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后,无论是正式还是不正式的师生关系,都解除了。
可是,未等颜千澄正式向喻君辞表明心意,就收到父母逝世的消息。
之后,在外人看来,颜千澄是临危不乱,力挽狂澜,有条不紊地处理好颜家家事与颜氏集团内外事务,初出茅庐就崭露头角,没有辜负她祖母颜龄多年的教导。
只有颜千澄自己知道,那段时间,她真的好累。
根本就没有时间与心思,去想她的爱情。
再之后,身心俱疲中,不小心中了药,完全标记了关景墨。
颜千澄一纸诉状,将关家送上法庭。
期间,想了喻君辞很多遍。
人人都说,她是受害者,没有过错。
可是……
原生家庭不幸,颜千澄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对爱情有极高的期待,有点理想主义和完美主义。
她觉得,她跟喻君辞的爱情,原本可以很完美,像童话般纯洁梦幻。
她觉得,她亲手毁了这份完美纯净。
她觉得,这份爱情,有了瑕疵。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再之后。
相依为命多年,最敬爱的祖母,在病榻中,要颜千澄娶关景墨,说这是她的遗愿。
颜千澄心里的天平,一端是跟祖母多年相依为命的亲情。
另一端,是跟喻君辞尚未开始的爱情。
天平极其痛苦地颤抖着。
最终,慢慢,慢慢地,倾向了祖母那一侧。
她放弃了喻君辞。
对不起他。
红着眼圈,离开祖母的病房,颜千澄恍惚了两天,忍不住,来到喻君辞宿舍楼下。
没有上楼敲门,也没想过要打电话给他,颜千澄只想独自静静站着,仰头看他宿舍里昏黄的灯光。
站了不知道多久,天上突然下雨,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颜千澄脸上身上。
颜千澄仍是一动不动。
心如死灰,感觉不到冷。
雨越下越大,朦胧了周围一切。
仰着头,水珠顺着脸颊掉落下来。
颜千澄觉得,这场雨来得挺好。
因为,Alpha不能哭。
她脸上的,肯定都是雨水,没有软弱无能的泪水。
雨下了不知道多久。
突然,一把宽大的伞,遮住了她,为她挡掉肆虐的风雨。
颜千澄视线一转,愣了。
是喻君辞。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都没发现,心心念念的人,已经看见了她,下楼来到她身边。
喻君辞一手撑着伞,一手递给她一条手帕,轻责:“雨这么大,怎么不避避?小心感冒。”
颜千澄木木地接过喻君辞的手帕,擦头上脖子上的雨水。
不敢擦脸,让脸湿着。
喻君辞初时不解,想提醒她。
突然看见她泛红的眼圈。
他顿了顿,移开视线,捏着伞柄的指尖,因用力太过而现出不自然的白。
颜千澄看着喻君辞。
乌黑的眼眸里,无限眷恋,沉沉伤感。
往日红润柔美,此刻却失了血色的苍白嘴唇几次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后,紧紧抿起。
她能说什么呢?
像别人安慰她那样,跟喻君辞说,那件事非她所愿,她是受害者?
可是,无论如何,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她内心深处,也觉得,是自己不够谨慎,自制力不够,才会着了别人的道。
跟喻君辞说,她原本,真的真的是想等他三年,然后认认真真追求他的?
可是,三年,她是等了,但没有真正追求喻君辞,甚至没来得及正式向他表白,跟他说一句完整的“我喜欢你”。
跟喻君辞说,她心里从来没有别人,只有他一个?
可是,事实是,她即将跟别人结婚了。
颜千澄低下头,看见自己双手正不自觉地攥紧,赶紧藏入大衣衣袋里。
碰到一团纸质的东西。
是两张电影票。
颜家出事后,颜千澄日日夜夜努力,在关氏集团年度庆典前夕,终于将大局稳定下来。
终于有时间精力,好好经营她的爱情了。
颜千澄没追求过人,没有经验。
担心自己表现得不好,担心喻君辞不接受自己,颜千澄认真学习了很多经验帖子,上匿名论坛提了好多问题,考虑了很久很久,最后决定,请喻君辞看电影。
这办法很老土。
但颜千澄当时想着,能成为老土的东西,说明有很多人这样做,那就一定有它的道理。
颜千澄很重视跟喻君辞的关系,拿出了最最慎重的态度,不愿出一丁点差错,才最终选择这个很老土,但最稳妥的追求方式。
现在,颜千澄回想起来……
不愿出一丁点差错……
呵呵。
电影票原先是放在包包里的。
今天,她收拾东西,把电影票拿出来,原本是想和别的重要纪念品一起,收进保险箱里锁好的。
恍恍惚惚的,把电影票放大衣衣袋里,忘了。
颜千澄把电影票拿出来。
幸好,两张电影票都没湿。
如果要追求喻君辞,跟他约会,应该给他一张电影票,自己留一张。
颜千澄这时,却是把两张电影票,一起递给喻君辞。
这是,让喻君辞邀请他自己的朋友去看电影的意思。
对不起,食言了。
对不起,干扰过你的生活。
对不起,不能跟你在一起,不能给你幸福。
现在,我退出你的世界,放你自由。
请你一定要幸福。
就算你的幸福里,没有我。
我也想为你虔诚祈祷,祝愿你能过得比我好,比我幸福。
因为,我是真的,真的,好喜欢你,好爱你。
鼻子酸涩难当,千言万语在喉头哽着。
颜千澄深呼吸几下,颤着唇,尽了最大的努力,最终只勉强说出简短暗哑的几个字:“送给你。”
没关系的,喻君辞很聪明,他会懂。
喻君辞果然懂。
他嘴边泛起几丝苦笑,说声“谢谢”,收下她的两张电影票。
然后,他迟疑了一会儿,从衣袋里拿了件东西,递给颜千澄:“这个,算是回礼吧。”
颜千澄定睛一看。
是一个手编的平安结。
“你亲手编的?”颜千澄惊讶。
喻君辞尴尬:“嗯……编得不太好……”
“不,很漂亮,谢谢你。”颜千澄珍而重之,将平安结收好。
飘零伤痛的心,有了点小小的安慰。
“这段时间,你周围,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喻君辞问,眼角眉梢,满满的担忧。
颜千澄迷惑。
这段时间,是指毕业后到现在吗?
特别的事?
父母双亡、祖母病倒、被下药……太多了。
她不知道怎么答,有些事,也不想跟喻君辞说。
在颜千澄心里,喻君辞干净、美好。
她不愿让他看到自己不堪的一面。
喻君辞没勉强,沉默片刻,低声说:“千澄,你……凡事多加小心,希望你平平安安。”
颜千澄点头。
阵阵热意涌上眼眶,快克制不住了,喻君辞宽大的雨伞把她遮得严严实实,没有雨水帮她掩饰。
已经很好了,见到喻君辞,彼此送了临别赠礼,她祝愿他幸福,他盼望她平安。
人生初次的爱恋,这样结束,真的很好了。
颜千澄哽咽着说了声“再见”,转身冲入滂沱大雨中。
之后,就没再见过喻君辞。
直到今天。
坐在片场角落,看着导演迎了一个人过来。
耳边响着桑椹的吱吱喳喳,但颜千澄已无心去听。
她不想让喻君辞为难,不想让彼此尴尬。
于是,颜千澄想装淡定,装云淡风轻,装作一切已成过往。
装作自己已足够成熟,已能跟喻君辞做不会打扰到他的普通朋友。
理智告诉颜千澄,应该先装作在忙其它事。
等喻君辞走近,再抬头看他,淡淡微笑,打声招呼,跟他说句“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声线要平稳自然,要像跟普通朋友闲聊一样。
但压抑已久,突然如洪水般疯狂潮涌的情感,将理智与引以为傲的演技通通冲走。
距离尚远,颜千澄已忍不住望向他,无法移开视线半寸。
远处,喻君辞也望过来。
在人潮中,跟她的视线对上。
颜千澄眼睛瞬间湿润。
一眼万年。
以前听过这个词,觉得夸张。
万年太长,怎能装进短短一个对视里?
现在知道,彼时不懂,是因为尚年少,未曾真正见识人世沧桑,缱绻情长。
他看上去,还是有点土土的。
气质风度倒是更成熟淡然了。
记得初见时,他偶尔还有几分青涩局促的,现在几乎消失殆尽。
毕竟,几年过去,他现在评了副教授,成了专家,也算成功人士了。
头发依旧有认真梳理过,今天,头顶那撮呆毛没有翘起来。
喻君辞向她微微一笑。
颜千澄心里百般滋味。
可看到他的微笑,颜千澄自然而然地,跟着他,微微一笑。
感谢上苍,他,看起来,过得挺好的。
那就好。
喻君辞转头,跟导演说了几句话,然后径直走向颜千澄。
桑椹一脸震惊:“千澄姐姐,这人……你认识啊?”
颜千澄点头,仍是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喻君辞。
桑椹依然极乖觉,视线在喻君辞身上转几圈,又在颜千澄脸上转几圈,犹豫片刻就站起身,找个借口离开了。
喻君辞来到颜千澄面前:“千澄。”
颜千澄努力稳住汹涌的情绪,努力表现得镇定从容:“好久不见……”
声线有点不稳,颜千澄想先缓一缓,再问他“近来可好”。
却被喻君辞抢先:“听说,前几天,这片场里,有个演员情绪失控……你还好吗?”
他说的是男Alpha演员掉包道具组的匕首,想杀桑椹的事。
颜千澄想,大概喻君辞是担心,她制服男Alpha演员时受了什么伤吧。
“我没事。”颜千澄站起身,转一圈,示意自己很健康。
喻君辞仔细打量颜千澄,眼里还有深深沉沉的,挥之不去的担忧:“你身边,还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颜千澄心里,又是欢喜,又是伤感。
喜欢的人,关心自己,怎能不欢喜。
有缘相识,无缘相守,怎能不伤感。
把百般滋味压下,颜千澄微微一笑:“没有,不用担心,我……”
她提拉脖子上的项链,将挂坠露出来:“我有你给的平安结呢。”
喻君辞愣住。
他原以为,颜千澄喜欢他,只是一时兴起,一个转瞬即逝的错觉。
后来,一年又一年,颜千澄足足等了他三年。
他原以为,颜千澄对他,感情并不深。
后来,他发现了她在大雨里落下的泪水。
他原以为,颜千澄跟合适的Omega成婚后,会放下年少时不合适的爱恋。
现在,他看见颜千澄将他送的平安结做成项链挂坠,贴身戴着。
那时候,关景墨告诉他,颜千澄被怨灵锁定。
喻君辞想了很久,想不到应对怨灵的办法。
他想过,要去庙里,为颜千澄求个平安符。
第二天一大早,喻君辞去了市里名声最盛的庙。
看见很多人穿着修行人的服饰,向行人兜售各种物品,把功效吹到天上去。
比起修行人,他们更像为几块钱折腰的商人。
庙里,很多塑像。
喻君辞是有神论者,相信冥冥中自有主宰。
但他不认为,人类自己弄出来的泥胎木偶,能用来代表神。
尤其那些做得不好的,难道不是亵渎吗。想想要是有人做了个很丑的人像,跟所有人说那是你,你怎么想。
喻君辞走了一圈,感觉这地方,不像修行场所,更像盈利的旅游区。
旅游区的商品,能买吗?有用吗?
叹息着回到宿舍,突然想起年幼时,曾听妈妈说过,人是万物之灵,人的意念,是有力量的。
灵魂越是虔诚,意念越是澄净纯粹,力量就越强大。
若能不计得失,不带一丝一毫私心私欲,诚心诚意祝福一个人,这祝福,就会化为强大的念力,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喻君辞就静下心来,学着当年妈妈为他编平安结的样子,一边编,一边祝福颜千澄。
祝愿她平安。
就算跟她无缘相守,也没关系。
只要她平平安安,好好活着,就好。
这平安结,喻君辞是花了不少心血,赋予了最真挚的祝福。
但归根到底,它只是一个很简陋的小饰品。
喻君辞以为,颜千澄会随手把它放在角落。
全没想过,它会被她珍而重之地,放在最贴近心脏的地方。
千澄……
它,跟美丽华贵的你,完全不搭啊……
片场阴暗处。
“千澄姐姐灵魂波动好强烈,这人是她相好的吗?”贝贝好奇。
谢凡无语。
知道贝贝不是真的小孩子,是“活”了挺久的鬼,但它用这样幼稚的模样,说着大人的轻浮话,感觉好违和。
“哇,那平安结里,有份好纯净的守护意念,不输专业法器了。原来真的有人,能不计得失毫无私心的真心盼望别人好,什么人啊这是?咦,这两人清清白白,不是相好的,可他们都爱成这样了,怎么没上?好奇怪。”贝贝疑惑。
谢凡冷笑:“当初颜千澄要是心愿得偿,跟喻君辞有情人终成眷属,我早杀掉她了,哪能容她活到现在。”
他父母惨死,自己一生不幸,怎能看着仇人的女儿跟所爱之人幸福生活,人生跟开了挂似的,处处完满?
贝贝闻言,一脸惆怅。
“你又怎么了?”谢凡问。
贝贝长叹一声:“我在想,是要爽,还是要活。”
谢凡皱眉:“你说话能不能含蓄点?”
“哦,”贝贝听话,“我在思考,爱情与生命,孰轻孰重。”
谢凡无奈,突然感觉到一阵异样的波动。
他转头,望向市中心方向,眸光阴冷。
“发生什么事了?”贝贝问。
“那个不要命的,搞了个召唤仪式,”谢凡不屑,“想引我去杀他呢。”
第22章
贝贝奇怪:“召唤怨灵的仪式?怎么你还站在这里,没被他召去?”
谢凡冷笑:“他们的仪式不完整,缺了附有我气息的物品,就没有明确的指向,那个阵变成无差别吸引鬼物的阵,就看哪个孤魂野鬼闲着,陪他玩玩了。”
“哦。”贝贝不感兴趣。
颜千澄抓住贝贝的前主人,让他身败名裂。
她对小鬼的看法,也深得它心。
所以,贝贝会关心颜千澄。
至于关景墨,不熟,管他去死。
“那疯批三番四次挑衅你,这次如果有脾气不好的鬼刚好路过,顺手灭了他,也省得你出手了。”贝贝说。
谢凡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它突然迈步,向市中心飘去。
贝贝惊讶:“你干嘛?”
谢凡语调冰冷:“关景墨是我仇人的女婿,我去看他怎么死。”
关景墨在等。
心里在反复盘算,一次又一次分析怨灵的一切行为,推导它的思维模式。
怨灵观察了千澄的父母一个月时间,才弄死他们。
千澄父母死亡时,附近有很多人,但没有一个人被误伤。
这怨灵……可能不喜欢滥杀无辜?
怨灵锁定千澄几个月了,一直没动手。
是要积蓄力量?
是在等待时机?
还是……它在犹豫?
……
跟怨灵沟通的机会,可能只有一次,关景墨想谨慎再谨慎。
很害怕。
不是怕死。
如果他的死亡,能令怨灵心满意足,不再害千澄了,那他甘之如饴。
他怕的,是死得毫无价值,是怨灵怎么也不肯放过千澄。
沉默中,一直专注阵法的姚甜甜突然说:“我觉得,情况不太对……”
“怎么?”关景墨问。
姚甜甜眉头紧皱:“我不太懂阵法,但召唤类的阵法,能量流动时,应该有个特定的方向,这阵法的能量流动,却一直是无序发散的……”
关景墨不太明白姚甜甜的话,只知道,这阵法可能有问题。
还是那句话,死可以,但不能毫无意义地死。
他正要叫姚甜甜先停下。
突然,一阵透骨的寒意袭来,关景墨打了个寒颤,头皮发麻。
紧接着,关景墨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形阴影,从他身边飘过,落在供桌旁的太师椅上,缓缓坐下。
以往,在关景墨眼中,怨灵身形朦胧,面目模糊。
现在,也许是受阵法影响,坐在太师椅上的怨灵,慢慢显露出它的真实容貌。
身材高挑,五官深刻,双目幽深,鼻梁高挺。
他生前,应该是一名Alpha美男子。
关景墨跟怨灵四目相对,气氛凝重。
一边的姚甜甜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惊呼。
静默片刻,关景墨正要开口,突然,又一阵透骨的寒意掠过。
只见一团小小的阴影扑到供桌前,欢呼:“哇,有机大米!没有农残没有重金属没有打蜡的!哇哇,没有转基因没有农残没有防腐剂没有保鲜剂的水果!谢凡!我能吃吗?”
在阵法中,它也逐渐显露出清晰的模样,一个梳着朝天辫的孩童,双眼圆溜溜的,紧紧盯着食物。
谢凡无语片刻,叹气:“……吃吧……你怎么也来了……”
“陪你看热闹,”贝贝吞着口水,警惕地盯着关景墨和姚甜甜,“我真能吃吗?吃了,他们会不会变成我的新主人?”
谢凡摇头:“不会,想做你的主人,需要特定的仪式。那是用来帮颜千澄的东西,你可以吃。专心吃,别乱说话。”
它真是怕了贝贝那张嘴。
贝贝这么一搅和,沉凝的气氛变得有点奇怪。
关景墨看向姚甜甜。
姚甜甜一脸不忍,遮住一边嘴,向关景墨比了个口型:“那是小鬼。”
关景墨看看扑到装大米的瓷碗上,深深吸着大米香气的孩子。
再看向谢凡。
它允许小鬼吃用来帮千澄的东西。
它自己却一口没吃。
它……还是坚持要杀千澄吗?
关景墨把“怨灵生前是个男Alpha”、“怨灵名叫谢凡”、“怨灵有个小鬼朋友”、“怨灵的小鬼朋友爱吃有机的干净的食物”和“怨灵的小鬼朋友好像愿意帮千澄”这五条新的信息记在心头。
然后,关景墨深呼吸两下,小心翼翼地开始跟怨灵的谈判:“请问……有没有什么事,可以让我代劳?比如,如果您有心愿尚未达成,我很愿意为您效劳……”
关景墨深知,谈判最好的结果,是双赢。
展现自己的价值,付出他能付出的价码,让怨灵得到好处。
希望怨灵能高抬贵手,放过千澄。
谢凡冷笑:“我最大的心愿,是复仇。怎么?你能帮我杀掉颜千澄?”
“……除了这个,真的没有别的心愿了?”怕刺激到怨灵,关景墨说话时,语调柔缓,态度恳切。
谢凡冷漠摇头。
双赢的路走不通了。
关景墨继续缓声说:“千澄……她很讨厌她的父母,她自小跟祖母一起生活,几乎没跟父母说过话……”
怨灵恨的是颜千澄的父母。
关景墨试图将颜千澄脱离出来,希望怨灵不要将颜千澄和她的父母,视为一个整体。
谢凡沉默。
关景墨察言观色,感觉这条路可行,心里高兴又紧张,努力保持冷静:“这段时间,您在千澄身边,应该也发现了,千澄跟她的父母完全不同,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谢凡还是沉默。
它自然早就看出来了,颜千澄跟她父母不同。
她的灵魂,纯白干净,没有罪孽。
最令它震动的,是那个雨夜。
颜千澄知道不能跟心上人在一起后,她把原先准备用来追求他,跟他去约会的两张电影票,一起送给他。
一个特别喜欢,又无法光明正大在一起的人……
如果是颜千澄的父母,一定会想方设法占有他,让他沦为自己的玩物,还会毁掉任何试图接近他的人。
颜千澄却能忍痛放手。
明明,颜千澄手握整个颜氏集团,位高权重,只要稍加逼迫,喻君辞根本无法抗拒。
她却愿意把他当成跟她平等的人来尊重,而不是将他当成物品来占有。
几个月下来,颜千澄就算心里再难过,也能忍着不打扰他。
真正的放他自由。
真心的愿他幸福。
谢凡承认,它有感动到。
还有,那天,男Alpha演员谋杀桑椹。
跟她父母不同,不,是相反。
面对凶暴丑恶,颜千澄愿意不计个人得失,挺身而出。
她有正义感。
也有贯彻正义感相应的能力。
这社会生病了。
颜千澄这样的人,能一点一点地,改变这个世界。
谢凡承认,颜千澄这样的人,如果年纪轻轻就死,是挺可惜的。
还有……
颜千澄出身豪门,本人也特别出色,人生原本很美好。
乍逢巨变,亲身经历黑暗,错失至爱。
她却没有自暴自弃,像某些人一般,受点打击就一副看透世情的悲观厌世模样,就此沉沦。
她依旧认认真真地过好每一天。
她的眼睛里,依然有着温暖的光。
谢凡承认,他对她,起了几分敬意。
可是……
可是……
谢凡冷哼一声,俊美的脸庞上,戾气深重:“颜千澄的父亲害死了我父亲,她的母亲害死了我母亲,他们害我在孤儿院长大,一生孤苦……你要我可怜颜千澄,那谁来可怜我们?”
关景墨:“……”
怨灵怨气深重,不会轻易放下仇恨。
他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眼睛,注视着怨灵,眸光平静:“您的父母和您,加起来一共三条人命。如今,千澄的父母已死,是不是,您再要一条人命,就够了?”
谢凡冷笑:“你真要代颜千澄死?”
关景墨点头:“是,希望您收下我的性命后,能放过千澄,她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谢凡盯着关景墨,目光毒蛇般狠辣。
关景墨被它盯得全身一阵阵发寒。
知道自己可能要死了,有点心酸,又很欣慰。
站在一边的姚甜甜想说些话,劝劝怨灵,帮助关景墨和颜千澄。
但她深知,自己社会经验太浅,说出的话可能没什么用,可能还会得罪对方。
对关景墨和颜千澄说错话不要紧,因为他们都是好人,会宽容她。
但如果对怨灵说错话……
可能会破坏关景墨的计划,害了颜千澄。
姚甜甜咬着牙,死死忍着,别过脸,不忍心再看。
感应到萧杀的气氛,吃得正开心的贝贝暂时停下,上下打量关景墨,扭头跟谢凡说:“我觉得可以,他的灵魂灰灰的,没有千澄姐姐的干净,跟千澄姐姐的心上人更是没法比,这人不算大奸大恶,但他平日想的东西和做的事,肯定不‘正’,不是什么好人,杀掉他,你不会太内疚。”
谢凡生气:“你吃你的,少说两句!我内疚什么?这是我仇人的女婿,我杀他不内疚,颜千澄是我仇人的女儿,我杀她,更不会内疚!”
关景墨:“……”
心里暗暗记下,怨灵可能不太想杀千澄,因为杀了她,它会内疚。
谢凡气完,瞪着关景墨,嘲讽他:“你一直在想办法引我杀你,你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遂你的心愿?”
它就偏不杀他。
但关景墨是它仇人的女婿,还是个明知道它的存在,还上赶着挤入它的仇人列表,做它眼中钉的讨厌家伙。
不杀他,也要狠狠踩他几脚。
谢凡冷冷一笑:“如果杀了你,能让我仇人的女儿痛彻心扉,我还可以考虑一下,但问题是,杀了你,颜千澄根本就不痛不痒啊,你觉得,你值得我杀吗?”
关景墨:“……”
无法反驳。
是的,千澄……讨厌他。
他死了,千澄不会为他难过的……
谢凡继续伤害关景墨:“你喜欢颜千澄,喜欢得连命都不要了,可你知道,颜千澄现在跟谁在一起吗?我来这里的时候,她跟她的心上人久别重逢,两人眼里的情意,瞎子都看得见。颜千澄身边还有个Omega美人,长得我见犹怜的,跟她志趣相投,天天跟她一起拍戏,有说不完的话……”
关景墨:“……”
喻君辞和桑椹。
喻君辞跟千澄,原本就彼此倾心,只是他们的爱情没来得及真正开始,就中断了。
是自己愧对他们。
而桑椹……
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正如网上所说,自己跟千澄的婚姻,是用不要脸的手段偷来的。
关景墨认为,他没有资格,去管千澄的桃花。
谢凡再接再厉,一脸幸灾乐祸:“我到现在,还没杀颜千澄,可不是舍不得杀,也不是怕杀了她会内疚,是因为我要看她不幸!”
“呵呵,颜千澄,天之骄女,人生跟开了挂似的顺遂完满。我们这么惨,怎能允许她活得那么好?”
“嗯,我弄死她父母后,她祖母病倒,小皇女的人生不再顺遂了,一个刚毕业的年轻人,要照顾病重的祖母,要撑起偌大的家业,我看她那段时间累得快吐血,就暂时不杀她,让她先痛苦痛苦……”
这是实情。
谢凡一开始没急着杀颜千澄,的确是想先观赏一下,仇人女儿疲累痛苦的模样。
后来……
后来……
谢凡摇头,将漫上心头的复杂思绪远远抛开,眼眸幽深,紧盯着关景墨。
“后来,颜千澄过得更痛苦了。这痛苦,可就跟我无关了,是你的亲属和你,一手造成的哦……”
关景墨默默听着,脸色逐渐发白。
谢凡继续一句接*一句,想踩着关景墨的心,用鞋底碾几下:“刚刚贝贝说的话,你听见了吧,你跟颜千澄的心上人喻君辞没法比。”
“喻君辞的灵魂,比颜千澄的更干净更清白,是个连鬼都会敬他三分的真正的好人。”
“不得不说,颜千澄挑爱人的眼光,真的很好。跟灵魂纯净的人在一起,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有很多好处的……你是俗世之人,这个你暂时不懂,就说你能听懂的吧。”
谢凡冷笑,要踩中关景墨内心最痛的点:“喻君辞原生家庭很幸福,他懂得该怎样去爱一个人,也懂得该怎样接受别人的爱。”
“爱人与被爱,对他这样原生家庭幸福的人来说,就跟吃饭喝水一样,是一件自然而然,不用怎么思考,就能做好的事。”
“跟喻君辞这样的人相处,会很舒适。”
“他有足够的爱,可以给予爱人,让爱人幸福开心,又不会像你这样过度付出,既委屈了自己,又给爱人造成压力与负担。”
“面对出色的颜千澄,他可能会有点自卑,但永远不会像你这样卑微。”
“他的内心足够稳定,没有那么多纠结。他不会像你这样,手足无措进退失据,连话都说不好。”
“跟他相处,有什么问题,不需要爱人多费神,只要给他一点时间,他自己就能调整好。就算有什么大问题,他也能跟爱人好好沟通,一起解决。在这样的人身边,会感觉很放松,很踏实。”
“这么说吧,喻君辞是健康正常人,你是病人,颜千澄是亚健康。你觉得,一个亚健康的人,是跟健康人一起幸福,还是跟你这个病人一起幸福?”
“喻君辞能治愈颜千澄,让她真正开心起来,你不能。”
关景墨脸色惨白。
谢凡阴恻恻的,盯着关景墨:“那么好的人,你却让颜千澄错过了他。”
“颜千澄晚上经常失眠,你知道吗?睡不着时,她就一直看着喻君辞送她的平安结,还有她的保险箱,里面收藏着几张喻君辞的照片。她经常想着想着就默默落泪,你知道吗?”
今天伤关景墨伤得够深,谢凡挺满意。
最后扔下一句“你爱颜千澄,想帮颜千澄,却亲手造成她的不幸,你说颜千澄会不会后悔认识你”,谢凡飘然而去。
贝贝吃完后,像大人一样长叹一声,也跟着走了。
姚甜甜抓耳挠腮,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老板。
关景墨沉默良久,擦擦眼睛,声音沙哑:“现在知道怨灵的名字和相貌,我去查它,看有没有什么能利用的。你去整理小鬼的资料,想想能不能让它站在我们这边,多出点力保护千澄。”
姚甜甜意外地“啊?”了一声。
她还以为,老板会消沉一阵子呢。
关景墨将“怨灵生前在孤儿院长大”、“怨灵骄傲嘴硬”、“怨灵想看千澄不幸,暂时不会杀她”、“怨灵不屑杀我,但要伤害我”和“怨灵可能很关心千澄,可能希望她幸福”这几条新的信息整理好,记在心头,苦笑:“路已经走到这里,就算是跪着,也得走下去。”
第23章
片场。
桑椹听喻君辞讲解中毒后血要怎么流。
他坐得端端正正的,双手规规矩矩叠放在膝盖上,一边听一边点头,认真得不得了。
身为知名Omega美人,顶流大牌演员,桑椹一向有几分傲娇。
现在会这样乖巧,一是他本来就敬业,愿意竭尽所能,将电影的每一个细节演好。
二是……
那时候,导演带着喻君辞走过来,桑椹扫了一眼。
心想那个就是叫喻什么的专家吧,看上去挺普通的,引不起他一丝兴趣。
桑椹视线片刻不停,就转了回去。
他要继续跟千澄姐姐分享以前拍戏的趣事。千澄姐姐很喜欢电影,爱听这个。
话到嘴边,却没能说出口。
他被颜千澄脸上的表情噎到了。
这表情,他其实见过。
在拍电影的时候。
在戏里,他是她的宠妃,独享她的温柔深情。
但,在戏外,颜千澄一直对他淡淡的。
对所有人,包括她的合法配偶,她都是淡淡的。
桑椹一度以为,会深爱一个人,爱得刻骨铭心的颜千澄,只存在于戏里。
毕竟,现实中的她,那么完美,那么耀眼,谁能配得上她的一往情深?
可那时,在戏外,在现实中,桑椹分明看见,颜千澄那双黑玉般幽深的眼眸里,流露出厚重入骨的情感。
谁啊???
桑椹震惊着,顺着颜千澄的视线,看过去。
不敢置信。
再仔细观察颜千澄,一格一格地顺着她的视线,再看过去。
我的妈呀。
她一往情深地望着的,真的是那个叫喻什么的专家!
桑椹揉揉眼睛,仔细观察喻君辞。
普通,平凡,大众脸。
桑椹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有点不真实。
那个叫喻什么的专家,跟颜千澄聊了两句后,两人相对沉默了好一会儿。
然后,专家应导演请托,给桑椹上课。
他简单地自我介绍,然后就详细讲述中毒后会有什么表现。
桑椹一次又一次,暗中仔细观察喻君辞。
依然是普通,平凡,大众脸。
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哦,不是的,这人很特别,太特别了。
被那么完美那么耀眼的颜千澄喜欢着,他居然还能当自己是普通人!
神态言辞举止,居然还能那么普通平凡不起眼!
没有半点得意,没有一丝激动。
甚至没有多看颜千澄一眼。
就这样,认认真真做着自己的工作。
桑椹偷偷看颜千澄。
颜千澄就坐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喻君辞在忙,她就一直低着头,双眼盯着剧本。
在装忙。
演技拙劣得像刚进演员训练班的菜鸟,没有她平日半成的水准。
桑椹一时百感交集。
讲着课的喻君辞,突然停顿了一会儿。
桑椹吓一跳。
他就分心那么一两秒,这人就发现了!
赶紧收回视线,端正规矩地坐好,眼观鼻,鼻观心。
见桑椹的注意力回来了,喻君辞没有表示什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继续讲课。
语调平和,不卑不亢,不疾不徐。
桑椹不敢不认真听。
在桑椹心目中,颜千澄的合法配偶关景墨,像电影里有地位但不受宠的皇后。
他敢暗搓搓挑衅关景墨,敢拐个弯儿向他宣战。
直觉告诉桑椹,颜千澄很欣赏他的演技,把他视为重要的事业伙伴。
他得罪关景墨,只要不是太过分,颜千澄应该不会把他怎样。
而眼前的喻君辞……
虽然他看上去,真的很普通。
虽然他态度温和,看上去脾气挺好。
但,我的妈呀!
这位是太后吧!
是连皇帝都得敬他几分的,后宫里无敌的存在!
桑椹感觉到,颜千澄一直暗中注意着这边。
如果他对喻君辞,有一丝一毫的不敬……
颜千澄一定会让他后悔。
好可怕。
喻君辞讲了挺久。
他讲完后,颜千澄突然抬头,犹豫着问道:“等会儿,拍戏的时候,你会看吗?”
她脸上有几分为难。
今天要拍宠妃中毒,女皇拼命救他的戏。
有几个拥抱亲脸镜头。
桑椹猜测,颜千澄应该是不想在喻君辞面前,跟别人亲密吧……
心里酸酸的。
只是拍戏,不是真的,她都不愿吗……
她那么在意他吗?
喻君辞沉默片刻,微微苦笑:“不看了,我已经把我所知的都讲了,没有要补充的。”
他转头询问桑椹:“你有没有什么问题?”
桑椹认真想想,摇头。
心里感叹,原来……喻君辞也不想看颜千澄拍亲密戏。
但他想做好导演拜托的事,帮他们拍好电影。
所以刚刚讲得那么详细,把可能用到的细节全说了。
喻君辞再次看向颜千澄,轻声说:“那我该走了。”
两人对视。
气氛又变得复杂起来。
颜千澄沉默着。
身上的伤感,几乎要化为实质。
桑椹赶紧又找个借口溜掉。
走开几步,隐约听到他们同时说了一句话。
两人说话的声音都低,但因为是异口同声,这话传入远处的桑椹耳中。
“保重。”——
晚上。
颜千澄打开保险箱。
这个保险箱里,收藏着她的爱情纪念品。
东西少得可怜,只有一本当年听喻君辞讲课的笔记,和几张喻君辞的照片。
不是颜千澄偷拍的。
喻君辞低调,不太习惯镜头。
颜千澄就算想他想得再难受,也不愿做可能会冒犯他、惹他不高兴的事。
这寥寥几张照片,是在校园网上的学校活动记录里找到的。
喻君辞很少参加学校活动,照片本来就少。
没人将焦点集中到他身上,这少量的几张照片里,他都在边边角角。
但颜千澄还是找到了他,细心地把照片打印保存下来。
颜千澄怔怔看着照片里的喻君辞。
总是……跟他隔着一段距离。
三年前,是师生。
三年后,她已婚。
像两条平行线。
再接近,也永远无法相交。
颜千澄看了很久。
然后,她放下照片,擦擦眼睛,深呼吸。
半空处,谢凡一直看着颜千澄。
也看了很久。
颜千澄合上保险箱。
白皙纤长的手指慢慢滑动,一个字母接一个字母,按上锁的密码。
dbqyjcqnydyxf。
谢凡猜,这密码的意思是,对不起喻君辞请你一定要幸福。
它记得,几个月之前,他刚锁定颜千澄时,这保险箱的密码是yqcyjcysysysr。
意思应该是,颜千澄喻君辞一生一世一双人。
谢凡沉默着,一身煞气起起伏伏。
颜千澄是它仇人的亲生女儿。
她不快乐,人生不顺遂不完满。
它应该觉得开心的。
嗯,它应该开心的。
颜千澄站起身。
想着要出去跑一跑,调整一下心情。
不然晚上又睡不着了。
她换上运动衣运动鞋,出门,在门口碰见关景墨。
他刚回来。
关景墨望向半空中的暗影。
离开阵法,怨灵的面目又变得朦胧,看不出它在想什么。
小鬼不在,应该在片场。
一人一影,隔空对峙片刻。
关景墨收回视线,看向颜千澄。
发现她脸上有几分疲惫。
他张了张口,想关心两句。
突然想起,怨灵说过,是他,亲手造成她的不幸。
还有,他是个病人,根本就无法让她开心起来。
关景墨黯然垂头,退开几步,让颜千澄先出去。
颜千澄皱了皱眉头。
前几天,就感觉关景墨怕她,看到她跟老鼠看见猫一样。
今天,感觉关景墨躲她躲得更厉害了。
颜千澄现在心情不好,没说什么,继续向门外走去。
突然想起心腹卫蓝跟她报告的事。
事关颜氏集团,沉甸甸的责任感压下来,颜千澄不得不停步,转身,跟关景墨沟通:“你今天很忙?”
关景墨正目送颜千澄离开,没想到她突然跟他说话,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回答:“嗯……是有点事……”
颜千澄打量关景墨。
跟衣品不太好,总体穿着风格偏休闲的喻君辞不一样,关景墨经常出席商务场合,总是一身正装,白衬衫,深色西装外套,系着领带,穿着皮鞋,从头到脚都是国际名师量身定制,顶级的料子,剪裁得体,一看就是金字塔顶端的人物。
关景墨的职位和身份,要求他穿成这样。
也许是穿习惯了,就算是不用工作的假日,关景墨也这样穿。
网上有人说,关景墨完全没有Omega的样子,更像个Alpha,不娇美不贤惠,委屈了颜千澄。
颜千澄倒觉得没什么,商业联姻,没必要要求对方娇美贤惠。
她也不是特别喜欢那一型的。
只是关景墨一成不变的衣着,让人根本看不出,他今天去过什么地方,做过什么事。
他脸上有遮掩不住的疲惫,应该是真的挺忙。
忙的是什么,看他的样子,肯定是不想说。
就算他肯说,因为他曾几次出尔反尔,她也不一定会信。
颜千澄就不问了,说正事:“今早,我让公关部拟一份声明,想先给你过目,再发布,但他们说一直联系不上你。你等会儿有空了,就尽快看看。”
“是,我马上看,”关景墨赶紧应,“抱歉,我……今天真的有急事……”
颜千澄看着他:“你是不是要请长假?”
卫蓝告诉她,关景墨最近突然下达了大量指示。
种种安排,能确保就算关景墨离开一段时间,颜氏集团也能照常运转。
关景墨疑惑,片刻后,反应过来了:“不,不是的,现在应该不用……”
初次跟怨灵沟通,很危险,他做了必死的准备。
现在知道,怨灵不屑杀他,只想伤害他,之前的准备就用不上了。
颜千澄:“……”
现在应该不用?
意思是,他原先的确是想请长假的?
多长的假?
别的小事,他不说,就算了。
请长假,不存在她信不信的问题,于公于私,他都应该跟她说声吧?
颜千澄觉得,她跟喻君辞,是两条平行线。
现在,颜千澄突然发现,她跟关景墨,也是两条平行线。
导致她跟喻君辞无法接近的,是客观上的身份,以及一些,比尚未真正开始的爱情更重要的东西,比如他的原则和道德观,她的感情观和跟祖母多年的亲情。
她跟喻君辞沟通没有问题。
没达到心心相印的程度,有时有点误解,那是因为一直以来,两人刻意保持着距离,沟通机会很少。
但只要稍微交流两句,就能大致理解彼此的想法。
而她跟关景墨,沟通很成问题。
很多时候,她不明白关景墨在想什么。
他又好像在怕她,回避着她。
颜千澄实在是没有心情再说了,结束这次沟通,出门跑步。
关景墨急着去看颜千澄说的公告。
这是颜氏集团的工作,更是颜千澄特地交代他的事。
他觉得这是大事,必须加急优先处理的。
关景墨快步走向书房,要不是怕失仪丢了千澄的脸面,他早跑起来了。
来到常用的位置,关景墨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进入工作邮箱,点开公关部发给他的邮件。
扫了两眼,整个人愣住。
再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看。
他没看错!
千澄……居然亲自出面维护他……
“婚姻关系稳固”……
千澄……不是等祖母逝世,就会跟他离婚的吗?
这话放出去了,她以后想离婚,舆论可能会对她不利啊。
“没有婚外情”……
关景墨深知,自己不是一个理想的配偶,千澄也不喜欢他。
婚后,千澄没碰过他。
她是一个年轻的、健康的Alpha,有正常的欲望。
关景墨觉得,就算千澄要在外面找些慰籍,自己也没资格委屈。
可她……却拒绝了送上门的诱惑……
她还呼吁网上的人不要人身攻击他。
以大众对千澄的喜爱与追捧,她表态了,很多人看在她的面子上,应该不会再骂他黑他了。
以千澄颜氏集团董事长的身份,她发话了,以后再有人攻击他,颜氏集团应该会采取法律手段,维护他了。
千澄一出手,就扭转了他被全网黑的局面。
其实,今时今日的关景墨,也有能力保护自己。
他是觉得,自己不配。
他觉得网上说的没错,他的确是不要脸,是卑鄙无耻,是没有正统Omega该有的娇美贤惠,是配不上千澄,是应该退位让贤……
他的确是,对不起千澄。
没想到,千澄还肯对他这么好……
泪水串串掉落,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就像小学三年级那个蝉鸣阵阵的傍晚。
岁月如水匆匆,时移世易。
她始终是他的盖世英雄。
思绪翻涌,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手机响起。
看了眼屏幕,是他今天一直在等的电话。
关景墨努力冷静下来。
不管怨灵怎么说。
千澄从过去到现在,一次次救他于水火之中。
他也要用自己的方式去救她。
关景墨点击接通。
“市郊的爱心福利院,我知道了。”
“劳驾再仔细查查,谢凡在福利院,有没有亲近的人……”
第24章
第二天早上。
颜千澄出门的时候,又碰见关景墨。
关景墨站在他那辆按最高标准定制,坚固堪比堡垒的豪华防弹车旁边,在等着她,不知道等了多久。
一看见她,关景墨上前两步,踌躇着说:“千澄,早上好。”
颜千澄:“……”
关景墨这样子,像个害怕老师,又想讨好老师的小学生。
颜千澄不愿失礼,将别扭的感觉压下,回了句“早上好”。
关景墨鼓起勇气,小声问:“今天,我可以去你们剧组探班吗?我待一会儿就走,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怕颜千澄不答应,他找个理由:“昨晚的公告已经发出去了。公关部说,我跟你一起公开露次面,公告效果会更好。”
这理由挺合理,颜千澄点头:“好吧,不要影响拍摄。”
关景墨赶紧应:“是,我会注意的。”
他打开车门,侧身等颜千澄上车。
颜千澄顿了顿,忍不住问:“有必要用这种车子吗?”
关景墨目光掠过她身后:“小心点,总没错的。”
谢凡飘浮在半空,沉默着,不屑跟他说话。
关景墨只感觉到,谢凡在冷笑。
像在嘲讽他,妄图用所谓的科技,阻挡怨灵的报复。
关景墨暗叹。
就算只是螳臂当车。
他也得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保护千澄。
颜千澄感觉关景墨有点异样,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身后。
巍峨的颜氏祖宅静静矗立着。
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未等她细看,关景墨的视线已经转回来了。
他又摆出传统贤惠Omega的姿态,低下头,默然等候。
工作要紧,颜千澄上车。
关景墨跟她坐同一排,依旧是尽量靠近车门,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到达片场门口,两人下车。
灯光此起彼伏地闪,大批媒体记者围拢上来,争相发问,几十个话筒同时递到面前。
“请问颜千澄小姐,您为什么突然发公告维护关景墨?”
“请问千澄,关景墨之前做的事,你真的不介意了吗?”
“澄澄,你跟桑椹真的没有假戏真做?”
“千澄和桑椹私下交情怎样?”
“请问,关景墨你是做了什么,让千澄改变对你的态度?”
“是不是关景墨有了您的孩子?几个月了?”
“请问关先生,关氏集团庆典时,您堂弟下药,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
颜千澄不喜欢这样夸张的阵仗,但身为公众人物、颜氏集团的董事长、娱乐圈炙手可热的新星,这是她工作的一部分。
露出礼貌得体的笑容,颜千澄从媒体记者们五花百门的问题里,挑了些回答。
基本上是在重申公告上的内容。
跟关景墨婚姻关系稳固。
跟桑椹只是好朋友,很欣赏他的演技和敬业精神,希望不要再有无端的臆测,伤害一个Omega好演员。
互联网不是法外之地,请勿肆意人身攻击,情节严重者,颜氏集团不排除会通过法律行动,保障集团高管的合法权益。
关景墨一直跟在颜千澄身侧,落后她半个身位。
他一言不发,一直注视着他的Alpha,认真听她说话。
他不需要特地演,只要稍微放开克制,眉梢眼角就自然而然流露出对颜千澄的恋慕敬爱。
有媒体在现场直播,网友们看到这一幕,纷纷感叹。
【别说关景墨不贤惠了,这姿态,这眼神,很有几十年前传统Omega的感觉】
【呵呵,关景墨做过的事,传统Omega可做不出】
【现在很多Omega傲娇得很,恨不得踩到Alpha头上,要Alpha跪舔,看看人家一个大集团的总裁,对他的Alpha多谦卑】
【如果我的Alpha是颜千澄,我能比关景墨谦卑一百倍,某些得不到Omega尊重的Alpha,麻烦先撒泡尿照照自己,别只会破防跳脚】
【我一直以为举案齐眉是传说,现在看到真实版的了,这CP我可以嗑】
【哼,纵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1)!】
【澄澄没跟关某人说半句甜言蜜语,碰都没碰他一下,根本就不像夫妻】
【千澄跟桑椹,比跟关景墨更像一对,今年的荧幕CP评选就投他们了】
【嗯嗯,我不管,我就要嗑澄澄桑椹!】
【颜千澄挺身而出维护关景墨,心里应该有他的】
【那是因为我们澄澄有责任感,责任感不是爱】
【关景墨不会真的怀孕了吧?】
【不可能!!!我不相信!!!除非他再下药!!!】
……
颜千澄出面维护关景墨,软硬兼施,网上人身攻击关景墨、诅咒关景墨的言辞一下子消失大半。
但关景墨的形象还是不讨喜,只有零零星星的人支持他,大多数人仍觉得,他不够好,配不上颜千澄。
颜千澄不愿耽误拍摄,简单应对媒体记者后,就道声抱歉,让保镖护送着进入片场。
关景墨紧跟在颜千澄身后。
他纵横商场多年,机警敏锐,一踏入片场,就察觉到气氛不对。
桑椹和他的经纪人,还有几位专家制片之类的人物,正围着导演讨论什么。
有工作人员注意到关景墨,似笑非笑地瞟他好几眼。
颜千澄也发现了。
她向来磊落,直接走到那一圈人里,微笑着跟他们说早安,关景墨跟着颜千澄,礼貌地向众人打招呼。
颜千澄出道时间不长,还是个新人,但她是这部电影的主演,名气大,人气高,背景也硬,片场里人人都给她面子,纷纷热情回应。
热闹喧嚣的人群中,桑椹深深看颜千澄一眼,脸颊突然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赶紧移开视线。
然后,他看见关景墨。
桑椹眼神微凝,五官精致的脸上,红晕迅速褪去。
颜千澄转向导演,眼神带着疑问。
导演也不啰嗦,跟颜千澄说明情况:“我们在讨论今天要拍的场景52,桑椹提议,按最初的修订稿来拍。”
“最初的修订稿?”颜千澄惊讶,“不是说……作废了吗?”
修订稿,是演员签约时看到的第一版剧本。
修订稿里的场景52,原是一场女皇与Omega宠妃的亲热戏。
剧本里,皇后作恶多端,屡次加害Omega宠妃,女皇愤然废了他的后位,将他打入冷宫。
前朝后宫很多人以为,废后之后,女皇会将Omega宠妃捧上后位。
因为,她是那么的宠爱他啊,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但女皇没有。
她深思熟虑后,选了一位家世背景合适的妃嫔,做她的新任皇后。
从实行一夫一妻制,爱情与婚姻相挂钩的现代社会,意外穿越到古代的Omega宠妃终于明白,是自己太天真了。
他深爱女皇,觉得他与女皇之间的爱情,无比珍贵,无比重要。
可在女皇心目中,情爱,还有他这个宠妃,并没有朝政重要。
他终其一生,只能是她的妾。
下旨册封新皇后之后,女皇又一次临幸Omega宠妃。
Omega宠妃照常服侍她。
只是……
对女皇强烈的爱,与自暴自弃自认为是玩物的自卑相交织,Omega宠妃比往常多了几分绝望与疯狂。
迷乱中,女皇在他眼角尝到一滴泪水。
这场戏尺度颇大。
颜千澄听说,当初桑椹看过剧本后,表示不愿拍。
他是两届影后,票房的保证,编剧赶紧按他的要求改剧本。
正式的拍摄稿里,这场戏改成了可以借位的吻.戏。
现在,怎样又要改回来了?
颜千澄看向桑椹。
桑椹一脸专业:“这段时间,我反复研读剧本,认为场景52中,吻.戏难以完整呈现女皇与宠妃之间复杂的联结与冲突,修订稿里的表现形式能强化情感表达,更能释放角色情感张力。”
周围一圈人纷纷附和,导演跟着点头:“我认同桑椹的意见,千澄你觉得呢?”
颜千澄读过原著,知道原著里是有这情节的。
如今不比十几年前,审核严格了很多,小说一般很清水,脖子以下不描述。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作者仍尽力写出这情节,可见确实是有角色塑造、情节发展及艺术表达上的必要性。
剧本的修订稿原本也有这场景,只是因为桑椹一向以冰清玉洁的玉O形象示人,入行多年,从来不拍大尺度的戏,才改掉了。
现在,Omega桑椹都愿意为艺术牺牲,颜千澄身为热爱电影的敬业演员,身为一个在社会普遍认知中,不会在那种事上吃亏的Alpha,没理由拒绝。
于是,颜千澄也点了头。
导演很高兴,怕桑椹和颜千澄反悔,赶紧请亲密指导就位,制定动作编排表,通知法务部走法律程序,拟定知情同意书与特殊场景协议,颜千澄和桑椹也请来了各自的律师。
关景墨默默退后,将预先准备好的食物饮料分发给剧组众人。
全剧组都知道,他的Alpha,即将和别的Omega拍船.戏了。
好奇探究、幸灾乐祸、怜悯同情、嘲讽不屑……各种各样的目光刺到他身上。
关景墨调整心态,表面一派波澜不惊。
等众人看够了热闹,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关景墨取出两碗用没有农残没有重金属没有打蜡的有机大米做成的饭,还有一堆没有转基因没有农残没有防腐剂没有保鲜剂的水果,悄悄放在一处阴暗角落,朝半空的谢凡和贝贝拱了拱手。
这正是他今天找借口跟着颜千澄,来剧组探班的目的。
用食物讨好小鬼。
若能讨好怨灵,就更好了。
谢凡没理他。
贝贝馋得想流口水,勉强忍着:“我不喜欢目的性这么强的人,像我的前主人,付出点什么都要回报,给吃的喝的,是为了奴役我。”
关景墨低声答:“不是奴役,是感谢,谢谢你喜欢千澄……这点东西,只是区区薄礼而已,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贝贝犹豫,转头问谢凡:“我吃你仇人女婿的东西,你会不会生气?”
食物诚可贵,友情价更高。
谢凡叹气:“我生气什么?小孩子馋嘴很正常。”
贝贝想说它是很多岁的飘,不是小孩子,但它确实馋了,再也忍不住,飞扑上前,深吸食物的香气,一脸幸福。
关景墨欣慰笑笑。
他没想过要奴役小鬼,那太刻意,也危险。
但也不是一无所图。
人与人之间,很多时候,并不需要刻意建立明确的从属关系。
平时偶尔给点好处,慢慢积累好感。
到了关键时刻,对方心里能偏向他一点点,就能带给他莫大的好处。
偏向自己的人越多,好处就会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关景墨再次向谢凡拱手,表情真诚。
网上有人说,关景墨对他的Alpha颜千澄很谦卑。
他们不知道的是,为了颜千澄,关景墨还愿意对别人谦卑。
甚至愿意对他讨厌的人……鬼,低声下气,笑脸相迎。
只求颜千澄能顺利度过死劫,平平安安。
可惜怨灵还是没理他。
怨灵……心如明镜,知道他的心思,不吃他这套,不受他利用。
可它没阻止它的小鬼朋友吃他的东西。
关景墨微叹。
难怪小鬼说他灵魂灰灰的,不是什么好人,没有千澄的干净,跟喻君辞更是没法比。
如今看来,他连怨灵都比不上。
对孩子模样的小鬼,怨灵都会怜悯它,尽量让它开心。
他却只想着,怎样用成年人的社交手段,软化它,利用它……
片场一片忙乱,导演催促着各部门,用最快的速度完成筹备工作。
颜千澄和桑椹签好协议,阅读影视制作亲密场景安全指南,然后核对演练动作流程。
在律师与亲密指导的监督下,颜千澄白皙纤长的手指,在桑椹衣服上缓缓滑动。
第25章
贝贝吃饱喝足,看着颜千澄和桑椹的亲密互动,一脸疑惑:“奇怪了,昨天喻君辞在的时候,千澄姐姐挺尴尬的,连拥抱亲脸的戏都不愿拍。”
今天在场的,是颜千澄的合法配偶。
导演说要拍亲密戏,颜千澄只考虑这个戏有没有必要,心思全在工作上,完全没在意过旁观者关景墨的感受。
谢凡冷笑:“正常,她自己喜欢的人,和死皮赖脸倒贴上来的人,待遇怎么可能一样?”
有机会踩仇人女婿的心,它自然是要加把力狠狠踩的。
关景墨沉默。
他什么都明白。
明白千澄热爱电影,这场戏对她来说,是艺术创作的需要,是工作的一部分。
拍戏时,她心里不会有什么旖旎想法。
明白自己只是千澄的联姻对象,千澄正规正当的工作内容,根本就不需要*跟他沟通报备。
明白要不是一场意外,他连成为千澄联姻对象的机会,都没有。
明白千澄只喜欢喻君辞,在千澄心里,他的确是远远不及喻君辞。
哦,他连跟喻君辞相比的资格,都没有。
关景墨真的什么都明白。
可是……
他的心,也是真的有一点点疼。
关景墨眨眨发酸的眼睛,注视着颜千澄。
她正认认真真跟导演讨论着什么,乌黑的眼眸里,闪烁着生动的光芒。
做演员,拍电影,是千澄一直以来的梦想。
怨灵说,千澄这段时间很痛苦,很不幸。
但至少,此时此刻,千澄是快乐的。
关景墨微微一笑,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初心。
他感激她,欣赏她,敬重她,崇拜她,憧憬她……
爱她,爱得刻骨铭心。
那,只要她过得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就够了啊。
今天的目的已经达成,怕打扰颜千澄,关景墨默默收拾好东西,回颜氏集团总部工作。
桑椹听着导演和颜千澄讨论,眼尾余光看到关景墨一脸平静的离开。
有种一拳头打到棉花上的憋屈感。
要是换成他,怎么也得过来看看排练,检查清楚防护措施够不够,凸显一下自己的正宫气场,用眼神暗暗警告要跟自己的Alpha亲密接触的狐狸精啊!
关景墨居然就这么走了……走了……
哎呀!好生气!
这场戏,桑椹原本不想拍的。
他早已成名,得过影后奖杯,演技已得到业内外广泛认可。
拍这样的戏,是可以进一步证明自己的演技,提升作品整体的艺术高度。
但会影响形象。
要是尺度把握得不好,还有可能遭到封杀,圈子里不乏这样的例子。
用他的生意头脑稍微衡量一下,就知道不值得,会亏。
可是……
桑椹心里一片酸楚。
遇上颜千澄后,他在理智上明知不值得、会亏的事,已经做过不少了,也不差这一件了……
前期准备完成,桑椹和颜千澄贴上防护贴,整理好戏服,导演用大喇叭喊“各就各位,准备拍摄”。
桑椹优雅地坐在仿古凳上,随着导演一声“Action”,视线缓缓移动,落到梳妆台古朴的镜面上。
镜子映出一张极美的脸。
桑椹跟剧本里的Omega宠妃一样,自小就是个美人儿,一直深受异性欢迎。
跟相貌气质偏向Alpha,没有丁点Omega魅力的关景墨可不同,他微翘嘴角浅浅一笑,就有无数Alpha愿意为他赴汤蹈火。
此刻,古镜里娇美的脸上,神情复杂。
桑椹思绪纷纭。
跟宠妃一样,桑椹一直很骄傲,觉得周围的Alpha都配不上自己。
直到遇见她。
他们的Alpha,在认识他们之前,都已经结婚了。
他们都在现代社会长大,脑海里,一夫一妻制根深蒂固。
觉得小三是卑贱的。
可是,他跟她相遇得太迟。
明知她已婚,他还是爱上她了。
爱得很深,很强烈,无法忘掉。
怎么走,也走不出来。
谁能告诉他们,该怎么办啊……
这份感情,像烈火一样日夜焚烧着他的心,好难受。
纠结痛苦后,宠妃放下他的骄傲,做了女皇的妾侍,为她遵守繁琐的礼仪规矩。
桑椹冒着被全网黑、职业生涯受损的风险,学做绿茶倒追颜千澄,公开表达对她的好感。
哦,这样想来,宠妃比他幸运得多。
古代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妾是有名分的,是合理合法的存在。
更何况宠妃的Alpha是皇帝,没有三宫六院才不正常。
宠妃做小三,不会受到实质性的伤害,顶多要向正室低头行礼,受点委屈,心里纠结一下女皇是不是真的爱他,自己到底是不是玩物。
而在现代社会,小三是见不得光的。
一旦被人所知,铺天盖地的辱骂会喷到你脸上。
会被批判,被喊打喊杀,像过街老鼠一般。
苛刻的人们,会用这私生活上的瑕疵,否定你整个人。
污名将牢牢印刻在你额头上,死了都洗不掉。
在现代社会,爱上一个已婚的人,苦水只能自己默默吞下。
一旦忍不住,流露出一分一毫,都是错,是罪,是污点……
哦,不能想太远。
桑椹将他的思绪扯回来。
导演没喊卡,他刚刚的表情眼神,应该没什么不对。
是了,此时此刻,宠妃应该也在回想穿越前待过的现代社会,回想他的感情历程,思考古代现代对“小三”这种存在的不同看法。
他拿自己跟宠妃相比,觉得宠妃比他幸运。
宠妃应该会跟新皇后相比,觉得新皇后比他幸运。
嗯,他的所思所想,与角色该有的表现严丝合缝。
桑椹暗暗给自己点赞。
“皇上驾到!”门外传来太监的高喊。
桑椹一震。
她来了。
他一脸纠结,慢慢站起身,迎接她。
穿着一身明黄龙袍的颜千澄走进来。
清丽贵气的容颜,从容自信的举止,温柔宠溺的微笑……
桑椹想起“蓬荜生辉”这个词。
这词是客气话,一般是主人形容贵客的到来,给自己简陋的住宅增添了光彩。
现在,他站在剧务精心布置的宠妃宫室里。
这里是有不少仿品,但一眼望去,处处华美。
颜千澄一来,一切华美,全成了蓬荜。
她就如发光体一般,光芒耀眼,让人一见,就移不开眼睛。
宠妃痴痴的看着他的女皇。
桑椹也痴痴的看着颜千澄。
再纠结,再痛苦,一看见她,心头便泛起强烈的爱意。
喜欢她喜欢她喜欢她……
想永永远远跟她在一起。
可她身边,一直有别人。
女皇没发现宠妃的纠结。
她不是穿越的,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
现代人的观念中,婚姻的基础是爱情。
在一夫一妻制下,正妻/正夫,在社会的认知中,应该是最爱的那个人。
可在古代人心目中,婚姻牵涉的东西多了。
正宫皇后,是一个正儿八经的职务。
她废掉原来的皇后,不是为了帮爱妃出气,是因为他心肠歹毒,德不配位,有亏职守。
女皇是真没想过,要立一个来历不明的Omega为皇后。
也没想过,她的爱妃会为这事纠结。
她的脑海里,根本就没有“正室等于最爱的人”“爱一个人,应该给他最正式的名分”这种概念。
她就像往常一般,把新得的首饰赏赐给宠妃,亲手为他戴上。
看着心爱的Omega在珠宝华光映照下,娇美无限的模样,女皇眸光转深,搂紧他,指尖按剧本规定的轨迹,温柔抚动。
宠妃半是爱恋情热,半是自暴自弃,软软地偎依在女皇身上,任她动作。
剪水双瞳波光潋滟,无数复杂的情绪起伏流动,百转千回。
宠妃想,原来的皇后,比他先遇上女皇,早早与女皇成婚,他无话可说。
可为何女皇废后之后,完全不考虑自己,转头就选一个才刚入宫的Omega做她的新皇后呢?
在女皇心里,自己,真的只是一个漂亮的玩物吗?
心酸委屈痛苦难受。
可是……
他心里,还是很爱她。
今生今世,都忘不了。
桑椹觉得,爱上一个已婚的Alpha,太艰难了。
尤其,他愿意冒那么大的风险去爱的人,还不爱他。
关景墨遇见颜千澄在先,跟她结婚在先。
可全世界都知道,颜千澄不爱关景墨。
桑椹就幻想着,做颜千澄最爱的人,就算没有名分,也没关系。
他以为,他是有机会的。
直到昨天,喻君辞出现。
桑椹才知道,就算颜千澄不爱她的配偶,也不代表会爱他。
她心里,早就有别人了。
她不爱他,不爱他,不爱他……
过去不爱,现在不爱,将来也不会爱。
心酸委屈痛苦难受。
可是……
他心里,还是很爱她。
今生今世,都忘不了。
华贵的帷幔徐徐落下。
颜千澄是个极具天分的演员,第一次拍这样的戏,动作却流畅自然,轻易带动起桑椹的感觉。
视线交汇,隔着防护贴,都能感受到彼此的灼热。
桑椹颤声喊着“陛下”。
今天突然要拍这戏,是想暗搓搓向关景墨和喻君辞示威。
她的正室,和她的心上人。
哼。
颜千澄对关景墨有责任感。
她说,关景墨是她的人,他若无过错,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
她把话撂这儿了,桑椹知道,不能再明着挑衅关景墨了。
至于喻君辞,颜千澄什么都没说。
但桑椹明显感觉到,她极其在乎喻君辞。
谁要伤喻君辞一分一毫,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颜千澄也知道,他感觉到了。
她知道他够乖觉,够懂事。
不用她出言警告,他也不敢触碰她这逆鳞。
桑椹的确不敢。
可是……
他心里憋着一口气,咽不下去啊。
他们让他难受了,他也想让他们难受一下啊。
桑椹思来想去,只能用这种方式,暗暗出口气。
那两人,都不愿待在现场,亲眼看颜千澄跟别人拍亲.密戏。
但桑椹知道,这部电影,这串镜头,他们或迟或早,一定会看的。
因为爱一个人,就会想多看她几眼啊。
哼,看吧。
也气一气,憋屈憋屈吧,哼哼。
决定拍这戏,还有个原因。
是……想跟颜千澄这样,抵死缠.绵。
感受颜千澄对他的痴迷渴望。
此时此刻,颜千澄心里眼里,全是他。
只有他。
桑椹庆幸,自己当初选择了演员这个行业。
可以在虚幻的场景里,跟最爱的人一起,做最美丽的梦。
放纵自己的感情,落下自己的泪水。
……
“Cut,perfect!”
随着导演一声高喊,桑椹的美梦结束。
颜千澄极有分寸,立刻停下动作,起身坐好,整理衣服。
见桑椹还躺着,绅士地向他伸出手。
被誉为“娱乐圈第一美人”的完美容颜上,全是对同事适度的客气关心。
方才的痴迷渴望,一下子消退干净。
桑椹收拾心情,把手放在她的手心里,在她的帮助下坐起来。
现场有摄影机拍下两人的互动,电影宣发人员考虑用这片段做花絮,标题就叫……“最佳搭档”?
还是“配偶如衣服,搭档如手足”?
明明是一场难度很高的戏,却能一条过,周围一片欢呼夸赞。
桑椹望向远处和导演一起看回放的颜千澄。
跟女皇不同,颜千澄什么都明白。
桑椹消息灵通,已经知道,早上在片场外,颜千澄曾跟记者说“希望不要再有无端的臆测,伤害一个Omega好演员”。
颜千澄瞒下了他曾经的表白。
她成熟冷静地处理他对她的爱慕,保护他的隐私与名声。
尽量不让他受到伤害。
也不给他无谓的希望。
颜千澄,是个好人。
可……若然她能渣一点,或许,他就不会这么痛苦难受了……
也不知道,是该感激她,怨她,还是……继续爱她……
第26章
郊外西山,一处天然湖泊。
颜千澄仔细打量眼前的湖水。
水质尚算干净,湖面飘浮着几片枯叶,湖底隐约可见少量暗绿色水草。
湖水有淡淡的羊臊味,闻着不太舒服,勉强能忍耐。
颜千澄蹲下,伸手入湖一探,湖水温度比她预估的更低,冰冷寒意直直透入骨髓,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要不,还是用替身吧?”桑椹见状,赶紧劝。
“不需要,”颜千澄摇头拒绝,“等会儿我做足准备运动就行。”
“千澄,千万别勉强。”导演也劝。
导演都喜欢敬业的演员,希望演员能亲身上阵拍戏,尽量不用替身。
但颜千澄这身价,要是出了什么闪失,剧组可赔不起。
颜千澄无奈:“我真没勉强。我水性挺好的,从小参加各类游泳比赛,还考了高阶潜水证,这湖不算深,我潜进去待一整天都没问题。”
很多时候,她真不想炫耀,可不将得过的荣耀摆出来,人家单看她的家世和容貌,下意识的就会忽略她的实力,不让她做她想做的事。
现在,她想做的事,是亲自饰演微服出巡途中意外与侍卫失散,流落江湖时,为救爱妃下水采药草的女皇。
想做,也有能力做好的事,当然要做啊。
颜千澄是有备而来,向导演出示她的游泳冠军奖杯照片和潜水证。
导演无话可说。
能说啥啊,替身和剧组重金聘请的指导都没她专业。
保险起见,他吩咐剧组保安做好准备,随时救援,就忙别的去了。
颜千澄认真做准备运动。
桑椹在她附近坐好,双眼亮晶晶的注视着她。
颜千澄,真是他见过的最完美的Alpha。
经济商务、演戏、武术、游泳……好像就没有她不擅长的事。
怎能不喜欢她啊?
桑椹的经纪人烦恼地揪了几把头发,不管了。
那种戏都拍了,早晚会再来一波绯闻。
只盼到时候,桑椹还能保住几分理智吧。
桑椹目不转睛看着颜千澄做完准备运动,又找话题跟她聊天:“挺奇怪的,这里离市区也就两个小时车程,但很少有人来这边,大家都去挤南山了……”
颜千澄自小接受祖母的严格训练,听到桑椹的评论,条件反射般用商业眼光观察周围,跟南山做比较。
这山朝向不好,时不时有乱风刮过,风景一般,湖边植被稀疏,偶有几株小草,也是干枯泛黄,无精打采。
仰头看天空,今天是阴天,云层不厚,但看上去暗沉沉的,太阳隐没不见。
颜千澄秀眉微蹙:“这里有种……压抑感。”
让人无端的憋闷郁结,无法放松心情,难怪人气不高。
“我也有这种感觉。”桑椹眼睛一亮,为跟梦中情人同频而高兴。
他还想继续跟颜千澄聊天,见灯光老师好不容易调整好光线,导演拿起大喇叭,要喊“各就各位”了,赶紧打住,进入绿茶角色,温柔又贴心,水润唇角扬出最动人的弧度:“千澄姐姐,加油哦。如果中途感觉不对,千万别勉强,安全要紧。”
颜千澄点头,收下搭档的鼓励。
想着等会儿要下水,怕弄湿弄脏脖子上喻君辞送的平安结,她小心翼翼地把它取下来,收进一个极尽精美的木盒里,盖上盒盖,交给助理小郭保管。
桑椹看在眼里,心里一阵阵泛酸。
跟颜千澄合作多时,早就知道她极宝贝这平安结。
平常尽量戴着,一旦有可能污损它一分一毫,她就这样细心收藏起来。
桑椹怕僭越,不敢多问。
但瞧她珍而重之的样子,想也知道平安结是谁送的。
哼哼。
她有正室,有心上人,那又怎样。
现在跟她朝夕相处,陪她做最喜欢的事,跟她最亲密的人,是他桑椹啊。
哎呀好开心!
有她在身边,就算身处穷山恶水之中,他也是欢喜的,欢喜得想开出花来。
平安结一离身,颜千澄感觉周围更阴沉,更压抑了。
她是唯物论者,从来不信虚无缥缈之事,没有多想,集中精神酝酿情绪。
随着导演一声“Action”,颜千澄利落地跳下水,向湖底游去——
关景墨处理完颜氏集团的工作,带上干净有机的米饭水果,开车去颜千澄今天出外景的西山。
路上,他总觉得心慌意乱,心脏“咚咚咚”乱跳。
抵达西山脚下,驶入盘山公路。
这一带少有人来,路修得粗陋,再豪华的车子也免不了颠簸。
关景墨觉得心脏跳得更厉害了。
进入外景地,关景墨透过车窗,望见高处一大一小两个阴影时,心里不祥的预感强烈到极点。
谢凡锁定了颜千澄,通常悬浮在她身后几米处的半空,不会离她太远。
贝贝一般跟着剧组。
颜千澄在剧组拍戏时,它们两鬼就一起待在阴暗处聊天说笑,看上去挺轻松愉快的。
可今天,它们飞上高空,紧盯着湖里,脸色很凝重地讨论着什么。
关景墨环顾一圈,没看到颜千澄。
他每次跟颜千澄说话,总说得磕磕碰碰的,尴尬无比。
自知千澄也不乐意跟他说话,怕惹她厌烦,关景墨从来不敢跟她多说什么。
昨夜在客厅碰面,颜千澄告诉他今天要拍外景,如果想探班不要去片场,关景墨只敢问外景的大概地点,没勇气问她要拍什么戏。
现在看见几台摄影机对着湖里,导演和大半剧组人员都看着湖里,尤其是桑椹,发现他来了,神色复杂地远远望他一眼,就没理会他,也没理会别的,只专注地盯着湖里,关景墨才知道,千澄下水了。
关景墨安慰自己,千澄水性一流,鱼都比不上她,应该没事的。
剧组正在拍戏,关景墨不敢弄出大动静影响颜千澄工作。
他静静地从车里拿出干净有机的米饭水果,摆放在谢凡和贝贝附近地面。
贝贝看见吃的,精神一振,下来吃东西。
谢凡依旧不吃关景墨的食物,脸色依旧凝重。
关景墨心里又一阵慌,压低声音问:“这湖……有什么不对吗?”
谢凡不愿理会关景墨,贝贝一边吃饭,一边解释:“这湖阴气挺重的,湖底有个封印,像封着什么厉害东西。”
“厉害东西?我没听过这边有什么特别传闻啊。”关景墨惊讶。
“谢凡说,这封印有些年头了,这么多年都没出事,应该是它的功劳。可是,再厉害的封印,效果也会逐年减弱的,现在阴气这样重,说明封印可能已经松动,那东西可能要出来了……”贝贝说。
关景墨不寒而栗:“那怎么办?千澄下水了!”
贝贝叹气:“我也不知道能怎么办啊。千澄姐姐又听不见我说话,剧组里没人能听见我说话!刚才她下水前,把心上人送的平安结脱下了,我在她旁边大声喊‘快戴回去快戴回去!不要收起来啊!’,她都听不见。那平安结里有很强的守护意念,原本是可以保护她的……”
关景墨转头,在人群中寻到颜千澄的助理,猜想平安结现在应该在她手上。
贝贝吃人嘴短,安慰关景墨:“不用太担心啦,那东西不一定现在出来,就算真的出来了,剧组这么多人,它不一定会挑上千澄姐姐吧?”
“可千澄现在离它最近啊。”关景墨很慌。
非转基因没有农残没有打蜡没有香精保鲜剂重金属含量低的米饭水果特别好吃,贝贝心满意足,继续安慰关景墨:“不是离得近就一定会遭殃的,鬼怪没有肉身,瞬间能飘很远,对它来说,离它几米和离它几十米是差不多的。”
关景墨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心脏。
贝贝说的有道理,但事关颜千澄,他不敢抱丁点侥幸心理。
谢凡也沉沉开口:“那东西不出来就罢了,要是出来,十有八九,会缠上颜千澄。”
“为什么?”关景墨颤声问。
“因为颜千澄的运势……”谢凡顿了顿。
鬼怪作祟,如果不是要找特定对象报仇讨债,不是受邪术师操控,只是随机挑选,一般会挑中一群人中,运势最低的人。
不少人有相关经历,不是天生的灵异体质,平时什么也感觉不到,运势一低,突然就能看见另一个世界的人影,还发现自己被它们注意到。
颜千澄被怨灵锁定,这段时期,本就是她命中注定的生关死劫,一生运势的最低点。
就算谢凡没有出手害她,它身为煞气缠身的五衰之体,日夜跟在颜千澄身边,也会进一步压低她的运势。
人在倒霉的时候,发生多少倒霉事都不奇怪,倒霉成什么样都不奇怪。
这就是俗话说的,祸不单行。
谢凡心乱如麻,不愿让关景墨发现它的异样,别过脸不看他。
湖底的封印,压制住那东西,也模糊了它的感知。
它不知道封印里的东西是什么,不知道颜千澄会遇上什么事……
关景墨见谢凡说到一半就不说了,知它向来脾气古怪,估计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他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姚甜甜。
姚甜甜没接。
之前跟怨灵谈过,知道它一时半会儿不会杀千澄,关景墨就派姚甜甜出国,去那擅长制造小鬼的国度,看能不能学到些失传的玄学。
估算时间,现在她那边应该是半夜。
想到千澄可能会遇险,关景墨手脚都在发抖。
想靠近湖边看看,又担心打扰她,只能站在远处,默默观望。
谢凡心烦意乱,下意识地握紧双拳。
手指攥起,只握到一片虚无。
它这才想起,它早已死去多时了。
没有□□,只剩灵魂。
它曾跟贝贝和关景墨说,它的父母,是被颜千澄的父母害死的。
它没跟他们说,它自己,也是被颜千澄的父亲害死的。
死亡的过程太痛苦,它不愿回忆,不愿跟任何人提起。
它原本打算,为父母和自己报仇,杀掉仇人的女儿颜千澄的。
嗯,它父母和它这么惨,凭什么颜千澄可以好好活着?
颜千澄应该死。
由别的鬼动手,它可以省些能量,或许可以存在更久,不用那么快魂飞魄散。
可是……
可是……——
湖水好冷。
颜千澄以前为锻炼身体和意志力,没少冬泳。
深冬腊月结了薄冰的江河湖海,她都游过,没觉得多冷。
现在还未到冬天,刚刚剧务和她的助理都测过水温,有九摄氏度。
为什么九度的湖水会冷成这样?
感觉比零度的冰水混合物更冷。
不科学。
手臂在水中娴熟划动,敬业的颜千澄坚持着,饰演好自己的角色。
游到指定地方,颜千澄凝眸观察,微微扬眉,一副惊讶赞叹的模样。
然后,她慢慢游近,做出采摘药草的动作。
当然,湖底并没有真实的药草,原著里那株闪耀着五色光芒的药草,是由技术人员后期合成的。
“药草”到手,女皇欣慰一笑,调整姿势,准备游回去。
就在这时。
颜千澄感觉右腿突然一沉。
第27章
是被水草缠住了?
颜千澄回头一看,远处是有些稀稀疏疏的水草,随着水流飘荡,偶尔散出几串小水泡。
但湖底中央这片地,空空荡荡的,除了淤泥和水,什么也没有啊。
颜千澄再次提了提右腿。
湖水不脏,颜千澄看得清清楚楚,明明没有东西缠着,可她的右腿就是动不了。
颜千澄使劲用力一蹬,想摆脱那股看不见的缠绕。
她是Alpha,年轻力盛,自小习练武术,多次获得全国武术比赛冠军。
这一蹬,就算缠着她的是四五个壮年Alpha,也该踢开了。
颜千澄谙熟水性,蹬腿同时还划动双臂,尽可能利用浮力。
可还是没挣脱。
怎么回事?
湖水好像比方才更冷,冷得她忍不住一连打了几个寒颤。
与此同时,不知怎么的,心头突然充斥了无数灰暗的情绪。
她看见年幼时,父母激烈争吵,用最恶毒的言辞互相咒骂,小小的她缩在角落,想哭不敢哭,担心自己闹出动静,他们吵得更厉害。
不想听,不想看,可又逃不了。
恐惧得发抖,觉得整个世界在崩塌。
茫然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办,能怎么办。
有个陌生的,阴恻恻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你看,你的父母不爱对方,也不爱你。你的存在,对你的父母来说,是多余的。你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紧接着,颜千澄看见,几年前的自己坐在阶梯教室里,仰头望着讲台上的喻君辞。
喻君辞带着笑意的目光,偶尔会落在她身上。
停留片刻,他就移开视线,微笑着看向其他人。
她问喻君辞问题,他温和耐心地解答,表情态度,跟对别的学生一样。
她向喻君辞表白,他温和耐心地劝导她,除了多出几分震惊与尴尬,喻君辞的态度专业得很,跟开解指引那些找他倾诉人生困惑的学生时一般无二。
据说,有师德的老师,就是这样的。
他会公平地对待他的所有学生,关心爱护所有学生。
不会因为她成绩优秀、长得美、倾心爱慕他,就对她另眼相看。
在校期间,颜千澄没发现任何喻君辞偏爱她的迹象。
毕业后,喻君辞送她的平安结,可能只是老师给学生的一件普通的毕业礼物。
颜千澄一直不知道,喻君辞对她,有没有超越师生情的特殊感觉……
“没有,”那声音说,“他不爱你。你的爱慕,对他而言,只是困扰而已。他没有表现出厌烦,是因为他人好,不忍心伤害你,也因为你是颜氏集团的继承人,他不敢得罪你。”
没关系的。
就算喻君辞不爱她,她也可以主动追求他,想办法让他爱上自己。
她会很尊重喻君辞,只要喻君辞说一句“不”,她就会克制自己,不会让他觉得被强迫。
她会努力待喻君辞好,无论要付出多少,无论要等多久,她都在所不惜。
可是,后来……
她还没来得及正式展开行动,就彻底失去追求他的资格。
盛大的婚礼,花雨漫天,她穿着婚服,与一个她从未想过要娶的人执手盟誓,将婚戒套入他的无名指。
颜千澄还看见,自己从警察局林局长手里,接过父母的遗物。
林局长在说着什么,大概是安慰她吧,但她心里一团乱麻,听不清。
感觉……很复杂,无法形容。
那时候,她也没有时间,没有精力整理自己的心情。
祖母病了,病得很重。
医生委婉地跟她说,祖母时日无多,要做好心理准备。
可是,她好不容易长大成人,原想好好孝敬祖母的啊。
“是不是很痛苦?”那声音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人生,有什么意思?”
人生有什么意义,有什么意思。
有时候,颜千澄也会思考这个问题。
但是!
不应该在此时此刻此地思考!
颜千澄知道,情况越是诡异,越是危急,就越要保持冷静。
她仰头,向导演打了个求救的手势,然后调整心态,减缓消耗,想办法自救。
“千澄姐姐出事了!”桑椹急喊,“可能是腿抽筋了,快救人!”
颜千澄一入水,桑椹就在湖畔找了个摄像机拍不到的地方,近距离欣赏她表演。
他是影后级演员,名气大资历深,只要不影响拍摄,无人敢管他。
桑椹看到,颜千澄原本很完美地饰演着女皇,表情动作一直极贴合角色,却突然变得不自然。
他经验丰富,看两眼就看出不对。颜千澄打手势的同时,他也大喊出声,帮她呼救。
导演一挥手,在湖边待命的剧组保安和颜千澄的保镖一起“扑通”“扑通”跳下水,救援颜千澄。
桑椹紧盯着水下,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
保安保镖们奋力向颜千澄游去。
可还未游近,就像被什么缠住了,一个个被固定在水中,怎么挣扎也挣脱不开,憋得脸红脖子青。
见状,剧组一片哗然,导演赶紧打电话求救。
桑椹心里一阵阵恐慌,他不会游泳,只好大声冲自己的保镖喊:“你们愣什么?快点下去帮忙救人啊!”
桑椹的保镖们吓得脸都白了。
“这情形不对啊,怎么都……抽筋了?”
“已经下去这么多人,救援力量是足够的……”
“老板,我们要贴身保护您,不能离开啊!”
……
桑椹急了:“你们要是不肯下去救千澄姐姐,以后就别跟着我了!”
正跺着脚大发脾气,眼尾余光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快速跑近。
一身黑色西装,白衬衣,暗色领带,黑皮鞋,乍看像个Alpha商务精英,毫无Omega魅力的家伙。
是关景墨。
颜千澄的合法配偶。
跑得急,原本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歪到一边,神色慌慌张张的,没有半分平日的精明沉稳。
梦中情人情况危急,桑椹顾不得跟关景墨怄气了,离老远的就大声喊他,快速说明情况,慌着催促:“快点想办法救千澄姐姐啊,再迟点……”
会缺氧,呛水,然后……
桑椹不敢想。
关景墨拼尽全力跑到湖边,定睛一看,愣住了。
他体质特殊,从小就能看见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此时,在他眼中,湖里暗雾弥漫。
湖底中心,一个红衣人影趴伏在地,双手正紧紧抓住颜千澄的右脚脚踝。
一缕缕蟒蛇般粗长的头发朝四面八方蔓延开去,缠绕着下水救援的保安保镖们。
“溺死鬼!”半空处,谢凡沉声说。
关景墨失声喊:“这就是溺死鬼吗?”
为救颜千澄,这段时间,关景墨没少研究玄学资料。
知道溺死鬼是水中溺死之人所化。
它们无法脱离溺死的水域,就暗中在水底游荡,引诱或强硬将活人拉下水中淹死,做它们的替死鬼,然后它们就可以投*胎转世了(1)。
怨灵和小鬼说的封印,已经松动了吗?
现在这东西……是打算淹死千澄,让千澄做它的替死鬼吗?
溺死鬼大概是听到关景墨的喊声,发现他能看见自己。
它缓缓抬头。
死气沉沉青白可怖的脸,凌乱飘荡的长发。
暗红色的眼珠隔着湖水和拼命挣扎的人群,直直盯着关景墨。
关景墨打了个寒颤。
好可怕的戾气!
深不见底的恐惧笼罩着他,将他的心脏越攥越紧。
关景墨透不过气来,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桑椹瞪大眼睛。
关景墨的话,他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颤着唇问:“你刚刚说什么?”
关景墨没时间跟桑椹解释,艰难克制住拔腿就跑的冲动,扬声对颜千澄的助理小郭喊:“请拿千澄的平安结给我,快!”
小郭一怔。
按理说,老板让她保管的东西,她是不该交给别人的。
可如果这“别人”,是老板的合法配偶呢?
老板遇险,命在旦夕。
老板的合法配偶看起来很在乎老板。
看起来很想救老板,拼尽一切在所不惜。
犹豫片刻,小郭下定决心,冒着犯下大错,惹怒老板的风险,打开盒子,取出平安结,交给关景墨。
关景墨已经扯开歪掉的领带,随手将昂贵的高定西装外套扔地上,正要脱皮鞋袜子。
“你想干什么?”贝贝惊讶,“你要下水,将平安结交给千澄姐姐?没看见下水去救她的人都被缠住了么?你也想被缠?”
谢凡烦躁:“他以为拿着平安结,就不会被缠,可以一路游到颜千澄那里,把平安结给她。真是异想天开,喻君辞只是一个普通凡人,就算侥幸凝出守护之力,也只能保护颜千澄一人,只能护得一时,他拿着根本没用。”
关景墨原本确实是这个打算,可小鬼和怨灵都认为不行,他急得眼圈都红了,嘴唇咬出血来,尽力保持镇定另想办法。
谢凡不再理会关景墨,转头盯着水底的溺死鬼。
这溺死鬼,怨气很重。
一般来说,鬼物怨气越重,就越厉害。
水里是溺死鬼的主场,它在水里,会更厉害。
看看被它瞬间缠住的十几个保安保镖就知道了。
谢凡感受着溺死鬼的力量,估量自己能不能破开湖水,斩断它抓着颜千澄的鬼手……
应该可以!
只要它拼着魂飞魄散,一次释放出所有力量,就能灭掉这溺死鬼,救出颜千澄!
……救出颜千澄?
谢凡愣住。
为什么,它会想救颜千澄?
颜千澄,是它切齿痛恨的仇人的亲生女儿啊!
儿时的家,幸福的点点滴滴,父母的音容笑貌,在谢凡心底脉脉流转。
多少年了,从未淡忘半分。
每次回忆,总是心伤难忍。
父母和自己,都是被她父母害死的。
颜家不死绝,它怎能甘心!
怎能对得起爱它如性命的父母!
颜千澄……
还是去死吧。
这几个月,它犹豫来犹豫去,越来越下不了手杀她。
现在,有别的鬼代劳,挺好的。
颜千澄快淹死了,颜龄也快病死了,仇人全家死绝,它应该痛快了,不会再痛苦难受了……
鬼魂没有眼泪。
谢凡抬起头,不想看颜千澄怎么死。
嗯,再美的人,淹死的样子肯定也不好看,不看了。
谢凡强迫自己望向天空,望向暗沉的云层。
却仍看见颜千澄的模样。
锁定颜千澄几个月,谢凡太熟悉她了,不看她,也能凭空描绘出她的眉眼。
数不清曾有多少个漫漫长夜,谢凡浮在半空,看颜千澄独自默默坐着,一坐就是大半夜。
她没开灯,霜白月色透过窗棂,落在她的长睫上,水光微亮。
一开始,看见仇人的女儿伤心,谢凡幸灾乐祸。
估算着颜千澄要伤心难受多久,等她伤心难受完,它就弄死她。
后来……后来……
谢凡不再幸灾乐祸了。
它看见颜千澄无论怎样伤心难受,第二天,总能振作起来,继续认认真真过好自己的生活。
她见识过真正的黑暗,可她眼眸深处的亮光,从未寂灭。
她痛苦遗憾不快乐,可仍愿意给予别人一份善意与温暖。
陌生的情绪起伏翻涌,谢凡忍不住,再次望向颜千澄。
再看她几眼吧。
就几眼。
它看见颜千澄眉头微蹙,像在努力对抗什么。
嗯,鬼物没有实体,它们最可怕的地方,是会影响人的心理。
它们会唤起人类心底一切负面情绪,再无限放大。
现在,溺死鬼正将颜千澄内心最深的恐惧,最沉重的悲伤,最黑暗的想法……全部翻出来,刺激她,蛊惑她,侵蚀她,摧毁她的意志,控制她的精神,让她放弃反抗,沦为它的替死鬼,代它承受无尽折磨。
颜千澄……做得很好。
对上戾气深重的溺死鬼,始终保持神志清明,没被击垮。
她很坚强。
是谢凡见过的心性最坚韧的人。
可是……
谢凡看见,颜千澄昳丽的容颜上,逐渐现出几分痛苦之色。
她被困水底已久,应该是开始缺氧了。
她快死了。
颜千澄她……
快死了!
谢凡心神一乱,未等想清楚,已情不自禁地往湖中心一飘。
冷不防的,撞上一团小小的身影。
是贝贝。
贝贝张开瘦小的胳膊,挡在它身前,大声喊:“谢凡,你冷静点!”
蕴含小鬼鬼力的吼声震了谢凡一下,混乱的脑袋清醒了些。
紧接着,谢凡听到重重一声“扑通”。
转头一看,是关景墨。
他跳进湖里了。
义无反顾地,带着一股子决绝。
“他怎么……”谢凡刚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知道贝贝跟关景墨说了什么,但真没心情听。
贝贝叹气:“我跟关景墨说,溺水鬼只需要一个替身。他是纯阴体质,容易招邪,也就是说,‘邪’会比较喜欢他,让他试试引诱那溺水鬼,让它放弃千澄姐姐,选择他。”
谢凡怀疑:“关景墨能行吗?”
“这几个月来,他不一直在干这种事吗?”贝贝摊手,“反正我是没办法了,溺水鬼要是上岸,我还能跟它斗斗,它在水里,我是打不过的,你比我厉害,可你就算能打过它,也是个同归于尽。谢凡,别傻了,我是希望你能放过千澄姐姐,可没希望你为她魂飞魄散。你说过会记住我的,能记多久,就记多久,我希望你记我久一点,那你就要好好的。送死的事,就让疯批去做吧!”
谢凡一向怕贝贝那张嘴,被它一番话说得有点蒙。
再仔细回想……
要是刚刚贝贝没拦着,它……会干什么?
不,不是的,不可能!
也许……也许它只是,不想让别的鬼碰它的目标人物。
对,颜千澄是它仇人的女儿,是它锁定了几个月的人,别的鬼凭什么杀她?
要杀,只能由它亲自杀!
它绝不会救仇人的女儿,它只是想亲手杀她!
贝贝后怕地拍拍心口。
好险,差点就得眼睁睁看着好朋友魂飞魄散了。
嗯,谢凡是它的好朋友,它不想谢凡魂飞魄散。
千澄姐姐人美心善,它不想她死。
至于关景墨……
其实贝贝也不想他死的,毕竟吃过他几顿米饭水果,吃人嘴短。
关景墨对它的态度,也还可以吧。
没有令人恶心的占有欲,与居高临下的奴役。
是有点利用的意味,但关景墨不贪心,只是希望它能偶尔帮帮千澄姐姐。
这点请求不过分,也符合它的意愿,它并不反感。
关景墨,比它的前主人好很多。
只是,关系有远近亲疏,好感度有高下之分。
谢凡、千澄姐姐和关景墨这三个里,如果今天真的要死/魂飞魄散一个……
贝贝选择关景墨。
让他去送死,贝贝有点愧疚。
但跟谢凡与千澄姐姐一比,关景墨只能成为弃子。
它也没强迫关景墨,没说谎骗他,是关景墨自愿的。
跳湖前,关景墨还跟它说了句“谢谢”。
唉,关景墨那家伙,看着人模人样的,其实是个傻子兼疯批。
千澄姐姐摆明不喜欢他,他还愿意为千澄姐姐死。
那就,去死吧。
求仁得仁,嗯。
第28章
这湖水好冷!
颜千澄一出事,关景墨的脑子又变成一团浆糊,忘记做准备运动,就直接跳入水里。
被冰冷的湖水一激,关景墨整个身子都在哆嗦,十指指尖都冻得麻木。
紧接着就呛了几口湖水。
喉咙发紧,冷痛从口鼻直下,一路灼烧到肺叶。
好难受。
关景墨水性一般。
初中时,他曾坐在观众席,在疯狂的喝彩声中,看颜千澄比赛。
碧蓝水波里,她的每一次划动,每一个起伏,都兼具速度、力量与美感。
年少时的关景墨仰慕这份美好,曾想追逐她的脚步。
可他努力学了几年,还是游得不好,无法与她相比肩。
关景墨一直都知道,自己配不上颜千澄。
她那么好,那么完美耀眼,他从来不敢期待她丝毫的关注与喜爱。
这么多年来,他能梦见的最美好的事,是他能有机会,为她做点什么,帮到她一点点的忙。
如果她能跟他说声“谢谢”,赞他一句,他就会很幸福,此生完满。
她不说,也没关系。
今生能遇见她,能爱上她,本身就是他最大的幸运。
关景墨忍着刺痛,努力在水里睁大眼睛,看向颜千澄,他爱了很多很多年的人。
隔着重重水波,关景墨看见,颜千澄也正望着他,一脸惊讶。
关景墨调整姿势,尽全力游向她。
一缕粗长杂乱的头发向他袭来,速度极快。
关景墨知道,自己躲不过了。
赶在被束缚前,他使劲将攥在手心的平安结推向颜千澄。
贝贝和谢凡都说,有溺死鬼阻碍,他是无法将平安结交给千澄的。
关景墨只是不想放弃任何救千澄的机会,想试一试。
果真失败了。
平安结被他用尽全力一推,往前漂了一段路,可在距离千澄还有两米远的地方就停住了,在乱流里不住打转。
徒劳无功,还弄湿弄脏了千澄珍视的东西。
这下,千澄会更讨厌他吧。
腰腹被溺死鬼蟒蛇似的滑腻长发缠绕,收紧。
关景墨忍不住张嘴咳嗽,呛到更多冷水,眼前金星乱舞。
窒息的恐慌中,耳边响起无数低语。
“放弃挣扎,就这样死去吧。”
“反正,也没人关心你的死活。”
“别人不关心,她……她也不关心。”
“你这样可悲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很难受是吧,想不想……早点结束这折磨?”
……
关景墨隐约明白,是溺死鬼在作祟。
它散发的阴气在湖里弥漫,化为声声呢喃,诱人崩溃堕落。
关景墨眼睛发酸。
其实,它说的没错。
他从小就知道,没有人关心他的死活。
有时候,他也不知道,他这可悲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有时候,他真的很难受。
可是。
他现在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关景墨硬是克制住本能的恐惧,直直望向溺死鬼。
在水里,他无法开口发声,就在心里一遍遍呼喊:
“我自愿做你的替死鬼!”
“你选我吧,我不反抗!”
“放过千澄!”
……
他挥舞手臂,拼命吸引溺死鬼的注意,同时一遍又一遍地推动水流,想将平安结送往颜千澄身边。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重,关景墨意识渐渐模糊。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一次,平安结被推到离千澄一米远时,好像泛出一道纯白柔和的光辉。
溺死鬼陡然发出一声尖利的鬼啸,像刀子在玻璃上重重划过。
它松开颜千澄,双手抱头,痛苦地缩成一团,不停痉挛。
缠在关景墨身上的长发寸寸断裂,他直往下坠。
朦胧中,关景墨看见,平安结光芒渐渐消散,最后剩下的一点余光落在颜千澄头顶,像爱人的手轻抚她的头发。
颜千澄一震,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其复杂,像是哀伤,又像在微笑。
紧接着,她突然用关景墨曾见过的,兼具速度、力量与美感的标准泳姿,利箭一般向他冲来!
湖畔上,贝贝惊叹:“你不是说喻君辞只是一个普通凡人吗,怎么他做的平安结,还没到千澄姐姐手上呢,就能发挥力量?”
谢凡也惊讶,仔细观察:“喻君辞的确是个普通凡人没错……这力量,看着有点像宿世愿力,不止一世的倾尽所有全心付出,承接连结而成的深厚愿力。”
贝贝是第一次见,觉得好新奇:“传说中能穿越轮回的宿世愿力?”
人有前世今生。
在一次次生死轮回中,人类会遗失掉无数东西。
曾以为坚实可靠的,曾汲汲营营拼命争抢的财富、权位、名声……在一世生命结束那一刻,便如肥皂泡般破散消逝,了无痕迹。
而有些东西,看似虚幻柔弱,却能深深印刻进灵魂深处,历经生死轮转,沧海桑田,亘久不变。
就算平日它无迹可寻,连本人都不知道,不记得。
它依旧在。
在某个时刻,它会突然显现。
与它深刻关联的人,人生便随之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可是……”贝贝小脸皱起,“这加了宿世愿力的守护之力,也只能帮千澄姐姐挡一次死劫吧?我已经感觉不到平安结里有任何力量了。”
谢凡点头,脸色凝重:“嗯,平安结已经废了。溺死鬼虽被重创,仍有余力,事情还没完。”
感觉到猎物逃了,溺死鬼又发出一声尖利的鬼啸。
能听见的人和鬼,耳朵一阵酸痛难受。
听不见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觉得心头的恐惧与戾气陡然升腾。
保安保镖们有的完全忘记职责,只管自己逃命,有的用指甲大力抓挠喉咙,想尽快结束这场折磨。
关景墨只看着颜千澄,眼睛一眨不眨。
他看见,鬼啸声响起时,千澄身形一晃,明显不好受。
但她马上就调整过来了。
平安结失去力量,随水流漂往远方,被她一手抓住。
然后,她向关景墨伸出另一只手。
关景墨神志已经模糊,本能地伸出自己的手给她。
两手相握,关景墨被颜千澄用力一扯,正往下坠的身子被她稳稳拉住。
然后,她纤长的手臂绕过他后背,抱紧他。
肌肤相贴。
湖水冰冷,关景墨仍能感受到她的温暖。
她带着他,奋力往上游。
千澄……在救他?
她不愿他死!
关景墨精神一振,想努力自救,减轻她的负担。
突然,一张放大的鬼脸出现在两人面前。
是溺死鬼!
水里是它的主场,它能瞬间来到湖里任何地方。
它受了重伤,鬼脸痛苦地扭曲着,血红眼眸狠狠瞪着颜千澄和关景墨。
它被困在这湖里,已经很久很久了。
久得,生前许多记忆都已磨灭消散。
但它一直记得,它是怎么死的。
因为,死亡的过程,它一直在重复,一直一直在被迫重复!
它是自己跳入湖里自杀的。
那时候,好像受了什么打击?
好像觉得很难过很迷惘?
好像觉得人生没有意义,没有意思?
它已经忘记,当时是因为什么事想不开了。
它当时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再也没有痛苦了。
从来没有人告诉它……或许曾有人跟它说过,它没有在意。
原来,死亡,并不是结束。
原来,自杀之人,死后会遭受无尽刑罚。
每日每夜,它一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个过程:它是怎样跳入湖里,冰冷的湖水是怎样淹没它的口鼻,胸腔是怎样酸楚难当,氧气是怎样逐渐减少……
后来,觉得好害怕,不想死了。
可它已经无力自救了。
最后……它又是怎样痛苦无比地窒息而亡。
一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从无间断,永无止境。
生前那些不如意,那些曾以为是天大的事,原来,跟自杀死后的遭遇相比,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好后悔!好难受!
受不了了,它决定要寻一个替死鬼,代它受刑!
有一天,有个年轻人路过。
它悄悄靠近湖畔,抓住他的脚踝,要将他拖下水。
没想到,那人是个硬茬子。
一番恶斗,它被他压制住,上了封印。
那人被它所伤,坐在湖畔咳了几口血,叹气道:“可惜时移世易,很多传承断绝了,我不懂得该如何度化你,只能暂时封印你,我愧对祖宗啊!可怜天下受苦众生……”
被封印着,它无法再寻替身,痛苦还是一遍遍重复。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封印松动。
这次运气挺好,一睁开双眼,它就看到一个绝佳的猎物。
不是谁都能当替死鬼的,火力旺、运势强的人,它是害不到的。
那个女Alpha,命中带煞,而且,正好在走死运,命火如同风中残烛,一吹就灭。
天赐良机!!!
漫长的折磨,终于熬到头了吗?
它抓住她,戾气入侵她的识海,将她内心深处的黑暗无限扩大。
它能感受到她的痛楚。
可未等它欢喜,她就稳住了。
她的心底,留有一片净土。就算它用尽一身戾气,也污染不了那份纯净,遮蔽不了她的光明。
原以为是绝佳的猎物,没想到是块难啃的骨头!
它想着,没关系的,无论这女Alpha精神如何强悍,终究是肉身凡胎,它再耐心等一会儿,她就会淹死了。
走死运的人,怎样死掉都不奇怪,待在家里不出门,穿盔甲挂一圈符咒也没用。
劫数就是劫数,不付出巨大的代价,怎么可能破得掉。
又有人下来救她了。
它没在意,随便分了缕头发阻挡他,继续等女Alpha淹死。
没想到,那人带来的平安结,有那么可怕的力量。
趁它受伤,女Alpha挣脱它的禁锢。
溺死鬼气得够呛。
算了,不过是多费点功夫罢了,只要她人还在湖里,就逃不掉!
现在湖里有很多人,它有别的选择。
可它还是要抓那女Alpha。
因为她在走死运,护身符又用掉了,这次应该逃不掉了!
它逼近女Alpha,伸出尖爪要抓她。
突然,女Alpha黑眸扫来,凛然生威。
它被她气势所摄,尖爪缩了缩。
再仔细一看,发现女Alpha其实看不见它,只是在观察周围状况而已。
可是……湖里喧嚣混乱,她却眸光清明,自始至终保持冷静沉着。
果真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还要选她吗?
它正犹豫着,被女Alpha抱着的男Omega突然扑腾几下,硬是挡在她身前。
他紧紧盯着它,强烈的意念传入它脑海。
“我自愿做你的替身!”
“抓我吧!我不反抗!”
“放过千澄!”
……
哦,这男Omega是纯阴体质,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就抓他吧。
溺死鬼不再看颜千澄,冰冷的鬼手伸向关景墨,扼上他的咽喉。
关景墨微微一笑,闭上眼睛。
他果真没有反抗。
为了救那女Alpha?
愚蠢!
自杀死亡后,溺死鬼日日夜夜都在后悔。
人身难得。
过往的生生世世,它积累无数功德,再碰巧遇上天大的机缘,才能修得人身。
可惜,投胎后,它什么都不记得了,居然轻率地放弃了它曾梦寐以求的人身。
现在,它罪孽深重,就算能找到替死鬼,能投胎转世,也很难再投得人身了……
对了。
这男Omega是难得一见的纯阴体质。
与其让他做替死鬼,去赌那渺茫的投胎机会,不如……
贪念一起,溺死鬼抵抗不住诱惑,身形幻化成一团黑影,钻入关景墨灵台内。
关景墨一颤,只觉得头疼欲裂,像被无数冰针刺穿脑髓,又像被什么暗沉可怖的东西挤压着眼耳口鼻。
他张嘴想吐,可什么都吐不出来,就一阵天旋地转,失去了知觉。
颜千澄只觉得怀里的身子突然一沉,低头一看,见关景墨手脚软垂,一动不动。
是昏迷了,还是已经……?
心情又变得极其复杂。
颜千澄告诉自己,情况危急,没有时间多想。
她娴熟地划臂蹬腿,这次再未遇到奇怪的阻碍,几经努力,她终于破开水面,带着关景墨回到岸上。
第29章
湖畔一片混乱,尖叫声此起彼伏。
导演举着大喇叭,竭力维持秩序,组织救援。
保安保镖们有的还在湖里挣扎着,有的游上来了,正瘫坐在光秃的草地上,呛咳着喘粗气,一个个都在发抖,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
桑椹看到颜千澄上岸,欢呼一声,抱着毛巾毯子飞快跑过来,精致的脸上全是眼泪。
助理小郭和剧组众人也赶紧围上来。
颜千澄被困在水里的时间最长,但她深谙水性,又一直保持情绪稳定,尽可能减缓消耗,这时候感觉还好。
她一边喘气,一边将关景墨放在地上,快速探他颈动脉和胸口心脏。
幸好,还有生命体征。
他还活着。
颜千澄掰开关景墨嘴唇,伸手进去,掏干净他口鼻里的水藻泥沙,开放气道。
然后捏住他鼻子,与他嘴唇相贴,做人工呼吸。
桑椹不敢打扰,站在颜千澄身边,上上下下打量她,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颜千澄极专业,手心一路往下,寻准位置,以每分钟一百次的频率,给关景墨做胸外按压,每按压三十次,接两次人工呼吸。
循环两次后,关景墨突然剧烈咳嗽,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
颜千澄放开关景墨,仔细观察他的状态。
关景墨瞳孔扩散得厉害,目无焦距,四肢持续颤抖,但能自主呼吸,青紫的皮肤嘴唇恢复些许血色。
想着他的性命应该保住了,颜千澄悬着的心放下一半,接过桑椹递来的毯子披上,助理小郭拿毛巾帮她擦头发。
桑椹依依不舍地看着颜千澄,哽咽着说:“千澄姐姐,我……我去跟导演和经纪公司商议,要封锁消息,负面新闻太多,对电影没有好处的……”
梦中情人刚死里逃生,桑椹好想留在她身边,一直看着她,和她说说话,反复确认她平安无事……
但理智告诉桑椹,现在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这电影开拍以来,波折不断,桑椹被谋杀未遂、桑椹和颜千澄的绯闻、颜千澄发声维护被全网黑的配偶关景墨、桑椹从影多年首次拍激.情戏、关景墨频繁探班疑似父凭子贵跟颜千澄感情升温……
电影要保持热度,是需要适当宣传,但若是新闻太多,炒作太过,会惹人反感。
更何况今天这事……太诡异了,如果不及时控制引导舆论,不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颜千澄道谢:“麻烦你了,我会让颜氏集团配合。”
她和关景墨都是颜氏集团的重要人物,如果传出他们差点双双淹死的消息,对颜氏集团没有好处。
也怕祖母知道会担心。
桑椹神色复杂地瞅了关景墨一眼,转身离开。
警车和救护车特有的尖锐鸣笛声由远及近,颜千澄向剧组众人点头告别,准备扶关景墨上救护车。
关景墨刚咳完,躺在地上喘着气,仰头凝视颜千澄,眼睛里全是泪:“千……千澄……”
“嗯,我在,没事了。”事发仓促,颜千澄没时间理清关景墨为什么来到这里,为什么跳下水,又为什么要拼命将平安结推给她。
但她感受到了关景墨不畏危难、不顾一切要救她的决心,还有……如果她不幸遇难,他愿意与她同死的深情。
有些无奈,也有几分感动。
想着关景墨今天死里逃生,受了惊吓,颜千澄柔声安慰他,伸手想再检查一下他的心跳脉搏。
却被他猛地推开。
颜千澄一怔,再看关景墨,发现他额头上全是汗。
下一瞬,关景墨的眼神变了。
阴森森,怨戾深重,像从地狱爬上人间的恶鬼,让人看一眼就浑身不舒服。
观人先观眼。
颜千澄跟关景墨自小相识,多年同班同学,就算一直做不成很亲密的朋友,对他的私事所知不多,但她对他的眼神,总是熟悉的。
关景墨从来没有明确说过喜欢她,属于“爱在心里口难开”的暗恋,但他的暗恋,跟明恋也差不多了。
他的视线总是不自觉地追随她。看着她时,他眼睛会发光,满满的恋慕柔情,还有几分卑微与胆怯。
跟她说话时,他紧张得脸颊线条都绷紧。
无论在商场上怎样沉稳凛然游刃有余,关景墨在她面前,一直是个害羞的少年。
可现在,他的眼神,极度陌生。
颜千澄正惊讶着,关景墨眼神一闪,又泛出几丝熟悉的感觉,他拼命挣扎往旁边缩,哑声哭喊:“千澄……快逃!逃……快杀了我!快点杀了我!”
“患者出现急性应激反应!”几个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跑过来,为首的医生喊,“有家属在吗?”
颜千澄赶紧应:“我是他的Alpha.”
应激反应,颜千澄是知道的。
大学时,有其它院系的同学结伴去海滩玩,不幸遇上海啸,生还的同学多多少少出现情绪激动尖叫哭喊的现象。
心理老师说,这是应激反应,是溺水濒死经历引发的强烈焦虑与恐惧感。
当时颜千澄作为志愿者去帮忙,亲眼看见,有个同学远远望见桌面上一次性透明杯子里的一点点水,就吓得整个人弹跳起来,大声尖叫着往外逃。
回忆那些同学的种种表现,关景墨现在这状况,或许不算特殊?
只是……他刚刚的眼神……
关景墨需要急救,颜千澄实在没时间多想,她清晰快速地向急救人员简述关景墨的情况以及她做过的措施,协助他们尝试安抚关景墨。
安抚失败。
无论颜千澄和急救人员怎么说,关景墨一直抗拒所有人接近,哭喊着要颜千澄快逃,快杀掉他。
最后经颜千澄同意,急救人员给关景墨注射镇静剂,用约束带捆绑手腕脚踝。
颜千澄陪着关景墨上救护车,去医院接受后续检查治疗。
路上,颜千澄打电话到颜氏集团,简要说明情况,下达指示。
等救护车到达医院,一个身穿职业套装,妆容精致的女Omega已站在门口等着他们了。
她是关景墨的总裁助理,颜千澄的心腹卫蓝。
她年纪尚轻,眼神举止却尽显气场,兼具传统Omega的温婉柔美与现代大型集团核心成员的精明干练。
颜千澄下车,卫蓝立刻迎上前,紧张地问:“颜董,您身体怎样?”
“我还好,现在要换身衣服,做点检查,你照顾关总。”颜千澄吩咐。
注射镇静剂后,关景墨就昏睡了,急救人员多次检查他的呼吸心率,说他身体状况还好。
颜千澄现在身上还湿着,就让心腹先陪着他。
“是。”卫蓝应,先打量颜千澄几眼,确认她没事,才将带来的颜氏集团职员分两批,一批随她一起跟着关景墨,另一批跟着颜千澄。
卫蓝准备周到,将颜千澄的衣服和惯用的沐浴洗发用品都带来了。颜千澄洗去一身污秽,做完身体检查,已是日落西山,华灯初上了。
来到关景墨的病房,卫蓝双手递给她一个食盒。
是颜千澄爱吃的饭菜,温度刚好。
“他怎么样?”颜千澄问。
“医生说,关总多项生理指标已回到正常范围,因曾有应激表现,需要精神科医生会诊,评估心理状况,建议关总留院观察三天以上,”卫蓝语调利索,“半小时前关总曾醒来一次,说了几句话,又昏睡了。”
颜千澄正要吃饭,闻言筷子一顿:“他说什么了?情绪怎样?”
卫蓝回答:“关总说‘这是哪里?’、‘为什么要绑着我’和‘凭什么绑我’,情绪有些激动,说话音调都变了,但看上去十分疲累,只能勉强说话,没有过激动作。医生说,患者没有自伤或伤人的行为和意图,意识清醒,主动要求解除约束带,依照医疗规范,他们是要立刻解除的。”
颜千澄一看,关景墨手脚上的约束带果然已经除去了。
他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脸色青白,额头却一片暗黑,眉头仍是紧蹙着,睫毛颤动,睡得不太安稳。
“你们没帮他弄干头发吗?”颜千澄注意到,离水半天了,关景墨的头发还是湿的。
“我们用毛巾擦过,也用吹风机吹过,”卫蓝解释,“可每次弄干没多久,关总的头发又湿了,可能是汗。”
擦过吹过,又湿了……估计也没人敢倒水到关景墨头上,那大概真的是汗。
颜千澄安抚:“嗯,抱歉,错怪你们了。”
卫蓝腼腆一笑,开始汇报工作:“公关部部长报告说,已依照颜董指示,协同剧组封锁消息。我刚检查过,网上没有出现相关新闻,已要求公关部持续监控。另外,关总休假期间的工作安排……”
卫蓝是颜千澄看好的人才,能力出类拔萃,办事稳妥,这几个月一直辅助关景墨,对颜氏集团各方面都很熟悉,把一切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
颜千澄听完,点头赞许:“很好。时间不早了,你回家休息吧,今天辛苦了。”*
“那颜董您呢?”卫蓝问。
“我留在这里陪他。”颜千澄说。
卫蓝劝:“您今天已经很累了,应该多休息,如果您不放心,我留下照顾关总吧,我跟关总都是Omega,没有不方便。”
“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了,照顾他是我的家事,”颜千澄拍拍卫蓝肩膀,“关总这几天休假,颜氏集团这重担可就压到你肩上了。快回去休息吧,别累坏了。”
“可是……”卫蓝还想再劝。
颜千澄笑笑:“放心吧,有护工在,累不到我的。”
卫蓝无奈,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病房。
颜千澄掏出手绢,帮关景墨擦头发。
很少这样近距离看他,颜千澄觉得,关景墨其实……长得还不错,只是不太符合社会主流审美。
他睡得不安稳,睫毛时不时微微颤动,突然小声嘟囔什么,颜千澄侧耳倾听,听到他在说“千澄”。
颜千澄叹气:“傻子。”
擦完头发,颜千澄扔掉手绢,转身整理自己的床铺。
关景墨住的是VIP病房,有专门的陪床,被褥还算干净。
颜千澄坐在床上,拿出手机,回复导演和桑椹的慰问,向剧组请个假,然后登录颜氏集团的工作邮箱。
关景墨病倒了,总不能真让卫蓝一个人做两份工作,这几天,颜千澄得多花些心思在颜氏集团那边。
今天的确是累了,挑点紧要工作做完,颜千澄退出邮箱,看一眼关景墨,发现他头发又湿了。
怎么这么多汗?
按铃请医生来检查,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说明天可以请中医会诊。
颜千澄拿吹风机帮关景墨吹干头发,让护工照顾他,就准备休息了。
躺下盖好被子,颜千澄突然想到,相识十几年,成婚数月,这还是第一次,她跟关景墨同室而卧,共度长夜。
第30章
颜千澄很快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看见一大一小两个黑色人形阴影。
小的阴影很激动地手舞足蹈,好像想告诉她什么,但颜千澄听不见它说话,只隐约感觉,它好像在催她快走,离关景墨远点。
大的阴影不说话,也没动,就静静地看着她。
颜千澄看不清它的眼睛。
可是……不知怎么的,颜千澄感觉到它的情绪。
很复杂。
它好像在恨她,好像在伤感,又好像……跟小的阴影一样,在着急,希望她及早脱离危险?
可它又压抑着,不愿意劝她。
因为它也恨着她。
颜千澄疑惑,它是谁呢?自己跟它,以前认识吗?
小的阴影突然伸出瘦小的手臂,指向左边。
颜千澄顺着它指的方向看去。
眼睛睁大,周围一切变了模样。
颜千澄才发现,原来刚刚是在做梦。
现在,她醒来了,回到现实世界。
在这里,她看不到一大一小两个黑色人形阴影。
她看到了关景墨!
他还躺在病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他的眼神……
阴森森,怨戾深不见底,藏都藏不住。
正是白天曾出现过的,她极度陌生,从未在关景墨眼睛里见过的恶鬼般的眼神!
颜千澄浑身汗毛竖起。
多年习武,未及多想,身体已自动弹起,摆出战斗姿势,双眼紧紧盯着关景墨,密切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感应到危险,她本能自卫。
眼神动作,不自觉地流露出清晰的敌意。
关景墨似是愣了愣。
紧接着,他突然面露痛苦,伸手抓心脏位置:“怎么……怎么这么疼?疼疼疼!我心脏好疼!”
颜千澄蹙眉,关景墨说话的音调怎么变了?
哦,卫蓝好像也提过,关景墨曾醒来一次,说了几句话,说话音调变了。
她以为是关景墨情绪激动导致的。
现在音调又变,是因为疼得太厉害吗?
关景墨以前说话音调有变过吗?
是溺水时,喉咙受伤了吗?
见关景墨整个人都蜷缩起来,抓着心脏处不停喊疼,颜千澄保持着警惕,按铃喊医生。
医生很快来了,给关景墨做检查,掀开他的衣服,露出一片雪白。
颜千澄下意识要转头,迟疑片刻,想着关景墨是她的Omega,两人是合法夫妻,就没再回避,紧紧盯着他。
关景墨觉得压力好大。
不知怎么的,还感觉一股股热流冲上脸颊,手脚颤抖着要遮住自己。
可医生的听诊器已按上他胸口了,说他心率过快,要他深呼吸,放松。
医生反复听了好一会儿,一脸困惑,让人推来几部机器,做心电图和心脏彩超。
查不出问题,医生又喊护士抽血。
关景墨拒绝:“不用了,我现在不疼了。”
他发现,只要避开那女Alpha的视线,尽量别在意她……尤其是别想起她之前充满敌意的模样,他的心脏就不会疼。
医生想着,Omega大多娇气,大概是怕抽血时被针扎疼吧。
想不到关景墨这个赫赫有名的Omega总裁也会怕疼。
哦,他可能是在撒娇,想让自己的Alpha哄一哄。
从医多年,医生见过很多这样的Omega,生着病呢,还不忘跟自己的Alpha腻腻歪歪,抽个血都能上演一出缠绵纠葛让人酸掉大牙的戏码。
他看向关景墨的Alpha颜千澄。
这样美得惊人的Alpha,哄起人来,应该……还好吧?
感觉再油腻再恶心的情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都能变成动听的音符。
颜千澄接收到医生的眼神示意,开口劝她的Omega:“还是检查一下比较稳妥。另外,你的汗有点多,你看枕头都湿了,可以顺便多抽点血查一下……医生,请问汗多要查什么项目?”
理智平淡就事论事的语调,话里的糖分为零。
如果是原来的关景墨,一定很早就知道,看上去优秀出色无所不能的她,从小到大唯一不擅长的事,就是哄人。
尤其不擅长哄Omega,她从来没哄过,对这业务陌生得很。
关景墨:“……”
他们不是同生共死不离不弃的AO配夫妻吗?怎么这女Alpha……
是起了疑心吗?
医生:“……”
好吧,这对AO不演腻歪剧,节省很多时间,挺好的。
见关景墨不再反对,就麻利地开了抽血单子。
关景墨咬牙。
他不是不想反对,是根本开不了口反对。
他发现,那女Alpha要他做的事,他从心底里就只想服从,根本就无法拒绝。
只能龇牙咧嘴地被护士抽了几筒血。
抽完血,颜千澄又请医生检查他的喉咙。
几番折腾,已是半夜时分,颜千澄仔细看完关景墨的所有检查报告,柔声对关景墨说:“睡吧,好好休息,我守着你。”
她眼神里,那份会令关景墨痛彻心扉的敌意已经褪去,表情很平静。
关景墨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身体已顺着她的要求躺下了。
颜千澄上前,细心地帮关景墨盖好被子。
然后,她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怎么了?是不是心脏又疼了?”
关景墨心脏没疼,只是有些酸酸软软的感觉。
顺着她的视线,他摸一下自己的脸颊。
摸到一手水泽。
关景墨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那女Alpha只是表达出一点点关心,说一句“我守着你”,帮他盖个被子,他就感动得哭了?
关景墨恨恨地想,这样下去,他只能沦为那女Alpha的奴隶啊!
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身体被她奴役,情绪被她操控,完全没有自我,永世不得翻身的那种最底层的奴隶!
凭什么!
混混沌沌的脑袋想不了太多,怨气戾气最后全部化为一个念头:
一定要毁掉她!
不然他没有好日子过!
他勉强笑了笑:“你……你也快睡吧……”
颜千澄凝视关景墨一会儿:“好。”
她在关景墨旁边的陪床上躺下来,盖上被子,关了灯。
两人没再说话。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颜千澄很累,一直硬撑着没睡。
她曾考虑过要离开,让护工和保镖看护关景墨。
可是……
她在湖里遇险时,关景墨毅然决然地跳下来救她。
现在轮到关景墨处于危难之中,要抛下他,独自逃生……颜千澄真的做不到。
她这也不算是逞一时血气之勇吧,应该算艺高人胆大?颜千澄自信,无论遇上什么状况,她都能做得比大多数人好。
比如现在。
关景墨一动不动,呼吸也刻意放轻。
但人清醒时和睡眠时的呼吸,是不一样的,颜千澄无聊时曾研究过。
这时候,一听关景墨的呼吸声,颜千澄就知道,他在装睡。
再耐心等了一段时间,颜千澄听到几声细微的动静,心道一声“来了”,利落地翻身下床。
果然看见,关景墨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果刀,正要向她刺来!
眼神阴森狠戾,誓要置她于死地!
颜千澄眉毛都没动,看准关景墨的动作,正要使一招“空手夺白刃”制住他,突然瞥见关景墨的眼神又变了。
熟悉的爱慕卑微,还有沉沉的哀伤。
这是……诀别的眼神?
紧接着,颜千澄看见,关景墨手腕一转,水果刀的刀尖,直刺向他自己的心脏!
但颜千澄早已逼近。
以她的武术造诣,只要一近身,无论关景墨是想伤人,还是自伤,都是不可能的。
颜千澄认准关景墨手臂上的穴位,用巧劲一击,关景墨手臂一阵酸麻,水果刀脱手掉落。
然后,颜千澄用擒拿手法制住关景墨,将他压在病床上,按铃请医生来。
“千澄……杀了我……”关景墨喊。
他的音调又变回来了。
颜千澄低头看关景墨。
他身子不停颤抖,暗沉的额头上全是汗,像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双眸湿漉漉的,满是哀求。
“你到底怎么了?”颜千澄问。
关景墨颤着唇,想说什么,突然,瞳孔一片混浊。
颜千澄头皮发麻,压住关景墨的手下意识地加了几分力度。
关景墨被她压得呻.吟一声。
下一瞬,他眼神又变了,拼命挣扎,想抓她咬她。
可他现在是一个手无搏鸡之力的Omega,就算发疯时力气大点,也挣不开颜千澄的禁锢。
关景墨气得额头青筋乱跳,用变调的声音辱骂颜千澄。
颜千澄没生气,就觉得挺新奇。
关景墨出身高贵,年少老成,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关景墨嘴里会说出这么多的污言秽语。
这一堆堆匪夷所思的污言秽语,还是对她说的……
瞥见医生来了,颜千澄不想关景墨社死,捂住他的嘴,跟医生说明情况,叹气:“我怀疑他有双重人格,一个人格有伤人倾向,另一个人格有自毁倾向,建议再给他上约束带,这次不要轻易松绑了。”——
第二天早上,颜千澄和她的女Alpha心理医生朋友黄若安一起看监控录像,问:“你有什么看法?”
黄若安一脸震惊:“是挺像双重人格的,至少我敢肯定,原来的那个关景墨,绝对不会那样对你。”
黄若安跟颜千澄关景墨同高中同大学,比他们高两届,是颜千澄的挚友,跟关景墨也不陌生。
她皱起眉头:“可是,如果是双重人格,那个会杀你的人格,是怎么形成的?我以前一点都没发现啊。导致它出现的契机,又是什么?”
颜千澄详细讲述这几天的经历,黄若安苦苦思索:“原本拼命要救你,怎么脱险之后,突然变成要杀你,这不合逻辑呀……”
“关景墨昨晚说的话里,有几个特别的词汇,应该是东边沿海一带的方言。”颜千澄告诉黄若安她的新发现。
“关景墨去过东边沿海一带吗?”黄若安问。
颜千澄想了想:“应该去过吧,关景墨去过很多地方的,工作需要。”
关景墨身为大集团的CEO,是要经常出差的。
“长住过吗?什么时候?还是身边有熟悉亲近的人来自那边?一个人情绪失控时下意识说的语言,就算不是母语,也跟母语差不多了。”黄若安追问。
颜千澄茫然:“我不知道。”
黄若安:“……”
她一时忘了,颜千澄其实跟关景墨不太熟,的确不清楚他的事。
颜千澄打电话给卫蓝,要她查一下关景墨什么时候去过东边沿海一带,平时跟什么人比较亲近。
三言两语交代完,颜千澄挂掉电话,问:“那个会自毁的人格呢,你怎么想?”
她其实比较担心这个人格。
毕竟,另一个人格脑子和体力都一般,就算想杀她,也杀不死。
黄若安沉默片刻,沉声说:“千澄,老实说,几年前我就觉得,关景墨有强烈的‘死本能’,这个会自毁的人格,应该就是他原本的人格。”
“死本能?”颜千澄惊讶。
黄若安解释:“弗洛伊德主张,人类除了有生的本能外,还有死亡本能。死亡本能会导致某些黑暗的、具有破坏性的行为。当死本能指向外部时,会攻击侵犯他人;当死本能指向人自身内部时,就会出现自毁现象。据我观察,关景墨的死本能,远比他的生本能强烈。而且他的死本能,一直是指向他自身的。”(1)
“你的意思是,几年前,关景墨就有自毁倾向了?”颜千澄问。
黄若安叹气:“或许,是更久之前……原生家庭、童年经历,对人的影响是长远的。关景墨小时候未被好好爱过,他可能会觉得,自己不配被爱,有‘我是多余的’、‘没有人需要我’、‘我死了比较好’等想法,日积月累,形成他的自毁倾向。一直没有付诸行动,是因为除了死本能,他还有生本能。而支撑他的生本能的……”
黄若安又叹气:“千澄,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