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寒清冷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沈聿清刚刚捂暖的隐秘期待,让他瞬间愣神。
身下自行车轻微的颠簸似乎瞬间放大了无数倍,沈聿清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收紧了,指节泛白,离开?邵寒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沈聿清的心跳擂鼓般撞击着胸腔,他强迫自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让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平稳无波:“……离开?”
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还早,还不能确定,只是……父母那边在想办法疏通关系,需要时间,况且……也未必一定能成。”
邵寒微微挑眉,没想到沈聿清竟然这么早就收到了消息,看来剧情无形中已经变了很多,虽然沈聿清不敢确定,但邵寒知道他肯定是能离开的。
寒风似乎更冷了,刮在脸上有些刺痛,沈聿清的目光紧紧锁在邵寒宽阔却略显单薄的背上,喉咙有些发干。
他酝酿许久,小心翼翼地抛出试探的饵钩,“不过……如果真的能回去,总归是好的。”
“邵寒。”他第一次在对话中直呼其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如果你……我是说,如果到时候有机会,你愿不愿意……也离开这里?”
邵寒等的就是这句话,瞬间眉眼舒展,可惜他还得装矜持,不能答应的太快。
似乎是怕听到否定的答案,沈聿清语速加快,急于撇清“挟恩图报”的嫌疑,“你救过我,不止一次,这份恩情我一直记着,如果能帮上忙,让你……让你也能有个更好的去处,算是我一点微薄的报答。”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诚恳,又混杂着深怕被拒绝的惶恐,那颗滚烫的心意,被严严实实地包裹在“报恩”的名义之下。
邵寒沉默着,自行车平稳前行,沈聿清却感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只能听到呼啸的风声和自己如雷的心跳。
过了许久,久到沈聿清几乎要放弃等待,才听到邵寒的声音传来,依旧是那种听不出太多情绪的平静:“沈老师有心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愿意或不愿意,只是陈述着现实的困难,“不过,离开这里……不是件简单的事。”
这个模糊的回答让沈聿清的心悬在了半空,是顾虑重重?还是……邵寒根本不想跟自己走
一个身影不受控制地闯入沈聿清的脑海,那个总是围绕在邵寒身边,眼神炽热又带着野性的青年。
“陆向阳……”沈聿清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个名字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酸涩。
面对陆向阳时,他可以理直气壮的反驳,可现在眼前的人是邵寒,就连他也不敢确定邵寒的想法。
话一出口,沈聿清又立刻后悔自己的冲动,连忙掩饰般地补充道:“我是说,陆知青,他对离开这里,有什么打算吗?我看他……似乎和你关系很好。”
提到陆向阳,邵寒似乎轻哼了一声,那声音极短促,很快消散在风里。
“他?”邵寒的话语斩钉截铁,没有丝毫暧昧的余地,“我们只算是共同奋斗的同志,他是成年人,他的事我无权干预。”
无权干预这四个字如同天籁,瞬间驱散了沈聿清心底盘旋的所有阴霾和酸涩,巨大的狂喜几乎要冲破胸腔,让他握着膝头的手指微微颤抖。
邵寒对陆向阳没有任何旖旎的心思,从前沈聿清只是猜测,如今那层一直横亘在他心头的无形壁垒轰然倒塌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涌了上来,沈聿清看着邵寒的背影,眼神变得异常明亮和坚定。
他不再说话,但心底已然下了决心,等回城的事有了眉目,等回到沈家之后,等他有能力给邵寒一个确定的未来。
那时,他一定要亲口告诉邵寒,自己真正的心意,不是为了报恩,只是因为……他喜欢邵寒,比他想象中还要喜欢。
回程剩下的路,沈聿清的心境与来时已截然不同,寒风吹在脸上,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暖意,是希望的味道。
自行车停在秦家门口,邵寒将沈聿清买的东西递给他,沈聿清看着邵寒,眼神温和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今天……谢谢你捎我这一程。”
他顿了顿,终究还是把更深的期待咽了回去,“那我先回去了。”
邵寒点点头,看着沈聿清提着东西,步伐似乎比往日轻快了些,邵寒收回目光,骑着车往自己住处去,心里却并不平静。
原身的心愿就是希望早日回城,沈家日后的确能提供给他一份不错的工作,但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他也不能完全依赖对方。
到底还需要些时间,邵寒眼下得先等沈聿清顺利回去才行,他仍旧得老老实实干活。
就在邵寒愣神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旁边的树后冲了出来,正是陆向阳。
他显然等了有一会儿,脸上带着惯有的爽朗笑容,眼神却紧紧盯着邵寒,带着不容错辨的急切。
“没带钥匙吗?怎么在这儿等着?”邵寒以为对方没拿钥匙,不然怎么不回家反倒在路口等着自己。
“阿寒,”陆向阳几步上前,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我听说……沈聿清家里有动静了,他能回城了吗?”
邵寒微微蹙眉,消息传得这么快,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是有风声,但他说还不确定。”
陆向阳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怕沈聿清将邵寒拐走,他知道沈聿清看邵寒的眼神不清白,万一……万一邵寒对回城的诱惑动心了呢?
“管他确不确定。”陆向阳抬手拉住邵寒的手腕,语气带着急切,“他那条路九曲十八弯的,谁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阿寒,你跟我走。”
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一口气道:“你知道我爸是C市钢铁厂厂长,他原本就想让我进厂,是我自己想来下乡的。只要你一句话,我们立刻就能回城进厂,进去就是正式工。”
邵寒听到这话微微一愣,没想到机会竟然一起撞到了面前,这是一条看起来更直接,更快速的回城路。
C市也是大城市,钢铁厂待遇优厚,旱涝保收,陆向阳的承诺,充满了现实的诱惑力,而且这条路似乎更近在咫尺。
两种选择,两条通往回城这个终极目标的路径,一边是沈聿清这边体面但充满未知的未来,另一边陆向阳这里是触手可及的铁饭碗。
各有优劣,邵寒需要时间权衡,最终的目的地相同,但路途上的风景和代价,却天差地别,况且他也不能把未来全权交到别人手中。
“向阳,”邵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事……让我想想。”
陆向阳虽然有些失落,但也不好逼着邵寒选择,他点点头,“行,那你好好想,我等你的答案,想好了随时找我,我们一起回去。”
没过多久秦野也听到了邵寒要离开靠山屯的消息,虽然隔几年是有知青会离开,可那条件苛刻,很少有人能有这个机会。
之前秦野从未想过或者说从未在意那些知青的来去,可现在他不想邵寒离开,若是邵寒离开他们怕是很难再见到。
一想到这个可能,巨大的恐慌和失落像潮水般将他淹没,几乎窒息,他靠着一堵土墙,指间夹着一根劣质香烟,并不抽,邵寒不喜欢这个味道。
秦野看着眼前香烟在微风下随风飘荡,似他一般飘离不定,他的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红。
那个把他从捕兽坑里拉出来,给他温暖,教他识字,让他第一次感受到活着还有另一种可能的人,就要离开了?
不行,邵寒不能走,这个念头疯狂地叫嚣着,让秦野瞬间眼睛充血,除了亲人,他从未如此在意过一个人。
可另一个声音又在心底响起,秦野,你凭什么留他?你不过是个山中猎户,你能给他什么?留在这里,跟着你过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的日子吗?你配吗?
为了邵寒的未来……他应该让邵寒走,这个认知像钝刀子割肉,痛得秦野浑身发冷。
他喜欢邵寒,喜欢得心口发疼,可正因为喜欢,才更不能自私地把他困在这个穷山沟里,他该放手……
秦野痛苦地闭上眼,只觉得嘴里满是苦涩,眼前只剩更苦涩的绝望。
“野哥?怎么了?你脸色看起来不大好。”旁边一个常跟着他混的小年轻凑过来,看秦野状态低迷,小心翼翼地问。
秦野没吭声,只是烦躁地把烟头扔在地上,面无表情的用脚狠狠碾灭。
那小年轻眼珠转了转,压低声音:“是不是……因为邵知青要走的事儿?”
秦野猛地抬眼,眼神锐利得像刀子,这群人在黑市中游走,消息灵通,秦野怕他误了邵寒的正事。
小年轻被他看得一哆嗦,连忙说:*“嗨,这有什么值得愁的?野哥你本事这么大,这黑市里谁不服你?
不等秦野开口,他低声建议,“邵知青要走,你跟着一起走不就完了?城里就不需要倒腾东西的了?有可能更需要呢,你去了说不定还能赚大钱,多好!”
跟着……走?
这三个字如同黑夜中的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秦野脑中混沌的绝望。
对啊!他为什么不能跟着邵寒一起走?他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有股子闯劲和黑市里摸爬滚打练出来的机敏。
城里……城里难道就是铁板一块?只要有门路,有需求,他就能找到生存的缝隙,最重要的是,他能跟着邵寒,不用放手,不用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而且他可以带着母亲和妹妹一起,这些时日他已经攒了不少钱,可在村里待着他不能花的太明显,出去就好了,他可以带着妹妹和母亲过好日子。
一股前所未有的,带着豁出去般的决心和野望,在秦野心底熊熊燃烧起来。
秦野黯淡的眼睛骤然亮得惊人,他猛地站直身体,恨不得现在就收拾东西跟着邵寒一起离开。
第142章 青山吞吐古今月,绿树低昂朝暮风(22)^……
春水消融,万物复苏,沈聿清等了许久盼了许久的消息终于到了。
他捏着那张薄薄的电报,指尖微微颤抖,纸张边缘被汗水濡湿了一小块,晕开了墨迹,却清晰地印着“苦尽甘来,速归”。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短暂的狂喜之后,一个念头如烈火般瞬间燎原,他要带邵寒一起走。
夕阳西下,沈聿清几乎是跑着冲向邵寒的住处,胸腔里鼓胀着前所未有的勇气和期待,推开门时,带着春日的寒气,也带着他滚烫的心事。
邵寒正坐在炕沿,就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看书,几年后的高考他也得继续准备着,以防万一。
暖黄的光晕柔和了邵寒清冷的轮廓,听到动静,他下意识抬起头,对上沈聿清亮得惊人的眼眸。
“邵寒。”沈聿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他努力平复着,将电报递过去,“家里……确定了,让我尽快回去。”
邵寒接过电报,目光扫过那几个字,心中了然,尘埃落定,属于沈聿清的轨迹即将回归正途。
邵寒猜到了他的来意,他放下电报,礼貌的笑着道:“恭喜沈老师,得偿所愿。”
这礼貌像是一盆微温的水,并未浇熄沈聿清心头的火苗,反而让他更急切地想要剖白。
沈聿清向前一步,目光紧紧锁住邵寒,那眼神里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离别的伤感,有前途的期冀,更有压抑不住的爱恋。
“邵寒,”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和试探性的温柔,“跟我一起走,好吗?”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蓄勇气,又似乎在斟酌如何将那份深藏的心意包裹在更易被接受的外壳下,“D市……那里有更好的机会,以你的能力不该埋没在这里,你不必担心,回去之后我定护你周全。”
说话间沈聿清一直盯着邵寒的表情,生怕出现一丝拒绝的表情,心里的冲动似一把火,让他毫无顾忌。
“这不是报答,我……”沈聿清深吸一口气,眼中是近乎虔诚的光芒,“我希望能一直……看着你,陪在你身边,就像你对我那样。”
邵寒握着书页的手指微微一紧,纸张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抬眼看着沈聿清,那双清冷的眸子深处,是沈聿清看不到的冷漠。
屋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只有煤油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沈聿清屏住呼吸,等待着宣判,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几乎要盖过窗外呼啸的风。
就在邵寒即将开口的瞬间,“砰!”的一声,木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撞开,裹挟着凛冽的寒风和陆向阳压抑不住的怒火。
“沈聿清!你做梦!”陆向阳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已经在门外听了多时。
他双目赤红,死死瞪着沈聿清,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猛兽,“阿寒凭什么跟你走?就凭你那点虚无缥缈的‘照顾’?他们高门大户注重脸面,会接受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你想将邵寒往火坑里推”
沈聿清被打断,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方才的温柔缱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属于他世家子弟的冷硬和反击:“陆向阳,这是我和邵寒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插嘴!”
说完沈聿清立刻转头对邵寒解释,“你不要听他挑拨离间,我已将你我之事告知父母,他们都盼着见你一面,答谢你一直对我的照顾。”
“放屁!”陆向阳一步跨进来,怒极反笑,“怎么和我没有关系?我陆向阳对阿寒的心意天地可鉴!阿寒跟我回C市进厂,立刻就是正式工,端的是铁饭碗!沈家高门大院,谁知道是真心感谢,还是为了脸面还是你想阿寒仰人鼻息,看人脸色?”
陆向阳语气中带着乞求,此刻的他十分惶恐邵寒会毫不犹豫跟着沈聿清一起离开,“阿寒,别信他,跟我走,我父母开明,你我都是知青,我们门当户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两人如同对峙的雄狮,目光在空中激烈碰撞,火星四溅。
小小的屋子瞬间被剑拔弩张的气氛填满,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他们都死死盯着邵寒,仿佛他是决定胜负的唯一筹码。
“够了!”邵寒猛地站起身,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混乱的冷冽,瞬间让两个争吵的男人都住了口。
他清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被争夺的喜悦或得意,只有一片冰封般的冷静,甚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厌倦。
他看看因为激动而脸色涨红的陆向阳,又看看因为被打断表白而面色铁青,眼神执拗的沈聿清,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所以,”邵寒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一字一句清晰地割开屋内紧绷的空气,“你们二位,今天在这里争得面红耳赤,慷慨陈词,无非就是逼着我选一个,是吗?”
他的目光扫过两人,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然后呢?选了其中一个,就意味着我从此心安理得地依附于他,从此舍弃自我,用自己抵债?”
听到这话,沈聿清和陆向阳的脸色同时变了,沈聿清嘴唇翕动,想说“不是这样”,他想说他只是想把最好的捧到邵寒面前,无关挟制。
陆向阳也急切地想辩解:“阿寒,我没有这么想……”
“没有?”邵寒冷声轻笑,语气淡漠,“若是我今天,谁都不选,你们还会像现在这样,如此‘热心’,如此‘无私’地,帮我离开这里吗?”
死一般的寂静,寒风从敞开的门洞灌进来,吹得煤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拉扯得扭曲变形,在斑驳的土墙上张牙舞爪。
沈聿清的脸色由青转白,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他避开了邵寒锐利的目光,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指节泛白。
陆向阳脸上的急切和激动也凝固了,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眼神闪烁,带着被戳中心事的狼狈和难堪,他喜欢邵寒,自然期待回应。
邵寒看着他们瞬间变幻的脸色,轻轻嗤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弯腰,捡起刚才因为起身而掉落在炕上的书,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从容而疏离。
“看,你们自己心里都很清楚。”邵寒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显疏远,“你们的‘帮助’,从来都不是无条件的。你们想要的,无非是我的选择,以及选择之后,那份理所当然的‘回应’。”
邵寒从一开始就只是想利用他们,他不想还人情,更不想将自己的和任何人绑定,“抱歉,我虽然想回城,却还没沦落到需要把自己当成货物一样待价而沽的地步,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至于回城的事……”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门外沉沉的夜色,带着一种孤狼般的决绝:“我自己会想办法。”
说完,他不再看僵立当场的两人,径直走到门边,对着堵在门口的陆向阳,语气平静无波:“让开。”
陆向阳像被烫到一样,下意识想抓住邵寒,却被邵寒躲开,他急切道:“阿寒,你去哪儿?夜深了,该休息了。”
邵寒没有回答,头也不回地踏入了门外的寒风中,单薄的背影很快融入浓重的夜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聿清和陆向阳站在原地,一个脸色苍白如纸,一个面沉似水。
刚才还争得你死我活的对手,此刻却同样品尝着被拒绝的苦涩和难堪,空气中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煤油灯燃烧的焦糊味。
而此刻,在靠近村尾的一个僻静角落,秦野正靠着一棵老槐树,神色复杂的望向邵寒住的地方。
月光惨淡,透过光秃秃的枝桠,在地上投下破碎凌乱的光斑,一如他此刻的心绪。
脑海中回忆起今天下午常跟他跑黑市的狗子说的话,“野哥,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对方犹豫片刻,挣扎着开口,“就前阵子,有亲戚在邮局工作的赵亮说,看见……邵知青曾往县里寄信举报你投机倒把,不过邵知青去了一趟邮局,那封信最后又不见了……”
“你乱说什么?”秦野的第一反应自然是不信,只觉得这些人在造谣中伤邵寒。
狗子自然偏袒自家兄弟,生怕邵寒伤害了秦野,“野哥,我真没胡说,赵亮说他亲戚亲眼所见,还趁机拍了张照,他把照片都给我了。”
看着狗子递来的照片,秦野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的字是邵寒教的,自然清楚邵寒写字的习惯,照片中正是邵寒的笔迹。
秦野缓缓转过头,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血色褪尽,但他强撑着开口,“不是邵寒,这不是邵寒的字。”
“野哥!”狗子不信,他只觉得秦野被邵寒迷了心智,“野哥,我知道他对你有恩,可这事儿……好几个人都瞧见过,不信你可以去查。”
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秦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冻僵了他的四肢百骸。
秦野将照片收进口袋,他面色冷厉,语气严肃道:“好了,到此为止,这件事不要再告任何人。”
“野哥!”狗子恨铁不成钢的开口,然而很快就被秦野骇人的神色镇住,只能悻悻闭嘴。
就在秦野望着空旷的小路出神时,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143章 青山吞吐古今月,绿树低昂朝暮风(23)^……
清冷的月光下,邵寒的身影在空旷小路的尽头出现,像一枚投入秦野混乱心湖的石子,激起更深的涟漪。
秦野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强迫自己站直身体,他打发走了狗子,随后迎了上去。
“邵寒。”秦野的声音在寒夜里显得有些干涩那封藏在口袋里的举报信照片,此刻像一块烙铁,烫得秦野心口发疼。
邵寒闻声抬头,清俊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匆忙,看到秦野,他眼中掠过一丝惊讶:“秦大哥,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
“睡不着,出来透透气。”秦野走近几步,目光锐利地审视着邵寒的脸,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心虚或破绽,可邵寒除了疲惫,神色坦荡,“你呢?这么晚准备去哪?”
“我……”邵寒顿了一下,眉宇间染上些许烦躁,“跟陆向阳吵了几句,暂时不想回家。”
秦野的心猛地一沉,吵架?以邵寒温和的性子,会和陆向阳吵什么?是……跟回城有关
他紧盯着邵寒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状似不经意地开口,“是为……回城的事?”
邵寒觉得秦野的语气有些古怪,但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他含糊地带过,不想深谈,“也不算是。”
看着邵寒这副模样,秦野到了嘴边关于举报信的质问,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怕,怕一旦问出口,那点残存的希望就会彻底破灭,怕那张照片上的笔迹真的坐实了邵寒的背叛,他宁愿维持着这虚假的平静,至少此刻邵寒还在他眼前。
“那你今晚……”秦野喉结滚动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没地方去?”
“确实……不太方便回去。”邵寒无奈地摇摇头,他本想去求助大队长,临时在外面待一晚,不过眼下有更好的人选。
“去我那吧。”秦野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急促和不容拒绝,“我那儿有地方,总比在外头挨冻强。”
寒风卷起落叶,呜咽着吹过两人之间,仿佛在应和着秦野内心的不安。
在邵寒意料之内,毕竟以两人的交情,临时住一晚没什么问题,他面上却装作不好意思,“那……麻烦你了。”
一路上,两人沉默着,秦野的心像是被放在文火上慢慢煎熬,他走在邵寒旁边,余光扫过邵寒清冷的侧脸,心思凌乱。
秦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又怎么问?万一……万一是狗子他们弄错了呢?万一那个赵亮的亲戚看错了呢?
他不断地为邵寒寻找着开脱的理由,却又被那张清晰的照片反复击溃,这种拉扯让他几乎窒息。
回到秦家那间略显破旧但收拾得干净整齐的土坯房,秦野默默地点燃了炉火,橘色的火光跳动起来,驱散了屋内的寒意。
夜深了,秦母和秦玥已经在另一间屋子里睡了,秦野和邵寒动作很轻,生怕打扰了她们休息。
秦野将热水倒入脸盆,加了冷水后试了试水温,确定合适后,他对邵寒道:“先洗把脸吧。”
“谢谢。”邵寒笑着道谢,他走过去挽起袖子,就在俯身的瞬间,那张被秦野塞在口袋边缘,早已被体温捂热的照片,无声无息地滑落出来,恰好掉在邵寒脚边的泥地上。
秦野的目光瞬间凝固,呼吸一滞,他几乎是本能地猛扑过去,想抢在邵寒看清之前把它捡起来藏好。
然而邵寒的目光已经落在了那张照片上,他捡起照片的动作带着疑惑,但当目光触及照片上的内容时,他的脸色一变,嘴角的笑意全无。
很明显这照片正是原身当初写的那封举报信,邵寒不知道秦野如何得到的,但他知道秦野多半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是他做的。
相比于当事人,秦野这个受害者的反应更过激,他急匆匆从邵寒手中抢过照片,屋内安静的出奇,只剩下炉火噼啪的轻响。
“秦野。”邵寒不再称呼他为秦大哥,也觉得没有必要继续隐瞒下去,“什么时候知道的?”
秦野听到这话,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被彻底打碎,他定定地看着邵寒,眼底翻涌着痛苦、愤怒和不敢置信,声音压抑得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真的……是你?”
邵寒感觉自己如今都已经免疫这种情况,他神色平静,低声道:“是我写的。”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秦野的心脏,他身体晃了晃,扶着旁边的桌子才站稳,屋外的风声似乎更大了,呜咽着拍打着门窗。
邵寒深吸一口气,终究是原身做的不对,他真诚道歉,“对不起,那时候我太想回城了,机会摆在眼前,只要举报了你。”
邵寒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今晚还是得去找大队长,嘴上却继续道:“我知道不对,我知道这很卑鄙,很无耻,可我……我当时真的快饿死了,我被这里的一切逼疯了。”
他佯装出一副懊悔的模样,“信寄出去没多久我就后悔了,我想起了快饿死之时,你递给我的那碗粥……我到底还是做不到,所以我去了邮局把那封信拿回来烧了。”
秦野此刻脑中一阵嗡鸣,根本听不进邵寒的话,他在质疑邵寒之前对他的好有几分真几分假,甚至上次差点被民兵抓住,是不是也是邵寒的手笔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是万丈深渊。
“秦野,对不起,我知道这声‘对不起’太轻了,可我……”,邵寒见秦野面色不对劲,声音渐渐变低,直到消失。
秦野听着,内心像被投入滚油,又瞬间被扔进冰窟,巨大的痛苦撕裂了他。
他应该恨邵寒的背叛,恨邵寒为了回城差点把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若是他真的被抓,母亲和妹妹的结局可想而知。
可看着邵寒苍白痛苦的脸,听着他描述寄信后的懊悔,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喜欢和心疼又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像藤蔓一样死死缠住他的恨意。
两种极端的情感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撕扯,几乎要将他活生生撕裂。
一面是他珍视的感情,一面是冰冷的背叛,他维护邵寒的本能还在,可心底那道被信任之人亲手划开的伤口,正汩汩地冒着血,痛彻心扉。
凭什么?凭什么邵寒后悔了,烧了信,就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他承受的这份痛苦背叛和噬心爱意,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
一股混合着爱恨,不甘和强烈占有欲的冲动猛地攫住了秦野,他像是被这复杂汹涌的情绪彻底冲垮了理智,一步上前,猛地攥住了邵寒的手腕,力道大得让邵寒吃痛。
“后悔?烧了信?”秦野嗤笑出声,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邵寒,像是要将他吞噬,“邵寒,你知不知道,就算信没了,这件事也像根刺一样扎在我心里,你只轻飘飘一句对不起,就想把一切都抹掉?”
邵寒被他眼中翻腾的疯狂情绪惊住,手腕的疼痛让他蹙眉,不住开口,“秦野,你……”
“你让我怎么办?”秦野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恨你!可我也……”
他哽住了,那句“我也喜欢你”终究没能说出口,被汹涌的恨意和委屈堵了回去。
他换了一种更尖锐、更扭曲的方式,像是要用伤害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和被辜负的情感:“邵寒,你差点毁了我,你说的……我救过你,这是你欠我的。”
秦野逼近一步,灼热的呼吸喷在邵寒脸上,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你说你后悔?好啊,那就拿你自己来赎,我要你……跟我在一起,跟了我,陪着我,用你下半辈子来还你这笔债。”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充满了占有,惩罚和一种绝望的挽留,争执间两人谁都没发现照片掉在了地上。
“跟……跟了你?”邵寒彻底呆住了,手腕上的疼痛远不及秦野这番话带来的冲击,他没想到秦野会提出这个要求。
邵寒看着秦野眼中那复杂到令人心悸的光芒,有恨,有痛,有疯狂,还有一种……挣扎痛苦的爱意。
赎罪?用这种方式?秦野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得邵寒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就在这死寂般的时刻,“砰!”秦家那扇并不结实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了!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两道身影,瞬间灌满了小小的屋子,吹得炉火剧烈地摇晃,光影在每个人脸上疯狂跳动。
陆向阳一脸焦急地冲在最前面,沈聿清紧随其后,俊朗的脸上是山雨欲来的阴沉和压抑不住的担忧,他们显然是在找邵寒,目光瞬间锁定了屋内的两人。
眼前的景象让门口的两人瞬间僵住,炉火昏暗摇曳的光线下,秦野正以一种极具压迫性的姿态紧抓着邵寒的手腕,两人距离极近。
邵寒面色凝重,眼神震惊无措,而秦野的表情则混杂着痛苦,愤怒和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似乎下一刻他就要对邵寒动手。
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紧张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窒息的暧昧与伤害交织的气息。
“秦野,你放开他!”陆向阳惊呼出声,就要上前分开两人。
沈聿清的目光却如寒冰利刃,瞬间钉在秦野紧抓着邵寒的手上,再缓缓移到秦野那张写满复杂情绪的脸上,最后落在地上那张隐约可见字迹的照片。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瞬间捕捉到了关键,薄唇紧抿,周身散发出迫人的低气压,一字一句,冰冷地砸向秦野:“秦野,放开邵寒,你想对他做什么?”
那声音里的寒意,比屋外的北风更刺骨,屋内的空气仿佛被沈聿清这一声质问彻底冻结。
第144章 青山吞吐古今月,绿树低昂朝暮风(24)^……
秦野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和沈聿清极具压迫感的质问激得浑身一震。
沈聿清的目光像探照灯,将他心底最不堪的挣扎赤裸裸地照了出来,他抓着邵寒的手下意识松了几分力道,但随即又被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执拗攥紧。
凭什么?凭什么沈聿清能这样居高临下的质问他?凭什么沈聿清能理所当然地护着邵寒?邵寒欠的是他的债!
“我想做什么?”秦野猛地抬起头,迎向沈聿清冰冷的目光,嘴角扯出冷笑,“沈教授来得正好,你不如问问你护着的这个人,他当初又对我做了什么?”
他空着的手猛地指向地上的照片,声音嘶哑而悲愤,“邵寒为了回城暗中举报我投机倒把,他差点把我,把我娘和我妹都推进火坑!”
这一瞬间秦野想让沈聿清和陆向阳看清邵寒,远离邵寒,这样……邵寒身边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陆向阳顺着秦野的手指,也看清了照片上的内容,看着熟悉的字迹,他有些惊讶地看向邵寒,“阿寒?这……这是真的?”
倒不是觉得失望,只是惊讶邵寒为何会做这样的事情,可他说话瞬间便想起当初那个身型单薄的青年,想问出口的话顿时停在嘴边。
邵寒只觉得麻烦,没想到这件事闹得这么大,暴露真面目什么的,邵寒并不在意,他只想尽快打发了秦野。
他用力挣了一下,秦野的手却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秦野,你先放开我。”
邵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冷静的疏离,他没有看沈聿清,也没有回应陆向阳,只是盯着秦野布满血丝的眼睛,“事情是我做的,我认。”
他话锋一转,斩钉截铁地拒绝了秦野那荒唐的“赎罪”要求,“但我已经说过,信我拿回来烧了,至于你说的……那不可能。”
“不可能?”秦野像是被这个词狠狠刺了一下,攥着邵寒手腕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眼中翻涌着痛苦与不甘,“一句烧了就完了?邵寒,你知不知道我……”
他哽住了,那句“我有多喜欢你”在舌尖翻滚,却被汹涌的背叛感和此刻被围观质问的难堪死死堵住。
秦野只能将所有的情绪都倾注在紧握的手上,仿佛抓住邵寒就能抓住那点摇摇欲坠的,由欺骗和伤害构筑起来的亲密。
“秦野,我再说一遍,放开他。”陆向阳见邵寒被秦野钳制,忍不住想上前将邵寒救出来,一切等之后再说,他不想邵寒为难。
沈聿清也上前帮忙,他怕动手伤害到邵寒,紧紧锁住秦野抓着邵寒的手,开口道:“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都不是你现在可以强迫他的理由,邵寒是人,不是你用来抵债的物品!”
沈聿清的声音冰冷,他心疼邵寒的处境,更愤怒于秦野此刻的野蛮行径,那张照片证明邵寒有过错,可他这些时日对秦野的好也不是作假。
秦野此刻的所作所为,在沈聿清看来是不可饶恕的侵犯,他绝不允许任何人这样对待邵寒,尤其是当着他的面。
“这是我和邵寒之间的事!”秦野梗着脖子,毫不退让地与沈聿清对视,眼中满是倔强和不顾一切的愤怒。
沈聿清的维护像火油浇在他心头的恨意上,让他口不择言,“你以什么身份管?你不过也是一厢情愿……”
“秦野,够了!”邵寒猛地提高声音,打断了秦野即将脱口而出的伤人话语,这一个麻烦他还没解决,不想再添一个。
他挣脱秦野的钳制,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扫视着眼前三个为他剑拔弩张的男人。
陆向阳的焦急和受伤,沈聿清的保护欲与占有欲,秦野那混合着恨意、爱恋与疯狂占有欲的痛苦……
果然贪心容易翻车,可邵寒怎么会畏惧这些?
“你们吵够了吗?”明明处于劣势,可邵寒却似上位者一般,“秦大娘和小玥儿还在隔壁睡觉,你们想把她们都吵醒让她们看看你们……为了一个男人,在这里像斗鸡一样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大打出手吗?”
他冰冷的目光逐一掠过三人,逐一开始安抚,“秦野,我欠你的,我会用我能接受的方式偿还,但不是现在,更不是用这种方式。”
不等秦野开口,他又看向沈聿清,语气疏离,“沈老师,多谢你的好意,但我的事与您无关,我自己会处理。”
就在陆向阳暗中庆幸之时,邵寒冷着脸望向他,“路向阳,你也早点回去,我跟秦野的事,我可以自己解决。”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炉火噼啪的响声显得格外刺耳,邵寒那冰冷,带着厌弃的平静,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有力量。
陆向阳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觉得心口堵得发慌,他明明是出来接人的,怎么会搞成这样?
秦野像是被邵寒眼中的冰霜冻住,那股不顾一切的疯狂劲儿泄了大半,我只是生气邵寒的背叛,但更多的是恨自己。
秦野低头看到被自己攥过的邵寒的手腕,那白皙皮肤上刺目的红痕让他心头猛地一刺,像是被自己的卑劣烫伤。
他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母亲和妹妹还在隔壁熟睡……他刚才都做了什么?
沈聿清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死紧,邵寒的疏离像一盆冷水,让他满腔的保护欲和愤怒都无处发泄。
他知道自己冲动了,但看到秦野那样对待邵寒,他根本无法冷静,此刻邵寒的拒绝,让他胸口憋闷得厉害。
沈聿清深深地看了邵寒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是他一厢情愿了,他以为邵寒对他的好是喜欢,如今想来不过是……另有目的。
陆向阳看着邵寒手腕上的红痕,又看看秦野痛苦的样子和沈聿清阴沉的脸色,只觉得一阵迷茫,他走上前,想说什么,最终只是低声对邵寒道:“阿寒,那你……今晚回去吗?”
“我今晚去找大队长。”邵寒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他弯腰捡起地上那张引发争执的照片,看也没看,随手扔进了燃烧的炉膛里。
橘色的火舌瞬间卷上纸片,将其吞噬,化为灰烬,火光映着他清冷的侧脸,无悲无喜。“你们请回吧。别打扰大娘休息。”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径直走向门口,拉开那扇被撞开的,吱呀作响的木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屋外浓重的夜色和刺骨的寒风中。
寒风呼啸着灌进屋子,吹得炉火奄奄一息,三个男人站在冰冷的屋内,看着邵寒决绝离去的背影,听着门板在风中摇晃的吱呀声,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个清冷如月的人,离他们如此遥远。
愤怒、不甘、痛苦、懊悔……种种情绪在冰冷的空气中无声地碰撞,这一夜,注定无人能眠。
除了邵寒,借宿在大队长家客房的他睡得格外沉,反正事已至此,他倒像是卸了胆子,没有半点担心。
春日的清晨,万物复苏,鸟鸣阵阵,邵寒被屋外的动静吵醒,他坐起身来,感觉有些寒凉,穿上衣服准备起床洗漱。
大队长家也只能临时借住一两晚,他得尽快回城,邵寒刚洗漱完毕,正准备去外面找点吃的,就听到院门外传来脚步声。
邵寒推开大门就看到了神色憔悴的陆向阳,他顶着两个黑眼圈,脸色苍白似乎在寒风里站了许久,带着小心翼翼的局促,手里还拿着一个包裹。
见邵寒出来,陆向阳立刻打开手中包裹,露出里面热乎乎的肉包子和烤红薯。
“阿寒,”陆向阳把还冒着热气的包裹塞到邵寒手里,声音有些沙哑,“你准备去吃早饭吗?包子还热乎着,快吃。”
他看着邵寒平静的脸,想起昨晚自己的沉默,心里像塞了一团棉花,“昨晚……对不起,我该上去帮你的。”*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那封信你没寄出去,也没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后果,是人都会犯错,这不怪你,秦野他……他不该提出那种无理要求。”
邵寒听着他为自己辩驳,不由有些好笑,不得不说他也是这么想的,但面上该装还是要装的。
“阿寒,我……我……”他“我”了半天,脸憋得有点红,“我还是……我还是很喜欢你,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都没关系,我……都喜欢,喜欢全部的你。”
他的眼神真挚而急切,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坦率和固执,“我知道你现在只想回城,我……我可以帮你,没有任何要求,真的,我不是在胁迫你,我就是想告诉你我的心意,你别……别讨厌我。”
邵寒看着手里温热的包子和红薯,又看看陆向阳恳切又带着点傻气的脸,心里叹了口气,他摇摇头:“向阳,我并不讨厌你。”
这话一出口,陆向阳的眼睛瞬间变得亮晶晶,他激动的看向邵寒,期待某种不可能的事情可以发生。
但邵寒语气平淡,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陆向阳的心意,只是再次清晰地划出了界限,“过去的事不必再提,谢谢你的早餐,回城的事我会自己想办法。”
陆向阳眼神黯淡了一下,但很快又燃起希望:“我知道,我……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的。”
说完,像是怕听到明确的拒绝,他迅速转身跑开了。
第145章 青山吞吐古今月,绿树低昂朝暮风(25)^……
晨光熹微,薄雾尚未散尽,带着料峭春寒的微风卷过大队长家的院子,吹得院角几株新抽芽的桃树枝条轻轻摇曳,粉白的花苞怯生生地探着头。
邵寒站在院门口,手里捧着尚有余温的包裹,看着那青年人仓皇却又带着一丝希望跑远的背影,神色淡漠如初升朝阳下尚未融化的薄霜。
邵寒低头咬了一口包子,肉馅的香气在微凉的空气中弥漫开,却并未在他心底激起多少涟漪。
陆向阳的赤诚与笨拙的坚持,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漾开几圈微澜便归于沉寂。
邵寒刚吃完早饭,准备回屋收拾,一个高大却带着浓重疲惫的身影便出现在院门口。
秦野像是刚从山里跋涉出来,裤脚沾着露水和草屑,眼底是通宵未眠的红血丝,下巴也冒出了青黑的胡茬。
“邵寒……”秦野的声音干涩沙哑,仿佛喉咙里堵着砂砾,他迈步走进院子,脚步有些虚浮,却在离邵寒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
秦野不敢再靠近,目光落在邵寒手腕上那圈尚未完全消退的淡红淤痕上,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
院中寂静,只有风吹过新叶的细微沙沙声,以及远处几声零星的鸡鸣,秦野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发白,似乎在积聚勇气。
“昨晚……”他低着头不敢直视邵寒的眼睛,艰难地开口,“是我混蛋,我一时……一时被气疯了,昏了头,才口不择言。”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不再是昨夜的疯狂与愤怒,而是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浓得化不开的自责,“我不是怨恨你,邵寒,真的不是,我……我是恨我自己!”
邵寒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清冷,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审视一件与己无关的旧物。
秦野被他看得心头剧痛,却不敢移开视线,急切地剖白:“你做的没错,本就是我不合规矩,做了投机倒把之事……但我家中困难,母亲重病,妹妹年幼,不得不走那样的路。”
“你并没有对我造成什么伤害,我不该那样对你,我……我……”他声音哽住,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才哑着嗓子,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低声吼道:“邵寒,你打我骂我都行,只求你……别恨我。”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眼神变得异常执拗:“我知道你怪我,怨我,我粗鲁不堪,配不上你,可邵寒,我会努力变成你喜欢的模样,也会努力追上你的脚步。”
秦野从未如此喜欢过一个人,“我的一颗心……早在你救我之时就完完整整的落在你身上了,山中的野狼认准一只狼就是一辈子,我这辈子也认准你了。”
这话不由让邵寒皱着眉头后退一步,剧情眼下算是彻底偏了。
秦野却以为邵寒在嫌弃,随即向前逼近一步,他目光灼灼,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回城也好,留下也罢,我都跟着。”
他将自己的位置放的极低,“我……我喜欢你,邵寒,喜欢得心窝子疼,喜欢得恨不得把命都给你,我不求你立刻原谅我,你就当……就当收条看门狗也行,求你给我个机会,让我在你身边赎罪,护着你,成吗?”
这番表白,粗粝,直白,毫无修饰,却带着山石般沉甸甸的分量,撞击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
秦野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最原始也最炽热的火焰,是猎人对认定的猎物永不放弃的执着,也是孤狼对唯一伴侣的绝对忠诚。
邵寒沉默着,目光落在秦野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上,又掠过他黝黑却俊逸的脸庞。
那浓烈到近乎偏执的情感,像一团滚烫的岩浆,扑面而来,却无法融化邵寒,他并未因这剖心挖肺的告白而动容,只觉得麻烦又多了一分。
“说完了?”邵寒的声音平静无波,比清晨的露水还冷,“你的道歉我收下了,至于其他……”
他顿了顿,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秦野,我们之间的事已经两清了,你欠我的,用命还过一次,我欠你的……昨晚也还了,日后别再跟着我了。”
他不再看秦野瞬间惨白的脸和眼中骤然熄灭的光,转身欲走回屋里。
“邵寒!”秦野在他身后低吼一声,带着濒死野兽般的绝望和不甘,却终究克制,没有再上前一步。
山风吹过,带来远处林海的低语,也吹散了猎户眼中最后一点微光。
秦野失魂落魄地离开后不久,院门口又出现了另一个身影,他们似说好一般没有撞上。
沈聿清站在院外,身姿挺拔如院中那株挺拔的槐树,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和疲惫,眼下的乌青显示他也一夜未眠。
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步履沉稳地走进院子,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更衬得他气质沉静,却也透着一丝疏离的孤高。
“阿寒。”沈聿清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他看着邵寒,目光复杂难辨,有担忧,有审视,还有一丝被强行压下的痛楚。
昨晚邵寒那句“我的事与您无关”,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他这些日子以来隐秘的期待和美好的幻想。
“沈老师。”邵寒微微颔首,态度是面对师长应有的礼貌,却也仅止于此,那份疏离感比清晨的薄雾更清晰。
沈聿清将手中的文件递过去,那是一份盖着鲜红印章的回城审批函,上面明确写着推荐邵寒作为工农兵学员继续回城深造。
“这个,”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托人办下来了,手续齐全,你现在就可以离开。”
邵寒的目光扫过那张薄薄的纸,这曾是原身梦寐以求的通行证,他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抬眼看着沈聿清,眼神清澈而冷静,仿佛能洞穿人心。
沈聿清在他的注视下,感觉自己的精心构筑的防线在寸寸瓦解,他自嘲般地牵了牵嘴角,那笑容苦涩而疲惫,“没有任何附加条件。”
“之前的事,是我冲动了,我向你道歉。”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坦诚,“我确实存了私心,我以为……以为你对我那么好,至少是有些不同的。”
沈聿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邵寒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将那份文件轻轻放在旁边的石凳上,姿态放得极低。
“这个名额,不是条件,更不是交换。”他清晰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剖开自己的心,“是我报答你当初在牛棚外的救命之恩,没有你,我熬不过那个冬天,这份恩情我一直记着。”
见邵寒无动于衷,沈聿清后退一步,目光深深地看着邵寒,那里面有不舍,有挣扎,但最终沉淀下来的是一种沉重的克制。
“至于……其他的心思,”他声音艰涩,“的确是我一厢情愿,与你无关,你不用有负担,回城后好好生活,我……提前祝你前程似锦。”
说完,他也像其他两人一样不再停留,转身离去,背影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萧索。
放在石凳上的回城函,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眼,也无比沉重。
沈聿清以他的方式,将他滚烫的心意连同尊严一起,放在了邵寒面前,不求回应,他终究是骄傲的,即便跌落尘埃,也要维持最后的体面。
邵寒看着石凳上那份象征着坦途的文件,又看了看沈聿清消失在院门外的背影,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邵寒弯腰,没有去拿那份文件,而是捡起地上被风吹落的一片嫩叶,指尖捻了捻,感受着生命的脆弱与新绿。
片刻后,正当邵寒准备回屋彻底无视那张纸时,大队长带着一脸激动和喜色,引着一位穿着体面,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进来。
“邵知青,邵知青!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啊!”大队长嗓门洪亮,打破了小院的沉寂。
邵寒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来人。
那位中年男人满面红光,眼神热切,几步上前,紧紧握住邵寒的手,用力摇晃着:“邵知青,终于见到你了,我叫周振华,多亏了你当时开的那副药方,我现在已经能正常走路了。”
邵寒微微蹙眉,有些不明所以。
大队长连忙解释:“邵知青,你不记得啦?之前我找你根据症状开过一副药方,当时只说是帮亲戚求的,其实我说了谎,真正用药的是眼前的周书记。”
周书记连连点头,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邵知青,您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您那手出神入化的医术,我不可能如此容易再站起来,我这次来,一是当面道谢,二是……”
他顿了顿,语气郑重,“我了解到您是知青,有文化底子,更有这份悬壶济世的仁心和本事,待在乡下太埋没人才了。”
邵寒闻言,微微挑眉,他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虽然他曾经的确想过利用医术回城。
周书记知晓知青的生活并不容易,“我有个老朋友,是省城中医学院的副院长,我跟他提了你的事,他非常感兴趣,想推荐你去省城中医学院,系统地学习深造,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邵寒:“邵知青,你看……你愿意去吗?手续方面,你完全不用担心,一切都由我来安排!”
邵寒看着眼前激动不已的周书记和满脸与有荣焉的大队长,再瞥了一眼石凳上那份沈聿清留下的回城函,眼底深处,终于掠过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看来,真正的出路,在这里。
邵寒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清冷,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笃定:“谢谢周书记,我愿意去。”
第146章 青山吞吐古今月,绿树低昂朝暮风(26)^……
周书记和大队长喜出望外,立刻开始商定具体行程和手续细节。邵寒安静地听着,目光偶尔掠过院角那几株摇曳的桃花,又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
接下来的两天,邵寒以惊人的效率处理着一切,他拒绝了大队长提议的欢送会,也婉拒了周书记派人来接的好意。
在一个薄雾尚未散尽的清晨,他悄无声息地带着简单的行囊离开了靠山屯,如同来时一般。
当然,离开前,邵寒是留了信的。
在陆向阳经常帮他打水的水缸旁,压着一个信封和一张字迹工整的纸条。
信封里是这段时间陆向阳托人带给他的钱票,纸条上只有寥寥数语:“向阳,这段时间承蒙照顾,无功不受禄,前尘已了,各自珍重。”
在沈聿清那间作为临时住所的土屋窗台上,放着一纸墨迹未干的药方,药方上压着一颗光滑的鹅卵石,纸上写着:“沈老师,多谢教导,此方调理旧疾,遵医嘱服用,山高水长,各自安好。”
在秦野屋子的门口,纸上同样是药方,针对秦野母亲的沉疴旧疾,详细标注了煎服方法,落款处没有署名,只有一行字:“此方调理秦大娘咳疾,唯愿康健,前事如风,不必再念。”
做完这一切,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邵寒最后看了一眼被薄雾笼罩的村庄,炊烟尚未升起,一片沉寂。
他背起行囊,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公社车站的小路上,像一滴水融入了初晨的微光里,不留痕迹。
大队长得了邵寒的叮嘱,又有周书记的嘱托,面对随后几天找上门来的陆向阳、沈聿清和秦野,他三缄其口,只推说邵寒被调走,但具体去向不知。
陆向阳拿着信封里的钱票,失落又茫然,他没想到自己的表白会让邵寒毫不犹豫的离开,若是如此,早知道他就不那么冲动了,可惜这世上并没有后悔药。
沈聿清盯着那张药方,只剩下深深的挫败与痛楚,他第一次如此喜欢一个人,没有经验,用错了方法,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想放弃。
秦野攥着那张没有署名的药方,再也顾不得纠结邵寒曾经举报他的事情,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他对邵寒的感情早就不是一句怨恨可以概括的。
几人都不相信这是结束,但现实的阻隔如同无形的墙,陆向阳有家庭牵绊,他倒是想亲自去找邵寒,可父母听到了些风声,很快就将人接了回去,让他老老实实工作。
沈聿清的身份敏感,调动不易,即便有心也无力,秦野更是困于责任,母亲和妹妹还要他照顾,怎么可能一走了之?
他们都没有放弃寻找邵寒的下落,但一个人若是想故意隐藏身份信息,被找到的可能性便小之又小,重逢只能让缘分来决定。
三年后,省城,中医学院附属医院门诊部。
初秋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在宽敞明亮的诊室内,窗外梧桐叶已染上些许金黄,在微风中沙沙作响。
诊室内,一位年轻的医生正端坐桌前,垂眸为一位老者诊脉。
他穿着干净的白大褂,身形清瘦挺拔,乌黑的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阳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鼻梁高挺,唇线清晰而薄,唇红齿白,俊美异常,无框眼镜让他多了一丝学者的渊博。
三年光阴的沉淀和高等学府的熏陶,洗去了乡野间最后一丝尘土气,让他本就出众的容貌更添了几分冷峻的锋芒和不容置疑的专业感。
那双眼睛,专注时如寒潭映星,清亮深邃,偶尔抬起的瞬间,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仿佛能洞悉人心。
这人便是邵寒,如今已是中医学院备受瞩目的优秀学生,因其扎实的理论功底和精准的临床判断,被导师特许跟随出诊。
诊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位护士领着新的病人进来,邵寒并未抬头,只专注地写着上一位病人的医嘱,声音清冷平稳:“请坐,稍等片刻。”
来人依言坐下,目光却牢牢锁在邵寒身上,带着难以置信的震动和小心翼翼的探寻。
沈聿清穿着一身质地精良的深灰色西装,身姿依旧挺拔如松,比起一年前在靠山屯,气色明显好了许多,脸颊也有了血色。
他面容俊朗,眉眼深邃,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更添了几分书卷气的清贵。
只是此刻,他镜片后的眼神复杂难辨,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有小心翼翼的不安,有深埋心底的眷恋,还有一丝生怕惊扰对方的克制。
沈聿清安静地坐着,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目光贪婪地描摹着邵寒的侧影,从专注低垂的眼睫,到握着钢笔的修长手指,再到白大褂下清晰的肩线。
三年来辗转反侧的思念,无数次的寻找与失望,此刻都化作了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狂喜过后便是害怕。
沈聿清不敢出声,不敢有任何动作,生怕眼前的人影只是幻梦,一碰即碎,他只能这样安静地,近乎贪婪地看着邵寒,等待问诊结束。
诊室里只剩下邵寒落笔的沙沙声,以及窗外隐约的风吹树叶声,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
终于,邵寒放下笔,将病历递给老者,嘱咐了几句,目送老人离开,他这才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转向下一位病人。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邵寒的眼神依旧清冷,没有丝毫预想中的惊讶或波动,他微微颔首,语气是面对普通病人的疏离客气:“沈老师,麻烦坐近些。”
这一声“沈老师”,礼貌而疏远,像一根细针扎在沈聿清心上,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依言将椅子向前挪了挪,坐在诊桌旁。
“哪里不舒服?”邵寒例行公事般询问,拿出新的病历本。
沈聿清看着邵寒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清冷面容,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句干涩的解释,“定期体检,父母不放心。”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阿寒,这三年,你过得还好吗?”
“谢谢关心,我很好。”邵寒的回答简洁干脆,没有丝毫寒暄的意愿,他示意沈聿清伸出手腕诊脉。
说很好只是客套,邵寒以为回城之后能顺利结束任务,哪知道都三年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他能高兴的起来才怪。
微凉的指尖搭上腕间,沈聿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那熟悉的触感,唤起了太多刻骨的记忆。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邵寒指腹下脉搏的跳动,自己的心跳却因此而更加紊乱。
他贪婪地感受着那短暂的接触,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邵寒专注的眉眼,仿佛要将这张脸再次深深镌刻进灵魂里。
邵寒诊脉的时间不长,收回手,提笔在病历上记录,语调平稳无波:“脉象平和有力,相较之前改善显著,看来之前的药方很有效果,你身体底子恢复了大半,日后注意劳逸结合即可。”
他放下笔,将病历递还给沈聿清,“总体没什么大问题。”
这冷淡而专业的宣告,如同在沈聿清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心上泼了一盆冰水,他接过病历,指腹摩挲着纸页,仿佛上面还残留着邵寒的温度。
强烈的失落和不甘涌上来,沈聿清鼓起勇气,声音带着压抑的微颤,“阿寒,能再见到你,真好。”
他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开口,“我父母一直想亲自感谢你当年的援手,不知……你今晚是否有空?能否赏光去家里吃顿便饭?”
邵寒抬眼,目光平静地直视着沈聿清眼中那掩饰不住的期待,他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弯了一下,但那弧度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有清晰的疏离和拒绝。
“谢谢沈老师和伯父伯母的好意。”邵寒的声音依旧清冽,如玉石相击,“不过,不必了,过去的事沈老师不必再挂怀,我学业繁忙不便叨扰,请代我向伯父伯母问好。”
拒绝得干脆利落,毫无转圜余地。
沈聿清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握着病历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镜片后的眼眸里,那点微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痛楚和难堪。
他维持着最后的风度,勉强扯出一个极其苦涩的笑容:“好,我明白了,学业为重,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他几乎是仓促地站起身,身形有些摇晃,最后深深看了邵寒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几乎承载不住,转身快步离开了诊室,背影带着一种近乎逃离的狼狈。
邵寒看着那扇轻轻合上的门,眼神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复诊病人,他低头,继续翻开下一本病历,继续工作。
沈家坐落在省城一处闹中取静的独栋小院里,青砖灰瓦,绿树成荫,处处透着低调的雅致与底蕴。
客厅宽敞明亮,陈设中西合璧,既有古雅的紫檀家具,也有舒适的欧式沙发,墙上挂着价值不菲的字画,无声彰显着主人的地位。
沈聿清失魂落魄地坐在书房宽大的皮椅里,夕阳的金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的光影。
他面前摊着那本病历,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邵寒清峻的字迹,脑海中反复回放着诊室里邵寒那冷淡拒绝的模样和微弯的唇角。
那拒绝的弧度,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强撑的理智。
“不必了”“不必挂怀”每一个字都冰冷刺骨。
三年了,他好不容易才找到邵寒,看到的却是比在靠山屯时更加遥远,更加难以触碰的邵寒。
那份冷静自持的光芒,那份拒人千里的锋芒,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他,却又将他狠狠推开。
强烈的占有欲和失落感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着沈聿清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他不能接受再次失去邵寒的消息,更不能接受邵寒就这样彻底将他排除在生命之外。
第147章 青山吞吐古今月,绿树低昂朝暮风(27)^……
许久后,一个念头在沈聿清混乱的思绪中逐渐清晰,既然健康的身体无法成为接近邵寒的理由,那么生病呢
沈聿清开始刻意地吃不下饭,让本就因心绪不宁而脆弱的胃部雪上加霜,又顶着初秋的寒露在阳台上吹了一夜风,任由凉意侵入肺腑。
几天后,当熟悉的胃痛和持续不退的低烧终于将他击倒时,沈聿清被家人手忙脚乱地送进了中医学院附属医院。
他苍白着脸,额角沁着冷汗,却固执地要求:“去门诊部……我想找邵医生。”
家人拗不过他,也隐约猜到了几分缘由,只得依言将他送了过去。
邵寒看着被推进诊室,躺在简易担架床上的沈聿清,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病床上的沈聿清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邵寒搭上沈聿清的脉搏,指下传来虚浮无力的跳动,再看他眼下淡淡的青黑和干裂的唇,结合家属描述的“没胃口”“着凉”,邵寒心中了然。
这病是真的,可病因却并非那么简单。
邵寒有些生气,他好不容易调理好了沈聿清的身体,对方却并不在意,为了接近他,沈聿清还真是煞费苦心。
不过,这也并非是件坏事,邵寒想起自己回城后陷入停滞的任务,或许……他可以利用沈聿清背后的沈家早日完成任务。
“急性胃炎,伴有低烧,是寒邪犯胃,兼有肝气郁结。”邵寒的声音依旧清冷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一边快速开着处方,“需要住院输液观察两天,配合中药调理,家属去办手续吧。”
他没有看沈聿清带着一丝期冀和小心翼翼的眼神,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个普通的病人。
沈聿清如愿住进了邵寒导师所在的病区,虽然不是邵寒直接负责的床位,但邵寒作为优秀实习生,会跟着导师查房。
每一次查房,当那抹清瘦挺拔的身影出现在病房门口,沈聿清的目光就移不开眼。
他贪婪地看着邵寒穿着白大褂专注聆听导师讲解的样子,看着邵寒垂眸记录时沉静的侧脸,看着他偶尔用清冷平稳的嗓音回答导师提问时,那微微开合的淡色薄唇。
邵寒的视线偶尔也会扫过他,但总是带着专业而疏离的审视,仿佛他只是一件需要观察的病人,再无其他。
这种认知让沈聿清的心如同被浸在冰水里,又冷又痛,可病痛带来的虚弱和邵寒近在咫尺的气息,又让他生出一种近乎病态的满足。
至少,他在邵寒的视线范围内,能亲眼看到邵寒,他甚至开始享受这种病中的痛意,因为只有在痛苦时,他才能短暂地忘记邵寒的拒绝,才能贪婪地将那清冷的身影烙印在眼底。
这是一种清醒的沉沦,明知是饮鸩止渴,却甘之如饴。
与此同时,医院另一端的门诊大厅,人声鼎沸。
秦野穿着一件时下最流行的黑色皮夹克,里面是熨帖的白色高领毛衣,下身是笔挺的深色牛仔裤和锃亮的皮鞋,手腕上还戴着一块崭新的上海牌手表。
三年的城里生活,他身上风吹日晒的痕迹淡了些,眉宇间添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那股山野间带来的凌厉气质仍在,只是被这身行头包裹得更加内敛。
秦野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母亲,刚做完一系列检查,正准备去取结果。
秦野将母亲安顿在走廊的长椅上,“妈,您慢点,我去拿检查单,您先坐这儿等我会儿。”
“哎,好。”秦大娘的气色肉眼可见的比在靠山屯时好了许多,看着儿子如今的模样,眼里满是欣慰。
秦野转身走向取报告的窗口,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熙攘的人群,就在那一刹那,他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斜对面一间诊室的门开着,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无框眼镜的熟悉侧影正微微俯身,对着诊桌旁一个哭泣的小女孩露出温柔的笑意。
那画面太熟悉,仿佛一瞬间将秦野带回了三年前,那时邵寒也是这般笑着将糖果递给秦玥。
邵寒的笑容如春风化雪,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奇异力量,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光。
秦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他下意识地就想冲过去,脚步刚迈出,却又猛地顿住。
他看到邵寒极其自然地抬手,轻轻揉了揉小女孩的头发,那姿态温柔得近乎宠溺,小女孩破涕为笑,旁边一位看似孩子母亲的女人也感激地对着邵寒连连道谢。
秦野的脚步钉在了原地,三年了……他无数次想象过重逢的画面,却没想到是在这里,如此平常随意的一天。
邵寒如今是大医院的医生,穿着笔挺的白大褂,气质清贵冷峻,前途无量,两人之间仿佛隔着天堑。
秦野攥紧了拳头,他穿着这身花了不少钱置办的行头,本以为自己这几年也算混出了点样子。
可此刻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看着诊室里那个如明月清风般的身影,一种强烈的自惭形秽和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涌上秦野的心头。
他有什么资格冲过去?以什么身份?秦野只能像个偷窥者一样,贪婪地地望着那个身影。
看着邵寒温和地送走那对母女,看着他敛去笑容,恢复成那副清冷专注的模样,低头开始写病历,阳光落在他乌黑的发顶和纤长的睫毛上,美好得不真实。
秦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逢已是意外之喜,不能莽撞,他默默地记下了诊室的号码,然后才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去取了母亲的检查报告。
夕阳西下,将医院的白色外墙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
秦野先把母亲送回了暂时租住的小院,叮嘱妹妹写完作业早点休息,然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又返回了医院。
他站在医院门口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下,看着医护人员陆续下班。
秦野换了件更低调的深色外套,但挺拔的身姿和带着野性棱角的五官在人群中依然显眼,他焦灼地等待着,目光紧紧锁定门诊大楼的出口。
终于,那抹清俊的身影出现了,邵寒脱去了白大褂,穿着一件简单的浅灰色薄呢外套,围着一条深色围巾,手中拎着一个半旧的帆布书包,独自一人走了出来。
没有了白大褂带来的距离感,邵寒看起来更像一个清俊的大学生,只是眉眼间那份沉静疏离依旧。
秦野的心跳瞬间加速,他深吸一口气,大步迎了上去。
“阿寒。”秦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沙哑,他停在邵寒面前几步远的地方,挡住了邵寒的去路。
邵寒脚步一顿,抬眸,当看清是秦野时,他眼中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惊讶,快得让人几乎捕捉不到,随即恢复了平静。
“秦野,”邵寒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他礼貌微笑,“好久不见。”
这声“好久不见”平淡得像问候一个点头之交的故人,秦野的心沉了一下,但看到邵寒清亮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又感到一阵莫名的激动。
“是……是啊,好久不见了。”秦野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些,“真没想到能在这儿碰上你,你……你当医生了?真*厉害!”
邵寒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不算医生,还在读书实习。”他的目光扫过秦野明显精心打理过的衣着,“你的变化很大。”
秦野下意识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角,有些局促,又带着点想证明什么的急切:“只是运气好,这两年我出来做生意,赚了点辛苦钱,最近把我娘和小玥都接过来了,今天刚好带我娘过来做一下检查。”
他顿了顿,眼神热切地看着邵寒,“对了,多亏了你当年留下的方子,我娘的咳疾已经基本痊愈了,这次检查医生也说肺部情况比预想的好,阿寒,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
“秦大娘身体好转就好,”邵寒的语气依旧平淡,但提及病人康复,眼神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能帮到你我很开心。”
秦野听到这话有些受宠若惊,随即像是抓住了机会,急切地说,“阿寒,你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顿饭,我们许久未见,我只是想道谢。”
邵寒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感激和那急于报答的热切,沉默了几秒,夕阳的金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不必破费了。”邵寒开口,声音清冽,“不过举手之劳。”
“要的要的!”秦野坚持,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执拗,“一顿饭而已,你不答应,我心里总过意不去,要不这样,你住哪儿?我……我买点东西给你送过去?就当……就当是替我娘感谢你的心意。”
他紧张地盯着邵寒,生怕再次被拒绝,那眼神,带着恳求,带着不易察觉的,深藏心底的眷恋,像一只害怕被主人丢弃的大型犬。
邵寒的目光在秦野脸上停留了片刻,秦野的变化确实很大,衣着光鲜,但眼底那份执拗和热切,却依旧熟悉。
最终,邵寒移开目光,看向远处逐渐亮起的路灯,声音没什么起伏,“我住学校宿舍,东西就不必买了,许久没见,你可以过去坐坐。”
第148章 青山吞吐古今月,绿树低昂朝暮风(28)^……
邵寒和秦野的身影并肩消失在医院大门外,融入了初秋傍晚橘红色的余晖里。
这一幕,恰好落在三楼病房窗边那双幽深的眼眸中,沈聿清不知何时挣扎着下了床,裹着单薄的病号服,扶着冰冷的窗框,将楼下那短暂却足以刺痛他神经的画面尽收眼底。
他看到秦野急切地迎上去,看到邵寒停下脚步,看到秦野脸上那毫不掩饰的热切与激动,甚至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似乎都能感受到秦野话语间喷薄而出的思念。
而邵寒……邵寒没有像对待他那样立刻冷漠的转身离开,反而在“愉悦”的交谈,甚至最后两人还一起离开了。
“秦野……”沈聿清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紧了窗棂,胃部深处猛地一阵痉挛,尖锐的痛感瞬间攫住了他,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得猛烈。
冷汗瞬间濡湿了额发,他不得不弓起身体,抵着冰冷的玻璃窗,大口喘息,试图缓解那翻江倒海般的剧痛。
一时间他也分不清这是心理还是生理导致的剧痛,下意识想呼唤邵寒,随即又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沈聿清一开始还关注过秦野和陆向阳的动向,想趁机得到邵寒的消息,确定邵寒没和任何人联系后,他便不再关注,没想到秦野和邵寒会在他眼皮底下重逢。
看着他们并肩离去的背影,沈聿清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秦野眼中那赤/裸裸的,毫无保留的恋慕一如往昔,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沈聿清心里,他忍不住想到邵寒,邵寒是怎么想的?
邵寒那看似平静无波的外表下,是否也有一丝波澜?毕竟两人之间的纠葛要比他和邵寒之间深刻的多。
混乱的思绪被疼痛搅得更加破碎,但一个念头却在剧痛中逐渐清晰,不能让秦野靠近邵寒,邵寒不可以喜欢任何人。
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在沈聿清混乱的脑海中成型,他记得父亲提过,首都那边有个顶尖的中医进修项目,名额极其珍贵。
沈家如今有这个能力,只要运作得当,把邵寒送去首都进修,远离这个城市,远离突然出现的秦野。
到了陌生的环境,邵寒身边只有他沈聿清,朝夕相处,他总有办法靠近邵寒。
沈聿清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近乎病态的红晕,胃部的绞痛似乎都因为这“绝妙”的念头而减轻了几分。
他慢慢滑坐到窗边的椅子上,蜷缩着身体,目光却依旧死死盯着楼下邵寒和秦野消失的方向,眼底翻涌着复杂的算计和势在必得的偏执。
与此同时,邵寒带着秦野,穿行在傍晚华灯初上的街道上,邵寒脚步平稳,径直走向一家看起来干净朴素的小面馆。
“稍等我一下。”邵寒的声音没什么起伏,进去片刻便提着两个装着简易饭盒的袋子出来,里面是两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阿寒,你累了一天,晚上就只吃这个吗?”秦野看着那再简单不过的食物,眉头下意识地皱起,在他的想象里,邵寒的生活不该如此清简。
邵寒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路过一家灯火通明的副食品商店时,秦野眼睛一亮,立刻道:“阿寒,等我两分钟!”
不等邵寒回答,秦野已大步流星地冲了进去,几分钟后,他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网兜出来,里面塞满了红富士苹果,几瓶沉甸甸的水果罐头,几罐麦乳精,甚至还有一小罐在当时颇为金贵的牛肉罐头。
秦野有些懊悔他带的钱不够多,只能买这么点东西给邵寒改善生活。
邵寒的目光在网兜上停顿了一秒,唇线似乎抿得更紧了些,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继续带路。
穿过略显陈旧的校门,七拐八绕,邵寒在一栋老旧的红砖筒子楼前停下,楼道里光线昏暗,弥漫着淡淡的煤油和饭菜混合的气味,邵寒掏出钥匙打开其中一扇门。
门内的景象让秦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明明自己过惯了苦日子,可看着邵寒住在这样的地方,他还是心疼不已。
这是一间不大的单人宿舍,二十多个平方,靠墙一张窄窄的单人木板床,铺着干净的蓝格子床单。
木板床的对面是一张书桌,铺着床单同系列罩子,桌上堆满了厚如砖头的中医典籍,笔记本,墨水瓶,一盏简易的台灯是唯一的光源。
墙角放着一个小煤油炉,一个热水壶和一个搪瓷脸盆,再无其他,整个空间干净得近乎刻板,却也简陋得让人心头发涩。
这与秦野想象中前途无量的大学生、未来名医的生活相去甚远,却忽略了在名校内能一个人住在单人宿舍有多么困难。
秦野看着邵寒脱下外套,露出里面高领的黑色毛衣,衬得他整个人儒雅俊秀。
邵寒熟练地将饭盒放在书桌仅有的空位上,又拿出两个搪瓷缸子倒水,邵寒清瘦挺拔的身影在这逼仄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孤寂,也格外让人心疼。
秦野喉结滚动了一下,一股强烈的心疼和想要照顾邵寒的冲动涌了上来,他几乎想立刻说:阿寒,别住这儿了,我可以给你租个好点的房子。
但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有什么立场?以什么身份?三年前那场冲动的告白和三年间杳无音信的隔阂,像一道无形的鸿沟横亘在两人之间。
秦野只能笨拙地将那个沉甸甸的网兜放在书桌下空一点的地上,声音有些干涩:“这些东西给你补身体,你学习辛苦,别太亏着自己。”
邵寒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网兜,又落在秦野带着几分局促和真心实意的脸上,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谢谢,破费了。”
两人在书桌两边坐下,就着昏黄的灯光吃面,简陋的宿舍里一时只剩下筷子碰到搪瓷缸子的轻微声响和吸吮面条的声音。
“你如今过得怎么样?大娘和小玥儿还好吗?”邵寒打破了沉默,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听到邵寒的关心,秦野像是得到了某种赦免,立刻放下筷子,“还行,这里的环境开放些,我这几年跟着别人跑南边,弄了些电子产品和女装回来,整体卖的还不错,虽然辛苦,却也安稳些。”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想证明自己有资格站在邵寒身边,“前段时间我租了个小院子,把我娘和小玥都接过来了,小玥儿也上学了,就在附近的小学。”
“挺好。”邵寒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一句,专注地吃着碗里的面,仿佛只是在听一个普通朋友的近况。
他放下筷子,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才看向秦野,简单地说起自己:“我还在读书,现在跟着导师实习,大概还要一两年才能出来工作。”
邵寒说的风轻云淡,可秦野却脑补许多,他多么想问:真的还好吗?读那么多书应该很累吧,这地方这么小这么冷清,怎么住得惯?
可秦野看着邵寒平静无波的侧脸,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邵寒身上有种疏离的气场,将秦野所有想要靠近,想要关怀的冲动都无声地挡了回去。
两人寒暄中吃完了晚饭,邵寒起身准备洗碗,秦野却先他一步抢过活计,“我来吧,你请我吃饭,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邵寒不怎么喜欢洗碗,况且他本就没打算帮秦野洗碗,便顺手将自己的碗也给了他,“洗手池在门口右转。”
夜渐渐深了,窗外的城市灯火也稀疏了许多,宿舍里老旧的自来水管传来楼上同学洗漱的哗哗水声,更衬得这里的孤寂。
秦野知道再待下去就太不识趣了,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不舍,站起身开口道别,“阿寒,天不早了,我……我就先回去了,你晚上早点休息。”
邵寒也跟着站起来,没有挽留:“嗯,回去的路上小心。”
秦野走到门口,手握住冰凉的门把手,忍不住又回头,邵寒站在灯影里,清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沉静地看着他,没有挽留,没有不舍。
那一瞬间,秦野清晰地感觉到两人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墙,邵寒的世界,似乎已经离他熟悉的那个靠山屯的“阿寒”很远了。
但秦野有些不甘心,他觉得这次的重逢就是他们之间的缘分。
“阿寒,”秦野的声音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郑重,“我……我以后能常来看看你吗?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尽管开口,我们还是朋友,不是吗?”
他眼神热切,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和不容拒绝的执拗,他想用这种方式,笨拙地重新挤进邵寒的生活,哪怕只是在边缘打转。
邵寒的目光在秦野脸上停留了几秒,最终,他微微颔首,依旧是那听不出情绪的平淡语调:“好。”
“好”秦野的眼睛瞬间亮了,仿佛得了天大的恩准,他用力点点头,脸上绽开一个如释重负又带着点傻气的笑容。
随后秦野迅速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下黑暗的楼梯,脚步声在寂静的楼道里回响,带着一种雀跃的力度。
邵寒站在门口,听着那脚步声远去,直到彻底消失在楼道尽头,他缓缓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宿舍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和那堆在角落,与这简陋环境格格不入的,色彩鲜艳的水果和礼品。
邵寒走到书桌前,目光扫过那些东西,又落在自己那厚厚一摞的中医书籍上,久久未动。
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深处那抹转瞬即逝的,极其复杂的幽光。
第149章 青山吞吐古今月,绿树低昂朝暮风(29)^……
首都的深秋,天空是高远而澄澈的蓝,邵寒提着简单的行李,站在古朴肃穆的医学院附属医院大门前。
进修通知来得突然又珍贵,他没有犹豫的理由,这里汇聚着顶尖的中医资源和学术氛围,是他精进技艺,拓展人脉的绝佳跳板,也意味着离原身的目标更近了一步。
秦野得知消息时的神情错愕又复杂,他好不容易再次遇到邵寒,却又只能眼睁睁看着邵寒再次离开。
秦野如今不再是那个冲动的毛头小子,年迈的母亲,幼小的妹妹,创业刚刚起步,这一切都像锚一样将他固定在C市,至少短期内是不可能跟着邵寒离开的。
唯一庆幸的是这次秦野知道邵寒去了哪里,他不必再从茫茫人海中寻找邵寒的踪影。
新的环境,新的节奏,邵寒很快投入了紧张的学习和临床实践,首都的学术氛围浓厚得几乎令人窒息,也让他如鱼得水。
当然,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情,邵寒猜到了这件事的幕后之人,他如今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很快那个人就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那是在医学院开设的跨文化医学选修课上,当讲台上那个穿着考究灰色毛呢大衣,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矜贵的男人用流利精准的德语阐述着希波克拉底誓言在近代欧洲的演变时,邵寒眉头微挑。
果然,沈聿清也跟来了,不过他如今的身份是站在讲台上的外聘德文教授。
沈聿清的目光也精准地捕捉到了坐在后排的邵寒,镜片后的眼眸闪过一丝预料之中的亮光,随即被温和的笑意覆盖。
他微微颔首,仿佛只是对一个普通学生的礼貌致意,但那眼神深处翻涌的幽邃,只有邵寒能读懂其中的偏执与掌控欲。
邵寒握着钢笔的手指微微收紧,脸上却依旧保持着听课的专注与平静,宛若讲台上站着的只是个陌生人。
下课铃响,人群散去。
邵寒收拾书本,动作不疾不徐,沈聿清缓步走到他桌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声音温润如玉:“阿寒,真巧,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看来真是……缘分天定。”
邵寒抬眼,目光沉静如水,没有丝毫意外,“沈老师,缘分是天定,还是人定?您不是最清楚吗?”
沈聿清仿佛没听出那层疏离,笑容愈发温和,发出邀请,“你的德语基础相当扎实,我这边正好需要一个助教,帮忙整理一些德文医学文献资料进行翻译,时间灵活,报酬也尚可。”
他的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欣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邵寒沉默了几秒,他需要钱,首都的生活成本远比C市高昂,他亦需要更多资源,而接近沈聿清,获取助力,本就是计划的一部分。
拒绝,反而显得刻意,邵寒迎上沈聿清的目光,没有虚伪的客套,干脆利落:“当然,那就谢谢沈老师了。”
“好。”沈聿清眼底的笑意加深,他其实有些意外,不过并没有表现出来,“那从明天开始,你平时闲暇时可以直接来我办公室。”
于是,一种微妙而刻意的“朝夕相处”开始了,沈聿清的办公室宽敞明亮,堆满了德文书籍和资料,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纸张和上好墨水的味道。
邵寒扮演着认真勤勉的助教角色,高效地整理翻译着文献,偶尔就专业术语提出精准的疑问。
沈聿清则扮演着学识渊博的师长,耐心解答,言语间总是不经意地带出对邵寒聪慧的赞赏。
沈聿清的靠近是潜移默化,润物无声的。
他会借着递过一本厚重的德文典籍时,指尖状似无意地擦过邵寒的手背,会在邵寒低头专注翻译时,倾身过来指点某个词句,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邵寒的耳廓。
会在邵寒整理好一沓文件递给他时,接过文件的手掌,顺势覆盖住邵寒的手,停留那么一两秒,目光深邃地凝视着他:“辛苦了。”
每一次触碰都短暂而似乎合情合理,却又像笨手笨脚的勾引,目标明确,手段青涩。
邵寒面上一派平静,甚至偶尔会回以一个浅淡的微笑,仿佛只是对师长关怀的感激,但心底冷眼旁观。
沈聿清的手段,温柔而强势,带着不容拒绝的侵略,邵寒配合着他,扮演着一个逐渐被这份温柔融化的单纯学生。
深秋的寒意渐浓,医学院承办了一场规格颇高的外交晚会,邀请了外国医学专家和使馆人员进行交流。
作为精通德语的年轻才俊,邵寒被导师临时安排去协助接待德方代表团,沈聿清作为德文外教,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晚会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水晶吊灯的光芒折射在香槟塔上,流淌出奢靡的光晕。
邵寒穿着合身的深色西装,身姿挺拔,在一群金发碧眼的外宾中从容应对,流利的德语和沉静的气质引人注目。
沈聿清端着酒杯,隔着人群注视着他,眼神幽暗难明,邵寒在人群中游刃有余的样子,既让他着迷,又隐隐让他有种将人藏起来的冲动。
沈聿清喝了不少伏特加,这种烈酒的后劲在喧嚣退去后汹涌袭来,晚会结束时,他已显醉态,脚步虚浮,平日里的矜持优雅被一种慵懒的,勾人的姿态取代。
碍于助教的关系,邵寒奉命将人送回去,无法,他只能尽责地送沈聿清回他在学校附近租住的,环境清幽的公寓。
公寓里弥漫着沈聿清身上淡淡的雪松与书卷混合的气息,邵寒刚将人扶到客厅柔软的沙发上,想转身去倒水,手腕却被一股大力攥住,沈聿清的手心滚烫,力道大得惊人。
“别走……”沈聿清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酒意和一种小心翼翼的祈求,他猛地用力,将猝不及防的邵寒拉入怀中。
邵寒撞进他温热的胸膛,鼻尖瞬间充斥着他身上浓烈的伏特加气息和属于沈聿清本身的雪松香气。
“沈老师,你喝多了。”邵寒试图挣脱,声音冷静,但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沈聿清的手臂却像铁箍,紧紧环住他的腰,滚烫的唇带着酒气,急切而毫无章法地落在邵寒的脖颈、喉结,最终,带着孤注一掷的蛮横,覆上了邵寒微凉的唇。
那是一个充满掠夺和占有意味的吻,带着伏特加的辛辣与沈聿清压抑已久的,近乎疯狂的痴恋。
邵寒的身体瞬间绷紧,大脑有一刹那的空白,他在权衡,反抗的本能几乎下一刻就要将人钳制住。
然而,就在下一秒,清醒的理智占了上风,邵寒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他没有迎合,却也没有再激烈地推开。
邵寒浓密的眼睫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微微蹙眉侧过头,仿佛是不胜酒力,也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半推半就的默许。
沈聿清的动作因为这默许而变得更加急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献祭感。
他滚烫的唇舌离开了邵寒的唇,沿着那线条优美的下颌线,一路向下,带着啃噬般的力度,却又在落下时化为轻柔的吮/吻,在邵寒修长的脖颈上留下点点暧昧的红痕,如同雪地里盛开的寒梅。
沈聿清的姿态放得很低,几乎是将自己置于邵寒掌控之下,带着一种卑微又执拗的渴求,望他的神祇垂怜。
空气中,一股清凉的,带着强烈花香的甜腻气息突兀地弥漫开来。
是床头柜上那瓶墨绿色的香水瓶被打翻了,淡黄色的液体汩汩流出,蜿蜒流淌在深色的胡桃木桌面,沿着桌角滴落,在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
空气中散发着浓烈莲花与薄荷混合香气,那清凉的香气,与他们之间灼热,粘稠,充满酒气的空气猛烈地冲撞着,形成一种诡异的,令人眩晕的感官刺激。
莲的香气本是清雅脱俗,此刻却在这情欲的蒸腾下,变得甜腻而妖异,如同开在深渊边缘的花,引诱着人沉沦。
沈聿清的动作因为这突然的声响和浓烈的气味微微一顿,醉眼朦胧地看向那片狼藉。
但这短暂的停顿并未冷却沈聿清的献祭之火,他仿佛从那片莲香中汲取了某种勇气,或者说是更深的沉沦。
沈聿清不再看那狼藉,重新低下头,更深地埋首下去,他的动作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仿佛要将自己整个灵魂都融化进去,只为取悦眼前这尊冰冷的神祇。
邵寒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看着,像一个高高在上的观察者,看着信徒献上祭品,他的呼吸依旧平稳,仿佛正在进行的一切,与己无关。
窗外的月光被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大半,只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清冷的光带,孤寂沉静。
客厅里没有开主灯,只有沙发旁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暧昧的光晕,将纠缠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暧/昧丛生。
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沉重压抑的喘息声,混合着那浓烈到呛人的莲花露水气味,在昏黄的灯光下交织成一曲无声的乐章。
墙壁上晃动的影子,如同纠缠的藤蔓,越收越紧,不知过了多久,一切激烈的声响终于归于沉寂,只剩下粗重而低沉的喘/息。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顽强地挤进来,像一道冰冷的刀刃,无声地切割着室内的暧昧与狼藉。
寂静中,只有那莲花露水的香气,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久久不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