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祈尴尬地扯了个笑容:“你醒啦?”
被贺卓鸣用戏谑的目光一瞬不瞬盯着,温祈难受得像是身上有东西乱爬,他当着他的面,按下语音键:“那位不是顾总,下次别乱认。”
发完以后,温祈轻咳一下,解释:
“我们新来实习生,什么都不知道,认错人了。”
贺卓鸣弯了弯唇,拖着懒洋洋的腔调:“哦。”
他随口似的问,“你那几个同事呢,也全都认错了?”
温祈沉默了一下。其实他们公司不少人能认出顾程言,他接自己下班被撞见过好几次,但都是之前的事了。
温祈只好道:“他们之前都在别的部门,没见过他。”
“这样啊。”贺卓鸣勾了下唇,“我还以为是他没空去接你呢。”
温祈无法反驳,更有点难以招架贺卓鸣奇怪的态度,他重新拐回到原来的话题:“总之他没有别的意思,希望没冒犯到你。”
贺卓鸣挑眉:“原来还能有别的意思?”
温祈当即哑然。
贺卓鸣笑起来:“开玩笑的。”
他丢下一句,“不算冒犯。”
这句可以有许多种理解方式,比如贺卓鸣很大度,不会生气,比如贺卓鸣随性,不在乎误会,也比如贺卓鸣……不介意那个错误的称呼。
温祈几乎能感受到身旁的视线,那双黑眸深不见底,一瞬不瞬落在自己身上,似乎带着某种别样的情绪。
心跳陡然漏了一拍,温祈掩饰似的别过头:“那就好。”
车子沿着夜色里前行,不时有飞掠而过的光影照亮这一方空间。
贺卓鸣长睫半敛,他舌尖从牙齿边缘齿尖划过,有细细密密的痛感传来,使得他能压抑住某种冲动。
车内重新陷入安静。
温祈轻轻舒了口气,僵直的脊背这才缓下来。
周末,温祈久违的和姜璇又见了一面。
这次是他主动约的。
姜璇起初还心情很好地吃饭,听到他和顾程言因为白茗安吵架就已经眉头紧锁,等到错过两周年纪念日时简直勃然大怒,就差拍案而起:“出轨!这就是出轨!!”
出于一些逃避心理,温祈一直控制着不让自己去想这个词汇,他自欺欺人了这么久,在此刻被姜璇一语戳破。
他心里反而轻了几分。
“难怪,上次在冰淇淋店我就觉得不对劲。”姜璇冷笑,“他顾程言很闲吗?天天陪人家装画室,那么有空怎么不来我工位把地扫了?”
说到这个,顾程言其实从前也会抽时间陪温祈,为了上班方便,顾程言还专程陪他去提车。
温祈预算有限,只能在那些他压根不屑一顾的车型里打转,但顾程言没说什么,反而全程耐心跟着。后来这件事被他那群朋友知道了,每次都大呼小叫地说温祈有福气。
那时到现在,也不过就一两年光景。
有人愿意分担他的情绪,温祈心里郁气散了许多,甚至还反过来安慰了姜璇两句。
“那你怎么办啊?”姜璇担忧,“你们要离婚吗?”
说出那两个字时,她自己声音也顿了下。
这次过了好一会儿,温祈才摇头:“他不想。”
姜璇哼道:“看来那边也不是真爱。”
她问:“可是不离婚……别告诉我你打算就这么继续下去?”
温祈抿了下干涩的唇,挣扎的神色几乎写在了脸上。
姜璇又问:“等等!你不会还爱他吧?”
这次温祈沉默的更久。
从前他会因为顾程言开心而开心,所以情愿自己受累也让他满意。
但不止何时起,顾程言不会再因为他开心。既然永远无法顾程言满意,那留给温祈的就只有无尽的疲惫和自我怀疑。
跟姜璇分开后,温祈找了家面馆打包一份辣子鸡面,然后去往丁海所在的私人疗养院。
一路上,他努力清空大脑,摆脱想到顾程言所带来的负面情绪,让自己看起来与平常没什么两样。
丁海的病房在最左转第二间,走廊不远就是护士站,每次路过值班的小护士每次都和他问好。
这回是个新来的小护士,温祈报完房间号,她笑眯眯道:“你也来啦?”
也?温祈不解:“除了我还有别人来?”
隔着厚厚的口罩,小护士朝他眨了眨眼。
温祈颇感疑惑,快步走到病房,和要从里面出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贺卓鸣穿了件飞行夹克,下面则是浅色工装裤,配上那张脸看起来又酷又拽,属于放进大学校园能一人刷遍表白墙的程度。
唯一破坏画面的,就是他手中拿着丁海的翻身辅助器,一块蓝色的大海绵。
贺卓鸣似乎也没想到会遇到温祈,两人狭路相逢,就这么在门口大眼瞪小眼足足有十秒。
直到丁海发问:“小祈来啦?”
温祈连忙扬声:“是我。”
然后他又压低声音问贺卓鸣:“你在这干嘛?”
贺卓鸣:“有点塌了,我去换一块。”
温祈:?
他指的是这个吗?!
温祈小声:“我爸这有护工!”
贺卓鸣:“他请假到后天。”
温祈一时失语。
怎么好像贺卓鸣比他还知道。
就在这时,丁海又道:“你来就来,干嘛拽着人家程言不放。”
温祈唰的把脑袋转回来,看向贺卓鸣的眼睛瞪得像大金鱼。
贺卓鸣轻咳一声:“好。”
然后绕过温祈,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里。
温祈走到床头,表情有点一言难尽:“爸,你管刚才那个人……”
丁海露出个笑容:“你说程言?他最近,经常来。”
“还陪我解闷。”他指了指桌上,有象棋盘,扑克牌,以及其他一些丁海爱摆弄的小东西,种类齐全到甚至有九连环。
温祈心里凉飕飕的:“他第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的?”
丁海回忆不起来了,只说是上次他们一起时。
也就是说,之前温祈去找医生,托贺卓鸣在花园里照顾丁海,当时他就已经误会了?
丁海咧开嘴,让温祈附耳过来。他说自己下棋故意耍聪明,结果贺卓鸣没有戳破,反而顺坡就驴。丁海挺高兴,觉得他替温祈考验了对方,是个能让着他,对他好的。
温祈简直哭笑不得,但丁海看起来神采奕奕的,温祈都不记得多久没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色了。
他一时心头泛酸,话就哽在了喉咙,解释的话都变得难以出口。
反正贺卓鸣自己都配合,那他也没必要拆穿。
后面找机会再慢慢说吧。
“行了。”温祈道,“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他把辣子鸡面的打包盒放到床头。
袋子打开,浓郁的辛香味瞬间窜了出来,极为刺激食欲。
丁海以前发下工资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巷子口的面馆买份辣子鸡面,名曰改善伙食。但因为治疗用药的缘故,已经忌了很久的辣椒,温祈特意问过护士,现在能稍微放开一点限制。
温祈挑辣椒少的部分,分出大概四分之一的量:“解解馋算了,晚饭还得吃。”
丁海连连点头。
他埋头稀里呼噜,不时咳嗽两声,温祈就坐在一旁看着。
等丁海吃完,恋恋不舍舔筷子头的时候,温祈突然说:“爸,你在这住得怎么样?”
丁海:“挺好。”
“那,要是换个地方呢?”
“去哪?”
温祈想了想:“比如……家附近的公立医院或者疗养院,就像你刚生病时候住过的那种。”
治疗水平和环境的都大打折扣,而且也不可能是单人间,但他会努力保证继续请护工。
丁海看着他,他皮肤黑黄,眼睛周围布满了细小的皱纹。
“行。”他半点没犹豫:“听你的。”
他一表态,温祈反倒陷入某种愧疚,无力感几乎快把他吞没。
“我以前住塑料棚床都没有,也过来了,怕啥?这地方贵,我还怕给弄脏呢。”
丁海又说了些早年的事,有的温祈听过许多回,但知道他是为了让自己安心,还是耐心听完了所有。
“怕什么,安心住你的。”温祈朝他勉强勾出个比哭难看的笑。
丁海是这个世界上最需要他待在顾程言身边的人,但只要自己说出离婚,他也会是最支持温祈离开的。
他以为已经压下去的那些委屈和难过又有些泛上来,温祈离开病房,气息颤抖不已。
但随后,他就被迫跟门口的人对上视线。
贺卓鸣显然回来已经有一会儿了,他手里拿着新的大海绵,就这么堂而皇之站在门口,如果不是温祈出来,恐怕他就要进去接着演顾程言了。
“怎么,他连医院都不让住了,要赶你们走?”贺卓鸣说,“虽然大家多少都缺德。但像这么缺德的事,一般还是做不出来的。”
这人丝毫不掩饰自己听到的内容,甚至还饶有兴致开始评价。
可惜温祈此刻喉间酸得厉害,就连瞪他也是泪眼朦胧的。
贺卓鸣又说:“我是真的想安慰你,但考虑到你这个眼光,实在很难说好听的话,我尽量吧。”
几乎话音落下的同时,他手里的海绵被温祈一把抢过去,下一秒,又狠狠砸到了他的胸口。
硬质海绵打得贺卓鸣“嘶”了一声,还得连忙接住。
“你闭嘴!”
温祈再也压抑不住,他吸了吸鼻子,眼眶红得厉害,里面盛的泪水几乎能清晰得看见界限。
一不小心欺负过了。
这么令人心动的眼睛,可惜又是为那个该死的前夫哭。
贺卓鸣看了许久,轻哂一声,他极为无奈似的,做了个投降的手势。
可温祈依然死死咬着唇,用受了天大委屈的眼神看着他。
“我们是朋友吗。”贺卓鸣突然道。
虽然是问句,但他用了肯定的语气。
温祈不明所以:“嗯?”
他还在迷蒙,忽然腰间一紧,被贺卓鸣牢牢抱紧了怀里。
干燥温热的手掌就在后脑,很轻地抚着他柔软的头发,又带了几分不由分说的意味。
面前的人轻声道:“只能少哭一会,哭多了你头疼。”
温祈面颊埋在他肩膀上,眼泪决堤的瞬间,闷闷嗯了一声。
第22章
温祈也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
只记得到最后脑袋里一阵阵发麻,视野变得模糊,站都站不稳。
温祈缓了片刻,直起身。贺卓鸣胸前的衣服被他弄得有点褶皱。
“对不起,你的衣服……”
“没关系。”贺卓鸣道,“防水的。”
温祈还真看了两眼,的确,刚才他哭得那么凶,也没留下什么痕迹。
“好了?”贺卓鸣看着他红红的兔子眼睛,“那我进去了,再晚你爸该问了。”
温祈几乎是下意识就抓住了他的衣摆。
“我跟你一起。”
等贺卓鸣推开门,温祈才忽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要说跟贺卓鸣一起?
明明是贺卓鸣跟他一起才对!
但那边丁海看见贺卓鸣,当即便堆起了个笑容,问他回来了,那模样乍一看甚至比对温祈都还要亲近些。
贺卓鸣拿着翻身器上前,掀开丁海的被子。
温祈连忙跟上去,想要帮忙,然而贺卓鸣动作很利索,几乎是三两下就放到了丁海的小腿之间,然后一手扶着他的肩膀,一手握住翻身器一头,给他换了个姿势。
那手法熟练得甚至不像第一次。
温祈小声问:“你以前弄过?”
贺卓鸣轻描淡写:“看护士做过一次。”
丁海说:“程言聪明着呢。”
温祈嗯了声:“多谢。”
贺卓鸣笑了下,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朝温祈靠近了些。
“跟我不必道谢。”
阳光很和煦,显得贺卓鸣的眼眸都很亮,他语气带着笑意,但那神色间却有种堪称笃定的认真,仿佛是真的在许下承诺。
温祈有一瞬间的恍惚。
“两位都在?”
护士拿着今日的药剂和营养餐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新来的,两人笑眯眯打招呼道:“顾先生,温先生。”
温祈悄悄用余光瞥贺卓鸣,后者神色极为自如。
护士开始给丁海做固定的按摩恢复。
“这翻身器是顾先生刚去拿的那个吧,装得很专业。”
贺卓鸣点点头,然后特意朝旁边看了眼,温祈觉得那表情带了点索取夸奖的意味。
后面跟着的小护士就是之前在同温祈搭话的,她跟着带教学的同时,视线还会在两人之间打转,好奇又带着兴奋。
温祈想起蔡医生那天的话,想顺带问问,就在两人离开时也跟着出了病房。
谁知刚推门,就听见带教护士在和新来的小护士说话。
“好吗?其实未必。”
温祈心一揪,是丁海的身体状况出了什么事?
他正要上前,就听带教护士继续道:“你觉得他俩感情好,但其实顾先生那边……怎么说呢,老人在这里两年,我们也是最近才见他本人,以前从来都只有温先生自己来。”
小护士瞪大眼睛:“啊?可他很上心啊。”
带教护士就说:“这倒也是。”
小护士忽然呀了一声:“你说会不会是顾先生之前冷落温先生,不管他。然后现在温先生醒悟了要分手,结果顾先生后悔了,又开始关注他,然后追妻火葬场……”
带教护士无语:“以后上班不许看小说。”
小护士停下:“我没……诶,温先生?”
温祈跟在后面,思路被她俩一打岔,甚至都有点忘了最开始想说什么。
他本来有点尴尬,但见小护士一直张着嘴,似乎更加尴尬不知所措了,反倒觉得有点好笑。
温祈重新组织语言:“关于我父亲现在的心脏状况,有点事想咨询。”
带教护士点头:“您说。”
丁海平时的确会有一些胸闷胸痛的情况,比较好缓解,但也需要持续观察。
温祈表示知道了。
两人谈话时,小护士就耷拉着脑袋退到后面。最后带教护士看她一眼,对温祈说:“新来的不懂事,我回去让她写检查。”
温祈说没关系。
后勤和护理有许多员工都只是普通家庭,对这里住的人只有大致的概念,不认识顾程言,看到跟温祈一起的就默认是他也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温祈。
刚才那一瞬间他脑袋像是锈住了,连一句最简单的他不是顾程言都没能说出来。
可就算跟她们解释了,还要不要跟丁海解释?跟丁海又该怎么说?
温祈想不好,索性摆烂。
回到病房里,贺卓鸣正在吃另外那四分之三的辣子鸡面。
丁海在旁边,一个劲劝他多吃。
温祈简直瞠目结舌。
贺卓鸣上次给他订了酒店餐,他才知道贺卓鸣在那的食材供应是有标准的,甚至配有专门的厨师和厨具。然而此刻,他捧着塑料打包盒,正在吃一份街边小馆的面。
“吃得惯。”贺卓鸣说,“小祈偶尔在家也会做。”
温祈瞪过去,贺卓鸣就歪了下头,似乎在问说的不对吗。
他玩了文字游戏,只说温祈会做,又没说做给他吃。
温祈:……
吃完以后,丁海似乎想留他们打牌,眼见贺卓鸣还真要答应,温祈一把拉住他:“爸,我们今天还有事,他……也是。”
丁海说赶紧说:“忙了不用来,别耽误你。”
贺卓鸣低头看了眼挽在小臂的手,笑容有点意味深长:“应该的,伴侣本来就需要承担这些。”
温祈已经别过头,甚至有点难以跟他对视。
丁海道:“这医院,还有这些药,机器,都已经花不少了!”
贺卓鸣:“您这是什么话,又不是利益交换,哪能付完钱就不管?就算为了温祈,至少也该来看看的。”
丁海顶着一张憨厚的笑脸,连声道:“好好,真好。”
离开病房后,两人一直走到电梯。
温祈用力甩开他,做了个深呼吸:“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贺卓鸣小臂一空,他把手插回口袋:“怎么,帮你还要受审?”
温祈:“我爸就是个普通工人,对,他没见过顾程言。我们结婚的时候他经常昏睡,参加不了婚礼,转院也是秘书来办的,他一次也没来过。你是想听这个吗?现在可以了吗?”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贺卓鸣才缓缓开口:“上次他误会了,一直恳求让我别欺负你。最近跟秦泊远有工作接触,所以才来医院。结果被他看到了,推着轮椅过来问我你怎么样。”
“我一猜你就什么也不说,但人又藏不住事。与其放他自己胡思乱想,直接让他安心不是更好?不过连护士都认不出来我是没想到。”
贺卓鸣语气放得很轻。
温祈看着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次半晌无话。楼层数一点点往上跳,眼见快到了,贺卓鸣才顶了下牙尖,他嗤笑一声:“你确定要我回答?”
“叮”地一声传来,贺卓鸣率先进了电梯。
温祈还立在原地,贺卓鸣也没等他。他面无表情,像一座冷然的塑像。
彼此的面容越来越窄,电梯门在两人之间闭合
这个问题很简单。
贺卓鸣没有任何理由管丁海,如果有,那一定是因为温祈。
温祈再次抬手去碰按键,才发现掌心已经有点汗湿。
刚才某一瞬间,他心脏跳得很快-
周一早上,温祈带着项目的资料,同于婷等人一起来到了凌微的大楼。
助理早早就等在楼下,带他们进了会议室。
林方明和杜总果然都在,还有几个共同议事的高层。
这次方案流程在于婷和徐文驰分工,温祈负责资金评估。三人轮流讲,同时接受随机提问。
温祈对此早有准备,资料准备得很全面。因此即使林方明有些问题堪称刁难,他也泰然自若完成了。
杜总看起来似乎很满意,结束以后还预约了时间,准备去他们公司实际考察。
时间接近中午,他顺便留几人一起吃顿工作餐。
温祈等没意见,跟着他们去了楼下的一家餐厅。
温祈总觉得林方明总是在看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他选择无视,跟着众人一起行动。
正是午休时间,餐厅里人很多,好在杜总有单独的专用包间。
他们饭吃到一半,忽然门被敲响。
进来的是个年轻男人,只穿了件印花的短袖T恤,浅金长发挑染了一缕红,脖子上还带着银白色choker。
“怎么才来!”林方明板起脸,话里却没有责怪的意思。
男人嬉皮笑脸:“睡过了。”
他手里端着酒杯,绕过来到了杜总面前:“杜伯伯,刚才看到你们了,过来敬杯酒。”
听见他的称呼,温祈和于婷对视,差不多猜到了这人的身份。
果然,就听林方明道:“林易,我侄子,以前同你提过,不过一直没机会见面。”
林方明只是林家的旁支,但林易不一样,他是本家的小少爷。
杜总即使面有不虞,依然跟他碰了一下。
林易也不介意,他仰头一口喝掉,然后环视一圈,视线落到了温祈身上。
“这位看着有点眼熟。”
温祈刚要说出公司名,话就被林方明打断:“顾家娶的那个。”
但林易似乎并没听他的,他眼神变了变,绕过来盯了半晌,仿佛为了确认什么,好半天才问:“温祈?”
温祈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个人。
“我们见过?”
林易慢慢咧开嘴角,露出个有点邪气的笑容。
他言简意赅叫了一声:“学弟。”
温祈记忆里某处闪动。
林易比他高一届,跟他不是一个学校的,但有段时间他不知道是因为比赛还是研发,经常会来他们学校的无人机试验场练习。
某次,林易偶然遇到了去那边机房的温祈。
后来的事简单概括,就是林易曾经追求过温祈。
不过温祈没答应,林易从小就顺风顺水,被拒绝后大为破防,一气之下把温祈删了。
温祈依稀记得,当时那个男生是黑发黑某贵公子的模样,而眼前的人……
他看着林易唇上招摇的小蛇钉,一瞬间有点恍惚。
五官还是相似的,但气质已经翻天覆地了。
林易垂眸,温祈倒没什么变化,只有那张脸已经褪去生涩,变得更加成熟漂亮,还是他记忆里心动的模样。
温祈:“想起来了,林学长。”
“我还有事,不陪了。”林易掏出手机,笑眯眯的:“留个微信,以后常联系。”
当着众人的面,温祈自然没法拒绝。
林易突然出现又离开,一桌人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杜总沉着脸,林方明余光笼罩着温祈,神色不明,几个高层都眼观鼻鼻观心。另一边,于婷绞尽脑汁想活跃气氛,徐文驰看温祈的眼神则透出点果然如此的轻蔑。只有实习生还在吃饭。
温祈埋头当鹌鹑。
就在这时,屏幕亮了亮。
是林易发了消息过来。
林易:你真跟顾程言结婚了?
温祈:是
对面秒变正在输入,让温祈怀疑他是不是就站在门口打字。
林易:难怪他见我就躲
温祈一顿,指尖蜷了蜷。
他问,什么时候?
林易:就前几天,在一个新开的画室
隔了几秒,又蹦出来。
林易:白茗安你认识吗,他办的
预曦正立—
第23章
乍一看到消息,温祈有些无措。
这些天他和顾程言互相没有任何联系,他几次打开聊天框,但一想起顾程言冷淡的态度,又感到退却。
他无数次在睡梦里惊醒,幻想着如果顾程言肯来向他求和,并且和白茗安减少私下接触,那他们是不是就还有转圜的机会,不至于走到最绝的那一步。
时隔多日,温祈终于从别人的嘴里得到他的消息,但那些字句组合成了一桶冰水,兜头浇在他脸上。
震惊过后遍体生寒,期待被彻底打碎的失望将他团团缠住,难以呼吸。
顾程言还是顾程言,他不在乎温祈那些“任性且无理取闹”的诉求,依然我行我素,出现在白茗安的画室里。
他身边围绕着那么多人,哪会有空闲分担温祈的情绪。
从头到尾痛苦的就只有温祈自己。
温祈指甲紧紧嵌入掌心,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
微信另一头还在给他发消息。
林易:对了
林易:你怎么没去。?
过一会儿,温祈才回复:我不想去
他甚至连场面话都懒得说了。
对面又光速变成输入中,可惜大概是温祈太过直接,这回输入了半天,也没有任何新消息。
如果是顾程言,大概率又要怪他不合群,不会主动建立关系。
然而就在温祈就要切出界面时,林易发了出来。
林易:没什么意思
林易:你很明智
温祈愣了愣,心里却蓦地一轻。
他没再回复,而且虽说是旧相识,但这些年没有任何联络,现在的林易对他来说跟陌生人差不多,反而林方明侄子的身份更重要一点。
不多时,杜总就说有事要离开,账已经结过了。他一走,林方明当然也没理由待下去。于是短短几分钟,对面就走光了。
只剩下他们一行四人。
于婷主动拿起杯:“下午回去我就和老总汇报,大家这段时间也辛苦了。”
徐文驰瞟她:“要去也是温祈去吧,真以为人家是冲着PPT啊。”
于婷神色顿时有些不悦。
温祈道:“我会和部门经理汇报。”
徐文驰:“不用谦虚,之前还说助理不给预约,现在不还是说拿下就拿下?”
他朝实习生道,“这大腿你可抱好点。”
实习声讷讷的。
温祈放下筷子,餐具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几人目光都吸了过来。
“我想见杜总确实很简单。”
这种人就是如此,再怎么努力解释,他们只会按自己的想法揣测。
温祈懒得讲道理,不如让他揣测个够。
“但拿不出合理的方案,见他没意义。”温祈没什么温度地笑了下,“合作能不能维系看的是利润,所以你也不用妄自菲薄。”
说完,温祈没理会徐文驰变得铁青的脸色,径直离开了。
老总对这次合作十分重视,在杜总和林方明到来以后亲自陪同不说,还专门带对方参观了生产区。
合同签下来以后,业务就有专门的流程跟进,资金管理方面主要的负责人交给了温祈。他虽然名义上海没有升职,但实际已经相当于副经理了。
工作量比原来成倍增长,但温祈处理工作时可以完全投入,让他没空去想顾程言,更没空去思考贺卓鸣。
也算是有好处。
坏处就是需要经常跟凌微的人对接,温祈每次过去,都能看到林易也在。
他看不出来林易属于哪个部门,感觉他更像仗着身份在公司里乱晃,偏偏别人还拿他没办法。
这天,工作结束以后温祈要走,忽然被对面的负责人叫住了。
“晚上一起吃个饭?”
左右也没事,温祈就说行。
负责人把定位发过来,然后就说自己有事,让温祈先去点菜。
他发的是一家茶餐厅,温祈点完几个招牌,然后就接到了负责人的电话,她说自己临时有事,来不了,但有个同事去跟他一起。
与此同时,这位顶着一头金发挑染的“同事”也大摇大摆坐到了温祈对面。
温祈就算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今天根本就是林易想约他。
挂掉电话,他直接道:“你想找我,可以自己说。”
林易摸摸鼻子:“我这不是怕你介意之前的事情吗。”
温祈反应了两秒,他说的之前,大概也只有上学期间了。
“不至于,早过去了。”他有点好笑,“我都结婚了,难不成别人还能继续喜欢我?”
林易嘀咕:“那可不好说。”
他声音很小,然而温祈耳力绝佳,依然听得清清楚楚。
温祈:“……”
他轻咳一声:“找我什么事?”
林易故意道:“没事就不能跟你吃饭?”
温祈笑:“你不像没事,像没事找事。”
林易一噎:“这么凶干什么?你以前也不这样啊。”
被贺卓鸣气出来的。
这念头闪过时,温祈心脏深处忽然传来奇妙的感觉,像是被扎了一下,有点酥麻。
林易一边翻看菜单,一边光明正大地打量着温祈。
“不过凶起来也不错。”他猝不及防来了一句,“便宜姓顾的了。”
温祈一怔,随后失笑。
林易以为他是笑自己,不服气地嘁了声:“当初要不是我说,他压根都不认识你,他真该感谢我。”
温祈:“嗯?”
林易表白失败的消息传得很广,圈子里这些人个个乐得看热闹,顺便打听温祈时何方神圣。
“顾程言还问我你是不是法学院的。我说不是,是金融的。”
温祈第一次听顾程言认识他之前的事,觉得有点奇妙,但同时也暗暗思索。
他拒绝林易不到一个月,就遇到了来搭讪的顾程言。
温祈之前一直以为顾程言对自己是早有预谋,后者也向来不解释,两人都默认了这一点。
可事实是当初他根本不认识自己,那追求很大可能就是临时起意。
温祈忽然问:“你确定吗?”
林易不屑:“我记性才没那么差。”
这件事之后他借着失恋的名号跑去非洲散心,故而对后来一无所知,谁知道回来已经变天了。
温祈隐约觉得自己似乎触及到了什么,但那感觉转瞬即逝,只在心里埋了颗种子。
菜上来,两人开始安静吃饭。
温祈抬眸,发现林易今天戴了一串耳钉。他之前也有,但不会全插满。
原来他耳骨上不止一个耳洞。
“看什么。”林易狐疑,“后悔了?觉得我比顾程言好?”
温祈一口粥差点呛住。
“晚了!”林易哼道,“你是已婚身份,还想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温祈心说我就算看也不看你这口锅。
……不对!
他什么锅都没看!
温祈想为自己辩解一下,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是一段节奏明快的音乐。
旋律温祈记得很牢,因为他只给一个人设置过-
顾程言站在茶几前,身姿挺直,表情有些冷肃。
坐在他对面的是顾家现任主事的夫妇,也就是他的父母。
此刻顾母先开了口:
“你跟温祈的事我听说了一些,想离婚?”
顾程言:“没有,都是谣言。”
“那我怎么听说,大哥你有家不回啊?”
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一个人,与顾程言模样有几分相像,又比他多了些纨绔气。
是他二伯家的堂兄弟,顾千,他的竞争者之一。
“他闹别扭不肯见我,过阵子就好了。”顾程言轻描淡写,“堂弟你没结婚,对我们夫夫倒是上心。”
二伯一直想向上攀,前段时间他询问贺家联姻,被当场拒绝毫不留情面。现在每次提此事顾千都会恼羞成怒。
果然,顾千拉下脸。
“哥还是少点盲目自信,先跟嫂子把白茗安解释清了再说吧。”
闻言,顾母有点疑惑:“白家那小孩?”
顾程言急忙解释:”我只是在生活上帮了一把,毕竟之前是同学,而且白伯伯……。”
顾父淡淡瞥过来,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像是能生生把人看透。
顾程言一滞,闭上了嘴。
沉默的气氛在室内蔓延。
顾程言感到有些烦闷。
他最近过得并不如意。
他住进另一套离公司近的别墅,少了温祈围着他打转,日子却也没有想象那样的自在轻松。
先是离婚的消息不知道怎么传出去了,闹得沸沸扬扬,连袁桥都来问,紧接着顾家那些个堂兄弟又开始暗中施压,处处跟他作对。他千防万防,现在还是被父母都知道了。
顾父开口:“当初让你联姻就是为了家族稳固,只要有利可图,就永远不会倒。”
“你偏不同意,现在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我提醒过你,股东那关你得自己过。”
对外的说法是顾程言突破重重压力和温祈在一起,但其实所谓的“抗争”并没有多少,顾母疼惜他,很轻易就做出了让步。
顾程言非温祈不可,再加上顾母劝,顾父当然也不会硬反对。尤其听说他们两人在校园还有过一段,他顾程言简直成了最佳重情重义代表,连股东们都纷纷认可。
以至现在就算顾程言想离婚,也得考虑自己当时立下的人设。
“别的我不管。”顾母道,“我生日你们两个都要来。我一把年纪了,可没脸叫人看笑话。”
“您放心吧。”
顾程言甫一离开主宅,当即就给温祈拨了电话。
温祈接起来时,脑袋还有点空白。
听筒里,顾程言说下周是顾母的生日宴会,到时候他会来接温祈去参加。
温祈没答应,而是问:“上次说的,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顾程言像是难以置信:“你还想离婚?”
他重重呼了口气,“等会,温祈,我妈对你一直不错吧?我是有错,但你不能拿父母跟我置气。”
顾母的确照顾过温祈,为丁海主治的蔡医生就是她安排的,给顾程言添置行头时,也都会给他捎带。
温祈静默片刻。
“我可以去。”他说,“但是不用你接,我只代表我自己。”
顾程言松了口气:“也行。”
“离婚的事,你继续考虑。”温祈坚持道。
这通电话打完,林易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他听不到顾程言说什么,但根据温祈的态度和最后一句,也能推出七七八八了。
林易惊诧:“你们要离婚?”
温祈随口应付:“以后有可能。”
他一幅不想多提的模样,但方才离婚那两个字太清晰,林易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有些闪烁。
温祈没管他,兀自陷入思考。
他还没给顾母准备礼物,上次拍卖失败后就把这件事搁置了,后来说是想看,但先是顾程言又是工作,不断出事搞得他心力交瘁,已经完全抛之脑后了。
但答应去生日宴会就不能空手,现在临时挑选,温祈想来想去,发觉也没有特别合适的方案。
就在这时,林易又插话:“诶我说,顾程言一个电话,值得你想这么长时间?”
温祈:?
什么跟什么?
他有点无语,抬眸想开口,视线却不经意从林易身上花里胡哨的装饰品上扫过。
于是反驳的话变成询问:“你对艺术品有研究吗?”
温祈简单讲了顾母生日,又概括地说想买的礼物类型,以及上次没选到合适的。
林易一拍手:“这个简单。”
“我是不懂,但我朋友的朋友有个拍卖行,领你去!”
温祈说好。
直到车子停在拍卖行门口,温祈看着熟悉的黑色大理石拱门,才意识到什么。
但已经晚了。
林易潇洒下车,朝他的朋友们打招呼。
林易的朋友,纪枫,站在门口伸长手臂,笑眯眯的跟他们回应。
林易朋友的朋友,贺卓鸣,则抱着双臂,好整以暇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第24章
自从上次在医院不欢而散,温祈已经有段时间没见过贺卓鸣了。
前几日晚上,温祈正在处理食材,忽然门铃响了,他忐颇为忑地去开门,然而来的是送快递的保安。
他站在门口道谢,心里却骤然一空。
温祈说不上自己在期待什么。继续回到厨房时,意识到待处理的食材是贺卓鸣送来的,那一瞬间,莫名有些心神摇曳。
就在温祈愣神的片刻,林易很绅士地绕过来帮他开了门。
温祈朝他微笑:“谢谢。”
林易一手扶在车顶,弯起眼睫:“不客气。”
能让林易主动照顾,纪枫看在眼里,笑着吹了个口哨。
他呲起牙,想跟好兄弟分享一下,一转头,却见贺卓鸣下巴微抬,颊侧的肌肉鼓了鼓,正冷眼瞧着。
纪枫:……
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最近贺卓鸣总往秦泊远那跑,但上次去不知道怎么回事,回来以后就一直沉着脸,已经连续好多天没再去过了。
有黑脸的贺卓鸣对此,再去看林易兴冲冲的模样,纪枫顿感微妙,悄悄往外挪了一步。
林易还想给温祈介绍,纪枫赶紧打断:“不用,以前都见过。”
温祈:“林易说有朋友,没想到是你们。”
他抬眸,和贺卓鸣对视好几秒,后者才勉强嗯了一声。
纪枫突然警惕:“你说想看展品,不会是要送温祈吧?”
“不是。”林易说完,忽然意识到纪枫给他提供了个思路,他转头看向温祈,“待会有喜欢的跟我说。”
贺卓鸣干脆利落:“不卖。”
林易:“?没事吧你??”
眼见气氛变得变异,温祈连忙解释:“程太太——程言他母亲生日快到了,上次礼物没选成,后来也一直耽搁了。”他小心翼翼问贺卓鸣,“现在已经不卖了吗?”
某个名字一出现,就像是被按下暂停键,空气陡然安静下来。
几息后,贺卓鸣才终于开口:“卖。”
几人一同进入。从展厅穿行时,温祈注意到里面的陈设变了许多,相比于上次,添了不少出自名家的作品。布置一改之前金碧辉煌的风格,但却增加了和主题匹配的设计感。
能看出主人很低调,也正是因此,才显得内部更加奢华。
温祈目光在一座栩栩如生的雕塑上流连,介绍牌后方是一行估价的小字,一眼扫过去,后面八个零。
“现在没必要看。”贺卓鸣在前方出声,“都是些便宜的。”
温祈顿时心梗。
贺卓鸣带着他们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里面还有一部电梯,电梯内部没有数字显示,只有几个没有标识的按键。
温祈不知道他们上的是几楼,只回忆着难怪会所从外部看空间有那么大。
电梯再次停下,开门,穿过幽暗的长廊,贺卓鸣用虹膜开锁,随后,就像是进到了另一个领域。
字画雕塑、珠宝玉器、珍稀典籍,各种类型的藏品应有尽有,宛如一坐下小型博物馆,看得人眼花缭乱。
现在温祈终于明白贺卓鸣说便宜的含义了,这里的东西许多一件比楼下一整个厅都贵,有些他只在很小的时候从电视上看到过,价值甚至很难用钱来衡量。
林易和纪枫的表情都很平静,看样子不是第一次来了,只有温祈在心里暗暗震惊,止不住好奇地来回看。
这里全是贺卓鸣的个人收藏。
“有喜欢的就拿走。”
他态度随意到好像这里的不是藏品,是白菜。
这里随便一样都快比自己的命贵,温祈当然不可能真在这挑白菜,他委婉道:“要不还是回刚才的展厅里看看吧。”
林易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也是,反正都要离婚了。”
话音一出,三道目光唰地落到他身上。
林易满脸无辜,顶着温祈的怒视的目光,干笑两声:“你没跟他们说过?”
纪枫惊叫:“离婚???你和顾程言?”
贺卓鸣早有预料,没有他表现得夸张。他呼吸微滞,比起惊讶更像紧张。
温祈唇有点干涩,现在就说并不明智,但反正早晚都会知道,他索性承认了。
“是有打算。”
对面几个人,林易尴尬懊悔,贺卓鸣神情晦涩,纪枫左看右看,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话题:“挺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呃……我是说换种新状态说不定更好,对吧哈哈哈。”
林易瞥他:“小祈还没定呢,你注意点,先别出去乱说。”
纪枫气道:“我是那种人?该注意的是你吧,多亏了你,不然我现在还不知道呢!”
林易:“我又不是故意的!”
那两人拌起嘴,贺卓鸣忽然低声唤住温祈:“跟我来。”
他没给温祈反应的时间,抓住他的手腕,大步流星进了中央控制室。
就在几步之遥,但温祈根本没注意到这里还有入口。里面是单向玻璃,进入其中才能看出玄机。控制室里还连着藏书室,里面有这些藏品的购入记录和修缮养护方案。外面则是展台玻璃及特殊的温度和湿度的控制区。
贺卓鸣推开休息间的门,正对的桌上端端正正放着一幅画。画师并非名家,而是和上次展出类型相似,但水平又高出许多。
托上次查阅不少资料,温祈一眼就认出这出自国外一位新锐画家之手,这位画家风格浪漫热烈,细节独特,作品一直很受富太太们欢迎,几乎是全方位满足温祈的想法。
贺卓鸣站在他身后,问:“可以吗?”
温祈眼眸闪烁:“你……特意准备的?”
贺卓鸣早都已经想好了,如果温祈去别的拍卖会,就换个途径塞给他,如果没有,想办法送给他。谁知道人又主动回来了,倒省了他的事。
温祈:“这位画家脾气很差,你怎么说服他卖给你的?”
听说上次展出本想用他的画做压轴,可惜当时的老板没谈拢,本人不同意。
贺卓鸣轻描淡写:“花钱。”
温祈:……
好情理之中的答案。
温祈:“多少?告诉我大概就行。”
他直觉这个数字不会小,尤其贺卓鸣脾气也算不上好,怕不是生砸下来的。
但贺卓鸣没有回答,而且垂眸盯着他看,半晌才问:“你跟他说,你要离婚?”
温祈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这个“他”指的是林易。
于是他把那天顾程言给他打电话的情形说了一遍。
“刚好他在旁边,不是专门告诉他的。”
“吃饭?就你们两个。”贺卓鸣哼了声,“他倒是对你挺上心的。”
温祈:“我和林学长以前认识。”
贺卓鸣忽然面色一顿,一字一句重复:“学长?”
“林易说他以前失恋过,追一个学弟失败了。别告诉我那个人是你。”
温祈登时呆滞。
贺卓鸣当时不是在国外吗?怎么连这都知道?
他这一下属于是把心虚写在脸上,贺卓鸣几乎气笑了:“明知道他心思不纯,你还敢单独跟他出去?”
“有什么不敢?我一个成年男人,他还能吃了我?”温祈扬着脸,眸光清清亮亮的,“再说……我现在也跟你来了,你就单纯吗?”
话音落下,空气也安静下来。
“是啊。”贺卓鸣冷笑,“所以把我排他后面,就因为你们先认识?”
温祈道:“你发什么疯?林易没说过喜欢我。”
“你都能看出来我在想什么,怎么到他就不看了?”贺卓鸣反问,“对顾程言也是一样,明明早就意识到,非要装聋作哑等事情爆发,现在还迟迟下不了决心,甚至能答应给他家人过生日。你就那么爱他?”
说到最后一句,贺卓鸣眼神变得有点轻蔑,他唇角上挑,宛如讥讽。
温祈脸上有痛色闪过,他声调变得很高:“看不看出来又怎么样,我愿不愿意算什么,你们这些人做事会问我哪怕半句吗?喜欢已婚的人是你有问题,过界的也一直是你,凭什么质问我?”
最后的伪装撕破,两人彼此瞪着对方,虎视眈眈的野兽再也藏不住獠牙和欲望,面前的小兽却也亮出了爪子。
贺卓鸣蓦地上前,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光线,把温祈困在方寸之间。
他嗤笑,“这不是挺会凶人的,到顾程言面前怎么就只知道哭?”
温祈狠狠推他:“你让开!”
贺卓鸣不肯放人,逼迫他正视自己:“你知道为什么不拆穿我?明知道我喜欢你,还放我进你家里。温祈,你在想什么,嗯?”
抵在他胸前的手臂开始发颤,无论怎么用力似乎都难以撼动,温祈几乎快要崩溃。
那双黑眸仿佛鹰隼一般,牢牢将他擎住。温祈重重地喘息着,面颊一片绯色。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响动。
那两人找了过来,林易推门的同时还高声喊道:“好啊姓贺的!你趁我们不注意就偷小祈!”
贺卓鸣登时低声骂了一句。
刚才满心都是温祈,忘记上锁了。
就这么转瞬之间,温祈挣脱了他的束缚。
门开了,与想象中打成一团不同,气氛反而有些凝固。
“干嘛呢你俩?”
温祈呼吸平稳下来,他轻咳一声:“跟贺先生谈谈买画的具体。”
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白皙漂亮的脸紧紧绷着,但泛红的耳廓还是出卖了他。
贺卓鸣意犹未尽的又看了两眼。
林易狐疑地左右看了看,似乎也没有其解释了。温祈说话时已经盯着地板缝,完全不看贺卓鸣,恐怕也被他那副奸商样吓到了。
“别怕,他宰你还有我呢。”他安慰道。
贺卓鸣打断他的含情脉脉:“我说过,不卖。”
林易:?
眼看林易要发飙,贺卓鸣对着温祈一本正经:“送给你,不是祝寿么,也算我一份心意好了。”
温祈:“不合适。”
贺卓鸣:“没什么不合适的。”
他话锋一转,忽地笑了笑,“而且今天是林易带你来的,就当祝你们友谊长存好了。”
第25章
程太太生日宴会的地点就定在了顾家主宅,往年温祈也需要随着一同帮忙接待宾客,他起早便赶了过来。
顾程言比他先到几分钟,没进去,就等在门口。
两人已经大半月没见过,一照面还有些恍惚。
连日不见,顾程言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但状态似乎却并不如之前,甚至眼下还有若隐若现的乌青。
顾程言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又闭上了。
温祈同样沉默着,曾经他以为最亲密无间的人,有朝一日也会变得相对无言。
他今天穿了身白色的礼服,高定贴身剪裁,和他契合得刚好,款式简约经典,胸前别上着一只祖母绿宝石胸针,更是沉得他整个人几乎白到反光。
昨天晚上,温祈不确定自己应该选哪一件,于是给姜璇发了消息。
后者帮他做出选择,同时问这是要去做什么。
温祈如实回答。
安静了大概五分钟,然后两人的聊天框里接连出现几条60秒的长语音,并且上面依旧显示“对方正在讲话”。
温祈也没敢点开,他想了想,删减掉喜欢自己,然后把贺卓鸣的存在也一起告诉了她。
这次过了几分钟,对面直接弹出来了一个语音电话。
“去就去吧。”姜璇说,“但不能再被顾程言弄得团团转了!”
温祈乖乖应声。
“还有你那个邻居。”姜璇判断,“虽然我没见过,但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离他远点!”
温祈小鸡啄米:“你说的对。”
此刻再次见到顾程言,温祈觉得自己已经比预想中要冷静许多。
顾程言目光落在他身上好一会儿,才说:“进去吧。”
别墅里,几人坐在一起。出乎意料的,其中不只顾家夫妇,还有顾程言的二叔一家和顾千。
顾程言明显心情不佳,但长辈都在,他自然还要维持表面的礼貌寒暄。
提及让顾千协助处理事务,顾程言态度不咸不淡:“不急。小千聪明,玩够了再进公司也不迟,该教什么我这个当大哥的自然会做。”
他自认体面,但偏偏有人不想让他如愿。
“哥一向最替我着想。”顾千笑道:“不过我也不能总没心没肺的,听茗安说你累得天天晚上熬夜,休息不好,那我就更该为你分忧了。”
话音落下,气氛登时有些怪异。
伯母瞧了眼温祈,然后便用帕子掩着抿起的唇角,顾母则沉下了脸。
顾程言面色变了又变,才道:“这些天我都住在公司,跟他不过随口一提,他这么说是为了让你收心。那你就更该老老实实听话,别到处生事。”
“至于休息好不好的,不必操心,我早习惯了,再说还有小祈呢。”
他找补的倒是快,顾千皮笑肉不笑:“那你还不回家多陪大嫂,何必住外面呢。”
温祈忽然开口,对着顾父道:“爸,那边有人。”
管家就站在入口处候着,顾父当即扬声让他进来,打断了还在对掐的两人。
温祈并非想帮谁,而是实在不想听他们拿自己来当彼此讨伐的工具。
管家带着几人准备的礼物进来,问程太太要不要现在过目。
程太太:“那就看看吧。”
顾程言带来的是一串全球限量的蓝宝石项链,其他几人的也大都如此,她有些乏味,直到温祈的画出现,才露出几分兴致。
“小祈倒是有心了。”程太太道。
温祈颔首:“您喜欢就好。”
程太太又问了些跟画有关的问题,温祈早有准备,他摸得清程太太的脾气,挑哄着她的话说,换来对方颇为满意的神情。
“还属你最贴心。”
程太太笑着夸完,又冷下脸来:“程言,你弟弟这次说的对,你这自以为是的毛病也该改一改,现在吃亏了,就得吸取教训。”
温祈本能觉得这话题跟自己也脱不开关系。
果然,下一秒她语气缓和下来:“工作上的人差不多就好了,你太上心,反而会惹出乱七八糟的传闻,何必沾上那些。没事多陪陪小祈,只有他才是真心对你。”
顾程言喉结动了动,垂着头说是。
程太太方才说话时握住了温祈,她一双柔夷保养得很好,皮肤细嫩葱白,握着他触感温软。
热度源源不断传来,温祈心里却有些寒意。
程太太一番话看似在教训顾程言,实则却把他开脱了个干净。白茗安摇身一变成了“工作上的人”,那些纠缠则源于他“太上心”,最后又捧高温祈,把他牢牢钉在对顾程言真心相付的位置上。
程太太笑呵呵看着温祈,等待他如以往一样说会照顾好程言的,给出让她安心的承诺。
但这一次,温祈敛下眸,没有回应。
“先生,太太。”管家提醒,“有客人已经到了。”
接待引着宾客露面,来的正是白茗安。
温祈呼吸微滞。
然而余光里,旁边的人表情同样一片空白。
顾程言似乎也很意外,甚至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前方。
只见顾千站起身,热情地迎了上去。
这个时间比请帖上要早,但顾千声称白茗安也是艺术家,所以才专门请来陪程太太的,他说得冠冕堂皇,即使顾程言一家表情都很不好,也没理由去发作。
顾千看热闹不嫌事大:“而且我是听说落下他了,才特意帮你叫来的。怎么样哥,惊喜吗?”
顾程言:“确实很惊讶。”
他朝向白茗安:“邀请函我记得是跟白家一起发的,但最近事情多,后续没再过问,兴许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不过你和小千一道也好,等下就让他带你转转吧。”
温祈忍不住偏头看了他一眼。
这话虽然是对白茗安说的,但实际却是在给顾家父母解释他其实没有邀人,而且还顺带把麻烦甩了出去。
如果两人真的只是传谣,那解释和安排都算合理,但顾程言跟白茗安感情上牵扯不清,这样堂而皇之为了顾家冷待对方,也不怕伤他的心?
思及此,温祈眉心一跳。
按理说看到顾程言撇清关系,他这个“正室”应该感到开心。但实际他没有半分快意,只是觉得无聊。
顾家人个个表情精彩,但白茗安却没什么反应,也不恼怒,反而像在神游。
他跟顾千没有交集,对方邀请他的目的太明显,起初他根本没答应,直到昨天贺卓鸣给他发了消息。
上次在贾诚谊的别墅过后,贺卓鸣就找过他,问他是不是对顾程言有想法,知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
白茗安内心雀跃起来。
他会这么问,分明就是在意自己跟顾程言有来往!
他专挑能激怒人的话,说跟谁在一起是他的自由,结婚又能怎么样,再为他离婚不就好了。
说后半句时,贺卓鸣表情有瞬间的怔然,随后更加晦暗不明。
这让白茗安越发笃定了。所以他有意保持着跟顾程言的联系,还时不时透给贺卓鸣知道,尤其顾程言为了他有家不回,抛夫人的时候。
白茗安当然知道这样对温祈不公平,但那也没办法,他试过跟年轻帅气的少爷们暧昧,但贺卓鸣似乎只对顾程言反应格外强烈。
所以昨晚贺卓鸣一问,他立马就答应了顾千的邀请。
顾程言没有给他邀请函,甚至最近来画室的次数少了,听说是在闹离婚。
白茗安对他家如何并不关心,他满心都是最近突然对他关怀多起来的贺卓鸣。
对方说今天会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见他。
他视线在屋里转了一圈,忽然注意到了程太太面前的画。
构思大胆跳脱、色彩浓郁明快,这样独树一帜的风格,几乎瞬间就让他认出了作品的来源。
“这是……?”
白茗安忍不住上前两步,询问道。
“这个啊。”程太太轻描淡写,“小祈送我的生日礼物。”
白茗安看向温祈,眼中充满了意外。
之前拍卖会他跟温祈聊过,有点印象,后来也听说了他的事。被雷家抛弃又偶然得到顾程言青眼,这才一飞冲天。难怪懂艺术鉴赏又会恭维人,估计天天都在做类似的事。
不过这副画白茗安求人搭线都没买成,难道温祈还能有越过他的资源?
“这副画你从哪得来的?”白茗安语气有些不客气。
温祈平静:“朋友的藏品。”
白茗安:“朋友?这个作者的画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那你朋友对你还挺好的。”
顾程言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顿时有些难看。
视线都集中过来,可惜温祈没有接着往下说的意思,只是嗯了一声。
最后是程太太发了话:“客人们差不多到了,都出去招待吧。”
一屋人这才散开。
温祈也离开别墅去往前院,刚走出不远,就听见有人在后面叫自己。
他回头,见是顾程言。
顾程言似乎不太高兴,他上前几步:“走这么快做什么?”
温祈:“有事吗?”
顾程言问他:“那幅画你从哪个朋友手里买的?”
温祈蹙眉:“为什么问这个?”
顾程言盯着他看了几秒,突兀地说:“是不是贺卓鸣?”
温祈看着他,没说话。
这就是默认的意思了。
顾程言只觉得一股火从心头窜起来,直奔天灵盖。
“我说没说过离他远点,就这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每天有大把大巴的人求到他面前,他贺卓鸣凭什么无缘无故帮你?你想没想过?”
温祈:“那是他的事,我为什么要想。”
他面若冰霜,眸间尽是冷色,看得顾程言有点发愣。
在他的印象里,温祈一向是听话的、体贴的,甚至逆来顺受的,就连质疑的话都很少对他说。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竖起防御的温祈。
顾程言烦躁地扒了扒头发:“贺卓鸣一直在国外,那些离经叛道的东西都是他玩剩下的,能有什么底线!为了贺家连他爸都一样算计,跟这种人牵扯太深不会有好下场。”
第26章
顾程言想带着温祈一起,但后者态度冷淡,连挽着他都不肯。
温祈不是话多的类型,从前顾程言就嫌他在这种场合沉闷无趣,更别说现在他甚至懒得配合。
趁顾程言跟人闲谈期间,温祈离开前院,在高尔夫球场旁的绿茵地找了个角落坐下。
他翻开手机的备忘录和计算器,开始罗列计算丁海更换医院需要的费用项目。
忽然,隐约听到耳边有风声。
一只白色的小球擦着他衣服下摆飞过去,重重落在了身后。
温祈登时站起身,朝飞来的方向看去。
几位公子哥拥簇着一个飞机头,走近后,中间的人一抬下巴:“帮个忙,捡过来。”
温祈面色微沉。
他认识这个人。
雷厉行,雷松年的幼子,也是在雷家时欺负他最多的人。
温祈很少对外提他在雷家的往事。因为想想都知道不会好过,问的人大多怀抱的并非善意,再来他自己也不是很愿意回忆。
雷厉行看不惯温祈,又没法跟雷松年作对把他赶走,就只能三不五时作弄他来达到满足。
夏天晚上故意把他关进花园喂蚊子,家庭聚餐的时候对他呼来喝去,让他顶着东西当飞镖靶子……诸如此类数不胜数,雷松年睁只眼闭只眼,温祈除了忍耐也没有其他办法。
不过这种情况只持续到了温祈复学。他搬进学校宿舍,甚至放假才会回家几天,自然就少了许多麻烦。
雷松年曾经想过安排他给雷厉行当助理,温祈坚决不从,顶着压力自己光速找了工作入职。
但也因为没时间等回信,急急忙忙和小公司签了约,以至于后续跳槽的选择也受到影响。
温祈转头看了看身后。
那只球再偏一点,就会砸中他的小腿!少说也是骨折。
温祈没搭理他们,站起身往外走。
这次雷厉行带着人,直接拦住了他的去路。
“怎么,不高兴啊?我记着你应该挺习惯的吧。”
他不说还好,一说温祈就想起曾经给他捡球的时候,雷厉行会故意打进障碍区,让他跑去沙坑或者水里。
和他一同的几个人顿时大笑起来。
温祈定定看了他两秒,开口:“前面就是休息区,果岭在相反方向,球道也不可能在这边。你是故意的。”
雷厉行不屑:“那又怎么样?”
温祈说:“不怎么样。”
“你的球技不怎么样,你更不怎么样。”
大概是没想到温祈会如此直接的回怼,雷厉行愣了两秒,才恼羞成怒:“你再说一遍?”
顾程言在时他们自然会作出一团和气,但刚才他来的时候很确定,顾程言没在这边!
温祈现在没有靠山,竟然还敢这么跟他说话??
“妈的!”雷厉行怒火冲天,他呵了声,“现在嘴倒是利索,小心等会哭出来。不会真以为顾家拿你当宝贝吧?顾程言要是知道你以前是怎么对我摇尾巴,你猜他还会怎么对你?”
出乎意料,温祈冷静道:“那是你在仗势欺人。”
雷厉行紧盯着他,目光变得粘腻而下流:“我要是真仗势欺人,就该早早把你弄了。你也就这张脸不错,难怪老爷子那么多人都不要,偏偏把你留下。”
温祈蹙起眉。
他对情绪还算敏感,知道雷厉行这番话不是一点苗头都没有。但如此直白地说出来,还是让他感到反胃。
“你要是女的我肯定这么干。”雷厉行啧啧两声,话中是毫不掩饰的禽兽之意,“你妈活着也行,可惜已经死了。”
身份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贺卓鸣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他西装革履,手里却拎着只球杆来回甩,动作晃晃悠悠,仿佛就只是随意路过。
在他旁边,是面色铁青的雷松年。
贺卓鸣黑眸变得锐利,看向雷厉行时似有刀锋划过,他玩笑似的,“令郎真是直白得让人大开眼界。”
雷松年年过五十,但保养得很好,此刻表情很难堪。
“怪我,平时宠得他不长脑子,让贺总见笑了。”
“确实挺好笑的。”贺卓鸣语气嘲弄,“雷总回去,可得把你那些还活着的夫人们看紧点。”
雷松年脸上彻底挂不住了。
“你给我滚回去!丢人现眼!”他怒斥道。
雷厉行面皮火烧一般,红一阵白一阵,十分精彩。
他说那话只是为了羞辱温祈而已,谁知道怎么这么倒霉,贺卓鸣突然就带着老头子过来了!
雷厉行愤愤不平地看了眼温祈,就要走。
“等等。”
贺卓鸣叫住他,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给这位先生道歉。”
雷厉行方才闹出来的动静不小,休息区还有许多暗戳戳朝这边看的人。迫于双重压力,雷厉行无法,只得不情不愿道了歉。
雷松年转身走时,落在温祈身上的目光有些复杂。
温祈与他对视,那模样同看陌生人没什么分别。
顾家讲究体面,对雷家的态度一直也是客气的。不过也正是这种态度,让雷厉行产生了某种认识,即他们并不会为自己跟他翻脸,所以他才会肆无忌惮。
所谓的庇佑更像是随手的施舍,而非特意给温祈关照,一直以来,是温祈自己把这里当成了栖息地。
众人渐渐散去,只剩下了贺卓鸣。
温祈主动开口:“谢谢。”
贺卓鸣懒懒散散:“你是该谢我。”
温祈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随便扯了个话题寒暄:“你也在场里?来的时候好像没看见。”
“在3号球道区。”贺卓鸣说,“看见这边有人欺负兔子才过来。”
温祈讶然。
3号球道在另一个对角,这点时间就算坐球车也来不及,除非他一进场贺卓鸣就朝这边来了。
贺卓鸣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他勾着唇,弯下腰故意凑近:“想问我怎么跑这么远?”
那张过分优越的脸猛然在眼前放大,温祈退后半步,别过视线。
他有点恼怒,但不等发作,贺卓鸣就已经直起身。
那片刻的轻浮已然消失,青年一字一句:“因为我想让这只兔子好过一点。这里没人在乎他想什么,该来的人丢下他不管,知道他被欺负也只会轻轻揭过。而他好像也已经习惯了,但是这不应该。”
他轻叹一声:“明明就有的选,别委屈自己了。”
贺卓鸣目光灼灼,烫得温祈有些瑟缩。
不知怎么,他觉得自己心跳比刚才面对雷厉行时还要快。
银杏树不知不觉间黄了一半,风吹过,带起一阵枝叶摇动。
耳畔鼓噪难耐,世界却又很安静。这让温祈生出想要靠近他的冲动,某种情绪几近呼之欲出。
“小祈——”
眼前的一切瞬间被打破,温祈从寂静中抽离,看到了从前院的方向匆匆赶来的顾程言
顾程言刚一得到消息就马不停蹄往球场赶,他左右环顾一圈,“雷家为难你了?他们人呢?”
“已经走了。”
顾程言似乎想要去碰他的脸,温祈侧过头,避开了他的手。
“那你,没事?”顾程言问。
“顾总问的是什么话?”贺卓鸣突兀的打断,“难道他说有事,你就能让雷厉行滚出去吗。”
顾程言蓦地转头。
贺卓鸣抱着双臂,好整以暇看着他。
那么大一个人很难不被注意到,只是顾程言刚才刻意忽略了对方。
“贺总也在啊。真不好意思,刚才一心在小祈身上了。”
“上心到让他在家里被人被欺负?”贺卓鸣啧了声,“看来这心不太好用。”
顾程言脸色难看起来。
“阁下慎言。”
“开个玩笑而已。”贺卓鸣一副无伤大雅的模样,“如果真情深似海难舍难分,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影响的。”
气氛变得微妙而僵硬,两个人相对而立,仿佛两头蓄势待发的野兽,一不留神就会嘶吼着咬上对方。
温祈夹在其中,恨不得立刻长出翅膀飞走。
最后是程太太派了人过来唤他们,几人才陆续回到别墅里。
林易和纪枫都在宴会厅,两人本来在争一块蛋糕——明明侍者很快就补了新的,但纪枫非得说林易盘子里是自己的。
林易抢到一半,突然扔下蛋糕,跑去和温祈打招呼。
纪枫伸长脖子,只看到了面若寒霜回来的贺卓鸣。
但温祈和林易根本没说成几句,就被顾程言一路拽着上了楼。
他随手推开一间房,几乎是把人甩了进去。
温祈踉跄几步,旋即就见顾程言在他面前关上了门。
“你干什么?”
“林家那个,你最近经常去找他?”
温祈:“他现在是跟我们公司的客户。”
顾程言嗤了声:“你们那公司,他也真有空搭理……算了,我记得他喜欢你?”
温祈:“那么久之前的事,何必再提?”
顾程言点头:“好,那就提点最近的。”
他的神情几乎能结冰:“我不在家的时候他去过吗?你们有没有单独见过面?”
温祈揉着手腕:“谁?”
顾程言强硬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温祈一顿,他忽然意识到顾程言恼怒背后的含义:“跟贺卓鸣……我们见过,但那只是……”
顾程言打断:“他比我还熟悉家里,怕是没少去吧。”
“你什么意思”温祈颤抖着问,“是在怀疑我吗。”
“你急着要离婚,是不是为了他?”
顾程言眯起眼睛,神情间满是冷漠和戒备。
温祈猛地抬起头,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你疯了吧?”温祈提高声音,“你跟白茗安不清不楚……就觉得所有人都是这样吗?”
顾程言喉结动了动。
半晌,他才开口:“温祈,我知道你有气。但如果你是为了报复,那大可不必。我承认之前是我有点分心,但那仅限于个别念头,难道你就没有过想法失误的时候吗?”
“有关白茗安就到此为止,画室我已经一周多没去过了。这几天忙完我就回家陪你,你安心做我的顾夫人,其他我既往不咎。”
“温祈,你想一想,只有我给过你需要的,不是吗?没人会比我对你更好了,林易不可能,贺卓鸣更不可能!!”
随着顾程言说完,空气也安静下来。
他语气放低,如果是一个月前,温祈说不定真会鬼使神差答应。
但从顾程言怀疑他那一刻开始,心脏就已经被失望吞没。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浑身泛着寒意。
温祈想解释自己和贺卓鸣之间没有发生过什么,但又觉得这一幕太过滑稽和荒诞。
良久,温祈摇了摇头。
“太晚了,顾程言。离婚如果你不愿意,我会联系代理律师,尽快把离婚协议拟出来。”
“我不是赌气,更不是报复。”温祈闭了闭眼,疲惫沿着四肢百骸蔓延,令他感到一阵无力,“算了,随你怎么想吧。”
第27章
温祈近乎自暴自弃地说完,就要离开。
然而没走出几步,就被顾程言一把拽住。
后者绕到温祈面前,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仰起头看着自己。
温祈下巴被捏得痛,他呜呜喊着,费力去推顾程言的胳膊,然而根本无法撼动。
他眨了眨眼睛,眼前的人让他感到陌生和恐惧。
顾程言:“你真的不愿意?”
温祈:“放开,我要走了。”
从方才开始,温祈就一直在拒绝他
这让顾程言极为难堪,甚至到了恼羞成怒的地步。
在他的设想里,温祈应该被他哄好,然后回到从前的相处。但事实并没有。
这种失控也也令顾程言感到恐惧。
他死盯着温祈,喘息声很重,往日的斯文有礼尽数褪去,只剩下被情绪支配的原始冲动。
脖颈处一阵酸意传来,温祈痛得闭眼,反抗的声音也变得更大。而就在这时,下巴上的桎梏一松,顾程言忽然俯身,带着怒意的脸在他面前慢慢放大——
温祈猛地转过头,于是吻就落在了他的唇角。
温祈瞬间背后的汗毛立了起来,他像是浑身都拉起警报,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远离。
因为拼命挣扎,顾程言没有机会从他的唇深入,于是亲吻就落在了温祈的下颚和雪白的脖子,没有情人间的缱绻,更像是发泄般的撕咬。
温祈忍着疼痛,他攒足力气,一把推开了身上的人。
顾程言踉跄几步,骂了句脏话。
温祈没有去看他的表情,打开门夺路而逃。
温祈满心只想离开,匆匆忙忙沿着旋转楼梯下来,才发觉一楼站了许多宾客,三三两两在一起交谈着。圆舞曲节奏轻缓,空气中酒香浮动。
步履飞快反而会引人注目,温祈放慢脚步,融入人群当中。
他毕竟也算顾家的人,有路过的宾客同他寒暄,就只能暂停微笑。
温祈好不容易挪腾到了门口,他转身看了两眼,没见到顾程言,于是舒了一口气,就要离开。
转身的瞬间,不小心碰到了一个人。
温祈正要说对不起,一回头,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贺卓鸣手里拿着酒杯,不知何时到他身后的。
温祈讷讷的:“是你啊。”
贺卓鸣垂眸看着他,没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本来该是温祈道歉的,但见到贺卓鸣面无表情且一言不发,他莫名又委屈起来。
他小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话一出口,声音像是被糖水泡过,连温祈自己都顿了一下。
贺卓鸣终于有了反应,他薄唇抿成直线,但眼眸依然冷似深潭,幽幽落在他身上。
温祈后知后觉察觉到,他的视线似乎在自己的……脖子上?
这位置靠近入口,大理石柱亮得能反射出人影。温祈瞥了一眼,照得不甚清晰,但依然能看出脖颈不如来时光洁。
温祈:!!!
刚才顾程言激动时咬了他,力道那么重,必定留下痕迹了。
难道刚才一路上,他都是顶着这些痕迹吗??
小鹿一样的双眸瞪大,温祈维持扬着下巴的姿势,只是看向贺卓鸣的目光变有点呆滞。
贺卓鸣突然抬手,虚虚拢住了他的脖子。
温祈今天很夺目,礼服穿在身上,显得格外矜贵漂亮,让人移不开眼。
方才他被顾程言拉走,不过十几分钟,就带着这些刺眼的痕迹出现,让人忍不住去想他们在房间里都做了什么。
贺卓鸣几乎是用了毕生的力气忍耐,但依然难免泄出端倪。他拇指用了点力气,在那些痕迹上重重擦过。
温祈没有反抗,这个姿势颈动脉被他按在掌心下,没了碍眼的痕迹,人也仿佛被他掌控一般,让贺卓鸣在被嫉妒逼疯的同时,又难以抑制的生出快感。
“别告诉我,你们和好了?”
半晌,贺卓鸣开口。他声音有点哑,但口吻很强硬,像是躁郁不安的野兽。
温祈扬着头,心里一凉。
贺卓鸣见他这副神情,却误以为是自己说中了,他冷冷一笑:“就这么喜欢自讨苦吃,你可真是自找的。”
几乎嘲弄一般的语气落在耳畔,先前的那股委屈陡然爆发出来,温祈狠狠甩开贺卓鸣的手。
他恼怒道:“混蛋,你也别碰我!”
比起厌烦更像是埋怨,贺卓鸣对上他发红的眼圈,于是那只手僵在了半空中。
贺卓鸣神情不断变幻,喉结滚动,然而温祈只恨恨瞪了他一眼。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宴会厅-
秋日多雨,气温一降再降,小区里常常能看到清扫落叶的人,脚下枯叶作响,抬头满眼金黄。
从顾家离开只穿了那身薄礼服,温祈吹冷风后回家,当晚就有些不舒服,但他没在意,结果第二天身上就发了热。
温祈只请了一天假吃药睡觉,然后就顶着伤风开始上班。
等熬到周末时,温祈的症状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大有持续之意。
但他也没法休息,因为今天下午约了律师。
林易自从听说温祈想离婚,就时不时出来刷存在感,今天问他需不需要帮忙,明天告诉他别害怕大胆离。
两天前,温祈为了转移他对自己生病的关注,问他有没有律师介绍。
仅一个晚上,林易发就把人选发来了。
温祈跟他约在了一家咖啡店。
赵律师年过三十,夹着公文包,衬衫熨得很平,从头发到皮鞋都冒着精英气息。
他伸出手:“温先生你好。”
温祈跟他回握。
林易给他介绍得很全,留学背景,年轻有为,最重要的是家里有些背景,不怕得罪圈子里的人。
“你和顾先生的事林先生大致提过。”
赵律师坐下后直奔主题,“你可以说说你的想法。”
服务生上了两杯卡布奇诺,赵律师拿出笔记本电脑,两人聊得差不多后开始敲敲打打,同时还能一心二用给温祈讲解,几乎是现场就拟好了离婚协议的草稿。
但最终版还需要继续修改,同时答应帮忙探一探顾家律师团队的口风。
两人敲定后,半个下午也就过去了。
赵律师对温祈印象不错,两人一交流,发现车停的位置都差不多,于是出了咖啡店也一同回去。
走到位置,温祈有些傻眼。
咖啡店的门前没有车位,于是他拐进后面居民区的巷子里停的车。这里位置偏了些,就这么一会儿时间,车前窗被人喷上了油漆,车身多了长长的划痕,不用看就知道,轮胎肯定也被扎破了。
这里停的不止一辆,唯独温祈的出事了,说明对方有意为之。
赵律师的车停在另一个胡同口,他皱起眉来回检查,当即了然。
“是冲我来的。”
赵律师的车型颜色跟温祈一模一样,车牌号只差了一位,多半是报复的人把温祈的车当成了他的。
“我报警,你叫拖车。”
温祈起初还有些惧意,但见赵律师十分淡定,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经常遇到这种事?”
赵律师就笑了下:“差不多吧。”
“这次牵连你了。”他说,“律师费给你打折。”
两人到派出所做完笔录,负责的警察去交警支队调监控,他们就可以回去等消息了。
温祈的车被拖走了,赵律师便主动提出要送他。
温祈婉拒:“不用了。”
“确定吗?”赵律师挑眉:“你刚才一直看表,我还以为你等下有急事。”
温祈:“之前是有的,我约了人看房子。但刚才房东发消息,说临时有事,今天看不成了。 ”
赵律师点点头:“那行,后续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
温祈说好。
说话时两人并肩出了派出所大门,温祈视线扫过,忽然愣住了。
派出所对面停着一辆阿斯顿马丁。
贺卓鸣今天穿了件黑色的长风衣,显得整个人腰腿比近乎完美。他抱着双臂靠在车门上,表情冷冷的,带着属于他的酷劲。
见到温祈出来,他直起身。
赵律师有点惊讶,但他很有分寸,什么也没问,只是及时告辞。
迎着贺卓鸣的视线,温祈缓缓走了过去。
“你一直跟着我?”他问。
出门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温祈反侦察水平一般,纯粹是这人存在感实在太强,也没有隐藏自己的意思。
他想装不知道的,但是没想到这人真的就这么跟了他大半天。
“是,所以呢?”
贺卓鸣语气很凶,带着点妥协的味道。
他这些日子无论白天晚上,满脑子都是温祈那天走之前泛红的眼睛。
那神情像是直直插入他心脏的刀,搅得他不得安宁。
是他在为那天的吻痕生气,但最后也是他按捺不住。
不止今天,连续几天他都在跟着温祈。知道他感冒了在买药,知道他晚上出去吃汤饭,也知道他今天要来见律师。
来的路上,贺卓鸣咬着牙想,自讨苦吃的分明是他自己。
温祈抬着头,没有立即回答。
两人之间离得很近,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温祈还闻到了一点烟草的味道,混在簌簌而过的风里。
他没见过贺卓鸣吸烟,对方要么不抽,要么抽得轻。但既然抽了,那就证明现在情绪不好。
“我提离婚,但他不愿意,然后就变成你看的那样了。”
温祈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反应过来的时候嘴自己就在解释,“我们没有和好。”
贺卓鸣“嗯”了一声。
“对不起。”他沉默片刻,开口道,“我那天气上头了。”
温祈很快就开口道:“没关系。”
说话时,贺卓鸣视线不着痕迹的向下移动,温祈的脖颈干干净净。
他还没回神,腰间蓦地传来柔软的触感。
温祈揪住贺卓鸣风衣,指节不经意蹭过小腹,温度隔着衬衫传了进来。
漂亮的猫眼里此刻只有他的倒影。
“你要送我吗?”
第28章
贺卓鸣车子刚启动,温祈就收到了房东的消息。
他说自己又没事了,现在就在房子附近,问温祈今天还去不去,可以等他一会。
左右今天已经出来了,温祈回了个ok。
他和贺卓鸣说了位置,后者只表示知道了,没有问他是去做什么。
这套房子距离警局并不远,不多时就到了,房东特意站在楼下接他。
贺卓鸣非要跟来,温祈没办法,只好带着他一起。
他人高马大,气势又强,看起来很不好惹的样子,乍看跟个门神似的。
房东虽然嘴上没问,但路上也忍不住余光悄悄溜过去。温祈没眼看,在一旁假装不知道。
进了门以后,房东就开始热情的介绍起来。
这是套常规的两室一厅,跟顾程言的豪华平层没法比,但房子采光很好,外部小区环境安静优美,已经算是温祈这些天看下来性价比最高的一套了。
“家具大部分是新添的。”房东给温祈介绍道,“需要的我已经都拿走了,剩下的你也不顾忌,随便用。”
温祈还在应声,贺卓鸣则随手从置物架拿起样东西:“吹风机旧了。”
温祈伸脑袋看了看:“是有点。”
贺卓鸣:“换个新的?”
温祈说好。
浴室里一下装进三个成年男人,空间顿时变得狭小,贺卓鸣说话时胸膛几乎快贴在温祈身上,但他动作和语气都极为自然,没有丝毫别扭。
房东是个四十来岁的大哥,他眨巴眼睛来回看了一圈,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温祈朝浴室里面看过去,大哥连忙介绍:“浴缸专门给我老婆装的,都没用上,全新的!”
说完,他瞟了眼贺卓鸣的身板,“当然小是小了点,我认识做这行的兄弟,怎么改一句话的事,保证让你俩都能躺进去。”
温祈呆了片刻,随后猛然脸有点红。
贺卓鸣陪着着他看房子,言语间又不拿自己当外人,还时不时来和他发生肢体接触。
难怪大哥误会。
关键贺卓鸣还煞有其事地点头:“麻烦了。”
解释的话卡在喉咙里,温祈回头瞪他,结果贺卓鸣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抚。一旁大哥看在眼里,露出个哥们都懂的笑容。
温祈:……
怎么好像更不对了。
大哥和温祈都非常满意,两人转完一圈后,就约定好了签合同的时间。
离开时是从小区另一个门,贺卓鸣打开导航,温祈瞥了眼,发现往前十分钟显示就是陆京大学。
“等下有空吗?”温祈问他。
贺卓鸣注意到他的动作:“想去看看?”
温祈笑了下:“请你吃生煎包。”
店铺开在居民区外围,距离学校南门只隔了一条马路。
老式居民楼墙皮斑驳,招牌也泛着岁月的痕迹,门脸并不起眼,两人进来的时候,刚好跟提着包装的外卖骑手擦肩而过。
店里面积也不大,但还算整洁。此时五点刚过就已经坐满了大半,几乎都是年轻的学生。
温祈把四种招牌口味的生煎都点了一遍,又要了两份粉丝汤,还加了一碗双皮奶。
贺卓鸣扫了眼面前的碟子,温祈自己醋和辣椒油都倒了不少,但给他的就只有店里的特色料汁。
之前贺卓鸣就注意到过,顾程言在家和不在家时,饭菜味道会有点差别,说明平时温祈一直是按照他的口味来的。而自己吃过两次以后,所有菜就都又开始接近他的喜好。
温祈很擅长记这些细节,他总是会下意识迁就身边的人。
但他却很少能得到别人的偏爱。
跟温梦丁海生活,从小就被要求乖顺懂事,在雷家更得处处小心吗,婚后跟顾程言在一起。明明敏感得不行,却要说服自己不在意。
贺卓鸣垂了下眼睫,疼惜转瞬而逝。
温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拄着下巴,听那些学生嘻嘻哈哈聊着课业和活动。
“以前我们周三上午最后一节在二公教,离南门近,下课以后就过来。”
说话时,他神情里露出一点怀念。
贺卓鸣精准捕捉:“你们?”
问出口的瞬间他就有点后悔,万一是……他一点也不想听。
但出乎意料,温祈点了下头:“我和另外两个室友。”
“我们下课就往外跑,能抢到楼下的单车。无论谁先到,都把大家的一起点了。”
贺卓鸣不动声色松了口气。
温祈高高兴兴说完,又有点落寞。
“不过已经好久没联系过了。”
贺卓鸣:“没时间?”
温祈:“算是吧,毕业以后他们一个回老家,一个去别的城市了。”
说话间,热气腾腾的煎包和粉丝汤端上来,视野顿时变得模糊。
贺卓鸣宽慰:“有机会还是能见的。”
温祈点头,他夹了一只挑破吹了吹,然后就埋头吃东西。
不一会儿,他发现贺卓鸣虽然也在吃,但动作明显没有平时快,有点心不在焉。
温祈:“不合口味吗,尝尝鳕鱼的呢?我给你再调一碗料汁。”
“还好。”贺卓鸣顿了下,说。
温祈吃煎包会鼓起脸颊吹气,也伸出一点嫣红的舌尖试探温度。贺卓鸣忍不住想,他带顾程言来的时候,也会猜他的口味,然后软乎乎的哄他吃吗?
如果纪枫和秦泊远,或者随便谁产生这种想法,贺卓鸣肯定都会嘲笑他没救了。
他理智上也觉得这样很没意思,跟妒夫似的,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贺卓鸣定定看着他,突兀地问:“你对谁都这么好?”
温祈抬起头,对上贺卓鸣欲言又止的模样,他瞬间明白了什么。
“当然不会。你,你是不是……”温祈有点不自然的别过头,结果一下就对上了桌边装醋的小瓷瓶。
温祈:……
贺卓鸣也瞥到了。
气氛一时有点尴尬,半晌后,他不轻不重地嗤了声:“是。”
“温祈。”贺卓鸣声音轻而缓,像是把这两个字含在嘴里,“只要跟他有关系,我每时每刻都在吃醋。但无所谓,这些都是你的过去,只要属于你的,我全都接受。”
至于那些难以言明的心思,他自己受着就是。
温祈耳边像浸了一层水膜。
店里依然嘈杂,但他就是觉得桌上安静得出奇,仿佛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的心跳。
扑通、扑通、一声接着一声。
好半天,温祈才慢动作地眨眨眼。
“我没带他来过。”温祈慢吞吞地说,“以前提过,但他说他不喜欢吃带馅料的东西。其实他会吃,只是不想陪我,因为专程开车到这里吃煎包,是浪费时间。”
从前他意识到的时候很委屈,但现在说的时候却很平静。
他们之间有过太多这种小事,温祈想,或许他其实比自己以为的更失落。
回家的时候赶上下班的第一波高峰,红灯很堵,阿斯顿马丁夹在车流里一点一点往前蹭。
温祈朝外面看,旁边的车主也伸着脑袋看他们的车。
忽然有风吹进来,温祈一回头,发现贺卓鸣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车窗落下去,还咬了根烟。
于是他想了想,问:“什么时候开始抽的?”
贺卓鸣随意道:“刚进公司吧。高层都跟鬼佬勾结,拿我当狗耍。当时经常几天不睡觉,不抽不行。”
实际定然比他形容的惊心动魄,但他语气轻描淡写,温祈也只好哦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贺卓鸣转过来:“你呢?”
温祈:“?我不抽……”
“你什么时候离婚?”
温祈哽住。
什么时候开始一问换一问了?
但他还是如实道:
“赵律师的意思是,下周尽量给我发最终版的离婚协议。”
贺卓鸣点点头。
随后掏出手机,他一点不避着,温祈低头就能瞄到屏幕,发现他打开了万年历。
“11号日子不错。”
温祈自己也打开看了看,先不提下周日就已经是10号了,黄历里哪有宜离婚这一说?
他提出疑问,贺卓鸣就把屏幕怼过来,只见上面明晃晃写着“忌结婚”。
温祈:?
他简直哭笑不得。
“还不确定呢。他下周两个案子要开庭,万一有什么变动,我估计还得往后排。”
“赵天明?”
贺卓鸣问的同时,点开助理的聊天框。
温祈警觉:“你干什么?”
贺卓鸣说没事。
另一边,助理微信叮的一声,接到了老板约赵天明律所合伙人见面的消息-
房东大哥很利落,晚上就把施工联系人的方式发了过来。
但温祈没加,浴缸够塞他自己进去足够了。
温祈陆续开始整理东西。
这个家里大部分增加气氛的东西都是他添的,但新家空间小,很多没地方放。所以他装走一批,也留下不少。
那些笑脸花盆的小多肉都带上了,还有他的猫咪暴风瓶,以及暖色系的摆件们。
中途贺卓鸣来帮过两次,陪温祈装完以后,两人在沙发上一起看电影。温祈觉得怀里太空,就又把蜜蜂玩偶从箱子里抽出来,他和贺卓鸣一人一只抱着。
看到后半程,他怀里还是蜜蜂,但贺卓鸣怀里变成了蜜蜂和温祈。
姜璇得知以后也说要来帮忙,被温祈否决了,只说当天再来就行。
两人顺便讲电话,前者开始罗列顾程言上学到现在的一百宗罪,贺卓鸣听得津津有味,不许温祈挂,他只能装鸵鸟,盯着花瓶纹路看。
直到姜璇听出旁边有别人。
贺卓鸣轻咳一声:“我是来帮忙的邻居。”
姜璇笑起来:“好的好的多亏你了好心人,温祈呢?”
于是电话回到温祈手里,姜璇压低声音:“这就是那个勾引你的坏东西?”
手机交接的时候被贺卓鸣按了免提,这句话以超大的音量响了起来。
温祈登时脸耳朵尖都红,举着手机逃也似的跑回房间里。
贺卓鸣心情很好地勾起唇,他抬腿朝里面走。
“……喜欢上他了?”
姜璇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只有后半句,随后免提就被取消掉了。
温祈变得有点无奈:“我不知道。”
“和顾程言恋爱的时候什么感觉……记不起来了,而且贺卓鸣和他不一样。”
“……”
“顾程言,就到此为止吧。他和那个人有没有过都随便,我没问,不想知道。”
良久,他叹了口气。
“他想和好,但怎么可能呢?我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他同意离婚,我可以配合对外说性格不和,不影响顾家的形象。”
“体面一点不好么?他确实帮过我。这两天我总梦到大学……算了,我爱过他,他也爱过我,但现在他有更爱的人,我们不合适了,就这样吧。”
贺卓鸣在门口靠着墙,笑意一点点淡了下去。
顾程言不该得到温祈的爱,现在不配,以前也不配。
微信界面堆了不少未读,他向下翻,点开其中一个。
整一面消息都是对方发的,他从没回过。灯光落在屏幕上方,名字显示白茗安。
第29章
赵律师的效率比温祈想象中还要快,没多久就收到了协议书的电子版。
最终敲定的时候赵律师把他约到了律所,温祈本以为是在他办公室,不料到了以后才发现是顶层的大会议室,而且对面坐了好几位年纪更长的律师,个个西装革履,严阵以待。
赵律师的态度也极为严肃,弄得温祈反而有点不自在。
结束以后,赵律师落后了半步,走在他旁边。
“温先生认识家父?”
刚才会议室的几人身份显然不一般,即使赵律师不说,温祈自己也能猜到一些。这么厉害的人物突然关注一个普通的离婚咨询,明显是受人所托。
不会是林易,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前几天贺卓鸣问过他了。
说起来因为每次都是贺卓鸣主动凑过来,温祈始终没觉得他们差很大。从一开始喂鹦鹉,到上次去小吃店,唯一一次在拍卖会见到贺卓鸣那些藏品,也被他后来的惊人言论盖过了。只有在这种瞬间,温祈才隐隐感觉到身份上巨大的落差。
赵律师见他沉默,体贴道:“不方便说也没关系。有问题联系我,顾先生那边如果有任何意见,我随时可以跟他的律师对接。”
温祈:“谢谢。”
回家的路上,贺卓鸣发过来消息。
是一张图片,密封箱里澳洲龙虾举着两只大钳子,和镜头贴脸对视。
紧跟着的是个“煎炒烹炸”等一堆料理方式来回切换的动态表情包。
温祈想了想,找出一张芝士焗龙虾的图片发过去。
没几秒钟,贺卓鸣就回了过来。
还是张照片,包装完整的帕玛森芝士放在流理台上,右下角还拍进去一只竖起的大拇指的手。
温祈没忍住失笑出声,眼睛都弯了起来。
最后这顿饭两人都吃了不少。
吃饱喝足,温祈还在揉肚子,贺卓鸣则开始收拾桌子。
温祈回忆起白天的事,于是试探的开口:“今天去律所的时候,赵律师的父亲也来了。”
贺卓鸣应了一声,动作不停。
温祈索性直接道:“你找了他们吗?”
“打个招呼而已。”贺卓鸣左手捧着碗筷,右手拿起有小河马的筷子托,“这个放哪?”
“洗碗机上面的橱柜。”
温祈答完,顿了两秒,又说:“谢谢你。”
贺卓鸣瞧了他一眼:“真想谢我就早点把婚离了。”
温祈被噎了一下,随机想起来协议书还没发给顾程言。
温祈回到客厅,从包里找出了带回来的协议书。
赵律师本来想让他当场签下来,但他说再看一看,最后把空白版带了回来。
明明所有的准备都做好了,但真正做的时候还是感到一阵难言的情绪。
厨房传来响动,温祈一抬头,看到了贺卓鸣的身影。餐厅的挂灯散发着黄色的柔光,连他那略显凶狠的眉目都变得温柔起来。
温祈不再犹豫,低头在一式两份上郑重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随后他拍照,发给了顾程言。
温祈给顾程言简单说明,让他尽快回来处理。留言的时候,温祈隐约察觉到有视线落在身上。一转头,发现贺卓鸣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旁边
界面显然已经被贺卓鸣看到了,温祈干脆不隐藏,就这么发了过去。
发完回头,对上贺卓鸣明亮的双眸,后者几乎是一眨不眨盯着他在看。
两人虽然没有肢体接触,但却离得很近,近到贺卓鸣的呼吸都落在温祈脖颈,近到一歪头他们的气息就能交融。
比真正的肢体接触有过之而无不及。
温祈轻咳一声,开始装忙。
他先退回聊天列表,然后……
然后就看到了位于置顶的顾程言。
身后的人显然也注意到了,黑眸的温度陡然降了下去,贺卓鸣坐直,他一言不发,表情臭得要命。
温祈欲盖弥彰,按住顾程言的聊天框点了取消。
但因为刚刚给他发过消息,所以即使取消了这条也没落下去。只是掉到了一些群聊的下面,刚好落在贺卓鸣头上。
温祈闭了闭眼睛。
早知道就不该吃什么芝士龙虾!
沉默片刻,贺卓鸣臭着脸开口:“搬家的时候我帮你,有什么需要提前说。”
温祈“嗯”了声:“那我把你顶上来吧,不然不好找。”
这话说得他自己脸都红得厉害,但还是给贺卓鸣置顶了。
他没勇气回头看,但听到贺卓鸣有点矜持地嗯了一声。
明显心情又好了。
一个微信位置而已,就当哄小朋友好了,还是超大型凶猛小朋友。
划算的-
白茗安坐在高脚木凳上,隔着阳台的玻璃窗,对着外面连片的枫叶作画。
在他身后,顾程言的电脑放在木桌上,而他本人正在回复邮件。只有在感到眼睛酸涩的时候抬头,扫一眼前方的景色和人。
在艺术方面,顾程言丝毫没有遗传程太太,甚至可以说是不感兴趣。从前陪白茗安画画也是为了看人,而且事实上他最多待个十几分钟就走了,并不会从头到尾陪着。
不仅如此,矛盾早在之前他日日往画室跑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端倪。
白茗安创作需要安静,但顾程言要敲键盘,还要来回走动,更别提他会为了节省时间给秘书语音回复。
顾程言已经很久都没去画室了,今天是顾千邀请他出门,结果来了后才发现白茗安也在。
现在顾千离开了,只留下他们两人,反而相对无言。
白茗安今天穿了件淡绿色的衬衫,顾程言看着看着,忽然就感到恍惚。
在他记忆里,类似的衣服曾经有一件。
没有人知道,他其实对白茗安表白过。
高二他们办运动会,白茗安参加开幕式节目的排练,穿的就是这个颜色的衣服。
节目演完,他们约好了一起庆祝,袁桥被老师叫走晚一步,他和白茗安先走。
当时顾程言刚拿到驾驶证不久,没用司机来接,自告奋勇要开车送白茗安。
运动会当天做了什么,后来去哪里庆祝,除了他们还有谁……这些顾程言统统不记得了。
在他记忆力唯一还有颜色的,就是夏日车外闷热的空气,和碧绿葱郁的树木,车内呼呼吹出冷风的空调,以及副驾上白茗安干净的睡颜。
还有他自己在安静中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顾程言记得很清楚,在路过红绿灯停车的时候他侧目,觉得白茗安好看得像天使。
他大脑一片空白,喜欢的话就那么说出口了。
但白茗安睡得安安静静,连呼吸频率都没变过,压根没听到他的表白。
紧张过后,顾程言有一点失落,但也没有再叫醒他。
顾程言是唯一的知情者,他从不说,这段记忆就一直尘封至今。
如今那抹淡绿色再度与记忆重合。
从回忆中抽身,顾程言在背后看着白茗安,有些出神。
莫名就想起了温祈坐在阳台给绣球花浇水的背影。
他在家里经常宽松的衣服,显得身影格外瘦削,头发比白茗安要短,发尾也更卷翘。
顾程言对侍弄花花草草不感兴趣,从来不去问温祈在干什么,也不在乎他精心照顾的花如何。但此时,他突然发现自己其实记得很清楚。
上次强吻没成,闹得不欢而散,他这些日子也没有再回过家。
温祈现在在做什么呢?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顾程言似乎自己也愣住了。
前不久,他和温祈在一起的时候还满脑子的白茗安,但现在却已经彻底颠倒了。
顾程言纠结来纠结去,最终决定放下面子,再找一次温祈。
他打开私人微信,温祈的聊天框刚好蹦出了小小的红色标识。
顾程言点开那张图片,瞳孔蓦地放大。
他的微信有提示音,连续响了两声,前方的人笔尖一顿,纸上晕开了颜色。
白茗安蹙着眉转了下头。
然而顾程言视线在手机上,根本没看他。
他撇了下唇,又转回来。
今天虽然名义上是顾千叫的,但实际却是他授意。
几天前,贺卓鸣主动给他发了消息。他说在程太太的生日宴上看到他了,还旁敲侧击询问他高中时候的事情。
那不就是打听他和顾程言么。
白茗安感到好笑的同时,又有些得意。
还是高估贺卓鸣了,再怎么说也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生,这点心思都藏不住。
于是白茗安不经意的透露出,顾程言不止高中喜欢他,甚至上大学那两年一直在试图联系他,还想过出国找人,只是被他回绝了而已。
果然,贺卓鸣隔了好半天,才说,看来他真挺喜欢你。
贺卓鸣:不过我劝你尽早撇清关系,顾程言又不可能离婚
贺卓鸣:你们都已经很久没见了吧
他越这样说,白茗安的好胜心反而越被激发出来。
见一面而已,就算顾程言想避嫌,他也有的是办法。
白茗安盘算着时间,等再晚一会,他就打算拨个电话给贺卓鸣,让他知道自己跟顾程言在一起。
保证气死他!
白茗安压下心里的雀跃,他回头瞟了一眼,顾程言还在看手机。
而且神情像是凝固一般,这么半天连姿势都没换过。
白茗安正奇怪,就见顾程言猛地站起身。
他一言不发,飞速拿起东西,大步流星朝门口走。
白茗安惊了一下,他连忙从凳子上跳下来,几步追上了去。
“你要走?”
顾程言动作一顿,白茗安扬着头,精致的脸上写满担忧,他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怎么了?”
想到他是在挽留自己,顾程言心脏又抖了一下。
“我有事,得回家。”
今晚的计划如果坏了,下次再抓到他就不一定什么时候了。
于是白茗安道:“我跟你一起。”
第30章
离婚的消息发出去,但顾程言没有回复。
他超级大忙人一个,温祈也不指望自己能马上得到批阅,他手机一扔,继续去收拾东西了。
温祈不想太累,决定每天整理两个房间,同时扔掉一些落灰的东西,所以才拖了这么多天。
不过很快了,今晚是书房和贮藏室。
书房基本是顾程言的地盘,贮藏室则堆着些家用电器和大型摆件等闲置品,几乎都没有他的目标。
但温祈记得书房里有两排是自己的东西。
自从上次在里面发现了顾程言高中时代的盒子,证明他喜欢过白茗安以后,温祈就再也没踏足过这里。甚至把门锁上,连这个方向都不过来。
但现在打开书房的灯,他看着一排排书架,心境已经完全不同。
刚走到第一排,贺卓鸣就抱着只空的帆布箱子进来。
“装吧。”他言简意赅。
温祈嗯了声。
两人动作配合已完全默契。
温祈的东西不多,基本都是大学以后的。有成绩单证明信等文件袋合集,有教授推荐的参考书,还有社团发的年终小册子等等,都是有纪念意义的东西。
文件袋是透明的,贺卓鸣接过来,看到了温祈专业第一名的绩点。
社团册子里掉了张拍立得照片出来,学生时代的温祈站在讲台前面,认认真真记录着什么。
温祈想去拿,结果被贺卓鸣抢先一把捞了起来。
温祈有点无奈:“别看了。”
贺卓鸣不听,盯着青涩软嫩的温祈看了好一会,然后才想收起来,结果一翻,发现了背面的文字。
是个龙飞凤舞的“顾”字。
……
温祈叹气:“早告诉你别看了。”
贺卓鸣吃瘪,但不死心,抱着“总不能所有都跟他有关吧”的念头,暗戳戳的看其他东西。
这一看,前面还只有温祈自己,后面直接就是双人合照。
就差把他们的恋爱史看完了。
但毕竟学生时代记忆宝贵,而且算是他和顾程言之间最纯粹的时候了。
温祈神色有些动容。
贺卓鸣不语,用两根手指捏起有顾程言的照片撇进箱子里,同时扫了眼腕表。
仿佛和他的心事印证一般,下一瞬,手机便响了起来。
贺卓鸣就在房间里接起来,这几天他工作电话也不避温祈,后者习惯了,收回目光继续干自己的。
这通电话时间很短,贺卓鸣也没说几个字就放下了。
但过了一会,温祈想叫他,却见贺卓鸣不知何时又把听筒放到耳边。
温祈有点疑惑,就在这时,贺卓鸣忽然看向他。
“我觉得,你或许应该听一下。”-
顾程言猛踩油门,宾利引擎发出轰鸣,几乎是飞一样下了高架桥。
但是也只飞到了四环外沿。
顾程言看着外面缓缓向前挪动的车子,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
顾千那该死的兔崽子,非挑那么远的地方采风,从郊区一路开回来,又遇上市内堵成长龙的车流。
但现在前后左右已经都堆上来车,他连换路都没机会了。
顾程言呼出一口浊气,朝后面靠过去。
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温祈是认真的。
可是他得继续和温祈在一起,至少现在绝对不能离婚。
虽然温祈之前也提过,但那不都是为了引起他关注的小打小闹吗,怎么就……
顾程言感到一阵疲惫。
“能听到吗?”
旁边传来声音,顾程言侧目,是坐在副驾的白茗安。
他手机放到耳边,但讲了没几句,就放下了。
“捎你到画室?”
顾程言偏头,看向他。
后者手机倒扣在腿上,闻言问他:“有急事需要帮忙吗?我跟你过去也行。”
顾程言否了:“不用。”
白茗安顿了片刻,他手指摩挲着手机边缘。
他试又着找了好几个话题,然而顾程言都只回廖廖几句就终结对话。
白茗安下唇绷直,这是他不悦的表现,但是也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手机屏幕熄了下去。
贺卓鸣肯定早挂了。
算了,反正目的也达到了。
白茗安闭上眼睛靠到座椅上,他每次心烦的时候就会这样。
车子缓慢地挪腾着。
大概是堵车磨心态,顾程言逐渐冷静下来,看到离婚协议的怒火和躁动也随着时间逐渐平复了。
顾程言当然不能离婚,先不说别的,几个大股东的摇摆马上就要决出结果。在此之前,一丁点能影响到他个人形象的问题都不能出现,他必须保证自己平稳且无可指摘的坐稳现在的位置。
他不能和温祈离婚。
而且……顾程言余光将旁边的情况也收入眼底。
白茗安呼吸平稳,像是已经睡着了。
白茗安到底不算是白家真正的继承人,能给他的东西很有限。
而且……之前一头栽进去的时候不觉得,现在仔细回忆起来,每次关系真的要突破那道界限时,白茗安就会出现各种意外状况打断。
顾程言不蠢,摆脱当局者迷的困境,很容易就能想明白。白茗安不想跟他在一起。
他嗤笑一声,眉眼间的神色却格外冷漠。
“我怎么会那么喜欢……真是不可思议。”
这句话轻飘飘地说了出来,顾程言侧头瞥了下,白茗安呼吸平缓,显然听不到他的话。
于是他干脆自顾自说了起来。
反正过了今天,他就打算彻底放下跟白茗安的过往,选择回归家庭。
“高二的时候,我其实跟你明白地说过一次,就是开运动会那天,也是在车里。说来跟现在一样,都是我开车,你坐在副驾睡觉。到现在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不过也正好,没必要知道了。”
“你不喜欢我,早应该想到的。”
“刚开始我打过那么多电话,都不知道你的号码已经换了。后来你好不容易联系我一次,我兴冲冲飞去洛杉矶,结果房东说你只在那住了三个月,早就搬走了。后来你的同学说你已经拿到居住证,不会回来了。”
“白茗安,我说你到底知不知道。”
他自嘲一笑,“我连和温祈在一起都是因为你。”
“知道我为什么追温祈吗?因为从趟洛杉矶回来以后,他们都看出我状态不对,劝我谈个恋爱恢复精力。正好,我也想赶快把跟你有关的都忘掉。”
温祈跟白茗安是完全相反的类型,这点很容易看出来。所以他一直觉得只要时间长了,就足够他把白茗安的一切都忘掉。
而且还有一点,就是温祈很难追。
连林易都拿不下,如果他顾程言得手了,岂不是更好?
顾程言:“温祈难搞不说,家里破烂事还那么多,不过谁让我爱他呢。”
“再说,只有我才是最适合他的,其他任何人……”他磨了下后槽牙,“都不可能。”
“你真的这么觉得?”
一道有些低沉的男声突兀的在车里响起。
顾程言立马拧过头,寻找来源,同时,白茗安也睁开了眼睛。
两人对视一秒,又都转开视线。
随后白茗安缓缓翻过来腿上的手机。
方才拨出去的那通电话并没有挂掉,依旧在屏幕亮起时出现在了页面上方,上面显示联系人贺卓鸣,已经通话36分钟。
白茗安不知何时碰到了音量增加键,同时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再次被无限放大。
顾程言甚至顾不上问白茗安怎么会跟他联系,一想到自己的心事被听歌底掉,他当即冷下脸:“你都听到了?”
料想贺卓鸣也会用他那副不阴不阳的态度回答,顾程言表情很不好。
但出乎意料,贺卓鸣语气平静:“顾总可真是深情。”
“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顾程言冷笑:“温祈爱我,他不会真跟我离婚的!”
“我会的。”
清冽的嗓音自另一端响起。
顾程言像是被施了什么定身法术,当场呆在了原地。
温祈语速很缓,几乎每个字的音节都是颤抖的,但他一字一句,十分坚定道:“我们离婚。”
眼前的红绿灯突然变成斑斓的影响,顾程言耳边连声音都静止了。
他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一路开回去的,只记得一路横冲直撞,引来不少司机的骂声和鸣笛声。最后一路冲进了小区,直到楼下才紧急刹车,
一旁的白茗安脸色苍白,牢牢握着安全把手,一阵眩晕恶心。
顾程言没有理会大声叫他名字的白茗安,像一阵风一样下了车,直奔楼上。
记忆中的密码没有变,顾程言在心里不停念着温祈的名字。
然而开门的却是贺卓鸣。
青年收起了嬉笑戏谑的神态,眉眼间神色冷得仿佛能结冰,他脊背挺直,下巴微挑,像一柄出鞘的利刃。
“什么事?”
顾程言向前半步,厉声道:“这是我家!难道我还要告诉你?”
贺卓鸣不为所动:“他不想见你。”
所以他们今晚的确是在一起。
也对,贺卓鸣离得这么近,像这样的夜晚,也许早已经发生过许多回。
顾程言胸膛狠狠起伏了两下。
他猛地出手,一把去揪眼前人的领子:“贺卓鸣,你有什么资格拦我,给我滚远点!”
贺卓鸣眼疾手快,抬手挡住了他的动作。
两人暗暗都在用力,然而不多时,顾程言就落了下风。卸力的瞬间他退后半步,仿佛被推开一般。
“你不配。”贺卓鸣深深看了他一眼,“你配不上他。”
他立在前方,仿佛一颗难以撼动的参天古木。
顾程言简直怒火中烧。
理智消失殆尽的瞬间,他一拳狠狠砸了过去。
贺卓鸣偏头躲过。
他眼眸黑沉,唇线拉直,随着动作脖子上青筋暴起,像是早已经忍耐多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