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云和回来当晚,姜纪收到何彤彤问她明天要不要一起吃饭的消息。
原本只有她们两个,中途听到钟文玺的声音,姜纪有被秀到恩爱,顺嘴说要不你俩一起,韩天知道后赶着来凑热闹,想着都这样了,何彤彤没忘喊上郝怡涵,最后硬生生变成多人聚会,地点定在家评分很高的火锅店。
翌日,姜纪很晚才起床,她昨晚连着做了好几个梦,睡得不安稳,昏昏沉沉中醒来好几次。
溜达一圈,发现不止客厅没人,房间卫生间厨房都空落落,发消息问了句姜意,姜纪坐回沙发,认命地盯着她刚刚拿出来的那袋大米。
这会儿犯懒,她实在不想煮粥。
看烦了,合上眼皮,躺在那儿发呆,视线漏出窗边金黄一角,仿佛触到昨晚那梦的边缘。
场景虚幻似水中倒影,她一下子回到高二那年,回云和看外婆作为开端,紧接着她回到学校,得知周迢转学的消息。
除了时间按了发条般飞速外,一切都真实可触,循着她彼时的经历与心情,同现实严丝合缝。
只是当她打开电脑邮件,尚未敲下一个字时,周迢骤然出现在眼前,他一副年少模样,穿着离开之前她见到的那身衣服。
愣了愣,姜纪下意识想问他为什么忽然出国了。
没能问出来,眼前少年又变了个样,身材高大,眉眼深邃,带着除夕那晚的黑色口罩,不同的是他一脸倦容,像湖中月,仿佛稍微一拨动就会沉进望不到底的尽头。
他说:“我生病了,所以…”
话到一半,姜纪睁开眼,入目是无边黑,胸腔像灌了水,皱得整个人都沉重。
翻了个身,姜纪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日期是农历初五,时间是三点五十分,当下她知道自己在做梦。
直到醒来,她依旧觉得这梦来的奇怪,内容也奇怪。
思来想去,大约是回云和那天太想外婆,靠在梦里得偿所愿得到那些外婆还在的时光,加上前几天刚见过他,于是所有都串到一起。
手机震动,姜纪回神,看到姜意发过来的照片和语音。
她点开,看到商场面包区的一角,而后姜意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出来。
—姐姐,我们买东西准备中午饭呢,得一会儿才能回去,冰箱最里面有面包牛奶,你放微波炉里加热一下就能吃。
—忘了说,面包是楼下那家的椰蓉吐司,超好吃!
紧跟着条文字消息。
—姜叶博每天都偷摸去拿一块,我昨天才给它往里面放了放,别告诉他嗷。
姜纪笑了,回了个好,转身走到冰箱前,伸手拨开前面那些瓶瓶罐罐,看到确实不好找的吐司袋子边。
现居小区所在的这条街道,比起南雨街来说要现代化很多,从前买东西都在赵阿姨的那家小超市,但现在想想,那地方超市都叫不得,只能说是小卖部,毕竟它只售卖零食和饮料酒水,再讲大点就是文具区:让人眼花缭乱的各色本子与中性笔。
楼下那家椰蓉吐司很好吃的面包店是姜意发现的,她喜欢吃甜的,不论在商场还是街边店铺,每次路过面包店就挪不开眼。
张丽没少告诉姜纪,说她在这家办了张会员卡,又在那家攒够了积分。
但也只是讲讲。
每次路过的时候,她仍然停下来转一圈,为周末回家的姜意买上一块。
晚上那顿火锅,姜纪最后一个到,姗姗来迟,看到大家给她留下一条沙发的位置。
还没来得及坐下开口,听到带点夸张意味的声音—
“美女好久不见啊。”
听上去颇显混混语气,顺着看过去,笑得眼角都有褶子的是韩天。
一种莫名的熟稔感。
“姜姜,别理他。”何彤彤白了韩天一眼,指着太阳穴,故意摇头道:“他这儿有问题。”
高中毕业后,大家跟随志愿填报去往各地,因着钟文玺和何彤彤这对串起众人友谊的朋友没能转变成情侣的身份,这样聚在一起的场面也就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前两年他俩在一起后,因着和在林泽本地工作的韩天离得近,三个人私下约过饭的次数不少,算是饭桌上最熟的。
这会儿听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互怼,好像一转眼回到高中那会儿。
姜纪笑笑,说:“没事,夸我呢。”
“果然长得漂亮的都聪明,懂我什么意思,至于不漂亮的就…”韩天说着往何彤彤那边看,叹了口气。
钟文玺护妻一般,开口说:“行了吧你,跟人家十几岁的小姑娘待几天,真以为自己也变年轻变帅了?”
“靠,我他妈的带的是成人班,成年了懂不懂?”韩天一下被戳到,不服气道:“你们两口子合起伙欺负我一个不是一天两天了,评评理。”说着看向姜纪和郝怡涵。
“合着这电灯泡不是你自己要当的?”郝怡涵道明真相。
“要我说呢,你找一个女朋友带出去,这样不就多一个帮手?”
说到这里,钟文玺打听:“和宋姑娘怎么样?”
一片哄声中,韩天头疼地摆摆手,对钟文玺说:“不怎么样,我严重怀疑是你半场开香槟,赔我个暧昧对象吧,或者姜纪…”
郝怡涵以为他要做什么,一把挽住姜纪胳膊:“别打我们姜姜的主意,你先照照镜子行不行。”
“什么话!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我是想着姜纪认不认识和我合适的单身女性。”?
不知何时变成窝边草的姜纪喝着水噎了下。
“认识倒认识,但都不是林泽这边的。”
韩天问:“我还不知道呢,当年高考完你去了哪儿?”
“临大。”
“临川?我怎么记得周迢公司也在那里啊。”
提到这里,意识到周迢没有现身,郝怡涵问:“周迢人呢?他不来啊?”
钟文玺回答道:“他提前回临川了。”
姜纪接过何彤彤递给她的菜单,对勾打到向上的弧度,顿了一下又画上。
她和周迢加上微信后,仅仅当天聊了几句,如果现在顺着滑下去,得要几下才能看到他。
从云和回来后,姜纪有接到前东家的电话,问了几句近况,像有想让她回去的意思,她便一直在留意工作的事,没生出其他心思。
点了几个菜,姜纪递回去,听到韩天说:“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回来前就咳嗽有点想生病的迹象,果然前几天发烧加感冒,躺了两天又飞回去了,不够来回折腾的。”
钟文玺解释:“他公司有点事,昨天连夜赶回去的。”
郝怡涵惊讶:“那么着急?”
姜纪心颤了下,想起她昨晚那个梦。
发烧加感冒?他真的生病了。
难道是送她回去的时候……
除夕那晚确实温度低,他们步行许久,不是他替自己挡了风的话,说不准她也要生病。
手机躺在一边的包里,她扭头看了看,皮质挎包泛出几道淡淡光影,锅底这时候端上,遮住了视线。
“前几年他不这样啊,回不回林泽都挺随意的,满打满算一只手数得过来,今年不知道怎么了,还生着病呢。”韩天仍旧奇怪,看向钟文玺,“回来做什么了?”
略一思索,钟文玺说:“也没什么特别的,就除夕那天去了同学会。”
郝怡涵仿佛听到什么不得了的消息,捂住嘴巴,“不会吧,我那同学会这么大面儿吗?”
韩天:“我怎么记得他向来不喜欢这些的,受到什么刺激突然感兴趣了?”
钟文玺说周迢饭前还没松口,是饭后决定要来的。
“说不定是有其他要紧事,或者为了见*什么人呢,比如…”何彤彤指了指,“你们俩?”
姜纪朝那方向看,是在说韩天和钟文玺。
“不太可能吧,之前也没有过这种事。”韩天明显不信他和钟文玺能在周迢心里占据这么重要的位置。
快要吃完,何彤彤拉着大家合照,要发出去的时候,韩天想起什么,对姜纪说:“咱俩没加微信呢吧。”说着他把手机递到姜纪眼前。
钟文玺应和道:“我也没加。”
与韩天不同,何彤彤和钟文玺在一起后,姜纪倒见过他几次,只是大多匆匆一别,因此并没加上联系方式。
一一扫过二维码,姜纪按下验证通过。
过了会儿,韩天惊呼一声:“这不周迢吗,你们俩什么时候联系上的?”
姜纪凑近看了眼,是她回云和那天发的朋友圈,周迢给点了个赞,她便简要解释了一遍他们遇到的前因后果。
“我记得高中那会儿你们俩家也都在南雨街那块,还挺巧,你俩多联系联系,倒是可以给他介绍女朋友,他那种条件到现在还是单身简直天理难容,我朋友就上次见他一面,惦记到现在。”
“不会是你那位姓宋的暧昧对象吧。”何彤彤没忍住笑。
韩天一脸无语,表示不想理她。
姜纪笑道:“可以,不过我以前是在临川,以后不一定。”
姜纪再一次望向皮包,仿佛有件不得不完成的事从后面推着她,几次三番地夺去她注意力。
第42章
九点到家,打车的路上,姜纪在微信上给周迢发了条消息,问他怎么样了。
卸完妆回到房间后,仍没收到回复。
她背靠在座椅上,手机在一伸手便可拿到的不远处。
“姐,这是不是你那个同学的账号啊?”
“什么?”姜纪被姜意的话引去注意力,一时间却不知道她在说谁。
姜意将手机递到跟前,哝了声:“这不是你吗?”
屏幕中间横着暂停键,画面里的姜纪绑着松松垮垮的丸子头,上身穿了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灯光下她清冷又温柔。
想来是郝怡涵拍视频剪到里面了,可能会出镜这事去的那天姜纪就知道了,她没太在意,嗯了声转过去。
身后姜意仍在喃喃自语:“后面这男的谁啊?”
“怎么下面评论都在说你们两个?”
手机这时候弹出来两条消息,姜纪扫一眼,看到来源—
火锅真好吃。
为了发合照,何彤彤临时组建了个群聊,包括在场所有人以及没赶到的周迢。
周迢也没有在这里做出任何反应。
郝怡涵发来的两张图片摆在眼前,只看大图像是视频评论区,点开,一楼是:抽中礼物的这俩有点故事吧,回复最高赞的是:我居然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说的谁,紧跟着几条艾特。
二楼则是一张截图配上文字:这个眼神,有人懂吗?
还有条在夸台上的姐姐好漂亮。
姜纪稍微提取了些文字信息,没来得及看第二张,忽然显示图片已经撤回。
过了几秒,她恍然大悟一般。
是在说自己?
那话中另一个主人公又是谁?
姜意下了床,啪嗒几步走到姜纪面前,刨根问底:“姐姐,这帅哥你认识吗?”
姜纪眼神落到上面。
略微暗些的人群中,周迢半张脸都隐住,却仍是焦点,一双眸注视前方,他眼型总这样不上扬的冷淡,此刻的视频中却似乎藏了点虚焦的温和。
线上线下一时变得十分热闹。
屏幕亮着,群里消息连续好几条,振得手机不停抖动,朝着桌子边缘越靠越近。
“认识。”
姜纪回答着,目光投向群聊里郝怡涵新甩过来的几张图片,不再是什么评论区和视频了,卷成大摞的羊肉、沸腾的火红辣锅、连同韩天的表情崩图一齐占领着聊天框。
眼前,姜意对她的答案不满意,继续问:“你的同学?你们俩在一起了?”
被这提问吸引,姜纪抬眼,摇摇头。
“那这个评论区怎么都说你们俩有故事?”
“可能是他们在开玩笑。”
姜意皱了皱鼻子,不太相信,但她的确不知道这男的是谁,是不是真的和姜纪是同学,只好暂且作罢。
又一次打开手机,姜纪看到郝怡涵新拉了个三人小群,哐哐发了四五张照片,还有几条消息。
—差点完蛋,还好我机智。
—什么情况?
最后艾特姜纪。
姜纪实话实说:我也是刚看到。
何彤彤:?是在说姜姜和周迢吗?
郝怡涵:不明显吗?
郝怡涵:还挺明显的吧。
何彤彤:真别说,帅哥美女确实挺配的哈,网友的眼睛是雪亮的。
郝怡涵:同意楼上。
姜纪:…
话到这里,好像她们都默认是因为太过发达的网络环境导致网友们想多了,只对着一对外貌稍相配的男女就能脑补出些什么七七八八的故事。
没过一会儿,何彤彤打来电话。
“我刚刚听钟文玺说他上个月出差去临川和周迢吃饭,周迢问起来你。”何彤彤说到这儿,语气激动几分,“结果!结果你猜怎么着。”
姜纪准备睡觉,去洗手间刷牙,口齿不清之时顿了顿,只发出个语气词。
“他居然把我们俩那张照片发给周迢了!”
姜纪没应声,何彤彤以为她忘了照片的来源,忍不住开口提醒:“就那张啊,高考后咱俩去香港拍的那张。”
“傻了吧唧的,两个人嘟着嘴比耶,我当时觉得好玩才发的,怎么也没想到能叫周迢看到。”
姜纪终于刷完牙,拧开水龙头,问:“他看到怎么了?”
何彤彤额了几声,组织着语言,“怎么说呢,就感觉他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高中那会儿周迢不是天天年级第一么,虽然因为钟文玺和他多接触了几次,除了说话少之外,他看着脾气很好,很平易近人的样子,但是吧,总觉得他淡淡的对什么都不在意,好像我们都是过客一样,这么想的话他看到照片也没什么了,估计转头就忘了吧。”
“而且上次听你说他开了公司,感觉和我们完全不是一个阶级诶。”
“姜姜,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姜纪一直听着,手上动作没停,这会儿水珠滞在她眉间、鼻尖、下巴,细小的绒毛映出光。
她嗯了声。
“我问钟文玺为什么周迢突然转学,钟文玺没具体告诉我,但好像是因为他妈妈吧。”
洗脸巾吸走滞留的水滴,姜纪拿着手机出了卫生间。
周迢的妈妈,她记得在美国,所以他转到美高,是因为他妈妈?
去看周迢朋友圈,只有一条,还是三年前发的。
只有三个字:回国了。
很简洁。
因为没有共同好友,在姜纪视角里,那条朋友圈光秃秃一片。
挂断电话后,姜纪关了手机,她身体向右靠了靠,朝向外。
一月末,窗外依旧风箫,被窝内则是对比性的温暖,姜纪眼角抵在淡蓝色枕套上,眨一下,睫毛擦过花边。
不知道他有没有可依附的枝桠。
半夜醒来一次,姜纪没把手机调回静音模式,接收到消息“邦邦”两声,意识稍微清醒些,她脑海中朦朦胧胧闪过未得到回复的关心。
只是一闪而过。
睡意太重,她眼皮都睁不开,更别提伸出手,看到和周迢的聊天框便也成第二天的事了。
将近凌晨两点的三条消息。
z:不好意思,没及时看手机。
z:已经好了。
z:晚安。
看了一会儿,姜纪觉得这几句话很眼熟,似乎上次也是这样的开场白与结束语:先道歉,最后一句晚安。
不知道他和别人是怎么聊天的。
这想法占据她大脑一秒钟,转瞬即逝。
昏黄交接霓虹,临川市鳞次栉比的建筑物中,兴中路有栋大厦二十层的玻璃窗仍折射出亮光。
伸了个懒腰,程嘉雯开口:“走吧,吃点东西去。”
江重反应过来,看了眼墙上的钟表,笑里带点意味不明的苦涩,“怎么就一点了。”
“所以得赶紧走了。”程嘉雯说完,朝周迢的方向喊:“吃饭去了周总。”
走了几步,她转过去,靠着李戴言拍了他两巴掌,“起来起来,别睡了。”
“几点?早上了?”
李戴言刚听见似的,一个激灵直起身。
江重成心逗他:“嗯,去吃早饭。”
往外看,既没泛起鱼肚白,也没一丝太阳要升起的意思,一扭头,时针分针挨得极近,分明是午夜。
“只睡了二十分钟,怎么觉得这么久。”
叹口气,李戴言起身。
程嘉雯讲他二十分钟前是如何入睡的:“一合眼,然后就不省人事了,江重嗓门那么大都不醒。”
两天前内部测试运行时发现算法出了问题,周迢临时赶回临川,和他们一起熬夜忙这几天就是为了修复漏洞,整合测试意见再与医院的专业团队沟通这事。
进了电梯,四个人各自站着,或闭目养神或回消息。
周迢四指握住光滑背面,锁屏弹出各色通知,因为来源太多折叠到一起,他第一眼先看到两个未接来电。
很熟悉的美国号码,他却不想拨回去。
忽然就厌了再点进去的心思,手机被反手放回口袋里,他阖眼,落在别人视线内一副疲累倦怠,无心再做些什么的样子。
“去吃什么?”程嘉雯注意到,专门朝他问了句,“阿迢?”
“都可以。”
“总算是快改完了,吃火锅吧,我请客。”程嘉雯这么说,像是要从这顿饭中叫周迢获得点幸福感。
周迢还没说话,李戴言倒同意得不能再同意:“好好好,便利店那些我都要吃吐了。”
公司楼下不远处有家24h便利店,假如往常晚餐时间太晚没有其他店开着,他们常常在那儿解决,这几天因为加班吃过不少次。
去的火锅店是连锁店,营业至凌晨,哪怕是一两点排队顾客依旧不少。
等锅沸腾的间隙,程嘉雯翻看朋友圈,有条九宫格的吸引了她,“靠,我每天累成狗,她怎么这么滋润。”
李戴言瞥了一眼,悠悠道:“家底厚,人家起跑线从小就拉一大截。”
那是他俩一个香港的大学同学,彼此都认识,有时程嘉雯飞去香港还会找她约个饭,所以对于这显而易见的答案,程嘉雯并不能否认。
撑着脑袋沉思几秒,她手机往对面一推,“迢,你看这姐姐怎么样?”
正回着微信某个工作伙伴的消息,周迢抬头留出一眼,眼前炸开片五彩斑斓,色彩饱和度极高的美食美照美景,中间是海边穿着比基尼的女人。
“漂亮,有钱,身材好。”江重替他回答。
“哎,江重你是不是也没女朋友来着。”
看到程嘉雯来了兴趣,江重眼神斜到一边,拿手肘撞周迢,正经中带着调侃:“Youaregoingtohaveagirlfriend!”
已经发出回复,周迢视线离开屏幕,向正对面看过去。
程嘉雯摆手道:“我可没有,只是让你们看看美女,仅此而已。”
“而且她爸爸做投资的,妈妈是律师,人长得漂亮性格也开朗,真在一起还是你烧高香好吧。”
程嘉雯略微不屑地指了指江重,问另一个:“就是比你大了几岁,姐弟恋接受吗?”
脸底的亮度快要熄灭,周迢手指习惯性地触到上面,按了返回键。
一圈红出现在眼前,他眼神忽地成焦点聚到那名字——
姜纪。
问他怎么样,有没有生病,快五个小时之前的消息。
周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的,拿到手机后所有的消息都回复了遍,偏偏漏了她这条。
“迢?阿迢?周迢。”
程嘉雯还在等他的答案,称呼换了三个。
头也没抬,周迢同样回她三个字:“不接受。”
……
越长越冷。
程嘉雯嘀咕一句,决定之后面前这小子再怎么求她她都不会给他介绍任何一位优质女性!
周迢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记下一笔,他注意力在其他地方,刚刚回了两句,但没等到新的白色框弹出。
想想也是,半夜一点多,她估计睡着了。
最后,周迢回她一句晚安。
第43章
春节假期结束,找工作这事正式提上正轨,姜纪考察思量许久,去了趟临川参加线下面试。
既然辞职了,她便没打算吃回头草,何况公司太大,人又多,就算负责人打电话有想让她回去继续工作的意思,她也不会真没有自知之明地认为缺她一个不行。
树大招风,想挖人走的企业同样不在少数,哪怕是合作方,姜纪同样被暗戳戳递过几次名片,之前她主要负责海外市场调研与品牌推广的工作,偶尔会利用语言优势撰写相关报告,新岗位的工作类似于此。
面试主管对姜纪有印象,因此整个过程都很顺利,沟通完事宜,工作确定下来,接下来便是找房子。
刚毕业那会儿囊中羞涩,只能找地段偏远的合租来平摊费用,现在可选择的范围相比四年前更广,距离安全以及舒适度都是第一位的。
柳明月在临川要比姜纪熟得多,在她的努力之下,姜纪很快找到合适可租的一居室。
“姑娘我跟你讲,我这房子是附近性价比最高的了,你们这种女孩子独居还是要多注意安全。”
房东姓贺,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太太,看着是个好相处的,自然也闲不下来话。
“本来买了两套,一套小的我们住,一套给我儿子,离上班的地方近交通方便,谁知道他导师非要拉他继续读博,这间小的房子才空下来给改成一居室。”
姜纪抬眼,她今天画了淡妆,上身穿件黑色薄针织衫,笑起来露出几颗贝齿,扑面而来的温柔居家范儿。
“那很好,上学要比上班好。”
“姑娘你在哪儿上班?兴贸大厦那边?”
她应声。
“在临川上的大学?临大?”
姜纪又点头,眼神还没移开,听到贺阿姨说:“这么巧?我儿子也是临大毕业的呀,你们俩是不是同一届的学生?”
笑了笑,姜纪礼貌地搭话:“他年前读博的话,应该是的。”
在合同上签完字,再抬头,贺阿姨笑眯眯地看向她,姜纪收钥匙放到包里,“那这一年要先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你这孩子长得讨喜,一看就乖得很。”贺阿姨眼神中带着欣赏,下一句话的称呼都变了:“小姜有男朋友了不?”
这是个好问题,姜纪轻轻挑眉,刻意忽略掉她有些期待的表情,说:“有的话不能带回来吗?”
“没有,租了房子就供你使用,当然能带。”贺阿姨连连摆手,转向一边,指着窗外,“咱单元楼下还有小区门口都种了凤凰花的,等五月花开了,红红的一片特别好看,年轻人都喜欢,你可以和男朋友一起去看看。”
“好,会看的,谢谢您。”
后来手续办完,姜纪送人下楼,贺阿姨还不忘给她指凤凰花都种在哪儿,像的确一开始就要给她介绍这个地似的。
当然,忽略掉那带点惋惜的神色。
房子找完接着要搬家,搬家向来是姜纪最头疼的事情,偏偏她经常干这个,从临川搬到纽约,从纽约搬回林泽,现在又要从林泽搬到临川。
来来回回折腾,生理心理双重折磨。
还好临川这儿有柳明月在,必要行李在找房子的时候都安安稳稳待在她家,少了很多负担麻烦。
晚上和柳明月约好一起吃饭,姜纪先一步到,坐在街对面那家咖啡店等她下班,同样的位置,同样的饮品,聊到林泽,她顺其自然说到同学会,没有避开周迢的名字,柳明月问姜纪有没有看上次的采访。
是年前酒店那次。
“没有。”
柳明月点几下手机递给她,“喏,电子版的。”
“我当时问了几个私人问题,具体回答记不清楚了,还有一些创新技术方面的,那些你肯定不感兴趣。”
“那我肯定会对私人问题感兴趣?”
柳明月摆手,“我可没那个意思啊。”
随意翻了翻,姜纪注意到其中有个问题—父母对你创业的态度是什么。
周迢的回答很简单,只有两个字:支持。
大概没想到关于家庭方面的言语这样少,柳明月便顺着问了下去。
—完全不担心吗?是特别相信你,还是说因为有家里的兄弟姐妹和你一起?
—我是独生子女,和我一起的是很支持我的人,我们是认识很久的朋友,也是亲人。
看到这儿,姜纪顿了顿。
对于周迢家里的情况,她一直不够清楚,只从别人口中得知他父母离婚,也曾听到韩天讲他有个弟弟。
可他说他是独生子女。
那就是弟弟并不算亲弟弟。
眼前失焦,姜纪恍了神,忽地叮咚两声,她打开手机。
是周迢的消息。
柳明月凑过来,呦了声说这么巧,说曹操曹操到。
z:有在忙吗?
云和鱼:没,一会儿准备吃饭。
z:工作怎么样?顺利吗?
云和鱼:还算顺利,新工作还是在临川。
z:真的?
z:那很好,房子呢?
云和鱼:租好了,明天搬过去。
柳明月全程在线,消息一条不落地看完,她略微不解道:“怎么感觉像报备行程啊?他平常有这么关心别人?”
她这么说了,姜纪回顾一遍聊天记录,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不仅如此,几乎是周迢问一句自己就答一句。
比如接下来这个对话:
他问是不是一个人,她便说要和柳明月一起。
暗黄的光圈悬在上方,投射出发散的线,落到亮到发白的电子屏表面。
云和鱼:上次听他们说你赶着回公司了。
z:嗯,新产品内部测试时算法出了点问题,本来想着和你们一起吃那顿饭的。
z:还好你现在又到临川了。
他发过来第一句的时候,姜纪还没想好要回点什么,紧接着捕捉到第二条消息的前三个字,思绪空白了一秒。
z:那最近有空的话,一起吃个晚饭?
有前缀,有缘由,他都这么说了,她并没有可拒绝的理由。
姜纪回了个好。
“聊完啦?”柳明月双手托腮,打听道:“说了什么?”
姜纪应声,“他说有空的时候想一起吃个晚饭。”
柳明月举起手机,她刚刚找出那条视频来回拖进度条看了好几遍,此刻眼神上移琢磨着,“其实你俩还挺配的,某种程度上有点像,谈起恋爱肯定很有意思。”
姜纪笑了,“像?从哪里看出来的?”
“气场,虽然像,但不会互相碰撞,很和谐。”柳明月眨眨眼。
姜纪让她打住,“你要从记者转行成看五行八字的了?”
柳明月也问:“你对周迢真没以前那种感觉了?”
以前哪种感觉?
那天吃完火锅回来,入睡前,姜纪久违地回忆起很多高中时候的事。
那时总想努力靠周迢近一点,好在各方面都赶上他的步伐,因此主动去博物馆做志愿者,学习讲解词的同时纠正英文发音,练到倒背如流,却得知连柳明月这样在她心里已然优秀的人也会觉得和他有很大差距。
驻足在人群之中看他做标准示范,冒粉红泡泡的时候也会想:有些距离是无论如何都赶不上的。
就像现在,哪怕名字挨在一处,身边的朋友也不会有认为他们可以发展起一段关系的,那段存在于学生时代的爱恋,契机实现的微弱可能性只好靠毫不知情的路人误会来制造。
当然存在不同之处,那在于她不会再因此患得患失,她早过了为别人的行为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的年纪,无论那些有意或是无意。
像方才柳明月问她有没有看采访,若是以前,她不止看,还会比周迢本人记得更为深刻。
“不一样。”柳明月听她这么说,开口反驳:“这只能说明你主体性变强了,但不能代表你就再也不会对他产生好感呀。”
“除非你告诉我你已经应激了,所以完全没可能。”
“那倒没有。”
但或许有身体下意识反应的相同之处在。
这句姜纪没有说。
高中时,周迢就像她刻意当作的远观的一片云,永远居于远处,哪怕偶然同行也与她隔层玻璃罩子,摸不着触不到。
后来他离开,距离远到好似天上人间,连实物都称不得,连带着她的暗恋成为停顿的钢琴曲,再奏不出下一个音符,戛然而止。
上大学、工作、出国,姜纪渐渐忘了,甚至在可能离他最近的地方也没动过一丁点心思。
时间会冲淡一切的,这话没错。
倘若人生后几十年里不再遇到周迢,到有一天这名字提起,姜纪可能不会记得那是谁。
可她遇到了,不仅偶然一次,是一个月内遇到三次,确数变成约数,故事情节发展得如此不实际。
分明连和他做朋友都没想过,很多却理所当然,她可以正常同他交谈、同他开玩笑、同他乘车回家,十七岁的胆怯与敏感早被抛到不停行驶的轨迹后。
和无法将他们联想到一处的朋友们一样,姜纪没有费心思考虑她和周迢的关系,直到看到误会他们的评论区。
心底某根细线晃动,她恍然意识到——
他对自己说新年快乐,说晚安,说下次见。
每一句存在后话的结束语,让她一时分不清楚是否因为太久没见他,而她习惯使然,仍与他共振,又一次坠入波澜不惊的湖中央。
来临川前,姜纪重新翻看一遍邮箱里她写给周迢的话。
她那时话都在心里,即便对着不会有已读回复可能性的信件箱,诉说思念的言语也克制,只有决定不再惦念他的时候在那本他落下的本子上写了一封说尽酸涩心意的信。
那之后,她没再打开过关于周迢的一切,他们之间的圈子本来就小,即使偶尔听到那个名字,也只是一闪而过。
完完整整从头看到尾,姜纪想,假若是现在的她,绝对不会写出这么一封信。
甚至不会写。
并不是难以承认不成熟时多如流水的情绪变化及胆怯,都说人类进化的天性是为了保护自己,她大概同样变了一点以便及时远离导致自己坏心情的来源。
“算了,总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柳明月见她说不出话只皱眉,话题一转,“张亚冬前几天让咱俩去他那新开业的酒吧玩,我没答应。”
“我新入职,哪有时间当富二代的陪酒。”姜纪开玩笑道。
“我也这么和他说的,但人家不仅随时欢迎还免单呢,从一而终的土豪啊。”
说到张亚冬,他不仅没破产这些年还凭着家里过得顺风顺水。
读完大学混了个文凭后继续出国念书,只是没念完,一年多就回了林泽,回来也没找工作,出钱投资了些服务业。
据姜纪所知,酒吧是近来开的,地点选的和之前都不同,不在林泽反而在临川。
或许是因为他大学在临川,姜纪不确定。
大学某一天收到张亚冬微信验证消息,最初姜纪看到时,那张年龄108岁且来自冰岛的资料卡让她不得不怀疑对方是骗子,后来打消依旧和他奇怪的行为脱不了关系。
她连着收到十八条添加好友的申请。
很符合张亚冬的性格,荒唐又合理。
之后加上,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客套话,姜纪先从他那里得知他加她是想认识临大的一个美女学妹。
张亚冬当然不会如此直接坦率地道明这种不正经来意,这是姜纪自己猜到的。
他问她要不要出来玩,其中夹杂着那学妹的名字,一句你认不认识,又一句她哪个专业你知道吗,傻子才看不出来他的目的。
姜纪无语,直接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微信号的。
张亚冬说那巧了,我打听的时候偶然看到你和柳明月的名字,然后心想这事成了。
她那时候才知道他已经把柳明月加上了。
这很张亚冬,真的是一如既往的,各方面的。
唯一不太一样的是后来那学妹真和张亚冬在一起了,纯靠他自己。
姜纪和柳明月刚开始都没打算帮他,高中那会儿风评就不好,她们并不想让他再去祸害其他女生,但耐不住张亚冬厚脸皮,最后只答应他会打听打听。
姜纪交际圈小,除了在晚会上见到次真人,告诉他是外语系的没怎么出力。
学妹和柳明月都在辩论社,柳明月带他进了次学校,给他说清楚了辩论社的位置没再管。
她俩都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之后肯定是学妹拒绝张亚冬,他兴趣没了便放弃不再提。
没想到圣诞节那天,姜纪接到个鬼哭狼嚎的电话,张亚冬说他送了她白色月季,她答应了他。
印象里学妹长得确实漂亮,特别是不化妆的时候,皮肤是白里透红的颜色,很小女生,所以再见到她和张亚冬挽手一脸幸福的模样,姜纪总觉得张亚冬诱骗人家。
姜纪认为这莫名的想法不对,只能算自己先入为主,她去问柳明月,结果收到一样的回复。
那段时间因为女朋友,张亚冬和同在临大的她们联系见面都频繁许多。
转折发生在学妹大四上学期,张亚冬毕业快半年,经常林泽临川两地跑,提到这事姜纪和柳明月说异地恋不容易,他俩要真能坚持下来也蛮厉害。
仿佛个预兆,没两天张亚冬就说自己分手了。
结局出乎意料,原因很老套:女方认为男方不够爱她,没有安全感提了分手。
这大概是张亚冬恋爱生涯最严重的一次滑铁卢,远超高二追姜纪失败那次。
借酒消愁时没说两句,张亚冬抄起面前的啤酒杯,摇了摇头,像是不愿意再提一句关于这个“她”的模样。
回想起之前张亚冬一副不可一世吊儿郎当的样子,姜纪忽然觉得他挺可怜的,多安慰了两句。
柳明月说:“人家都无所谓了,就你还一副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样子,现在不应该发奋图强让她后悔吗?”
张亚冬却忽地抬起头,问了句毫不相关的话:“她说感觉对我不是喜欢,那喜欢是什么感觉?”
柳明月恨铁不成钢地别开眼,张亚冬直直地盯着姜纪,叫她不得不思考他的问题。
姜纪很久没开口。
第44章
算法问题顺利解决,测试问题反馈完一一解决,项目正有条不紊地推进,加班不再到凌晨,周迢绷了一两周的神经稍微卸下劲,刚巧遇上情人节,李戴言程嘉雯准时下班,江重也靠在他办公室门上炫耀似地通电话。
倒很久没有这样,即使与自己无关,周迢却“有福同享”似的早早回到公寓。
国外这些年,他烹饪技巧有所提升,虽够不到大厨的标准但至少算有拿得出手的几道菜。
无处施展技术,他晚餐只做了碗卖相和味道都比以前好些的面,吃到一半,李戴言给他打来视频电话。
他们在家法餐厅,视频框中看得到复古绿的餐桌布和程嘉雯上半身的正式穿搭,反观周迢一件居家黑色长袖,程嘉雯说:“孤家寡人一个,只能吃素面吧。”
有心人都听得出她在气上次。
李戴言迎着她脸色道:“唉,要我说啊,阿迢你就认识认识你雯姐的朋友,人家个个都是白富美,真要论什么,还算是咱们高攀了呢。”
周迢对他贬低自己的话并不生气,漆黑眼底隐着笑意。
倒是程嘉雯先不满意地啧了声,“什么话,什么高攀,别乱说。”
由李戴言执掌的手机镜头越拉越近,最后像拍大头照一般,从程嘉雯头顶扫到脖颈,周迢识破却没道破某人的心思,稍一侧头,忍住侃意,若有其事地点头,“雯姐,你戴了条新项链。”
“他送的。”程嘉雯指了指对面的李戴言,说:“去朋友圈看放大图,给我点赞。”
挂断退出后,周迢看到一水联系人的对话框。
置顶的姜纪是周迢上周六晚上设置的。
那晚一起吃饭时,正在看手机的江重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不停拍他肩膀,“这你吧?”
看清屏幕上的人是自己,周迢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是同学聚会那天,紧接着画面跳转到姜纪,和记忆里一样,台上她被灯光映得尤其耀眼。
“这女的谁啊?”
“一个,”周迢顿了顿,说:“朋友。”
“评论*区挺有意思,你要不要看一眼。”江重故弄玄虚。
周迢不接话,顺手接过手机。
一条条翻下去,旁边人正在不解:“他们怎么看出来的?你这不就露了半张脸?”
吸引周迢的那条高赞评论是:不止我一个人读懂了这个眼神。
食指点开折叠回复。
—谁懂啊,就是再次见到那个很久没遇到却很喜欢的人,然后发现自己还是很喜欢。
—难道不是看到自己女朋友在上面吗?
—?你们脑补好多,不就是很普通一个眼神吗…
—谁还记得博主是个唱歌博主来着。
……
这条的回复快要浏览完,周迢忽而也开始审判——
原来他是这种眼神吗?
微蹙的眉展开,他笑了笑。
江重更不解了:“你这什么表情。”
“觉得确实挺有意思。”
“你之前也没刷到过?看这发布日期,在网上都挂了快十天了吧。”
十天。
周迢恍然春节假期已经过去快一周,自他回临川以来,日子一天天过的像没过。
下一刻,他拿起手机,在微信消息页面下滑,直到出现姜纪,他点进去,看到他们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上次凌晨他延迟注意到后匆匆的两条回复上,之后她并没再发来任何消息。
他记着她说的有关辞职的事情,下意识想问她工作如何。打完字发送,对话框弹到上方,他开始没再过多操作,等了几秒才长按设置了置顶。
好在她不会让别人等太久,得知她仍在临川,周迢那一瞬间竟安下心,整个人有尘埃落地一般的实感。
这种感觉不是一次性的,方才看到姜纪朋友圈时又涌上心头。
她发了一张想看的电影海报,情人节当天定档,海报下面有行小字:根据原著小说改编。
小说名字熟悉,周迢对这书有印象,公寓里似乎就放着一本。
他收起手机,起身走到书架前,找到后很顺利地从第二排取下,翻开夹着书签的那页,发现自己的确看过。
赶上白色情人节,避免遇上人多堵车的情况,过了下班时间,姜纪依旧坐在工位上,直到没什么可做的才收拾包准备回去,刚站起来,有个亮着的手机伸到她面前。
上面是备忘录的界面,写着:你好,可以加个微信吗?
她看过去,是张有些印象的青涩脸庞。
下意识想拒绝,姜纪凳子后撤,瞥到他的工牌名字姓刘,小刘这个名字在大脑中清晰起来。
似乎在电梯里见过,也从他手里接过资料,应该是比她小两岁的新人,但姜纪不清楚他具体哪个部门。
“不好意思啊,我有男朋友了。”
小刘显然没想到这答案,一米八的个子耳根却不知何时红了,“可今天是情人…”
“我男朋友工作比较忙,我们平时都是这个点才能有时间在一块的。”
说完,见男孩没什么反应,她又补充:“他姓王,我们是同学,在一起好几年了。”
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相同的话术,姜纪从两年前用到现在。
刚开始是为了避免公司里某些人拿单身女生开玩笑,又确实遇到过一两次类似情况,多了的话难免心烦,索性找了这么个借口。
当然也挡掉不少桃花。
多亏刚刚小刘让她又一次记起今天是情人节,走出大厦到街道上,姜纪在想要不要晚点回家,以免碰到同一小区里吃完饭出来散步的贺阿姨不好解释。
临川的二月天气有些干,空气中弥漫着人声鼎沸,视觉也不逊色,通明灯火五彩斑斓,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路人之中夹杂不少情侣。
觉得有些渴,一转身,姜纪走向附近的商场,进了门有扑面的清新柑橘香,没多停留,她坐直梯到餐饮那层楼。
买了奶茶,她慢悠悠走,牛仔长裙的毛边随着步伐起伏,今天商场的人要多些,随意找了家不用排队的店,菜单眼花缭乱,最后端上桌一份牛肉拌饭。
米饭很多,可惜姜纪不算饿,吃到一半就饱了,本着不浪费粮食的原则,她刷两下手机就挖起一勺塞到嘴里。
快要八点,朋友圈陆陆续续有人秀恩爱,前脚何彤彤刚发了条文案,后脚柳明月就跟上几张鲜花合影。
一一点赞,没了新内容,她换了个app阅读。
等关上手机,入口的饭已经有些凉了,时间久,香气光泽都大打折扣,让人没了胃口。
其实没剩多少,姜纪转身离开的愧疚便也少了许多。
地铁九号线直达,小区楼下仍有遛弯的居民,姜纪没顾得细看贺阿姨是不是在其中。
上楼,换衣服洗澡,敷面膜时,微信弹出提示,她收到周迢的消息。
一张是本小说封面,还有句话:一起看吗?顺便吃个饭。
那本书姜纪不陌生,她晚上吃饭时刷娱乐新闻,看到自己高中曾看过的那本悬疑小说要改编成电影上映的消息,首映就在三月初,姜纪从传闻蹲到杀青再到预告释出,期待值很高,于是顺手截图发了条朋友圈。
但周迢发消息让她有些意外,她以为他对这些闲书都不太感兴趣。
云和鱼:你也喜欢他的书?
z:不算,只是这本家里有,碰巧看过。
解释得通。
姜纪回答说好。
之后适应新工作、新同事、新环境,二月的尾声便是这样度过的。
电影首映那天周五,工作日里周迢难得准时下班,他驱车一路到兴贸大厦那里,按照姜纪的指示将车子停到附近的停车场。
没等多久,她电话来的及时,人也同步出现在楼下,淡蓝色衬衫同色系长裙,乍一看清爽,似红茶杯边的柠檬气味。
因为工作,姜纪挽了半天的头发刚解开,末梢那点卷得厉害,她见到那抹灰色衣角,小跑两步,问他:“什么时候到了?”
“刚到。”周迢看了眼她身后,“才下班?”
点头,姜纪说:“最近忙了些。”
“你开了多久,离的不算远吧。”
前些天周迢提到周四接她一同去电影院,踌躇半天,姜纪回复不然分开走,下班时间不太确定。
最近部门负责人盯得严,大家常要多半个小时才能离开,姜纪都有些担心赶不上开场。
解释这么几句,周迢说既然这样,票订到你们公司附近的影院就好。
她愣几秒,发觉他依旧善解人意,就像接下来的回答:“十几分钟,很近。”
姜纪轻抿嘴唇,她查过地图,知道就算不是下班高峰都要二十来分钟的时间。
一齐向前,姜纪身子快周迢半步,仿佛来了这边她就是东道主似的,她得为他领路,带他往目的地走,先干什么后做什么都由她掌控。
于是去影院的路上,就电影姜纪随口说了几句,发现周迢不仅对答如流,甚至有套自己的看法。
她不禁诧异,只是看过一本书,他思考的内容却像做过许多功课。
不愧是高中常占据年级第一的学霸。
后来看电影时,姜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期望过高,通篇剧情改编的有些寡淡,只有画面配乐算得上不错,如此导致后面的三十分钟她稍微走神了,场内熄灯,电影里的灯光又大都不是光亮的颜色。
昏昏沉沉的,她头往后靠,顺势右歪了下,视线一转,正对上周迢那双眼睛。
他五官轮廓隐在暗处,唯独眸光亮着,聚焦于一处。
刹那间,仿佛一捧水忽地冲击至许久未苏醒的空旷山谷,她胸腔内的频率空了两拍,呼吸都滞住。
下一秒,听觉敏感异常,插曲在耳边响起,观众一齐发出嘘声。
猛地转过头,姜纪坐直,身体器官仿佛都刚意识到她这个主人似的,心跳与气息同样急促,她额头出了层薄汗。
电影中的人物对话仍在继续,姜纪的脸没再离开过大屏,靠看下方的英文字幕来提高专注力,一秒不差地正视着到了片尾。
散场后,周迢随手按下电梯,“结局好像改了点。”
姜纪扭头看,发现他连脸都没转,真的在和她讨论剧情。
“书里他妈妈最后没回来,信也没有了。”
姜纪有些无奈,她记不得了,后面的情节在她的回忆里被拆解成短句,只剩下个结局,除此之外,她都晃着神。
含糊几声,她只能说:“对,是。”
驾车到餐厅,位子是周迢提前订好的,服务员领过去问要点些什么,周迢将菜单递给姜纪让她选。
翻了翻,姜纪看得出这家店并不是某个特定菜系,她问了问他的忌口偏好,点了几道招牌菜。
周迢往她的杯子里倒茶水,“高中那会儿,你好像不喜欢甜的。”
刚刚点菜,她顺手加了份奶香南瓜作甜点,最后那菜单又回到周迢手中,因此他知道这个不奇怪。
姜纪讶异的是,高中时候那么一点小事,他到现在也都记得别人表露出的喜好与厌恶。
周迢又解释了句:“钟文玺生日,看你吃蛋糕吃的不太开心。”
实际上,不只姜纪,连周迢自己都没想到,他回忆与回答都太顺太理所当然,仿佛那些一直以来都藏在深处,稍微一探便能勾出许多细节。
上次就是,除夕夜祝福就是,酒店大堂叫住她就是。
再往回走,出国前一起回南雨街那次;办公室里被她安慰那次;下雨天送她回家那次。
他提一瓶汽水,坐在不够大的马扎上,隔了层雨声她在一旁。
他那会儿在想什么?
只是不想立刻回家,他猜身边的少女也一样。
下着大雨离家出走,颠覆几分她在自己心中三好学生的定位。
雾气罩着暖光,他俩并没讲几句话,但这会儿想来,那之后,姜纪似乎对于他来说就不只是名字了。
“蛋糕本身没问题。”姜纪笑,“口味总会变的,况且你请客的话,吃饭点道甜品不算规矩吗?”
“可以不点,就我们俩吃饭,你来定。”
姜纪朝他看。
她是开玩笑的,可周迢说这话时脸上表情极其认真,好似交出什么重大权利绝不反悔,她相信哪怕自己开口说不吃了,他也能拉上她转身就走。
后来发现那道甜品还真的不太好吃,有些过于甜,让人觉得发腻,一人一口,再没朝盘子动过筷。
吃完饭,两人出店,沿着街道走,姜纪靠里,周迢上半身影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步伐。
周迢开口问:“新工作还好吗?”
姜纪不清楚他对好的定义是什么,只答了个含糊其辞的还行。
话离了口,她才发觉这答案似乎有些敷衍,让人接不下去,补充道:“最近比较忙。”
这话一语成谶,下一刻,电话铃声叮铃铃响起。
组里新来的实习生第一次写会议报告,删删改改到现在,不想被最近脾气不好的负责人当作反面案例批,这才没办法打给姜纪,希望她能提出点意见。
姜纪听着,没注意看脚下台阶,身子一歪,下一秒被拽到漫着清爽雪松气息的身侧。
彼此之间还有一些距离,一瞬间的失重感却足以让她晃神。
“一接电话就忘了看路?”
姜纪屏息,说谢谢,没抬头看周迢,但感觉到他话里有几分戏弄,叫她无端想起他高中那会儿。
“纪姐,你…我有打扰到你吗?”
“没事,你把报告传给我吧,我看完发语音和你说。”
电影看了,饭也吃了,今晚本来就该结束。
挂断电话,姜纪对周迢解释了下,他表示理解,“要找个地方坐吗?”
打算回家的姜纪啊了声。
“不是说要处理工作?”
是这么说没错……
姜纪还在措辞,周迢已然迈步发问:“我看前面有家奶茶店,进去坐坐?”
没有下班随身携带平板或笔记本的习惯,姜纪低头捧着手机,双指扩大或缩小界面,看到有些新人常犯的错误便记录下来,一并总结语音给实习生。
她挽着低马尾,皮肤清透,额头饱满,侧脸轮廓很漂亮,话里逻辑清晰,英文发音标准,声音柔和又不失力度,颇具信服感的同时让人觉得亲近。
周迢点了两杯店里的新品,取回时看到的便是一副这样的情景。
那刻忽然明了——
不怪那位实习生遇到困难会想着第一个找她。
姜纪自他手里接过那杯全糖的,说:“谢啦,工作时总想喝点甜的来缓解不算好的心情。”
“开始吃甜和这个原因有关啊,经常要在下班后工作?”
楼下等她那十来分钟,周迢查阅了她公司的相关资料,团队规模中等,但胜在年轻化,发展潜力大,近期趋势也不错。
姜纪摇头,“比起我之前不算什么。”
之前为了协调国内外各个团队,下班后参与电话会开到凌晨是常事,跳槽时选择下家她特意规避了这些问题。
“为什么会学这个专业?因为喜欢体验新环境?”
姜纪讶然,“你记得…”
周迢挑眉,不置可否,“我记忆力还算可以。”
不仅记得这个,还记得她当时所说的那个具体的人。
但姜纪好像并没有和他想到一起,她只是说的确有这层原因。
“你呢,公司怎么样?吃饭那天韩天说你赶着回临川是因为出了点事,最近还好吗?”
周迢挑了些易懂或与她专业相关的说了些近况。
而且严格来说不算赶着回,假如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生病,待在林泽无事可做的周迢或许会回去更早些。
“他们还说你生病了。”
姜纪仿佛和他心灵感应一般。
“可能是身体不太适应,我有一段时间没回过林泽了。”
他口中的有一段时间没回等于钟文玺说的好几年。
“回林泽前就有些咳嗽?”
“是。”
姜纪抿了抿嘴唇。
她有一刻想问,那你回林泽是为了参加同学聚会吗?
这个问题,某种程度上类似于她高中时执着许久的,你真的要出国吗。
最终没问出口。
将这想法随着奶茶一齐咽回肚子,她一时不知道自己这份相似的执着由何产生。
周迢同样敏锐地察觉到她那句话里隐含的一些意思。
他回林泽参加聚会的初衷是因为姜纪让他想到一些关于林泽一中的过往。
决定听上去有些随意,假若姜纪问了,他这样答,大概也会显得轻浮。
但坦白讲,林泽匆匆一趟,哪怕身体遭了殃,却并没让他产生负面或者后悔的情绪。
似乎因果倒置了。
再回过神,是因为姜纪停下脚步。
他顺着她视线看过去,是家书店,店面不大,暖黄色为主,看上去便很温馨舒适。
姜纪说:“南雨街那片也有家晴天书店。”
街头正有人正应景地拨动吉他,间奏听得出是周杰伦演唱的晴天。
晴天两个字太常见,可以是周杰伦的歌,也可以形容天气,作店名同样好听,蕴含的意义那么多,没人会在乎它在姜纪心里的定义。
“我去的次数不少。”
“我也是。”
“倒是不巧,没运气见到你。”
是见过的,姜纪想,但她没说出这句话。
第45章
联系因这次见面变多后,三月下旬的某个周六下午,姜纪照周迢发来的位置去找他和韩天。
两天前,周迢给她发消息说周末韩天要带个女性朋友来临川玩,担心只他们三个的话那女生会不自在,所以约她一起。
z:不方便或者你有别的安排就算了。
云和鱼:没事,但我可能也不是特别擅长和陌生人相处。
z:别担心,肯定比我们两个好,而且我一直在。
我一直在。
下意识,姜纪想起他之前说过同样的话。
数年前的那个冬日,她的内心所想是——没有录音,她依旧记得。
而她的确记到现在。
这应该称作什么?记忆力足够好吗?
身后有人喊她,姜纪拿走接满的咖啡杯,回去继续投入工作。
见了面,得知女生名字叫黄日雨,这次来临川主要为了看一个画展,碰面之后一起去画展的路上,聊天时,姜纪了解到她今年会赴美留学,攻读硕士学位。
姜纪便问了句:“我年前还在纽约那边工作,是哪所大学?”
“在加州。”
黄日雨说着看向副驾驶座位的周迢。
韩天搭腔道:“对,和周迢大学时候一个地方来着。”
黄日雨笑道:“所以关于这方面问题,我也想稍微咨询一下周迢。”
姜纪突然就明白这次临川之行对黄日雨来说,画展和玩都是其次,解决人生大事才是关键。
恐怕自己都有点碍眼。
意识到之后,她识相地低头,拿出手机,没参与接下来的对话。
等待画展检票的间隙,一旁的韩天小声对姜纪说:“这就我上次说的那朋友。”
“只见一面就念念不忘那个?”
韩天说是。
姜纪点头说记起来了,“你今天带她过来,周迢知道吗?”
“我只说要带个朋友,没具体提。”
“那就是不知道了。”
否则周迢不会担心黄日雨不自在从而问她能不能来。
韩天咳了声。
“你应该提前告诉我,这样我就不来了,毕竟我没有想要做人姻缘的癖好。”
“我没想到他会喊你,而且要是你突然不去,他那么聪明,肯定能猜到,说不定就不来了。”韩天双手合十以赔罪,笑着对她说:“其实周迢这样挺有意思的,你不觉得吗?”
姜纪望去。
前方不远处,黄日雨正在和周迢搭话,听不到具体的,只能看。三月末的临川,穿裙子已经不违和,黄日雨个子和她相近,但身上那条明蓝色的短款紧身裙,她逛街时决然不会往上面看一眼。
“没见过他身边有哪个女生离得近啊,高中那会儿他人气多高,但硬要说关系不错的女同学,也就你和何彤彤。”
“我和他不算很熟。”
“够熟了,至少认识并且出去过的次数不少吧。”
姜纪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问:“所以你这次过来,单纯是想给他介绍女朋友?”
“周迢寡太久了,真不怪这么些人惦记他,而且黄日雨和我喜欢那姑娘是好朋友,长得漂亮人也好,在那边读完书回来还能有共同话题。”
姜纪听出点互作僚机的意思。
“顺便嘛,他不喜欢黄日雨的话就算了,我又不会逼他。”韩天挠挠头,问:“周迢喊你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姜纪没打算瞒他,如实相告。
毕竟为此她做了攻略,还特意补了些画展的知识,结果来了不仅没用,还成了碍事的。
韩天显然没想到,再次道了歉,说欠她一顿饭下次回林泽补上,“今天当是看热闹了。”
时间到了,观众开始陆续入场,周迢和姜纪原本不远的位置一下被打乱,回头迟迟寻不到人时,黄日雨正问他加州气候好不好适应。
“挺好适应的,我这个人不太讲究。”
黄日雨笑了,“你这话有歧义。”
“没注意,但适应能力因人而异。”
周迢的确没有那个意思,他只是心思不在这里。
他取出手机,有目的地翻通讯录,顺着往下,停顿几秒,再打开微信,朝置顶的聊天框发去消息。
z:抱歉,我没想到会是这样,韩天没有提前告诉我。
云和鱼:没关系,来都来了,免费看场画展也不亏。
z:如果你想走,随时告诉我,我送你回去。
云和鱼:不用,你好好看展吧。
看完画展,晚饭定在黄日雨想要打卡的餐厅,订好的四人位是相对的两条长沙发,韩天和姜纪提前说好要坐到同一边,但进门时周迢先了一步,他坐到黄日雨的对面,没能给后到的他们留出机会。
姜纪只好坐到了黄日雨旁边。
看展时他们四个大部分时间是两两分开的,现下才有坐在一起的机会。
黄日雨扭头问她:“所以你的新工作还是在临川,你和周迢现在都在临川?”
姜纪说是。
“你们都是高中同学啊,有没有人早恋什么的?”
韩天问:“你觉得谁像?”
言外之意是没人。
黄日雨眨眨眼,“可惜了,要是和我一个高中,我一定要追的。”
没加前缀,但都知道说的是周迢。
饭桌上,姜纪绝大多数时候保持沉默,不必要时一般不开口,没人说话的时候靠韩天这个中间人活络气氛,大概是不能接受他不打招呼就带来黄日雨,周迢没怎么理他。
接收到韩天使来的眼色,姜纪说了两句玩笑话,他也就那几分钟抬头接了她朝在场所有人分别投去的眼神。
饭后先开回酒店,之后周迢送她回家。
姜纪有些尴尬,不知道该和他就今天说点什么。
难道要接过韩天的工作,问他对黄日雨感觉如何?
坐在后排装睡了会儿,脖子实在不舒服,她换了朝窗的姿势,睁开眼想要看到哪儿的时候,恰好透过后视镜和周迢对视。
他反应迅速,“醒了?”
没办法,她只能说是。
一阵默然过后,停在红绿灯前,周迢问:“你今天,有没有不开心?”
姜纪诚实道:“还好,就是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真的没有?”他关注点倒独特。
“真的没事,算蹭到画展和饭吧,我本来在家也没什么可干的。”少了一句“早知道不做攻略”,其余都说的是实话。
“过两天请你吃饭。”
莫名由一顿免费饭延伸至两顿饭。
姜纪说:“上次那顿饭我还没还你。”
“特殊情况,今天是我的错,我应该先问清楚。”
“不是啦,我知道你提前不知情的,不然你肯定不会喊我。”
周迢一时没说话,片刻后舒口气,仿佛达到目的,说:“那就好。”
周迢那番话说得姜纪没有拒绝的余地,她本以为这顿饭怎么也得下个月了,但没想到就在三天之后。
工作原因,姜纪要去日本几天,回来少不得忙,这才提前。
刚上了车,周迢就问她:“你喜欢看画展么,我看今天有几场和上次那作者相同画派的展在出售余票。”
姜纪一愣,“对我来说无功无过,但你想去的话也可以。”
她下意识以为是他最近被熏陶得有了艺术气息。
“第一次看的印象不好,我不喜欢,但我前两天才听韩天说你为了去画展提前做了攻略。”他语气带着歉意,视线自屏幕抬起看她,“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准备好的东西不要白费。”
姜纪顿时无言。
明明没看他的眼睛,心跳的节拍怎么还是乱了。
既然都不喜欢,他们便没去画展,吃完饭回去的路上,姜纪提到租房子的事。
“一个人住?”周迢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本来以为你和柳明月一起。”
“之前那地方离新公司不近,交通不便利有点麻烦。”
红灯亮起,周迢踩下刹车,转头想要说点什么,姜纪察觉到,正欲抬眼,电话响了。
姜意打来的。
还没出声,开头第一句话便让姜纪意想不到:“姐,我在临川高铁站。”
这突袭未免太过突然。
调头去高铁站,姜纪有些抱歉,“实在麻烦你绕了这么大一圈,等会儿你先走,我带她打车回去就好。”
没答,周迢反问:“她在林泽上学?”
“林大,今年大三。”姜纪说完,望向窗外,声音放轻,“不知道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她没想明白姜意为什么悄无声息地就来了,这不太像她妹妹平时的作风,以至于在担心姜意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姜纪第一时间想到她高二那年冬天,姜意没打招呼的那场离家出走。
“放心,人见到一切都好说。”
似感受到她情绪,周迢开口安慰,他声线低而沉稳,自带一种可信度。
姜纪的心慢慢定下来。
驶到站外,姜纪开门下车,听到身后紧跟着周迢轻摔车门的声音。
“我和你一起,晚上打车不安全。”
她急着进去,不好与他来回推委,只能点头。
小跑着到了大厅里,没第一时间看到人,她想拿手机打个电话,打开才发现电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足百分之十。
姜纪反应过来,今天下班走的急直接拔了充电器,这会儿想想,估计是没充上电。
转向一边,她问:“能借下你手机吗?”
周迢的手机同他平时穿着一样,套了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黑色壳,握在手里,便衬得他那截露在外面的皮肤,从修长手指到手腕,连同青筋都透着力道。
她食指触到他干燥的皮肤,温热感一顿,很快收回。
电话没一会儿拨通,大概对了一下位置,他们赶到的时候,看到姜意坐在行李箱上面低头玩手机。
人好好的,看上去不像有什么问题。
放缓脚步,姜纪松了口气,在姜意面前站定,缓缓开口:“吃饭了没?”
没多提什么,是觉得毕竟还有她不认识的其他人在。
姜意抬起头,一眼注意到姜纪身边的陌生男人。
深灰色外套,下面是条同色系长裤,这样不显眼的搭配反倒显出他身材比例很好,她文采不好,其余有关身形外貌的形容不出来,只下意识认为这是个大帅哥。
姜纪看到她有意无意打量周迢,解释道:“这是我朋友,他送我过来的,一会儿也是他送我们回去。”
姜意点点头,“好像见过,看着眼熟。”
周迢说了自己名字,问:“在林泽吗?”
如果说真见过,除了林泽大概没别的地方了。
想了想,姜意灵感乍现一般,别过脸问姜纪:“是那个商场里对你说新年快乐的哥哥吗?”
安静几秒,姜纪无奈叹气,声音放低:“那是陈言,你怎么会认错?你们俩在我印象里没见过。”
眨巴两下眼睛,姜意软声道:“那时候太小了嘛,原来那个是陈言哥哥。”
再一次仔细观察周迢,姜意发现他身上的气质的确和陈言不同,但她感觉真像见过的样子。
“她说的是陈言,高二上半年我们同班,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姜纪顺势对周迢解释了句后,又说:“不过都是高中同学。”
方才姐妹俩小声却旁若无人的对话被一字不落地听到,一旁的男人扬了扬眉,没答话。
嗷,高中同学。
姜意抱臂,这会儿没来由地品出点别的东西来,在这个周迢哥哥身上。
因为他眼神没过多地停在自己这里,偶尔看过来的一两次也没什么情绪,有点漫不经心,而少得可怜的那一两次,还都是姐姐在等她回答没讲话的时候。
不过算正常,毕竟他不认识自己,没必要关心她在说什么。
思及此,姜意又端详他一眼。
眉眼出众,鼻梁高而挺,嘴巴也…也就那样吧。
嗯,也就那样。
车子一路驶回小区,姜纪说让周迢停在路边,这样他好方便拐弯回去。
“那我们先进去了。”
街道吹起低温的微风,各种声音交杂入耳,车内车外分割成两个世界,周迢静静看着姜纪,她拉开车门的一瞬,灌进些燥意。
叫住她,周迢喉结上下滚动,咽下许多,最终只道:“晚安。”
姜纪微微一笑,“路上小心,晚安。”
往前走了两步,姜意忽地开口:“姐姐,我想起来了,他是不是视频里那个人啊?”
姜纪没立即作答,停下来问她:“先说说你怎么突发奇想来临川了吧。”
吐出两口气,姜意嘴巴鼓住,头往后,“因为他。”
“他?”
“周迢?”
第46章
照姜意的原话总结起来就是,她认为姜纪有男朋友了却瞒着不告诉她,所以一气之下想着来一探虚实,故意没提前发消息为了打一个措手不及。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一般不会空穴来风。”姜意自顾自分析着,特别言之有理的样子。
任凭她说,姜纪只是听,听到结尾后转头看她,像是在问:就这些,说完了吗?
这样相对无言走过一百米,姜意终于又开口:“好吧,其实是我参加比赛没得奖,而且我们小组成员内部吵了一架,我心情不好。”
姜纪这才别过脸。
算是长大了,不用她循循善诱地问东问西才能得到答案。
“比赛呢,过程最重要,至于结果就只是个结果,决定不了什么。”
她话说得如此简单,是因为知道姜意更在意的向来是后讲的那个。
“吵架嘛…”
安慰只是开了个头便戛然而止。
右手僵在包里,姜纪用两根手指极不甘心地拨两下,意识到什么后,认命似地拿出本不应该待到这里的电子产品。
那是周迢的手机。
路灯打到黑色手机壳上反射出冷光,他屏幕保护得好,此刻完整暴露地握在手心里,光滑到像随手一翻不小心就会掉下去。
电话是二十分钟后打来的。
当时姜纪正坐在沙发边上刷手机,通话界面亮起的时候,她迟疑了会儿接通,赶在那边开口之前说:“喂?周迢?”
顿两秒听到有声音通过扩声器传出,实感这才重了些。
“我在*,姜纪。”
他在回应似地喊她名字。
攥紧了下,她说:“不好意思,你手机落在我包里忘还了,现在在我这里,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找个时间给你送过去吧。”
“不用,我明天刚好要到你小区那边办点事,我自己去取。”
他答得流利,姜纪没想出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能应下:“好。”
“刚刚在忙什么吗?”
“没有。”她否认,下意识认为他提到这个是自己接电话太慢,便解释:“我是怕冒然接你电话,引起误会的话不太好。”
周迢从喉腔发出一个疑问词。
两边同时静默,他不懂,姜纪不好直接说是怕影响你和黄日雨接触,就这样过了一会儿,周迢反应过来她在想什么,“最近一直在忙公司的事,我并没时间再去跟别人吃饭打电话。”
“那就好。”
“…也不是那个意思。”
姜纪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倒是他笑了下,说:“嗯,我知道。”
好似奔至条羊肠小道,大雾望不到尽头时,脚下莫名生出条阶梯,暂时有了落脚继续的地方。
既突然,又泛起阵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波动。
“那,明天见?”
此刻她情绪感知大于语言表达,开口都是明知答案的问句。
“明天见。”
有句话这样讲:所有说再见的道别里,我最喜欢的是明天见。
姜纪应景地想到它。
她不知道这句话能否适应于自己,但确确实实摆在面前的是——挂断电话后好久她仍没起身,睡前眼睛闭得出奇快,入梦却晚于往常。
再见到周迢是第二天下午的事。
彼时黄昏,日光悬于树影顶端,拓到土地上像浮沙画,衬得人格外温柔,周迢一身黑色装扮,硬朗俊逸,日落中显眼。
姜纪从小区单元楼下来,迎面同他撞上眼神。
本来那瞳孔焦点薄得似两点雪,聚到她身上便融掉。
姜纪朝他走,“你从哪里来的?”
“兴中街。”
那是他公司的位置。
“周末还在工作?”她在两步之外的地方停下,见他没有伸手的意思,就继续问:“不是说解决完问题后不太忙?你有休息吗?”
“有休息,比起之前不太忙,但马上要进行到下一个阶段了。”
前一天晚上折腾到小区快十二点,他还要开车回家,睡眠时间应该更少才是。
姜纪没说话。
停了几秒,周迢补充:“我早上八点起了床。”
仿佛力证些什么。
姜纪不知道他加这句话的目的在哪,八点是算很晚了吗?
“为什么不多睡会儿?”
“生物钟,一两天改不掉。”
“那吃饭呢?”
周迢脸转向一边,又转回来,刮了刮鼻子点头。
他眼下乌青有些明显。
姜纪眼皮垂下去,睫毛也低,与皮肤成翘起的锐角。
她低声说道:“昨天麻烦你到那么晚,又不小心装走手机,今天应该我去找你。”
在周迢的视角里,只看得到她一侧光滑脸颊,耳后的发丝落下来,弯成个弧度,察觉得到她情绪不太好,他竟有种自知做错什么的感觉,所以刚刚多加了几句解释。
“在和我道歉?”
极轻地一声嗯。
“这样的话——”周迢语气无奈,眉梢却微挑,“五月份我生日,来祝我句生日快乐?”
“而且你不用道歉,都是我应该做的。”
毕竟今天这次见面的缘由在他。
昨晚姜纪下车时,周迢是记得他手机没被还回来的,但叫住姜纪她回头的那一刻,路边婆娑树影,她眉眼如画。
他突然就生了别的心思,硬生生咽回去那句询问,没问出口,便也不清楚是不是真的装在她包里。
别出心裁的一种糊涂。
就像电影院里,他瞧见她不自然地撇过头与她的飘忽眼神,却装不知道,散场后故意挑结局讨论来逗她。
可无论是骗来一次见面,还是收获一张微赧的面容,都真的会让他没来由地拥有好心情。
周迢忽而意识到,她在他这里有种魔力。
周迢身子低伏,漆黑发梢落到姜纪低垂视线内,迫使她抬头看他。
对视,像溺进汪洋,刚巧眼睛在讲同一片海域的语言,他们频率共振。
一下,两下,三下,心尖搏动得太有力,这曾拨奏,萦绕不散的旋律,让姜纪有一瞬间认为面前是十八岁的他。
感官相通,她嘴巴变得不自在:“什么?”
“我说,想请你陪我过生日。”周迢轻轻抽出手机,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将它伸出半臂远。
收回手心,她指尖握了握。
都快忘记五月份是他生日了。
或者说不算忘记,因为她现在仍能说出来具体日期,只是时间太久远,一下子就找不到想起的理由。
“姐姐?”
身后突然传来姜意的声音,越来越近。
“蛋挞做好了,你上去尝一个?”
姜纪转身,毛细血管开始迅速扩张,她有些不知名的紧张,像被发现了什么不好意思的、难以开口的事。
“周迢哥哥,你来拿手机吗?”姜意眼尖,注意到他手里的东西,顺着问了句:“你要吃蛋挞吗?”
他向姜纪看一眼,笑道:“不了,我先走了,出差顺利,早点回来。”
姜纪神经松下来,耳尖尚未浮现的红意殆尽,她退后一步,招手,“好,你也路上小心。”
而后她拉着不知所以的姜意先离开,没再回头。
这些不算成熟的行为,很难想象会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她身上。
在他身上。
在他们身上。
耳边姜意正问:“是他吧,和视频里看着好像啊,不过肉眼全脸更帅一点。”
姜纪边听边往前走,不经意瞥到花坛一角,视线为之停留。
凤凰花似乎同样在五月盛开。
回到临川的头一周的确忙,第二个即将拥有周末假期前的星期五,过了下班点,姜纪开始收拾办公桌上的物品,一旁工位正盯着电脑的同事问她今天怎么这么准时。
姜纪解释了句:“和人约好了,得准时到。”
“谁啊,男朋友?”
不知道是小刘大嘴巴还是一个办公室里向来没有能藏得住的恋情,无论是否存在恋情发生在同事之间这个前提。
总之,她有个姓王的男朋友且情人节多加了半小时班变成了同一办公区里人尽皆知的事,因此同部门甚至同组成员得知并不意外。
但有一个忙到连情人节也得让女朋友多等的对象,稍微揣摩下,很难不多想。
不过姜纪本人倒不太在意这些传闻八卦,该说不说,至少目前为止给她带来的各种影响都不算差。
姜纪笑了笑,打马虎眼,“不是男朋友,是女朋友。”
柳明月近来因为和男朋友吵架心情不太好,姜纪看出来后,主动留出时间约她今天晚上去张亚冬新开业那家酒吧玩。
前不久刚请教过姜纪的那位实习生说:“纪姐,你是不是不喜欢秀恩爱?我本来一直以为你单身呢,那天晚上你是和你男朋友在一块吗?”
说的是她和周迢看电影那天。
姜纪含糊两声,只说确实不喜欢。
“姜纪这种挺好的,不然秀自己男朋友太多的话,总让我联想到我家孩子适不适合童模这种。”
有同事开玩笑,语气学得惟妙惟肖,话音未落,大家纷纷笑出声,感叹说真的像。
姜纪抓住时机开溜,说自己要下班了,背起挎包,一口气到电梯口才松下来。
但凡再多问一点就要露馅。
姜纪先去到和柳明月约好的地方会合,她到的时候,柳明月在和人打电话。
“你又要开始了。”
“我说了不想说,你总这样逼我,难道自己感受不到吗?”
“刚在一起的时候你明明不是这样的,早知道会变成现在的样子,我就不该…”
不忍继续下去的话已然显出无力与疲惫。
柳明月深呼吸一口气,拢了拢风中凌乱的头发,整个人有点微弱的狼狈。
姜纪没有在这一刻走近。
她感觉风同样卷席到她夹起的黑发之下,有一丝凉气盘踞于裸露地带。
第47章
三个人很久没聚在一起,张亚冬出来接她们,穿着随意大大咧咧,一副闲散老板的模样,穿过炫丽的各色灯光,到二楼音乐的鼓点才弱下来。
心大如张亚冬,没两杯也发觉到柳明月情绪不高,他开口问:“怎么了大小姐,免单还不开心啊?”
姜纪对着她歪头,附和道:“我发现一晚上你这眉头就没舒展开过,说说?”
柳明月勉强笑了下。
“也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爱情太难懂了,难道我和一个人谈恋爱就必须要对他毫不保留地交付所有事情吗?”她极为苦恼地开口,靠到姜纪肩头上。
张亚冬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方面问题啊,谈得不高兴就甩了呗,我给你介绍几个?”
姜纪瞥他一眼。
张亚冬辩解道:“真的,今天就有几个来玩的,我都挺熟,感不感兴趣?”
姜纪皱眉,如果是第一次看他意思是你能认识什么好男人,那么第二次的意思便是经常来酒吧玩的有几个能是她感兴趣的。
她对柳明月说:“当然不能这么说,你自己的感受最重要。”
“不全是因为他,工作也有点不顺利。”柳明月叹气。
另外,人不能一直保持正常或者之上的高涨情绪,难免会有下跌的起伏,譬如她现在。
“既然出来玩就别多想了,玩游戏怎么样,既能提高你参与度还可以顺便看张亚冬笑话,说不定就高兴了呢。”姜纪放下手中的酒杯,有意想让柳明月开心。
突然被误伤,张亚冬一口酒差点闷在喉咙呛到,好不容易咽下,大义凛然道:“来来来,今天我舍命陪君子。”
游戏属于张亚冬独家定制,规则是一人一个骰子,轮流掷过后点数最小的那个要真心话大冒险。
第一局,张亚冬第一个陷入死角,他掷出来个1。
柳明月憋不住笑,“你直接认输吧,这样我俩都不用浪费时间了。”
最后他上下楼梯跑了三圈。
继柳明月坦然自己交了三个男朋友,张亚冬承认高中被不下十个女生拒绝,姜纪连喝三杯酒之后,本场游戏终于迎来了它最本质的时刻,轮到张亚冬真心话。
玩了大半天,啤酒鸡尾酒白酒都来,三个人的兴奋度都逐渐上升,柳明月和张亚冬倒看得明显,姜纪却不同,她喝的越多越安静,话不多动作少,除了一片修饰白皙肌肤的红晕,别的什么都看不出。
柳明月左思右想蓄了个大招,提前说好要一击毙命,让张亚冬做好准备,听到这话,姜纪抬头,她竟然一下子就知道柳明月要说什么。
果然,下一秒柳明月开口:“和学妹有联系过吗?”
姜纪完整捕捉到张亚冬脸上表情的变化,从收起唇角到苦笑叹气,再无奈地恢复正常。
“没有啊,我不敢。”
“她之前对我不是喜欢,但我是因为太喜欢了。”
没别的插科打诨。
柳明月大力拍一下张亚冬,“还说我呢哥们,你也向前看好吗?”
印象里,前几次提到学妹,张亚冬总爱吊儿郎当地打马虎眼,她们差点真的信了,信他只当那女孩是他不多不少恋爱史中简单一段。
其实错了。
大概无论谁,都得遇到这样一个令自己念念不忘很久的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被影响,根本无法控制。
姜纪想起张亚冬和学妹正式在一起那天,他给自己打电话,他说他送了白色月季,说他懂了她高中说过的“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她回答说我也喜欢你的时候,你的第一反应不会是开心的”这句话。
因为他终于遇到了那个人。
酒精好似催化剂,这一刻,曾经一败涂地到坦然承认、明知不可为偏要为之、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复杂情感倾泻而来,粘腻腻地包裹住她。
酒杯空了,姜纪拿伏特加、朗姆酒和解腻清爽的柠檬片给自己调了杯新的。
轮到姜纪,张亚冬给她抛了个看似简单实则不然的大冒险:“最近一个加上微信的联系人,给他打个一分钟的电话。”
“哇哦。”
柳明月哪怕傻笑着依旧反应迅速。
最近,要说最近。
想了想,姜纪回答:“新公司同事。”
柳明月:“?不是周…”
打断她,姜纪说:“那是过年的时候。”
“谁啊?姜纪交男朋友了啊。”张亚冬试图从她俩对话中听出点什么,有些懂又有些不懂。
姜纪无语,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高中同学。”
“我们都是林泽一中的,只不过你俩不和他一个班。”
柳明月兴致更高,“年前刚遇到呢,快十年了,特别有缘分的呀。”
“高中同学?”
电光火石间,张亚冬记忆被勾起,他想起什么,震惊的点很是奇怪,“你不会当时喜欢他,为了他才拒绝我吧?”
此话一出,柳明月收了八卦表情,笑得不行,“意思是没有他,姜纪就会答应你?真的吗?”说完看向姜纪。
追问加醉意,姜纪大脑本来就快不运作,她不得已简要成一句话,直接说我根本不可能喜欢张亚冬,没去管他听到会是什么反应。
“靠,别管我了,你快打。”张亚冬倒也没分析她这个“根本不可能”是出于什么目的,他坐在她旁边,一副比谁都急的模样,催促:“我就知道你磨磨唧唧的,拒绝我倒是干净利落眼都不眨一下。”
姜纪抱臂,盯着他看,“你这么关心做什么?”
“因为他那么坚决地拒绝我,还不得让你得偿所愿啊,要不然显得我多没面子。”
怎么张亚冬就默认她高中喜欢周迢了。
姜纪想要和他理论,组织半天语言后忽然不想思考,说:“可给他打电话不符合题目要求。”
张亚冬:“我临时决定改掉。”
…
她不说话,也不拿手机,张亚冬又催她快打。
姜纪:“无理取闹。”
张亚冬:“我这是有理有据。”说完去征求柳明月意见。
柳明月笑两下,置身事外一般:“不发表意见。”
“但按说出题人改一下规则也是无可厚非吧…”
“你自己看吧。”
行,懂了。
姜纪转过去,越看他俩越像狐朋狗友。
翻开通讯录,找到周迢,她看了一会儿他的名字,提前打预防针:“真要打?不接怎么办?”
柳明月:“试试嘛。”
张亚冬:“试试又不要钱。”
姜纪没了办法,心一横,按下拨通键。
接到电话时,周迢正在兴中路附近的公寓,前两年周迢同江重住两居室,之后公司逐步步入正轨换了楼层,房子成了一人一间,江重作为邻居时不时来敲门,与以前无异,今晚同样。
抛下身后江重接个电话还要避着我的戏谑语气,周迢快步走到卧室,接通,“这个点打电话,今天不忙?”
“嗯,不太忙,你,在干什么?”
姜纪回答得慢,讲话也慢。
“在家,你呢?”
周迢并不急,他在等她的答案,却先听到她那头有一道陌生男声。
他怔然片刻,问:“听到你旁边有人,还没下班?不在家?”
“不是的,我出来和朋友吃饭,刚刚说话的是张亚冬。”
“张亚冬你记得么,高二,在二班那会儿,他和柳明月一样都是五班的,我们三个之前都在临川读大学。”
虽完整讲述了一遍,但姜纪依旧觉得让周迢记起张亚冬有些为难他,她说:“我猜你应该不记得了。”
而周迢的确沉默了。
快到达一分钟时限,姜纪及时道:“其实我也没什么事,你最近是不是还挺忙的,早点休息,先挂啦。”
松一口气,看向发出声响的罪魁祸首。
“我这是在试他对你有没有意思,说了什么?”张亚冬自诩正义地说道。
忍住想对他翻白眼的冲动,姜纪说自己要去趟洗手间。
往外走几步想要吹风清醒的路上,手机响起来—
周迢来电。
她喝的酒度数偏高,打那通电话前思维系统便有点不通,现下来自他实际的声音又一次压到她耳垂上才像钻进丝风,清晰许多。
“还在吃饭?”
“嗯。”
“大概什么时候结束,我今天下班早,需不需要来接你?”
姜纪没说话。
她发现二楼走廊尽头有扇窗,一路走过去,她脸朝外,杏眼出神,整个人放空,昏暗光线中若隐若现的脸庞似皎洁月光。
万家灯火闪耀,映得人发烫。
姜纪别过脑袋想吹吹风,再偏一寸,夜空收入眼底,碎钻镶在她瞳孔,屏蔽过往杂音。
“姜纪?”
耳畔再度传来他的嗓音。
几重叠加,有些莫名满足,姜纪张唇,声音很轻,“周迢,你那里一抬头是亮的吗?”
周迢顿了顿,虽不知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仍说是,“月色很美。”
细碎的声响钻入她感知,他气息仿佛临境。
一句话像稳稳托住她的云层,姜纪的内在情绪同外在嘴角一齐上扬,浮上水面获取几分氧气。
有些酒精的生理作用,也有些心理作用。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她这话分明问过一遍,但周迢依然回答:“在家。”
“公司还好吗?”
周迢说挺好的,他们一直在做的那个项目很顺利,月末会进行正式试验,简要描述完,他问怎么了。
好辛苦,姜纪心想。
因为经历类似,她借他在非工作时间段发来的消息推断出这些天来他的作息以及饮食,一定都很随意,忙到不得不随意。
最近不只她忙,他也很忙,
不怪出差回来这么久,她都没能见到他,还他一顿饭。
理智有一瞬间回笼,她刚刚差点脱口而出你回我消息有点慢了之类的话。
是真醉了,这种话也能说出来。
头有些疼。
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掩饰本来的心思,她胡乱道:“我就是觉得你这段时间比较忙。”
另一边,周迢低头去看手机屏幕,一串电话号码显示通话时间不到五分钟。
他转了一圈手表,有些无奈。
她表达完自己的意见,却不提诉求,这让他很难办。
“最近一段时间,你都不要和我发消息了。”
颇为认真的语气,让划过牛皮表带的手指停下来,好一会儿,周迢嗓子发痒,他忽然产生想抽根烟的荒唐念头。
“肯定很累,好不容易休息,少盯着电子产品,多看看绿色植物吧。”属于她的音调变得格外俏皮。
原来不是因为忙就要不理他的意思,周迢在心里对自己嗤笑一声。
他应好,想了想,然后说:“知道了,但没关系,和你见面一起吃饭还是有时间的。”
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忽而感觉一阵气流直冲天灵盖,姜纪支支吾吾两下,更加不知道该继续说点什么。
两边都不再讲话,也没人提到要挂断,良久,静到只剩彼此的呼吸声。
“姜纪。”
周迢忽然喊她的名字。
“我确实有点累。”
姜纪喉咙闷了下,想起高中。
那时他要准备出国、托福、竞赛班额外补习以及各种考试,所以有几次跌落年纪第一的宝座,他的老师批评说他是不是最近对学习懈怠了,他没有反驳说自己已经很累了,她鼓起勇气安慰他,他也不说累,只笑着对她说谢谢。
周迢会开口说好累的时候,是不是真的没办法了?
没来由心揪了下,来不及思考,她的话几乎脱口而出:“那你要来找我吗?”
然而,最后一个字落地的瞬间,她反应过来这话不对。
这个时间,这个邀请,对于朋友来说太过暧昧。
“我的意思是——你生日有什么想要的吗?”
同样过于生硬的转换话题。
“你同意的话。”
可他仍然回答了她的问题。
姜纪揪着的心更没办法舒展,像被不断揉搓直至化成水。
嘈杂又寂静的夜色里,她眼睛亮得同吃到糖的小孩子一样,倘若周迢在面前,估计这会儿才会看出她有点饮酒的痕迹在。
然后他回答她下一个问题:“都可以,看着送,不送也行。”
他语气如此温和,她却不乐意了,下意识道:“那不行,之前想帮你过生日都没过成。”
“之前?”周迢听不明白了。
“对。”
就一个字,姜纪答得无比肯定,以至于虽然他印象里没这事却很想听听她为什么会这样讲。
“好。”周迢松下肩靠到墙边,笑了下,“那你说说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呢?
姜纪缓缓闭上双眼。
是他离开的那个五月。
充斥着惆怅,一度想要跳过的五月。
方才酒桌上的情绪涌到嘴边,绕过周迢的问题,姜纪睁开眼睛,轻声道:“周迢,你有没有喜欢过谁?”
你这样的人,从来不缺鲜花掌声爱慕的人,有没有喜欢过谁,为她落泪,为她写信,为她心神不宁辗转反侧。
“我之前,有过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没等周迢回答,姜纪自顾自地说下去。
“但是,直到他离开,我都没有表达过对他的好感,身边的人也都不知道我喜欢他。后来我经常会后悔,我在想,是不是自己不够勇敢不够好不够优秀,我应该早点表达对他的好感,哪怕他拒绝了,也总比没有一句话就结束强。”
说着,姜纪的眼皮开始变酸,已经分不清是这样说出会好受一些还是想要和周迢坦白,她只是想一股脑都释放给调动她情绪的人。
周迢在另一头听得认真,最后以第三视角道:“他惹你难过了。”
那样肯定的语气,一瞬间,眼泪顺着姜纪的脸庞流下来。
“嗯。”
你真的惹得我好难过。
以前是,现在也是。
不打招呼就消失在我的生活,再度出现时又那么毫无防备。
我毫无防备地因为你迟回消息而胡思乱想,因为见不到你闷闷不乐,因为你拥有难以掩饰的各种心情。
我还是会被你影响,我还是总想起你。
但我不想再这样。
“姜纪。”
周迢喊她。
他听出她今日反常,平常分寸感边界感都强的人,向他说出的那些话却近乎于坦白内心,他们之间隔着物理意义上的距离,他无法从只言片语中找到令她触景生情的部分,也不确定她是否只是需要他来扮演倾听者的身份。
“我不知道他是谁,可是——”
周迢顿了顿,“我希望你能开心,好吗?”
他的意思是:我希望做些事情能让你开心,至于让你难过的人,远离就可以。
可是,可是——
有人分明自云端重重跌落过,自知不对,却依旧想再一次试着往那里走。
姜纪不说话,眼泪流得断断续续,思绪乱七八糟,太阳穴作痛。
周迢移开,并没挂掉,他喂了声,听到姜纪的声音,含糊几下,她带着很轻的哭腔:“我的头有点痛。”
他终于知道她大概是喝醉了,怪不得说了一大堆没有原因的胡话。
周迢心下一紧,身子直起来,手指之间的缝隙缩短,又一次喊她名字:“姜纪?”
“嗯…我在的。”
“你现在在哪儿?”
姜纪说出酒吧的名字。
“发一个共享位置给我,我现在来找你,等着我。”
第48章
酒意上头,姜纪很困,但因为记得答应周迢要等他来便乖乖等着,柳明月也接到了男朋友电话,张亚冬看她俩都不太清醒,即使听说有人来接依旧不放心留两个人在路边,索性陪着她们等。
直至周迢开车赶到酒吧所在那条街道,他看到蹲在路边的姜纪,快步上前。
他后撤一步,俯下来,同她一个高度。
她尚且辨得出声音,抬起头看他,面色和眼神都朦胧,眼波摇曳,而后终于如释重负一般,扬起笑意,“周迢,你回来啦。”
周迢应了声,瞧见她脸上未干的泪痕,伸手抹掉,还没细究话中的什么,下一秒,姜纪猝不及防地跌向他臂弯里。
“看到没,你朋友的男朋友来了,可以走了吧小祖宗?”
“什么男朋友啊…”柳明月轻嗔扶着她的男人,被拉走前不忘嘱咐道:“周迢你照顾好姜姜啊。”
“…周迢?”
又一次听到不久前出现在姜纪电话里的那道突兀男声,周迢循着看过去,这才注意到先前陪在姜纪周围的人不止柳明月一个。
“你是林泽一中的那个周迢?不是同名?”张亚冬揉了揉眼睛,感觉自己也有点不太清醒。
这走向对吗?
周迢瞥他一眼,眼神不带温度,“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带她回家了。”
“啊…啊好,她今天喝的有点多。”张亚冬自认贴心地多加了句照顾姜纪的形象:“平时还是很节制的,一般不喝酒。”
周迢没接话,扶着几乎跌进他怀里的人到副驾驶上,揽过她膝窝放进双腿,系上安全带。
他轻声唤她,“告诉我钥匙在哪里再睡。”
张亚冬目睹全程,这时他又感觉自己清醒得不得了,“需要我…”
“不必了。”
周迢接过姜纪呢喃着打不开的链条包,找出钥匙,而后坐上驾驶位,扬长而去。
一路寂静,等到小区楼下,再去看,她缩成一小团,好似睡熟了,头没依靠地低下去,调整过的座椅角度刚好,使得她面朝他的一切都毫无防备,自上而下,眼睫毛晶莹,鼻头有些红,柔软长发没有遮住的嘴巴合住,温热呼吸自带蜜意,肩胛骨显眼,起伏时像蝴蝶翅膀,方才及地的灰色长裙落在细白脚踝处。
像只被淋湿的猫。
这念头浮现出来,周迢猛然想到自己以前也曾有过类似的形容。
雨天,街边小卖部,玻璃瓶汽水,真真切切的实物,是那天的构成。
确实是像的。
在和他的对话里,她鲜少有像今晚这样拉长尾音,任性娇纵的语气,无所顾忌地流泪让人心软的行为同样不多见。
是因为她口中那个…很喜欢的人吗?
这样过了二十分钟,姜纪依旧没有要醒的意思,长时间盯着她已经算得上冒犯,再看下去很是不妥,周迢下车,给她解开安全带,又一次滑进怀里的同时他撑住她上半身,轻薄的针织衫面料箍在掌心。
发顶,额头,肌肤,连同气息,哪哪都挨得近,空间分明开阔许多,空气中却依旧是淡淡酒精混杂茶花香的味道,弥漫开来,嗅到喉咙发紧。
其实姜纪很瘦,触得到手臂骨骼的体重轻轻一扶便能保持平衡,但周迢攥得格外紧,她今日一身冷色调穿搭,却让他觉得像片摇摇欲坠的火红枫叶。
再回去已将近零点,出了电梯还没推开门,隔壁响起阵声音,随后江重慢悠悠地露出半个身子。
“接了个电话急匆匆出去,干什么了?”
进到玄关处,周迢脱下外套,说:“有个朋友喝了几杯酒,送她回家。”
“异性朋友。”身后江重跟着走过来,蹭过他衣角直直往前,肯定地自问自答:“闻到点香味。”
周迢嗔笑了下,“狗鼻子啊你。”
江重啧了声,“怪不得,雯姐给介绍你眼睛都不眨一下。”
“话说是你哪个朋友,你有什么关系好到能够半夜接人的异性?我没见过。”
“高中同学。”
“林泽的啊,在哪儿遇到的,你过年回家参加那什么同学聚会?”
“不,是年前在临川。”
江重在沙发上坐下来,继续打听着:“长什么样?都你朋友了,应该不差。”
这样问,周迢眼前便重了许多个姜纪的身影,从酒店大堂第一次看到她的白衬衫,到方才面料柔软的灰色长裙。
“嗯,很漂亮。”
“这个漂亮,跟那些个白富美有什么不一样?”
一副要和他讨论到底的架势。
挽起一截衬衣边,周迢停了下来,仿佛臂弯之中还有残留的温感和重感。
他发现自己一时间无法用具体的语言来形容姜纪。
比如,如何实像化地描述出除夕那晚失而复得一般望见她亭亭背影,那时他已然敏锐地发觉自己的感受和酒店大堂遇见的那次不太一样。
或者,电影院里,他随意往旁边瞥一眼,单单将她的侧脸收进视野,就会从她朝前恍神驻足,一直维持这样的状态到对视后她反应过来再转回去。
明明不多的几次见面中他都没有存在刻意要做些什么的想法,但一看到她,整个人便有些不由自主。
好像在他这里,漂亮不是在通俗地形容外貌,而是她这个人,整个人,叫他被吸引,叫他情绪波动,叫他能有感官相通的敏锐。
所以不管她在哪里,不管她如何模样,背影、侧脸、光影下蹲着的身姿,都让他觉得漂亮。
至于程嘉雯的那些朋友,周迢认为自己实在是没有能评价别人的资格,他说:“都很好,*只是看人。”
都很好,这是实话。
“问我这么多,你不是很有经验么。”
江重点头,拍了下周迢肩膀,“凭我的经验来说,你是真的要开窍了。”
说完起身,站在原地几秒,他问:“用的什么香水,真挺好闻的。”
……
姜纪恢复意识是第二天上午九点多。
早在从洗手间出来那会儿她便反应过来有些不对劲,不仅走不成一条直线,脚步也有点飘。
她酒量并不差,至少平时聚会都不会断片,因此想要回忆一下自己一杯接一杯到底喝了多少路都走不稳,但因为思路不清楚没能成功,眼皮乏得非常困。
等周迢那会儿是真的快睡着了,但又清楚自己不能倒在这儿,一边和另一边拉扯得头更疼。
之后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喊她。
抬眼,视线里的脸晕开边际,她眯了眯眼睛,五官恢复成记忆中的端正清俊。
后来的事全都记不得了。
姜纪拿起床头的手机,出乎意料的,那东西居然插着充电线,方方正正地躺在上面。
起身,睡到几乎翻了个面的被子凭重力下坠到下半身,她侧眼,看到卧室门关的严丝合缝。
垂下头,太阳穴隐隐作痛。
完全不觉得昨晚的自己有能力做完这一切事情,不是她的话,就只可能是周迢。
毕竟实实在在见到他了。
按住脑袋回忆昨天的事情,有一片红瞬间漫上脸颊。
她都说了什么啊。
埋怨周迢忙到没时间和她聊天,还让他开口安慰自己。
撒的哪门子娇…
甚至差点将过往那段暗恋心事全说出来。
不讲前因后果,听起来真有点矫情…
姜纪简直想把自己藏到墙角里。
那周迢来接她之后呢?她应该没做什么吧。
曾经喝多了,最多只头晕想睡,并没有过其他奇葩行为,这次破例倒霉的几率微乎其微。
这样安慰自己,姜纪打开手机,来自张亚冬的消息在最上面。
—你和周迢???
—是我认识的周迢?你们俩怎么搞到一起了?
算算时间,正好是周迢来接她的时间点,于是姜纪拨通张亚冬的电话,“你昨天看到他来了?”
张亚冬还没彻底醒,问他是谁啊。
“就周…”
“周迢!”张亚冬叫了一声,又问了一遍你们俩是怎么搞到一起的。
姜纪让他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辞。
“行,他在追你?”
姜纪心里一沉,直觉是那微乎其微的概率实现了,“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或者说了什么?”
“没有啊,你从他来了就开始睡觉,他把你抱到车上,还问你钥匙在哪儿。”张亚冬客观陈述完,开始吐槽:“这种学习好的是不是都歧视差生啊,他对你那么温柔,但全程看起来都不太想理我,操,我感觉你当时睡得快死了,老子想找个人倾诉都找不到。”
“姜纪?你有没有听啊?不会又睡着了吧,你得睡眠病了?”
姜纪重新躺回床上,把脸蒙进被子里,咀嚼着张亚冬的话。
她感觉自己也快死了,到底做了什么能让他抱自己……
暗暗下定决心远离酒精,找出同周迢的聊天框,存着复杂的心思删删减减许久,最后发出去一句你吃饭了吗。
周迢是秒回,他说没有,要一起吗?
走向超出姜纪预料。
这个时间点,他难道也刚起床?
姜纪拨了拨头发,边往外走边回消息:好,但可能要等会儿。
z:没事,你慢慢来。
得了这么句话,她脚步速度确实慢了点儿,但到了卫生间,手上动作仍迅速。
出门的时候,姜纪看了眼手机,赶在了十点之前,但十点也不算很早,直到见到面,她仍不知道这顿饭该称作早饭还是午饭。
分岔路口前,周迢问她有什么想吃的。
“都可以,随便吃点吧。”姜纪看他,有些莫名的心虚。
接下来的一段路很是安静,除了中间夹杂一句她干巴巴的话:“房东阿姨说这里凤凰花开了挺好看的。”
周迢应声,并没展开话题。
平时不算稀奇,但今天姜纪迫切地想听到点什么,或者说点什么。
终于她开口:“你昨天赶到是什么时候?”
“大约是你挂了电话后十几分钟的样子。”
“其实昨天,我们在玩游戏,刚开始那个电话是大冒险要求打的。”
“难怪结束的很仓促。”周迢似是对这点头,过了几秒问:“张亚冬是…以前喜欢你那个人?”
昨晚姜纪先挂断电话后,周迢忍下要立即拨回去的冲动,找韩天问了张亚冬是谁。
他是对这名字稍微有些印象,但不能完整想起。
韩天发来一条二十秒的语音,在转换成的文字中有一句无疑是重点—
高中追过姜纪一段时间。
说罢他问:“你这么多天不理我怎么一发消息就问张亚冬啊,他这几年不一直倒腾酒吧剧本杀这种东西吗,怎么,要入股你那公司,转战高科技了?”
“还有,黄日雨前两天和我说明知道你有喜欢的人还把她带过去,真假,谁啊。”
周迢关了手机,一个问题都没回答,依旧没理他。
顺着那句追过姜纪的提醒,并行在斑马线上过绿灯的两个身影陡然浮现在脑海中。
博物馆外,张亚冬抱花来接姜纪,对于外界评价难缠的人,她却和他相处自在,这让周迢那时觉得印象中向来内敛话少的她身上有点儿矛盾。
实则并不矛盾,周迢现如今要承认是他对她了解不够从而产生这样的错觉,但他没想到他们现在还会有联系。
“你说高中?不算喜欢吧,他这个人在某些方面有点奇怪,但人还挺好的。”
周迢问:“只是他喜欢你,对吧?”
“什么啊。”
姜纪本觉得周迢这问题有些莫名,突然想到她昨天坦白的话,试着给自己找补:“喝酒之后的人和别人说话都不算数的,你不要信我的嘴巴。”简短答完,问:“张亚冬说我昨天睡着了,我睡着之后应该没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吧?”
周迢是个好的观察者,他已然从姜纪昨天那通电话里听出她的不同寻常,但她不愿意多说,他便舍去明说的念头,毕竟是“之前喜欢的人”。
但她此刻浮于表面担心自己行为不端的那点儿心理活动,他已经猜到,于是他也应景般地起了别的心思。
“我刚到就一下子扎进我怀里算吗?”
姜纪猛然转过脸,周迢脸上不加掩饰的笑意明晃晃地暴露在眼前。
她不是惊讶于答案的内容,因为有想过类似的可能,她是没料到向来会考虑别人的他会给出这样一个不加修饰的回答,像是这人故意使坏要叫她尴尬。
认识周迢以来,姜纪见到这样另一面的他的机会不是很多。
一只蚂蚁沿着脉络悄悄爬了很久,辗转到某天终于翻开树叶的后背。
上次是什么时候?
姜纪脑海中闪过傍晚回南雨街那天。
他转过身,和一直跟在身后的她开玩笑,说这样看起来好像他在欺负她一样。
于是姜纪问:“最近公司里顺利吗?”
周迢不知道话题为什么突然变化至此,但他第一时间反应的是昨天电话里他俩的交谈。
“忘了昨天我说了什么?”
姜纪顿住。
她确实是忘了,看到他这样,下意识便以为是公司各项事宜都顺利让他心情跟着不错而已。
不愿过多回忆自己的荒唐事迹,姜纪别开脸,“看你心情不错的样子。”
“要多谢你。”
“我?”
“你说给我过生日,还要买礼物。”
他停下脚步,转身注意到她的表情,微微低头,“这个也忘了?”
眼睛小幅度打转了一圈,姜纪勉强答:“有点印象。”
“还提到之前想给我过生日但没成功。”
“为什么会这么说?”
他猝不及防谈及此,姜纪呼吸反射性地有些不稳定的急促。
虽说她记得在周迢来之前的事,但也只记得个大概,比如她说他很忙,她说自己之前有喜欢的人…但说要给他过生日还提到高中这种话就模模糊糊的。
毕竟都是脑子发热时胡乱出口的话。
那时候根本没多想,更别提牢记,所以没想到他俩对话里会出现这些,甚至有关她高中那点心思。
她嘴角一扯,“我也说太多胡话了吧。”
周迢笑,他听了就信,没多追问,“看你微信号的生日是七月份?”
“对。”
他转学出国是四月末,前一年九月初高二分班开学,一年十二个月份,恰巧避开了整个盛夏。
“秉持礼尚往来的原则,我好像该考虑给你买礼物过生日的事了。”
姜纪笑道,“这么有来有往?”
“当然。”周迢重复:“有来有往。”
接连的叙述语气表示由他出口那句并非玩笑话,而是一句约定。
约好他们的以后会很长。
第49章
五一假期,姜纪回了林泽,第一天带着张丽去医院做胃镜检查。
自从外婆查出胃癌,她知道这病有家族遗传后,每年都会记得定期体检的事,好在目前为止父母身体都没什么大碍,姜林远的高血压虽无法根治,但靠吃药控制算是稳定。
姜意忙着学校里的事,一大早就起床去了林大,等到下午姜纪从医院回来依旧不见她人影,闲着没事,便想去林大找她一趟问她这几天的计划和安排。
因为去过几次,姜纪对姜意宿舍和教室大概位置都不陌生,加上路标指引,一路上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到了姜意宿舍楼下。
站定,姜纪取下包,翻出手机拨电话,转了个身,她视线定格,动作停在半空。
不远处的林荫大道,梧桐枝繁叶茂,有个双手插兜的女孩走在前面,脑后绑着的高马尾一摆一摆,明媚小脸上却反差般毫无表情。
后面亦步亦趋跟着个个子很高的男孩,一头黑发,看不清楚脸,但身形比例惹眼。
姜纪凭直觉猜到这两个人是一起的,一前一后,大约是男孩把女孩惹生气,又没一点办法。
虽养眼,但各所大学里都不乏一模一样的场景,姜纪能被惊到直接愣在原地,只是因为—
前面那个女孩是姜意。
姜纪这会儿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打电话,还是该换个地方走开。
没来由的,姜纪想起上次姜意突如其来造访临川,当时问原因,姜意只说小组内部吵了一架,她对于这答案半信半疑,毕竟姜意不是生活里随便发生点小摩擦就会大老远跑来找她哭诉的性格。
看现在这架势,似乎将罪魁祸首找到了,而且估计也不是什么小组内部吵架的问题。
姜纪笑了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决定装作没看到,至于只是同学还是男朋友,等姜意想告诉她的时候再问好了。
原路返回,经过操场,她被欢笑声吸引,往里看,是篮球场里正在进行比赛。
三两结伴围坐在一起的少女,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少年,发梢飞扬,衣角染上金黄,同夕阳余晖构成一幅和谐的画面。
人总会为美好驻足,尤其是这样有活力的美好。
姜纪忽然有些想高中那会儿。
大概就像那句话说的—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不能同时拥有。
此刻,她脑海中应景地浮现出许多瞬间,高一开学日、第一次和何彤彤一起去餐厅、成绩不理想的考试、去博物馆讲解前的紧张、顶着寒风坐在第一考场候考、高考前老师让大家写下理想的大学。
这么想着,姜纪开始莫名庆幸,庆幸搬来林泽这件本来不应该发生在她人生中的事最终发生了,当时她甚至为此,为离开云和接触新环境而忐忑不安。
倘若没来过,她成不了现在的姜纪,交不到值得信赖的朋友,不会改变自己,不会拥有那样一段值得回忆的,影响她良多的高中生活。
那时候似乎都挺顺利。
除了周迢。
老天仿佛听到她心里想什么似的。
“喜欢看打篮球?”
姜纪微微转身,周迢那张轮廓棱角都同以前没太大变化的脸闯入她视线。
又在这儿遇到,姜纪没很诧异,五一之前她便知道他也要回林泽的事。
一步距离,加上有身高差,姜纪注意到他挺拔鼻梁边的那颗痣。
“喜欢啊。”姜纪点头,说:“很有朝气,感觉自己都年轻了几岁。”
“可惜,我不太会。”
姜纪记得周迢不擅长打篮球,二班和五班举行友谊赛那天他没上场,导致她兴致乏乏,玩了许多局贪吃蛇。
“你羽毛球打的很好,当时听彤彤说得过市里比赛的奖。”
周迢记不太清了。
小时候学打羽毛球,纯粹是因为李戴言喜欢又常带着他玩,练的时间长,或许也有那么点运动天赋存在,最后便成了他最拿手的球类运动。
整个过程特顺其自然,真要说什么,他对这项运动倒并算不上热爱到能放弃一切的程度,所以可能是曾经代表学校报名参加过什么比赛,只是时间久远,出国后再回国,他羽毛球一直打的不如之前频繁,连带着印象都淡了。
不过刚刚,周迢久违地有种似曾相识的情绪,那种情绪常常发生在一局结束后,让他心身舒畅也让他定下心。
硬要讲,这种情绪应该可以算是他的初衷,同样是每次打球的所求。
这次又不太一样,不单单是运动完的酣畅淋漓,他眉梢稍扬,是由于她那句话。
“那次你和戴言哥切磋,还被个女生表白了。”姜纪继续回忆着,“但你好像拒绝了。”
姜纪说这话时没想其他的,一切完全跟着她的记忆走,从何彤彤跑着到她位子的窗前,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场上少年起伏跳跃的动作,到成为围在第一排起哄观众中的一个。
前面那些都是她的内心独白,只有最后算得上个交集点,以至于她可以在说出来时面无表情地扮演好过客角色。
周迢很难讲出口的是,他印象依旧不深。
他忽然怀疑起自己的记忆力与感知力是否都不算佳。
不然怎么这会儿忆往昔,竟觉得高中经历泛泛,不仅找不出可与她分享的,又对她提及关于自己的事模糊。
他便只能说:“是我自己的问题。”
与程嘉雯要给他介绍别人的想法一样。
“魅力太大,不是成心的,但就是吸引了许多女生来喜欢你。”
姜纪半个身子朝右转,歪头示意他去看篮球场中最耀眼的球员,玻璃瞳孔映射出狡黠。
重逢以来,姜纪头回主动谈及高中往事,哪怕她早就能够抛掉不算愉快的曾经,以一个全新的身份与周迢相处,但逐渐淡忘暗恋心事的同时,总不缺想要知道他会怎么看这些的时刻。
不管他十几岁,还是二十几岁,旁人对他的爱慕从不会少。
周迢觉得自己被冤枉,问:“你是这么想的?”
“不是吗?还是说你没觉得自己招人喜欢?”
“那你对我有点误解。”
“我一般只能关注到自己喜欢的人是不是招人喜欢。”
“你呢,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招人喜欢?”
绕口令一样的话,细细品味却不难发现其中蕴含的意思。
姜纪心口一跳,别过脸,“不和你说了。”
无端被呛,周迢心情却更好,眸底的墨色化开成温水。
“好,不说。”
他应声,视线落到她一字肩上衣遮不住的锁骨处,光下白到发亮,像猫扬起的脖颈。
皮毛好看,姿态也漂亮。
“改天一起打羽毛球?”
“我们?”姜纪指了指自己,有些不相信,“我只能算新手,而且听说羽毛球等级森严,大多数人连发球姿势都是错的。”
“那你怎么发?”周迢抱臂,一脸探究。
忽然被提问,她愣了两秒,后撤一步,一手由膝盖作上抛动作,另一支手臂顺势接上。
“很标准啊,看起来不像新手。”
姜纪扯开嘴角。
年少无知时,为了迎合喜欢的人的兴趣,她学了挺长时间的羽毛球,先是有意无意看一些书,再实践在房间里练习。
但极少同人打。
一来她总心虚,二来怕在他面前出丑。
后来知道自己没运动天赋,既然打不成比他好或势均力敌的那种程度,干脆舍弃了这项不算兴趣的兴趣,所以刚刚全凭肌肉记忆。
收回伸出的脚步,她站直,“而且还说水平差距大的,新手和老手不能一起,不然打不下去就一拍两散了。”
“不会,况且你不一样。”
地平线残留些黄昏,比起方才,周遭暗了许多,空气中仿佛悬浮播放着周迢的声音。
他讲话时,是会分出眼神给她,甚至不只是看,连同露出的神态都让她感觉到有在被认真倾听。
方才他不假思索便开口,那样坚定又迅速的回答,快到像陷入失去重力的漩涡,声音却轻,像一早就想好答案。
包括那句绕口令的试探。
姜纪不记得之前周迢是这样的。
她原本只是随口讲,如今慌得神色不大自然起来,似乎过于肆无忌惮,像逗人玩没把握好分寸踩到老虎尾巴,结果快把自己也搭进去。
转身迈步,她扯开话题:“所以你今天来林大做什么?”
“来拜访位老师。”
“老师?”
“曾经有想过读完硕士来林大工作。”
对二年级之前的周迢来说,硕士学位一直在他计划里。
只是……
不想在她在一起时沉溺于郁然情绪,周迢问:“当初怎么会想去临大的?比较起来,似乎是林大这个选择好一点。”
“想出去看看,搬离云和前好像只对那里有归属感,在林泽待久了却觉得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了。要说为什么是临川的话,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可能是这城市比较合眼缘吧?”姜纪笑笑,补充:“不过我妹妹在这儿上大学。”
她在笑,周迢静静看着,他发现自己总想听她讲话,不必说特定的话,只是想听着。
这样的感觉,不是第一次出现。
那次出乎他意料的对话中,他问她是否适应新环境,她说自己现在不仅适应还变得喜欢上体验不同的新环境,并且提到一个具体的人。
她言语恳切,以一种毫无保留的真挚语气回答了他的问题。
周迢那时就知道姜纪所出口的一切都发自内心,甚至像是捧出一颗心的重要脉络展示给他,以至于他被感染到,扮演了一个和她同样真诚的角色,并且诚实吐露从未对外人说出口的那些话。
周迢这刻忽然很好奇,那个对于她来说具有如此重大意义的具体的人会是谁,会不会同她醉酒哭泣有关?
“上次她以为我是陈言,我回去想了想,是当时班里那个成绩不错的男生?”
周迢能记起陈言这个名字,跟竞赛班有关系。
竞赛班前,林之庆问他关于科目选择的事情,他坦言没选好要进数学还是物理,后来决定好物理,听林之庆说陈言问了他选的哪个。
姜纪点头,“是他,那一年过年去商场,带着姜意正好碰到他,他瘦了不少,个子又高,姜意没见过我几个同学,所以那天把你误认为是他了。”
“这么看我和许多同学都断了联系。”周迢说完,转问她:“之后和陈言联系很多么,看妹妹好像不仅认识,还对他很熟。”
第50章
周迢会这么问是有原因的。
那天高铁站她们说话时,陈言这个名字在对话中十分自然,像是他经常出现在姜纪的生活,对她和她的亲人来说,他是一种不必多解释的共识。
乃至姜纪发出“你怎么会认错”的质疑。
“刚上大学那会儿算是经常,后来都有其他事要忙,联系就变少了。”姜纪说。
至于为什么会联系变少,眼前这个人肯定不会知道他要占一部分原因,那时被陈言质问的姜纪也肯定不会想到她可以真的再见到他。
周迢说:“同班那段时间,你们好像不是很熟?”
“分实验班后,我和他恰巧在一个班,他是班长,所以交流要比之前多一些。”姜纪平静道。
周迢想,这样的话,那个人大概不会是陈言。
姜纪笑问:“怎么突然关心陈言?”
周迢摇了摇头,“提及高中同学,想到我现在有联系方式的也没几个人,而且除了钟文玺,都是最近才又见到面。”
姜纪认同道:“过去太久了。”
看向地面上的两个影子,突然有些感慨,她说:“有时候会觉得,人和人之间的连接并不像想象的那样坚固,世上多的是突然断掉的紊乱线路,但总是断掉的那刻才发现它有多脆弱。”
“最近和你妈妈通电话了吗?”周山任问。
自眼神失焦,回想姜纪那句话的怔然状态恢复正常,周迢说有,她情绪还算稳定。
周迢这次回林泽原本不在计划内,是突如其来的事情。
周山任身体出了毛病,他做儿子的,没理由不去医院。
虽然父子二人已很久没说过两句正经话。
上次过年,不知道是原本打算好的还是出于别的原因,周山任和梁静去老家探亲,华茂江区那座房子便只有他一个人。
而周迢是落地才知道这事的。
这样生分,大概是因为以前他们关系就不算近,后来周迢又在外漂泊许久不曾回来,无论时间还是日常亦都错着地区时差,唯一相似的是两人同样不爱讲话的性格,因着这层也隔得愈来愈远。
所以周山任决不会主动告诉周迢自己住院的事,是梁静给他打来的电话。
提前没说要回林泽,周山任见到周迢进来那刻脸上有讶异,接着控制不住眼睛发亮,然后变成局促。
“怎么突然…也没发个消息。”他半坐在床上,低头想找些东西出来给他,周迢是俯视的角度,发现他头发花白了一半。
“梁姨告诉我了,想着五一放假,顺便来看看你。”
周山任转头看一眼梁静,朝着周迢笑了笑,“没什么大事。”
梁静本来没开口,听到这儿忍不住呛他:“摔倒了喊疼的不是你。”
无奈叹口气,周山任环顾四周,说:“给小迢切个苹果吧。”
梁静向来好脾气的,知道他什么意思,没有继续留在这里插话,说了句小迢和你爸爸好好聊就关门出去了。
“现在身体怎么样,没大碍了吧。”
“在医院呢能有什么,没有,好着呢。”
“吃过饭了?”
“吃了,你梁姨做的饭。”
梁阿姨说他觉得疼,周迢就问,又说要好好聊,周迢就从衣食住行的食开始,但讲完那些必要又套路的话后,他便语塞,组织不出别的自然而然的语言。
错过使得脚印渐行渐远,只凭留下的痕迹便看得出彼此之间的距离早拉开一大截,很难短时间内弥补成正常的模样。
周迢安静的时候,周山任倒开口:“工作不要太拼命,最近有感冒发烧吗?”
听到这话,周迢反射性地抬眼,周山任看他的样子,解释道:“收拾你房间发现两板拆开的药,自己在家生病没个人照顾的,不遭罪受嘛。”
“毕业这么些年了,看你一直独来独往的,你要是能找到个好孩子就好了。”
“也不求什么,和你一样好愿意对你好的就行。”
周迢愣了神,看着眼前面容和蔼的周山任对他说出关心,甚至是在他们这里亲密得有些反常的话。
他觉得他的这个爸爸比起之前变了很多。
“那样的话,我和你妈妈都放心咯。”
“说起你妈妈,最近联系了吗?有没有打个电话。”
“打过,她情绪还算稳定。”
提及黎丹云,周迢眼神闪了闪,露出几分惯有的怠意。
“小迢,”话到嘴边,周山任顿了下,咽回去,半晌过后,才说:“当时也是苦了你了。”
周山任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他和周迢从没聊到过这些。
那年匆忙,而后疏远。
“实在是事情太突然,让人都反应不过来。”
五月份的林泽将要迎来立夏,那不过是二十四节气中的一个,对旁人来说不起眼到像经由许多次的小路上随手捡起的一颗石子。
仿佛回到快要度过高二的日子,那个同样在五月的深夜,周迢听到了来自异国黎丹云的消息。
将近十一点的夜晚,周迢坐在书桌前,耳机还未取下,房间门却倏地打开。
他回头,看到周山任握着手机,胳膊半举在空中。
周山任以一种很少见到的表情告诉他——
斯蒂文几天前出车祸,现在已经去世了。
错愕、震惊、惋惜。
斯蒂文是他的弟弟,虽没特别深的关系但总见过一两次的,只是……
周迢说不出当下是哪种具体的心情,血缘使然,他第一时间想到黎丹云,周山任下一句话便是:“小迢,你去看看她吧。”
他们都知道这个最痛苦最需要人陪的“她”是谁。
没有理由不去,像以前一样,周迢订了最早一班连夜赶往纽约的航班。
航班没有延迟起飞,时间刚好,计划刚好,周迢安稳坐下,千米高空难抑地激起大脑皮层的神经递质,那一瞬间,像献身于上天的不回头。
要说原因,不过同候鸟眷恋山川,游鲸流转汪洋无二,都是本能。
是汤姆拨通了周山任的电话,周迢先看到的人也是他。
距离上次来纽约,不过一两年时间,他憔悴不少,蓝色眼珠不再透着光泽。
周迢向他打招呼,说了句节哀。
汤姆苦笑,切入正题说黎丹云的情况不太好,斯蒂文的葬礼结束后,他担心她,给她请了一段时间的假,但自那天开始黎丹云便没再出门,他想拉她旅行散心被拒绝,交好朋友喊她逛街购物说提不起兴趣,哪怕有人想要开解她和她说几句话,黎丹云也只偶尔回应表情动作,之后更是不见客。
他也是没了办法,这才打给周山任,想着同为她孩子的周迢或许能劝动她。
周迢一步步走到黎丹云床前,她像是没察觉,背过身,一动不动。
房子里明明是一模一样未曾变化的摆设格局,今日却都无端添上悲凉底蕴的色彩。
“妈。”他开口,声音很沉。
黎丹云慢慢转过身来,她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眼下乌青一片,即使寸步不离房间,也大概很多天没睡好觉了。
上次周迢见她时,她穿着华贵衣服,衣着鲜艳,那副神采飞扬的样子与现在一对比,冲击力实在很大。
大抵有些精神恍惚,黎丹云竟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喃喃道:“说实话,你那时候恨我对吧。”
周迢心底抽动,面上依旧平静。
“迢迢。”黎丹云身子忽地抖动了下,回神般喊他,仿佛刚认出人,她将手伸出来,周迢应她,扶她坐起来。
听汤姆说她是硬生生把自己逼到这份上的。
斯蒂文去上学,求着妈妈送他,拗了好一会儿黎丹云才答应。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但经过一个街口时,黎丹云看了眼手机,没注意斯蒂文为捡东西一骨碌跑出去,转瞬之间被迎面而来的车辆撞到,她那时听到叫声正好抬起头来。
场面对一位母亲来说十分惨烈。
见到周迢,黎丹云的确有所动容,不再是死气沉沉的模样。
“迢迢,你弟弟他还那么小,都怪我,是我没看好他。”
周迢轻声道:“妈,这不是你的问题。”
“不,是我,如果不是我,他就不会…”黎丹云情绪渐渐失控,整个身子都泄了力,靠在周迢身上又一次痛哭起来。
周迢默默握住她手心。
夜晚,周迢站在房子外和周山任通电话。
“你妈妈怎么样?”
“不太好,她总怨自己,对我说全怪她。”
“小迢,你得多劝劝她。”
周迢应好。
“今天汤姆提起让我转到美国这边读高中的事,我妈也有这个意思。”周迢抬起头看到异国的月亮,想起黎丹云哀求的那些话—
“迢迢,你留在妈妈身边好不好。”
“妈妈只有你了。”
“迢迢。”
她死死抓住他手臂,眼眸里蓄了泪珠,好似面前人是救命稻草。
所以最后周迢点了头。
周山任的气息稍微停了停。
风萧过耳,他回答:“本来你就要去那边读书的,早去也好,林泽这边我会帮你办好手续,你先安心照顾你妈妈。”
周迢挂了电话,进了屋。
月升月落,斗转星移,人生*在世,和许多人交织出的许多情感连成复杂的线路,通向分岔路的时候,某一刻不自知地被齿轮驱使着变了轨迹方向,驶向截然不同的前路,今天落下去这轮月亮,明天再升起来,已经不是从前的模样了。
不过一个选择,往往线路会天翻地覆。
异国他乡总诸多不便,更别提周迢唯一的熟人是需要被人照顾的黎丹云。
尽管汤姆推荐了学校,还说生活和学业上有什么不懂都可以寻求他的帮助,但周迢一向不喜欢麻烦别人,对他的好心只象征性感谢。
被迫驶离原始航线,回到正轨就得花费更多时间精力。
那段日子并不好过,至少对十八岁的周迢是这样,他不是过目不忘的天才,即便为适应转至美高自降一级,依然会因为需要准备的东西太多而分身乏术,当然也无法短时间就将大相径庭的专业课程学到炉火纯青。
也是那会儿,周迢过于忙碌,无暇顾及其他,同国内的所有通信都断开。
待的时间越发长,邻居们便都知道这是汤姆妻子的那个中国儿子,不远万里来陪伴他那承受丧子之痛的母亲。
后来,周迢拿到梦寐以求的录取通知书,常往返于纽约加州两地,由于各种事情以及不固定的时间,他陪着黎丹云的次数在同步减少。
事情彻底变了味道是在周迢大二上学期。
他挑了休息日回去,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进门之前,瞧见草坪倒映着金黄,翠绿色的锐利尖端里,他被刺的眯了眯眼。
与几年前林泽那次无异,他心里闷着,似有感应一般。
那天黎丹云的确不太正常,算是周迢来以后最严重的一次。
“特别乖特别小的一个孩子,怎么就被我害死了呢?”
“如果斯蒂文回得来,我什么都愿意交换,真的。”
“迢迢。我是个不称职的妈妈,对不对?”
开始只是这些,算不得什么,慢慢才越来越不对劲,她言语动作激动,像出现了幻觉。
“你告诉我!你恨我对不对?”黎丹云音量拔高,面目狰狞着嘶吼,不断重复着大喊:“我就知道,你恨我!你恨我!冲我来啊,让我去死!为什么要对弟弟下手?他还那么小…”
二十年来,成年、独立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又已经身处异国他乡两年,有了面对一切不熟悉的经验,却生平第一次,周迢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仅仅站在那里,承受着来自母亲一次又一次的言语及行动表达。
渐渐地,黎丹云冷静下来,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瘫倒在地,懊悔痛苦又无力地抱住他。
“对不起,迢迢,对不起。”她说着开始哭,问他:“疼不疼啊?”
周迢那时候很明白,她生病了,她并不是真的在怪她的另一个儿子。
但同时,有些无法出口的总在深夜萦绕至耳边,他不可能装作岁月静好无事发生的样子。
他不愿细想。
精神世界常常会反映人最深处的声音。
肮脏或圣洁。
其实身上并不太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