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吉公主和杨嫙站在邓婵玉面前,和她大眼瞪小眼。
龙吉公主看向杨嫙:“方才都是我在说,现在只有一个人,你总可以说了吧?”
杨嫙清清嗓子,上前一步,看着邓婵玉道:“你就是邓婵玉?”
邓婵玉嗤了一声:“不是。”
杨嫙:“你怎么会不是?你若不是,他们刚才早说了!而且我都问过了,两个军营中只有你是女人,何况你还穿成这样,不是你能是谁!”
邓婵玉:“那你还问什么?”
杨嫙:“……”
想到她刚打了败仗,又被人捆成这样,心情不好也是应该,杨嫙便没有与她计较,尽量亲和地说道:“邓小姐,我不是西岐的人,我对你没有恶意,但我也不好放了你,请你见谅。”
邓婵玉皱眉:“有话快说,不是要问我五光石吗?”
“咳,是这样的。”杨嫙盘腿在她对面坐下,与她平视,“我听说五光石原来是邓小姐你的暗器,那你是从哪儿得到它的呢?”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实不相瞒,邓小姐,我有一样法宝,名叫宝莲灯……”
等到杨嫙简略地解释了一遍宝莲灯乃是她所有,而所谓五光石只是宝莲灯的灯芯之后,邓婵玉不由瞪大了眼。
杨嫙又掏出宝莲灯给邓婵玉看,见那五光石严丝合缝地嵌在莲蓬之中,堪称浑然天成,邓婵玉便是不信也得信了。
邓婵玉憋闷地道:“我就说我用五光石打别人为何有用,打杨戬偏偏没用,原来是这个原因。罢了,既然是你的那便是你的,我如今战败被俘,要这个也没用。”
杨嫙见她并无抵触之意,松了一口气,道:“我这宝莲灯有个特点,灯身主善,灯芯主恶,当年因为意外灯身与灯芯分离,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担心这灯芯会不会给人间带来灾祸。邓小姐,可否告诉我们灯芯的来历,你又有没有受它影响?”
邓婵玉将当年祖辈捡到石头的事情说了,又说自己觉得这石头摸起来太寒冷,不用的时候就收起来了,所以并不太清楚自己有没有受影响。
龙吉公主伸出手,替她把了个脉,道:“有些体寒气虚,但并无大碍。”
邓婵玉:“我确实有些体寒气虚,军医也这么说,但我是女子,我以为女子有这症状也无甚奇怪。而且我还习武,实则没那么弱,便没放在心上。”
杨嫙抓了抓脑袋:“看来还是有点影响。”
“真有影响?”邓婵玉忍不住问,“那如果只摸过一两下,会不会有影响?”
“时间太短了,应当不会。”杨嫙道,“怎么了?谁还摸过?”
“我爹以前摸过,哦,还有我出征前,苏后娘娘也摸过。他们应该都没事吧?”
杨嫙:“你爹我知道,苏后娘娘又是谁?”
邓婵玉呆了呆:“你都知道西岐和殷商打仗了,你竟然不知道苏后娘娘是谁?”转念一想可能这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得道高人,只好又自己解答,“苏后娘娘乃是殷商的王后,最受大王宠爱。此前我与父亲被大王传召入宫,苏后娘娘说我有眼缘,拉着我聊会儿天,还问了我一些五光石的事情。”
“她也问你五光石的事情?”
“我刚用五光石的时候,也常常被人问起,后来用得多了,大家都习惯了,就没人再问了。娘娘问这个应该只是好奇。”邓婵玉道,“娘娘还拿过我的五光石看了看,还是我提醒她握久了会冻手,她才还给我的。”
杨嫙:“我听说殷商的大王乃是个昏君,你还这么关心他的王后?”
邓婵玉微微变了脸色:“大王如何,不是我们做臣子的能决定的。但我既是殷商子民,家中又享俸禄,理当为大王分忧。”
杨嫙:“好吧,我也没什么要问的了,我先走了。”
“等一下。”龙吉公主忽然插话,“你说的那个苏后娘娘,难道不嫌五光石寒冷?为何还要你提醒她才还给你?”
“我也不知,或许是觉得稀奇,所以多看了一会儿吧?”
“她除了五光石,还与你聊了什么?”
邓婵玉愣了一下,回想后道:“就问了些五光石的事情,别的没了。”
“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对吗?”杨嫙问道。
龙吉公主摇摇头。
杨嫙:“那没什么要问的话,我们就走啦?”
“且慢!”邓婵玉喊住她们,“你们来西岐,就是为了问我这件事?”
“是啊。”顿了顿,杨嫙眼中浮出怜悯之色,“我虽同情你,但我真的没法放了你。我兄长虽是阐教的弟子,但我不是,他们不会听我的,你不必向我求情。”
“胜败乃常事,技不如人,我认了便是。”邓婵玉道,“但二位能否看在我知不无言的份上,去跟那姓姜的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杨嫙好奇。
“我父亲答应把我嫁给土行孙,乃是他醉酒失言,当不得真。这次假意与西岐结亲,也是想着借机埋伏,不成想西岐竟有准备,反设计了我们一回!”邓婵玉咬牙道,“我是败将,他们要杀要剐,我绝无怨言!但他们不能这样侮辱我,将我真的嫁给土行孙!”
杨嫙:“啊?他们是打算假戏真做吗?”
“那土行孙将我用捆仙绳一捆,得胜回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向姓姜的请求完婚!若不是我破口大骂,加上你们正好来了,只怕那姓姜的头就要点下来了!”
杨嫙回忆了一圈堂屋里的人,把土行孙和真人对上了号,不由噫了一声:“那么矮!”
见杨嫙也不喜欢土行孙,邓婵玉不由大喜:“你也觉得他不堪为配是不是!不止是样貌,此人的言行举止我也极为不喜!”
杨嫙虽然还没见识过男女成婚之事,但听龙吉讲故事总听得多了,故事里都是俊男美女相配,她看这邓婵玉也是个美貌小姐,还颇有些忠君爱民,岂能与那歪瓜裂枣还差点背叛师门的土行孙成婚?
只是这婚事毕竟有邓九公同意在前,纵然醉酒,那也的确是点了头的,再者说,就算姜子牙真强行按头让土行孙和邓婵玉成婚,杨嫙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是以杨嫙斟酌之后道:“其实我觉得姜道长也并不想杀你剐你,他之前还写信给我兄长,说他想让你们父女归顺西岐,为西岐效力,叫我兄长把五光石送回来给你。可那时五光石已经回到宝莲灯里当灯芯了,兄长他拿不出来,我才来这里走了一趟。”
邓婵玉一怔。
杨嫙:“我可以去替你说说情,但我没办法强行让姜道长决定什么。只是有一件事你须得想清楚,姜道长他们想让你和土行孙成亲,可能是为了借婚事让你们不得不归顺西岐,若是你和你父亲能明确表示愿意归顺西岐,说不定他就不会让你和土行孙成亲了呢?当然了,你要我说,我觉得你那殷商实在没什么好效忠的,对上阐教这些人,根本没有胜算,不如归顺。不过你若不肯投降,我也会夸你一句有气节。但你若既不肯投降,又想活命,我也不知道能怎么样了。”
邓婵玉垂下眼,不吭声了。
良久,她问:“你可知我父亲在哪儿?他被抓了么?”
杨嫙:“你父亲?我没见到。”
龙吉公主道:“主将好认,我瞧见了,先前领着残兵败退了。西岐已派人去追,至于有没有追上,我尚不知。”
邓婵玉又不说话了。
杨嫙等了她一会儿,见她没有要再开口的意思,便对龙吉公主道:“我们走吧。”
二人出了耳房,又回堂屋去见姜子牙。
杨嫙刚把邓婵玉所求说完,姜子牙还没发话,土行孙先跳了起来:“凭什么?她父亲同意了的,她也同意了的,如今却说什么都是计谋,算不得真?她连嫁衣都穿上了,立时就能成婚!怎可如此言而无信!”
哪吒还记着土行孙捆他之仇,在旁边呵呵冷笑:“一个敢偷师门法宝、跑去投效敌军的人,也好意思说别人言而无信?”
土行孙:“你……”
哪吒继续发力:“说白了其实就是人家根本看不上你,别说是邓婵玉了,就连邓九公也没看上你,要不然他怎么不在清醒的时候将邓婵玉许配给你呢?人家邓婵玉,好歹是个将门之女,放在殷商也是有大把好儿郎上赶着求娶的,就算放在西岐,这西岐城里也多的是年龄相貌皆匹配的青年才俊……”
说到这里他突然哈了一声,一捶手心,幸灾乐祸道:“师叔,我看也没必要让土行孙与邓婵玉结亲,这归根到底不就是借联姻拉拢他们嘛,何不干脆让姬发在王室里或军中找个门当户对的,给他和邓婵玉赐婚,这姻联得不比土行孙结实多了?土行孙打完仗就回夹龙山去了,哪比得上西岐本地人来得忠心和牢靠啊!”
姜子牙:“……”
土行孙已经气得要撅倒,还是惧留孙在背后踹了他一脚,一边示意他闭嘴,一边尴尬笑道:“莫吵莫吵,都是我这个当师父的错,大家看个笑话便是。”
杨嫙被哪吒逗得悄悄乐了好半天,见现在没人说话了,便又咳了咳,恢复正色道:“姜道长,我也只是传个话而已,具体怎么决定,姜道长可以再与大家商量商量。今日之事已办完,我与公主便先走一步,不打扰各位了。”
见她们转身离去,姜子牙连忙开口喊了一声:“二位且慢,不知杨戬现在可还好么?”
听到杨戬,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
杨嫙想了想,道:“兄长身体不适是真的,并非是因为我才没有回来。往后他大概也不会回来了,请诸位谅解吧。”
哪吒急道:“师兄他究竟是怎么了?是心魔加重了吗?正好战事告一段落,我去玉泉山探望他可以吗?”
杨嫙摇了摇头:“还是不要了,他现在虽无大碍,但需静养。若哪天他觉得合适了,自然会主动来找你们。”
说罢,便与龙吉公主离开了相府。
踏上云头,杨嫙忍不住感叹:“好多人啊。”
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人呢!
龙吉公主:“你倒是不怕生。”
杨嫙:“我若是怕生,我也不敢见到兄长第一面就敢跟他动手。”
“我倒忘了说你了,那次若不是宝莲灯护主,你兄长那一刀下去,你焉有命在?往后不可如此冒失了。而且若不是你先动手,他又岂会被你撩动杀心?他不过是踩了你的花草,你何必跟他如此计较?”
杨嫙嘟囔道:“那不是公主你说的,我们要避世而居,住的又是奇险之地,凡人根本进不来,所以能进来的多半是别有用心之人嘛。”
“你说什么?”
“没什么。”杨嫙转移话题,“我们现在去哪?玉泉山还是青鸾斗阙?”
“都不去。”龙吉公主道,“我们去殷商王宫。”
“啊?去那儿干什么?”杨嫙疑惑。
“我总觉得邓婵玉说的那个苏后娘娘有点问题。”龙吉公主沉思道,“她说邓婵玉有眼缘,拉着她说话,难道不应该问些家长里短之事,比如今年多大了,习武几年了,可有婚配了,诸如此类的事情吗?怎么只问五光石这一件事呢?而且邓婵玉是武将,应该耐冷耐热才是,她却说那五光石她握久了都嫌冷,而苏后却得由她提醒了,才把五光石还回去,仿佛不怕冷似的。”
杨嫙:“所以……这代表什么呢?那苏后应该是个凡人吧?”
龙吉公主凝神:“我也不知道代表什么,但我总觉得有些奇怪。反正现在也无事,不如去趟殷商王宫瞧瞧,就算是我多心,那也没关系,就当是带你长长见识,看看人间的王宫了。”
第62章 你们深夜上门,意欲何为……
二人抵达朝歌王宫时,正是又一日的深夜。王宫里静悄悄的,除了偶尔巡逻的侍卫,听不见一点声响。
杨嫙坐在云头上,十分惊奇问龙吉公主:“这王宫竟然这——么大啊?我们要去哪里找那个苏后娘娘?”
龙吉公主想了想:“既然是王后,又颇得商王宠爱,那所住宫殿必然华丽,值夜的守卫仆从也不会少。”
二人在王宫里转了一圈,将目光锁定在了寿仙宫上。
“我们要做什么?”杨嫙有些兴奋,“现在就查那个苏后娘娘吗?可现在是夜里,难不成把人从床上叫起来?”
龙吉公主道:“那可不行,我虽然觉得她有些奇怪,但这都只是我的猜测,岂能因为我的猜测就胡乱惊扰他人?且等等吧,等天亮了,我们观察一下她的行事风格,再看看如何相处。”
杨嫙:“好,听公主的。”
不过是等待天亮而已,在云头上打个坐便可轻易度过。
杨嫙刚摆正姿势,却忽然看见寿仙宫侧殿的窗户打开了一角,随即一个人影钻了出来,左右看看无人,踮脚一跃,纵身飞了出去。
杨嫙蓦地瞪大眼睛,一把抓住龙吉公主的手臂:“公主,你看见没有……”
“看见了。”龙吉公主轻嘶一声,“莫非这寿仙宫中,也有修道之人?”
她们坐在云头上,将王宫景致尽收眼底。只见那人影飞过一段宫道,在一个院子里落地,又进了一间屋子,过了一会儿,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出来了。
离得远看不清,离得近了又怕被对方发现。龙吉公主耐心地看着那人影再次回到寿仙宫,钻回窗户里,才终于降下了云头。
寿仙宫侧殿。
清弦举着一壶酒,依次倒进三只酒盏之中:“来来来,光玩骨筹不喝酒有什么意思,我从膳房那儿又取了些酒来,喝完咱们再收摊。”
喜媚笑道:“弄清楚了身世来由的是我和姐姐,你这么起劲做什么。”
清弦:“我高兴啊!姐姐们没有妖气,乃是那恶妖的五光石导致,而我诞生的洞穴又恰好藏着一件恶妖的披风,正好也是用于遮掩妖气的,这是多么有缘啊!合该我们聚在一起!”
妲己一手支颊,一手懒洋洋地拨弄着手里的骨筹,看见面前酒盏满上,也只是兴致缺缺地瞥了一眼,没有要动的意思。
清弦:“为何姐姐看起来心事重重呢?之前不还与我们玩得好好的么?”
“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可以就此收手了。”妲己说,“我与喜媚当初是为了吸收恶欲修炼而来,如今我们在战场上已饱食过修道之人的恶欲,若是再贪多,容易惹祸上身。而这苏氏女的身份,已帮助我见到了邓婵玉,知晓了自己与别人不同的原因。我想要的都已得到,是不是可以到此为止了?”
清弦愣了一下,慢慢放下酒杯,道:“我都可以,听姐姐们的。”
喜媚:“姐姐当真想清楚了?我倒是没什么留恋,只是离开了这王宫,便再也没有这么多美食佳酿可享受,也再没那么多仆从可以呼来喝去了。姐姐会不会不习惯?”
清弦:“真要走的话,那苏氏女这个身份怎么办?再死一回?申公豹那边怎么交代?”
“何必管身后之事。”喜媚说,“再说了,帝辛本就是为姐姐所惑,才对姐姐痴心一片,他本就不想留苏氏女的命,姐姐走了,说不定正中他下怀。至于申公豹,更不必管他了,他与阐教作对,可别搭上我们。”
妲己揉了揉额角:“申公豹还是有些道行在身上,我得想想有没有地方是他找不到——”
她忽然截断了话头,猛地扭头看向窗外。
喜媚和清弦也一齐回头,看着紧闭的窗户,迟疑着问:“怎么了?”
妲己道:“你们觉不觉得外面好像有人?不是守夜的宫人,而是好像……有另外的人在窥视我们。”
“不会吧?”喜媚诧异,“姐姐不是都设下障眼法了吗?外面的人听不见也看不见我们里面的动静的。”
妲己摇了摇头,起身,缓缓朝窗户走去。
喜媚和清弦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窗外,在高大墙柱的阴影里,龙吉公主和杨嫙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杨嫙贴在龙吉公主的背后,用几乎听不到的气声问:“我们为什么要藏起来啊?”
龙吉公主皱了皱眉,想要和她解释,却又觉得太复杂,索性摇了摇头,示意她安静。
大半夜的,这寿仙宫里竟然还有个疑似修道之人的身影在流窜,实在让人奇怪。更奇怪的是,她与杨嫙降落在这侧殿窗户边上,想往里面看,不仅什么也看不到,更是什么也听不到。
看不到也就罢了,本就是深夜,又有窗纸隔着,除非里面点了灯,否则外面看不到也是正常。但听不到……这种听不到的感觉和单纯的“安静”不一样,把耳朵贴近墙壁,就仿佛忽然进入了什么特殊的区域一般,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是彻彻底底的“无声”,而另一边耳朵里,却仍然保有着夜风吹过的声音。
龙吉公主本能地觉得不对。
忽然,只听一声极细微的“咔哒”声,那窗户打开了。
明明窗纸上没有映出任何人的影子,但那窗户就是忽然打开了,而打开之后,窗口忽然就透出了暖黄色的浅淡烛光,女子纤长的影子倒映在殿墙外的地面上,几缕发丝被风吹得散乱。
杨嫙紧紧抿着唇,盯着地面上的影子一眨不眨。龙吉公主则悄悄将手虚握在了身后。
她们与那个人影,只隔了一根墙柱。
人影站在窗口,往前探了一下身子,左右看了看,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便准备伸手关窗。
龙吉公主紧绷的精神稍稍松弛了一些,正欲松口气,却不想异变陡生!
一道刺骨的寒意如闪电般袭来,龙吉公主一直背在身后的手倏地一展,瑶池白光剑自虚空中出鞘,瞬间迎上了面前苍白幽森的骨剑。
龙吉公主面色大变。
怎么会有人以骨作剑?如此邪异的兵器,竟会出现在殷商王宫之中?这寿仙宫里住的究竟是什么人!
“公主!”杨嫙一声惊呼,立刻祭出宝莲灯。
霎时间彩光夺目,只听一声闷哼,那出招偷袭龙吉公主的人便被掀翻出去,撞倒了廊下的花盆。
“什么动静?”不远处的守卫闻声而来,然而殿中却忽然传出一阵轻柔的弦音,这弦音如同透明的潮水,以寿仙宫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迅速扩散。
正在赶来的守卫眼皮不受控制地合上,身体软倒在地,而打盹刚被惊醒的宫婢又打了个呵欠,不由自主地重新睡了过去。偌大的朝歌王宫,就这么再一次重归宁静。
除了她们这里。
清弦抱着琵琶,从窗台里飞身而出,五指如飞,改拨为扫,弦音霎时激烈起来,如千万根尖针入耳,刺得人头皮发麻。龙吉公主眉头紧锁,剑光一挽劈向清弦,却被中途出现的喜媚纵风挡下。
清弦趁机将妲己扶起:“姐姐没事吧!”
妲己牢牢盯着杨嫙手里的宝莲灯。
好厉害的法宝,她还未看清它长什么样,竟已被它一击即中!
虽不知来者是谁,但想来不是什么好事,妲己深吸一口气,将骨剑反手往地上一刺,剑尖触地的瞬间,烈焰怒放,在铮铮弦音之中,直接卷上了龙吉公主与杨嫙的衣摆。
“公主当心!”
杨嫙急急运功,指尖轻芒一点,宝莲灯再一次亮起灼目华光。那华光过于纯粹,又过于霸道,妲己只觉一阵气血翻涌,尽管已事先领教过它的威力,有所准备,但也堪堪连退两步才稳住身形。
喜媚和清弦则毫无防备,被齐齐击飞出去,在地上狼狈地滚了几下,吐了几口血,才勉强抬起头来。
“清弦,你,你的披风……”喜媚指着清弦的背后,瞠目。
清弦忍着痛回头一看,竟发现身上那件披风在华光的侵蚀下已变得焦黑卷曲,如同被虫蛀了的树叶,风一吹,便发出簌簌空响。
“你们是妖?”看到清弦身上陡然出现的妖气,龙吉公主大惊。
但她很快便意识到了一件更要紧的事:方才明明没有任何妖气,为何那女子的披风一毁,妖气便突然出现?难道说——
只一愣神的工夫,身侧破风声至,龙吉公主提剑欲挡,扭头一看竟看见八个一模一样的女子朝自己冲来!
她大骇,手中剑竟也不知往何处使,而杨嫙也被这一幕惊呆了,握着宝莲灯不知所措。
只听噗呲一声,龙吉公主猛地趔趄,一柄干枯的骨剑从后方穿透了自己的肩胛。
她回过身,看见了第九个一模一样的女子。
她手持骨剑,朝自己冷道:“我与你们素不相识,你们深夜上门,意欲何为?”
“公主!”杨嫙顿时红了眼,举起宝莲灯就要运功,却被龙吉一把按住。
“不要恋战!”龙吉厉声道。
她手腕一旋,瑶池白光剑的剑鞘拍上骨剑的剑尖,竟生生将骨剑从肩胛骨里顶了回去。鲜血瞬间染透了她的肩膀,她却抓紧了杨嫙,喝道:“快走!”
杨嫙咬牙扶住她,一拧身,带着龙吉迅速飞走了。
妲己攥着骨剑,看着她们离去的方向,面色阴沉。
喜媚捂着胸口,一边咳嗽一边从地上爬起来,问道:“姐姐,方才那两个人是谁?”
妲己沉声道:“不知道。”
“那,那她们就这么跑了……”
“她们手里那盏灯,是个极厉害的法宝,我不一定能对付。”妲己道,“不管她们是来做什么的,王宫这里已不宜久留,我们尽快离开。”
“劳二姐……拉我一把……”清弦撑着地,气喘吁吁地抹了把嘴边的鲜血。
喜媚将她拉起。
清弦靠在喜媚肩膀上,艰难地问妲己:“现在就……离开吗?”
“恐怕不行。”妲己幽幽道,“你看那边……申公豹来了。”
第63章 果然是你。
杨嫙本想带龙吉公主回青鸾斗阙,但龙吉公主却坚持要先去玉泉山。
等到了玉泉山上,玉鼎真人看到龙吉公主半边染红的肩膀,大惊失色:“公主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在西岐受伤了吗?”
杨戬看着龙吉公主这副模样,也微微皱起了眉。
龙吉公主道:“真人不必惊慌,伤势不重,也不是在西岐受的伤。”
杨嫙抢话:“公主是在朝歌王宫受的伤!”便把她们在西岐与邓婵玉聊了些什么、为何怀疑苏后有问题、又是如何在寿仙宫遇到了几个妖怪之事一股脑儿全说了一遍。
玉鼎真人:“你的意思是,这寿仙宫是王后寝宫,但王后寝宫里却藏着三个妖怪?”
龙吉公主道:“严格来说,只有一个有妖气,另外两个没有妖气。但我观她们出招风格,应该确实是妖无疑。最重要的是——”她看向杨戬,“那个有妖气的女妖原本也是没有妖气的,直到她穿的披风被嫙儿不慎用宝莲灯毁了,她的妖气才泄露出来。”
杨戬眯了眯眼:“公主的意思……”
“我怀疑那就是之前被你母亲斩杀的那名恶妖所用的披风。”龙吉公主神情严肃,“再结合你之前所说,你在五夷山里发现了三尖两刃刀和一件披风,只是披风被不明人士抢走,那极有可能对方从你手中抢走的披风,就是这件披风!”
见杨戬沉默,她又继续道:“当然,那披风对我们来说无用,可是你想想,邓婵玉说苏后曾专门找她询问过五光石的事情,而苏后所住的宫殿里还养了一个知道披风作用的女妖,世上怎可能有这样的巧合?你觉得那王宫里究竟藏了什么秘密?和你母亲有没有关系?”
杨戬忽然起身离去。
龙吉公主道:“你去哪儿?”
杨戬头也不回:“去朝歌王宫。”
龙吉公主:“你、你就这么去了?是打算捉了那三个妖怪回来问话吗?”
杨嫙连忙道:“我也要去!”
“你不必去。”杨戬脚步一顿,却仍是没有回头,“我有些私怨要了结,你就留在玉泉山,陪公主养伤吧。”
说罢,便带着哮天犬消失在了云雾里。
“私怨?”龙吉公主茫然地看向玉鼎真人,“什么私怨?”
“我也不知道,但一听就不是好事。”玉鼎真人一跺脚,“他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走火入魔之身!这是要干什么!万一出了点事可怎么办,唉!”
碧空之上,杨戬身形急掠,如一柄利剑划破云海,在身后拉出玉带般的残影。凛风猎猎,撕扯着他翻飞的青色袍带,他紧紧握着三尖两刃刀,目如寒星,眼底杀意涌动。
龙吉公主负伤也要来找他,是想与他讨论那三个妖怪有什么秘密。
但他只听见了一件事,那就是在五夷山上与他抢夺披风的那个女妖在朝歌王宫。
也就是说,夜袭殷商军营那晚,布下阵法陷他迷失的那个女妖,现在就在朝歌王宫。
她便是那个罪魁祸首。如果没有她,他就不会误了火烧粮仓的时间,小九就不会因担忧而来找他,也就不会与他发生不该发生的事……他就不必被那夜经历所困扰,小九也不必死在风吼阵中……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女妖!
他本来已对找到那个女妖不抱希望,但龙吉的话,却如一道光亮,霎时劈开了他的混沌世界。
还等什么!
他一刻都无法在玉泉山停留,恨不得立时便至王宫,将那女妖手刃。
哮天犬在他身边急速飞奔,冲他狂吠。
杨戬知道它这是在担心自己。但它的担心是多余的,已经走火入魔的他,道心已碎,建立在阐教心经上的功法已被他无师自通地化为了另一种术法,他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他知道,他已能融会贯通。
“你放心,我很清醒。”他对哮天犬说。
他确实很清醒,不仅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甚至根本没有生出“愤怒”这样的情绪。
有的只是强烈的杀意。
师父说他已经丧失了正常人的情感,如果不会伤心,不会愤怒,不会为情所困,那也挺好,至少他不会再沉溺于虚幻的阵法之中,他可以清醒地提刀,去做自己想做的一切。
杨戬来到了殷商王宫。
残阳如血,整座王宫都浸在一片厚重的金辉之中。重重殿宇层叠巍峨,蜿蜒宫道间有宫人匆匆而过。然而此刻最忙碌的当属寿仙宫,昨日深夜有修道者闯入,迷晕守卫,意图谋害大王,多亏苏后及时醒来替大王挡下一击,又迅速呼救,这才招来了大王最为看重的申道长。对方与申道长交战,见势不妙后迅速逃跑,申道长为检查大王安危,这才不得不留下。
“为何你上次都能救,这次却不行?”深殿中传来帝辛愤怒的嘶吼与玉器砸碎之声,殿中顿时哗啦啦跪下了一大片人,连同在殿外打扫残局的宫人都吓得放下扫帚,匍匐在地不敢动弹。
申公豹看着榻上被帝辛搂在怀里的女子,脸色极其难看。
昨夜他听到动静赶到寿仙宫,看见的便是满身狼狈的三个妖怪。他问她们怎么回事,妲己却告诉他,伤她们的是阐教的人,因为怀疑苏后与申公豹勾结,在寻找申公豹无果后,便对她们三妖出手。
申公豹一听就知道她是在说谎。阐教的人什么德性他会不知道?既然是冲他申公豹而来,又何必不等他前来,便逃跑得无影无踪?
但妲己一口咬定就是如此,甚至还说她们被申公豹连累受伤,如今怕阐教再来找事,不敢再在王宫中待下去了。
申公豹总算听明白了,她们这是要与他分道扬镳了。
真有意思,一条船上的蚂蚱,还能中途下船?
他欲出言讽刺,结果妲己先让喜媚和清弦退下,自己则掉头回了宫中,往自己身上施了个障眼法,朝帝辛身上一倒,就这么把帝辛惊醒了。
帝辛看着满身是血的爱后当然是大惊失色,而妲己在编排了一通“有修道者闯入”的控诉后,也适时地“死”了过去。
太医自然是摸不出妖怪的脉,在帝辛面前叩头不止,让大王节哀,而面对帝辛愤怒的质问,申公豹唯有沉默。
这妖实在是狡诈至极!
但现在躺在帝辛怀里的不是她的分身,而是她的本体,这也就是说,她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他再怎么救她,只要她想装死,就可以一直这么装下去。而帝辛只会迁怒于他,不仅斥责他的无能,还要问他的罪,毕竟申公豹身为这王宫中唯一的高人,竟然没拦住那一群无耻道人,实在是大大的渎职!
他倒是不在乎帝辛问罪,只是他一旦被帝辛驱逐出宫,他就没办法再对抗姜子牙等人。而姜子牙等人若是听说他为帝辛所弃,想必只会更加耻笑于他。
正在僵持间,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什么人!”
申公豹转过头,只见一道人影逆着碎火流金般的余晖,无声无息地踏入寿仙宫的大门。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出现的,只看见这一身宽袍大袖,风涌中勾勒出清瘦的身形,这样一个人,手中竟斜握一柄长刀,朝他们直直走来。
一众守卫慌忙来拦,可刚一动弹便如同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墙壁,纷纷踉跄着跌倒在侧。那人步履不停,刀尖垂地,拖着长长的阴影,就这么一步一步、堂而皇之地走到了他们面前。
申公豹震惊失声:“杨戬?!”
躺在帝辛怀里的妲己猛地僵住。
什么?什么杨戬?是她听错了吗?申公豹刚才喊的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下意识地想要睁眼,可一想到自己还在装死,又强行忍了下去。
帝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并未察觉到怀中人藏在袖中微微颤抖的手。
“你就是杨戬?你不是已被削了三花五气么?”帝辛面对这不速之客,分毫未怯,仍旧坐在榻上冷冷道,“莫非昨夜就是你伤了王后?”
杨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不想听懂。他的目光扫过申公豹,扫过帝辛,最后落在了帝辛怀里的女子身上。
申公豹如临大敌,唰地拔出了腰侧宝剑:“是姜子牙派你来的?你想干什——”
话音未落,便见杨戬额上疤痕倏然睁开,里面竟是一只细长的竖瞳!
妲己只觉身上一烫,被迫睁开眼,视线不偏不倚,恰恰撞入了天眼射出的赤红神光之中。刹那间,她只觉自己如同被剥了皮一般,赤条条地暴露在人前,仿佛天地间再无一丝余地可容她遁形。
“果然是你。”杨戬合上天眼,冷笑一声。
什么美人王后,被帝辛抱在怀中的,分明是一只通体火红、凶神恶煞的九尾狐罢了。
妲己倒吸一口冷气,也来不及管那么多,将帝辛一推,脚下一蹬,整个人如离弦的箭一般夺空而去。只听哗啦一声脆响,是她撞破了雕花的窗棂,衣裙被断口勾破,背影似一只仓皇的蝴蝶,即将消失在宫殿之外。
下一瞬,血光飞溅,蝴蝶被钉在了宫地之上。
第64章 今日来,只为结算一桩旧……
笃笃笃,笃笃笃。
妲己勉强抬起头,看见了冲自己快步跑来的哮天犬。然而在离她五尺左右的地方,它忽地停下脚步,开始不停地打喷嚏。
妲己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可是背后钻心的剧痛让她不得不重新伏低身子,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趴在地上。
一双青黑色的靴面停在了她的眼前。
她喘着气,垂下眼睛,避开了他的视线。
她的心从来没有跳得这么快过,几乎快要被她从喉咙里呕出来。
脑中嗡然一片,她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王宫,更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二话不说就冲自己动手,难道是他已经发现自己就是小九,恼羞成怒来找她报仇来了?可他究竟是怎么发现的?莫非与昨夜那两个莫名出现的女子有关?
不远处传来帝辛暴怒的声音:“你放了她!有什么事冲着孤来!对付女人算什么本事!”
“女人?”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杨戬伸出手,将钉在她身上的三尖两刃刀拔了出来。
她咳出一口鲜血,双手下意识地攥紧。
他用尖锐的刀锋挑起她的下巴,俯下身子与她对视:“你是女人吗?”
妲己咬着嘴唇,被迫直视他的眼睛,同时也看清了他额头上那只半合的竖瞳。
那只竖瞳与普通的眼睛不同,即使只是半合状态,也仿佛蕴着无穷神光,看一眼便会心悸,似乎什么秘密在这里都无处遁形。
这到底是什么?那里以前明明只有一条细疤的……她不在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
“一个女妖罢了,也值得商王如此大动肝火。”杨戬淡淡地说,“还有你,申师叔,不必担忧我要对你做什么。我如今已不参与伐商之事,今日来,只为结算一桩旧怨。”
旧怨?
申公豹持剑拉住不断想要冲上前去的帝辛,惊疑不定地看着杨戬和妲己。
杨戬将刀锋挑得更高了些,鲜血顺着刀面滑落,滴在她紧绷的手背之上。
“我问你,西岐夜袭闻太师那一夜,是不是你布下的阵法,引我入内?”他一字一顿道。
妲己一言不发。
杨戬倏地冷笑:“你若不说,我有一百种方法逼你说。”
妲己仍未说话,只是面容凄楚,泪光莹莹,再铁石心肠的男人看了都会忍不住动容。
而他只是冷眼看着她眼底涌动的红光,道:“果然是你。”
那夜的红瞳他无法忘怀,他只是看了那么一眼,人生便从此滑向了深渊。
如果说披风和女妖这两个线索引发了他的怀疑,那她看到他就跑的反应更让他断定了她有问题,而如今红瞳一出,她的身份便彻底坐实,再无任何转圜余地。
他再无迟疑,一刀刺向妲己心口。
妲己大惊失色,她万万没想到狐媚之术竟然也有失灵的一天!上次她用这个方法,他瞬间便陷落,这次就算有备而来,又怎么会一点影响都没有?!
来不及多想,她就地一滚,刀锋擦着她的手臂而过,在她臂上留下一道翻卷的血痕。
他这是真要她死!
她咬牙,一掌拍在地上,一跃而起的同时抽出骨剑,狠狠撞在了他再次劈来的刀口之上!
嗡的一声,兵器震颤,二人俱退了一步。
只是杨戬连衣角都未皱一分,而她却形容狼狈,腰腹处被贯穿的伤口血流不止,受伤的手臂也疼得几乎握不住剑。
她不是不能与他一战,只是她之前太过心虚,见了他就跑,才被他抢占先机所伤,一步错步步错,加上现在他额头上多了个自己完全摸不清底细的竖瞳,再打下去,她绝无胜算。
她再度想跑,可杨戬却看出了她的意图,挡在了她的面前。
哮天犬从她背后扑来,她两面受敌,很快便落入下乘。
躲在暗处的喜媚和清弦再也忍不住,大喊一声“住手”,双双跳了出来,要为妲己解困。
有帮手?
杨戬冷冷地扫了过去,额上天眼洞开,盛光掠过,昨夜内伤便未痊愈的清弦只觉浑身一麻,整个人便化作了一只玉石琵琶,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喜媚下意识地抬臂挡光,可她虽未直接显形,也仍然一个哆嗦,僵在了那儿。
“一块石头,一只鸡,和一只狐狸。”杨戬轻嗤一声,合起天眼,“商王宫中还真是热闹。”
“不必管我!你们快走!”妲己厉声喝道,“不要在这里拖累我!”
杨戬微眯双眼:“你以为她们跑得掉?”
见杨戬抬手似是要让哮天犬去对付她们两个的样子,妲己急忙叫道:“与她们无关!她们都是受我指使!”
“受你指使?”杨戬遽然靠近,一把提起她的衣领,眼中漆黑一片,“什么意思?那晚设阵法的不止你一个人?你们是故意引诱小九来找我?”
他早就觉得不对了。
小九死后他曾反复回忆多次,那夜他在见过女妖红瞳后便神志不清,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而据小九所说,她是看到他难受,才主动靠近……
可有一点他始终想不明白,就算敌人为了阻挠他去夜袭,费尽心思布了那么个阵法,迷惑他也就罢了,怎么还会有催情之效?原先以为是布阵之人故意要采补他,可后来得知那夜的人是小九而非别人,那便更令人费解了,难不成是布阵之人故意要引导他们两个……?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杨戬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了名为愤怒的情绪,可此时此刻,他竟又感受到内心久违的沸腾,或许这也并不能说是愤怒,更像是一头困兽即将冲破牢笼,他手背上青筋暴起,喉头泛起淡淡的腥甜,“你们若想除掉我,大可以用别的手段,为什么要拉无辜之人下水!她才十几岁!只是个凡人,都没过上几天好日子!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妲己呆呆地看着他。
她……她怎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怎么还在质问她小九的事情?搞得她好像是什么杀人凶手一样……
等、等一下,难道……难道说他其实还不知道自己就是小九,今日气势汹汹前来,只是因为认出了她就是那夜的女妖,从而以为她害死了小九?!
他不是为了替自己报仇来的?而是为了替小九报仇来的?
“说话啊!怎么不说话!”杨戬一把攥住她的喉咙,五指不断收紧,将她提在了半空,“告诉我,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妲己惊恐地看着他。
不对,有哪里不对……就算是报仇,这也不像是杨戬的行事风格……太果决、太凶悍、太粗暴了……他不是这样的人啊……
难道、难道死了一个小九,竟让他这样性情大变?
妲己只感觉愈发喘不上来气,她举剑想刺,手腕却被哮天犬咬了一口,骨剑霎时掉在了地上。
“你……你放手……我就……我就告诉你小九的……下落……”她实在没有办法了,情急之下只好开始胡言乱语。
杨戬冷笑:“你以为我会信?”
妲己面色惨白:“你……有什么不信……你难道……亲眼看见她……死了吗……”
杨戬一怔。
亲眼看见她死?
不……他并没有亲眼看见她死。她那时盖住了他的眼睛,等他视野恢复之时,她已经随风消散了。
但是……这不可能!
“你又想玩什么把戏?”杨戬五指收得更紧,几乎要把她的脖颈捏断,“想变个假的出来骗我?”
他又不是第一次上这种当了。
妲己:“真是假的……再杀也不迟……但你现在就杀我……就真的……没机会知道了……”
杨戬急促地呼吸着。
妲己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手脚冰凉。她本能地闭上眼,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上忽然传来一阵钝痛,她勉强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是摔在了地上。
她抬起头,身前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她在哪儿?”
妲己抿了抿唇,去捡地上的骨剑。
杨戬没有阻拦。他不在乎她这一支兵器,在他看来,她多一支兵器少一支兵器于他而言都无甚区别,他在乎的只有一件事:“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我自有百般方法折磨你。”
妲己以剑作支,勉力站起,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若放在以前,她压根不会把他这句话当真,因为杨戬可能会杀人,但绝不会虐杀人。但现在,她不敢肯定了。她摸着脖子上的瘀痕,觉得杨戬真能干出来。
她低声道:“你随我来。”
“去哪儿?”
“说不清楚,总之你随我来。”顿了顿,她又道,“我现在也跑不远,借你云头一用。”
杨戬盯着她看了片刻,最终还是召出了一片云头。
妲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站在云头上,朝不远处的抱着琵琶的喜媚摇了摇头。
喜媚焦虑地咬住了牙。
妲己又看了一眼被申公豹拦在远处的帝辛。他怔怔地看着她,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妲己收回目光,对杨戬道:“往西南方向五十里,你就能找到她。”
第65章 原来这才是你的本来面目……
妲己所说的地方,其实就是轩辕坟。
这一路上他们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但妲己背对着杨戬,能时不时感受到他投来的冷锐视线。
她假装不知道他在看她,只默默地用法术强行止了身上的血。但伤口难以愈合,仍旧痛得厉害,她深深地吸着气,心想若不是自己急中生智,她今日只怕真的要交代在他手里。
一想到他对她下手竟然这么狠,她心里其实是有些恼恨的。然而他又偏偏是替小九报仇,她要恨也只能恨自己,最后满腔邪火无处发泄,气血翻涌,伤口痛上加痛,令她苦不堪言。
杨戬驾云,很快就抵达了轩辕坟。
他环视一圈,看着满是生活痕迹的山洞,冷然道:“就是这里?”
妲己道:“是。”
她和喜媚清弦以前就住这儿,荒废多时,但尚未有其他妖怪前来占据。
她捂着腰腹处的伤,艰难地下了云头,拄着骨剑,往山洞里慢慢走去。
杨戬大约是怀疑里面有埋伏,没有立刻跟上,只站在原地看着她。
妲己回过头,说:“你若不信,就站在这里也可以,我等一会儿便带她出来。”
杨戬:“你的意思是,小九还活着?”
“不错。”
他却并不显得喜悦,只继续问道:“若她还活着,她为什么不来找我?”
“自然是因为她没法过来。”妲己道,“你现在就问这么多做什么呢,等会儿见到她了再问不行么?”
杨戬冷笑:“你想了一路,都没想出一个完美的理由来?”
妲己:“……”
他这个语气,好像又回到了初见之时,他嘲讽她“自己编不出来名号,便想着倒打一耙”,实在令人讨厌。
最讨厌的就是,他真的说对了,她确实想了一路,都没能想出一个完美的理由。
说小九活着容易,变出一个活着的小九也不难,但她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不去找杨戬,自己又为什么会知道她的下落……这才是真正难圆的地方。
她本想着再拖延一段时间,想着说不定杨戬看到小九后就会崩溃痛哭,小九说什么他都会听从,那她就让小九跟杨戬说不要问那么多,如此一来,又能争取到很多编故事的时间。
但他现在没看到人就开始问,问得她真想一剑把他戳个对穿。
但妲己最终也只是露出了淡漠的表情:“你要跟便跟,不跟也罢,总之我现在身受重伤,山洞也没有其他出口,我跑不了的。”
说罢便扭头往山洞里走去。
身后终于还是传来了杨戬的脚步声。
妲己不动声色地继续走着。
山洞不深,但因为里面久不住人,已布满了蛛网。她一边拂开蛛网,一边观察着山洞里的光线变化。*直到山洞中陷入昏暗,几乎连蛛网都要看不清时,她才借着洞中石头的掩映,悄悄放出了一个自己的分身。
她尾巴虽未受伤,但身体却受了伤,如今放出分身,顿觉脚底一软,险些栽倒。
那分身也虚弱得很,刚被放出便歪倒在了石墙边,眼见杨戬快走过来了,妲己连忙咽下一口血,伸手拂过分身,给她改换了容体。
杨戬走了过来,在她身边停住。
妲己倚着石墙,深吸一口气,朝旁边抬了抬下巴:“就在这儿,活的,自己看吧。”
杨戬望了过去。
洞中昏暗至极,能隐约看见角落里有个人影,但却看不清她的容貌。
哮天犬忽然抽了抽鼻子,狂吠起来。
杨戬一直冷峻的表情终于一变。
哮天犬不可能无缘无故狂吠,一定是突然闻到了什么特殊的气味。
难道,难道真的是——
他呼吸一顿,掌中顿时亮起光芒。
一直故作平静的妲己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等发现他掌中亮起的竟不是金光而是红光之时,不由惊愕地瞪大了眼。
怎么回事?他的法术颜色怎么突然变了?难道是换了一种功法练吗?
还没等她想明白,杨戬已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蹲下/身照亮了角落那人的脸庞。
小脸细眉,嘴唇盈润,原本一双圆眼此刻正静静地合着,在脸上投下一片淡淡的睫影。
如此熟悉的场景……他曾不止一次地见过她的睡颜,在去西岐的路上,在玉泉山他的腿上,在相府他的梦里……
看着杨戬僵硬的身影,颤抖的双手,靠在后面的妲己终于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已经发现了,杨戬额头上那只多出来的眼睛似乎有类似照妖镜的效用,他随便看一眼她们,便能看出她们的妖身。
但照妖镜只能照妖,她的分身可是类似凡人的存在,照妖镜根本照不出来,此点在云中子那里已经印证过。那么此刻杨戬看见的也一定是个凡人,根本不是什么妖怪变来骗他的。
更何况还有哮天犬在旁边乱叫——她自己本体已经被寿仙宫的花香腌入味了,哮天犬一靠近她就打喷嚏,可她的分身并没有被花香熏过,还是哮天犬最熟悉的本味,如此一来,杨戬便是不信也得信了。
唯一的纰漏就是她本来打算让分身和杨戬说说话的,先拖住杨戬一阵子再说,没想到她现在重伤虚弱,分身也不行了。那杨戬要是等会儿问起小九怎么了,她要怎么解释呢?
她正拧眉思索,却见杨戬额上竖瞳再次睁开,一道红光掠过,只见那原本昏睡的“小九”竟像是融化了一层人皮一般,原先的小脸细眉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杨戬不认识、而她自己却再熟悉不过的容颜——
不,不止是容颜,身体也变了!
妲己大吃一惊,本能地想倒退,可她忘了自己已经靠在了石墙之上,退无可退。而杨戬已经遽然转身,掌中幽幽的红光如同鬼火,亮起在她的眼畔。
他再一次掐住她的脖颈,她提剑的手被他另一只手牢牢攥在了半空,动弹不得。
她在他眉心红光的照耀之下,惊恐地看见了自己的手形的变化,以及他瞳孔里自己脸庞的变化。
怎、怎么还能这样?他、他、他竟然——
“原来这才是你的本来面目。”杨戬掐她脖颈的手背一抬,迫使她头仰得更高。
这是一张毫无疑问的美人面,只是与之前的美人面截然不同。若说之前的美人面是雍容美艳,堪称国色,那这张美人面则更为妖冶惑人,带着侵略性的野性美丽,眼角处的妖纹若隐若现,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媚态,哪怕是惊恐的表情,都显得万般动人。
她的身形也变了,变得更为高挑,丰润且韧,像一只随时准备奔逃的野兽。
她看见他愈发森冷的笑容,急得额头上都开始冒汗。
“我说苏护之女怎么会是个妖怪,原来是只披了苏氏女的皮的狐妖罢了。”他一字一顿道,“你亲口所言,小九若是假的,再杀你不迟。如今还有何话可说?”
妲己无话可说。
她没想到杨戬那只眼睛如此厉害,不仅能看破妖身,甚至连人皮上的伪装都能看透。而她唯一可以出奇制胜的狐媚之术,如今在这可以洞穿虚妄的第三只眼面前,也彻底失了效用。
可她绝不甘心就这么被杨戬杀了。
然而看杨戬这样子,恐怕她坦诚也是死,不坦诚也是死,到底该如何破局,她才能有一线生机?
她垂下眼,忽然看见了角落里的哮天犬。
比起专心对付她的杨戬,哮天犬还在围着那个昏迷的分身打转。
它显而易见地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不明白这个分身为什么长得和小九完全不一样,可身上却有小九的味道。
她脑中灵光乍现,急忙道:“谁说是假的?咳咳……你放开我……哮天犬难道……会骗你吗?她就是小九不假,只是……只是我为救她,用了一些妖法……她是凡人之躯,受不住我的妖法……这才咳咳……被我同化……我怕你不信,所以我才先让她用原本的面容与你见面……然后再、再……”
“住口!”杨戬一声厉喝,连掐着她的指间都开始泛起红光,像火一样灼烫了她的脸颊。
她又不是第一次对哮天犬的鼻子下手了,谁知道她动了什么手脚,又骗过了哮天犬的鼻子?
他已经给过她机会了,是她自己一次次戏耍他,如今还想怎么样?!
“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到底为什么设下阵法,引我和小九入内?小九死在十绝阵中,是不是也是你的计划?!”他紧紧地贴着她,逼视着她,如果眼神能化作利刃,只怕她早就成了个筛子。
见她不答,杨戬彻底失了耐心,松开她的脖子,凭空一抓,三尖两刃刀便出现在了手中。
眼见他横刀斩来,妲己红着眼,剧烈地挣扎起来。
只听一声尖啸,随着一道刺目红光爆开,一只通体火红的九尾狐出现在了山洞中,巨大的身躯几乎要填满整个山洞。
杨戬被气流撞飞出去,摔倒在地。
妲己低下头,叼起惊呆了的哮天犬,猛地一个甩头,将它不知道甩到了什么地方去。随后便重重地喘着气,一步一步迈到了杨戬面前。
杨戬仰躺在地上,三尖两刃刀就在他手边不远处,可他却没有去够,只望着妲己,胸膛急促地起伏着。
她身上尚未凝固的血顺着毛发滴到他身上,他恍若未觉,只攥紧了手,一下一下地颤抖。
她盯着他,心中又气又恨,不禁张开獠牙,对着他的脑袋就咬了下去。
可他却没有躲。
而她也没能咬下去。
——他毕竟是为了小九才出手杀她,是她自食其果,怎么能怪得了他?
“你为什么不躲?”她气急败坏地问道。
离得太近,她说话时尖锐的牙齿划破了他的脸颊,可他仍旧未发一语。
她终于感觉到不对。
她收起獠牙,闭上嘴,低头凑近了他仔细观察,这才发现他其实根本没有在看自己,他只是目光涣散地望着洞顶而已。
而他的颤抖也并非出自情绪的激动,而是他的全身经络正在此起彼伏地涌动,就好像是有无数只虫子藏在皮肤下快速爬行,拱起一条又一条的线浪。
此等怪状她见所未见,不由骇然。
“杨戬?杨戬?”她试探着喊他,可他好像根本听不见一样,不仅颤抖得愈发厉害,甚至连瞳孔中都泛起了红意。
这到底是怎么了?她还没动手呢,不能是她干的吧?
等等……说不定……真的是她干的……
联想到杨戬莫名变化的性情,莫名变化的功法,以及莫名出现的病症,她想到了一个令她毛骨悚然的可能。
他不会是……走火入魔了吧?
人不可能无缘无故走火入魔,必得有个缘由才是,尤其是像杨戬这样根基深厚稳固之人,不可能是修炼时出了岔子不慎走火入魔,只可能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令他不得不走火入魔。
比如……生了心魔,难以解脱。
她承认,她当初死在杨戬面前,就是想诱导他生出心魔,导致他再难修行,令他找不了她的麻烦。
但……生心魔,和走火入魔,完全是两回事啊!生了心魔,只要不乱运功、乱动气,还是可以好好生活的,可走火入魔不一样,虽然她也没见过哪个真的走火入魔的,但传闻中这东西很可怕,可能失去神智、伤及无辜不说,发作起来说不定连自己都要小命不保。
就因为她,他直接走火入魔了吗?
她不知所措,呆在当场。
她是不是……犯下了一个很大的错?
现在……怎么办?杨戬这症状是频发的还是偶发的?能自己恢复吗?还是说必须得有人插手救治才行?怎么救?……
她心乱如麻,用鼻尖拱了拱他的脸,他不仅没有苏醒,甚至还颤抖得更厉害了,额角青筋凸起,连紧抿的嘴角都溢出一丝鲜血,仿佛正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
她顿时不敢动了。
第66章 原因有这么重要吗?
正茫然间,妲己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奇怪的脚步声。
她扭头一看,竟是被她甩出去的哮天犬又一瘸一拐地回来了。它看见妲己凑在杨戬身边,顿时大怒,浑身毛发都竖了起来,冲她嗷嗷直吠。
妲己变回人形,跌坐在杨戬身边,偏头把一直压在喉头的那口血吐了出去,对哮天犬道:“别叫了,你快看看他这是怎么了。”
哮天犬扑到杨戬身边,见他神色痛苦,颤抖不止,不由仇视地朝她瞪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嘶吼,似乎在盘算从哪对她下口比较合适。
“不是我干的!”妲己咬牙,“他是不是走火入魔了?你知不知道怎么救?”
哮天犬显然狗随主人,也没相信她的话,只是龇着牙齿与她对峙。
妲己:“……”
看哮天犬这个反应,杨戬应该以前并未出现过这种症状。
她深吸一口气,抹了把嘴角,试图和哮天犬讲道理:“你要知道,现在最要紧的是杨戬而不是我,你就算把我咬死了,杨戬也没得救。你要是不知道怎么办,你就去玉泉山或西岐找人帮忙,总之不是在这里跟我浪费时间。”
哮天犬喷出粗重的鼻息。
妲己:“我方才不过是被他逼急了才自保而已,但我真的还没对他做什么。你想想看,我要是真想对他下手,我应该先把你杀了才对,现在和你讲什么道理?莫非你觉得我现在受了伤,已经弱到连你都杀不掉了吗?”
哮天犬不吭气了,显然是在思索。
妲己:“你要是怕我对杨戬不利,不敢出去找人也行,那你就留在这里,但至少不要咬我好吧!总得有个人看看杨戬到底怎么回事!”她恨恨地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腕,上面还留着哮天犬鲜红的牙印。
哮天犬看了看地上的杨戬,又看了看她。
妲己抿着唇,试探着朝杨戬挪近,见哮天犬没有再冲上来,便小心翼翼地拉起杨戬的手腕,去摸他的脉。
这一摸她便皱起了眉头——脉象紊乱至极,根本摸不出个所以然。
她问哮天犬:“你觉得他这是不是走火入魔的症状?是的话你就点头,不是的话你就摇头,你也不知道的话就别动。”
哮天犬盯着她,没有动。
然而它的目光中除了警惕,还有一丝疑惑。它总觉得这个狐妖跟它说话的口气很奇怪……仿佛他们是什么熟人似的,她甚至还知道它能去玉泉山或西岐找人。
妲己又问:“那他到底有没有走火入魔?”
哮天犬迟疑良久,最终还是点了下头。
妲己不由重重地揉了下眉心。
“还真走火入魔了?是因为小九吗?”
听到她提起小九,哮天犬又不由露出愤怒的目光——她还好意思问!这都是拜她所赐!现在还装什么好人!
看哮天犬这个反应,妲己心里不由一阵绝望。
完了,真是她干的,这可怎么办!
要放在以前,这等丧良心之事她干了也不会有任何负担,但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她好像隐隐有点良心发现,一想到可能被削了三花五气的杨戬就烦躁不安。虽然现在发现杨戬其实没被削掉三花五气,但更严重的是他走火入魔了,身边除了她还没有其他人能帮忙,她若置之不理,杨戬说不定真有生命危险。
但问题是……她也不知道怎么救啊!
“算了,就当我求你了,你还是去玉泉山或西岐找人帮忙吧。”妲己劝哮天犬,“我待在这儿真的不会对他做什么。”
哮天犬没动,眼中满是怀疑。
妲己:“总不能让我去找人救吧!”
那她岂不是会被阐教围殴!
妲己:“那你到底想怎么样!要不然我走?你留在这里慢慢陪你的主人,看他什么时候自己醒过来!”
她作势要走,结果哮天犬又冲过来,挡在了她的面前。
妲己急得好不容易止血的伤口又开始往外渗血:“我不会救啊!我们两个干等在这儿也没用啊!”
一人一狗正僵持间,忽见旁边的杨戬猛地喷出一口血来,他半伏在地上,重重地喘息着。
“杨戬!”妲己连忙又跪坐下来,去摸他的脉,“你怎么样了?”
杨戬涣散的目光渐渐聚焦,停留在她焦急的面庞上。
他忽地抓起了旁边的三尖两刃刀,要朝妲己刺去,结果刚提起刀,手臂便是一阵痉挛,长刀当的一声又掉回地上。
妲己:“……”
好似曾相识的画面,上一次他强行冲破狐媚之术后,也是这么坚持要杀她。
妲己气笑了:“你就这么想杀了我?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就不怕杀了我之后,你自己也没得活?”
杨戬并未回答她的话,只偏头又吐出一口血来。
妲己抓起他的手腕,杨戬挣了一下没挣脱,妲己按着他的脉,只觉得脉象比之前更乱了。
她拧着眉,试着注入法力去压制他的脉象,但或许是一个修灵气一个修恶欲的缘故,二者法力相冲,互不兼容,妲己被反弹的法力震开,捂着胸口连连咳嗽。
再看杨戬,他已不再痉挛,只倒在地上沉沉地呼吸着。
妲己挪过去再探他的脉,仍旧紊乱,只是……好像比方才稍微好了那么一点?
什么情况?是她刚才帮他压制的原因吗?还是他本来就会这样时好时坏?
“你知不知道现在怎么办?”妲己问他,“玉鼎真人能救你吗?哮天犬不听我的话,你能不能让它去跑一趟玉泉山?”
杨戬看着她,唇角噙着冷笑:“我这样,难道不是你想看到的吗?”
妲己一噎,心虚道:“我怎么就想看到了?”
杨戬:“从五夷山开始……你就屡屡针对我……究竟是为什么?就因为你是殷商的王后……?可那时姜师叔尚未在西岐拜相,你究竟……究竟是怎么知道我们要攻打殷商的?”
妲己:“……”
她不知如何解释,只能避而不谈:“现在不是聊这个的时候,说正事,你这到底是不是走火入魔的症状?怎么才能救你?”
哮天犬从妲己腿边挤了过来,急切地蹭了蹭杨戬的脸。
杨戬伸出手指,碰了碰它的脸,低声安抚它道:“无事。”
“什么无事啊?哪里无事啊?”妲己气道,“你要是能自救就直说!要是不能自救,就赶紧喊人过来!”
杨戬低咳一声,抬指抹去嘴角血痕,道:“你何不趁现在杀了我?”
“我没想杀你!”妲己快要崩溃了,“明明是你要杀我!”
杨戬像听不懂人话一样,自顾自道:“师父救不了我,龙吉公主亦救不了我,走火入魔是我自己的选择,更谈何自救。但我大约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死了,你若现在不动手,以后未必有机会。”
天杀的,龙吉公主又是谁啊?!他是不是疯了,到底在说什么啊?!
妲己转过头,对哮天犬道:“你主人走火入魔了,脑子不正常,你要不直接去找元始天尊吧,我不相信连元始天尊都救不了他。”
哮天犬竟然动摇了一下,望着杨戬,面露迟疑。
杨戬:“不许……咳咳……不许去……”
若元始天尊看到了他的天眼,想必立刻就会知道他是谁。虽然天尊大约也不会在乎他的身份,但他现在暂时还没有心力去应付那么多后续可能会出现的天庭种种事情。
妲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看来我留在这里也是自作多情,我走了,今日之事我不与你计较,往后你也不要再来找我!”
她是真的打算走了。既然杨戬亲口说了他不会那么容易死,那她还有什么必要留在这里?等他好起来了再捅自己一刀吗?
她冷着脸站起来,拄着骨剑就要走,忽然感觉裙角被扯住,回头一看,是被杨戬抓住了。
他盯着她:“你为何不杀我?”
妲己:“我为何要杀你?”
“你既然不想杀我,为什么在五夷山对我出手,又为什么在西岐设阵法害我与小九?”顿了顿,他又道,“我知道你是只大妖,你手中骨剑乃是用修道者的骨骸拼接而来,你若杀了我,你这骨剑威力从此必会势不可挡。”
妲己冷笑:“你这是变着法儿夸自己呢?”
杨戬:“我只是想知道一个原因。”
“原因有这么重要吗?”妲己问,“我们不是凡人,这一生很漫长,凡事都要问个原因,会活得很累的。你只要知道我以后再也不会害你就好了。”
“为什么不重要呢?”感觉到体内经络又开始暴动,杨戬不由皱起眉来,连说话都变得断断续续,“你难道……从来都没有想求一个原因……的时候吗?”
妲己沉默了。
良久,她轻声道:“我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存心要针对你的。我与你今日见到的那只雉鸡精和玉石琵琶精,本是住在王宫,与你们阐教井水不犯河水,是你的师叔云中子路过,看见王宫妖气非要横插一脚,还伤了我的姐妹,我才会去五夷山取一件据说能遮掩妖气的披风。没想到被你捷足先登,这才出手伤了你和哮天犬。”
杨戬垂眼,皮肤下的经络还在汹涌暴走,可他只是安静地听着。
“后来西岐那次……是我与申公豹达成了合作条件。因为黄妃,黄飞虎对我颇有意见,而闻太师又与黄飞虎有交情,申公豹答应我,他帮忙瞒住我是妖怪的事情,让闻太师不要为难我,而我则替他铲除西岐最有力的大将。”说到这里,她有些难以启齿,“我其实……只是想让你生出心魔,不要再帮西岐作战,并不知道你就会因此走火入魔。小九她……她对你来说,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杨戬闻言,淡笑一声:“所以,小九她只是个你们用来对付我的工具,你们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让她因我而死,是吗?”
妲己无言以对。
“是申师叔指名道姓要你铲除我,还是你自己为了彰显能力,选中了我?”他问,“申师叔人在朝歌,应该也不知道我收了个徒弟的事吧?而你却有分身之能,想必可以在西岐朝歌来去自如。”
妲己:“……是我自己决定这么干的。”
“那么,你是怎么知道,小九她对我有情的?她如果对我没有男女之情,只有师徒之谊,想来也达不到你所需要的效果吧?”
妲己嗫嚅着,半天也说不出个囫囵话。
杨戬闭上眼,攥紧的手指缓缓松开:“罢了,想必你们狐妖很容易看懂人心。”
他脸上再次浮现出隐忍的痛苦神色,哮天犬呜咽着去碰他,可他却没有再来安抚它。
妲己站在原地,看他头发都因疼痛而汗湿,露在外面的皮肤烫得发红,便再也迈不出离开的脚步。
“你……你不要把小九的死揽到自己身上,其实……其实这都是我干的,不是你的错。小九她……她……”她绞尽脑汁道,“她不会因此怨恨你的,她临终前还有机会同你表白,她觉得……很圆满的……”
杨戬闭着眼睛,发出一声冷笑。
“既然你现在不杀我,那么等我恢复后,我必会再来取你性命。”他说。
妲己哑然。
第67章 她从未感觉一夜有这么漫……
折腾了这许久,外面天都黑了,如今王宫也不适合再回去,妲己沉默着找来一堆枯枝生了火照明,靠在石壁边坐了下来。
哮天犬警觉地看了看杨戬,又看了看她,却没有要赶走她的意思。
她不知道怎么救杨戬,但看杨戬一时半会也死不了,便开始打坐给自己疗伤。
她从未感觉一夜有这么漫长过。
这一夜里杨戬时昏时醒,偶尔还会发出疼痛难忍的闷哼,她看在眼里,有时想要再替他压制一下脉象,可他却抗拒她的接近,只有当他昏沉不知人事时,她才能短暂压制一下——因为她总是会很快被互斥的法力弹开。结果就是压制之后不那么痛了,他便苏醒得很快,看到她竟然还在,一开始还会出言讽刺几句,后来也懒得再开口。
因为受了伤,又频繁施法,妲己后半夜实在累极,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天色已亮,她下意识地坐起来寻找杨戬,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了起来,正垂眼看着不远处已经熄灭的火堆,不知在想什么。
听到动静,他眼珠动了动,微微偏过脸来。
他脸上没什么血色,看她的表情也淡淡的,既不说话,也无动作,不知道什么意思。
妲己斟酌半晌,道:“你好了?”
“没有。”杨戬开口,嗓音沙哑,语速缓慢,“我现在还没力气杀你,你要走还来得及。”
妲己嗤了一声:“走了又怎样?你不是说恢复了还要来杀我吗?无非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杨戬:“你昨夜为什么要帮我压制,难道是突然后悔了,想要弥补吗?”
妲己:“如果我说是,你会放过我吗?”
杨戬:“不会。”
妲己:“……”
她扭过头去,暗暗翻了个白眼,撑着石头站了起来。
经过一夜休整,她的伤势稍好了些,已不必再拄着骨剑行走。杨戬看着她走出山洞,收回目光,继续静静地坐着。
直到一个影子落在他面前。
他抬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妲己。
妲己递过来两颗还挂着露水的果子,道:“虽然你早已辟谷,但是吃点东西润润喉吧,你嘴唇都裂了。”
杨戬没有接。
妲己:“没毒。”说着拿起一个自己咬了一口。
杨戬仍然没接。
妲己:“不吃拉倒。”她把剩下的那个果子丢到哮天犬面前。
哮天犬对她横眉冷对。
妲己慢慢地咬着那个果子,倚着石壁,望着山洞外的天光。
杨戬:“你为何不回王宫?”
妲己:“全天下都知道王后是妖怪了,我回去作甚?”
杨戬:“看来你并不爱帝辛。”
妲己瞥了他一眼。
杨戬:“你若不爱帝辛,为何去当人间的王后?是为了采补他吗?”
妲己:“和你有什么关系?”
杨戬:“我瞧着帝辛对你像是有几分真情,你却弃他如敝履,如此冷漠绝情的妖女,难怪能想出那般下作诛心之法来对付我与小九。”
妲己咬果子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忽然隐隐难受起来,不是因为伤口的疼痛,而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这种情绪并不算浓重,但却让她很不舒服。
嘴里的果子没了滋味,她垂下手,道:“你就那么喜欢小九吗?”
杨戬:“即使对她并无男女之情,一个正常的师父也做不到看着徒弟那样死在自己面前。”
妲己:“她有那么好吗?我觉得她和其他凡人小姑娘也没什么大差别,无非是她运气好,成了你身边唯一的女子罢了。倘若你收了一堆爱慕你的女弟子,也未必会对她有那么深刻的感情。”
杨戬冷冷地看着她。
妲己抿了抿唇,瞪了回去:“看什么?我说的不对吗?她不就是占了你没经历过女人的便宜吗?”
杨戬却道:“你既然只视她为工具,轻慢她的性命,又为何对她抱有如此大的恶意?”
妲己一愣,随即悻悻道:“我只是想不明白,就因为一个她,你就能走火入魔?她哪里值得你如此?”
“我走火入魔,是另有缘故。”
妲己顿时一凛:“什么?”
“但这与你何干?”
妲己:“……”
“就算与她有关,那也不是为了她而走火入魔。”杨戬一字一句轻缓道,“是因为你。若是没有你所做的一切,我便不会生出心魔,更不会走火入魔。”
妲己怔住。
杨戬看上去有些疲惫,合上了眼。
过了许久,妲己才低声道:“你想杀我,不是为了给小九报仇,而是恨我害你走火入魔吗?”
杨戬闭着眼睛道:“不,我就是为了小九。我不在乎走火入魔,但我在乎她。”
“她已经死了。”妲己说,“她死之后,你是不是一直都想着她的种种好,再也想不起她的任何不好?从此以后,是不是再也不会有女子能像她一样,在你心中占据这样的位置了?”
杨戬半晌没有说话。
妲己以为他睡着了,正准备离开,便听他再次开口:“你为什么这么关注我对她的感情?她已经死了,你连死人都要再利用吗?”
妲己一顿:“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阴险狡诈的人吗?”
杨戬睁开一线眼睛。他没有说话,但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说,难道不是吗?
妲己哽了一下,转身走了。
哮天犬想要去追,却被杨戬按住:“不必。”
哮天犬不解。
杨戬道:“她明知你能闻到她的气味,却没有弄坏你的鼻子,仿佛就是在等我去杀她。”
虽然并不知道她为什么好像突然对他全无敌意了一样,但他仍旧警觉着,不知是不是有下一个陷阱在等着他。
说到气味,哮天犬又忍不住走到之前分身待着的那个角落,在附近到处嗅闻。虽然分身已经被妲己收了回去,但角落里还残留着一星半点的气味,他闻来闻去,就是那个味道没错啊。
看哮天犬徘徊不止,杨戬微微眯起眼睛:“那分身的气味与她本体的气味不同吗?分身是小九的气味,而她本体却不是?”
哮天犬点了点头。
杨戬看向洞口,她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但地上还有一只被她咬了一半又丢弃的果子。
他忽而一怔。
那果子是被小口小口咬的,而且咬得很规律,是沿着果核的方向竖着一条一条咬过来的,而不是横着一圈一圈地咬。这样的咬法很特别,他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小九。
她不像军营里的凡人士兵那么容易饿,吃东西的时候虽然比较散漫,但都没有狼吞虎咽的情况,相府又额外优待她,她房中往往会备一盘山果当零嘴,每当她练功中途休息时,她便会去拈一个来吃,故意把它们吃成很整齐的形状——与其说是吃,不如说是玩,只有玩的人才会这么对待食物。
杨戬不由皱起眉来。
这狐妖怎么会和小九有一样的咬法?这难道是女子惯常的咬法吗?
见杨戬一直盯着那半个果子看,哮天犬便走了过去,围着果子踱了两圈。
果子上沾染了一些妲己身上的花香味道,令哮天犬感觉鼻子痒痒,但份量不是很重,它勉强忍住了,又本能地凑近了一些,去闻那果子本身散发出来的清新果香。
他鼻子动了两下,忽然像发现了什么惊异之事一般,又用力地闻了好几下,鼻尖几乎都沾到了果肉上的水渍。它闻完了被咬动的果肉,又去闻另一边没被咬过的果皮,反复对比几遍,抬起头朝杨戬狂叫起来。
杨戬面色凝重,扶着石墙,一点点站了起来。
他还有些虚弱,慢慢地走到果子旁边,又慢慢地蹲下,把果子捡起来,自己低头闻了闻。
但他当然没有哮天犬那样的好嗅觉,他甚至连残余的那点花香都闻不出来,只能闻到果子本身的香气。
“怎么了?”他问哮天犬,“有什么问题?”
哮天犬从他手里把果子叼了出来,跑回分身待过的那个角落,把果子丢了上去,汪汪叫了几声。
杨戬沉默片刻,道:“你是说,被她咬过的这个果子,也有和那个分身一样的小九气味?”
哮天犬猛猛点头。
杨戬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她现在在哪里?”
妲己身上的花香实在是太好找了,哮天犬很容易就寻了过来,而她甚至也并未走远,就在离洞口几十丈外的一个土*坡上坐着。
听见脚步声,她回头望来,扯了一下嘴角,说:“这么快就恢复了,准备来杀我了?”
杨戬:“你若甘愿自裁谢罪,我也可以不动手。”
妲己嗤了一声。
杨戬:“你又不想死,又不肯走,究竟想干什么?”
妲己:“你要休养,难道我不要吗?”
她还穿着那一身满是血污的衣裳,破损的衣面彰显着他曾经对她下过多么重的手。
杨戬盯着她,忽然换了个话题:“你身上为什么没有妖气?披风不是已经损毁了吗?”
妲己一愣:“你怎么知道……”她陡然反应过来,怒而站起,“前夜那两个女修,也是你们阐教的人?!”
杨戬却不答,只问她:“你是怎么知道那披风能遮掩妖气的?”
“告诉你也无妨,你见到的那玉石琵琶精本就是五夷山中的一块玉石化形,她当然见过那件披风,也知道那披风的作用,只不过我们做妖的平时不会没事掩盖妖气,正如你们修道的不会刻意掩饰自己的修为一样,何必要带着那东西?若不是云中子多管闲事,我又怎会去五夷山找披风?”
她怒目而视:“你的问题我答完了,你是不是也该回答我的问题?前夜那两个女修为何来王宫,是你指使的吗?”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她们又是怎么知道那披风能遮掩妖气的?”
杨戬:“你怎么知道她们不知道?”
“你之前不就……”妲己本想说他之前不就不知道吗,他们阐教的典籍上只写了那恶妖有个能遮掩妖气的宝物,又没写是什么,他哪里会想到披风就是那件宝物。但这话哪是狐妖妲己该说出来的,她卡了一下,才继续道:“你之前应该也不知道吧,是我昨夜告诉过你,你才知道那次五夷山上我为何要与你抢披风吧?连你都不知道,你的同门又怎么会知道?”
杨戬看着她。五夷山上,是他们三人的初遇,或许孽缘就是从那一刻开始。
“她们比我早知道,来王宫是另有事要查,并非受我指使。”杨戬淡淡说道,“若你没有与她们动手,伤了她们,我如今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妲己酸溜溜地道:“我说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找我,原来为小九报仇只是托词,其实是替同门出头来了。她们是谁,你的师姐还是师妹?我怎么没听说过你还有那么貌美的师姐妹?”
杨戬:“与你无关。”
妲己冷哼一声:“是与我无关,我替小九心寒罢了。原来还得借心上人师姐妹的光,才能有心上人给她报仇。”
杨戬又露出那种淡淡的讥嘲的笑容:“你这狐妖真是有意思,一会儿说她普通,不值得我为她走火入魔,一会儿又说我报仇不是为了她,替她心寒,你到底是厌恶她还是厌恶我?”
妲己下意识地想顶嘴说就不能两个都厌恶吗,但她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让她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不去接杨戬的话。
见她不语,杨戬又道:“你当真不打算走?”
妲己:“我就不走。”
杨戬点了点头:“那你离我远点,你身上熏的香过于庸俗浓郁,熏得我头疼。等我想杀你之时,自然会来找你。”
妲己愕然瞪大了眼,没想到他竟然能说出如此无耻的话。
看他就这么转身走了,她忍不住捡起一块石头,恶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背上。
“脚步虚浮成这样,还好意思说大话?”她看着他被她砸得趔趄了一下,冷笑不已,“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别死在我前头了。”
杨戬没有回头,勉力稳住身形后,便慢慢地走回去了。
妲己恨恨地磨了一下牙,心想自己现在怎么会堕落成这样,若她还是以前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她就好了,现在就把杨戬摁死也绝无负担,怎么还会在这里主动犯贱,受他一次又一次的羞辱!
她握紧双拳,快步往远处走去。不知道杨戬今晚还会不会犯病,他要是犯病的话,她绝对不会再凑上去帮他压制了!疼死他算了!
于是直到这日的夜晚,月上中天,杨戬都再也没有见到妲己的人影。
经过了大半天的吐息调养,杨戬感觉经络平稳了许多,力量也回来了些许,他收势睁眼,执起一旁的三尖两刃刀,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
原本趴着休息的哮天犬也立刻站了起来。
杨戬道:“走,去找那九头雉鸡精和玉石琵琶精。”
第68章 你到底知不知道,小九就……
喜媚与清弦,其实此刻就在离轩辕坟不远的一处山林里。
昨日妲己被杨戬带走后,喜媚带着变回原形的清弦想逃,却被申公豹拦住。申公豹显然是想问问她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喜媚哪有心情跟他解释这个,便抬手召来一阵黄风,趁着众人视线受阻之时迅速跑了。
她害怕被申公豹追上,下意识地要逃回熟悉的轩辕坟,却在路上意外发现了杨戬和妲己的踪迹。
杨戬应该不知道轩辕坟的存在,那他们走这条路,多半是姐姐的授意。
虽不知道姐姐究竟想做什么,但她已叮嘱她们不要来拖累她,喜媚怕自己擅回轩辕坟会打乱姐姐的计划,便带着清弦在不远处的山林里停留了下来。
好在这附近依旧有些灵气缭绕,清弦没过多久就恢复了人身,与她一起打坐调息。
杨戬和哮天犬找到她们两个的时候,她们正在一块空地中安静打坐,听到响动,双双睁眼,发现来人是谁后,顿时惊愕地倒吸一口冷气。
清弦害怕地一把抓住了喜媚的胳膊。
喜媚咽了咽喉咙,盯着杨戬,作出防御的姿态。
杨戬提着三尖两刃刀,一步一步走到她们面前。
“你……你想干什么?”喜媚问道。
“那九尾狐说,你们是受她指使,所以小九之死,你们也有参与,是也不是?”杨戬凉凉开口。
喜媚梗着脖子:“是又怎么样?”
“那便够了。”杨戬道,“今日我便以你们的性命,来告慰小九的亡魂。”
“慢着!”喜媚惊疑地看着他,“我姐姐去哪儿了?你把她怎么了?”
杨戬唇角泛起一抹冷笑:“你觉得呢?”
喜媚看向他手里的三尖两刃刀,月色如银,刀面上有浅浅的干涸血迹。
杨戬道:“她自作聪明,以为把一具分身变成小九的模样就能欺骗于我,然而小九就死在我面前,如此把戏,当我是傻子不成?”
喜媚声音颤抖:“你,你……”
“所以我把她杀了。”他轻慢地说道,“她是主谋,当然是先杀她要紧,现在主谋死了,自然就轮到了你们这些从犯。”
“你说什么?!”喜媚失声,“你把她杀了?”
清弦的脸唰的一下惨白。
杨戬脸色陡然阴沉下来:“怎么,她用那般下作的方法算计我,害死我的徒弟,我却不能杀她?”
“不,我不信……”喜媚摇着头恍惚道,“她不可能就这么被你杀了……我都没听到动静……”
杨戬的刀锋刺向喜媚的脖颈,在她咽喉出留下一点血痕。
“你们觉得我杀不了她?”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笑话一般,讽刺地笑道,“她本就有伤在身,杀她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吗?”
喜媚跌坐在地上,仰头看着杨戬。她想起昨日杨戬气势汹汹杀到寿仙宫里的模样,姐姐就是被他那副气势震慑住,所以才慌不择路地想要逃跑,结果腹背受到重创。否则若正面作战,断不至于如此……
夜风穿梭而过,发出枯簌叶声。
喜媚喃喃道:“不可能……姐姐那么厉害,怎么会就这么悄无声息被你杀了,你肯定是在骗我……你想诈我,对,对,你想诈我,你是不是想从姐姐那里问什么东西没问出来,就想来问我?一定是这样的……你觉得骗我姐姐死了,我就会说出一切……”
清弦哆嗦着附和:“你、你不要想骗我们,我们……我们了解她,她哪有那么容易死……”
杨戬俯视着她们,翘起唇角,轻蔑地哼了一声。
“真是不可理喻。”他说,“不信便罢了,下去和你们的姐姐团聚吧,但你们比她幸运一些,至少死得比她干净点,没受那么多折磨。毕竟你们承认罪行承认得很痛快,不会像她一样,反复把我当傻子戏弄。”
喜媚的声音很轻,几乎要飘散在风里:“什么意思……你折磨她了?”
“那是她自找的。”杨戬一字一顿地说,“她在我面前,屡屡贬低折辱小九,说什么她不值得的话,这不是挑衅又是什么?既然她毫无悔意,那我便让她也尝尝,小九那种慢慢死去的绝望滋味。”
“你真的杀了她?!”喜媚突然暴怒跃起,不顾就在她喉前的刀尖,一把扑向了杨戬。
杨戬迅速将刀柄一转,将她击飞出去。
然而喜媚又一次不管不顾地扑来。
这次她扑中了,扑得杨戬摇晃了一下,以刀柄作撑才稳住身形,她揪着杨戬的衣襟,眼眶通红,嘶声道:“你就这么把她杀了?她难道其他什么也没说?!”
“她那般恶毒,连死去的凡人都不放过,留着她说话的机会做什么?我割了她的舌头,让她再也说不了小九一句恶言。”杨戬垂眼看着她,冷冷道,“至于你,说到这里也差不多了,到此为止,我可以留你一具全尸。”
“我杀了你!!!”喜媚一声尖叫,抽出剑来,直直刺向杨戬。
一旁的哮天犬直接一跃而起咬中了喜媚的肩头,喜媚吃痛松手,踉跄着倒坐回地上。
清弦爬过来,从身后扶了喜媚一把,只是自己却红了眼眶。
喜媚靠在她身上,几次想要重新站起来,可却不自觉地腿软,又重新跌了回去。
她其实没受什么伤,完全有能力战斗,可此时此刻力量都仿佛从身体里流失了一样,她站不起来,提不起剑,脑子里天旋地转,全凭一股意志力才没有直接昏死过去。
她怔怔地望着杨戬,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掉下来。
“你为了一个小九……就这么把姐姐杀了,是吗?”她问他。
杨戬淡然自若:“做错了事,当然要付出代价。”
清弦的眼泪也终于掉了下来,她低着头,肩膀隐忍地抽动着。
“你就那么喜欢小九吗?”喜媚问出了一个和妲己一样的问题。
杨戬目光微沉,没有答话。
“你为了给那个小九报仇,才把姐姐杀了,是不是?!”她膝行而前,一把拽住他的衣角,泪流满面,“你把她杀了又有什么用!杀了她,小九也回不来了!”
“小九本就回不来了。”杨戬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她死在十绝阵中,灰飞烟灭,连轮回都不会有。”
“可她本来是可以回来的!”喜媚崩溃嘶吼,“你到底知不知道,小九就是姐姐!姐姐就是小九!从头到尾,根本没有什么凡人,一直都是姐姐而已!”
有那么一瞬间,杨戬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日的十绝阵中。
风声消失了,水声消失了,虫鸣消失了,连自己的心跳也消失了,整个世界都像是瞬间静止了一般,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就是在这样的死寂中看到了小九被飞剑洞穿的身体。
他唯一能听见的就是她的声音。
她说,我知道,真正导致师父心病的,是那个妖女。她还说,师父,没有什么妖女,都只是我而已。
他说:“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是你不信而已!”喜媚一把抓住他的手,尖尖的指甲在他手背上划出几道血痕。她怒目圆睁,泪水源源不断地滚落,让她的声音都变得粘稠似血:“世上根本没有小九这个人,从你见到她的第一面,就都是姐姐在扮演!没错,姐姐是骗了你,利用你,你就算气她恨她也是理所应当,但我问你,你既然爱小九至此,倘若你知道小九就是姐姐,你还能如此果决地杀了她吗?你、你甚至……”她哽咽起来,“你甚至还折磨她,不给她个痛快……”
杨戬静静地看着喜媚。
清弦抬起头,本以为杨戬会面露震惊,不料他脸色竟平静得可怕,她心一颤,不由哭得更加厉害。
杨戬:“证据呢?”
“证据?”喜媚尖声道,“她都死了,你问我要什么证据?你甚至没给她解释的机会!”
杨戬:“荒谬。五夷山上,她分明与小九同时出现过,她为了抢夺披风,还打伤了出声提醒我的小九。”
喜媚惨然一笑:“她有分身,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别说两个人同时出现了,九个人都行。你那时候被五夷山的毒雾所迷,瞎了眼睛,若不是清弦正好出身五夷山,她又正好从清弦那儿拿了解毒玉石,你以为小九能治好你的眼睛吗?再说,你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小九为什么连一具尸体都没有留下吗?难道十绝阵中你们西岐一个人都没死吗?为什么其他人会有尸体,唯独她没有?难道她受的伤就这么特别?为什么十绝阵明明都破了几个了,西岐城外的风沙还是那么大?因为那风沙是我布的!就是为了隔绝其他人的视线,让别人看不到死去的小九其实是混入风沙中逃遁了!”
又是一阵死寂。
杨戬闭了闭眼,方道:“为什么?”
“为什么?”喜媚顿了一下,“这问题你下去问姐姐吧!”
她面色狰狞,再度抓起脚边的剑,朝杨戬刺去。
杨戬抬手,二指夹住她的剑锋,另一只手红光罩下,密密麻麻的符文顿时像个巨钟一样将喜媚和清弦困了起来。
啪。剑锋被他的手指夹断,他看了喜媚和清弦一眼,转身离去。
喜媚拍着光罩,凄声叫道:“杨戬!你不是要杀我们两个从犯吗?怎么不杀了?是心虚了吗?是后悔了吗?你要去哪里,你给我回来!你有本事现在就把我们也杀了!”
杨戬恍若未闻,带着哮天犬,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山林里。
第69章 能和我说一次真话吗?……
回轩辕坟的这一路上,杨戬想起了很多事。
他想起小九总是不愿意自己去摸她的脉;想起云中子师叔拔剑坚称小九是九尾狐;想起小□□什么修炼之法都很快;想起小九在魔家四将的军营里来去自如,甚至连他变作的花狐貂都能追上;想起小九问他神女与恶妖交战,恶妖那个能隐匿妖气的宝物去了哪里;想起夜袭那日小九问他走哪条路线;想起十绝阵时小九从玉鼎真人手里接走的定风珠和黄天化拿着定风珠却念错的法咒;想起小九临死前盖在他眼睛上的那只手;想起遍寻不得的小九魂魄……
他想了很多很多,走路的步伐也越来越慢,直到停下。
他低下头,看向身边的哮天犬。
“师父说,我走火入魔后,感情便淡薄了许多。我曾经觉得这样也挺好,我这次来朝歌,是为了报仇,我心中涌动的是杀意,而非愤怒。对方越是挑衅我,我越是觉得她该杀。既目的明确,又不会被情绪冲昏头脑。”杨戬顿了顿,才继续道,“但今日听到那九头雉鸡精说的话,我却觉得,倘若我还是以前的我就好了。”
哮天犬靠过来,轻轻地蹭了蹭他的腿。
“倘若我还是以前的我,一定无法冷静,就像小九刚死的时候,我到处搜魂,最后非得师伯师叔们把我按住才罢休。那时候虽然闹出的动静很大,但脑子里想的事情却很简单。”杨戬道,“从难以置信到自欺欺人,我花了许多天才接受了小九已死的事实,但现在,你看,我这么快就接受了新的事实,也并没有闹出什么很大的动静。”
哮天犬的眼里湿漉漉的。
杨戬清楚地知道此刻自己原本应该经历着怎样的感情波动、心潮翻涌,如此鲜明清晰的爱恨恩怨,就应该有着大开大合的情节,在强烈的对撞中得到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但有些话有些事,人只有在失去理智的时候才能说得出口做得出来,一旦理智尚存,便说不出口做不出来。并非是觉得羞涩或尴尬,而是有些答案,不言自明,失去了情绪的驱动还非要去做,只会让自己沦为一个笑话。
杨戬问:“她现在在哪里?”
哮天犬低下头,不肯再走。
杨戬:“她行为太过古怪,我们今夜去找她那两个姐妹,不就是为了查清楚她到底为何如此吗?既然查到了,便不能不去面对。”
哮天犬还是不肯走。
杨戬:“那我便自己去找。”
他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今夜与喜媚交手,强行设下阵法困住喜媚与清弦,已耗费了他太多精力。他撑着三尖两刃刀慢慢地走在山坡上,刀柄底部在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或深或浅的小坑。
见他如此,哮天犬低低呜咽了几声,终究还是走了过去,轻轻咬住他的衣摆,示意他换一个方向走。
杨戬在一条溪流边看见了妲己。
她并没有在打坐疗伤,而是变回了狐身,窝在一片草地上睡觉。几条尾巴垫下身下,几条尾巴垂在身后。
杨戬走到她身边,需要抬起头才能看清她的脸。
夜风吹过她的狐毛,露出一小块结痂的伤口。
“怎么,是不是没杀过狐狸,在想从哪里下手比较合适?”她眼睛没睁,嘴却动了几下,发出嘲讽的声音。
妲己心中有气,其实根本没怎么睡着,杨戬一走近她就听见了。只是他走近后却迟迟不动作,她左等右等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好主动开口。
杨戬觉得此刻他本该有千百种话语哽在喉头说不出来,然而实际上他却十分顺畅地接住了她的话题:“确实没杀过,不如你同我说说。”
似是又一次被他的无耻言语震惊,妲己终于睁开眼,漆黑的瞳仁将他打量一番,呵了一声:“你就这样来杀我?”
一看就一副气血不足的样子。
杨戬:“你是不是觉得我杀不了你,所以才敢留下?”
妲己阴阳怪气道:“我哪敢这么想啊,尊贵的清源妙道真君就算是走火入魔了,也是临时发作而已,肯定比我这种身负重伤的恢复得快呀,我怎么会如此没有自知之明呢?”
“那你为何不走?”
“走了有什么用,你不是扬言一定会取我性命吗?”妲己顿了一下道,“这个问题你是不是已经问过了?你有完没完?到底要我说几遍?”
杨戬却道:“你并不想死,却毫无求饶反省之意,不仅如此,甚至见我一次便挑衅我一次,似乎生怕我忘了杀你一般。你如此行径,除了引诱我杀你之外,我想不出其他理由。”
妲己:“我有病啊?我引诱你杀我?”
杨戬定定地看着她:“很奇怪吗?这样的事能发生一次便能发生第二次,甚至比上一次更易进行。如果我现在就杀了你,你是打算等我的刀刺穿你的心脏后,再来跟我说一遍诛心之语,然后在我面前又一次灰飞烟灭吗?”
“——小九。”
宛如当头一棒,妲己呆在当场。
杨戬看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到她别的表情,然而一只狐狸实在没有那么多生动的表情,他只能从她突然睁大的眼睛中,看到她些许的惊恐之色。
“我与你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呢,你要这般对我。”杨戬轻声说道,“让我看着所爱之人因我而死,生一次心魔还不够,非要让我再亲手杀了所爱之人的原身才行吗?走火入魔你不满意,是一定要我死吗?”
妲己摇着头,下意识地与他拉开距离,往后退去。
“不,不是……”她语无伦次道,“你在说什么呢?小九早就死了……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不必再演了。”杨戬平静地说,“我去找了雉鸡精和琵琶精,她们把什么都说了。”
妲己僵住。
“能和我说一次真话吗?”他问她,“就算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你,你要除我而后快,但看在我曾对小九动过真心的份上,可以和我说真话吗?”
妲己还是不敢相信,颤抖着道:“你……你……是不是又发病了,胡言乱语什么呢?我确实用分身假装过小九,但你不是一眼就看穿了吗?我和小九有什么关系?你还是快回玉泉山找玉鼎真人看看吧,别是魔怔了。”
见她死不承认,一旁的哮天犬愤怒地低吼起来。
妲己硬着头皮,朝它龇牙:“干什么?想打架啊?你别以为咬了我几口就不得了了,我那是不跟你计较!我现在打不过杨戬,还打不过你吗?”
哮天犬气恼地看向杨戬,杨戬却注视着妲己。
妲己避开他的视线,坚持嘴硬道:“你之前口口声声说小九死了,我还以为你很清醒呢,原来也不怎么清醒,莫非幻想是小九还活着,想从我这里得到她的下落吗?”
“……罢了。”杨戬垂眼,“我们走吧,哮天犬。”
他之前执著于想知道她为什么要那般害他与小九,曾粗暴地反复逼问于她,可现在不一样了。
这个和小九长相迥异、性情迥异的狐妖就是小九,他做不到再那么对她。
……又或者是,她曾是小九,但他已不知道该怎么对她。
失去了情绪的感知,他再如何叩问自己的内心,也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妲己缩在高大的树影下,看着月色将不远处一人一狗的影子拉得纤长,内心早已慌乱无主。
怎么回事?杨戬为什么突然毫无预兆地就戳穿了她是小九这件事?他到底怎么知道的?是真知道,还是只是有所怀疑,故意来诈她的?他若真知道,为什么看起来这么镇静,难道不应该红着眼睛来质问她到底为什么吗?他若只是有所怀疑,她到底哪儿露了破绽?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究竟是什么态度?是更恨她了,还是处在摇摆之中?她曾以为会是前者,中途看他那么平静又以为是后者,但现在仔细回想,他的反应也不像是那种爱恨交织的感觉。
对了……喜媚和清弦!怎么把这茬忘了!杨戬刚刚说是她们说的,真是她们说的吗?她们怎么会没经过她允许就乱说?还是说他压根就没去找过喜媚和清弦,这只是他套话的一个技巧?
她心乱如麻,当即决定去找人。
若杨戬没有说谎,那以他现在的精力应该也去不了太远的地方,她们又是从王宫中逃出来,多半也是滞留在了来轩辕坟的路上。
她现在驾不动云,原身跑得快些,便用原身在山林里奔跑。只是伤势未好,每跑一小段便不得不停下来休息片刻。
等找到被困在阵法中的喜媚和清弦时,天边都泛起鱼肚白了。
“姐姐!”远远看到一个巨大的狐狸身影,喜媚便难以置信地站了起来,“姐姐!是你吗!你还活着!”
妲己快步过去,看着隔在她们中间的红色符文光罩,不由皱起眉来:“怎么回事?你们这又是什么表情?”
清弦哭了半宿,看到活生生的妲己出现在面前都傻了,直到她问话,才一个激灵道:“姐姐,你真的还活着!杨戬没有杀你吗?”
“他走火入魔了,想杀我的时候突然犯病,就没杀成。怎么,你们以为我被他杀了?”她忽然反应过来,眼睛都瞪大了几分,“原来他早就有所怀疑,昨天是故意让我离他远点,然后悄悄来找你们套话!套完你们的话又把你们关在这里,再去套我的话!”
清弦茫然,而喜媚却意识到了,失声道:“他骗我说姐姐死了!我、我一时情急,就告诉了他,姐姐就是小九!”
妲己气得四爪都抠进地里,然而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无用。
“杨戬是回去找姐姐了吗?他到底什么反应?”喜媚急切道,“他有再对姐姐不利吗?”
一想到杨戬那平静到诡异的样子,妲己便感到一阵难受。她抿了抿嘴,道:“他开门见山地喊我小九,吓了我一大跳。我以为他是在诈我,便没承认,他见我不承认,就走了。”
“就、就走了?”清弦目瞪口呆,“没别的什么事了?”
“没了,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妲己强压下心中不安,“先不管他了,我先救你们出来。”
她变回人身,正在研究如何才能破开杨戬设下的困阵,但还没研究多久,忽听后面传来一阵熟悉的狂奔声音。她头皮一麻,转过身去,果然看见了哮天犬的身影。
她还没开口,哮天犬便狂吠起来,扑过来咬住她的衣角,把她往外面拖去。
妲己刚想说什么,却对上哮天犬焦急的视线,不由面色微变。
“怎么了姐姐,它这是要干什么?”喜媚警惕地看着哮天犬。
妲己深吸一口气:“杨戬大约出事了。”
“姐姐别去!”清弦叫道,“这定是杨戬的诡计!”
然而妲己太熟悉哮天犬了,它这个反应作不得假。
她只纠结了一瞬,便一咬牙道:“算了,你们先在这待着,我回去一趟。”
第70章 有什么区别呢。
杨戬又发病了,他倒在山洞的洞口,昏迷不醒,体内经络比之前暴动得更加厉害,皮肤更是烫得吓人,都不用碰到,只靠近他都能感到那一阵阵散发的灼意,就像靠近了一个火堆一般。
妲己皱眉问道:“怎么突然就这样了?他之前不是都快好了吗?”还有力气给喜媚和清弦设下阵法呢。
哮天犬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地看着她。
妲己:“……”
什么意思?这是在谴责她吗?难道是因为她拒不承认自己就是小九,才导致杨戬又发病吗?
她有些心虚,轻咳一声,忍着火灼之感,去摸杨戬的脉。现在的脉象已不是“乱”可以形容,是已经完全摸不到脉象了,仿佛他全身的经络都没在正常的地方待着,只因这具身躯足够强悍,才维持着表象没有崩坏。
妲己试图给杨戬注入自己的法力压制,但毫不意外地又被弹开,而他也没有任何症状减轻的迹象。
妲己额上开始冒汗:“我说真的,不能再拖了,你去玉泉山找人吧。”
哮天犬犹豫着。
妲己:“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怀疑我会害杨戬吗?”她恨恨地说,“那我承认我是小九行了吧,我就是欠你家主人的,他要是因我而死,我定会被你们全阐教追杀的!我没这么傻!”
哮天犬在原地转了几圈,似是在思考,最终下定决心冲妲己凶巴巴地汪了几声,然后掉头飞奔离开。
妲己擦了擦额上的汗。
“杨戬,杨戬?”她尝试了各种方法喊杨戬,都没有用,她甚至都试图扒开杨戬额头上的那只眼睛了,可除了自己差点被一道红光打中以外,杨戬仍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没办法了,可眼见着杨戬的情况越来越糟糕,她也没法坐视不理,只好变回狐身,小心翼翼地用一条狐尾卷起杨戬,然后快步往溪流处跑去。
她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杨戬现在热得不正常,不知道怎么从内里降温,那就只能从外部降温了。凡人生病就是这么治的,发热了没药吃,那就敷冷巾。
溪流不深也不浅,她以狐身坐进去,刚好没过尾巴的中段,杨戬斜斜地陷在她的狐尾之中,大半个身子都浸泡在了冷水里,只有胸口以上露出水面。
她牢牢地注视着杨戬,生怕他再出点什么事,但好在随着时间过去,他的症状虽未减轻,但也没有加重。
他甚至还中途清醒了一次。
他睁开眼,最先看见的是头顶湛蓝的天空,然后是一双直勾勾盯着他的狭长狐眼。看到他醒了,妲己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结果尾巴一摆,杨戬就直接沉进了水里。
妲己又手忙脚乱地把他捞了出来,替他理好衣裳。
水流淅淅沥沥地从他身上滴下,杨戬定定地看着她,声音缓慢,沙哑破碎:“为什么?”
妲己避开对视,嘟囔道:“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来救我?”他问。
“我又没想让你死。”妲己闷声回答,“是你自己要这么想我。”
杨戬闭上眼睛:“我不明白。”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少说点话也好。”妲己道,“你现在这样太吓人了,哮天犬已经去玉泉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玉鼎真人那里肯定有什么灵丹妙药能治你*,等他来了,我就走了。”
“你不准走!”他忽然又睁开眼睛,猛地攥住了身旁的狐狸毛,用力地看着她。
妲己被他看得心里一颤,尾巴也被他扯得有点疼,不由皱着鼻子道:“哪怕到现在了,你还是想杀我吗?”
杨戬:“你承认你是小九了,是吗?”
妲己不语。
杨戬缓缓地松开手,喘了口气。
妲己道:“是因为我不承认,所以你才又会变成这样吗?你之前明明看着都快好了。”
杨戬:“既然敢做,又为什么不承认。”
“之前不承认,是因为我觉得你一定会杀了我。”妲己轻声道,“你会觉得被我玩弄了感情,被我践踏了尊严,此等奇耻大辱,非得杀我泄恨不可。”
“……后来呢?”
“后来你还是要杀我,却是为了小九要来杀我。我没想到你会走火入魔,我不知道小九影响对你会这么大……你那么喜欢小九,又那么讨厌我……”她垂着眼睛道,“我觉得你已经很可怜了,若是知道其实根本没有小九这个人,说不定会走火入魔得更严重……”
现在看来,她想得果然没错。
杨戬似乎体内又是痛得狠了,脸色苍白,青筋暴起,好半天才断断续续道:“你最初为何……要以小九的身份……接近我?”
妲己低声回答:“不管你信不信,我一开始真的没打算对你做什么。那时候我只是想找云中子报仇,但只知道云中子来自是终南山的道人,疑似是阐教门下,却不敢肯定。结果在五夷山中取披风时遇到了你,你说你是阐教门人,我这才临时决定跟在你身边,看看能否从你这里找到云中子的下落。”
杨戬恍惚了一下:“所以在西岐见到师叔的当晚,你就与他动手了。”
“……是。他有千年松木的木剑,那东西天然克妖,我虽伤了他,但自己也伤得很重。”
杨戬:“可我记得,咳咳……师叔的松木剑对你不起作用。”
妲己嗫嚅道:“……那个不是我,是我的分身。我的分身不会法术,与凡人无异,能在我离开之后依旧按照我的意志与习惯行事。所以你们遇到的,云中子用照妖镜照不出来、用松木剑也没用的……其实是我的分身。只要我回来后与分身合体,就能知道我不在的时候分身都经历了什么。”
杨戬脸色愈发苍白:“那你的本体当时何在?”
“当时……在、在朝歌。”她心虚不已,几乎是含糊不清地说道。
又是一阵沉默,杨戬才道:“所以我见到的小九,有时候甚至……连你的本体都不是,只是一具像傀儡一样的分身……是吗?”
他想起坊间闲谈中被无数人或艳羡或唾骂的妖妃,他们说她是祸水,他们说大王为了她连后宫三千都不要,他们说大王对她极尽宠爱,建酒池造鹿台,夜夜笙歌,他们说都是这妖妃害了黄妃,逼走了黄飞虎,而大王竟然还要封她为后。
这次来到朝歌,踏足寿仙宫,他看到的第一幕就是被帝辛抱在怀里的她,而直到昨夜,她身上穿的那件血衣,还是绣有王后纹样的寝衣。
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杨戬!”妲己大惊失色,连忙把他放到岸边,变回人身,握住他的手腕,试着再次去压制他体内汹涌的经络。
他挣了一下没挣脱,只得虚弱地笑了一声:“你在师叔那里受了重伤,帝辛是人王,也依然不够你采补的,所以你又看上我了,是吗?”
妲己一时语塞:“我……”
他疲惫地合上眼:“我已明白,你不必说了。”
他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这般清晰的思路,哪怕身上如烈火烹油,他也竟还存有理智,迅速地想通了她究竟为何做下这些事。
从一开始,她就只是他接近云中子的跳板而已。从云中子那儿报完了仇,他原本已失去了利用价值,可她却偏偏受了伤,亟需恢复,所以她看中了他。她借着小九的身份,得到了两军交战的情报,堵在他的必经之路上,为他设下了一个专属的圈套——甚至还是连环套,她在骗取了他的身心之后,又以一个绝不会让人怀疑的方式假死脱身,回归她阔别已久的朝歌生活去。
他在九曲黄河阵里沉溺于一个有着小九的幻境之时,她正在进行她荣宠无双的封后大典。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妲己底气不足地为自己辩解,“我没有爱慕帝辛,只是因为王宫的环境适合修炼,我为了方便才借用了苏护之女的身份进宫……而且,而且帝辛也不喜欢我!他只是被我用狐媚之术迷惑了,才会那样……我刚进宫的时候,他甚至是想杀了我的……”
有什么区别呢。杨戬想。
帝辛爱不爱她并不重要,他和帝辛都只不过是她利用的对象而已,狐妖最擅蛊惑人心,偏偏她自己又没有心。帝辛是凡人,抵御不住她的蛊惑,快要亡国了,而他比帝辛强些,不会轻易被她蛊惑,结果就是自己也走到了今天这步,像是陷入了一场反复循环的噩梦。
从来就没有什么小九,从来也不会有什么师徒长相厮守、逍遥长生的故事。
就像他从来都没有过一个完整的家,从来也不会有什么一家团圆、安稳平静的生活。
他说:“你走吧。”
妲己愣住。
杨戬重复了一遍:“我不会杀你了,你走吧。”
妲己磕磕巴巴地说:“可是……可是玉鼎真人还没有来……”
“等他来了,你就走不了了。”杨戬道,“你走吧,再也别出现在我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