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风雪夜归人◎
沈长策如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丝毫不敢动弹,藏在被褥下的胸膛快速起伏。
哪怕江雪萤什么也没做,只单单离他近了些。
清浅兰香覆于周身,让人不禁沉迷。
江雪萤保持着这个姿势,仗着他看不见,视线在他面上逡巡。
这应该是两人都清醒的情形下,第一次离得这样近。
没有那双凌厉的双眸,他那张脸看上去温和不少,鼻梁高挺得恰到好处,润泽的薄唇微微上扬,不知在笑什么。
长睫扫在手心里,带来轻轻的酥麻,其中又蕴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亲密。
眼睛略过耳畔时,瞧见耳尖上也染上一抹殷红,宛如天边的晚霞逐渐蔓延开来。
江雪萤心念微动,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碰,柔软的触感,感受到一点热意。
她听见一道呼吸陡然变重了,再看一眼,那耳根肉眼可见地也被染上,红得滴血。
江雪萤一愣,没想到会引来他这么大的反应,连忙撤回手,遮住他眼睛的手也一并收回,躺会床榻中,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沈长策也没料到她此番动作,下一刻,香软便一下离远去了。
他喉结滚了两下,定了定神,才敢睁眼看向里侧,她埋在被褥里,裹得严严实实的,唯露出光洁的额头。
便像一只林间小鹿,初时好奇探头,一遇风吹草动,便又匆匆藏匿,缩回她觉得安全的保护壳中。
可他又实是碰不得。
沈长策轻叹一声,支起身。
温热的呼吸拂过,一个轻柔如羽毛的吻落在她的额心。
如春日中,湖边柳枝轻扬,触到水面后,漾起一层细腻的涟漪。
他轻道:“好梦。”
*
翌日,军医来帐中请脉。
江雪萤坐在一边,轻扯起一段衣袖,看见殿下站在旁边,脸上的神情似乎比她还紧张。
她不免觉得想笑,唇边露出一点笑意。
待军医确认后没什么大碍,沈长策才松了一口气。
军医又开了药方,还要配新的药,交待了些事情。
江雪萤听得有些犯困,当听见殿下身上伤口还要处理时,一下又醒了过来。
她倒是忘了,前段时日,殿下是受了伤的。
沈长策没让他多说,让他留下药,便将人赶了出去。
“殿下的伤……”
江雪萤看着那药,欲言又止,他一直跟自己待在一块儿,想是没时间换药。
沈长策满不在意道:“小事。”
他本来伤的就不重,只是为了给人做做样子。
江雪萤道:“那也不能,放着不管呀。”
她拿起军医留下的伤药,看向沈长策的方向,他生得高,她总要带一点仰视才能看清他的眸子。
“那,现在换?”
他这样一问,弄得江雪萤觉得有些奇怪,“嗯?”
沈长策顿觉失态,轻咳一声,道:“没什么。”
待脱下衣裳,露出赤/裸的上半身,沈长策别开眼。
江雪萤见状,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殿下,是害羞了么?
可先前她帮着换药时,也没见这样。
江雪萤定下神,不再想其他的,小心拆下包扎的布条,最初血腥的伤口周围长了一层浅粉色的新肉,深色的血痂盖在上面,几乎能想象受伤的时候有多疼。
不过几日就变成这样,殿下恢复得倒真是挺快的。
“可以不用上药了。”
沈长策瞥了一眼伤口道,受过比这重的伤不知多少,这是唯一一次这样小心对待。
江雪萤蹙眉摇头,“不可,伤口还没好,方才军医都说要换药。”
沈长策薄唇微动,但没说话,默许了她的动作。
倒也不是他不想换药,只是一换药,他便要忍受一双柔软的手在自己未着寸缕的上身游走,且还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碰不得,打不得,骂不得。
做什么,她好像都会哭。
他见着眼泪头疼,也不忍让她伤心落泪。
于是乎不管发生什么,他都只有忍着。
江雪萤包扎着伤口,尽量控制着视线不往旁的地方看。
那紧实而流畅的腹部轮廓,青筋突起的手臂线条……所有的一切,隔着衣裳看的时候尚没有那么明显,可一脱下,便实在是有些令人羞于直视。
这大抵不止是一个人的煎熬。
包扎好后,沈长策很快将衣裳穿好。
身上不仅附着空气中淡淡的清凉,还有指尖拂过皮肤时带来的温热触感。
换药之后,四周都有一股微微发苦的草药味。
沈长策将不要的东西收好,又打来温水放在木架上,将帕子浸湿拧干,随后向江雪萤走去。
他执起她的手,放在手心,用细软的手帕轻轻擦拭。
江雪萤明显地愣了一下,而后想抽回手。
她没用多大力,于是自然地被沈长策当作不排斥。
纤纤玉手,指若青葱。
他神情认真,像是在做多么精细的事,每一根手指都没有放过,方才她不小心沾了药,不洗干净肯定是不舒服的。
江雪萤觉得指上被他擦过的地方都泛着痒意,那痒意一直蔓延,让她心尖也一片酥麻。
她几乎不敢呼吸,声音极轻:“我……我自己来。”
沈长策拒绝,“马上就好了。”
“……”
江雪萤忍不住退缩,殿下之前,也不是这样的。
翻来覆去擦了好多遍,终于到了沈长策觉得可以的时候。
趁他转身之际,江雪萤连忙揉了揉泛着湿润的两只手。
她都快觉得,这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颊边也有些发热,江雪萤伸手抚上,一摸确实有些烫。
别红别红,若被瞧见,那也太明显了。
江雪萤手心手背交替着替脸颊散热,恨不得能立马凉下来。
好一会儿,她觉得差不多了,才想起来看殿下的位置。
沈长策仍然侧对着她清洗手帕,还好还好,应是没注意到她的。
江雪萤长呼一口气。
今日没在榻上躺着,待在帐中难免无聊,午后她便跟沈长策说要回府。
沈长策闻言,立马放下手中的卷册,吩咐下属备好马车。
江雪萤什么也不用操心,只管坐在一旁等着。
上马车时,见明巧坐在外面。
她有些疑惑,外面那么冷,坐着可不好受,“姑姑进来吧。”
明巧笑了一下,看上去竟有些感动,她摇头道:“王妃不用,我坐在这儿就好了。”
那天晚上,她被人叫去拿火盆,当时她有些疑惑,为何他们不能直接送过来,她一个外面的人,没有殿下的允许,在军营中行走,怕是有些不妥,但当时也并未多想。
谁知道后面就发生了那样的事,若不是殿下来的及时,她不敢想象后果如何。
殿下将人抱出来时,她感觉自己全身都僵在那儿。
早知道她应该一步都不要离开王妃的,她要是不去,王妃也不会遭遇那事。
愧疚几乎要将她淹没,她应该受到应有的惩罚,或许才能勉强弥补她的过错。
可殿下竟没有罚她,还让她继续照顾王妃。
王妃也没有怪她,反而对她这样好,她更不知要如何说清心底的自责与难安。
江雪萤见她像是要哭出来,连忙手忙脚乱地安慰,轻轻拍着她的背。
明巧觉得眼眶更是酸涩,“王妃,都是我的错……”
江雪萤这儿想开了,没想到她这般自责,上前抱着她轻抚。
“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
明巧不想还让她来安慰自己,连忙收拾好情绪,重新笑着面对她。
“王妃说得对,我们还有大好的日子。”
江雪萤也展露笑颜,余光见殿下正往这边走来。
不知为什么,他的面色似乎有些沉,这么一会儿,就有人惹怒了他吗?
明巧也看见了,一下松开放在江雪萤身上的手,低头恭敬行礼。
“殿下。”
沈长策点了点头,随后进了马车。
他安坐在江雪萤身边,江雪萤都没反应过来,问道:“殿下也要回府吗?”
沈长策柔声道:“送你回去。”
“噢。”
其实不仅是送她,他还要回去问问几天前的事。
回程的路上飘起了小雪,有几片雪花飘了进来,江雪萤伸手接住,转瞬化在手心,留下一阵微凉。
寒风凉凉的,吹得她有些恍惚。
沈长策伸手将侧窗关上,再放下帷帘,寒风吹不进来,马车里又有火炉,周围一下就温暖了起来。
他拢了拢江雪萤的狐裘披风,在面前打了个双耳结。
江雪萤回过神来,厚厚的绒毛将她的脖颈都包裹住,温暖得很。
沈长策不经意问:“不喜欢下雪吗?”
他问明巧的时候,她有说到,初雪那日,她似乎不太高兴。
江雪萤迟疑了下,随后点头,而后又摇头。
要问她喜不喜欢,其实好像也很难说明白。
那年京城的初雪,带走了娘亲,她喜欢不起来。
冬日里寒冷,一下雪整个人感觉都冻了起来,梨香院没什么厚被褥,整个冬日,都是相互依偎着硬生生熬过去。
景安冷得发抖的样子都还印在她心里,小小的一只,即使把能穿的都穿上,也仍旧冷得厉害。
可多年前,娘亲还在的时候,她是极为喜欢下雪的。
每当下雪的时候,娘亲都会堆很漂亮的雪狮子,她一醒来就能看到。
白白的雪团成一个圆球,在阳光下白得像颗明珠一样,檐下也会放满她们做的雪娃娃,什么样子的都有,稍加打扮便极是可爱。
想起幼时雪地里嬉戏、打闹,到如今都是不可再奢求的记忆。
当时只道是寻常。
“别哭,我不问了。”
沈长策揉揉她温润的眼角,有些心疼,他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只是简单一问,便让她如此伤感。
江家,难道不是将女儿宠着长大的吗?
她未出嫁时,也这样不开心吗?
沈长策想知道答案,却知道不能问她,得靠他自己去查一查。
“我没哭。”
江雪萤回过神,眨了两下眼,倔强道。
沈长策也说:“好,没哭。”
过了许久,沈长策以为她不会再回答时,她却微微仰头,脸上扬着明媚的笑,释怀一般道:“我喜欢雪,喜欢下雪。”
纯白的雪,承载了她太长时间的苦楚。
娘亲若在,肯定也希望她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她要带着娘亲的念想,好好活下去。
以后她见过的每一处风景,感受到的每一份温暖,她都会想,是娘亲一直在她身边。
背在身上多年的担子一放,江雪萤感觉似乎一下就放松了起来。
回府的路程远,马车行驶得平顺,没过多久,她就靠着厢壁睡着了。
沈长策在她闭眼的时候便注意到,怕她睡着不舒服,将她放平,头枕在自己腿上,再盖上一层绒被,轻轻宽慰入睡。
只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才觉得安心。
他的动作不小,江雪萤醒了一下,但没挣扎,顺从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马车回到王府时,她还没醒,沈长策将她抱下马车。
江雪萤感受到轻微颠簸,睁眼发现已经到了,还被人抱着。
她忙扯了扯沈长策的衣袖,小声道:“殿下,放我下来。”
沈长策没依,“之前也抱过,别怕。”
之前是之前,现在这还是大白日里,江雪萤不想让众人看见自己被抱回去,她只觉羞人得很。
“殿下……”
见她确实不愿,沈长策不得不将她放了下来。
他是很想直接将人抱回去的,香香软软的夫人让人忍不住靠近,他也想让所有人看到,让旁人不敢轻慢她。
奈何夫人面皮薄,不准他这样做。
沈长策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跟着她一起进府。
两人前脚刚到清风院,还没坐下,香远堂的人后脚便来了。
笑得满面慈祥的嬷嬷道:“殿下好几日没回来,太妃想念得紧,这会子可否要去香远堂坐坐?”
明明江雪萤也站在一旁,而她却只字不提,那便是太妃没有给她下这样的命令。
前几日的事,沈长策还没问清楚,这下也没多好的脸色。
“得空我自会去,退下吧。”
江雪萤听嬷嬷开口,就做好了他要走的准备,没想他却这样说了,一时倒没反应过来。
“外面冷,进屋里去。”
沈长策虚扶着她,将人往屋里送,没管愣在原地的嬷嬷。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得到殿下这样的答复,赶紧转身迎着风雪往香远堂去。
清风院内,一个身着劲装的暗卫跪在地上。
江雪萤愣了愣。
沈长策向她解释道:“她叫青影,是府里的暗卫,往后便贴身保护你,有什么事,也可以吩咐她。”
青影起身行礼,声音铿锵有力:“王妃。”
“这……”江雪萤看向沈长策,还是没反应过来。
沈长策道:“我不能时时在你身边,若有危险,怕顾及不到,让她保护你,安心一些。”
他这样说,江雪萤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最近天冷,在屋里好好休息,香远堂请安,暂时就不用去了。”
“会不会不太妥当?”
沈长策:“没事,我待会儿去说。”
*
香远堂内,炉香袅袅,檀木香气四溢,而个中氛围,却有些凝滞。
太妃握着珠串的手捏得死紧,没想到养了二十年的儿子,有一天居然为了一个外人来说道自己。
“我让她去军营为你送衣物,送些吃食,你说说,我有何处做的不对?”
沈长策:“儿子知母亲挂念,只是那日天色已晚,要出门,也理应配些护卫,他们几人手无缚鸡之力,若出了什么事,传出去倒是要叫旁人笑话。”
说起来,也是他的错,是他没有提前想到。
太妃“哼”了一声,道:“青州太平,哪里会出什么事,马车上还有王府的标志,何人敢造次?何况,她这不是没出什么事。”
军营的事没有传出去,沈长策只说是夜深看不清路,她不小心摔了一跤。
其余暗中隐晦之事,沈长策从未给她说过,也不愿她平白担心。
青州,暗流涌动,或许并没有展现出来的那般太平。
他道:“是,儿子此来也不是责怪母亲。江氏领着圣旨自京城来,母亲虽不乐意,但面子功夫总不能缺漏,先前母亲不也是这么给儿子多的。”
“若再有些不好的事,被外人知晓,岂不是说母亲苛待新妇,害了母亲名声?”
沈长策深知,若让母亲知道他是为了江氏着想,才与她说的这番话,说不定会让她变得更为苛刻,反而让二人嫌隙更深。
这般取其中,应当会好些。
太妃转了两圈她手里油亮的珠子,长大之后他寡言少语,鲜少一次同她说这样多的话,虽是因为外人,但话里话外,听起来都像是为了自己母亲着想。
还好,还是她的儿子,没像玉儿说的那样,被那狐媚子勾了魂。
她勉强顺了两口气,道:“我日后,对她好些便是。”
沈长策:“母亲明理。还有请安一事,最近天凉了,江氏身子弱,怕是易受了寒气……”
太妃叹了口气,“都依你,最近便让她好生歇着吧,我这也不缺人照顾。”
沈长策行礼告退。
往后这种疏忽,他不会再犯第二次了。
往清风院递了话,他晚上会回来歇息,便又快马加鞭赶回军营。
寒风夹着雪粒子直往人衣领里钻,远近山陵上都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雪,枯黄的草木偶然支溢开来,点缀着另一番色彩。
军营两面临山,西北风更加肆虐些,在室内尚觉寒冷,露天之下便是冻入骨髓的寒凉。
一名下属走到沈长策面前,恭敬回禀:“已经招了。”
“说。”
沈长策一身黑袍,像从暗影中走来,雨雪落于周身,将他染得与冰雪一样凛寒。
“那日他趁军营守卫松懈,与军中同伙里应外合,放他出狱,但外面关卡过多,他没办法安全出去,躲在暗处时,听闻王妃来了,便想挟持王妃,闯出一条生路。”
沈长策冷笑一声,眼眸中闪着寒光,“活腻了。”
那男人若不贪图美色,说不定还真能靠着江雪萤出了军营,但他实在是该死。
监牢中,一个浑身破败,几乎不成人形的男子靠在柱边,从成缕的头发缝隙中,依稀分辨出就是那日晚上那个该死的人。
他浑身是血,四肢活生生被麻绳勒断,脊梁骨被敲碎,支撑他坐在地上的能力都没有。
随便来个人踹他一脚,他都会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他身上没有一块好肉,所有的地方都血肉模糊,像是被刀一片一片刮下来过。
下半身难以启齿的地方失血更多,以最疼痛的方式让他知道他动的歪心思,是怎样害了他的。
他的嘴巴被强制扳开固定,舌根处被刺入一根长钉,让他合不上嘴,也无法咬舌自尽。
旁边还有两位军医轮流守着他,始终观察他的状态,保证他不会这么轻易地死掉。
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长策站在外面,周身气质森冷,牢中那人感受到,想抬头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谁碰了他的底线,他就会让人知道,痛快的死去,是多么美好。
回到主帐,几位将领已在一旁等候。
沈长策一来,众人便开始有序回禀。
自那日带兵出去,军中共查出七十八人有异常动作,其中不乏位居高位的御史。
他们跟刺杀一事之间联系颇多,且能看出都受同一派势力指使。
他们的小动作自以为很隐秘,其实早在先前就已被人察觉,沈长策暗自派人盯了许久。
上次刺杀,他失误伤重,按理说是敌人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让他们能有更大一番动作。
结果他们失算了,这是他们的机会,也是沈长策特意送给他们的陷阱。
“看来他们真是按捺不住,凭这点人手,就想在军中肆虐!”
“咱们这回将他们一网打尽,今年想来也能过个安稳年。”
……
“说了半天,幕后黑手呢,谁这么大胆子,敢在我们军中搅浑水,看不打到他老巢,让他知道谁才是爹!”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站出来,一挥手上比人还高的大棍,地上都要抖三抖。
众人缄默,都没回答他。
他是个纯武将,有一身蛮力但脑子里缺了根筋,听他们讲了半天,他感觉人人都拐弯抹角的,没说到点子上。
一个年龄稍大些的军师拍了拍他的肩膀,瞥了他一眼,然后抬抬下巴,指向东方的位置。
武将皱眉,“谁啊,别打哑谜,我听不懂。”
军师叹了口气,他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不懂,那他也没什么办法了。
东方能是哪里,自然是京城所在,皇宫里的那位。
后面的路还长着呢,未来青州的日子,还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或许等着他们的,是一场恶战。
军营的事一了,天色已全然变暗,夜雪深重。
沈长策飞身上马,马蹄急卷雪粒飞舞,又迅速被黑夜吞噬,转眼之间,只余雪上一行蹄印。
夜色如墨,银装素裹,万籁俱静。
宅院之内,却是一片温馨祥和。堂前炉火正旺,红焰跃动。
炉火旁,铜壶咕嘟作响,水汽袅袅上升,与满室茶香交织缠绵。
雪愈发重了,忽闻一阵细微而清脆的声响,宛如远处碎裂的玉珠落盘,又似琴弦上空灵泛音。
原是院中枯枝压断。
“殿下说了要回来,应当也快了吧。”
明巧为江雪萤斟上一杯热茶,置在案边,翘首往外看去。
没过一会儿,传来明巧欣喜的声音。
“王妃,殿下回来了!”
江雪萤闻言往外看去,目光穿过半开的门扉,投向风雪交加的夜色之中。
只见一墨色身影,手持一柄油纸伞,漫天飞雪不时穿过伞面,飘落在他肩头、发梢,轻触他的面颊。
沈长策步伐稳健,从廊下一步一步走来。
是风雪夜归人。
【作者有话说】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出自唐代刘长卿的《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好爱这个意境啊啊啊,再次感谢宝宝们支持正版!
22
第22章
◎月事◎
门前小厮恭敬接过伞柄,沈长策将外面染雪的大氅一并脱下。
屋中暖意融融,一杯热茶下肚,整个身子都暖和了起来。
江雪萤站在桌边,摇晃的烛火映得她眉眼温柔,问道:“殿下可用晚膳了?”
“不曾。”忙完军营的事他便马不停蹄地往王府赶,她不问,一时倒也忘了腹中饥饿。
江雪萤眉眼一弯,“正好,小厨房还备着吃食。”
“嗯。”
猜测他晚上可能来不及用饭,夜中多食不*好,也只让小厨房准备了些清粥小菜,沈长策饮食清淡,倒也是正合口味。
丫鬟很快摆好晚膳,简单的三菜一汤。
王府用度节俭,江雪萤在这儿待得久了,能看出太妃、殿下都不是爱好铺张的人,较之她知晓的江府大夫人,不说山珍海味,日日大鱼大肉都是极为寻常的。
沈长策用餐规矩,举止温文尔雅,桌上只有一双箸子偶尔与瓷盘相碰的动静。
看似他动作徐徐,实则用餐很快,江雪萤没坐一会儿,他就用完了。
沈长策从她的眼中看出些许诧异,大抵是觉得他竟然能将所有饭菜吃完?
“殿下吃好了吗,那还有些枣泥酥饼。”
她原本是准备晚些饿了吃的,不过看殿下像是没有吃饱的样子,她大概是不能私藏了。
沈长策看她有些难以割舍的样子,不免失笑,于是想逗逗她。
他一本正经道:“嗯,没吃饱,再用些枣泥酥饼吧。”
江雪萤动作微一犹豫,其实她也只是随口一提……殿下,大可不必这样认真……
但话已出口,再反悔倒显得她小气了……江雪萤也只是默了一下,便转身去将那剩余的半盘枣泥酥饼取来。
她一步一望,脚步沉重,像是要舍弃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枣泥酥饼,想来她是真的很喜欢,沈长策想。
他假意伸手去拿,余光一直注意着她的神情,见她只痛惜地看了一眼,便坚定别过头。
如壮士断腕一样。
沈长策笑了笑,手腕一转,没碰那枣泥酥饼,端起旁边的茶杯,鼻尖轻嗅,清新的茉莉花香四溢。
清风院从来不会泡这些花茶,他猜,这也是她喜欢的。
他抿了口茶,道:“感觉方才吃饱了,现在不想吃这酥饼了。”
原本还在心底默默唉声叹气的江雪萤听到这话,一下抬起头,眼眸似乎都一下亮了起来,映着两团烛火,显得格外灵动。
他既然饱了,那吃的话也不会吃太多,江雪萤觉得还是要展现自己的大度,遂道:“殿下还是吃些吧,免得带会儿睡着饿了。”
“不会的。”
将那饭菜吃完,他觉得腹中已有些撑了,眼下时辰不早,歇会儿要入睡,哪里会饥饿。
沈长策将盛着枣泥酥饼的银盘往她面前推去,“你晚上吃得早,应该再吃些。”
“!”
江雪萤眼睛一亮。
沈长策端着茶杯的手一颤,像是被她眸中的光闪到,他险些觉得是不是王府克扣了她的吃食,没让她吃饱,才让她这般宝贝吃的。
“殿下既然不吃,放着也是浪费,那我便勉为其难地吃下吧。”
沈长策轻咳一声,“没关系,不想吃也没什么,后院有只大黄狗,它应该会喜欢,给它吃了也不算浪费。”
江雪萤笑意一僵,“没事,恰好我也饿了,那只大黄,还是让厨房给它做吃的吧。”
沈长策忍笑,“嗯。”
她护食护地厉害,实则吃起来也就只能吃下两块,再多吃,便会腻了。
就寝时,江雪萤有几日没睡这张柔软舒服的床榻,还十分想念。
趁殿下没来,她裹着被褥在榻上滚了好几圈,将原本打理得十分顺滑的乌发都弄乱了几分。
江雪萤埋首在香软的锦被里,怀里也抱着软软的被褥,只觉满心都很温暖。
大概是吃了枣泥酥饼吧,才让她觉得日子其实也能是甜的。
她没放肆太久,得趁殿下来之前躺好,不然若被殿下发现,应是会笑话她的。
沈长策上榻的时候,小姑娘端端正正地睡在里侧。
他往里看了一眼,感觉有些不对劲,但不清楚是何处不对劲。
沈长策平躺下来,目光落在头顶的帷幔上,静下细想一番,又往里看了看。
这下明白了。
原是她的头发乱了。
怎么会乱呢,刚才他看的时候都是好好的。
沈长策又瞥了一眼。
虽别有一番自然散乱之美,但他心底生出一股痒意,想将她的墨发理顺。
犹豫着想动手,但似乎不太妥当,伸出去的双手硬生生停住。
江雪萤这时正好偏过头来,看见半空的手没反应过来。
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沈长策也立马察觉,顺势伸向她的头顶,轻轻拈了一下,随后往帘帐外一扔。
江雪萤不明所以:“怎么了……”
沈长策脸不红心不跳,自然道:“刚才头上有只虫子,我已经把它弄走了。”
江雪萤听了前半句,瞬间慌张起来,“虫子,什么虫子?哪里来的虫子?”
“别怕,一只小虫而已,我已经弄走了。”
沈长策没想到她怕虫,揽着她安抚的同时,顺势以手作梳,轻轻理了理她的发丝。
怕弄疼她,他动作很轻很小心。
知道只是小虫,江雪萤也没有那么害怕。
梨香院潮湿,总有许多小虫。
方才主要是在头顶上,她看不见,不知道会不会顺着爬到她耳边、眼睛旁……到时候,她若感觉到痒意,随手一摸,便是一只虫在手里……
实在又吓人得很。
“帐内怎么也有虫?”
沈长策睁眼说瞎话:“可能是刚才不小心飞进来的吧。”
江雪萤若有所思,认同了他的说法。
*
哈气成雾的时节,清晨能在温暖的被窝里赖个床,是最舒服不过的事了。
沈长策一年四季都没有贪恋被窝的习惯,仍旧早早起身做事。
江雪萤最近不用去香远堂请安,明巧得了殿下吩咐,也没喊她起身,但江雪萤还是早早地醒了来。
她也想睡,但细细密密的疼痛唤醒了她。
江雪萤一睁眼察觉不对,往下身一看,连忙唤明巧取东西来。
褥单和底裤都被弄脏了,她坐在榻上不敢动弹。
昨日睡前感觉腰身有些酸软,她以为是马车坐久了,她的小日子时间一直不准,遂也没往这处想。
刚才醒来未发现时,还没什么感觉,这会儿等着明巧,感觉一阵一阵的疼痛从腹下传来。
江雪萤伸手捂着,用了两分力气,只求能缓解一些。
明巧很快回来,扶着她起身收拾,又将榻上褥子、被褥都换上干净的。
江雪萤坐在椅子上,上身无力歪斜,右手捂着肚腹,小脸上恹恹的,蹙着眉心,一点精神也没有。
明巧收拾好后,将她扶回榻上躺着,掖好被褥,又塞了个滚热的汤婆子放在小腹暖着。
江雪萤蜷缩成一团,睫目轻颤,唇色瞧上去都有些苍白。
明巧心疼,道:“厨房熬了桂枝红糖水,王妃喝一些吧。”
江雪萤痛得迷迷糊糊,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闷闷“嗯”了一声。
携着雪色的阳光洒在屋内,映照着她额间细密的汗珠,还有因疼痛紧咬的下唇,红得似要滴血。
痛楚如影随形,不管她换了怎样的姿势,都没觉得丝毫轻松。
沈长策来的时候,就看见躺在榻上,五官似要皱成一团的小姑娘。
刚才听明巧说了之后,他就马上赶了过来。
他只知道女子每月会来月事,但其余的丝毫不知,见她痛得如此厉害,只觉心里也跟她一样难受。
拿着手帕轻轻擦了擦她的面颊,江雪萤有些艰难地睁眼。
沈长策抚着她额发,柔声道:“大夫马上就来了,我在这儿陪着你。”
江雪萤迷蒙着点头。
“枣泥酥饼吃吗?厨房新做的,还有山药红枣粥。”
她晨起没吃什么东西,痛得愈发没有力气。
江雪萤犹豫着,半晌后,强撑着拉了拉被褥,“吃一些……”
沈长策这下才看见她的眼睛,像是被泪水润湿了一样,睫羽上还挂着一颗泪珠,将落未落,实是可怜。
江雪萤压着两个厚厚的软枕,半靠在床头,左手无力地垂在被褥旁。
寒风凛冽的日子里,还没一会儿,刚刚滚烫的粥,已经晾到能入口的程度。
沈长策小半勺小半勺舀着,小心喂给她。
温热的甜粥滑入喉间,一直落到胃中,仿佛驱散了体内的部分寒凉与苦楚。
只吃了小半碗,江雪萤便不愿吃了,沈长策又换了枣泥酥饼喂了她一块儿。
他还想喂,江雪萤蹙着眉后退,“吃不下了……”
沈长策哄道,“最后一点,吃完就不吃了。”
他一直拿着,似乎并不想放回去,江雪萤没办法,只好凑近微微张口,含住剩下的那一点。
她的舌头像是迟钝了,吃这些糕点没觉出什么味道。
大夫很快便来,隔着一层帘帐为江雪萤诊脉。
“王妃腹痛之症,可是已有三四年了?”
帘帐里传来一道声音:“嗯。”
沈长策心下微惊,既然这么久了,江府难道都不知道吗?竟也不好好养着。
大夫收回手,略微思索片刻,道:“王妃体质湿寒,血行不畅,淤滞有阻,故而腹痛,要想根治需长期调养,温补气血。”
江雪萤听后沉默,她的身子,自己也清楚一些,她倒不是担心别的,就是调养的话,免不了要喝很长时间的药。
沈长策似乎知她所想,问了出来,“要调养多久?”
大夫恭敬回道:“短则半年,长则一两年,具体需看王妃身子恢复的情况。”
帘帐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走时,沈长策将大夫送到门外。
沈长策:“大夫有什么话想说?”
方才他使了个眼色,沈长策猜到他可能话未说完。
大夫作了一揖,道:“确有一事,王妃寒凉之症,恐不好有孕。”
沈长策闻后,仍很平静,只道:“还有其他影响吗?”
大夫摇头。
沈长策嗓音微沉:“此事你知我知,不可再让第三人知晓。”
大夫恭敬应下:“是,殿下。”
23
第23章
◎克制◎
送走大夫,沈长策很快回屋。
江雪萤又缩回被窝里取暖,躺在榻上只有小小的一团。
沈长策慢慢在榻前坐下。
关于子嗣,他其实并不是很在乎。
他常年在战场上,管你是王公贵胄还是普通百姓,打斗起来都是刀剑无眼。他纵有万般手段,也只有一条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交代在那儿。
他不想留下孤儿寡母在世上,若他早早没了,朝堂之上都是吃人的东西,谁知会如何待之。
到时候,只有她一个人,若能碰到真心相待的,改嫁也会方便些。
但这不只是子嗣的问题,她若每月都这么痛一遭,也实是太难熬了。
沈长策轻声道:“调理身子,要喝一段时间的药,不过大夫说,身子好了便不会再痛。”
被褥动了动,没说话,江雪萤在想。
她不想喝那么久的药,可也不想月事来时痛得起不了身。
大抵是刚才喝了粥,缓了缓,现在没那么痛,江雪萤觉得现在这痛也能忍受。
于是乎她不想喝。
沈长策像洞悉了她的想法一般,再次开口道:“如果不想喝,先把这两日喝了好不好,好歹舒服一些。”
听闻此言,江雪萤这下只沉默了一小会儿,便答应下来。
整整一日,江雪萤都是在榻上躺着度过的。
喝了药之后稍微好一些,还有精神起来吃些东西。
但没过一会儿,她身上蓄起来力气好像用尽,又得回榻上躺着。
其实躺着也未见有多舒服,翻来覆去不论如何都难受,喝了药都没什么办法的话,也只能生生熬过去。
不过身边一直有人照顾,至少不会觉得那么无趣。
夜里睡觉时,江雪萤感受到身旁的动静,挣扎了一会儿,勉强睁开眼。
细弱的带点诧异的声音响起:“殿下怎么来了?”
沈长策疑惑道:“怎么了?”
江雪萤眨了眨眼,道:“女子月事之期,血腥污秽……不宜同宿,殿下不然去别处睡?”
沈长策拧眉,“谁说的?江府里教的你吗?”
江雪萤没说话,大夫人倒是什么都没跟她说过,这些,是太妃给她那本册子上写的。
见她不言,沈长策默认是江府教的,一时冷笑,他杀过的人见的血还少了吗,竟连女子月事也要避讳。
他道:“不必在意那些。”
江雪萤低着声开口:“可是……”太妃要是知道,怕是会不喜的。
沈长策截了她的话,强硬道:“没有可是,在王府,听我的话便足够了。”
江雪萤没力气争辩,顺了他,“……嗯。”
早已入睡的太妃估计也没有想到,书上写的同宿,会被江雪萤想成这个意思……不过她想的,好像也并没有错。
同宿同宿,不就是不能在一起入眠的意思罢。
夜里安静,没什么东西转移注意力,江雪萤一闭上眼,便只能感受到腹中如针锥般的疼痛蔓延,疼得她手指发软,浑身轻颤。
沈长策注意到后,掀了掀被褥。
江雪萤听见动静没一会儿,就感觉身后贴上一道温热,随后一只大手伸过被褥,覆在她放在小腹处的手上。
她的手很冰。
她嫌汤婆子硬,即使外面包裹了一层柔软的棉布,也还是硬,但若裹得太厚,汤婆子又不温暖。
所以她将汤婆子丢一边去了,等感觉冷了,再拿回来暖一下。
大手温暖干燥,江雪萤不由瑟缩,身体因他放上来的动作有些僵硬。
这样的行为对她来说有些陌生了。
沈长策代替她的手,轻轻在小腹上按揉。
一股酥麻传遍四周,江雪萤呼吸微窒,一颗心都提到半空中,一时竟也忘了疼。
他动作未停,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大夫说,这样可能会舒服一点。”
沈长策将她全然包裹在怀里面,感受到她原本僵硬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
没过一会儿,他又问道:“要好一些吗?”
江雪萤感受着那力度,没怎么注意他说的话,胡乱应道:“嗯嗯……”
他的手很暖,其实不止是手,他好像整个人都是暖乎乎的,像个源源不断散发热量的火炉。
后背靠在他的胸膛上,自己好像也暖和了起来。
不知是被他转移了注意力,还是因为太温暖,江雪萤感觉没有那么痛了,思绪也逐渐迷糊起来。
过了好久,月事第一晚,总算是睡着了。
沈长策等她睡熟后,才准备将手收回。
刚一动作,便听她不适地嘤咛了一声。
怕她醒来,沈长策不敢收回手了,继续替她轻轻揉着。
一晚上,江雪萤都睡得不安稳,时不时就会翻身,睡熟之后,又努力往那道热源上蹭。
沈长策原本清心寡欲,什么也没想,但两人都只着里衣,随便一动,都是肌肤相亲,柔软的身子不停往他身上蹭。
他觉得这样睡一晚上,什么都不做,是对他最大的考验。
沈长策深呼一口气,默默屏除脑海中的杂念,不断用正事去覆盖那一层几欲破土而出的念想。
长夜难耐,他是被当成好用的汤婆子了。
一觉睡醒,江雪萤感觉精神好了不少。
一睁眼,却觉得自己的姿势有些不太对,她略微感受了下,发现自己竟是半压在殿下身上!
她上半身紧贴着殿下,手臂搭在他胸膛上,连一只脚也在殿下身上……
稍微一抬头,就能凑近那张平日冷峻的面庞。
江雪萤吓得顿时清醒了,连忙撤身躺回自己的小窝。
沈长策昨晚一直没怎么睡,临近天亮,怀中人安分了些,他才小眯了一会儿。
所以这下身边人一动,他立马就醒了过来。
看见她慌忙离开的动作,嘴角不禁往上扬了扬,昨晚抱着人的时候,可没有像这样胆小。
待她缩回去裹好了被褥,有些缓冲的时间,沈长策才问道:“今日好些了吗?”
江雪萤没想到他这么快便醒了,努力平静道:“好多了。”
肚腹里坠痛的感觉有所减轻,冷冰冰的后背现下觉得也是暖和的,没那么难受,她觉得自己已经能下床了。
话虽这样说,但早饭还是被沈长策送到了榻边。
刚蒸出来的水晶龙凤糕冒着热气,沈长策准备像昨日一样喂她。
江雪萤今日清醒了些,便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
遂道:“我自己来吧。”
沈长策没依,“你省着些力气,好好养身子。”
江雪萤:“……”她很想说一句,她不是瓷娃娃。
从前那么多年都过来了,她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脆弱。
一低眸,一块色泽鲜艳,红白相间的糕点就在唇边。
江雪萤只能顺势吃下,有机会再与他理论。
龙凤糕入口香甜,微微有些粘,但却是更加美味。
江雪萤咽下之后,准备趁这个间隙说些什么,但又被一勺入口的软烂鸡丝粥堵住了剩下的话。
一连两回。
她是知道了,殿下就没有准备给她说话的机会。
既如此,江雪萤也不强求,有人伺候着,她也懒得动。
早饭后,沈长策去了隔壁书房,江雪萤下榻走了走,忽觉一阵凉风袭来,往窗边一看。
槅扇未掩实,漏了点风进来。
明巧在旁边,注意到她的视线,走去将窗掩紧。
江雪萤想到那日晚上殿下从她发间发现的虫子,不免有些担忧:“这窗开着,会有虫子,日后还是少开吧。”
明巧正好关紧走过来,笑说:“这天寒地冻的,哪里来的虫子。”
江雪萤蹙眉不解,“有的,前日晚上就有。”
明巧仍笑着,先不说这冷天外面都没有虫子能活下来,再者屋子天天清扫,倒是没瞧见虫子的影子。
“奴婢下次注意些,再好好检查检查。”
江雪萤也不纠结,“嗯。”
三日的时间,江雪萤都是在榻上待的时间多些,沈长策每晚都还是跟她同睡一张榻,重复着第一晚的动作。
于是乎,三日时间过去,江雪萤精神倒是好了,但沈长策眼下却有一片淡淡的青黑。
江雪萤不解,那日特意问过明巧这几日殿下是否忙得很,不然怎会如此疲累。
而明巧说殿下一直在清风院,并未怎么出去。
江雪萤觉得奇怪,晨起时见殿下仍未睡得好,担忧问道:“殿下最近,可需要让大夫开些药来喝?”
沈长策不解:“什么药?”
江雪萤:“补药啊。”
“补药?”每晚正饱受折磨的沈长策一听这话,眉目瞬间皱得死紧,他阅人无数,却一时不懂他这位夫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对啊。”
江雪萤一脸自然,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妥,苦口婆心道:“殿下晚上睡不好,白日便没什么精神,看眼下都有乌青了。”
沈长策深深呼了两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声音像是从唇齿间挤出来的。
“夫人真觉得,我需要补药?”
这个叫法对江雪萤来说有些陌生了,杏眸眨了两下,她磕绊道:“若、若殿下觉得不用,那也不用喝,我只是……”
江雪萤原本坐得好好的,却一下被人用力推到榻上,摔在柔软的锦被里,后脑被人用手护着,并不觉疼痛。
面前放大的俊脸让她一时失语,思绪宛如一片乱麻交织,又似云雾缭绕,半晌不得清明。
“殿、殿下……”
沈长策面色不善,将她双手按在两边,一边小心控制着力度,见她眼里没有抗拒,才放下心。
他低下头,距离慢慢拉近,几乎快要碰到她的唇。
在她心惊胆颤,慌乱阖眸之时,沈长策却微微一偏,温软拂过她的脸颊,带来一阵细微却又撩人心弦的战栗,旋即如羽毛,轻落在耳畔。
滚烫的气息洒在敏感的肌肤上,江雪萤呼吸都变得杂乱无序。
沈长策这时轻道:“还要喝补药吗?”
说话时的热气也洒在颈侧,江雪萤忍不住偏头想躲开,却被人不由分说地阻拦下来。
她一时无措,感觉身子都热了起来,只得说道:“不……不喝……”
沈长策勾了勾唇,在她颈侧落下一吻,温热转瞬即逝,让人都来不及反应便已经结束。
江雪萤感觉心跳极快,又不同于往常的任何一种感受。
“这便对了。”平日冷淡的声音略带了几分沙哑,与几不可察的笑意。
像是在蛊惑人心,让人沉迷。
沈长策撑起身,目光落在她的脸庞上,双颊绯红,宛如红霞,又似晨曦初照下娇艳欲滴的桃花。
羞意难掩,双眸半垂,长而卷翘的睫羽轻轻颤动。
她美得动人心魄。
沈长策瞧着那嫣红的唇辦瞧了半晌,眸光晦暗。
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上风,没让他做出什么来。
24
第24章
◎旧人◎
这几日不论白日还是夜里,江雪萤都睡得不少,躺久了身子不免困乏,遂这日午后她便没有再睡。
金乌升至当空,日光透亮,如染了雪一样,不过落在身上,却感受不到多么温暖。
江雪萤坐到案前,面前一纸素笺铺展,她执笔轻悬于砚台之上。
面对空白如洗的笺纸,她一时不知要写些什么好。
上次她送出去的那封信,江府应该收到了。但除却江府那封让她求取恩宠的信件外,她便没有再收到江府的回信,大抵也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吧。
她在乎的只有景安,江府在乎的也只有自己的荣华富贵。
信中内容,她不敢提及景安,怕被有心之人知晓,告诉殿下或者太妃。
以王府的势力,若他们真心要查,江府那点事,还不是一探便知,哪能瞒得了多久?
所以只有她这里,一点儿马脚都不能露。
花了快半个时辰,江雪萤才将两页纸磨完。
一封信写得言辞诚恳,既言明对家中思念,也不忘提及在王府的日子,她过得好,让家中不必担心。言下之意,她有听他们说的,既然她遵守承诺,他们也应同样如此。
末尾特意添上一段,她未出阁前,有一对喜爱的明月耳珰,置于镜台前的匣子中,走时忘记带上,若是方便,可以随信附寄来。
江雪萤落笔的时候,心都在砰砰直跳。
大夫人看到这儿肯定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若她有心,将这封信送到嬷嬷手里,嬷嬷看到这话,自然会懂。
江雪萤封好信件,出去交予明巧。
“正好驿使下午要来,这信估计二十多天就能送回京城里。”
江雪萤算了一下,今日是冬月十日,二十多天,路上再一耽搁,来回也快两个月的时间了,不知道能不能在年前收到回信。
路途遥远,一切都没个准信,谁也掌控不了。
回屋后,江雪萤百无聊赖,写了信之后没什么劲,便取了针线来。
前段时候说的绣手帕,忙碌了好几日,一直耽搁着。
她耐着性子绣了一会儿,炉火离得不远,摸着针线的手也不觉得僵冷。
在碎布上练了一会儿后,明巧拿过看了看,见这行针运线,较之之前好了不少。
明巧放在光下仔细瞧瞧,笑道:“王妃这下再去绣手帕,绣出来肯定栩栩如生的。”
江雪萤对自己的手艺还是有几分了解,拿过绣绷,道:“姑姑别笑话我了,我这手艺拿出去,怕是送给别人,别人都不会要。”
“哪儿会如此,没有王妃说得这般差。”
江雪萤也笑:“没有我说得这样差,那说到底还是差的。”
明巧哭笑不得,“怎会?王妃若不信,绣好之后送给殿下,看殿下会怎么说?”
江雪萤看着绣帕上那朵小巧的桃花,默了一阵,道:“到时候看看吧。”
两人话没说一会儿,门外就来了人。
是香远堂的嬷嬷。
嬷嬷道:“王妃,府里来了客人,太妃想请王妃去香远堂一并用晚膳。”
江雪萤:“客人?”
嬷嬷回道;“是叶府的宜兰小姐,王妃兴许不认识。”
江雪萤着实不认识,不过这名字,她好像听过的。
很快,她想起来,那日在香远堂请安时,太妃与沈凝玉说的,应该就是这位小姐吧。
这不过几日,就已经到王府了,是有些快的。
江雪萤一时觉得腹中隐隐又痛起来,虽想拒绝,但太妃特意着人来请,她又几日都未去请安,不想在太妃那儿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我收拾收拾便去。”
嬷嬷功成身退,笑回:“是,王妃。”
申时将尽时,江雪萤才紧赶慢赶往香远堂去。
这时间到了那儿不早也不晚,过去早了只能干坐着说话,她跟那位叶小姐想来也是话不投机,她过去反而扰了人家欢聚。
去晚了显得她不懂事,将客人晾着。
长长的一段路,天寒时身上衣裳穿得厚实,走起来更加费力些,加之她身子不适,于是觉得这路更长了。
若有机会,她想问问殿下,王府为何修建得这样宽广?
等到了香远堂,屋内一片其乐融融的模样,太妃、孟氏、沈凝玉还有一位陌生的小姐都坐在一块儿。
江雪萤一踏进来,屋里所有人的视线一下都移了过来。
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像是这温馨氛围的破坏者。
随后,江雪萤依次向太妃请过安,向诸位见礼。
太妃今日对她难得不是冷淡的样子,含着笑意让江雪萤坐下。
她这刚安顿下,那边那位客人便起身走来。
叶宜兰满目带笑,道:“早就听说过王妃,今日终于得见,果真是貌若天仙,温柔娴雅。”
她嗓音柔软,若有人仔细去听的话,能听出几分涩然。
原本她是太妃看中,要嫁给殿下作正妻的人,家中也处处打点,在众人眼里,她就是预定好的燕王妃。
可谁知半路却被一道圣旨截胡,她有苦难言,得知殿下似乎待那女子不薄的时候,她心里比刀割还难受。
她想过很多,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才入得了殿下青眼?如今终于见到真人,好像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京城里的江家,她早就查过,不过是个小门小户。
即便她江家在朝为官又如何?也不过是个小官,没什么实权,哪处能比得上叶家?
如果是一个比她好上十几千万倍的女子嫁给殿下,她也认了。
可她想不通,为什么是江家的女子嫁给了殿下!
江雪萤微微一笑,道:“叶姑娘谬赞,我何以担此美誉。倒是姑娘玉肤花貌,气质如兰,令人见之忘俗。”
夸赞的话,叶宜兰打小便听多了,这下一点感觉也没有,随意说了两句客套话,也没了与她交谈的心思。
“叶姐姐你好久没来了,尝尝这玉尖雪芽,还是不是那个味道?”
叶宜兰端起得体的笑容与沈凝玉自一边言语。
数年之前,她就与沈凝玉相识,虽大她几岁,但两人仍以姐妹相称,以此她便有更多顺当的理由来往王府。
她那时往来次数多了,王府中有不少人都认识她,太妃还专为她留着房间。
只要在王府,她就时不时有机会能碰上殿下。
殿下跟她想象中的一样冷淡,但只要她在跟前出现得多了,让殿下熟悉她,便总能与殿下说上几句话。
一切都在向好发展,她觉着殿下兴许也是喜欢她的。
太妃在与孟氏说话,每个人好像都有事,江雪萤一个人闲着,习惯了也并不觉不适。
丫鬟上了些糕点在她面前,她尝了,跟清风院里做的味道有些不同,但口感相差不多,若真说有什么不同,便是没那么甜,估计顾着太妃年纪,都没做那么甜的。
叶宜兰说话的空隙往江雪萤那边瞥了一眼,见她一直都在吃,心中的难受更为强烈。
一个只知道吃的女人都能嫁给殿下!她却不得不在府里听从长辈安排,跟那些纨绔子弟交攀!
于是对着太妃的时候,难免抹了两下泪,“我这辈子感觉也没什么好活了,若听爹娘的话嫁去那些人家,我倒不如不去,去庵里剃了头也好清净。”
这说得周围一圈的人都开始安慰她,叶宜兰又软着嗓子道:“太妃、凝玉妹妹……都是对我极好的,只怪我自己不争气,没那个福气……”
太妃有些痛惜,“哎呀,别这么作践自己,怎么没福气了,你也是我瞧着长大的,多么好个姑娘。”
她这样一安慰,叶宜兰瞬间像是被理解的孩子,抱着她掉了几大颗泪水。
见此情景,江雪萤是没法再安心地坐在那儿吃自己的了,共同加入到安慰叶家姑娘的大军里。
叶宜兰没有太过失态,只一会儿,便又笑着说让大家见笑了,她原意是想来陪她们玩,让她们高兴的。
众人都夸是个有孝心又乖巧的姑娘。
不过一会儿,就快到用饭的时辰了,丫鬟们在嬷嬷的指示下布置着膳厅。
众人到那边小坐,走在长廊上,叶宜兰不经意往外面望去。
沈凝玉跟她走在一块儿,有什么动作很难瞒过身边的人,于是她小声猜测道:“叶姐姐是在看大哥来不来吗?”
叶宜兰收回目光,欲说还休瞧了她一眼,脸颊似乎因为她的话而微微泛红。
她别过头,道:“没有,我只是看看风景罢了,许久未来王府,有些想念。”
沈凝玉“扑哧”一声笑了,“我虽然小,但姐姐也不能糊弄我,那外面就是一道门,有什么好看的?姐姐肯定是在看大哥!”
她这声音不少,周围好些人都听见了,众人心照不宣,都没说什么。
叶宜兰拉了拉她的手臂,不好意思道:“妹妹小声些。”
沈凝玉一时激动忘形,连忙捂了捂嘴。
先前母亲派人去叫了大哥,但是去的人回来并没有说大哥会来。
叶宜兰往那外面又撇了一眼,语中染上几分伤感,“看到了又有什么用呢,事已至此……”
“姐姐,话不能这样说……“沈凝玉凑近她,特意压低声音,“据我所知,大哥跟那个女人还没有……”
用膳的时候,沈长策确实没有来。
不知她们说了什么,叶宜兰不像之前那样伤伤心心的。
她与沈凝玉分坐在太妃两侧,原本叶宜兰作为小辈,要坐去稍远些的位置,但被太妃拉到跟前来。
几人坐在一起,看着赏心悦目得很。
孟氏在一旁称赞道:“叶姑娘生得这般好,坐在这儿就像母亲的亲闺女一样。”
太妃牵起叶宜兰的手拍了拍,她也喜欢这姑娘,笑着说道:“这话倒是不假,我也想宜兰是我生的闺女。”
桌上和和睦睦的,江雪萤性子安静,时不时附和众人两句,没她什么事。
但偏偏总有人会将这平衡打破。
江雪萤身边是叶宜兰,她总会*找江雪萤说些话。
江雪萤纵然不愿与她深交,但旁人笑语盈盈的来,她总不好拂了人的面子,只能撑起精神强自交谈。
叶宜兰道:“王妃,琴棋书画,可有哪一样精通?我在府上闲着也是闲着,若有机会,想跟王妃多请教请教。”
江雪萤还未说话,对面的沈凝玉就开口道:“叶姐姐,你那么厉害,哪里还需要向旁人请教,要说请教,也要寻那些大师。”而不是在这儿问她。
叶宜兰一笑,“人皆有所长,观人之美,取彼之长,补己之短,怎么不算一件佳事?王妃,还望有所指教。”
她姿态摆得这样高,倒是让江雪萤不好拒绝。
“指教谈不上,我琴棋书画造诣一般,肯定比不上叶姑娘,不若叶姑娘传授些技艺?”
叶宜兰显然一愣,没料到她会这样说,难道她不应该趁此机会展示一下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这样不痛不痒的回答,让她都无法施展。
叶宜兰道:“王妃便不要自谦了,反正大家都在一块儿,不为别的,能热闹热闹也好呀。”
江雪萤一直与她周旋着,腹中隐隐坠痛,面上温和的表情几乎都有些维持不住了。
“我就不献丑了,叶姑娘若愿意,咳咳……倒是能让我们大家开开眼。”
没想到这赐来的王妃竟这般软弱,叶宜兰一时也没了心思,胡乱扯开话头。
她自去与太妃攀谈,江雪萤清静下来,也乐得自在,恨不得赶快用完饭,她好早些告退。
再待下去,她怕自己等会儿都没力气走回去了。
丫鬟们鱼贯而入,很快便上好满满一桌的菜肴。
用膳时众人都守着“食不言”的规矩,屋子里难得静了下来,让人感觉耳根似乎都舒服了点。
一顿饭在一片其乐融融中很快结束。
很快又上了糕点茶水,众人围坐闲谈,丝毫没有散场的意思。
刚用完饭,江雪萤不好说走的事,依礼她也需要再坐一会儿。
明巧察觉她抚腹的动作,低头轻问:“王妃身子不适吗,要不早些走?”
江雪萤瞧了瞧被叶宜兰哄的开心的太妃,低头道:“再等一会儿吧。”
今日太妃难得这样开心,对她也是难得有这样好的脸色,她若现在走,定会扫了她的兴,因此失大,就不好了。
江雪萤浅浅抿了一口清茶,香气四溢,连她不怎么会喝的都能品出几分好来。
茶虽好,但不敢贪多,不然夜里该睡不着了。
话头不时被叶宜兰引到江雪萤身上,都被她不轻不重的驳了回去,次数多了,太妃也不太高兴起来,正想说道两句。
门房来道殿下来了。
此消息一出,屋里又很快热闹起来。
25
第25章
◎抱回◎
他身着一身玄色锦袍,身上沾着外面的风雪,似为这暖意十足的屋子送入一股清风。
沈长策先前没说要来,这会儿众人都有些出乎意料的激动。
而最欣喜的,当属叶宜兰了。
殿下还是那般清冷矜贵的模样,未曾改变分毫。
听见消息的第一时间里,江雪萤竟然没想去看殿下,而是去看叶家姑娘的反应。
于是也忽略了向她走来的燕王殿下。
她瞧见叶姑娘的神情由原本的欣喜逐渐变为错愕,似又夹杂着失落与讶然。
江雪萤还在思索着她为何会如此,晃着神,突觉背后有什么东西碰了上来。
她一颤,侧过头才发觉原来是殿下的手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腰身。
沈长策没想到,小姑娘在这时竟也能出神。
他随后上前给太妃请安,“母亲,时辰不早了,儿子带着江氏先告退了。”
太妃沉浸在他到来的喜悦中还没缓过来,转眼就听他这样说,脸上的笑容险些没收回去。
“这不是刚来,怎么就说要走?坐一会儿吧。”
叶宜兰也满怀期盼,希望他能留下来。
而沈长策只道:“雪天路滑,夜里瞧不清路,怕是不太安全,改日再坐吧。”
叶宜兰听到这话,有些着急,看向太妃,希望她能再说些什么好让殿下留下。
太妃见自家儿子贴身站在江氏侧边,保护的意味不言而喻,眉头一挑,合着他是来为江氏撑腰的。
她这儿子若下了什么决心,她是拦不住的,索性应了他:“既如此,那便早些回去吧。”
“太妃……”
叶宜兰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她,太妃侧眼,叹了口气。
这任哪个男子见了,想是都舍不得,但她也没办法。
太妃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
沈长策带着江雪萤行礼告退,身影转过屏风后很快消失不见。
叶宜兰还望着那个方向,想不明白。
自始自终,殿下的眼神就一直在那个女人身上,没有看她一眼,甚至连偶然的一瞥都没有。
没能说上话便罢了,竟然连一个眼神都没有么?
会不会是夜里烛光不够明亮,没有看清她是谁,所以才会忽略。
或者,殿下还有急事要忙,没有太多时间停留。
……
她为他找了许多借口,可叶宜兰还是没能说服自己。
殿下如果真的没有时间,为何会亲自来接那个女人?雪夜路滑又怎样,难道不能多派两个下人提灯?
她一想到那女人站在殿下身旁的样子,就觉得心底如针扎一般刺痛。
凭什么呢?明明论样貌才情,论身份地位,她没有一样比不上那女人的。
殿下,兴许只是演出来的吧,他不可能也不应该,会喜欢上那样一个普通的女人。
提灯照出泛黄的光,映在雪地里像金色的一样。
雪还在下,沈长策接过了原本明巧撑着的油纸伞,另一只手搁在江雪萤腰上半揽着。
“殿下怎么来了?”江雪萤问道。
“下人说你去了香远堂,一直都没回来,所以我过来瞧瞧。”
江雪萤略微有些疑惑,“院里丫鬟们应该知道太妃着人来请去用晚膳。”
按现在的时辰看,刚好用完晚膳休息一下,并不是很晚。从清风院过来还有一段路,那殿下岂不是在用晚膳的时辰就往香远堂来了?
沈长策“哦”了一声,并不在意,“那可能是丫鬟忘记了。”
杏眸里仍怀着不解,下人失职,殿下知道了,竟然一点也不生气吗?这跟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呀。
明巧跟在后面,光听着就知殿下心思。
殿下肯定是怕王妃在太妃那儿受了什么委屈,这才早早赶了过来。结果王妃非但没感动,还在想旁的事。
王妃在其他事上那样通透,在感情上却迟钝得很,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沈长策道:“别想了。”
风雪愈发大了,沈长策手里的油纸伞一直往江雪萤的方向偏。
江雪萤偏过头看了一眼,见他半个身子都在外面,白雪在他肩头落了浅浅一层。
她停住脚步,伸手替他拂去肩头霜雪,冰凉的雪花在手心微微融化,传来丝丝缕缕的清凉意。
沈长策抓下她的手腕,止住了她的动作。
江雪萤微微愕然,拂下雪也不行吗?
随后她的手就被放入一双温暖的大掌中,被裹得严严实实。
沈长策耐心替她暖着,道:“凉了,待会儿又要不舒服了。”
他的手掌因常年习武的缘故,有些粗粝,但又不至于让人觉得硌手,很有力量,让人挣脱不开。
江雪萤不好意思地往回缩了下,替自己辩解道:“没有那么脆弱……”
沈长策:“嘴硬,前两日不知是谁连半夜都呼着痛。”
晚上他浅眠,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知晓,将她的难受全都看在眼里,说不心疼是假的。
“……不可能,我晚上睡觉明明很安分……”
说着说着,江雪萤大概也觉得自己不占理,声音都小了下去,转而又道:“殿下没有证据,不可污蔑我……”
沈长策的目光停注在她身上,那微微撅起的唇角像是抗议,又像是在撒娇,他不自觉噙着一点笑意道:“没有污蔑,不喜的话,那就当没有这事吧。”
江雪萤微愣,没想到还能这样。
这倒显得是她在无理取闹。
她的两只手被捂得发热,大冬日里感觉脸上也热了起来。
这还是在外面,路过被别人看见了多不好,说不动会传些什么不好听的话。
江雪萤后退两步,想离开。
沈长策没准,握着她的手反而用了两分力。
江雪萤不明所以,不敢看他,她觉得这在外面,两人还是要保持些距离。
她嗓音微微发颤:“殿下?”
软软糯糯的没有丝毫威慑力。
沈长策轻咳一声,将她的手放开,低头往下看,道:“你鞋袜湿了。”
“啊?”江雪萤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瞧了两眼,下了定论。
“没有湿。”
沈长策道:“夜里瞧不真切,地上雪厚,回去路上不知不觉就湿了,等你发觉便晚了。”
江雪萤想凑近去瞧瞧,被沈长策止住了。
她不解,清浅滢润的眸子望向他,“那还是快回去吧。”
再耗一会儿,真的要晚了。
而沈长策突然道:“我抱你回去。”
江雪萤眉头蹙起,似没想明白,但理智告诉她要拒绝。
“不用,我能走。”
不待在那一片闹心的地方,她觉得她身子还是挺好的。今日出门穿的也不少,她这会儿也并不冷。
她好手好脚,可以自己回去。
沈长策隔着披风揉了揉她的腰身,温声道:“怕你累着,回去身子不舒服。”
这几日虽没听见她说,但总见她扶着腰。
他问过大夫,女子月事期间,身子多处都不痛快,情绪也容易低落,要好好照顾着,才不会情志郁结,以至伤身。
江雪萤仍旧不自在,她又不是小孩了,怎么能总被人抱来抱去的。
见她不反驳,沈长策便当她默许了,一手绕过膝弯,一手环在腰上,将她稳稳抱了起来,动作轻松,毫不费力一般。
江雪萤未曾料到他的举动,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殿下……”
她轻呼出声,双手因害怕不自觉搭在了他的肩上,小声道:“还在外面……”
沈长策勾唇回道:“这是在府里,不是外面。”
府里……下人都认识人,那岂不是更丢脸。
“那也不行,会被人说闲话的……”
远处走来几个丫鬟,江雪萤不经意目光瞥到,便连忙将头转向沈长策怀中。
当缩头乌龟。
沈长策不知她原来担忧的事这么多,轻声道:“在王府里,做你自己便好,没人敢说三道四,要有人敢说什么,你只管告诉我,我去让人把他的舌头拔下来,或者你让青影直接去教训,莫受了委屈还一味只知往肚里咽。”
怀中人微微瑟缩了下,像是听到他的话有些害怕,但却是往他的怀里钻。
沈长策不由轻笑。
没过一会儿,江雪萤却仍想下来,试图争取道:“那,若不是因为如此,我还能自己走吗”
沈长策:“嗯?还有什么担忧的?”
“……没。”
她感觉两人这样有些亲近了,让她没什么安全感。
见说不通,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道:“那、待会儿要到了放我下来好不好?”
沈长策想了想,然后道:“到时候再说吧。”
江雪萤觉得没什么问题,轻轻“嗯”了一声。
一路风雪加身,江雪萤被护在怀里护得极好。
若不考虑其他,殿下的怀中很温暖,也很平稳,稳地让人不自觉犯困,江雪萤还想着快到清风院时要下来,强撑着不愿睡,但夜路漫长,终究还是没抵过汹涌而来的困意。
等要到清风院时,沈长策发觉方才吵着想下来的人儿已经恬然入梦。
院中仆从见到两位主子正欲行礼,被沈长策眼神阻拦下来,正在做事的人也放轻了手中动作,怕惊扰了王妃。
回到房中,沈长策小心将人放在榻上,江雪萤还未醒,他亲自褪去人的鞋袜,拉过被褥替她盖上。
清风院中一派温馨祥和,而香远堂的东阁里却没这么平静。
从前来时,叶宜兰就住在这儿,这次也不例外。
她跟沈凝玉多日未见,有不少的话要说。
于是沈凝玉跟太妃说过之后,今晚便跟叶宜兰睡在一处。
屋里熄了灯,屏退了夜里留房的丫鬟,锦帐内两人才好说些体己话。
沈凝玉道:“刚才丫鬟回来说,大哥是亲自抱着那个女人回去的。”
叶宜兰惊得睡意全无,“怎么可能?会不会是丫鬟风雪迷了眼,看错了?”
沈凝玉摇头,“虽然她没敢离太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看应该不会看错,明日去那边随便找个人问问也能知道。”
叶宜兰愣愣道:“她嫁来没多久,这么快就让殿下对她死心塌地了吗?”
沈凝玉倒是不信,“我日日看着她,她也没做什么事,身子也不好,三天两头都在病中,想来从小就是个病秧子,大哥怎么会看上她?不过我倒是想起一事,感觉有些不对,自从那回她去了军营,回来大哥好像就对她有些不一样,不过我也拿不准。”
“军营?她去军营做什么?”叶宜兰问道。
沈凝玉叹了口气,道:“母亲让她去给大哥送东西。”没想到竟送出一段情?
叶宜兰了然,静然思索了一会儿。
沈凝玉问道:“那叶姐姐,就这样放过那个女人了吗?”
昏暗中,叶宜兰的眼神逐渐变沉,“不,就算输,我也要输得心服口服。”
26
第26章
◎引诱◎
清风院这边,江雪萤没睡多久,也就醒了过来。
醒来时有些恍神,刚才还在回来的路上,转眼就在屋里了。
江雪萤忍不住想,那殿下抱了她一路,回来院子里那么多人,估计到不了明日,院子里就会传遍她今晚是被殿下抱回来这事了吧。
唉,没事的,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发生。
大家见多了,应该也就习惯了吧。
再怎么说,是殿下要抱的,该笑话也是笑话殿下……跟她的关系不大。
江雪萤这样想着安慰自己,穿上鞋袜起身。
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姑姑不在,殿下也不在,这让她觉得有些恍惚。
周遭一片静谧,如姑姑所说,这寒冬里没有虫子能活下来,外面一点虫鸣都听不见,只有冷风不时拍打槅窗的动静。
有种世间只剩下她一个人的错觉,她知道不可能,但还是忍不住这样想。
屋中烛光未熄,不知是为她留的,还是为谁?
偶然吹来一阵冷风,江雪萤不禁打了个寒颤。
“哪里没关严实吗?”
她想四处看看,但这种寂静的感觉又让她心里难免生出几分惧意。
还是回榻上吧,至少那儿让人心安些。江雪萤默想。
转身的时候身旁的烛火却突然灭掉了——
她吓了一跳,胸腔里止不住地跳动。
烛火没留几盏,夜里本就昏黑,这下抬头一看,只剩下榻边一盏,还发着微弱的光。
这世上没有鬼,任何怪力乱神,都是人为的。
江雪萤莫名其妙地安慰自己,她清楚就是不小心灌进来的风将烛火吹灭的,没有什么奇异之事。
但再抬头,榻边烛火照着飘飘然的床帐,映出一些晃动的影子。
江雪萤心一紧,脚下竟是一步都不敢往前。
她知道没事的,可面对这黑暗,还是无端地害怕。
江雪萤往后退,她记得,不远处就是镜台的位置,她只要坐下来,再找到姑姑放在旁边的火折子,就没事了。
“啪嗒——”
任何响动在寂静的黑暗中都格外明显,江雪萤心头一下紧张起来,静下心来发觉是自己不小心将什么东西碰倒了。
她继续往记忆中的方向挪去,心中砰砰直跳。
她怕黑。
原不是多大的毛病,也并不是时时都怕,只是这静得似乎空无一人的屋里,让她毫无安全感。
拳头紧握,指甲不断刺激着单薄的皮肉,疼痛让她能稍微保持些清醒。
“嘎吱”一声,门开了。
江雪萤忙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门口高大的身影让她有些恍惚。
“殿下……”
她一眼认了出来,不知怎的,声音里悄然就带上几分哭腔,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委屈。
沈长策连忙上前抱住她,柔声问道:“怎么了?”
刚才她睡着,他便想着先去盥洗。
这才过了没多久,怎么就要哭了?烛火也灭了,发生了什么?
沈长策轻抚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般。
江雪萤靠在他带着潮气的怀抱中,鼻间还缭绕着沐浴后的清香,只觉得心中瞬时安定下来。
后知后觉有些不妥,又挣扎着欲从他怀中离开。
沈长策将她放开些,双手轻置于她腰间,凭借他极佳的目力看清了她的神情。
她像是被吓到了,眼中含着一丝泪光,抿起的朱唇微微下至,娟秀的蛾眉仍旧轻蹙着。
“怎么了?”沈长策轻问。
江雪萤缓过来些,面上流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要说是怕黑的话,估计会被殿下笑话吧。
“没什么,刚刚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声音,现在想来,应该是风声吧。”
她不知沈长策在夜里的视物能力与白日无异,何况这也不是完全的黑暗。
说谎心虚时不安偏转的眼眸,微颤的长睫,身前抓住他衣襟的手指,所有的神色动作都被他纳入眼眸。
不过好在沈长策并未追问,走过去将烛火一一点亮,屋里逐渐亮堂起来。
江雪萤慌乱不定的心神总算平稳了下来。
待沈长策转身,她才瞧见殿下的里衣都未穿好,衣襟微微敞开,露出里面大片的蜜色肌肤。
江雪萤轻咳一声,状似不经意地扭头,不敢直视。
“我先去收拾,殿下早些歇息吧。”
她这有些发乱的语调,让人怎么听,都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沈长策唇边扯起一抹轻笑,看见小姑娘耳尖染上的那抹红意,还有那不敢看他的样子,轻易地知晓了原因。
他于是站在出去的必经之路上,等着小兔子撞上门来。
沈长策微微倚在锦绣屏风边上,看着小姑娘忙碌。
江雪萤胡乱地收拾好东西,埋头往外走,走到一半发现去路被挡住。
她抬头,是殿下。
沈长策轻声问道:“用完了就不要了么?”
江雪萤猛地眨了两下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耳尖还未褪尽的颜色又爬了上来,一并染红了双颊。
“殿下……何出此言……”
沈长策往前走了两步,逼得江雪萤不得不后退,两人间的距离不断被拉近,江雪萤后退的步子错了一步,踉跄了一下,便被沈长策一把揽住了腰。
“殿下……”
江雪萤不由唤了一声,心头直跳,有些不知所措。她还是更习惯面对那个形容冷淡,高高在上的燕王殿下。
“夫人刚才害怕便抱着我,现在不害怕了,就要转身离开了。”
他的声线低哑,像掺着沙粒在心间碾过,磨人得厉害。
两人凑得近,他身上带着些微水汽的清香又直逼而来。
江雪萤觉得嗓子发干,因着身高差了一截的关系,她目光平视只能落到他胸膛的位置,但此时……又不是那么令人方便看的……
沐浴完,为何不将衣裳穿好?
“我、我没有……”她苍白解释,感觉那清冽的香气一时也变得极具侵略性。
沈长策明知故问道:“真的吗?那为何要离开?”
“我去沐浴,方才、方才跟殿下说了。”
沈长策毫不讲理道:“我准了吗?”
“啊?”江雪萤心里乱麻一团,思绪像浆糊一样,“这、这……”
不知他怎么动作的,里衣的领口开得更大了些。
这下江雪萤即使刻意躲避,余光也难以避免能看见几分……
这场景,也并非没有见过,换药时看过很多次,但脱离了那个合适的时机,在其他时候出现,便是不太妥当的……
江雪萤轻声提醒:“殿下,还是穿好衣裳……莫要着凉了。”
沈长策眼眸凝着她,并不在意,道:“屋子里暖和,不冷。”
江雪萤不知还能说些什么,睁眼不对,闭眼也不对,颊边发烫,一点也不敢去瞧。
怎么这样容易害羞?
沈长策想抬起她的下颌,让她直视自己。
明明两人是拜过天地的夫妻,却让他整日都像是偷/情的汉子一样。
小姑娘也是,嬷嬷也教过,为何还这样害羞?只有夜里睡着之后才会勉强放开一些。
他如今使出这般手段,都不能让小姑娘产生些旁的想法,还一味只想远离。
他的身子,是不是没有什么吸引力了?
燕王殿下长这么大,第一次陷入自我怀疑的漩涡之中。
他不曾接触过旁的女子,更莫说像这般亲近的举动,他是不是哪一步做错了,才让她没什么兴趣。
回头再去请教一番。
江雪萤手心微微湿润,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正想着如何脱身,沈长策终于将她放开来。
她暗暗长呼一口气,迅速逃离现场,于是也没有注意到沈长策因此更加落寞的神情。
唉,果真是没有吸引力。
他不由得想到先前小姑娘先前让自己喝补药,或许那也是她心中的真实想法,只是迫于他的威压,不得不将心思放回去。
所以的一切看来,似乎都有迹可循。
看来,是得从长计议一下了。
江雪萤还在庆幸自己逃了出来,根本不知道自己小小的举动让沈长策暗自神伤了许久。
迅速收拾完后,江雪萤回到屋内。
难得有一日,殿下比她先一步躺下,他躺在外侧,江雪萤要经过他,再到里侧。
江雪萤已经想好了会被他怎么为难,但没想到殿下竟一言不发地起身让她进去。
这让倒是让她有些愣住了,一时竟然有些不习惯。
但这样也好,这样的殿下,才应该是平日里熟悉的殿下。
像方才那样的,她不知要如何应对。
江雪萤静静躺下,揉了揉腰身,虽然并不是很疼,但在香远堂坐了那么久,难免有些不适。
一直躺着没什么动静的沈长策侧过身,如往常一样,轻轻地将手地放在她的小腹上按揉。
江雪萤微微发愣,她还以为今晚殿下不会再做什么了。
她轻道:“殿下,已经不疼了。”
沈长策知道,但显然并不想离开,“没事,多揉揉没有坏处。”
“……”
江雪萤不知要如何说下去。
他的力度不轻不重,其实很舒适,好一会儿,锦帐内都没有旁的动静,江雪萤几乎快要睡着了。
这时身后又传来声音,“日后身子不舒服,香远堂那儿就不要去了。”
江雪萤迷迷糊糊道:“不行的,今日有客人来。”
“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不用去见。”
沈长策低声道,又将她往怀里搂了搂,香香软软的让人心底都是一片柔软。
江雪萤困得很,不经意便说出了心中所想,“叶姑娘不重要吗?太妃喜欢她,大小姐也喜欢她……”
“嗯,她们喜欢,可我不喜欢。”
过了一会儿,也不知江雪萤有没有听进去,她“嗯”了两声,带着丝丝鼻音,沈长策再说什么,便不再有回应了。
沈长策轻叹一声,理了理她散落枕上的青丝。
“记得我不喜欢她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策策(跪地长叹):我没有吸引力了……
27
第27章
◎冲突◎
江雪萤这夜睡得很是踏实,任夜中的北风如何呼啸,都未曾惊扰她一分。
不用去香远堂请安,殿下起身时也不会唤醒她,江雪萤自由得很,一觉醒来已是天色大亮。
睡得好,身子也爽利,江雪萤感觉精神都好了不少,明巧伺候她梳洗,都瞧出来她心情不错。
“外面的雪停了,院子里堆了好厚一层雪。晨起殿下说,若没什么事的话,便不要出门,若踩滑跌倒或是受了风寒,可有罪受的。”
“殿下出去了吗?”江雪萤问。
明巧回道:“原本在书房待着,后面好像有什么急事出去了。”
江雪萤点点头,这几日殿下都待在清风院里没怎么出门,军营事务繁多,想是堆了不少要他处理。
简单用了些早膳,江雪萤便盖着毯子在屋里绣手帕。
她这手艺,再练也就只能这样了,不如先绣了,等后面天更冷些,手指怕是都不想伸出来,更莫说还要做这些精细的活计。
槅窗透着外面的雪色,屋里一片明亮。
江雪萤支起下颌暗自思索,她现在稍微能拿得出手的只有简单的花草,如果到时候殿下不嫌弃……就送给殿下吧,算是报答这几日对她的照顾。
算作谢礼,也不知殿下会不会收下……
或许收下了,也不一定会喜欢,或者说,是肯定不会喜欢。毕竟她手法粗糙,比不上技艺精巧的绣娘。
但没关系,绣好再说吧。
江雪萤暗暗给自己打气,看着尚且只有绣样的方帕,心里干劲十足。
外面隐隐传来争吵的声音,打断了江雪萤的思索,仔细听着,还有越吵越大的趋势。
院里下人多,偶有口角纷争也是正常,但这吵得屋里都能听见,丝毫没有将主子放在眼里,也没有将王府的规矩放在眼里。
明巧立即放下手中针线,道:“王妃在此坐着,奴婢出去瞧瞧。”
这要放任他们吵下去,真是没有王法了。
“好。”江雪萤淡淡回道,心里倒是镇定得很。
在她嫁过来之前,明巧就是清风院的掌事姑姑,要将院中百十来号人管得心服口服,没有几分手段想是不行的,遂她也不担心。
听着外面的动静,像是要打起来了。
明巧出门,面上已是一幅冷然严肃的表情,两个壮实的婆子跟在她身后,走到西边那处人多的地方。
吵闹的动静在看到她出现之后有所减轻,围成一团的人群逐渐散开,看热闹的下人一下溜了,但有几人的气势仍旧足得很。
走近一看,原是彩月。
明巧微微蹙眉,厉声训斥:“大白日里,不去干活,都围在这儿吵什么?想发配出去跟着人伢子是不是?”
几个小丫鬟垂着头缩了几下,显然是怕的,她们的卖身契都在王府手里,可以说是生死由不得自己。
但彩月不一样,她不怕,她的卖身契可不在王府。
“你说,发生了什么?”
明巧指向中间那名丫鬟,她认得,西屋那边打扫的,叫莲心,她发髻松散,看来竟不止口角纷争,还有人动了手。
莲心见到明巧之后气势就有些弱了下来,清风院里,没人不怕姑姑的。
她哀哀上前两步,低低解释道:“今日早晨,我在院中扫雪,累了坐在廊下休息时,就看见彩月坐在西屋主子坐的椅子上,什么也没干。她是负责屋里洒扫的,奴婢好心进去提醒她,她却跟奴婢吵了起来,甚至还打了奴婢。”
莲心捂着脸颊,露出来的地方有些泛红,委委屈屈地撇了一眼罪魁祸首,彩月连忙指着她大声道:“你血口喷人!”
“吵什么!待会儿闹到王妃面前去,都没有好果子吃。”明巧看向彩月,冷声道,“你说说,怎么回事?”
彩月仍是一幅不服气的样子,但也知此时只有装弱小才有好处,“我累了,不过是歇了一会儿,刚巧被莲心看见,她就硬说我躲懒,怎么,只容许她歇着,还不让旁人歇了吗?”
莲心一听这话,瞪了她一眼,立马向明巧道:“姑姑她撒谎!”
彩月:“说我撒谎,你有什么证据吗?”
莲心丝毫不慌,平稳道:“从早上开始,我就没见你打扫过,也不止今日这样了,往日该你打扫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偷懒,只不过今天被我说了出来,急得跳脚罢了。若要证据,也不是只我一人看见,院里好些人都知晓,只是大家都留了分面子没说而已。”
彩月闻言有些心慌,但随即心中又不平起来。
她是从江府过来陪嫁的,是江雪萤的贴身丫鬟,身份原本就比院子里这些丫鬟高贵,但前些日子被无端寻了错处赶出来,让她不得不跟她们一样做些洒扫的事务。
青州的冬日比京城还要冷些,她在江府都没做过这些粗使丫鬟的活,没想到跟着嫁过来还要受苦。
那拧帕子的水又脏又冷,她才不愿意碰。
没过一会儿,明巧就将知晓此事的丫鬟全拎了出来,其中有些人并不愿惹火上身,只是在明巧询问到时才点了点头。
“彩月,众人说的你可认?”明巧沉声道。
若只有一两人这样说,或许还有可能是污蔑,但众人都这样说得话,还是有几分怀疑的必要。
彩月却梗着脖子说:“我不认,我要见王妃,让王妃替我做主!”
明巧凝着她好一会儿。
下人间这种事,处理起来很简单,这会儿她反复询问反复确定,就是顾及彩月的身份。
她是王妃的陪嫁丫鬟,虽然被贬去洒扫,但若要罚其他的,不知王妃应不应允,还是问过之后,才好作打算。
明巧声音冷然,听起来不近人情得很,“王妃此刻忙着,我要请示下王妃,看王妃愿不愿意见你。”
见她转身欲走,彩月忙补了一句道:“王妃若不见我,她会后悔的。”
明巧脚步微顿,随后继续往前。
屋中。
江雪萤执着针线绣得认真,听完明巧所说,并没有十分惊讶,这像是彩月会做出来的事。她与云香二人先前在江府都是贴身丫鬟,想是没受过这些苦,心中会不平,她早料到。
之前她病那一场,两人在屋中伺候多有不尽心之处,私下里小动作不断,遂打发了出去。
实则二人是大夫人的人,让她们贴身留在身边,说不定哪日被算计了也不知晓,不如像这样留在院中做些粗活,既能在眼皮子底下瞧着,也不近身伺候,要令人安心得多。
“让她进来吧。”江雪萤道。
彩月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估计也是有几分底气。
屋里燃着炉火,与外面的寒冷相比就是两个世界。
彩月进屋后,看了下旁边的明巧,随后脸上露出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
江雪萤道:“姑姑你先去忙吧。”
“是,王妃,”明巧带着其余丫鬟一并退下,轻掩上*门。
屋中重新恢复安静,彩月一下放松下来,找了个凳子自己坐下。
在她眼里,面前的人并不是她要尊敬的王妃,而是江府梨香院中那个谁人都能去踩两脚的庶小姐。
江雪萤看着她失礼的动作,浅浅抿了口茶,并未多言。
“说吧,见我做什么?”
彩月也没卖关子,开门见山道:“想必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好好对我们吧。”
江雪萤淡淡道:“你见我若想说的是这个,那便出去吧。”
彩月冷笑一声,“你不用给我摆王妃的谱,你不过是冒名顶替的,有什么资格管教我。”
江雪萤眉头一挑,倒是觉得有些好笑,“我没有资格,那要不要将你送到太妃那儿去,你觉得太妃有没有资格?”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么简单的道理,她都不懂,在院中孤立无援,也不怪没人站出来帮她说一句话。
“你不敢。”彩月下了个论断,“你要是这样做,就不怕我把你的身份抖出来?到时候殿下哪里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你。”
江雪萤微微勾起唇角,并不怕她,“你若不顾什么后果,倒是可以一试,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机会活到那个时候。”
大夫人既然敢让两个知晓内情的丫鬟过来陪嫁,想必也不是毫无准备。人活在世上总有牵绊,她们身上,应是有什么死穴拿捏在大夫人手上。
彩月见诓不到她,只好另寻他法。
江雪萤不想和她周旋,起身欲叫明巧进来,“你若没什么真正想说的,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不行!”彩月一把抓住她的衣袖,不让她往外走,“我若出了什么事,大夫人就会知道,大夫人只要知道,你万般重视的弟弟可就不会那么好过了!”
江雪萤蹙眉,却听出另一层意思来,肯定道:“你跟大夫人还有联系。”
彩月“哼”了一声,有些得意,倒是终于被猜到了。
“只要我没有传递出正确的消息,江景安,可能都不会好过。”
江雪萤稳住心神,冷静道:“所以呢,你想做什么?”
彩月微微一笑,看来她也不是很傻嘛。
“我想要的也不多,在这儿待着不做事也不可能。”有一个明巧还有一个嬷嬷盯着,她什么也不干肯定会惹人非议。
“让我回内院,还有云香,她要跟我一块儿。”她过来本就是陪嫁丫鬟,凭什么去受那些苦?
江雪萤很快便道:“答应你。”
“这么快。”彩月有几分惊讶,她原以为,还要再周旋一番呢,看来,江景安比她想象地更加好用。
江雪萤淡淡道:“若发现你说的话是假的……”
剩下一半,便让她自己猜去了。
“这你放心好了。”
明巧进来后,江雪萤同她说了这事,让彩月、云香二人回来伺候。明巧有些不解,但并未追问,主子的吩咐下人照做就是,不需要问太多为什么。
江雪萤没办法让她知晓所有事,但还是嘱咐她不能信任二人。
“你派人暗中盯着她们,若有什么异常,及时向我来报,小心别被发现了。早上那事,你依照规矩办就好。”
明巧舒了一口气,立即应道:“是。”
好在王妃没有太过糊涂,在下人眼中,犯了错的人没受到惩罚,反而还得了好处,要真是如此,王妃还要如何立威,如何服众?
因着还要伺候王妃,对彩月身体上责罚并未太重,只打了三十耳光,并着罚没三月月银。
本以为会风平浪静好一段时间,没想到上午才盯着彩月,下午就发现了端倪。
明巧从外面赶来,轻声回禀:“刚才发现彩月与叶姑娘在拜月亭待了好一会儿。”
28
第28章
◎寺庙◎
彩月挨完打后,脸上火辣辣地疼,眼睛里涌着些恨意,她没想到她都那样跟江雪萤说了,却还要挨罚。
她还真当自己是王妃了!
“呸!”要不了多久,你就啥都不是了!
彩月捂着发疼的脸颊,龇牙咧嘴的。
外面地上覆着雪,刚走到寝屋门口,就看见旁边好几个人对她指指点点的。
刚挨完打的火气还没消下去,彩月正心烦得很,立马吼了回去:“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零星的几人连忙转开眼,显然不想跟她吵起来。
今日跟她对上的莲心,跟她吵的那一会儿都被罚了,原因是既有下人失职,却未及时禀明姑姑,反而私底下跟人吵起来,违了府中规矩。
结果真正犯了错的人,虽然被罚了,但居然还能到内院伺候王妃,让人不得不心生不满。
谁都不想路过被她咬一口。
彩月站在门口心烦得很,一想到周围都是这些人,一时也不想在屋里待了,穿着厚衣裳往外面凉快去。
清风院东边有处亭子,名为拜月,周围绕着潺潺水流,景致很好,她先前去过,平日没什么人,找好地方,还能看见从前面过来的人,
彩月裹紧衣裳,快要到那儿时,没想到还有旁人在,她一顿,捂着脸准备往回走,却被一道清脆娇俏的声音叫住了。
“诶,你别走。”
彩月迟疑地转身,发现是个眼生的小姐,身上绫罗绸缎,一看就价值不菲,身边还跟着一个小丫鬟。
她皱眉,她只是路过而已,不想招惹上其他人。
叶宜兰身旁的丫鬟见她没行礼,上前两步道:“这是住在香远堂的叶姑娘。”
叶姑娘?彩月想了一会儿,想起之前听人说起过,家中好像颇有权势,而且……好像喜欢殿下。
若真是如此,她倒是愿意出几分力……彩月笑了起来,她可不愿意见殿下真的喜欢上江雪萤。
“原来是叶姑娘呀,叶姑娘好。”
“不必多礼,你是受伤了吗?”叶宜兰温和问道,看上去温柔和善得很,“我这有些伤药,你拿着吧。”
彩月刚说话,忘了遮掩脸颊上的伤,一时听着她的话竟然没反应过来,不确定地看了她一下。
只见叶宜兰温柔地点了点头。
清风院。
明巧问道:“彩月跟叶姑娘走得近,可要派人仔细查查?”
江雪萤若有所思地摇头,“留意着就好,切莫打草惊蛇,彩月如果跟外面有联系,再仔细去查。”
昨日在香远堂,能明显感受到叶姑娘对她有些敌意,那意味太过明显了,让她想忽视都做不到。
彩月若同她走一块儿,她怕是要小心些。
江雪萤手里还握着针线,一走神,绣花针就刺到指尖上,她轻“嘶”一声,看向指尖上缓缓冒出血珠。
“伤着了?”明巧听见状连忙上前,比她紧张,甚至还要找药来抹上。
江雪萤不让她去,笑道:“没什么,马上就好了。”
明巧看了看,娇嫩的指尖上只有一丁点小到快要看不见的红点,确实不太严重。她放下心来,被殿下知道,估计得心疼的。
彩月回到清风院后,难得收敛了些,谁也没招惹,安安静静回屋里养伤,明巧让她休息两日再去伺候。
香远堂里。
用过晚膳后,沈凝玉听叶宜兰说起下午碰见彩月的事。
叶宜兰道:“她是江府的陪嫁丫鬟,今日刚受了罚,看那样子,她对江氏颇有怨念。”
沈凝玉好奇道:“怎么说?她既然从江府来,理应和江氏亲厚才是,怎的还有怨念?”
叶宜兰唇角抿着笑意,瞧着心情不错,“那丫鬟说,未出阁时,江氏就待下人不好,动辄打骂,让她身边连一个贴心的丫鬟都没有。”
“不仅如此,她还说,殿下并不喜欢江氏,江氏对殿下也不上心,平日连声问候也没有,殿下还待在清风院,纯粹是看在那张圣旨的份上,要不然哪里会有什么好脸色给她。”
“成亲这么久都没有圆房,早能看出些端倪了。”
沈凝玉附和了几句,“往日看着她那么安静的样子,倒是不知道,她原来竟是个这样的人。”
沈凝玉回想起每次江氏来请安,坐在那儿什么话也没有,还以为她真那么坐得住。她撇撇嘴,道:“我就说,我瞧她第一眼的时候就不喜欢她。”
没过一会儿,沈凝玉却拉过她的手,有所顾虑,“不过,叶姐姐,她这话有几分可信?会不会是她编来骗人的。”
昨日瞧大哥的模样,不像是完全不喜欢那女人。
在外人面前装装也就罢了,但是在府里,一家人面前,也要装深情的样子吗?她记忆里的大哥,可不是会委屈求全的人。
叶宜兰道:“她骗我有什么好处?我看见她的时候,她才刚挨了巴掌,清风院里,除了江氏,有谁能让她挨打?”
沈凝玉觉得这话说得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叶宜兰眼底漫上几分得意,“嫁来王府之后,她才装成了现在这幅温柔可人的样子,不过人嘛,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沈凝玉见她势在必得的样子,也有些开心,问道:“叶姐姐想好要做什么了吗?”
叶宜兰同她对视一眼,随后微微露出一个笑容,轻道:“差不多了。”
夜幕渐深,清风院中,沈长策一直未回。
入夜后冷得很,殿下今日没说何时回来,可能也不会回来了,江雪萤索性收拾收拾去榻上躺着。
不知过了多久,睡得迷迷糊糊时,感觉背后一凉,随后很快又贴上一片温暖。
沈长策将人小心圈进怀中,顺便将原本属于他的那床被褥踢到床脚去。
都成亲这么久了,为何还要分开盖两床被褥?
还未睡醒的江雪萤眼睛都未睁开,声音软得厉害,“殿下回来了么。”
沈长策应道:“嗯。”
江雪萤嗓音柔软,带着一份独属于困意的缱绻,“我还以为殿下不回来了。”
挠在人心上,像是带着一丝委屈,沈长策顿时有些心疼,解释道:“今日军营出了些事,估计要忙上几日,等事情忙完,就能好好陪你了。”
江雪萤:“殿下忙,不用陪我。”
“那可不行。”沈长策收紧落在她腰上的手,让两人离得更近了些。
这是他亲自娶的夫人,虽然娶前并不愿,但他现在反悔了。
沈长策的手有些重了,江雪萤腰上有些疼,想扯开一些,嘟囔道:“轻些。”
“好好好。”
上次军营查出来的那些,以为已经是所有的了,但没想到最近又有新的线索,还有好几人在外面流窜躲藏。
要将所有祸患全部除尽,青州的这片天,才能静下来。
*
青州这边,同京城差不多,每月初一和十五民众都有去寺庙进香的习惯。
江雪萤嫁来之后,因养病及别事耽搁,还一次也没有去过。
王府中,太妃敬佛礼佛,香远堂边还专门设有佛堂。而殿下并不信奉,向来不好过问这些事。
最近沈长策忙于军营之事,日日早出晚归。江雪萤都很少在清醒的时候见过殿下,每日回来,她都已陷入睡梦之中。
太妃担心殿下,让江雪萤趁着十五去寺庙中祈祈福,叶宜兰听过后也说要去。
“一个人孤单得很,我也一块儿去吧,去为殿下祈福。”
太妃自然应允,笑道:“也莫光为了长策,也为你自己求求,早些找到如意郎君才好。”
叶宜兰抿唇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她的如意郎君,早就被抢走了,若是可以,她一定要给抢回来!
她们这样,江雪萤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遂十五这日一早,两人便一同前往城外的大悲寺,这次随行的护卫不少。
昨日夜里沈长策听闻她今日要出门,眉头便先一蹙。
他道:“神佛要是有用,那还何必上战场,我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不需要向这些东西祈福——”
江雪萤一下抬手,掩住他的唇。
温软的触感让沈长策瞬间止住。
“不可。”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江雪萤向来都是作如是想。
她神情正认真着,却看殿下眼眸中一下染上笑意。
江雪萤反应过来,顿觉不妥,迅速将手收回,而后撇过头,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沈长策失笑,执起她的手,轻道:“早些歇息。”
*
江雪萤从轻晃的马车中醒来,看见对面坐着闭目养神的叶宜兰,还有些恍惚。
沈凝玉前两日出门受了风寒,遂只有她与叶宜兰去。
大悲寺离王府不算近,坐落在城外一座半山腰上,香火旺盛,前往信众不少。
掀开帷帘一角,马车傍山间而走,远处视野广阔,天边暗沉,阴云隐聚,黑压压地让人心中不免沉闷起来。
纵然天色不好,但前往寺庙的一路上,仍能看见不少人。
民间向来不缺信仰。
世俗中无可排解的痛楚,无法以人力解决的苦难,都需要寻一处安稳之所暂且放之,短暂寄托之后,再怀着若有似无的慰藉,重新投入世俗之中。以身死之日,才终得解脱。
大概只有日子过得无比适意的人,才会无欲无求,不会把希望寄托于虚幻的存在当中。
大悲寺殿前有石阶百步,车马都需在山前停下,随后亲自步行上殿,别无捷径可走。
抬头往上看,朱红的寺门巍峨,飞檐错落,掩映参天古木之中,清风拂过,檐角铜铃发出清灵脆响。
王府提前派人打点过,马车一到,便有小沙弥上前接引。
石阶上堆积的白雪被清扫至两边,但不免还是有些湿滑,小沙弥提醒道:“施主,小心。”
越走近大殿,四周缭绕的那股香火气息便愈发浓重,丝丝缕缕的檀香混杂着雪后的清凉,给人一种超脱世俗,净化凡尘的洁然纯粹之感。
29
第29章
◎失踪◎
磬音袅袅,清韵悠长。
殿中信众数多,皆面带敬畏,口中喃喃,或求家宅安宁,或求长命百岁,愿念各异,左不过愿神明垂念,赐福于身。
江雪萤静静望了一眼金身庄严肃穆的佛像,随后接过沙弥递来的三柱小香,她弯腰轻道:“多谢。”
待人少些,江雪萤上前跪在侧边的蒲团上,阖眸轻念。
高大的佛像低眉,仿佛能包容世间所有。大殿内檀香经过经年的沉淀,香气变得浓郁沉稳,却又不沉溺晕闷。僧人的诵经声伴着木鱼轻响,仿佛是迷途中的指引。
……
感受着周遭一切,一股莫名的悲伤涌上江雪萤心头。
那是一种,仿佛自身所有一切都被接纳的感受。
她所犯的错误,所经受的磨难,心底所未排解的情绪,仿佛一下都被一面明镜照见,在这一瞬间无所遁形。
她很少去庙中上香。
从前她还小的时候,娘亲还在,那时她和娘亲一起去过寺庙,但那时她也不懂,只是跟着娘亲一起跪在蒲团上,看娘亲双手合十,温柔的面颊上是一片虔诚。
她依样做礼,心中却只有满满的好奇。
原来跪在佛像脚下,是这种感受么?
江雪萤咽回喉间酸涩,深深呼吸两下,想起太妃所交代之事,默默祈求。
愿诸天神佛,也能护佑景安一世平安。
他自小便没享过什么福,我不在他身边,不知他能否过得安好?
江雪萤起身,抬头看向香炉,方才的那三炷香齐平而燃,往上升着袅袅轻烟。
法器边的师父说,这是平安香,预示平安无事。
那她所求的,应当都会圆满的吧。
叶宜兰拜完,先去了外面求签文的地方,江雪萤过去时,仙风道骨的老师父已经拿着手中木签在解释了。
“姑娘聪慧,若能放下所执之念,想必更能轻松些。”
叶宜兰一听就听了出来,她所执之事,不过也就那么一件罢了,她自然不愿放下,于是敷衍着道谢:“多谢师父。”
老师父摸了摸垂下的白胡子,眼中尽是通透,也并未多言。
叶宜兰看到走来的江雪萤,迅速整理好情绪,随后朝她微微一笑,起身让她来坐。
“早听凝玉说过,大悲寺求的签文极准,王妃不如也求一签?”
她这突如其来的温和让江雪萤有些不习惯,江雪萤摇了摇头。方才的平安香,她已经很满足了,不敢再奢求其他。
也可能是她无法接受除却平安以外的签文。
她只想听她愿听的,说她软弱也好,说她无能也罢,都无甚所谓。
侯在一边的明巧并不知她所想,轻道:“王妃,这位师父在青州确实远近闻名,今日难得遇见,不如求一签吧。”
江雪萤抬眼,老师父面目慈祥,看上去很是和善。
“那便求一签吧。”
江雪萤接过签筒,那表面刻有繁复的图案,上手时有些粗糙。
她神情认真,阖眸默想所问,一边摇晃签筒,签条随着每一次晃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不一会儿,随着一声轻响,一支签条从筒中滑出,静静躺在案上。
江雪萤将其拾起,递予老师父。
等待老师父解释的过程,就像在等待审判一样。
江雪萤有些忐忑,她求景安平安,不知能否如愿?
老师父仍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江雪萤心神不安,感觉这一时一刻过得实是漫长。
过了好一会儿,实则或许也不太久,终于听见师父道:“心之所向,愿力所驱,所求之事,大抵可如愿。”
江雪萤听闻这话,悬着的心一下放了下来,但没放松多久,又觉得有些不安。
“师父的意思是,可能还会有什么意外吗?”
老师父微微一笑,道:“世事纷繁,无人说得准,届时会是如何,皆有其缘分,施主不必过于纠结。”
江雪萤微顿,随后起身道谢:“多谢师父。”
从大殿出来时,已将近正午,寺中为她们留了禅房,可以稍作歇息,等午后再下山回王府。
禅房位置较为偏僻,周围一路都为薄雪所覆,积雪不时砸下,压断树枝,引得清脆的动静。
据带路的小师父说,等再过段时间,这里的雪会更大些,站在山上开阔的地方往下看,寺庙绯红的门墙映着皑皑白雪,飞檐翘角,枯枝衬于雪上,景色会更为好看些。
山林幽深而静谧,似不染尘世分毫。
禅房朴素简单,中午用的寺中斋饭,都是些清淡素食。
叶宜兰吃了两筷便觉难以下咽,又碍着寺中不可浪费,忍着吃完便起身往外走。
“屋里有些闷,我出去透口气。”
她出去没带丫鬟,江雪萤有些担心,但转念一想,寺庙清净,也不会出什么事。
这饭菜清淡,比起之前在梨香院,已经好了不少,江雪萤吃着觉得尚可。
午后稍微歇息一会儿,便要启程回王府。
叶宜兰一直未归,问她的贴身丫鬟,也不知道她的去处。
“待会儿便要走了,叶姑娘还未见回来,应当不会不知道时辰吧。”
明巧收拾好包袱放在桌上,开门往四下里都瞧了,没看见有人的影子。
叶宜兰的贴身丫鬟有些着急,道:“外面这么冷,我家姑娘待久了怕是要得风寒,王妃,我去找找我家姑娘。”
江雪萤蹙眉,问道:“你识路吗?”
小丫鬟摇头。
江雪萤道:“待会儿人找不到,怕是又要丢一个,还是去找寺中师父问问吧,看是否有人见着?”
小丫鬟绞着手,连忙应是,“那我去问问师父们。”
禅房这处有人守着,不是所有人都能进来,是一处清净的地方,但禅院后面连着深林,具体什么情况她们都不知道。
她先前没来过大悲寺,叶宜兰看样子对这里也不是很熟。
天黑之后山路不好走,叶宜兰知道回去的时辰,她不是不懂分寸之人,所以出去这么久都没回来,便让人不得不让人多想。
江雪萤放心不下,也决定出去问问师父,看能不能找找。
叶宜兰同她一块儿出来,她也需要将人好好地带回去。
“王妃别担心,说不定叶姑娘只是想在外面多待一会儿,等要走的时候才回来。”明巧宽慰道。
江雪萤轻叹一声,“倒真希望是这样。”
只是算算时辰,叶宜兰出去也快半个时辰了,外面积雪未化,四处都冷得厉害,她出门时也未携披风,如何能待得住?
到外面问值守禅院的师父,他一直待在那儿,如果叶宜兰出去过,那他肯定知道,但师父却说没见过人出去。
小丫鬟没经历过事,一听师父这话,眼泪都快要掉下来,“那我家小姐能去哪儿?”
寺院她们都不熟,只有劳烦师父们找找。
王府来人,算是寺中大事,若人在这儿丢了,寺庙虽是百年老寺,但也担不起这个罪责。遂他们一听闻这事,便连忙主动出声寻人。
一位稍长些的师父来了禅院,向江雪萤解释:“那位施主只要不往后山上去,想来都是没事的。”
江雪萤颔首道谢,心神虽未安定,但有这么多人去寻,还是放了些心。
“若去了后山,会有什么事吗?”
师父双手合十,目光平静,道:“后山是弟子采药的地方,鲜有外人进入,进去后容易迷失方向,怕寻不到回来的路。”
江雪萤往远山瞧去,密布的阴云逐渐逼近,周边悄然暗了下来,阴沉的模样不像现在,倒像是黄昏后的时刻。
没过多久,阴云飘至头顶,天上飘起了小雪。
江雪萤站在檐下,时不时有雪花吹落过来。
明巧取来雨具撑着,怕她受了风寒,又多拿了一件披风为她系上,担忧道:“王妃,进去等吧。”
轻轻柔柔的雪落在手背上,有些冰凉,江雪萤指尖被冻得发红。寒冷能让她保持理智,不会沉湎于温暖之中。
去寻的师父一个都还未回来,过去这么久都找不到人,实在不得不让人担心。
江雪萤道:“我们也去帮忙找找吧。”
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量,今日十五,寺中忙碌,尽管有心,也抽不出多少人去帮忙寻找。
“要不还是在这儿等吧。”
明巧不愿她去,那山里不知有什么东西,叶姑娘不见,她不想她家王妃也出什么事。
江雪萤轻叹一声,道:“在这儿干等着也没什么用,我们不去远了,就在外面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明巧只能答应她,有时候王妃跟殿下很像,决定了的事,很难再改变。
林中没有专门的路,白雪落在地上,泥土微微打湿,走起来有些泥泞湿滑,并不安全。
明巧扶着她小心地走,这林子有些地方开阔,有些地方看上去又很能藏匿人。
但若要走丢,也需进得深了,才会完全丧失方向。
叶宜兰进来做什么呢?是她自己要进来的吗?
江雪萤回想叶宜兰先前所作所为,从王府出发到寺庙,再到上香用完斋饭,好似也并没有多么不同往日的地方。
走了一会儿,明巧突然停下,“王妃,你看那儿,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江雪萤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分辨了一会儿,才看到那个躺在地上并不怎么显眼的东西,微微亮着光。
“奴婢瞧瞧是什么东西。”
说罢,明巧往里处走去,这儿有处小坡,路不是那样好走,她到那儿将东西拾起,发现是一支珠钗,上面缀着几颗红玉宝石,刚才她们看见闪光的,应该就是这玩意儿。
明巧仔细瞧着,看模样有些眼熟,像是……像是叶姑娘今日出门所配,若真是叶姑娘遗落的,说不定叶姑娘来过这儿。
她转身欲找江雪萤确认,但回头却发现,后面根本就没有人。
王妃不见了。
30
第30章
◎救下◎
明巧只觉如坠冰窖,从头至脚一下凉了下来。
“王妃,王妃?”
明巧喊了好几声,声音回荡在空荡的树林里,没有丝毫回应。
她往刚才江雪萤站的地方跑去,下坡有些滑,她脚步慌乱,不小心摔了两下,衣裙都被染上泥浆脏污,但又很快起身寻人。
就她转身捡东西那点儿时间,王妃总不能是自己躲了起来,若还有旁人在,那定然是早有准备,就等机会合适,再将王妃带走……
再联合叶姑娘失踪一事,这么仔细一想,明巧只感觉全身汗毛倒立。
“王妃?”
她绕着周围四处寻找,一边呼喊,却没得到一点回应。
前前后后不过几步路的时间,即便有人将王妃带走,又能走多远呢?何况还带着一个人,她刚才在前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
再怎么厉害的人,这么短的时间里,做事肯定也会留下什么痕迹吧。或许,王妃也会给她留了线索……
明巧用冰冷的手摸了摸脸颊,让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回到刚才江雪萤站的那一块儿周围,仔细在地上寻着蛛丝马迹。
王妃没有回答她,想必是被控制住了不能说话,只要有人出现,这雪地里肯定能看出什么来。
果不其然,明巧在地上发现了一串不太明显的脚印,还有一条比脚印长些的印子,能分辨出是鞋履在地上蹭出来的。
这雪太薄,如果再厚些,会更为显眼。
明巧心一凉,所以,是有人故意将王妃带走了。她宁愿是王妃想同她捉迷藏,特意藏起来的。
她顺着脚印的方向找了一截,但雪下得越来越大,越来越难以辨认,到后面直接分辨不出。
明巧停下喘了两口气,当务之急,是要找到王妃。但现在只有她一个人,怕是有些难的。
“要找救兵来,对,救兵……”明巧喃喃自语,她现在不能掉链子。
对了!王妃身边还有暗卫跟着,应该会保护王妃安全。她现在去让侍卫上来,并让殿下尽快知晓此事。
王妃,千万不要有事。
林深处,江雪萤被一把推倒在地上,手臂传来的疼痛让她稍微清醒过来一点。
她轻呼一口气,头痛欲裂,用掌骨使劲揉了揉额角,才看见前面正在打斗的人。
刚才她在那儿等明巧,但突然有人从背后用帕子捂住她的口鼻,很快她就失去了意识。
那帕上应该是有迷药的,药效未过,现在脑中还是一片模糊。
她用力瞧着那几道打斗的身影,他们都穿着黑衣,有些不好分辨。但她认出一人,是殿下前几日给她的暗卫,青影。
跟她打斗的人是谁?是他们抓了自己吗?
江雪萤眼前发晕,不得不靠在手臂上,好半天才缓过来。
抬头看见青影跟那么几人对上,可似乎仍未落下风。
她欲起身,刚用左手撑在地上,手肘处就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
“嘶。”
江雪萤试着轻轻动了动,仍旧痛得厉害,只得悄悄往树后挪,待会儿若再被抓住,怕是会给青影添麻烦。
那边有人察觉到她的动静,很快就有个人脱离战斗跑了过来,一下到了江雪萤面前。
那人身上伤口明显,顺着他的步伐还在往下滴着血,他表情狰狞,慢慢向她靠近,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跟在军营那日,很像。
江雪萤神思恍惚,死死盯着他,一边往后退。
青影自然也注意到了,表情一变,直接扔出一道暗器,“咻”地一声,砸中了那人的后脑勺。
他站立不稳,一下往前扑来,江雪萤忙退了两步,那人就直直倒在她脚下,离她鞋尖,不过分寸之遥。
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他们人多势众,青影单枪匹马,江雪萤不知道怎么才能帮到她,她在这儿待着不如说是她的累赘。
双方打了好一阵,动作间迅速让人看不真切。
江雪萤也不敢分神,但没过多久,他们似乎不敌青影,边打边撤,走时没忘将江雪萤面前的那人带走。
青影不想这么轻易地放他们离开,冲上前阻拦,她动作敏锐,近乎只有残影。
有人迅速反应过来,直接一抬手就将刀抵在江雪萤脖颈上,粗声粗气向青影道:“放我们走,不然就有她好看的。”
说话的人举着刀,应景地将刀抬了抬,江雪萤不得已仰头,刀刃碰到肌肤,如雪一般冰凉。
“住手。”青影眼神狠厉,随后冷冷道:“滚。”
一行人马不停蹄离开,待安全撤离后才将江雪萤放开。
青影疾步上前扶住江雪萤,冷静的语调中带了些担忧,“王妃。”
虽然留下刚才那些人还有用,但她不敢赌,她只要保证江雪萤平安就行。
江雪萤身子晃了两下,站稳后露出一点笑,“我没事。”
而后看见青影身上的血迹,又蹙眉问道:“你有受伤吗,伤口怎么样?”
江雪萤左手无力地垂下,整个人看上去都很弱小,仿佛来的一阵风都能将她吹倒,但她还在关心旁人。
青影脸上微微有些不自然,但又很快恢复平常冷淡的模样。
“小伤。”她瞥了一眼衣衫上飞溅出来的血迹,“这是旁人的血。”
江雪萤点点头,放下心来,刚才紧张的那股情绪一过,浑身一软,被青影接在怀中,才没有倒在地上。
“王妃!”
江雪萤声音微弱,“没事……”
那药效强劲,若只是晕一会儿,倒也没什么。
青影脱下外衫垫在地上,让她能靠在大树旁坐下,看着她的手道:“王妃,你手肘可能有些错骨了,我先给你接上吧。”
江雪萤闻言,试着动了动,发现还是抬不起来,无力的疼痛一直蔓延,痛得她不时便轻吸一口气,秀丽的眉头始终蹙着。
“……好。”
应该会有点疼的吧,眼见青影就要靠近她的手,江雪萤忍不住往旁边偏了偏头,不敢亲眼盯着。
青影轻抬起她的手肘,轻轻摸了两下寻位。江雪萤已经瑟缩着想要躲开,她知道青影只是在确认,还没开始复位,但此情此景,还是让人有些难以保持冷静。
“王妃。”青影唤道。
“嗯?”
江雪萤知道她是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然后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再下手,可她觉得这似乎有些难。
知道即将到来的疼痛,便很难分神。
青影手上动作不停,继续道:“刚才我看见叶姑娘的身影了。”
“是吗?”江雪萤一下有了精神,她被人抓走,一时倒是忘了叶宜兰那儿了。
那叶宜兰,会不会也是被抓走她的那批人抓走的。
青影:“刚才跟我打斗的那帮人,打得不太有章法,甚至*有些下流,看不出正经路数,属下推测,就是外面的小混混。”
江雪萤听得认真,以为她是真的在分析。
“他们占着人多,其实也并未落于下风,他们如果车轮战,说不定我还会不敌他们,但是他们后面却直接撤退了,丝毫不恋战,这让人有些怀疑。”
她停下,江雪萤问道:“会不会是他们将叶姑娘抓走了,便觉得足够了?”
青影面露思索,“属下猜测……”
“啊——”肘间一阵剧痛,江雪萤痛出几滴眼泪。
果然还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原来青影也会说这么多话。
青影将她的手放下,道:“好了,试试看能动吗?”
江雪萤眼睫上还挂着泪滴,依言动了动手,那阵剧痛之后,手肘确实好多了,剩余的酸胀肿痛应是避免不了的。
“好多了。”
青影放下心,道:“回去后再让大夫看看,没什么大事。”
江雪萤点点头,随后想起刚才她还没说完的话,道:“刚才说的……”
“假的。”青影淡淡道,随后又补充,“不过他们不敌我,是真的。”
江雪萤顿了顿,她原以为青影只有一本正经的样子,没想到也会说玩笑话。
她们现在二人都负伤,刚才那样的事如果再来一遍,想必是无法再承受。叶姑娘,只有她们下山后找人上来寻。
药力仍在,江雪萤本身走得就有些不稳,又是在崎岖不平的路上,于是更加艰难了些。
青影有些看不下去,主动道:“王妃,我背你吧。”
“嗯?”江雪萤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随后连忙摇头,“不用,我能走的。”
她只是手伤了,没那么娇弱。
青影见她拒绝得厉害,便也没坚持。
“前面不远就快到了。”
又走了一段路,江雪萤扶着树干勉强缓了缓,就见青影一下站在她前面,神情变得戒备,“有人。”
江雪萤一下紧张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