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一种竟然有人将自己随口抱怨放在心上珍而重之的喜悦漫上心头。
姜清芸忍不住又捏着帕子轻笑出声。
铃兰一个人唾沫横飞的讲述了半天郭淑仪的惨状,却没见自家主子和她一起幸灾乐祸。转头一看,狐疑地伸手在姜清芸眼前晃了晃:
“娘娘,您怎么了?怎么在发呆?”
姜清芸立即挺直身子,摆出一副自己正在认真听故事的模样:“哪有发呆,我是在想象郭淑仪的糗态!”
因着心虚,姜清芸替自己辩解的声音有些大。
片刻之后,她也觉得似乎此地无银感太重,咳嗽一声,转换话题:“先不说这个。本宫让你出去,是去大王大妃那里求山茶花的,花呢?事情都没办好,就去听郭淑仪的笑话?”
“哪儿能啊!淑容您交代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去办!本来奴婢领了大王大妃的手谕,要去花房拿花的。可管理花房的内侍们却说,宫中所有盛开的山茶花都叫王上要走了,前脚刚走!”
铃兰满脸委屈:“奴婢也不知为何王上也突然对山茶花感兴趣。只能跟花房的内侍们说,让他们日后培育好了,再送来盈翠殿一些。”
“王上要走了山茶花?”
姜清芸也是一怔。
那个昏……王上要这些做什么?
心中正困惑着,突然听到宫殿外内侍们细着嗓子说话的声音。
姜清芸探头一看,脸上诧异更浓。
最先进来的是王上李隆身边的掌事内侍,而在他身后,一列怀抱着山茶花的小内侍们鱼贯而入!
一盆盆山茶花很快堆满了盈翠宫的前院,将这个原本靠近冷宫、不受重视、又被姜清芸拔秃了桂花树的空旷小院装点得极为亮眼别致。
“这……”
“哎呀,真是恭喜淑容娘娘了。”姜清芸刚一踏出房门,掌事内侍就满脸堆着笑迎上来——姜清芸甚至怀疑,他就算是见到了自己亲娘都不会这么热情。
“这些山茶花是……?”
“自然是王上念着您才特意送来的!”掌事内侍语气中也满是笑意,“今日郭淑仪殿前失仪,王上原本正恼火着呢,突然想起以前郭淑仪张扬跋扈,总是欺负淑容,又知道淑容您喜欢制香,特地让奴才去花房领了山茶花送到您宫里。”
“淑容您看看,可还喜欢?”
在月色与昏暗宫灯的映照下,姜清芸总觉得掌事内侍脸上的假笑透着一股瘆人。
“……喜欢。有劳您了。”姜清芸咬了咬唇,脚步都有些虚浮,示意铃兰赶紧包了银子赏给对方。
待众人离开之后,姜清芸看着眼前红花胜火的山茶,脸上表情更是凝重。
铃兰也好奇地探头探脑,在山茶花上戳了戳,才猛地收回手:“真是山茶。”
“淑容娘娘,王上怎么会知道您喜欢山茶啊?这事儿也太巧了吧?”
是巧。
巧到过分了。
整个景福宫中知道自己喜欢山茶的,不过只有瑰瑰一人而已!
联想起今日瑰瑰随信送来的山茶……似乎和眼前王上送来的就是同一品种!
之前她还胡乱猜测瑰瑰如此权势滔天,会不会是王上李隆无聊时批的马甲,如今……
明明她是那么喜欢与瑰瑰书信往来,可若是瑰瑰真的是王上……
姜清芸心中杂乱如麻。
她也知道自己不该这样,甚至应该感到庆幸——毕竟她已经是李隆的妃子了,若与自己私下书信往来的人是自己的丈夫,在情理和道义上都不会受到任何谴责。可她就是止不住地感到恶心!
无比的恶心!
就算是往日里她最喜欢的山茶花如今也勾不起让她赏玩的兴致,姜清芸冲回房内,坐在书桌前良久,终于下定决心,提笔给瑰瑰写信。
信的内容简单,却如惊雷。
她要约瑰瑰出来见上一面。
姜清芸要见见,这位和自己通信许久的神秘瑰瑰,到底是什么人!
就在姜清芸又开始想方设法地哄夜枭送信时,刚从盈翠殿离开的掌事内侍狠狠抹了一把头上细密的汗珠。
他没有立即回到王上李隆身边复命——反正那昏君此时也正和张绿水厮混在一起,两人颠/鸾/倒/凤时玩得那些不堪入目的花样,就算是他这种阉人也觉得难以启齿——而是见四下无人,朝着冷宫西北方向走去。
刚到地宫入口,就见到在一片浓郁黑暗中,单手捻着一朵山茶花的黑衣男子。
那是掌事内侍见过的最俊美的男人,却也是最阴鸷嗜血的男人。
王上李隆虽然残暴狠辣,施//虐手段无数,可他能带给人的死亡压迫感却远远不及眼前男人!
白毛鬼……是统治李氏潮鲜两百年的暗夜之王!
景福宫中所有人的生死都只在他的一念之间!别说是王上李隆、就算是王上他爹、王上他祖宗,从坟里爬起来了都得给白毛鬼跪下俯首称臣!
“花送过去了?”
夜色中,男人冷冷淡淡的。他斜倚着密林边缘的粗壮树干,声音低沉醇厚。
“是。”
掌事内侍平时在宫中都能横着走,就算是地位超群的中殿娘娘都愿意给他几分面子,可到了白毛鬼这里,什么脸面、身份、地位,全都不是。
他大气不敢出,老老实实地单膝跪地回复道:“按照您的要求,花房中已经盛开的山茶花全都给淑容娘娘送去了,那些花都是开得顶好的!”
白毛鬼依旧漫不经心地看着手中的花。
轻轻“嗯”了一声,又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她没说什么?她喜不喜欢这些花?”
“啊?啊这……”
掌事内侍汗流浃背了。
以他的观察力,他哪能看不出来姜清芸收到花时的心态?
那是一种混合着震惊、慌乱和强装镇定的情绪。怎么都和喜欢沾不上边。
可这要他如何回答?
眼前这位嗜血妖怪明显是看上了姜淑容,变着法儿得哄对方开心呢!之前王上一时兴起,想找姜淑容侍寝,都被白毛鬼狠狠威胁了一顿!
自己若是扫了他的兴……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啊?
不过话说回来,姜淑容虽然确实貌美,可她不是才入宫就去正因寺避病了吗?白毛鬼到底是怎么瞧中人家姑娘的?总不能是一见钟情见色起意吧?
就在掌事内侍越八卦越远的时候,他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阴冷从脊椎一路攀岩到大脑,眼见滚着暗红包边的黑色长袍下摆离自己更近了几分,他才晃过神来,急忙答道:“喜欢!姜淑容说喜欢!”
空气安静了一瞬。
无边而浓重的杀意退去一些。
片刻之后,掌事内侍又听到白毛鬼催促:“只有这些?除了‘喜欢’没说别的?!”
阴冷暴戾的气息再一次疯狂溢出,充斥着整片密林。
掌事内侍一个字也不敢吭。
正在为自己的小命担心,却听到上空传来一阵不耐烦地扑腾。
不多一会儿,掌事内侍就看到白毛鬼的小跟班——一只总是狐假虎威的夜枭停在了白毛鬼的手臂上,小jio往白毛鬼面前一蹬,展示绑在上面的信件。
与其说是信件,倒不如说是一张窄窄的纸条。
可满脸杀意的白毛鬼却在看完那张纸条后,雾沉沉的眸子里多了几分笑意。
脸上俊美妖异的线条似乎也没那么锋利了,柔和得就像这黑夜一般。
他又反复看了几遍纸条,才心满意足将它折好,收进怀中:“罢了,你走吧。日后记得,若是宫中有谁不长眼睛冒犯了姜淑容,都来我这儿通报。”
“还有……回去告诉李隆。他想和后宫嫔妃们怎么玩都随便他,但姜清芸是我的东西,他要是想碰,就别怪我剁了他的狗爪子!”
掌事内侍松了口气,刚转身,又听到身后男人开口:“去尚衣局,我要去拿身新衣服。”
内侍:???
白毛鬼期待着即将到来的见面,甚至还为见面准备了新衣裳,可另一位当事人,姜清芸,却是焦虑得连觉都睡不好。
如果瑰瑰真的是某个大家族任性傲娇的贵女还好,可若瑰瑰真的是王上李隆的马甲,她究竟要如何应对?
就在她的忐忑中,时间慢慢到了两人约定见面的当日。
因为私自见面这件事不方便被外人知晓,两人刻意约在夜里,于景福宫御花园的一座假山后见面。
姜清芸在殿中迟疑许久,才匆匆忙忙换了一身不起眼的宫女服饰,独自打着灯笼前往。
她所有的不安都化作了脚步上的小心翼翼,周围任何一点动静都能惊得她耸起肩膀,好一阵子不敢行动。
夜晚的御花园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见不着,白日里开得娇俏绚烂的花枝此时也如同话本小说中妖怪们的触手,透着一股扭曲瘆人的气息。
姜清芸心中莫名的不安——并非是那种嫔妃于他人私下相会的道德上的踟躇,而是……来源于内心深处的某种恐惧。
越是靠近假山,那份恐惧感就越发深重。
随后,她看到了站在那儿的一片阴翳。
充满血腥与死亡的阴翳!
姜清芸僵硬地呆滞在原地,魂魄似乎在瞬间被人用力抽走。
她听到自己的牙齿咬的咯吱作响,听到自己的心脏在不受控制地飞快跳动。
那个男人怎么会在这里?!
那个在冷宫中残忍吸干人血液的妖怪怎么会在这里?!!!
第32章
032
姜清芸觉得自己头皮都在发麻,全身上下所有的器官都写满了对那男人的抗拒。
那男人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只是斜倚着假山,没过一会儿,又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一下站直身子,扯着身上的衣衫,拍走因为靠着假山而沾染上的尘土。
似乎很讲究的模样。
姜清芸躲在茂密植株后面,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她下意识地想要逃走,可刚走两步,就想起自己与瑰瑰约定见面的事情。
两人约定的地点,也正是在这座假山附近!
若是自己现在逃走了,等不明真相的瑰瑰前来赴约,与那恐怖妖怪撞个正着……
高秀妍在冷宫中凄惨死去的模样再一次浮现在姜清芸脑海中。
不!
瑰瑰是自己的好姐妹!她绝对不能让瑰瑰落入妖怪手中!
慌乱之中,姜清芸看到御花园里不远处的观赏湖泊,攥了攥衣襟,她深吸一口气。
只有这个方法能阻止瑰瑰前来赴约了。
她望着黑洞洞的湖面,强压下自己对溺水的恐惧,猛地往里一跳!
冰凉刺骨的湖水迅速包裹了她,就像是冬日里歹毒的风雪一般,试图找到任何细密的缝隙并钻进去。
姜清芸很快感觉到自己的血液、肌肉、骨头都被冻僵了。但她还是使出全身力气,近乎嘶吼般的大叫出声:“救命啊!有人落水了!救命啊——”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仿佛听到自己的呼救声撞在景福宫厚厚的宫墙上,来回折返着,激荡出一层层回音,一直冲向宫殿中每一个角落。
姜清芸强撑着,直到听到有内侍和宫女们惊呼的声音,才终于无法控制地沉下去。
朦胧间,她隐隐约约看见一道黑影扑入水中,游向自己。
那人用力抓住自己的手腕,姜清芸能感受到他手指上的冰寒。
真好啊,得救了。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瞬间,姜清芸疲惫地扬起唇角:闹出这么大动静,瑰瑰应该也能听到消息了吧?以她的能耐,应该能猜到或是打听到落水的人是自己。也就不会来赴约,不会遇见那可怕妖怪了……
……
姜清芸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
她身上一会儿凉得可怕,一会儿又热得想要跳进冰湖中。
她习惯性地含着铃兰的名字,可小宫女不知是怎么了,似乎脾气很大,要不就是把她拽起来喂药,要不就是带着愤怒地把毛毯扔到她脸上。
迷迷糊糊中,姜清芸委屈到不行。
吸吸鼻子,带着点哭腔直哼哼:“欺负人……你要是再凶……告诉瑰瑰……”
房间内带着愤怒和恐怖的压迫感一下子消失了。
姜清芸感觉到有一只冰冷的手抚摸上自己的额头,像是rua小猫似的,一点点抚摸着她的头发。
是一种久违的温柔。
就像是……就像是父亲把小时候的自己抱在怀中,一边抚摸她的头发一边跟她讲述出门贩售香料的趣事一般。
是爹爹回来了吗?
姜清芸心中同时升起委屈和欣喜两种情绪,她挣扎着伸出手,摸索着,抓住对方,近乎贪婪地扣住他的指尖。
她像是小猫一般用脸颊蹭了蹭对方,能清楚的感觉到,对方一开始愣了片刻,随后又十分受用的、没有任何抗拒地任由她用额头胡乱抵着。
“爹爹……我好想你……爹爹……”
“啪”的一下,手抽走了。
正在与“爹爹”贴贴的姜清芸:“?”
眼见着“爹爹”猛地一甩衣摆转身就走,姜清芸急了,大喊一声“爹爹!”,整个人反而从意识不清的昏迷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放眼望去,依然是盈翠殿中熟悉的寝殿,房间内一切如旧,只有窗户大敞着,透入窗外光怪陆离的树影。
听到她的叫嚷,铃兰捧着煎好的中药快步冲进房内:“淑容娘娘,您可算是醒了!您都昏迷一整天了!太医们都束手无策,说您要是再醒不过来就……就……”
她是真的关心姜清芸的安危,不仅声音沙哑,双眼也又红又肿,明显是背着人哭过了。
铃兰一边将中药吹凉递到姜清芸唇边,一边询问道:“淑容您感觉怎么样?要不奴婢再去为您请太医来看一看?”
姜清芸却没心思跟她讨论太医问题。
她慌忙地四下张望,却没有看到自己爹爹的身影。不由得抓住铃兰衣袖:“我爹爹呢?他刚才不是还在房间里?”
铃兰也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又探手摸了摸姜清芸的额头:
“淑容,奴婢还是去请太医吧?您还烧着呢!您的父亲……并没有出现啊。刚才房间中根本没有别人。”
没人?
姜清芸怅然地摸了摸脸颊。
明明刚才的触感是那么真实……明明就有人在很温柔地抚摸自己的头发和脸颊……
真的只是自己烧糊涂了的幻想吗?
她长长叹了口气,又想到一件重要事情:“铃兰,在我昏迷之后,宫中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有没有什么人……在御花园……被害?或是失踪?”
“您想问的是瑰瑰小姐吧?”铃兰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没有!”
“奴婢就知道您想问她,奴婢特意去打听了!”铃兰对这位勾搭她家主子私下通信、甚至还打算和她主子见面的瑰瑰小姐很没有好感,“内侍和侍卫们都说,昨晚御花园根本就没有其他人去!”
“淑容,您被骗了!那个瑰瑰她……”
铃兰看到姜清芸不悦的脸色,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换了个角度劝道:“别的事不说,我觉得这个瑰瑰就是克您!您只是去见个面,怎么就突然掉湖里了?!”
姜清芸张了张嘴,却不敢与铃兰说出真相。
当初她只是见了那妖怪一面,就被中殿娘娘送去正因寺,可见妖怪的存在是景福宫中不可告人的秘密。她一个淑容尚且被如此对待,那若是铃兰知道了呢?
姜清芸太清楚了,位份地位不重要的人,在景福宫从来都是消耗品。她们会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再也不会有人想起曾经有这样鲜活的生命存在过。
因此,她只能掩饰道:“是我自己不小心,崴了脚。”
“啊,对了,救我出水的是谁?内侍?还是巡逻侍卫?打赏过了吗?”
提到这件事,铃兰就倒吸一口冷气。
她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压低声音说:“淑容……救您的人……这是不得了的大事啊……”
根据铃兰的描述,救人的是位俊美到不似人类的高大男性,对方一身剪裁合体的龙纹勋服,却并非是王室常用的黄/色或紫色。铃兰一时也看不出对方的身份,只能猜测或许是才回宫的王室宗亲。
若对方只是救姜清芸出水,也算是宫廷中的一段趣事,可对方……就像是毫不避讳男女大防似的,就这么一直抱着昏迷的姜清芸回到了盈翠殿!
“淑容娘娘,这件事宫中许多人都看见了,迟早会传到王上耳朵里。”
“无论您是否想承宠,您毕竟是王上的妃子,天下任何男人都无法忍受他人染指自己的妻妾,更何况,那是王上啊!”
铃兰叹着气,耷拉着眉毛差点要哭出来:“这一天天的都是些什么事啊?就不能安宁些吗?”
“王上又如何?”
姜清芸冷笑,心中默默说出下半句:还不是昏君一个。若真是明君,又怎会做出那么多荒/淫/无度的事情?
“若是他生气,在我昏迷的时候赐死的旨意就该来了。”姜清芸声音发冷,端起桌上中药一饮而尽,“罢了,夜深了,铃兰你也去休息吧。我累了,只想躺躺。”
打发走还想说点什么的铃兰,姜清芸裹紧被子,双目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明月,心思繁杂。
一会儿想到自己不知安慰的爹娘,一会儿又想到被迫爽约的瑰瑰,再一会儿又想到救她的神秘男人、想到昏君李隆、想到会吸食他人血液的妖怪和释江和尚……
是啊,这人生,怎么就不能安稳一些呢?
自从落水后,一连几天,瑰瑰都没有再送信来。
夜枭倒是每天都来,只是每次都骗了姜清芸的小肉干就走,既不给她带信,也不帮她送信。
姜清芸甚至觉得夜枭看自己的眼神都与往常不太一样,时刻透露着一种:“哎,我帮不了你了,你自求多福吧”的意思。
肯定是瑰瑰又生气了。
瑰瑰第一次生气,姜清芸诧异。
瑰瑰第二次生气,姜清芸使劲浑身解数去哄。
瑰瑰第三次生气,姜清芸就只想在心中偷偷喊她河豚小姐了。
哎……等山茶花书签做好了再去哄吧。
姜清芸这些天采摘了数十朵开得最秾丽的山茶,白日便将它们放在阴凉处风干,晚上再一一回收。
这日,刚一入夜,她就前去检查山茶花的晾晒情况,才看了几朵,就听到身后一个黏腻恶心、带着一股浓重酒意的声音传来:
“这就是孤的淑容?确实容貌上乘,身段勾人,难怪我弟弟和那位大人都被你勾的丢了魂,呵。”
姜清芸一惊,差点打翻晒山茶的竹架。
她慌乱回过身,当看到身后之人的面容时,强忍着巨大的恶心跪下身行礼:“王上……”
第33章
033
因为是单膝下跪行礼的姿态,姜清芸视野很有限,只能看到对方慢步逼近。
她下意识想逃,可刚往后缩了缩,就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掐住肩膀。
带着浓重酒意的声音从头上落下来:“淑容是要去哪儿啊?”
黏黏糊糊的,让人觉得无比恶心。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装得平静:“……没有王上的吩咐,臣妾哪儿也不去。”
掐住她肩膀的手放松了些,可还没等姜清芸松口气,那手又顺着她的肩颈慢慢滑到她的脖颈,就像是蛇一般,轻柔,但叫人无比毛骨悚然地滑过来!
最后,李隆掐住她的脖颈,强迫姜清芸抬头仰视他:
“是吗,我的小淑容现在装出一副听话可怜的样子,可背地里,却是个背着我和别的男人勾勾搭搭的贱妇呢!”
“什……我不懂您在说什么……”
被污蔑的荒谬感和委屈感在这一瞬间反而超越了对李隆的反感,姜清芸下意识就要反驳,可还没等她为自己辩解什么,就见李隆整个人压了上来!
对方如此强壮,钳制得她丝毫无法动弹。
独角兽
满是酒气的嘴里喷涂出的是恶毒的、姜清芸根本听不懂的污秽言语,无尽的痛苦和屈辱之间,姜清芸只听出个大概意思——李隆似乎觉得她入宫前后都和别的男人有过苟且之事?!
更无耻的是,对方虽然为此感到恼火,却也充满变|态的兴奋?!说什么就喜欢和别人一起共享美味?!
死变|态!
感受着那混蛋在自己身上不断摩挲的行为,无比的屈辱和恶心差点让姜清芸丧失理智,管他是不是李氏朝鲜的王,她不想知道伤害这人会不会对自己家族造成灭顶之灾,姜清芸只想不管不顾用发簪戳死这人!
就在李隆即将撕开她里衣时,姜清芸突然感到一股劲风袭来!
眨眼之间,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态被击飞出去!李隆飞落好几丈远,捂着心口躺在地上直哼哼!
这是……?
得救了?
姜清芸来不及去想是谁救了自己,她慌忙收拢被李隆撕坏的衣物,遮掩好自己裸||露在外的肌肤,慌张地躲到草堆之后。
下一秒,她就看见那个熟悉的黑袍吸血鬼飘然而至。
那人落在李隆身前,宛如践踏垃圾似的,将其一脚踹倒,黑色皮靴如玩弄猎物一般碾在李隆肩膀上,时而重压时而碾动,折磨得李隆不住发出哀嚎。
姜清芸死死捂住嘴,也说不上来此刻心中是对死亡的恐惧更多,还是看着李隆被更加强悍的妖怪毫不留情折磨的快意更多。她将自己团缩得更小,更不引人注意,生怕自己的呼吸声被那妖怪察觉。
她听到那妖怪声音冰冷,带着不怒自威的杀意:“李隆,胆子越来越大了?我跟你说过什么,你全忘了?”
黑袍妖怪的声音低沉,就如同即将到来的夜晚一般,拥有着彻底击退白昼的、神秘而厚重的力量。
李隆想要为自己辩解,可刚说出一句:“再怎么说,她都是本王的妃子,本王宠幸妃子有何不可……”就又被对方碾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不断痛苦嚎叫祈求原谅。
“我管她是谁,我白毛鬼想要的,就是我的。”
妖怪冷哼一声,宛如踢垃圾一般,再度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李隆:“我希望王上这次能长点记性,如果还有下次,我不介意让李氏朝鲜换个王当当。你弟弟看上去就不错。”
“滚吧。”
姜清芸在草堆后听着李隆屁滚尿流四肢并用狼狈逃走的模样,差点笑出声。
原来……这妖怪叫白毛鬼吗?
真是奇奇怪怪的名字。
她心中一边嘀咕,一边祈祷着白毛鬼赶紧离开,千万不要发现她。
可……可似乎神明都忌惮这头实力强劲的嗜血怪兽,对方不仅没有远离,反而冲着草丛这边走过来了!
独角兽
姜清芸瞬间停止呼吸,连心跳和血液流动都停滞了!
别过来啊!
别发现我……
捂住嘴唇的双手更加用力了一些,姜清芸止不住颤抖,心中满是懊悔:自己怎么没在他对付李隆时逃走呢?他会发现她吗?会像吃掉高秀妍那样吃掉她吗?
蓦然,视线中出现一角黑袍。
对方竟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自己眼前!
姜清芸死死垂着脑袋不敢抬头,方才面对李隆时的恐惧再一次袭击了她——不,这一次更加强烈!
但想象中的疼痛和死亡都没有到来,她反而听到了衣料摩挲的声音。
还没等姜清芸想得更明白,一件宽大的黑色长袍就被扔到了她身上!姜清芸不清楚那袍子的材质,只感觉很轻,也冰冰凉凉的,透过长袍纱一般的质地,还能模模糊糊看清眼前景象。
“穿上。”
白毛鬼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冰冷而漠然。
似乎是见姜清芸不敢动,他又重复了一边:“穿上。”
这是在干什么?
吃掉食物之前还要先让她沾上他的味道吗?
姜清芸察觉到对方不耐烦的气息更重了些,也不敢反驳,赶紧胡乱给自己裹上黑袍。
她想要站起身,可经过一系列变故,姜清芸的脚肚子都在发软,根本使不上力,颤抖几下,又跌回原位。
跌坐下去的瞬间,她注意到白毛鬼上前一步,似乎……似乎是想扶住她?
这念头刚一升起,姜清芸自己都觉得可笑。
开什么玩笑,对方是吃人吸血的妖怪!怎么可能关心自己是否会受伤?她可真是太会自作多情了!
姜清芸心中自嘲,视线却不自觉地向上挪了挪,旋即,她就看到了无比震惊的东西——
红色绳结!
是她和瑰瑰通信时,托夜枭送给对方的红色绳结!
如今竟然紧紧绑在白毛鬼这妖怪的手上!
冲动打破了她对妖怪的恐惧,迅速抓住对方的手——而白毛鬼也没有任何反抗,只是冷冷地垂着头,任由她随意抓着。
姜清芸一寸一寸细细看过去,每看一寸,心中的火焰就熄灭一寸:这的确是她亲手编织的红绳……就是她送给瑰瑰的那条!
无尽地绝望瞬间侵袭了她,姜清芸抿着唇,双眸含泪。
这一次,她终于敢正视对方,指着他的鼻尖,凄声呵斥:“你把红绳的主人怎么了?你对瑰瑰做了什么?!”
姜清芸声音中满是颤抖,一想到自己最好的朋友竟然惨死在白毛鬼的尖牙之下,她就无比心痛愤怒!
“是你杀了瑰瑰!”
夜幕逐渐深沉,赤着上身伫在原地的白毛鬼仿若雕塑一般,浑身透着鬼魅似的妖异俊美。荒唐和困惑的神色在他脸上轮番掠过,他最后轻哼一声:“是我杀的,那又如何?她对你来说很重要?”
“明知道我是吃人妖怪,却敢这样对我大呼小叫的,就不怕我杀了你?”
“你杀吧!”
姜清芸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儿来的勇气,虽然哭得梨花带雨,却依然厉声呵道,“反正家里遭到这样的变故,王上明天也不会放过我,瑰瑰也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杀了我,黄泉路上我和瑰瑰还能做个伴!下辈子再做好姐妹!”
第34章
034
姜清芸已经做好了妖怪暴怒,将她的血肉吸食干净的准备,双手紧紧抓住披在身上的黑袍不断颤抖,只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方却并没有行动。
甚至没有像她想象的那般,露出什么不悦神色。
而是轻声哂笑:“想不到姜淑容如此不怕死。那便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你想见的人。”
想见的人?
姜清芸不由得直起身子。
难道说的是瑰瑰?瑰瑰果然是落在这妖怪手中了!
但只要还活着,就是好事!哪怕是被这吸血妖怪当成是食物豢养起来……姜清芸咬咬下唇,开始盘算着等自己去了之后,要如何帮助瑰瑰逃走。
相比较起上一世的懦弱卑微,重活一世,姜清芸的行动能力明显变强了许多。
许多事情一旦下定决心,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完成。
她再度抬眼看了一眼妖怪,攥紧黑袍起身:“好,我跟你走。”
牙齿还因本能的恐惧打着颤,神色却异常坚定。只不过,刚才受到的惊吓太过严重,姜清芸小腿酸软,刚起身就重心不稳歪倒,手努力抓住晾晒山茶花的架子才好不容易站稳。
花架上的扁平簸箕被她一扒拉,东倒西歪的,连娇艳的花朵也颠落不少。
姜清芸看到那妖怪若有所思的俯身捡起一朵,拿在手中把玩,心中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困惑和焦躁。
她忍不住开口出声:“你别动,那是我送给瑰瑰的花。”
“呵,你送给瑰瑰的?是瑰瑰通过王上的手送给你的吧?”怪物不怒反笑。
姜清芸没有意识到为何怪物会知道其中秘密,她只是本能地想要反驳:“我和瑰瑰之间的事情不用你管。”
“……伶牙俐齿。是知道我没打算杀你,所以就开始在我面前放肆了?”
果然是喜怒无常的妖怪,他方才看上去还对山茶花极有兴趣的样子,如今被姜清芸稍微一反驳,便竖起眉尾,修长苍白的手指一根根收拢,将手中的山茶花捏得粉碎!
“姜淑容,我不杀你,不代表我就会放纵你在我面前放肆,明白吗?”
妖怪蓦得靠近,无边的压迫感就像是骤然吞噬白昼的黑夜一般侵袭过来,压制得姜清芸喘不过气来。
但同时,她也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不得不说,妖怪是好看的。
不,与其说是好看,不如说是妖异的俊美。
他的肌肤苍白到几乎透明,在清冷光线下泛着白瓷般的光泽,黑色长发并没有和其他男人一般束起,而是随意搭在肩头,丝丝缕缕都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锐利的眉如同刀锋一般斜飞入鬓,透着一股不羁与凌厉,而他的眼却又是多情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魅惑,削弱了赤色眸子给人的惊悚与神秘感,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沉沦其中。
姜清芸只是与他对视一眼,便挪开目光。
她不敢再看对方,也就没有注意到妖怪眼中闪过的懊恼和失落。
她很想提醒对方,自己早就不是什么姜淑容,已经升职为淑仪,可看着对方的神色,最终还是将这句反驳咽了下去。
“知道了,你带路吧。”
有那么一瞬间,姜清芸感觉到对方的鼻息喷吐在自己颈间——就像是蛇吐出的信子,冰冷,湿滑,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但对方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融入夜色中。
姜清芸怔愣片刻,才快步跟了上去。
她不知道妖怪要带她去哪儿,只是随着所经过的道路越来越偏僻,最后连一间宫殿都看不见,姜清芸才隐隐有些后怕。
不会是想把自己骗到偏僻阴暗的角落再吃掉吧?
她心里揣着事儿,没有注意脚下,很快被一处隆起的树根绊倒,只是人还没落地,就被一双极为有力的大手搀扶住。
姜清芸下意识抬头一看——
是那妖怪。
对方眼中有一瞬间的关切,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仿佛一切都只是姜清芸的错觉。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姜清芸小声嗫嚅。
妖怪盯了她一会儿,冷哼:“我没直接吃了你,你是该谢谢我。”
说完,转身继续领路。
姜清芸却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对方冷脸又别扭的样子让她颇感熟悉,不自觉的就想到了自己的好姐妹瑰瑰。
姜清芸忍不住又看了妖怪好几眼,突然脑洞大开:妖怪和瑰瑰性格这么像,又戴着她送给瑰瑰的手绳……该不会……两个人认识?
姜清芸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论没错。
两人都是傲娇的性子,也都住在宫中,瑰瑰有本事从大牢里捞出她的父亲,妖怪似乎看起来也不把王上放在眼中,自己当初明明是约见瑰瑰,到了地方却发现是妖怪在等她……
嗯,一定是两人认识,甚至十分熟稔,瑰瑰才把自己送的手绳转送给了妖怪,还让他去赴约地点等她。
不然的话,完全没有办法解释,为何对宫内其他人如此恶毒恐怖的妖怪竟然如此纵容自己。
肯定是瑰瑰的授意!
想明白了这一切,姜清芸终于放下恐惧,快走几步,几乎与妖怪并肩而行。
妖怪诧异侧头,扫了她一眼,沉默不语。
很快,两人便抵达一个洞口面前。
洞内完全没有光线,幽暗阴森,就像是一个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正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姜清芸下意识地咽了咽:“……要进去呀?”
妖怪不说话,又从鼻尖哼出一个音。
似乎是在嘲笑她的胆小。
“刚才忤逆我的时候不是挺胆大包天的?不是不怕死?怎么,姜淑容连个洞穴都怕?”低沉醇厚的声音中带着点不屑。
“我……”姜清芸正想辩解点什么,就听到洞内一阵扑腾喧哗,眨眼功夫,就见一只眼熟的小猫头鹰蒲扇着翅膀,迈着大长腿跑了过来!
“夜枭?!”姜清芸惊呼。
毛茸茸听到姜清芸的声音,也猛地抬头,黑豆般的眼珠中闪过惊喜。
“咕咕!”它雀跃地腾飞起来,落到姜清芸肩头,两只小爪子不断踏着姜清芸的肩膀,满是兴奋。
“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瑰瑰……”有了夜枭这个绝对性的证据,姜清芸越发肯定自己之前的推测!
妖怪和瑰瑰绝对认识!而且妖怪带自己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见瑰瑰!
一瞬间,对于幽暗洞穴本能的恐惧一扫而空,剩下的全是能见到好姐妹的欣喜!
她神色复杂地侧头看妖怪一眼,便拎起长袍下摆冲进洞穴。
“咕咕!”
虽然洞穴内道路错综复杂,但有小夜枭的引路,姜清芸并没有迷失,而是快速找到洞穴最深处的地宫——这里的陈设与人类宫殿并无二致,甚至比景福宫的大殿还要奢华一些。
瑰瑰平时就住在这里?
姜清芸好奇,但如今也没有太多时间四下观赏,她不断高呼着瑰瑰的名字,只想看到她平安。
只是,姜清芸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呼唤并没有引出她的好姐妹,反而是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地宫角落响起:
“……清芸?”
姜清芸浑身一僵,怔住。
她快速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眼眶一瞬间就热了!
是爹爹!
姜润蒙受不白之冤,在牢狱的折磨下早已不成人形,如今虽然在地宫内养了点肉出来,可整个人还是形同枯槁,以至于姜清芸都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来。
她颤抖地抚摸着父亲的伤口,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泣不成声:“爹爹……是女儿不孝,没能及时救您出大牢,让您遭受这么大的痛苦……”
看着父亲双手胡乱在空中摸索的模样,姜清芸这才发现父亲的双眼一片白雾,显然是在受刑过程中有所损害,她哽咽着凑得更近,让父亲能够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姜润摸了摸姜清芸的脸颊,声音也从惊喜化成了痛苦:“瘦了,我的清芸瘦了。这段时间辛苦你和你娘了。我听瑰大人说你……你入宫……”
瑰大人?父亲……这么敬重瑰瑰的吗?还是说瑰瑰的身份特殊……是王室中人?
姜清芸没时间想明白,下意识点头道:“我今天来这里,也是来见瑰瑰的。父亲,您现在和瑰瑰一起住在这座地宫中吗?”
“是的事的,瑰大人是咱们家的救命恩人啊!”姜润说到一半,突然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突然对着姜清芸身后跪拜下去,“瑰大人,您对姜家的恩德草民姜润感激不尽!”
瑰瑰来了?
姜清芸一喜,快速抹掉眼泪,转身一看——
看到了不知何时又披上一件及地黑袍,沉默不语的吸血妖怪。
第35章
035
刚刚酝酿出来的笑容僵在脸上。
姜清芸甚至忘了眨眼,忘了呼吸,就这么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直到对方不耐烦地冷哼一声:“怎么,我是瑰瑰这件事就让你这么惊讶?”姜清芸才反应过来。
姜清芸:“?”
面前的吸血妖怪就是瑰瑰?瑰瑰就是面前的吸血妖怪?
原谅她此时大脑和逻辑都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消化刚得到的消息。
往日的一幕幕重新闪回脑中。
包括瑰瑰信中暴躁的语气,夜枭和崔尚宫被寺中伪装成和尚的吸血鬼追杀,吸血妖怪见到她后看似凶神恶煞,实则处处维护,还有铃兰口中那个……
在自己落水后,抱着自己回到寝殿的神秘男人。
一切信息都对上了。
原来只要自己多留心,都能在各种事件中发现端倪,只不过自己已经下意识的认为瑰瑰是个年轻小姑娘,就从来没有将她和吸血妖怪联系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刚准备开口,就见妖怪欺身压过来,与她靠得极近。
姜清芸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嘴唇抿紧,满脸都写着抗拒。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地宫内的空气瞬间冰冷下来。
冻得仿佛似乎将衣着单薄的人塞进南极冰川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清芸听到妖怪冷笑一声:“我依你信中所言,救了你的父亲,更是三番五次救了你,得到的就是这样的回应。”
“我原本以为你是不同的,结果你与那些无聊的凡人也没什么区别。”
明明妖怪唇角勾着,姜清芸却无法从他眼中看到任何笑意。
一双赤红的瞳孔犹如地狱中燃烧的火焰,无法让人感受到任何温暖和灼热,只有无尽的阴寒冰凉。
还没等姜清芸强行为自己的反应解释什么,就见妖怪抓着自己的手腕,狠狠一扯,把姜清芸送给他的红绳甩在地上,转身大步离开。
红色细绳落在粗糙的黑色地面上,像是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姜清芸心中五味杂陈。
嗜血妖怪离开,没有了生命威胁,她必然是松了一口气的。
可……可一想到对方是瑰瑰……是与自己通信许久,与自己分享各种欢愉、痛苦的心灵伴侣,姜清芸又满是愧疚和歉意。
残忍恐怖的嗜血怪物和书信中有些傲娇却也真诚待人的瑰瑰到底哪一个才是他?
就在姜清芸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实在搞不懂这两人相处模式的夜枭脑袋一歪,叼起掉落的红绳,又跳到姜清芸肩头,不断用红绳断裂的地方蹭蹭姜清芸的脸颊。
作为一只只会吃小肉干的毛茸茸,夜枭实在不明白,主人平时明明就很喜欢这条红绳,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会摘下来,偶尔还会看着红绳发呆、轻笑。
怎么这次和芸芸小可爱见面后,反而生那么大的气?连红绳都不要了?
嘤,不会以后自己都没有小肉干享用了吧?那可不行呀!
出于对美食的渴望,夜枭蹭姜清芸的动作频率更快了些。
痒痒的。
就像是有小爪子在心中不断挠似的。
“清芸啊……你和瑰大人……”
身后突然传来父亲沙哑的声音,她一惊,赶紧收拾好情绪,搀扶着父亲坐下,又将自己入宫之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当然,姜清芸并没有讲述自己重生的奇遇。
这种事情一来很难取信于他人,二来父亲目前状态不好,若是让他知道这些糟心事,只能徒增烦恼,对养伤没有任何作用。
听完姜清芸的讲述,姜润也是沉默许久,最后才叹了口气:“我住在地宫多日,虽然知道瑰大人喜怒无常,但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哎……”
比起姜清芸,姜润倒是对瑰瑰的妖怪身份适应良好。
或许是因为他这些天的长久接触,比姜清芸直面小萝莉变大妖怪的冲击来的平淡。
“不过清芸啊……”姜润画锋一转,拍着女儿手背,“虽然瑰大人并非寻常人类,但他确实是好几次救了咱们姜家人的命,这个恩情,咱们不能不铭记于心。”
“正所谓‘君子论迹不论心’,无所谓瑰大人的目的是什么,无论他的身份是什么,他帮我们解围了,就该得到我们的感恩和报答。若不是他,为父哪里受得住那昏君的折磨,还有你……”
说到这里,姜润又哽咽起来,心疼地不断安抚着女儿。
姜清芸被父亲勾起伤心事,想到不久前王上李隆那牲畜一般的发|情行为,姜清芸就一阵恶心反胃。
若不是当时有妖怪……不是,是有瑰瑰帮忙,自己就会被那个恶心的男人……
旋即,她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红绳,下定决心。
……
肃杀的夜。
白毛鬼倚着长青松柏冷眼看向不远处的景福宫。
数百年前,李氏王朝的元|祖妄图推翻前朝,却苦于手中没有力量,便与他做了交易。
对方许诺,只要自己愿意助他一臂之力,他就会在事成之后与自己评分天下,让自己做夜间的帝王,也让他的子孙后代都供奉自己,以自己唯尊。
只是,当李氏元|祖过世之后,他的承诺也随之变成了一抔尘土,都是屁话。
瑰丽繁华的宫殿之下,全是吃人的恶心勾当。
李隆是昏君不假,可景福宫中又何止一个李隆?人类满口的仁义道德,做的事,却并不比他这个吸血妖怪高尚多少!
而自己……
无论自己暗中帮助李氏后人除掉了多少他们在朝中的眼中钉,帮他们解决了多少麻烦,又无论自己有多少学识,甚至能引经据典将当朝大学士辩得哑口无言,在那些不愿意平分权力的李氏后人口中,自己都是“那地宫里的妖怪”!
他们因自己的非人类出身鄙视自己,却没有想到,若是没有他的鼎力相助,所谓李氏,也不过是一届平民而已!
就在白毛鬼的眼神越发变得嗜血锐利时,他突然嗅到风中一抹熟悉又陌生的香味。
是芸草的淡雅清香。
不用回头,他都知道是谁来了。
姜清芸。
那个在不知道他身份时,热情四溢与他书信往来,在信中吵吵嚷嚷叽叽喳喳,可一旦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立即瑟瑟发抖,企图躲得远远的女人。
平心而论,白毛鬼对姜清芸是抱有期待的。
哪怕一开始,在冷宫中嗅到她身上的香甜气息,对她产生的只是普通的食欲,可是在与她意外通信后,从信件内容一点点了解对方的生活,了解对方各种带着少女心事的苦恼和欢愉,白毛鬼总是不自觉地想要了解对方更多一些。
就如同普通男女之间的交往那般。
尤其是在互相赠送信物之后,白毛鬼只觉得两人之间的联系似乎更加紧密了一些。因此才愿意与对方见面——他甚至已经想要,只要姜清芸明确的表示出对李隆的厌恶,他就带她和她的拖油瓶父亲一同离开景福宫,或许去她向往的海滨小镇生活,又或者是一起云游四海。
只不过……姜清芸终究还是让他失望了。
“姜淑容有何贵干?”
他的声音很冷。
熟悉他的人——诸如夜枭——已经开始后退,并且躲到他无法一击必杀的地方。
只有蠢笨的姜清芸呆呆傻傻的站在原地。
……越看越来气。
白毛鬼声音中带着几分讥讽:“姜淑容还赖着不走?就不怕我这个嗜血妖怪吃了你?”
就连白毛鬼自己也不知自己的话语中到底是怒意多一些,还是赌气多一些。
他烦躁地露出獠牙,企图让姜清芸知难而退,却没想到姜清芸再度上前一步,牵起他的手,沉默地重新系好红绳。
姜清芸低着头,白毛鬼看不见她的神色。
只是感觉到,她的手,很软,很暖。
第36章
036
肌肤接触之间,姜清芸的颤抖和僵硬通过指尖传导到白毛鬼手腕上。
他自嘲地扯了扯唇角,想要抽回手:“害怕就滚。”
只是,一抽,却没有抽动。
眼眸一扫,姜清芸双手牵着红绳紧紧地缠住他的手腕,抿着唇,倔强地看向她。
明明眼底还挂着泪,眼尾泛着薄红,可眸子里,写的都是控诉和委屈。
“你别动,我给你系好。”
说完这句话,姜清芸又低下头去不看他,吸鼻子时,额前刘海微微颤动,叫白毛鬼也歇了赶走她的心思。
他直直站在原地,任由小姑娘牵起他的手,重新为他套上那一根红色的细小绳结。
绳结易断,却难复原。
姜清芸折腾了好一阵,才在原有绳结的基础上重新修复好。
她低着头,不看妖怪,细细的声音中带着沙哑:“我送你绳结,原本是希望你幸福安康,平安喜乐,这种吉祥的礼物怎么能随便扯掉。”
妖怪扫一眼手腕上的红绳,冷哼一声,垂下手,那一段浓烈的红就被无尽的黑袍遮挡住。
“你可不是送给我的。你是送给你的好姐妹瑰瑰的。那个你臆想中的傲娇小姑娘。而我,是嗜血妖怪。”
“就是送给你的!”
姜清芸突然提高音调反驳。
她清楚地看到对方也微微一怔,旋即眼中流转过几分不屑。
也不知是何缘故,姜清芸的胜负欲一下子就上来了——她讨厌被人误解,尤其是……不想被眼前的人所误解!
“这根红绳就是送给你的。”
姜清芸再度重复了一遍。
“不管你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我想送的,是会与我互通书信,救了我爹爹,送我山茶花和山楂木雕的人。”
妖怪的呼吸乱了几分,但姜清芸并没有注意到,而是继续诉说着自己的心事。
“是,我承认,我害怕你。怕得不得了。我亲眼看到你在我面前杀人,那几晚做梦都是她悲惨的死状,我害怕总有一天我也会变成这样。可是……你救了我。”
“在我快要沉入湖底的时候,还有差点被李隆那昏君欺负的时候,都是你救了我。”
“哪怕你的目的是想吃了我,我也觉得……没那么可怕了。”
姜清芸声音越发小了,没有刚才反驳时的理直气壮。她害怕对方听到她的自我剖析,会一时兴起真的把她抓来吃掉,测试她是不是真的不害怕。
“尤其是在知道,你就是瑰瑰之后……我、我已经完全不怕了。我了解瑰瑰,你会生气,会发火,但是不会真的伤害我。对吧?”
妖怪不置可否,眼神撇向一旁。
姜清芸急了,她顾不上别的,上前一步,握住对方的手:“我说的是真的,你相信我!”
一碰之下,姜清芸才感到对方手掌极凉,攥在手中的感觉像是攥着一块泡过冰水的玉石。
可还没等她说些什么,下一秒,对方就快速抽了回去!
“知道了。夜深了,你回去吧。”
对方顿了顿,想到什么似的,又开口说:“虽然我已经警告过李隆那小子别碰你,想必他会老实听话,但地宫实在过于偏僻,我允许你在地宫休息一晚。”
说罢,对方转身就要离开,姜清芸眼疾手快牵住了对方的袖口。
在看到对方脸上明显的不悦后,姜清芸下意识的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壮着胆子开口:“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既然要重新认识,那就从名字开始。”
又是一阵死寂般的沉默。
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用粗粝的纸在心上摩擦,叫人焦躁不安,上下忐忑。
“……我没有名字。”
说这句话的时候,妖怪的声音平静到听不出喜怒,只是风越发大了,吹熄他赤红眼眸中的火焰。
“鬼、鬼王、白毛鬼,妖怪……”对方再度冷哼一声,“人们都这么叫我,你也可以随便挑一个自己喜欢的。”
姜清芸只觉得又什么东西堵在心口,让她又闷又难受。
明明对方的语气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姜清芸却从中听出了无尽的凄凉。
人怎么可以没有名字呢?
这本该是从出生开始就拥有的锚点啊,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就如同丧失了自我,之后就算是在世上存活百年,千年,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见对方又要走,姜清芸鼓足勇气,再一次抓住了他的手,摩挲着刚系上去的红绳。
“瑰瑰。”
“以后我就叫你瑰瑰。”
她勇敢对上对方困惑的眼神:“你不是说让我挑一个喜欢的喊?我喜欢瑰瑰。”
姜清芸说得认真,根本没有意识到她这句“我喜欢瑰瑰”代表的另一重意思。
她回忆起当初误会“瑰瑰”这个名字时的场景,微微勾唇:“当时我正在抄写佛经,抄到‘万丈瑰丽霞光’时,小夜枭激动的直跳,告诉我这是你的名字。”
“我不管别人怎么看你,但在我这里,你是瑰瑰,是美玉,也是最绮丽的霞光。”
自从变成吸血鬼后,白毛鬼就遗忘了属于自己的人类名字。
他活了几百年,从各种人口中听到过无数的咒骂、恐惧、也有虚假的谄媚。
却从没有听过如此真诚的赞美。
美玉,霞光——瑰瑰。
他总觉得这些东西离自己很远,但在今夜,有人认真的将他和它们联系了起来。
他的眼神凝在姜清芸身上许久,鼻间哼出一个简单的音:
“嗯。”
……
虽说瑰瑰同意她留宿,但临到就寝时刻,姜清芸才发现一个重要问题——地宫中竟然只有一张小榻。
明显还是新制的,方便姜润养伤休息。
姜清芸满脸诧异,只是瑰瑰人不在,她也只能向小夜枭发出灵魂疑问:“瑰瑰晚上都不休息的吗?”
小夜枭:摇脑袋。
真不睡觉啊?
姜清芸诧异过后,才想起来,若对方和释江大师一般是昼伏夜出的吸血怪物,那确实与寻常人类构造不同,本该人类休眠安寝的时刻,正是他们精力旺盛的时间。
“那平时呢?他会做些什么?”姜清芸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重点已经从今晚自己要睡在哪儿,变成瑰瑰晚上是不是不休息,最后转移到了瑰瑰的日常兴趣爱好上。
虽然小夜枭颇通人性,可是毕竟只是一只无法言语的鸟儿,在表达方面很是欠缺。
一双翅膀比划了很久,姜清芸依然懵懂迷茫。
最后还是姜润“看不下去”了,开口说道:“瑰大人喜欢读书。”
“我虽然现在视力受损,但时常能听到瑰大人翻动书页的声音,有时还能听到他在地宫中习武。”或许是男人都尚武,姜润都伤成这样了,也忍不住激动地挥了挥拳头,“清芸啊,你是没见到,瑰大人光是拳风都能让人胆寒不已呢!”
“哎,真不知道瑰大人去天牢里捞我出来的时候,是不是就这样把那群歹毒恶吏打趴下的!”
姜润越说越激动,俨然一副小迷弟的模样。
只是听着他的描述,姜清芸又忍不住想到在冷宫初次见到瑰瑰时的模样。
纵然她已经笃定瑰瑰不会伤害她,可人类对鲜血、对同类尸体本能的生理恐惧也没有那么容易消除。
她含含糊糊应了父亲两句,便以困了为由头,不再说话。
环视一圈地宫内,勉强还能当做床榻的,便是地宫中心的石质王座。
那是一整块黑耀岩雕琢而成的王座,王座宽阔而冰冷,没有任何柔软的铺垫,只有坚硬的石面,散发着不可侵犯的冷峻气息。无论是王座的靠背处,还是两侧的扶手处,都雕刻着与李氏王朝一般的四爪金龙,只是更加狰狞凶狠,仿佛随时要撕裂敢冒犯王座尊严的人。
幽暗深沉的整体颜色更是给它增添了不少森寒的气息。
姜清芸身为中人女子,没有见过朝堂,但想来,这地宫王座比王上李隆的王座也不遑多让。
她小心翼翼坐上去,刚一触碰,就直接弹跳起来。
冰!
和瑰瑰带给她的感觉是一样的!
她下意识发出的短促惊呼惊动了姜润,这位爱女的老父亲立即支起身体,摸索着想要过来:“怎么了,清芸啊,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父亲,您快些躺下休息。是地宫昏暗,我不小心绊了一下。”
姜清芸赶紧安抚。
只是打消了父亲的疑虑后,她看着冰冷的王座又泛起仇。
自己在这大石头上睡上一夜,怕是明天就被冻到手脚抽筋吧?
正在困扰,姜清芸眼角余光瞥见一个黑影摇摇晃晃地冲她移过来,她心脏狂跳,不断后退,直到双脚抵住王座边缘退无可退。
但很快,等那黑影靠近了,姜清芸才哭笑不得地发现,所谓的悬空黑影竟然是夜枭在努力地叼着一件黑色长袍!
夜枭摇摇晃晃地飞近了,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把黑袍往姜清芸身上一扔,自己则耍赖似的窝到姜清芸怀里撒娇,小小的眼珠中写着大大的算计:
——“人家干活累着了,要吃小肉干!好吃的小肉干!”
姜清芸被它机敏又憨萌的样子逗笑,捋了捋夜枭头上的羽毛。
“这是瑰瑰的衣服?”
“咕咕!”
得到了夜枭肯定的答复,姜清芸也点点头,“嗯,我想也是,除了他,地宫里还能有谁?不过……你是想让我垫着他的衣服睡?那他……会不会生气?”
夜枭赶紧摇头。
芸芸小可爱是怎么回事,都笨笨的,鬼王大人才不会生你的气呢!
至少夜枭从出生后,就没见过白毛鬼对其他什么女性如此和颜悦色过,就算是王大妃,大王大妃,主人也都不屑与之多说话,常常把那些景福宫中最尊贵的女子气到七窍生烟,却又无能为力。
可是主人对待芸芸小可爱是完全不同的!
会给她写信,会用心给她挑选/制造惊喜,而且还会经常晚上偷偷去看她!
夜枭完全可以肯定,拿一件袍子给芸芸小可爱垫着睡根本不算什么!就算是芸芸想把袍子撕着玩,主人都不会生气的!
姜清芸没有读心术,当然也就无法得知夜枭丰富的内心活动。
她勾着唇角,将长袍仔仔细细铺好,再躺上去试了试。长袍宽大,不仅可以完全隔绝王座的冷意,甚至还能继续裹住身体保暖,除了没有枕头之外,一切都完美极了。
她扭了扭,窝成一个最舒适的姿势,又拉紧身上黑袍,沉沉睡了过去。
衣料上残余的淡淡皂香味,和今天发生的各种变故带来的精神上的困倦联手将姜清芸拖入梦乡。
也不知睡了多久,姜清芸朦朦胧胧间,感觉到有谁站在了自己身前——那是一种很玄的感觉:对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呼吸,也没有遮挡住任何光线或是什么,但姜清芸就是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存在着。
因此,当对方冰凉的手指刚刚贴近她的头发时,姜清芸就猛然睁开了眼。
是瑰瑰。
困意一瞬间就退却了。
姜清芸迷蒙着直起身,乌黑长发顺着肩头滑落下来,和黑云般的黑袍融合在一起,更加凸显出她肌肤的白。
白毛鬼的视线在她的脖颈上停留一瞬。
随后淡淡道:“天快亮了,你该回去了。”
天快亮了?
快?
姜清芸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只是下意识的听从,乖巧起身,快速梳洗整理好头发后,正准备叠好黑袍还给瑰瑰时,又听到他说:“沾了你气味的东西,带走。”
姜清芸:“……”
莫名的就来了起床气,她伸手,手掌摊到白毛鬼眼皮子底下:“红绳也沾了我的气息,我带走。”
这回轮到白毛鬼沉默了。
好一会儿才哼哼一声,不由分说地抓起黑袍往姜清芸头上一蒙,转身离开地宫。
哼,果然还是书信里那个傲娇瑰瑰呢!
第37章
037
瑰瑰的长袍宽大,即便姜清芸从头顶罩着一直披下也绰绰有余。
她将自己裹成黑色小山包,跟随瑰瑰走出复杂地宫,一看外面的天色,便明白对方方才说的“快天亮了”是什么意思。
依然是幽暗的黑,只有天边几颗启明星明亮闪烁。
“……这么早就赶我走,还以为你是王上每天要上早朝呢。就不能等到天再亮一些再送我回去吗?”
姜清芸小声嘀咕。
还不如昨晚直接把她赶走呢!反正路上都是一样的黑漆漆。
刚抱怨了一句,就见瑰瑰手中一亮,他燃起一只火把,在不断跳跃的火光的照耀下,他本就妖异俊朗的五官显得更加立体深邃,桃花眼中带着淡淡的不悦:“天亮了我没办法出来。”
姜清芸一愣,好半天才低声回应道:“……哦。”
两人一前一后一路沉默着,只有火把上桐油烧得噼啪作响,似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动静。
周遭景色又从荒凉转为偏僻,再转为熟悉,远远的已经可以看见景福宫熟悉的宫墙院落,偶尔还能听到早起宫人们的说话声。
姜清芸看着前方高大的身影,抿了抿唇,快走两步与他并肩而行,低声道:“送到这里就可以了,瑰瑰你回去吧,若是太阳出来了就不好了。”
她原是好心,瑰瑰却并没有领她的情,反而冷哼:“怎么,害怕被那些宫人看到你我在一起?怕宫里传出你我有关的闲话?”
“有什么好怕的,你昨天把王上打成那样,想传的话,王上自己就能能传了。还能让文官写上几千几百本书,把我挂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最讨厌背后嚼舌根的人,我们俩本来就清清白白的,谁传闲话,谁就是心脏,所以眼睛也脏嘴巴也脏。”
姜清芸从小就对那些喜欢在人背后嚼舌根的烂舌头痛恨不已。
只因她是中人家族,又是独生女,经常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做生意,什么“不守女德”“女子抛头露面不检点”之类的话,她不知从别人嘴里听了多少次。每一次都恶心的叫她反胃。
重活一世,她也渐渐对这些流言蜚语产生免疫。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瑰瑰在听到自己说没什么好怕的的时候心情不错,可等自己说完,才扬起的情绪又别扭起来。
姜清芸:?
奇奇怪怪的。
不愧是喜怒无常的瑰瑰。
说话间,东方已然泛起一抹亮色,姜清芸攥了攥长袍,知道不能再耽搁了。
“我该去王大妃和大王大妃那里请早安了,你也快些回去吧。啊,对了,”姜清芸突然想到什么,不太确定地开口,“如果你……你和释江大师是同类的话,为什么他能在白天出来?不仅能在寺院里到处讲经,还能去附近的山林里。”
“嗯,我知道,要不了多久,我就把他身上的那件皮拔下来。”
白毛鬼没有细说,冲前方昂了昂下巴,示意道:“去吧。”
姜清芸与对方道别后,旭日也正好跃出地平线。
温暖光线照射在姜清芸身上,驱散了昨日在地宫感受到的寒冷。
只是……
姜清芸忍不住回头望去,瑰瑰并没有离开,他依然站在原地,那是一处日光照射不到的阴翳之处,整个人仿佛是一道浓得化不开的阴影。
姜清芸匆匆收回视线,只是,在回到寝殿的过程中,她总是忍不住在想:一生都无法见到阳光,只能生活在黑暗之中是什么感觉呢?瑰瑰的身上总是那么凉,地宫也那么凉,他的心是不是也冷了呢?
她刚一踏入寝宫大门,一直守在门口的侍女铃兰就焦急地冲过来,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姜清芸一番,见她没有受伤,才哽咽着说:“娘娘,您可算回来了。您彻夜不归,奴婢担心死了,又不敢去报告王大妃……万一您出了点什么事……”
铃兰年纪小,又不像姜清芸这么“胆大妄为”,越说越急,就差没直接抱着姜清芸哭出来。
见侍女如此关心自己的安慰,姜清芸也不禁勾了勾唇角,像是安抚小动物一般,揉了揉铃兰的脑袋:“好了,快别哭了,服侍我换衣服。去王大妃宫中问安的时间要到了,宫里可不比在寺庙中,处处要守着规矩。”
“是。”铃兰抹抹因熬夜和哭泣变得通红的双眼,一瞬间就被姜清芸转移了话题,不再深究自家主子彻夜不归究竟是去了哪儿。
只是在接过姜清芸手中黑色长袍时,她“咦”了一声:“娘娘,这件长袍……和上次将您从湖中救回来的神秘男人穿得好像!”
“嗯,就是他的。”
铃兰倒吸一口凉气。
自家娘娘了不得啊!
不仅两度称病避宠,还在寺庙里勾搭上互通书信的外人,又在回宫之后勾搭上妖异俊美的外男!
大草原框框地往王上脑袋上扣啊!
还没等铃兰感叹更多,就听到姜清芸吩咐让她亲自去把黑袍洗了,且不要让外人知晓。
铃兰自是点头如捣蒜——这种事情若是被外人知道了,只怕是要掉脑袋的!王上身为男人、身为夫君的尊严怎可让其他男人践踏?淑容平时对自己极好,从不像其他妃嫔一般呼来喝去,非打即骂,自己决不能让淑容为此收到劫难!
铃兰的面部表情太过丰富,虽然她一句话都没说,但姜清芸已经完全看出来对方的所思所想了。
哎,竟然连自己的侍女都开始这般想了。
姜清芸叹了口气
只是在重新梳洗时,看到脖子上瑰瑰送给她的礼物,姜清芸也没有避嫌的摘掉。
葱段般的手指抚摸许久山茶花花瓣,姜清芸换好衣物,起身前往王大妃的宫殿。
……
让姜清芸没有想到的是,今天王大妃的宫殿相当热闹。
在正因寺受到斥责的郭润媛如今满面荣光,笑眼盈盈,坐在最靠近王大妃的位置上,得意劲儿竟是把正经的中殿娘娘都比下去了。
姜清芸原本就与对方有旧怨,也不是喜欢攀附的性子,便在问安之后随便找了个最末等的位置坐下,想着自己的事情。
周边几个妃子的嘀嘀咕咕一字不落的钻入她的耳中。
“哼,郭润媛真是好运气,王上好不容易没有去张绿水那妖妃殿里,就被她拐了去!”
“你看她那狐媚子模样,当初她和大王大妃子、王大妃去庙里祈福,我就觉得不对劲,如今一看,竟然是攀上高枝了。”
“听说昨晚王上十分满意她的侍奉,又恢复了她淑仪的位份。要我看,她就是第二个妖妃张绿水。就知道在床上勾着男人!”
“第二个又如何呢?王大妃她们巴不得现在有人能勾住王上呢!郭润媛再蠢笨,好歹也是个两班贵族的身份,若是生下孩子,也算尊贵。张绿水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妓//院里的贱奴罢了!王大妃绝不会允许这样的卑微东西生下李氏王朝的继承人!”
随着嫔妃们七嘴八舌的嫉妒,姜清芸也大概明白事情原委。
李隆不愧是色令智昏荒//淫无度的混账,昨日被瑰瑰教训后,竟然还有心情去宠幸别的妃子,郭润媛便成了所谓的“幸运儿”。
只是……姜清芸看着郭润媛涂抹着厚厚脂粉的面容,以及遮掩不住的疲惫,再结合上辈子以及这辈子对李隆这昏君的认知,总觉得郭润媛的“幸运”或许是某种程度上的“不幸”。
“你们没有发现吗,郭润媛自从去了正因寺,不仅皮肤变好了,连身材似乎也更加曼妙了。你们说,这正因寺是不是风水好啊?”
“谁知道呢?我们也没去过。”
“我们是没去过,但这里不是还有个人去过嘛!”
姜清芸万万没想到,聊天的火竟然烧到了自己这里。面对数双充满好奇和探究的眼神,姜清芸礼节性的笑了笑:“我不知道,当初我是因生病去的正因寺,每天不是在自己房间中养病,就是陪两位大妃听听佛理,没有关注其他。”
等众众嫔妃失望离开后,姜清芸又看了郭润媛一眼。
变了吗?
似乎……是有一些。可郭润媛在正因寺内,除了因陷害自己不成而被大王大妃禁足,贬位份之外,也没有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啊?
不、等等,铃兰似乎提过一嘴,郭润媛也骄傲的炫耀过,两位大妃一直在给她送一种特别的吃食。
难道那些吃食有问题?
以两位大妃的身份和手段,要对付区区一个郭润媛还用不着如此迂回。
所以……她们想要间接对付的,到底是王上李隆,还是……瑰瑰?
姜清芸心中藏着事,心不在焉地参加完问安流程后,甚至都没有理会散场时前来挑衅的郭润媛,便匆匆离去。更没有注意到,郭润媛在挑衅不成后,脸上露出的怨毒之色。
郭润媛扭曲狰狞的表情将她身边、回宫后新换的侍女都吓了一跳。
对方只是小声提醒自家主子,众多嫔妃都还在王大妃的宫殿门口,应当注意神色,免得被有心人看到之后添油加醋,就被郭润媛狠狠甩了一巴掌。
“我做什么事,用不着你这个贱|婢来教!”郭润媛厉声咒骂。
再看向姜清芸离开的方向时更是忍不住攥紧拳头。
凭什么……凭什么这个低贱的中人家的女儿可以与她平起平坐?
指甲掐进手心再疼,都不及昨晚在李隆那里受到的千万分之一!郭润媛以前就不怎么得宠,后来又和两位大妃在正因寺礼佛许久,虽然听说过王上在某些方面极其荒唐,可她万万没想到,李隆早就不是荒唐能形容的了,简直就是变//态!
昨晚对方醉酒之后,简直不拿自己当人对待,甚至还在羞辱她时,透露出他是在姜清芸处受了气,才故意找个别的妃子发泄怒火!
去死去死去死,全都去死!
凭什么姜清芸在得罪王上之后还能全身而退,什么事都没有,而她只是想要争宠,就要遭受这样的虐//待和折磨!
就算是下地狱,自己也要拉着姜清芸一起去!
第38章
038
姜清芸才没工夫管郭润媛正在筹备什么恶毒计划。
她一回到自己的寝殿,就让铃兰关好门窗,香也不调制了,专心开始整理被褥棉絮等等——父亲才经历过牢狱之灾,如今住在地宫那种阴冷潮湿的地方,不做好保暖工作可不行。
只是景福宫中每个嫔妃份例里有些什么东西都是被记录在案的,若是想不被人发现将物品偷运出去,害得费一番功夫。
她一连收拾了好几天,才在一个乌云密布的傍晚,趁着守卫们换班轮岗的空隙抱着一个大包袱前往地宫。
姜清芸一向记性极佳,即便只跟着瑰瑰走过一个来回,她也清楚的记得道路,顺利来到地宫门口。
只是……站在门口她却略有迟疑。
真是的,瑰瑰都住在这么大的地宫了,门口怎么不排个守卫呢?
难道自己要不通传就直接闯进去?会不会太没有礼貌?
她在地宫门口探头探脑,正在犹豫要不要出声喊瑰瑰一声,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又冰冷的声音。
“喜欢偷窥?”
姜清芸瞬间僵住。
回头,果然是瑰瑰。
他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依旧一身黑袍,抱臂环胸看着她。
“手上拿的是什么?”
他似乎早已习惯上位者姿态,向来做事只按照自己的喜好,还没等姜清芸回复,就自顾自地伸手去翻姜清芸的包袱。
看到最上层的东西,微微皱眉:“不是跟你说不要了?”
“我洗干净了!还特地用香熏过了!”
两人说的正是之前被姜清芸用来垫背取暖的黑色长袍。
之前瑰瑰说衣服沾染了她的味道不想要,姜清芸便特意让铃兰用皂角水清洗了好几遍,又用温和淡雅的木质香香料熏过一遍。
怕瑰瑰不信,姜清芸特意提起长袍双肩,往瑰瑰面前一比:“你闻闻看,只有香料的味道!而且……我看你长袍下沿都被荆棘和碎石磨得抽丝了,特意给你缝补过,你试试看,穿着合不合身,要是有哪里不对,我再去改。”
白毛鬼沉默半晌没有说话。
此时距离两人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快十天时间,白毛鬼一直以为,姜清芸当时的勇敢和亲近只是装出来的,等她回归人类世界后,便再也不想和自己有所往来。
他躺在树荫足以遮天蔽日的高大树木上,一边摩挲着手上红绳,一边筹谋着什么时候将姜清芸绑过来时,就看到那女人鬼鬼祟祟的在自己地宫门前探头探脑。
她竟然还敢回来?
当真不怕自己喜怒无常吃了她?!
很奇怪,在看到她的瞬间,白毛鬼只觉得自己内心的躁火消失了不少。
而当暴雨前的狂风将姜清芸身上的香味不断卷入自己鼻中时,白毛鬼又觉得,似乎沾染上她的味道,不是那么让人难以忍耐的事情。
她,很好闻。
并非食欲的渴望,而是另一种……连白毛鬼自己也说不清、或者说是不愿意承认的渴望在作祟。
他一把扯过姜清芸手中的长袍,脱去外套就要换上。
只是他还没有下一个动作,就看到对方慌慌张张地转过身,捂住脸,瓮声瓮气的声音从对方手指间传出来:“你、你干什么脱衣服?”
“你不是叫我试试合不合身?”
“那我也没让你当着我的面试呀!你怎么这样,不跟你说了……”
白毛鬼看着抱紧包裹就往地宫深处跑的姜清芸,皱眉冷哼。
人类就是奇怪。
脱掉衣服又如何呢?上次她不是也见过了?不过……
白毛鬼的视线落在姜清芸怀中的大包裹上:既然最上面一层是送还给自己的衣服,那下面的……应该是给自己的礼物吧?
想到此处,他又不由得翘起唇角。
难怪姜清芸那么些日子都没有来,也没有给他写信,想必是在准备礼物。嗯,那么一大包,是够她准备许久。
白毛鬼自觉给姜清芸找好了借口,笑着跟进去。
然后……
笑容就僵硬在脸上。
这是给爹爹的枕头,这是给爹爹的垫絮,这是给爹爹的暖手筒……爹爹爹爹爹爹……全是给爹爹的。
白毛鬼眼睁睁地看着大包袱越来越瘪,只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把姜润那糟老头儿干掉。
他默不作声地跟在姜清芸身后站了许久,直到对方都察觉到异样,转头看他:“怎么了?怎么一直用那种眼神看我?”
“……我的呢?”
白毛鬼理直气壮伸手讨要礼物。
“你?可是你不是不睡觉吗?我上次问过夜枭的。”姜清芸困惑。
小夜枭原本一直站在她身边等候小肉干投喂,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即挺胸骄傲。
可是在和白毛鬼视线对上后,夜枭:“……”
它打了个激灵,躲到姜清芸身后,用对方的身体遮住瑟瑟发抖的自己。
白毛鬼:“……”
好的很。
独钟自我
原来他没有礼物是因为家里出了叛徒。
他还没来得及发火,就听到姜清芸又温柔地开口:“若是送的礼物不被需要,想必收到礼物的人也不会开心的。所以我特意为你准备了些别的。”
说着,姜清芸又从贴身衣物中拿出一只信封,晃了晃:“我听说你平时喜欢习武、看书。我也不知习武之人喜欢什么,但看书总归是需要书签的。”
姜清芸似乎很擅长编织绳结,上次送给他的礼物是手绳,这一次,则是用金色细绳编织成麦穗形状的书签。
“‘穗穗’平安。”
姜清芸见白毛鬼还愣着,伸手牵起他,将书签放进他手中。
指腹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掌心,落下足以灼伤他的温度。
“……嗯。”
白毛鬼面不改色,“嗯”了一声。
只是在姜清芸提出要离开后,又跟在她身后,低头看了手心的书签许久。
他一路跟着姜清芸走到地宫出口,地宫外的风夹杂着姜清芸的气息一直往他鼻尖扑。
……越来越喜欢她的味道了。
“怎么突然下雨了?这么大的雨……”
白毛鬼听到姜清芸站在出口抱怨,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那就在这儿住一晚,别回去了。”
“那怎么行。”姜清芸果断拒绝。
“你这儿冷,床也不舒服。”姜清芸哼哼一声,“上次在你衣服上沾了点气息,你就让我拿走,那要是把你王座也染上我的气息,就算我是大理石,我也扛不走呀。你这儿有伞吗?给我一把。”
见瑰瑰不动,姜清芸扯他衣袖:“不是吧,伞都不给我?这么小气?你真忍心看我淋雨回去啊?”
最后几个字甚至带着点撒娇祈求的意味。
下一秒,她就看见瑰瑰消失在夜色中。
还没等姜清芸困惑,瑰瑰又如风一般再度出现,手中赫然出现一把纸伞。
“啊?你这……”姜清芸诧异。
原本她以为的事件发展会是瑰瑰折返地宫取伞,但现在好像……
——“随便找了个宫殿抢的。”
果然,听到瑰瑰理直气壮的回答后,姜清芸忍不住捂了捂脸。她想到什么,又开口询问:“你地宫里的其他东西……”
——“也是抢的。”
瑰瑰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甚至反问道:“景福宫里那些人有我想要的东西,我就凭能力去抢过来,有什么问题?”
问题可太大了呀我滴瑰瑰!
只不过看着对方满不在乎的模样,姜清芸知道,这家伙的三观早就碎碎的了,自己根本拼不好。
在瑰瑰挥了挥伞示意她赶紧跟上时,姜清芸叹息一声,拎着裙摆快步跟上。
细密雨幕中,她还是忍不住开口:“瑰瑰,我知道你很强大,你也值得拥有这些,可是……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抢的到的。”
“比如……人心。”
姜清芸很清楚看到,在自己说完这两个字后,瑰瑰原本就凌厉的下颌线条绷得更紧了。
捏住伞柄的指节泛白,用力,伞柄被捏得咯吱作响,似乎下一秒就要碎裂开。
姜清芸能感受到周遭气息的陡然变化,直到瑰瑰的排斥,但总有一种情绪在驱动她继续说下去。
她不是想教瑰瑰做人做事,也不是好为人师指点他的生活,只是因为姜清芸能体会瑰瑰的孤独,不愿看到他一直被人排斥,想作为朋友给与最衷心的劝告。
“瑰瑰,总有些东西是你抢不来的,你得用你的热情去追求,用你的真心去换取,用你的耐心去经营。”
姜清芸的话语融化在绵绵雨中,瑰瑰并不回答,甚至不给与任何回应,她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听进去多少。
两人很快便到了上次分别的地方,姜清芸抬头看看:大雨没有丝毫要停歇的样子,想到上次瑰瑰站在原地一直看着自己离开的样子,姜清芸抿抿唇,把伞往他怀里推了推——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一路上为了给自己挡雨,瑰瑰的伞一直往自己这边倾斜,他另一侧的肩膀几乎都被雨淋湿了。
姜清芸瞬间有些心疼。
“快回去吧。我这里离宫殿近,待会儿随便找个屋檐一钻就好了,你别再淋湿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只是,还没等她踏出半步,手腕上猛地一紧,被人大力拽了回去!
姜清芸诧异抬头,正撞进一双眸色复杂的赤红色眼眸中。
眸子的主人把雨伞往她怀里一塞:“用不着。”
“你姜清芸也是我从李隆那儿抢来的东西,淋坏了就白抢了。”
姜清芸:???
合着自己刚才说那么多,他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啊!
气鼠!
姜清芸看着对方迅速远离的背影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只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对方此次离开带着一股仓皇逃窜的感觉。
哼……奇奇怪怪的。
寝殿中,铃兰早已为她准备好沐浴热水,见她撑伞回来,还很是奇怪:“娘娘,您的伞……哎?这不是郭淑仪的伞吗?她怎么会借给您伞?”
姜清芸在她的帮助下脱下罩衫,听到她的话,忍不住皱了皱眉:“是郭润媛的?”
瑰瑰可真是会抢,一出手直接就抢了自己的老仇人。姜清芸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算了,不管
反正以瑰瑰来无影去无踪的能力,就算是郭润媛发现伞不见了,也找不到瑰瑰和自己头上。
姜清芸舒舒服服跑了个花瓣澡,惬意地往床上一趟——
果然还是自己的床铺舒服。
瑰瑰那里的王座硬得硌骨头!幸好没有留在那里!
就在姜清芸迷迷糊糊进入梦乡后,她突然感觉身上一重,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依偎到自己颈边。
一开始,姜清芸还以为是雪团团又来捣乱,毕竟当初在正因寺,几只小猫就因为猫薄荷的关系,老是在睡觉时往自己身上蹭。她眼睛都没睁,轻轻推了推:“雪团团,一边去……”
“……谁是雪团团?”
“唔,就是、就是大王大妃的猫猫……”姜清芸下意识地顺着对方的话回答,可才说了几个字,她猛然察觉不对!惊醒之后立即就要尖叫出声!
但对方比她更快!
冰凉又带着粗粝感的手立即捂住她的唇!
漆黑幽暗间,姜清芸所有惊恐和愤怒的挣扎都被对方毫不费力的按在身下,然后,她又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眼。
是赤红的火焰,也是燃烧的晚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