亲。”
张桂兰:“咱们这婚事可是件大喜事,是寻常人高攀都高攀不来的。”
张桂兰挤眉弄眼道:“看中原二姑娘的,那可是咱晖阳州的知州大人,是顶顶的大官。虽说这原二姑娘是流放犯人的身份,当不了正妻,只能做妾,但是应知州还是给足了体面。你看看这十二个箱子,全是聘礼,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一个不缺。”
陆珂无语到忍不住笑了。
应知凭什么啊?
凭什么觉得璎璎会嫁给他?
陆珂:“张媒婆,你是帮人说媒,不知道其中的内情,我不为难你。带上这里的东西,离开我家,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原窈月转身往厨房跑。
张桂兰:“哎呀,陆大人。我知道,你心疼妹妹,觉得做妾委屈了她,但是应知州真的是很诚心的。而且人说了,他保证会对原二姑娘好。”
陆珂冷着脸:“你走不走?”
张桂兰:“陆大人,应知州可是知州大人,他品级比你高,难道还配不上……”
原窈月:“让开。”
原窈月大喊一声,陆珂条件反射地让开,他端起一盆冰水将张桂兰浇了个干净。
张桂兰厉声尖叫。
原窈月对张桂兰一行人大喊:“滚出我家,不然我对你们不客气。”
张桂兰大叫:“你怎么这么没礼貌?”
陆珂指着离开的方向:“现在立刻马上带着东西离开我家。否则我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不客气。”
陆珂到底是七品官员,张桂兰不敢硬碰硬,只能暂时拿着东西离开。
离开前,她好心劝说陆珂:“陆大人,这门亲事不亏,您再考虑考虑,我过两天再来。”
原窈月:“滚!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张桂兰讪笑了几声,在心里骂了一句不识好歹便走了。
陆珂和原窈月一肚子气地关上门。
幸好璎璎不在家,要是让璎璎知道了,不知道多伤心。
陆珂怒骂道:“狗应知,垃圾,臭虫!”
原窈月也骂道:“禽兽不如!毒虫一个!”
两人正骂着,那边院门被人推开了,陆珂一看,好家伙,是抬箱子中的一个,气死她了,居然还敢回来,真当她不敢翻脸啊。
陆珂带着原窈月气势汹汹地冲过来。
那人趁陆珂还没开口,立刻说道:“陆大人,我是借口放水,特意回来的。”
陆珂愣了一下。
那人:“陆大人,我们这些抬聘礼的人都是在应大人府上做事的。昨日,县丞去了应大人府上。我扫地时听县丞和自己的车夫说,应大人已经打通上面的环节,等上面的消息下来,让县丞将原二姑娘的户籍直接转到应大人名下。我当时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今日被派过来送聘礼,便明白了。”
陆珂也明白了。
先礼后兵。
应知先提亲,若是他们同意,自然是最好的,若是不同意,应知就直接转璎璎的户籍到自己名下。
璎璎是流放犯人,是贱籍,只能做妾,她的户籍本来就不受人重视。
可恶的东西。
陆珂骂了一句,立刻感谢那兄弟,随即又问道:“你为何会专程告诉我一声。我们认识吗?”
那人笑道:“陆大人,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啊。我娘还投资了你开的银耳场呢。好了,我得回去了,不然出来得太久,容易引起怀疑。”
陆珂从怀里摸了一张十两的银票递给他,他摇摇头,没要,走了。
原窈月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我要杀了应知那个狗东西!”
陆珂垂眸思考了一会儿,对原窈月交代道:“你哥回来后,你把事情告诉他,让他请岑大人帮忙。”
岑大人约莫这两天就会回来。
上次柴志去北安府请知府大人司马安。
如她所说,这个时代没有手机,没法联系,柴志快马加鞭回来,知道了她和原晔已经没事的消息也没办法联系上司马安,司马安已经于前日夜晚到了晖阳县。
司马安到了才知道事情已经解决了,但也没急着走,他对汗血母马也十分好奇,便留了下来,准备住几天,并考察晖阳县的民生情况。
所以,此时此刻,司马安还在晖阳。
应知是病急乱投医,如今的晖阳有岑大人和司马安两位比他官职高的大人在,岂是他想强纳璎璎做妾就强纳的。
陆珂对原窈月说道:“你在家等你大哥回来,我去趟养马场见司马大人。”
原窈月点头。
陆珂当即去院子里将马车拉出来,去养马场。
陆珂一走,原璎柠换了衣服,追上了媒婆的队伍,拦住了媒婆。
张桂兰打量着面前这个将自己包裹得厚厚的,戴着帽子围巾的女人:“你是……”
原璎柠:“我是璎璎的姐姐。”
张桂兰狐疑地皱眉。
没听说原家还有一个姐姐啊。
原璎柠:“告诉应知,如果他想娶璎璎,明天同一时间,来见我。”
说完,原璎柠转身就走,也不管张桂兰信不信。
另一边,养马场,陆珂匆匆找到司马安。
司马安这会儿正在欣赏两匹汗血宝马。
司马安感叹道:“唉,这金国别的不怎么样,这马是真好啊。不管是母马还是公马,比咱大梁的马那品质高出了不止一节。陆珂这次是立大功了。”
裴彻嘻嘻笑着:“姑父,你上次可说会为陆大人请功。这次这么大功劳可不能忘了。”
司马安:“忘不了。陆珂的养猪法子,已经流传遍了整个大梁,还有《养猪百问》和《养马百问》两书,皇上听说后,大加赞赏,早就下旨召见了。这要不是陆珂忽然失踪了一段时间,这会儿怕早就在京城了。我看呀,皇上是有意重用她。”
裴彻一下不嘻嘻了:“那陆大人不是要离开养马场?”
裴彻不乐意了:“京城那么多人才,皇上还和咱晖阳这个小地方抢人?”
司马安踢了裴彻一脚:“说话不过脑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的人才都是皇上的,什么叫抢?”
就在两人说得热闹的时候,陆珂远远地跑了过来:“司马大人。
陆珂一边喘气一边说:“司马大人,我要告状。”
司马安:“正说着你呢,你就来了。说吧,告谁?”
陆珂:“晖阳州知州,应知。我要告他以权谋私,强抢民女为妾。”
司马安脸上的表情一下变得严肃起来。
上次猪肉有毒的谣言,他事后不忿,上奏弹劾,没想到应家势大,竟然生生将事情压了下来,最后应知只罚了半年俸禄。
不怪晏几道心寒,这事换了他,也是有些心凉。
司马安:“你且把事情详细说说。”
陆珂将提亲的事情简略说完,说道:“司马大人,我们知道应家如今正得圣宠,也不求能借由此事将应知绳之以法,只求您能帮帮我们,别让他将璎璎的户口落到自己名下。若是户口落了,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妾和妻不一样。
妾是没有自请离去的资格的。
一旦璎璎做了应知的妾,那么生杀大权就全在应知一人之手了,哪怕他们是璎璎的亲人,只要应知不松口,也没办法把璎璎赎出来。
司马安一股怒火蹭的烧了起来:“岂有此理,简直是目无王法,无法无天。放心,有本官在,他得惩不了。”
有了司马安的承诺,陆珂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她立刻跪地谢恩:“多谢司马大人为璎璎主持公道。”
晚上,原晔回来,陆珂将事情和他说了。
原晔:“璎璎知道了吗?”
陆珂点头:“很伤心。应知那个王八蛋,骗了我们那么久。我还以为他真是无辜的。果然一篮子坏鸡蛋里不可能有好鸡蛋。气死我了。他把我们耍得团团转,欺骗璎璎,现在还想强取豪夺。”
陆珂抓狂,她现在恨不得打死应知。
原晔:“应知想纳璎璎为妾只是他一个人的想法,应家不会答应。我让人盯着他,我怕后面会出事。”
陆珂:“你怕应家的人会对璎璎下手。”
说来那个孟翊确实不像个安分的人,说不准还真会对璎璎下毒手。
原晔:“嗯。明天一早,我找人盯着他们。”
陆珂:“好。”
原璎慈的屋子内,这段时间都是她和原璎柠,原弘一起住。
好不容易将小汤圆哄睡着了,两姐妹总算有时间躺下休息了。
原璎柠问道:“璎璎,你对应知纳你为妾的事情什么想法?”
原璎慈攥紧拳头:“阿姐,我和他结束了。在我知道他拦着不让麒麟军出城救人的时候,在我知道他害死了爹娘二哥的时候,我和他就只剩仇,没有别的了。”
原璎柠:“那你想报仇吗?”
原璎慈:“什、什么?”
人的情感没那么容易彻底收回,原璎慈刚刚经历了应知的欺骗,强取豪夺两个打击,还没彻底恢复,忽然被这么问,一下反应不过来。
原璎柠:“我希望你答应和应知成亲。”
原璎慈:“阿姐……”
原璎柠握住原璎慈的手:“你先别急,我不是真的要你和他成亲。这只是一个诱饵。应瑜的公公是殿前太尉胡须帷,胡家和应家是姻亲,更是三皇子身边最大的两个助力。
只有将这两个人扳倒,才有机会将三皇子彻底拉下马来。你和应知成亲,应家绝对不会同意。以应瑜的心狠手辣,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对你下手。
我希望你稳住应知,等应瑜对你下手的时候,让应知来救你。不论应知有没有死在应瑜手上,最后你都要让他死。
应知是应家的独子,他死在应瑜手上,应家绝对不会原谅应瑜。而应瑜给胡家生了两个孙子,胡家不可能不保她。”
原璎柠抓着原璎慈的手慢慢收紧:“璎璎,应知是害死我们父母,二哥的仇人。三皇子,应家,胡家,是害死太子,害原家家破人亡的凶手。无论如何,你一定会为他们报仇的,对吗?”
原璎慈浑身颤抖。
她是想要报仇,但是利用应知对她的感情报仇,这个她从来没想过。
她不知道。
她很混乱。
可是,这是她的阿姐,死的是她的亲人,是她的父母,是疼她的二哥。
凭什么原家无辜受难,凭什么应家就完好无损。
凭什么?
原璎柠捏疼了原璎慈,唤醒她:“璎璎,难道家族血仇比不上那一点儿女私情吗?答应阿姐,说你会杀了应知,给爹娘二哥报仇。”
原璎慈讷讷地看向原璎柠,她没办法对阿姐说不。
阿姐是为了救她差点死掉的人,是因为她才会被卖到金国,还被迫生下金国血脉的孩子。
她永远欠阿姐。
原璎慈:“好,阿姐,我答应你。我一定会杀了应知,给爹娘,给二哥,给原家报仇。”
原璎柠红着眼点头,一把抱住原璎慈:“做得好。阿姐为你骄傲。”
成长是痛苦的,但璎璎,阿姐必须逼你。
阿姐没有办法护着你一辈子。
原璎柠默默在心里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