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林泽后,照例有场小型同学会,身边的人依旧熟悉,只不过当中有人身份变了变。
八卦照样分着堆来,男女有别。
周迢和姜纪位子挨着,何彤彤打量他们好几眼,问:“周迢当男朋友什么样,我真想象不到。”
姜纪认真想了想,不知道怎么给她形容,最后说了句废话:“就男朋友的样子。”
下班接人,主动做饭,因为很多事情吃醋。
“我也好奇钟文玺当男朋友什么样子。”
何彤彤还没说什么,郝怡涵先看不下去,举手连声抗议:“看这里看这里,请两位小姐姐考虑一下我这个单身狗。”
她们一同笑起来。
提到这儿,看了看四周,姜纪问:“钟文玺人呢?怎么刚刚出去了就没见。”
“接完电话走了,说是要接个朋友。”利落答完何彤彤又把话题扯回来。
“你俩上次回来,我怎么就一点蛛丝马迹都看不出来呢。”她纳闷,“我有那么迟钝吗?”
“其实春节那会儿我也没看出来。”郝怡涵附和了句,“看来那视频确实有点意思。”
听到这个,姜纪眼前浮现出第三视角的周迢和她。
他坐在台下,她在台上。
距离很多年前,她在台下,他在台上。
到现在,他挨她很近,只要一伸手就能拉住。
何彤彤:“我估计现在还有人关心这事。”
“我刚知道你俩在一起的时候就在评论区留言了,光那一条评论的回复都特别多,得有几千条。”
郝怡涵说着拿手机给她们看。
那条视频点赞有上百万,凭借这个,郝怡涵涨了不少粉,流量太好,已经成了她视频主页的置顶,下面好几条最新评论不看博主回复,依旧在问他俩有没有在一起的。
虽然早就知道,但这样当面讲出来,姜纪有些不适从,她只顾着低头吃饭,期间感受到一旁的周迢朝她投来的目光。
何彤彤补充:“这个谁都扒出来咱们高中了,我上次告诉钟文玺,结果他说早就有了。”
“确实有,我收到不少私信说是林泽一中的同学,问咱们几几届的,还有认出是周迢的。”郝怡涵指着其中一条高赞评论,“你们看,有认识周迢的,也有认识姜姜的。”
—借楼,男主是高我一届的学长,校草程度那种,挺多女生喜欢的,他有次在校体育馆打羽毛球,我慕名而去看了,巨帅,咋说呢,五官特别正,平时性格冷,但运动时看着又有点小痞,可惜后来出国了,女主倒没什么印象,可能在学校里比较低调?
—正相反,我不认识男主,但女主是我大学同班同学,我们一起组队参加过比赛,她是队长,话不多但很聪明,感觉身上有股劲,几乎每次考试都是专业前几,最重要的是!她能力强性格还特别好,眼睛大睫毛长超漂亮,是我喜欢的长相嘿嘿嘿。
—就这个双强爽!不愧是我磕的cp。
—呜呜呜帅哥美女就是要在一起。
—结婚能请我做主桌吗?
—加一。
除了一些来自双方认识的人的印象评价,后面那些要更多。
一条一条读下来,何彤彤突然笑出声,“看这条,竟然有人祝早生贵子的,是不是太早了啊。”
笑得太开心,成功将不远处的周迢吸引过来。
“在看什么?”
声音靠得近,姜纪呆在原地。
刚刚只觉得有趣,但现在却因为要回答他莫名有些燥热。
总不能告诉他,早…生贵子什么的吧。
郝怡涵捂着嘴憋笑,不忘解围:“没事,就是网友对你俩的祝福。”
周迢眉梢轻扬,右手放到姜纪膝盖上,覆至她不自觉攥紧的手背上,没再说什么。她看着他笑了笑,转头又莫名觉得自己那笑容有点心虚。
聊着聊着,大家追忆起高中运动会,韩天讲了周迢替跑八百米那次被很多女生送水,最后谁的都没接潇洒走了,留他一个人在原地无缘无故被白了一眼。
“那妹子白我的时候,我真是没反应过来。”
郝怡涵怼他:“你站在周迢边上,谁能给你好脸色。”
“你们这种盲目崇拜的思想就不对。”韩天不服气,“看看人姜纪根本不在乎,要不怎么说是女朋友呢。”
没料到会聊到自己身上,姜纪愣了下,接着坦白事实:“我当时也给他送水了的,就是没挤进去。”
“对啊,姜姜是志愿者来着。”何彤彤唔了声,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韩天趁机插嘴,对她说:“那我要将功补过,我举报,周迢那时候说不认识你。”
“想到了。”
姜纪面无波澜地来了这么句话。
反应正和大伙的吃瓜心态,一时间起哄声大得要命。
不过她挺淡定的。
这戏码比较真实,也不算演的,她完全可以平静到像听到别人的故事一样,更别谈什么生气。
但忽略不了桌底下交织的手指讨好似的,有一搭没一搭地滑过她手腕。
聊的正热闹,包间的门被打开,钟文玺站在那儿说:“带了个同学过来。”
姜纪歪过身子,穿过周迢的肩头往外望。
钟文玺后两步的位置,是陈言,他打招呼:“大家好。”
钟文玺解释道:“公司最近和陈言在的实验室有合作项目,我刚刚接到他电话,才知道他也回了林泽,就问他要不要来。”
在座的和陈言都不算熟,近十年过去,寒暄的话却张口就能来。
郝怡涵:“又一个学霸啊。”
韩天:“来来来添副碗筷,虽然不是我同学。”
何彤彤:“哇,你真的瘦了好多,比高中帅不少。”
周迢转头问:“上次姜意说的就是他?”
姜纪点头,看着陈言,他正面对着昔日同窗,谦虚地回应那些夸赞,笑容得体大方。
上次见面是同学聚会,她只想着说些早就该说的话,对他这个人并没在意,可现下,她发现自己完全看不出那个总是安静坐在第一排角落,跑八百气喘吁吁到最后观众都走掉,话很少的小胖子的一点影子。
高中、大学、再到现在,每次见到,他都一直在变。
她在这一刻才终于有种很久不见的感觉。
像是被分到同一角色的群演,有一天对方闪闪发光地对你说嗨,而他们,不管最终有没有站到最初梦寐以求的舞台上,都过得很精彩。
这多好。
寒暄谈话仍在继续,钟文玺对陈言说:“坐下聊。”
“不麻烦,其实我吃过饭了,这次来主要是为了见大家一面。”陈言顿了下,视线转向一直没开口的姜纪,“姜纪,你上次咨询我的事有进展了,方便出来一下吗?”
原本热闹的房间静了一瞬,姜纪应声起身。
但周迢没松手。
他没听见似的,手指扣在她指缝里,抓得紧,眉毛隐隐蹙着,有点不易察觉的情绪。
她觉得反常,弯腰,一双杏眼弯弯,“我很快回来。”
这下听到了,仅有的那点冷调化开,他边笑边轻按她拇指指腹,“好,过会儿送你回家。”
说完递给她外套,“外面凉。”
两个人离开后,包间又恢复喧闹。
韩天率先问道:“什么情况?”
郝怡涵敏锐地嗅出点空气中本来没有的味道,意味深长地和韩天交换了个眼神。
“我没想到他们会这么熟。”钟文玺看了眼周迢,“应该说,比我们熟。”
何彤彤倒不是很在意,说:“不奇怪吧,姜姜高三也和陈言一个班,可能那时候熟起来的。”
周迢看向姜纪座位前放着的瓷碗,里面剩着她没喝完的半碗汤,捏住碗边,他拿了过来。
无言了段路,陈言开口:“没想到你什么都没问就直接出来了。”
“我猜到你有话要说。”
秋日街道的傍晚,温度是要比白日低许多,陈言下意识扭头,姜纪同他隔了些距离,身上多了件屋内没穿的薄外套。
他想起她和身边人亲昵又自然的动作。
“听钟文玺说你和周迢在一起了。”
“对。”
“他追你吗?”
“算是。”
“那很好,他知道吗?”
姜纪摇头。
陈言若有所思地点头,深呼吸一口,说:“其实,我一直想当面对你说句对不起。当年我太幼稚,又冲动,不留神表露自己的真心就算了,但伤害到别人的行为实在很蠢。”
姜纪无声笑了,“说到那个,那时候我真的很生气,毕竟你说的是实话。”
陈言说对不起。
姜纪说没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不用道歉。”
他顺着向右看她。
若是时光可以重来,他宁愿守着喜欢她的心意直到现在,或者换个方式,哪怕她仍拒绝,但只要他不是那样仓皇地吐出口,导致之后没有底气地删减掉道歉中夹杂的那句喜欢,这样也不会……
他和她仅有的几次碰面,数得过来的话语里,她没有一句不是在表达拒绝。
后来连正常朋友都没得做。
也不是后悔于非要得到什么,仅仅有些遗憾。
欲言又止几次。
陈言出口:“有个问题想问,高中你有看出来我喜欢你吗?”
“有一点,但不确定。”
他笑说:“看来我的暗恋从某种意义来讲还挺成功的。”
姜纪说:“比起那个,我更觉得你现在是很成功的人。”
“有一部分也要得益于你。”
为了取得注意力,为了让自己越来越好,以便能够触得到色彩斑斓的泡泡。
“陈言。”
姜纪停下脚步。
“你本来就非常优秀,我很荣幸自己能算得上你成功的一部分,可能我说的有点晚了,但千万千万不要因为我的拒绝而否定自己。”
“我相信你从不会只因为一个人而停下脚步,不然现在怎么能成为这么厉害的人。”
陈言转过身子看她,“当然,你也是。”
你也没有停下来,你也很厉害,你也变成了很成功的人。
他郑重道:“姜纪,你值得被喜欢,也值得得偿所愿,祝你幸福。”
“嗯,我们都要。”
这次她没再错过视线,而是同样直直地注视着他。
那是她对朋友,对同学的真诚。
十八岁在跑道上汗流浃背到说不出完整的字句,观众都四散而去,只剩他一个人*狼狈地气喘吁吁,抬起头时,他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眼神。
清亮得像一束栀子。
可他没能等到那个四月天。
送姜纪回家的路上,周迢只是牵着她。
姜纪主动摇了下他手臂,“怎么不问我?”
周迢看她看了好一会儿,问:“运动会,你真的送我水了?”
这问题出乎她意料。
“怎么问这个?”
“在后悔。”
“后悔什么?”
“不知道我高中都在做什么。”
“你高中很忙呀,打球、学习、还要出国申请。”列举完,姜纪笑,“再说了,我高中也很忙的。”
“有时候回想,总感觉我记忆里的高中生活像一片死海,波澜起伏都少得出奇,甚至对你提起的事没什么印象。”
“正常,风云人物本来就是要被大家私下编排的。”姜纪面不改色说完,又问一遍:“你不问问我和陈言说了点什么?”
这人好奇怪,明明吃饭那会儿有谁都看得出的在意,过了没半小时就烟消云散了?
周迢听到并没说话,但脸上摆着等着她开口的表情。
见他这样,姜纪存心般转过身,“算了。”
周迢不恼,脚步不疾不徐,“反正大家都知道你要同我早生贵子。”
姜纪身形一顿。
“明明听到了还装没听到。”
再扭头,他看到她面颊绯红一片。
“只是玩笑话。”姜纪强调得理直气壮,音量却越来越小,“你怎么成这样…”
“我怎么了?”周迢又笑,眯到眼睛都消失掉。
简直得寸进尺!
由这四个字联想到什么,姜纪脸涨得更红,跟个小孩一样不甘示弱:“好!你特别好!”
笑够了,周迢握紧她的手。
他问:“什么时候看到那个视频的?”
又提到刚刚那茬,姜纪组织了下语言,“和大家聚完没几天吧,郝怡涵把评论区留言截图发给我的。”
他点点头。
“你呢?”
“回临川后,江重刷到给我看的。”
身边人忽地停下脚步,姜纪别过脸,盯着他看,问:“所以你那个时候看着我在想什么?”
她有些好奇。
“真的是他们说的那种吗?”
周迢如实回答:“倒没有那么夸张。”
回过头想,他那时候的确有被吸引到来着,但不至于到评论所形容的“内心隐藏了一片大海的涌动”之类的地步。
“但有一句说的很对。”
姜纪顺口问:“什么?”
—可是他看起来是很想亲女朋友的样子诶。
没说,因为接下来,他身体力行地告诉了她。
整个人坐在周迢身上,姜纪的腰抵在方向盘那里,凉意痛感都被他放在腰上的手隔开,而他另一只手的指腹按在她腿心摩擦,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
已经没有办法分出别的心思,她被迫扶住他的肩膀,舌尖和他的搅在一起,逼仄的驾驶位混杂了一些让人脸红的声音。
最后实在不行,姜纪趴着不动了。
她正大喘气,周迢笑,伸到她衣服里的手还在动,凑到她耳边又说一遍那四个字,“凭这点力气估计很难。”
泄愤似地咬他一口,她小声嘀咕:“还装不在意。”
“我哪里有装。”
周迢的话是陈述语气。
难道不是在她被叫出去的时候,脸上明明白白写了他不高兴这四个字吗?
他把语速故意拉长:“姜小姐很受欢迎。”
“你别这么叫我…”姜纪捏他手背。
此情此景,加上他的声音,混到一起听起来像…某种play。
像被她逗笑,周迢呼出来的气落在她脸颊边,觉得痒,她要躲开,一不小心躲到他嘴巴上。
依旧不知怜惜的一个吻,他力度很凶,像要把她直接吞进去。
原本关于之前的事,他便已经在无数个时刻里暗自后悔,而今天,堆成山的遗憾以另一种形式倾斜。
他想,她的高中生活大约很值得回味,三两好友相伴至今,她有喜欢的人,喜欢她的人也多,哪怕拒绝仍然想要和她继续做朋友。
可不会有他。
怀里的人忽然落了空。
姜纪叫停。
他们这样胡闹太久,又不能就地来什么实质性进展。
她倒还好,只是怕周迢闷过头。
簌簌风声中,周迢揽过她腰,他们重新抱在一起。
他说:“这里离我家很近。”
“我得回家。”
“不会耽误你太久。”
姜纪对他这话持怀疑态度。
不过很快,她意识到他话里暗含的意思。
事后,姜纪坐在沙发上,抽一张茶几上正方形纸盒里的纸。
周迢接过她手里的纸,扔到垃圾桶里,拿了湿纸巾,从指尖仔细擦起。
力度比方才他自己要求的轻很多。
任他擦着,姜纪眼睛在他脸上乱瞟。
想起方才,他牵起她的手,她没有经验,问他该怎么做,他笑,言语轻柔地说随便,反正有她在这里。
多少还是指导了一点,到一半,他不再笑,一直喊她名字,呼吸声又很重,姜纪的掌心湿而热,有些不敢再继续,只好抬起头去看周迢。
他仰着头,脸上在滴汗,看他不好受,她俯身过去,亲了他一下。
世界有一瞬停止。
顾不得别的,周迢按住姜纪的后脑勺,覆上她的唇,吻的热烈而急切。
亲吻结束,除了陌生触感头次体会,姜纪觉得蛮有意思。
原来周迢的耳朵会红到像要滴血,会乖乖任人摆弄,会有那样不受控的时候。
和他现在这副寡欲的模样不同。
“不知道一中国庆节有没有放假。”
以及依旧清冽的声音。
“怎么了?”
“好久没回去过。”
“好久吗?是从来没有吧。”
她看他,微微努嘴,带了些玩味。
不知怎么,可能刚见过他与平时十分不同的样子,就特别想使点故意的招数反过来逗他。
已经擦完,周迢起身扔掉,洗手回来没急着坐下。
他个子高,姜纪又坐着,便只能仰头看他。
“你倒是回去过。”
还是和别人一起回去的。
姜纪有些瞠目结舌。
大学那会儿的确和包括陈言在内的同学结伴去过学校一次,但他怎么连这个也知道?
正欲开口要问,话语被堵在喉腔,捏起她白嫩下巴,他俯身,同她接了浅尝遏止的一个吻。
第无数次感叹:醋性好大一人。
坐回她身边,姜纪听到他嗓音低沉,喊过她的名字,他说:“高中时候的我,不太好。”
因为他突如其来的话,姜纪微微发怔,下意识反驳:“哪有。”
周迢一直不觉得学校里同学对于他的那些形容,例如次次年级第一的学神连运动都天赋异禀等类似的话语同他有多适配。
相反,他自认为那段日子里的他,目标不够明确,性格也不洒脱。
很多时候,他会反思。
去纽约后,反思自身这种行为变得更习惯化。
他知道自己性格是一直有点不自信的,回过头看,待在美国那两年时不时感觉不舒服,也不能全归结于黎丹云。
“可我觉得你很好。”
姜纪摇头,力度很大,要让他相信这绝不仅仅是她随口一句安慰。
她想告诉他,他不知道她高中那会儿有多喜欢他。
他很好,好到硬生生住在她心里那么些年。
虽没回答,但周迢在笑,他摸摸她的头,漆黑眼底浮出一抹弯月,像是真信了。
第62章
假期几天,除了陪姜纪,周迢几乎一直在家待着。
回来那天,梁静边开门边对他说:“你爸爸知道你国庆回来,高兴得不得了,提前十来天就把你房间收拾好,一大把年纪了,打扫大半天好不容易干净,还不许别人进。”
客厅里空落落的,周迢应声,问:“他人呢?”
“一大早出去锻炼身体了,其实是怕如果他在,你回家会待得不自在。”
周迢微怔,“辛苦您了,下次我爸再出门,请告诉他一声我不在意。”
自从周迢说完那话后,肉眼可见的,周山任出现在他面前的时间变多了。
当然,问的话也变多了。
“你妈妈前阵子出事了?”
“没什么,她没提前打招呼出家门了。”
周迢描述得轻描淡写,丝毫不提他没日没夜,身心俱疲的那一天。
之前懒得讲,或许现在是有点“报喜不报忧”的意思了。
瞥一眼厨房里来回忙活的人,他说:“爸,你一见到我就问妈的事,梁阿姨不会说什么吗?”
“你都说是你妈了,那我问问也正常的。”
周山任嘴上这么说,但仍站起来,“我去看看,估计等会儿就能吃晚饭了。”
周迢笑了下,识趣地回了自己房间。
国庆假期,李戴言也回了林泽,有事没事都要来找他,昨天非拉上他一起在电脑上打游戏,美其名曰追忆往昔。
不谈外貌,哪里看得出是三十的人。
打游戏时两人闲聊,谈到q.q。
周迢出国后弃用q.q,一是没空闲时间联络别人,二是走之前李戴言改了他密码。
新改的密码是一连串数字,为了防止他忘,李戴言在键盘背面又写了一遍来提醒。
之后…没有之后了。
他并没能记住。
想到这儿,周迢从柜子里找出收起的键盘,翻了个面,看到辨得出的数字。
他想试一下能不能登上之前的账号,以便找到些和高中有关的记忆,特别是和姜纪有关的。
不巧,账号被自动注销,没能登上。
不算出人意料,毕竟已经快十年没登录。
哪怕到此刻真实地意识到这一事实,周迢仍然试了许多遍,无法登录,没有出现奇迹般的结果,他心底却像压了块莫名的石头,仿佛底下掩盖着即将破土而出却再也看不到的东西。
姜纪收到条周迢的消息。
z:在干什么?
她回复:要吃饭了。有事啊?
z:有想你的事。
姜纪忍不住笑,反手将房门关上,给他打电话。
“怎么啦?”
“你高中的q.q还在用吗?”
她奇怪,但回答:“在用。”
周迢头往后靠,按了按眼角,“刚刚发现我的登不上了。”
姜纪愣了,下一刻忽然明了。
“那是不是里面的消息和联系人都没有了?”
“大概率。”
“没什么重要的吧?”
“没。但我总感觉不踏实,好像里面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没看到。”
周迢盯着那行数字出神。
姜纪心头猛然一跳,张口好几次都没能说出话,最后找回正常音调,“都很久之前了,很难有重要的东西吧。”
什么可以被称之重要?
挂断电话后,她径直走到衣柜前蹲下,从最后一格的抽屉当中拿出盒子,再剥一层,才是半新的本子。
对那时的姜纪来说它无比重要,对那时的周迢来说它可有可无。
那么,对现在的周迢来说呢?
他没说过要送她,她是不是该还回去了?
李戴言又一次光临周家大门。
他听完周迢的话,奇怪地问:“你找那东西干吗?”
“只是总有隐隐落空的感觉,得知真的登不上后,这种感觉更强烈了。”周迢指尖搭在键盘纹路上滑,说:“很像之前临出国那次。”
“能有什么。”李戴言让他放心,“难道有谁发生紧急情况想着发q.q告诉你?就算有,那也多少年前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分明不用李戴言说,周迢稍微一想就能明白,可莫名其妙的情绪,硬是叫他固执地坐在这里。
“你和姜纪在一起,周叔肯定知道了吧。”李戴言已经开始问别的。
“没说。”
“他不是眼睛坏了,你朋友圈那背景大张旗鼓的,谁能不知道,他没提是尊重你俩的想法和安排,姜纪爸妈呢?”
“她应该没有刻意说过。”
“说起这个,他们一家现在都在林泽住?我记得她出生不在这儿,高中才转学来的。”
“云和,她家以前在云和。我记得她高中时候的网名也和这个有关系,好像叫云和鱼?”
周迢对这个尚且有点印象。
“哦,云和,挺好听。”
李戴言默念一遍,忽地直起身来,脸色变了,“等等,姜纪网名叫什么?云和鱼?”
周迢嗯了声,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副神情。
“你俩加过q.q?她是不是你列表里的联系人?”
“你没给她备注?”
因为不怎么用q.q,周迢便没有给人备注的习惯,往常加好友时都是有着当下就要完成的事,那些事做完后,他和对方几乎没有继续联系的必要。
得到一系列肯定的答案后,李戴言眉毛皱得很深,异常严肃,“我好像知道你那种异样感觉的来源了。”
其实周迢弃用那个账号前,有两年是在李戴言家电脑上登着的。
家里的台式电脑平时不会有人用,一开始只是顺手登着,李戴言瞥见过几次消息列表,发现来问周迢去向的人不少,男生女生都有,起什么名字的也都有,但他只是略微一扫,隔天就忘了。
会注意到云和鱼这个名字,是因为之后某一天,李戴言一直在用的工作邮箱出了点问题,他临时填了周迢的来接收工作邮件。
从最后一次登录开始算起,账号已经很久没上线,打开后一直缓冲转圈,到终于能点动图标,他一眼看到云和鱼在最顶端。
那条消息很简单,四个字:新年快乐。
刚过完的新年。
彼时李戴言有些唏嘘。
只能在这里发祝福,十有八九是由于得不到周迢的消息,却又想得到。
后来打开邮箱,收件箱有一半都是那个名字。
他没打开看。
李戴言觉得这女生必定是个极其重感情也念旧的人,更重要的是,她应该很喜欢周迢。
他甚至有一瞬间打算告诉她点什么,但到再次下线,还是一句话没发。
那时候距离她最后一封邮件过了快一年。
已经要放下的人和事,徒劳的话,似乎也没必要开口添堵。
“如果这两个云和鱼是一个人的话,姜纪她…”
李戴言的话说到一半停下。
从他提到这件事起,周迢一个字都没回应,只是听,听着听着整个人就变得异常紧绷,低下头,双手紧握到青筋凸起。
李戴言将欲出口的安慰与疑问都堵回,默默起身离开。
周迢坐了很久,不知道该做点什么,下意识摸到手机,固定流程一般找到姜纪。
仅仅两秒后,他发现自己的手指在抖。
像电影闪回,他想起她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关于高中的、关于他的、关于运动会的、关于打球的,为什么一桩一件她会比自己记得还清楚。
刚刚打电话,她问那里面的消息和联系人是不是都看不到了。
这刻,好像所有的问题都有了答案。
他怎么可以反过来问她?
她听到的时候,会不会难过?
她发出一封又一封邮件却得不到回应时,有像那天一样哭过吗?
不敢细想,每每深入,每每回忆,周迢都觉得愈发难捱,仿佛藤蔓缠绕直指心脏,他快要喘不过气。
姜纪的饭只吃到一半,看到未接来电,她以为周迢有什么要紧事,转头拨了回去。
“吃完饭了?”
他声音温和,但感觉得到不急不慢的问句里带了点呼吸声。
她嗯了声,“怎么又打电话来?出什么事了吗?”
“太想你,忍不住来见面。”
“你来我家了?”姜纪惊讶着到房间窗户边,探头往下望,“你等我,等我下来。”
一路小跑着到周迢面前,他却不说话只盯着人看,姜纪笑,“不是昨天还待在一起来着。”
“前两天和你回云和,和别人提起来突然觉得你家乡的名字很好听。”周迢拉过她的手。
怎么就夸起来了,姜纪没懂:“啊?”
“你的网名也很好听。”
“云和鱼,新年快乐。”
他看她,认认真真地读了一遍她的网名,在后面加上一句祝福。
字正腔圆得有些滑稽,不合时宜的时节也荒诞。
姜纪先是因为他突如其来的话发懵,下一刻眼皮胡乱跳动,眼前忽地蒙了水汽。
只是一瞬间。
她听懂了,她知道他在说什么。
周迢摸着她额头的手在颤,“对不起。”
“我没能及时看到你发来的消息和邮件,回应得太晚太晚了。”
姜纪嘴巴闭的很紧,紧到发抖。
像蝴蝶翅膀被雨水打湿,自然流下的眼泪,为了躲避而叠起的双翼,抖动的肩膀,所做出的行为全都是生理性保护自己的一种机制。
猜的没错。
想法证实,而周迢揪心地难受。
来的路上,他试着去想象她的心情,想象她坐在电脑前写出那些邮件,按下发送,却等不到一个字作回信的心情。
触不到实际的想象能力有限,仅仅那样,他的痛意已然滚烫到难以熄灭,现下看到她,他再一次直观感受到的——是她不好。
不过一句迟来的道歉,对她而言力量太弱,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好来弥补她不曾言说的缺憾。
周迢把她紧拥入怀中。
“姜纪,我爱你,以后每一年,我都会对你说新年快乐。”
不,还不够。
如果可以,他想给她他所能拥有的一切。
只靠着她的气息,他便确信自己会安下心,像是湍息喧哗许久的湖终于找到岛屿,波纹消失,沉入静谧,为了找到她,他走了太久,他同样需要她。
一片黑暗中,唯有胸腔同感官共鸣,姜纪抵在他胸膛处,泪水湿哒哒地沾满眼眶。
姜纪一直不太想流泪,但有关于他们的曾经再度提起,涌来的是一种控制不住的酸意,仿佛在于,这个故事,他说喜欢她不能算作高潮,到这一刻才是真的完整。
到最后啜泣声渐渐变小,她带着鼻音,“能登上了吗?”
周迢一五一十告诉她原委。
沉默没几秒,姜纪头偏向右,脸颊挨着他衣服,同样诚实地开口:“你可能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学校,我不记得路,跟在你身后回南雨街,你知道我一直在后面,所以给我领路,特意在拐角处等我,我想,好像那时候就已经开始对你有点喜欢了。”
周迢努力去回想,发现自己没有印象,对她说抱歉,猛然捕捉到心底某个念头,他哽了下,词句尽数断开,“所以你当时,说的那个具体的人,是我?”
“是你。”
她已经知道他要走了,依然反复说自己不会后悔,说她要感谢他,说他是她喜欢上林泽的第一个理由。
看似随意的一字一句,却隐晦说尽纯真心意。
而他直到现在才发觉。
“我把你的邮件都弄丢了,有时间的话给我看看,好吗?”周迢说话,喉咙像吞了根刺。
姜纪点点头,抬眼看,发现他好看的眉毛皱得不像话,眼睛也是。
她带着哭腔笑,“你反应比我还大啊。”
“心疼。”他包住她温热的手掌,仿佛这样能连同她之前的那份感情都握住,语气很轻,“为什么没告诉我。”
姜纪伸出手指戳一下他,“你那时候不知道,我现在告诉你也没什么用,对吧。”想了想,又说:“其实是有的,你记不记得我喝多你来接我那天,我当时和你打电话,听你那么问我,加上酒精,那会儿感性得很,情绪一下就来了,特别难过。”
“实际上,有关喜欢的所有,从头到尾,一直都是你。”
是他。
错过她这么久的是他,惹她难过是他,让她哭泣的还是他。
胸腔闷得狠,周迢想说什么,最后依旧只能叹气,只能道歉。
“对不起。”
话音刚落,他的嘴唇传来柔软的触感。
蜻蜓点水。
她很轻地亲了他一下,说:“不用道歉。”
周迢再次抱住她,汲取她身上的气息,姜纪想说点什么,歪过头,视线稍偏左了点儿。
这时,不远处走过来个提着东西的中年女人,身影十足熟悉。
不过两秒,意识到这是谁,姜纪拍拍周迢,挣开他的怀抱,往后退了一步,而后手臂一拉,说:“妈,我男朋友。”
怎么每次都能遇上这种事,姜纪认命般闭上眼睛。
还好周迢已经有类似的经验。
“阿姨好,我是周迢。”他的眉梢终于舒展开。
“小纪谈恋爱了哈。”
不过是下楼倒垃圾时看到和女儿相似的身形,不确定间走近了些,这场会面始料未及,张丽有些不知所措,“周迢?小周上去坐坐?”
姜纪提醒她:“妈,饭都快吃完了。”
“下次吧。”周迢看了看空着的双手,以及被泪水打湿半边的内衬,“今天没准备旁的,不算正式,改天一定登门拜访您。”
张丽连应好,“那小纪记着,下次要提前告诉我。”
话到这份上,两个人自然没办法再牵着手来来回回,周迢提出告辞。
姜纪说去送送他,张丽看她一眼,只嘱咐了句快点回来,不然饭菜真的要凉了后转身进楼。
送也没多远,最远才到小区门口,一段路,没一会儿就走完了。
姜纪提到那天晚上。
“听你在我面前那么贬低自己,差点忍不住要开口告诉你。”
周迢声音很沉地说让你好辛苦,同她比起来,他说的那些话简直像在无病呻吟。
她扭过头,又亲他一下,“但我们都苦尽甘来。”
已经走到了不能再往前送的地方。
歪在他肩头,姜纪整个人都松,“我没搬家之前,我们离得还蛮近的。”
秋日街头,有股很淡的舒服,像短毛猫翻身一仰,打滚在干爽的毛线团上。
“那明天要不要来我家?”
突如其来的邀约只能让姜纪联想到一件事,她问:“要见叔叔阿姨了吗?”
“我爸和梁阿姨报团去旅游了,我妈在美国,就我自己在家。”周迢食指戳了戳她脸颊,“不过有可能嘉雯姐他俩会在。”
“还没告诉你,嘉雯姐怀孕的事。”
嘉雯姐?
怀孕了!
姜纪眼睛瞪得大,捂住嘴巴。
怎么他一开口就是这么惊天的消息。
偏偏周迢眼睛一眨不眨地笑着看她,明显怀了旁的心思,比如逗她。
“什么时候的事?”
“前两天。”
“她在戴言哥家里吗?那要回临川的吧,我们去看她会不会打扰?”姜纪忽地有些口不择言,表情略显慌乱。
周迢忍不住笑出声,拉过她的手,“不会,是她让我问你有没有时间。”
第63章
第二天,姜纪提前把行李收拾了大半,箱子收到床边。
他们订了明天下午两点的机票回临川。
去周迢家前,两个人先去了超市买做饭用的食材,到家开门,程嘉雯看到她发出一声感叹,“回林泽了,阿迢占有欲发作,我都连着好几天问你有没有空了,他今天才把你带来。”
姜纪疑惑的眼尾上扬,去看周迢。
前两天有空,但他一点没提啊……
周迢笑得漫不经心,坦坦荡荡接受了这评价。
李戴言接过一大袋子菜,安排道:“行了,人都到齐了,我们俩去厨房,你们俩等着吃饭。”
程嘉雯照例来了句:“你别在姜纪面前丢人。”
李戴言得意嘿笑,打下包票:“不会丢人,有她男朋友在。”
厨房里热火朝天,外面同样,电视节目响着,程嘉雯和姜纪边收拾边闲聊。
眼下她正说到孩子。
“其实我比较希望是个男孩。”
姜纪对这话题敏感,她第一时间是觉得李戴言的父母有什么要求。
“为什么这么说?”
“倒也没特别的理由。”程嘉雯抿了抿嘴唇,说出来这话。
姜纪心沉了一截。
她不愿往最坏的方面想,也实在不认为程嘉雯,李戴言或者他的父母会是那样的人。
但……
下一刻,程嘉雯清清嗓子,说:“我和李戴言的性格吧,比较适合男孩。男孩糙,不用太在意他,女孩不一样,谁舍得。”
接着她问姜纪的意见。
她月份小,肚子还未显怀,姜纪看了两秒,笑道:“都很好,只要生出来。”
无关性别。
“也是,顺其自然好了。”
话题就此告一段落。
做饭间隙,周迢走出门来看姜纪,被逮到两次,不过他自己不在乎,仍斜靠在那儿。
程嘉雯忍不了,“你有必要吗?”说完转头问当事人:“他平时也这样?”
姜纪不自然地笑了笑,别过脸。
她不太会做饭,大部分时间周迢主厨,有时候想着帮他打下手,一道菜没完,人倒是亲了好几次。
所以平时,确实也不是这样。
程嘉雯瞧出姜纪脸上的不同寻常,摆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揶揄着说周迢在她这里的形象又得更新了。
姜纪好奇问了句之前是什么样的,就此打开程嘉雯的回忆。
“我第一次见到阿迢,他上初中,那时候我只知道他是个离异家庭的早熟小孩,所以思想和行为处事都很成熟。他没有叛逆期,专心学习成绩特好,不打架不抽烟不谈恋爱,如果不是因为见过他时不时露出的那点独属于青春期的少年气,我常常觉得他比我都要大。”
后来结婚前夕,李戴言和程嘉雯大吵了一架,闹到分手那种程度,程嘉雯到纽约出差,完事后飞去找周迢,一股脑倾诉结束,她开始后悔——要论亲远,怎么说都是李戴言和周迢更近一点,她哪根神经错乱了跑来对人家从小带到大的弟弟说坏话。
一杯啤酒下肚,程嘉雯不抱希望地认为周迢一定会像听她讲过吵架过程的许多人一样,一样开口劝她“不过是小矛盾,你们俩都在一起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真不和他结婚”诸如此类,甚至他会偏向李戴言。
不然就是对她说你要好好想清楚,关系进一步深入的话再妄图抽身会很复杂。
按理来说,年纪已经过了二十岁的周迢会更理性。
“但都没有,你肯定想不到,他直接对我说我们俩这种状态的确不适合结婚,趁早考虑分手是对的。好像就是那会儿,我第一次有,哦,原来他比我小好几岁的实感。”
那时看到周迢紧皱的眉眼之中藏着深深的担忧,程嘉雯忽而推翻他总能淡定自如接受所有这一刻板印象,至少在父母离婚这件事上,她体会到了对他的影响之大。
“别人都是窝里横,但阿迢这个人吧正好相反,看上去他不好相处,敞开的心却对爱的人最软。要换别的男的,比如李戴言,能有他这条件,估计连上街也要一副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但他不一样。他妈妈出事后,他不得已打乱自己的计划,包括改变读学和创业的各个时间点。”
周迢会想不到这些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他妄图屏蔽爱,可每每关于爱的追求,他又义无反顾。
程嘉雯说:“我一直很好奇,在爱情上,究竟什么样的人会吸引到他。”
晚饭吃完没一会儿,刚送走李戴言和程嘉雯,周迢就接到了周山任的电话,说是要找什么东西。
没听两句,姜纪一转身,进了他房间。想到什么,她不自主有些脸红。
上次胡闹时来过这里,但没顾得上仔细看。
比起临川那间公寓,这个地方似乎更有周迢本人生活的气息在。摘下后随意摆放的耳机,窗边的书桌,以及无法同他联想到一起出现的墨绿色书柜。
坐到那把椅子上,她仿佛看得到十七岁的周迢敲着键盘给十七岁的姜纪指导讲解词的场景。
他从容,她些许紧张。
“怎么来这儿了?”
她抬头,与二十六岁的周迢对视,他已挂断电话,抱臂望着二十六岁的姜纪。
“看看你高中都在哪张桌子上学习考出年级第一的,早知道我也买一张。”
他笑着配合她,“信这个?我最后那几次考试可没第一。”
“再说,第一有什么好。”周迢走过来,手指点了点,木质材料发出清脆的响声,“我还记得你告诉过我的。”
须臾间,想起程嘉雯的话,姜纪问:“为什么会记得我说过这句话?难道有哪里戳到你了?”
他耸肩,无奈道:“突然就想到了,这也需要理由?”
“刚刚嘉雯姐说好奇什么样的人会吸引到你,我也好奇,你从什么时候意识到喜欢我的?高中认识时间不算短,可你并没有对我产生好感,对吧。”
迎着她的目光想了下,周迢说:“你喝醉酒,我去接你那天。平白无故因为一个人而对另一个毫不相关甚至没见过的人产生敌意,这不像我自己。”
不止于此。
想要长时间拥抱,乃至占有一个人;想要陪伴一个人度过许多生日;想要为一个人违背原则……都不像他自己。
“原本以为是喜欢,在纽约想起你的时候,却发现用我爱你来表达感情更贴切。”
周迢垂下眼眸,两两相望,姜纪笑了,她说:“我也是。”
她起身去亲他,主动没两下,攻守方转换,他唇舌熟练地探到她贝齿,不急不忙夺取氧气,她闭上眼睛,手像往常一样抓住他腰间的衣料。他顺势抱住她,将她整个人撑住,以便用力。
视*觉消失,触觉便凸显。
他右手一路往下,扯开下摆,再往上,顺利解开后,他手指如按钢琴键一般,点点散散,手法很轻。继续向下,加大力度,他记得吻她,一下两下,只是时间不长,或轻或重,或短或长,都配合着他那只手。
所到之处,姜纪都在颤栗,她被迫仰头,脊背紧绷,乍然间一道白光掠过眼前,水汽与力气一并耗尽,瘫软到他肩膀上,气息乱得一塌糊涂,不受控制地全杂乱在他颈侧。
她感受到他再度覆上的唇急促了些,有了无言默契,她眼睛微睁开,同退回几寸他的目光对上。
幽深如海,又存着将明的火。
姜纪小声嘀咕道:“没告诉我妈。”
她自知说出实在扫兴的一句话,像春游前突下大雨想着取消计划,可上午出门前,她确实没说自己晚上不会回来,怕还不到一半,张丽就会打电话找她。
周迢没答,依旧亲她,只是流连在唇沿,轻柔得不像在做前戏。
他一手揽住她的腰,把她放到地上,自己转身往浴室走,一连串动作后就此打住,仿佛再多待一秒他就不能如此迅速。
姜纪脸上红晕未退,但看得明白他这会儿的意思。
她跨一步堵住他的路,两臂一伸,交叠在他脖颈后,凑到耳边:“我的意思是,你帮我想办法。”
快要洗完澡,因为没带多余的衣服,姜纪探出头求助于周迢。
到她出来,只上面穿了件他的睡衣,灰色亚麻质地,头发未干,湿漉漉又乖顺地半遮住她白皙脸庞。
手里那团她塞给他。
“裤子穿不了,太大。”她解释:“比上次那条还要大,也没有腰带。”
周迢将衣柜门拉开,睡裤极为随便地往里放,“我去洗澡。”
吹完头发,姜纪坐到床上,换了几个姿势来回躺,直到看到床头柜上放着她手机,终于找到点事干。
周迢以自己的名义给张丽发了条消息,说是她喝多了已经睡下,明天一早送她回去。
下面是条语音回复——
好的好的,那小周,小纪就麻烦你了啊。
姜纪忍不住扬唇。
真的是小学生春游了,她教着他撒谎,他编出来个理由,就为了做些别的事。
她扭过脸,注意到衣柜门没关,周迢留在这里不多的几件衣服一览无遗。
走近,她手还没碰到柜门,视线却驻足。
周迢出来的时候,姜纪仍蹲在柜子旁没动。
他往前走了两步,听到她开口:“这件卫衣,你怎么一直留着啊。”
姜纪站起来,他因此看到她怀里展开一件黑色卫衣。
是高中那件,无意间发现添了道洗不掉的笔墨,加上他原本也不经常穿,后来索性一直放在最底下。
对他而言,好像没什么特殊的。
盯着袖子出神的姜纪显然不认同,那要算她喜欢上周迢的无数个理由之一。
南雨街附近,林大,坐着填表。
听到这些关键词,周迢想起来点儿那天的事。
他心情不太好,翘掉上午三四节的英文课,打算去打羽毛球,回家路上被人拦着做调查问卷。
第一反应是想拒绝,可转念一想,只是随手写些什么就能完成别人翘首以盼的事情,没理由不做,他便接过来纸笔。
没几分钟,写完要起身时,旁边裹得严实那人忽然同时扬手抬头。
白色棒球帽下黑得发亮的一双眼睛,睫毛眨了两下。
这是周迢第一眼。
第二眼。
她的笔坏掉了。
然后第三眼。
她似乎生病了。
而后他理所当然地将手心里那支递过去,走之前没忘善意提醒一句,是因为他想起曾经发烧感冒的自己。
“我当时确实什么都没听到,之后和嘉雯姐他们吃饭,还是她看到提醒我才发现。”
姜纪捧住他的脸,笑问:“但你没有扔掉,我也在这里发现了它,有没有觉得很巧?”
她这样笑着给他说了当年毕业围观同班情侣的内心所想。
她伏在他臂膀,安安静静地讲完所有,最后说:“那时候,我觉得和你的缘分就到这了,现在看,或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周迢揉着她刚吹完会有些干燥的头发,感觉心跳在摩擦。
姜纪抽出胳膊,再一次踮脚够到他唇。
这次她自主发挥的时间要长些,或者说,周迢给她的时间更长些。
等她喘不过气将要从他掌心滑落时,他手撑住她头,稍稍用力,上半身便顺其自然被引向更为柔软的床铺。
一开始周迢只是在吻她,但位置并不固定,到床头那盏小灯也灭掉,姜纪有种自己漂在海里的错觉,紧紧攀住他,喉咙像闷住,刚使用了会儿就干涩。
不过她没能休息,他太了解她,知道该往哪里使力。
姜纪想往后撤开点距离,手又被拉回来,十指相扣,仿佛被钉在床上不得动弹,迫不得已的时候,她只能使一些没用的力气,发泄在他的肩头或者背部。
不知身在何处,仅有他的存在对她而言算实感的情况下,姜纪喊了好多遍周迢。
周迢应着,也只是应着,没停下来。
恍惚之中,她听到他的对不起。
分不清楚是为了什么,或是两者兼有。
后来那一觉,她睡得断断续续,但偏偏搂住他就能续上一次又一次的睡眠。
第二天醒来,已近十点,身边没人,姜纪起床到洗漱间。
大概听到动静,周迢推门进来。
“早饭吃完,送你回家收拾行李?”
她刚好洗完脸,应声好然后走出来。
他今天破天荒又一次戴眼镜,穿了件黑色针织衫,露出一片锁骨,干干净净。
反观她,脖颈那里乱七八糟……
姜纪不服气地嘴巴撇了下,想要说点什么,近了才注意到他镜片下的眼圈青。
她问:“没睡好?”
周迢将她揽过来,两个人挨得极近,她反射性缩回一点儿距离,他视若无睹,扳过她一条腿勾住自己的。
是根本没睡。
“你一晚上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贴我。”
还要除掉上衣那层厚度。
他贴心地将后半句话放到她耳边来讲。
姜纪的羞愧从耳廓开始,一点一点蔓延到耳垂。
“那你…”
“喊不醒,有点反应就抱的更紧。”
他这样说,姜纪脸颊愈发烫。
周迢顺着力抱她,“不是很冷?先把衣服换了。”
她身上仍然只有那件薄上衣,下面委实遮不了什么,一双腿细直白,虽漂亮,但也惹眼。
尤其从他进门到现在,阳光直直打到上面好几次。
姜纪转身,下一秒意识到他话里有话,后退到他身边,“吃完再换不行么。”
周迢眼里有点不镇定。
有得逞,她继续认真地可怜兮兮:“昨天也这么穿的,其实不冷。”
“行李还没拿。”
“昨天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但要是来不及…”姜纪直勾勾盯着他,话到一半停下。
下一瞬,周迢将她放到那张书桌上,他弯腰,这样视线恰好对齐。
周迢控诉她:“我觉得你是故意的。”
一字一字,好像带了点委屈。
这人怎么倒打一耙装可怜啊。
姜纪微别过脸,余光瞥到他在笑。
而且还不装到底!
睡衣尺码确实大很多,胸口那块松松垮垮,跟着她动作的幅度一起跳动。
周迢伸手捉住扰乱他神经的元凶,拨弄她呼吸的来源,使得她说话不同于平时,声音软,音调细而弱,“我不是想要…真的…来不及怎么办…”
“照以往的经验来看,按你的速度,不会来不及。”
简简单单一层薄布料,向上一推,毫无阻碍地暴露有关昨晚的一切,而他留下新的痕迹,姜纪呼吸滞了下,她不自主前挺,心跳的毫无章法,视线方向偏离。
脸涨得通红,外面天光正好,使得他屋内的一切,包括那面玻璃窗都清楚,像照镜子。
小心机从哪一刻开始歪斜,怎么就耍到自己身上了。
由浅到深的触感,他的手指对哪里该使力熟悉得不得了,偏偏要问她:“感受到你贴我很紧了吗?”
上下不一,姜纪嘴巴依旧闭着,另一处却作出相反反应往里夹。
“啪嗒”一声,虚虚挂在脚上的拖鞋掉在地上。
他俯身下来,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亲吻。
姜纪浑身绷紧,没两秒又破功,喉间溢出陌生发音,叫她不敢认那属于自己。
双手撑在桌面上,感受到皮肤上有刮蹭,分出心思低下头看,强烈的画面冲击迎上来,她辨出罪魁祸首是他没取下来的眼镜框。
“周迢。”
嘴巴缓过来,好不容易从牙关挤出来两个字。
比下个字更快的是他的动作,姜纪猛吸一口凉气,身体反应比大脑诚实。
周迢直起身,忽略桌子上那副被他摘掉的眼镜框上的水痕,好似他不过做完了一件平常事,脸色同她形成鲜明对比。
她眼眶微湿,平息下来,委屈道:“你才是故意的。”
一来一回中,双方都到了情愿的节骨眼,这种事上,纠结到底是谁先引着的火太没意思。
周迢重新拉下她的衣服,拍拍她的背,蹲下来给她重新穿鞋,握住那截脚踝轻轻摩挲,承认:“是我,我是故意的。”
姜纪趴在他身上,实在没力气,挣脱不开,踢过去的一脚软绵绵,说当然是你。
第64章
回到临川后,姜纪同柳明月吃饭。
没听她讲几句,柳明月就发表意见:“我觉得我现在可以着手新稿子了,内容是有关周总的爱情三两事。”
姜纪笑,当作打趣。
“我说真的,”柳明月刀叉对准盘子里的草莓,卖了个关子:“张亚冬前两天跑上京干嘛去了你知道吗?”
姜纪不解。
“找小学妹。”
完全没想到,但似乎又有些合理。
只是以张亚冬的性格,假若成功,这件事情不像是能有如此平静结尾的样子。
柳明月点头,“结果你也能猜到。”说完,她忽然笑出声,“不过很幽默的是,他是被你鼓励到才下定决心的。”
“我?”
“你和周迢啊,曾暗恋的人时隔十年重逢,发现自己仍然喜欢对方,最重要的是对方这次更早动心,兜兜转转终于在一起。”柳明月总结地头头是道,“要放在几年前,我也会春心萌动,所以不能怪张亚冬莽撞得像无头勇士。”
“你这什么形容。”
姜纪觉得好笑,随即联想到她上半句。
分分合合,吵架又合好,柳明月这段感情仍旧无疾而终,这一个月来,她没哭没闹。
姜纪了解柳明月的性格,知道她不是在故作坚强,但情绪肯定存在一部分。
眼下,柳明月正苦笑道:“前两天听我俩一个共同朋友讲他之前的恋爱对象,人家正常到我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问题了。”
想起上次二人谈心时她提及男朋友那番话,那一刻,她正如现在,像收起的花瓣,蔫了半边角。
哪怕从前惹眼到被仰望的人也会如此。
姜纪放下筷子,掌面覆上她手背,语气认真:“不怪你,感受到的爱不够,当然没办法赋予真心,就像你说的,你没有错,不要这样认为。”
可能怕她过于担心,柳明月反握住她的手,笑了下,摆正自己和叉子,说:“我知道的,算啦算啦,纠结这些没发生的没意思,我还是适合努力工作赚面包。”说完配合一般地塞进一口黄油面包。
这时,姜纪手机震动了下。
柳明月注意到她看的动作,随口问:“周迢要来接你啊?”
“没有,他公司最近比较忙。”
“我记得,你俩工作和住的地方都不在一起?”
姜纪微微点头。
公司隔得不算近,公寓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那真挺不容易,接你下班再送你回家得绕挺远一段路吧。”柳明月感叹了句,问:“你们没考虑过住一起?也半年了吧。”
姜纪搅了搅面前的奶昔。
之前没想过,是因为他们几乎每隔两三天见一次面,就算存在距离的问题也不大,但临近年关总要忙些,以至于这问题扩大不少,而且……
从林泽回来后,她发现自己时常会想他很多。
大概真的要好好考虑一下。
圣诞节临近,元旦跨年前最后一个叫得出名的节日,正好赶在姜纪出差的三天里。
同为工作缠身,小情侣提前商量说各自做好自己的本职,不提过节这回事了。
不过出乎意料,工作提前半天完成,但机票订在第二天上午,一起来的同事商量着说不然晚上团建吃饭,完了自由活动,可以逛街,也可以回酒店。
几个人都表示同意,唯有姜纪盯着航班信息没回话。
“姜纪去吗?就差你了。”
她晃了晃手机,婉拒道:“我不去了,准备改了时间先回。”
话音刚落,此起彼伏的呼声骤起——
“谁啊,这么挂念。”
“半天都不愿意等。”
“我闻到了恋爱的味道。”
“还能谁啊让我们姜纪改机票提前回去,男朋友呗,我见过真人,不怪她色令智昏。”
大家围在一起,除了八卦,没别的能多聊几句,也没别的能这么激动。
姜纪笑,如她们所愿,大方说:“是,回去找男朋友。”
“情场职场双双得意啊姜组长,不表示一下?”
原本的组长因为要调任,在这次出差结束之前宣布了姜纪职称晋升的消息,此前隐隐就有风声走漏,今天正式揭晓,总要做些人情世故。
东西不多,姜纪略微整理了下行李箱,晃晃手机示意,“订了楼下那家甜品店的招牌,一人一份,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
身后又一阵“感谢姜组长”的呼声响起。
落地快六点,姜纪直接去了周迢公司。
她推着行李箱,整个人有几分风尘仆仆的感觉,于是出租车上司机便问她是不是外地来旅游的。
熟悉的时节与问话。
摇摇头,她笑着说不是,刚出差回来。
“这个点还去上班啊,年轻人蛮辛苦的。”
“不工作,去找人。”
“这么高兴,去见男朋友哦。”司机师傅抱以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
抬眼,姜纪透过后视镜看清自己。
她登机前卸了妆,最底下的卷发因为不久前的那次理发剪掉,天然黑长直,素淡得有些像清汤挂面,偏那双引人注意的眼睛含笑。
还没进化成能和陌生人坦然分享恋爱的程度,姜纪只回应般地扩大了笑容,说:“是有点高兴。”
她收起手机,靠向窗边,视野中自然光熄灭,慢慢亮起属于临川的霓虹。
回到生活许久的城市,想到有人在等,想到他看见她也会高兴,便令她归心似箭。
电梯一键直达二十楼。
很巧,姜纪刚出来就碰到了人。
是西装革履的江重,同前几次她见他时的装扮不同,这样看起来他非常具有财政方面的正经。
她指指里面问:“你们下班了没?”
江重看一眼她的行李箱,心下了然,“来找周迢?”
“和几个员工一起在里面加班呢,刚刚我叫他吃饭没去,正好你看看。”他说着要带姜纪进去。
“不麻烦,你下班吧,我自己进去就行。”
江重视线下移,她明白过来,“箱子不重。”
他这才点头,走进拐角电梯。
工位并没全走空,可见的范围内,仍有几个人埋头苦干,好在不多,她的帆布鞋落在地上没什么声音,不会打扰他们,也避免了面对面交流。
终于平安到周迢办公室门前,舒口气,姜纪又犯了难。
她没办法做到在上完台阶推门的同时提箱子。
因为箱子没有轻到那种,她可以保证它不会因为自己用不上力气而倒地的程度。
站了两秒,莫名有点尴尬,姜纪解锁手机。
办公室里周迢适时收到条消息。
云和鱼:需要你帮个忙。
Z:?
他没明白,她这时候应该正在出差。
云和鱼:出来一下。
他下意识抬头望向办公室的门,简洁的白,两边同样。
没什么动静。
一瞬间冒头的心复而落下。
下一秒,门倏地朝里开,有抹蓝融合其中,一头黑色直发,她露出他熟悉形状的那两颗虎牙,笑里有几分不好意思。
往她身后看,零星几个站在旁边,都是公司里爱起哄爱讲玩笑话的,作势要抢着提箱子。
门重新合上,周迢将箱子放到一边,“怎么提前回来了?”
他办公室的格局没变,姜纪坐到长条的皮质沙发上,说:“工作早半天完成,想着没事就回来了。”
“本来要安安静静进来的,但你们公司的人太热情。”
周迢朋友圈背景一挂,但凡加了他微信,想不知道都难,只要身处别人列表里,哪怕平常躺尸只半年发一条朋友圈,私下被八卦揣测的次数也不会少,更何况打工人对于老板女朋友的好奇。
在一起之后,姜纪只来过一次,今天算是第二次,所以大家的反应不算稀奇。
写到一半的测试报告不断闪动,但周迢没回,走两步坐到姜纪边上。
她带来一股山茶香,夹杂街道的风,清爽得疲惫一挥而散。
让他想靠近。
她愣了下,转头看他,彼此对视两秒,起身,姜纪说:“给你带了…”
话没讲完,他拉她手腕,顺着力让她侧坐到自己腿上,她没把握好平衡,歪了身子去贴他半边脸颊,眼睛朝向一边,“在外面碰到江重,他说你在加班,喊吃饭也不去。”
一根根按过她的手指,他嗯了声,说:“没有你在的饭,总难以下咽。”
她笑,用刚刚听到的称呼喊他,“周总有点幼稚,那我要一直不回来,你就不吃饭啦?”
“既然这样,请大家吃甜品的时候,应该给你打包一份带回来的。”
“我接你下班,还在约会时间陪你处理突发情况,算不算全力支持你工作?甜点就算了,不然姜组长给我点别的奖励?”
“要什么?”
姜纪问他,却没等回答,站起来,她两腿分开又坐下,周迢双手扶着她腰,看她欺身,感受到她温软的舌。
“够不够?”
“不太够。”
周迢堵住她的唇。
同方才她主动的吻比起来,此刻的侵略性要少一些,他动作慢,探索到她嘴里两边软肉,不似往常光滑,触感像糖纸,纹路不清晰得有点涩。
舟车劳顿,下飞机前,姜纪随便摸了颗包里的硬糖,含了一路,到刚刚只剩下薄薄一片。
他舌尖轻轻一转,糖片成了两半落到她口腔里,很淡的柚子味,淡到可以忽略。
但忽略不了他。
姜纪肩膀软下来,轻轻喘气。
“我有点饿了。”
刚碰到她脊骨的手指停住,向下抽出,给她整理好衣服,周迢捏了捏她脖颈,“想吃什么,带你去。”
第65章
吃过饭一起回家,由姜纪解锁开门,周迢拉着行李箱进去。
玄关处习惯性多放了双女士拖鞋,换好,她取下外套推着箱子到客厅。
周迢站在后面看着她背影,等她转身,手里多了条黑色围巾。
“礼物。”
站定他身前,姜纪一边说着一边将羊毛面料绕过他脖颈,胸前那点没弄好掖着,她伸出两根手指仔细拉扯,指腹不时触到周迢皮肤,再往里些就能摸到他滚动喉结,下巴被她头顶发丝勾得发痒。
他闻到阵花香,淡淡却沁人心脾,像生在山川中的小溪,清流甘冽。
似乎是她用的洗发水,前几天也买了瓶放在这里。
再垂眼,入目她满是认真的神色,拨弄一点围巾,她嘴角也咧开一点,整个人柔和得如同头顶上方洒下的暖光。
上个月她偶然看上一款喜欢的悬灯,隔天就差人换掉了。
“好了。”
终于成满意的样子,姜纪推他去照镜子,镜像真人换着不停欣赏,周迢夸她挑得好看,问:“临川的天气,不大能用得上,怎么想着送这个?”
“回林泽的时候戴,防止你再生病。”
周迢:“……”
他忍不住辩驳:“我身体没那么弱。”
担心周迢发烧感冒是其一,另外,姜纪觉得,这么久了,总是他送她项链耳环鲜花,但自己除了生日礼物外很少特意买过别的给他,所以偶然闲逛看到这条围巾时,姜纪当即下定决心要送他。
以做羊毛类服饰闻名的品牌自然不会在围巾上逊色,黑色矜贵,又是周迢常穿在身上的颜色。
果然同他气质很配。
整整齐齐叠起来围巾,给它放到收拾出来的显眼位置上,间隙里,周迢接了个电话。
再出来,姜纪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呼吸很浅,睡姿也好,手机放在身上,头发还扎着没放下来,看起来不像是准备好才睡到这里的。
走近,周迢蹲下,拇指轻轻抚过她的脸。
比起之前,姜纪模样并没大变化,眼睛大但不算圆,睫毛长而密,鼻子小巧,唇形饱满,使得他一眼便能看出来她各种笑容里蕴含的潜台词。
上个月她在同样的位置修理眉形,说高中时她的原生态眉毛会比现在浓一些,但他记不清了。
她分明一直这样漂亮,当时却没能注意到。
指腹擦过眼皮,她仍然没有反应。
他想是因为她连着几天出差,又改机票提前回来没能休息好,这会儿很累。
喊了声,他扶起她脖颈,另一只手取下抓夹扔到旁边,横过腿窝将她抱起来。
进到卧室,给她盖好被子,留床头那盏小黄灯亮着,周迢掩门出去。
姜纪睡得不沉,一贯作息使然,她没法一觉到天亮,不到一个小时就醒了,但精神大好。翻了个身,客厅的光从门底透过来,料想周迢在处理工作,她没急着起来,躺着刷了会儿手机。
切到朋友圈,从上往下滑,一连串的视频图片都在发雪,下意识往窗外望,潮热的高楼让姜纪意识到——这才不是林泽。
她下床,小跑到周迢跟前。
“林泽下雪了。”姜纪将手机举起来给他看,“说降雪量很大,不知道等我们回去会不会继续下。”
见她兴奋,周迢从笔记本电脑上移开目光,揽过她的腰,笑问:“这么喜欢雪?”
“只是久违,感觉很久没见过了,上次还是高三那年。”
她记着那场鹅毛大雪,当作分享新鲜事写进了给他的邮件里,算一下,应该是第五封。
“给我看看?”
比起雪景,显然周迢更在意这个。
“真的…要看?”
姜纪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时间久远,即使字句都是她所执笔,可若要回忆起来,仅仅只言片语清晰。
换言之,她不知道一会儿周迢会看到什么,少女心事总怀诗,希望不要太伤春悲秋。
被拉着坐在他腿上,姜纪输入账号密码,和收件人一起,以从未有过的未知感踏进属于她的青春尾页。
邮箱已很久不用,收件箱有上百条消息,大多来自商家,粗略翻阅后,点开“已发送”。
05-02
周迢:
今天是立夏,还有五天就到你的生日了。
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顺便想问你一句,新的环境,你会不适应吗?
07-15
周迢:
我今天过生日,他们都对我说生日快乐,我没有说,我许下的愿望是想再见你一面。
你呢,你过得好吗?
10-28
周迢:
竞赛班的人都开始准备参加考试了,上周周末他们就没休息一直在上课,能问你个问题吗?
如果没有出国,你会想去哪所大学?
12-02
周迢:
你知道么,钟文玺和何彤彤两个人好别扭,明明互相喜欢但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不过前两天考试的时候,何彤彤对钟文玺讲了句加油。
12-26
周迢:
昨天下雪啦!特别大特别大!
一觉起来,地上白了很厚一层,但我只出去玩了一小会儿,因为实在很冷,果不其然,今天刚起床就发现我感冒了,这几天大概都去不了书店。
你那里有雪吗?
01-27
周迢:
今天是除夕,你在美国有过年吗?我上网查到他们的新年比我们的要早,网上说他们会举行篝火晚会,我还没参加过,很想看看。
可能你现在假期都要过完了,如果这样,那暂且对我的祝福将就一下吧。
周迢,新年快乐。
02-10
周迢:
钟文玺拿了铜牌,他好像依旧没能联系到你,他说如果你在,一定会有京大的保送名额。
当然,我也相信。
06-06
周迢:
现在是晚上十点三十分,明天要高考了,如果你没转学,或许我还能讨来一句加油。
你有收到录取通知吗?
假如有的话,我那句祝你心想事成的祝福也算变了现。
如果可以,希望你也能让我心想事成。
周迢,晚安。
07-22
周迢:
我要去临大了。
出成绩之后我时常会想,如果你没出国,正常地参加高考,填志愿报考京大,或是顺利保送,而我的分数够不到,那我会不会选择回去复读。
想了好多天,最后我觉得是不会的。
因为你离开太久,我都快忘记你长什么样子了。
可我还是想问——
周迢,你还好吗?
09-02
周迢:
临川好漂亮。
12-12
周迢:
你在哪里呢,加州最近的天气好吗?
05-18
周迢:
想见你。
周迢…
周迢…
周迢…
唯一的开头,却跨越一个又一个小满、夏至、大暑、秋分、霜降、小年。
从抱有希望的问话,到日记般的记述,再到简短的一句话,最后只剩三个字。
周迢没有想过,有一个人的文字可以这样,可以让他想哭,让他想笑,让他后悔,让他遗憾,让他幸福,让他被挂念。
面对他,她写出的文字要比少于表达的言语可爱得多,这才是十七岁姜纪最真实的样子。
而他错过那么多。
她的青春里,他不仅占其中篇幅,而且浓墨重彩,他从来都不是被带过的寥寥一笔,在他未知的那些时光里,她写满了关于周迢这个名字的所有。
那些问句,叙述或者倾诉,来自姜纪的话语,终于在这一刻被他听到。
她在哪里写下的?
某个雨天,屋檐下一片苔藓,外面响鞭炮,落到掌心的雪花,教学楼三四楼拐角,海滨线返回沿途。
哪有都有,哪里都可以,哪里都能写给他。
姜纪被抱的好紧,她很安静,周迢耳边那点头发气息杂乱,他胸口发疼,整个人都不太平静,也从来不像此刻,脆弱感尽显。
姜纪不得不抽出一点身子,摸着他的头安慰,“时间太久了,其实也没什么…唔…”
周迢来吻她,从唇角开始,在嘴唇表面打转许久才顺着往里面进,交缠间极尽温柔,或进或退,由着姜纪自己掌控。
一吻完毕,时间长到仿佛一辈子,她趴在他身上,软得不行,一双杏眼忽闪,听到他喊自己,她应了声,紧接着瞳孔骤缩。
“让你失望了,我在新环境很不适应,不如你厉害。”
“我知道有很多人喜欢你,我过了很久才实现你的生日愿望,对不起,但还是要祝你生日快乐。”
“我想了想,如果没有出国,我可能的确会像你所说的去京大。”
“纽约的冬天经常下雪,有一年碰上暴风雪,可惜我没能拍照片发信息和你分享。”
……
“我是在加州,我很好,天气也不错。”
“你不在的时候,我也会一直想你。”
他的人近在眼前,声音近在耳边,有关那些问题的答案一一得到回复。
“在你今天出现之前,没有见到你的时候,我一直一直都在想你。”
周迢稳住声线,轻声说道:“等你小区房子的租期到了,我们一起去看看新的,好不好?”
温热的唇贴住姜纪额头,她被接住,又轻轻落下来,依靠着他,说好。
已过日期的指针被拨回,这刻雨雪都停,来自爱人的拥抱祛除所有,只剩暖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