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时节,风卷清云,空天微霜。
闻太师最终不敌西岐奇兵,战死于绝龙岭。
帝辛收到军报,沉默良久。妲己问:“大王在想什么?”
“太师一生忠勇,却客死他乡,实在是孤之过。”帝辛道。
妲己道:“太师殉国,百官俱恸。然军情不等人,若连大王都沉溺于哀伤之中,只怕殷商危矣。”
帝辛叹息一声:“孤明白你的意思。来人,传旨,召邓九公及其女入朝歌觐见。”
……
这是邓婵玉第一次来到朝歌。
进宫之前,邓九公便已警告过她,大王面前,收起她那一身野气,老实一点,规矩一点,免得在不知道的时候就犯了什么忌讳。
邓婵玉的确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跟着父亲进了宫,低眉顺眼,一步也不敢踏错。
虽然低着头,但余光还能瞥见附近景致,王宫之辉煌、宫人之繁多令人咋舌,邓婵玉不禁腹诽,难怪外面百姓对帝辛多有怨言呢。
唉,太师战死,也不知下一个为国捐躯的是不是他们邓家。
宫人领着他们进殿,向上首行了一礼:“禀大王,禀娘娘,邓将军父女已带到。”
还有娘娘?
邓婵玉一边跟着父亲行礼,一边暗自震惊,外面传言果然不虚,这大王对苏妃,哦不,如今是苏后娘娘了,果真宠爱异常,连这种军机要务的场合,都还要带着她。
尽管内心十分好奇苏后娘娘是不是真如传闻中一般貌美,但她还记得父亲的警告,没有胡乱抬眼,只站在原地,安安静静地听着帝辛和父亲说话。
说的无非是些军务交接之事,也不知过了多久,正事终于聊完,帝辛便将目光放到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邓婵玉身上来。
“听说邓卿之女自幼习武,如今一见,这周身气度果然与那些凡俗女子大不相同。”
邓婵玉心里咯噔一声。
不是吧,这帝辛不会是宫里的娇花看腻了,看上她这朵野花了吧?!天啊不要啊,她宁愿死在西岐人的刀剑下,也不想老死在深宫里啊!
“大王谬赞,小女顽劣,臣不求她建功立业,只求不犯什么错便好。”邓九公道。
一直没说话的妲己终于开口:“一直低着头做什么,抬头让本宫瞧瞧。”
邓婵玉心里又咯噔咯噔两声。
她又没有军衔,就是一个随军出征的普通将士而已,苏后娘娘看她做什么,难道是已经看出帝辛的意思,所以已经把她视为敌人了?不要啊,听说和苏后为敌的妃子下场都很惨,她哪斗得过苏后啊!
可是苏后发话,她也只能抬头。
这一抬头,便看清了苏后长什么样。邓婵玉自小长在军营,从没见过这样雍容美艳的女子,一时之间竟看呆了,直到邓九公咳咳两声,她才尴尬地收回目光,行了一礼:“臣女邓婵玉,见过娘娘。”
妲己笑道:“邓小姐生得这般美貌,光看容颜,委实想不到还是个将才。”她转向帝辛,“大王,臣妾见到邓小姐,心生亲切,难得有如此合眼缘之人,可否让邓小姐同臣妾去后殿坐一坐,闲谈片刻?”
帝辛:“自然可以。”
邓婵玉心里咯噔咯噔咯噔,心想自己这是要送命去啊。
可她没有拒绝的资格,只好在父亲担忧的目光中,硬着头皮朝妲己走去。
妲己站起来,竟笑着牵过了她的手,拉着她进入了后殿。
一阵香风扑来,邓婵玉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打完惊觉失态,连忙道:“娘娘恕罪,臣女……臣女只是偶感风寒。”
“无妨。大王传召得紧,你们这一路风尘仆仆而来,想来都没怎么休息,请坐吧。”妲己引着她在茶案边坐下,“这儿还有些点心,邓小姐随意用些,不必拘束。”
邓婵玉沉默地坐着,看着面前的茶水点心,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
苏后娘娘说得对,他们确实赶路赶得急,没怎么休息,今日又因为要面见大王,怕御前失仪,更是连早膳都没吃。
宫里的食物品相也太好了……里面不会给她下了毒吧?
见她不动,妲己挥挥手让宫人们都退下,托腮望着她道:“怎么不吃?是觉得不合胃口,还是怕本宫给你下了毒?”
邓婵玉大惊失色,连忙后退几步,给妲己磕了个头:“臣女不敢!”
妲己扑哧一声笑了,道:“同你说笑呢,这么紧张做什么。你与邓将军都是大王倚重之人,背负着讨伐西岐的重任,本宫一介深宫妇人,仰仗你还来不及,又怎会给你下毒呢。”
邓婵玉打小就是和男人打交道。男人,尤其是军营里的男人,直来直往,满口粗言,她还从来没有跟女人如此端腔拿调地聊过天,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妲己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且放心,大王没看上你,本宫也不想杀你,等召见完,你就可以跟你父亲一起出征去了。”
邓婵玉满脸愕然,显然是不知道她到底怎么猜出来的。
妲己勾了勾唇,拿起茶杯啜了一口。
邓婵玉这个人比她想象得有意思多了。虽是武将,看着比寻常女子厉害一些,但其实成长环境简单,导致没什么心眼,想法全写在脸上。
“吃吧。”妲己点了点桌子。
邓婵玉这才磨磨蹭蹭地直起身来,挪回茶案边,小心翼翼地拿了块果糕,咬了一口。
天爷的,这也太好吃了。他们当兵的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这帮人却在王宫里享受什么山珍海味啊!
邓婵玉悲愤地吃着。
“本宫请你来,是有个事情想跟你请教。”
邓婵玉顿了一下,放下果糕,喝了口水把残渣咽下去,又开始低眉顺眼地回答:“娘娘但说无妨,臣女知无不言。”
“本宫听说,你有样十分厉害的法宝,名叫五光石,能给本宫看看吗?”
邓婵玉:“当然可以,娘娘请看。”
她从怀里摸出一只锦囊,锦囊倒出,几颗拇指甲盖大小的圆润玉石静静地躺在手心,发出淡淡的光泽。
见妲己想拿,邓婵玉犹豫了一下,说:“娘娘当心些,这东西万一磕到身上,是十分疼的。”
“多谢提醒,本宫一定小心。”妲己从她手里接过五光石,放在自己手心里仔细端详。
邓婵玉问:“娘娘要这个做什么?”
妲己道:“本宫偶然间听说了一桩旧闻,说你这五光石十分厉害,曾被敌人觊觎,还专门派遣妖兽深夜偷盗,结果那妖兽将五光石含在嘴里,不慎吞食,后来满身妖气尽数消失,最后爆体而亡。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邓婵玉说,“臣女以前只把这五光石当暗器使用,也只打过人,不曾打过妖兽,那之后才知道原来还对妖兽有这样的奇效。”
妲己:“你这五光石哪儿来的?”
“家传的。”邓婵玉思索了一下,“臣女家世代习武,据说有一次祖辈打了败仗,在逃亡路上捡到这些石头,因为会发光,所以以为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收起来了。后来祖辈觉得这段当逃兵的经历很不光彩,决定警醒后人,就用这几颗石头当传家宝了。臣女小时候淘气,从家里翻出收它的箱子,拆了里三层外三层,发现这几颗石头,就扔着玩,结果不慎扔中了一个亲戚,差点闹出人命。臣女父亲那时一边赔礼道歉,一边觉得臣女有天分,想让臣女练些暗器,但换了好几个,都没这几颗石头趁手,父亲索性把它们给臣女使了。再后来闻太师又教了臣女几句法咒,让臣女可以时刻召回五光石,就可在战场上取之不尽。”
妲己将手轻轻合拢,只觉得掌心分外温暖,竟让她生出一种……一种在母体中沉睡的安心之感。
“娘娘……这样不冷吗?要不将它还给臣女吧?”邓婵玉纠结地问道。
“冷?”妲己诧异。
“难道娘娘不觉得冷吗?”邓婵玉说,“这五光石寒气极重,握久了便觉得冻手,所以臣女一般只在战场上用它,平时都用厚厚的锦囊装着,免得冻着自己了。”
妲己定定地看着她,看着邓婵玉渐渐发毛,她才忽而微笑了一下,松开手心,将五光石还给了她:“是有点冷。”
邓婵玉松了口气,总算拿回了自己珍重的宝贝,她迅速收好,放回衣襟里。
“你的祖辈,是在哪里捡到它们的?”妲己问道,“这么好的东西,说不定还有呢?”
“有没有不知道,也没人回去找过。”邓婵玉说,“那时候臣女的祖辈不是打了败仗当逃兵嘛,就是在逃跑的时候迷了路捡到的,所以也不知道具体在哪儿。据说当时还吓到了一只在孵蛋的雉鸡,雉鸡受了惊吓飞走了,但窝巢还在,祖辈就在窝巢里发现了这些会发光的玉石。”
“……雉鸡?”
“是啊,雉鸡,说是很大的雉鸡呢,没人见过那么大的雉鸡,都怀疑要成妖怪了。”邓婵玉道,“窝巢里还有雉鸡下的蛋,祖辈怕那雉鸡有灵智,会报复,就只摸走了玉石,把蛋留下了。”
妲己:“……”
邓婵玉道:“听起来是不是挺玄乎的?臣女也觉得不可尽信,或许是代代相传的时候传错了,娘娘当个乐子听便好。”
妲己揉了揉额角。
邓婵玉:“娘娘是不是累了?若是累了,那臣女便不打扰娘娘了。”
见邓婵玉满脸写着“快放我走”,妲己便道:“时候是不早了,你回去吧,本宫便不送了。”
邓婵玉如蒙大赦,赶紧揣着五光石告退了。
离开后殿,回到前殿,帝辛已经离去,邓婵玉瞧见父亲站在殿外走廊下,似乎正与人说着什么,她快步赶过去,正想告诉父亲自己刚才的经历,谁知转到父亲旁边,这才发现父亲竟是与一个身高不过四尺、面如土色的矮子在说话。
邓婵玉目瞪口呆,看了又看,反复确认这人的样貌,不是个小孩,而是一个成年男子。
怎么会有男人长这么矮啊!
“婵玉。”邓九公开口,“此乃土行孙道长,乃大王所荐,擅遁地之术,可日行千里,我欲封他为五军督粮使,以后大家便是同僚,你与土行孙道长见个礼吧。”
邓婵玉连忙收敛表情,正色道:“婵玉见过道长。”
“邓小姐客气。”那土行孙望着邓婵玉笑,弯腰行了一礼。
他这样行礼,一个不小心会不会磕地上啊……邓婵玉忍不住想道。不过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冒犯,努力绷住表情,不让这位大王派来的道长抓住她的把柄。
后殿。
“依我看,姐姐直接把五光石要过来得了,那邓婵玉不敢不给,我们也好慢慢研究。”喜媚说。
清弦:“那不是姐姐现在心没那么硬了嘛,喜欢来软的……”
妲己一拍桌子,两个人顿时噤声。
“这是重点吗?光要个五光石有什么用?它上面刻线索了?”妲己凉凉地扫了喜媚一眼,“你刚才是聋了吗?没听见邓婵玉说,她的五光石是从雉鸡窝里捡来的吗?”
“……听见了。”喜媚弱弱道,“可是,那也不一定就是我娘的窝啊……我从没听我娘说过还有这种事……”
“是不是的,你回去问问不就行了吗!”妲己道,“被凡人吓得弃窝逃走,也就你们雉鸡妖干得出来!这么丢人的事她当然不会说了!”
喜媚沉默了一下,道:“族里都不喜欢我,我很早就离开族群了。雉鸡妖弱小,像我这样的是例外,这么多年过去,我娘应该早就不在了吧。”
妲己用力地抿了下唇。
“我可不管你娘还在不在。”妲己道,“我一定要弄清楚那五光石是哪儿来的。邓婵玉说它是冷的,可我摸着分明是热的,它不可能和我们没有关系。”
“可是……说不定我的族群现在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待着了。”喜媚道,“万一找不到呢?”
“你到底想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妖气,又会长九个脑袋?”妲己盯着她,“你都没有去找过,怎么知道找不到?”
喜媚:“我只是不太想回去……”那里并没有什么愉快的记忆。
妲己扯了扯嘴角:“你不去也行,把方位告诉我,我自己去。至于我这只狐妖去了你们雉鸡窝,会发生什么我可就不知道了。”
喜媚:“……”
清弦摸了摸鼻子,嘟囔道:“好像也没有很心软……”
喜媚叹了口气:“我去还不行吗。”
第52章 这样显得你和黄师弟很傻……
西岐城下,两军对垒,杀气迷空,征云蔽日。
邓婵玉端坐马上,眉头紧锁,目光牢牢盯着前方两道激斗的身影。邓九公与黄飞虎,二骑交加,刀枪并举,你来我往,正杀得尘土飞扬,天昏地暗,难解难分。
“这黄飞虎,不过一叛国投敌之将,竟如此不知羞耻,还敢正面与我们对战!”她不快道,“好歹也算同僚一场,他还真对父亲下得去手!”
副将在一旁低声道:“小姐有所不知,听闻这黄飞虎到了西岐后,那姬发小贼也封了他个开国武成王的虚衔,他既有心卖命,自然要全力以赴,才好讨那姬发小贼的欢心。”
邓婵玉哼了一声:“痴心妄想!我看他招数也不过如此了,父亲年纪虽大了些,但还宝刀未老,他若想踩着父亲邀功,做梦!”
正说着,便见邓九公窥见个破绽,一声暴喝,赤铜刀以迅雷之势横扫而出,黄飞虎惊得猛一错身,险险避过刀锋,手中提芦杵仓促回刺,却失了准头,擦着邓九公的盔甲而过。
邓婵玉的笑容尚未舒展,便听对面城楼上一声高叫:“黄将军,我来助你!”
邓婵玉猛地抬头,只见一人脚蹬风火轮,跃下城楼,手中火尖枪一抖,人未落地,一道眩目金光便已夺风而出。
只听当的一声,乾坤圈狠狠砸在了邓九公的臂甲上,邓九公措手不及,臂甲碎裂,魁梧身躯在马上一晃,险些就要栽落。
“父亲!”邓婵玉勃然大怒,一拍副将,“你去接应父亲,我去替他!”
说罢,猛地一夹□□马腹,骏马长嘶一声,直奔而出。
哪吒见对面竟然来了个女将,不由吃了一惊,道:“你是何人?”
刚要退场的黄飞虎连忙道:“她乃邓九公之女邓婵玉!道长不可小觑!”
哪吒冷笑一声:“管他男的女的,既然自己送上门来,那便休怪我不客气!”
邓婵玉咬牙切齿:“竖子安敢!你暗伤我父,今日便受我一刀!”
她手持双刀纵马劈来,哪吒急架火尖枪相迎。
战未数合,邓婵玉心道此人身法灵活,又会法术,不宜硬战,便匆匆收了刀,把马一拨,道:“是我轻敌,技不如人。”
哪吒:“怎么这就走了?殷商数万大军,竟无人至此!”
他哈哈大笑,正要追去殷商军营,忽见邓婵玉扭头,长臂一甩,什么东西闪着光朝自己袭了过来,哪吒猝不及防,只觉脸上一阵剧痛,直接从风火轮上摔了下去。
邓婵玉一勒马缰停住,轮到她望着哪吒冷笑:“看来西岐也无人至此,竟派一小童应战,还不快快回去找你爹娘,哭了还能有糖吃!”
“你——”哪吒气急败坏,一抹脸上的血就要提枪再战,却被赶来的黄天化一把拉住。
“师兄莫急,她手里那几个东西怪异得紧,你越是急躁,越是容易中招。”黄天化道,“你且回去疗伤,我来会会她。”
哪吒:“你能行么?”
黄天化:“师父此前给我留了攒心钉,连魔家四将都杀得,这凡女又有何杀不得!”
哪吒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抹了把脸,只觉得脸上又肿又痛,想来是破相了,不由恨恨道:“那你当心些。”
他重新踩上风火轮,狼狈地回了城楼。
姜子牙问:“那邓婵玉手里究竟是何物,竟将你打成这样?”
哪吒:“不知是什么东西,瞧着像小石头,可绝非普通石头可比。偏偏她出手还快,都来不及看清——噫!”
话音未落,城楼下的黄天化尚未发出攒心钉,便又被邓婵玉五光石打中。
哪吒:“……”
“我去试试!”雷震子扇动双翼,正欲起飞,却被杨戬拦住。
一直安静观战的杨戬终于开口:“我去。”
“师兄?”雷震子惊愕,“你怎么能……”
自从小九牺牲,杨戬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整日整日地待在她的旧居里,闭门不出。后来因为三霄叫阵被迫出门,却又入了九曲黄河阵,也不知是在阵里经历了什么,虽然终于愿意和其他人说话了,也不再闭门不出了,但整个人看上去都冷冷淡淡的,没什么情绪,叫人看着都……感觉空空的。
更何况还有元始天尊亲自点解,说他如今心生魔障,不可妄动,若是强行运功,则容易失去控制,走火入魔。
姜子牙曾想过,既然他都这样了,不如跟着玉鼎真人回玉泉山去休养算了,可杨戬却不肯离去,非要留下。大家私下里揣测,恐怕是因为西岐相府里还留有小九生活的痕迹。
但大家都很识趣地不在杨戬面前提那些,杨戬自己也不提,只静静地旁观他们作战,偶尔说几句,充当个军师角色。
“你还是别去了吧,我去就行。”雷震子委婉道,“师兄你眼睛尖,就看看这女子用的法宝到底什么来头,我们回来再共商对策。”
杨戬却道:“不必,我去。”
他盯着城下邓婵玉的身影,她骑在马上,五光石飞回她掌中,发出淡淡的光泽。
他心里一阵悸动。
这种悸动,上一次出现,还是路过五夷山的时候。他在冥冥之中若有所感,觉得附近有什么东西在等着自己,便一路探幽深入,最终发现了一件披风、一柄三尖两刃刀,以及……遇到了她。
他虚虚一抓,三尖两刃刀便已握在手中。
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三尖两刃刀竟微微地颤动起来。这在之前是完全没有发生过的事。
杨戬眉头微蹙,推开雷震子,飞身跃下了城楼。
哮天犬紧随其后。
邓婵玉见西岐又来一个,不由笑道:“反正都会是我的手下败将,你们与其一个一个上,不如一起来算了!”
说罢便反手一石甩了出去。
负伤而退的黄天化惊呼:“师兄小心!”
却见杨戬不躲不避,那一石头正砸中他的脸。当的一声,火星迸溅,杨戬抬手接住落下的石头,微微眯眼,仔细观摩了起来。
邓婵玉一惊,这人明明被砸中,怎么脸上却毫发无伤?
她急忙又连扔几石,杨戬连位置都没挪一下,只又接住了那几颗石头,垂眼细看。
城楼上的哪吒和雷震子面面相觑。
哪吒:“他,他怎么……”
雷震子看了一眼鼻青脸肿的哪吒,怜悯道:“这样显得你和黄师弟很傻。”
哪吒:“你欠打啊!”
邓婵玉五光石皆已用完,见杨戬依旧安然无恙、长身玉立地站在那儿,不由心里一沉。
她抬手欲召回五光石,却见杨戬抬眼望来,手中一拢,所有五光石皆被他攥在掌中,根本召不回来。
邓婵玉大惊,她练了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五光石不听她使唤的时候,这人额上有疤,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杨戬来着?不是说他也进了九曲黄河阵,被削了三花五气吗?怎么还这么厉害?那五光石可是她的家传法宝,独门绝技,绝不可落入他人之手!思及此,邓婵玉也顾不得这人修为深浅了,直接提刀跃马来夺。
杨戬看了哮天犬一眼,哮天犬立刻大叫一声,冲了上去。
邓婵玉哪里和这么灵巧的狗斗过,直接被哮天犬在颈上咬了一口,鲜血淋漓,痛不欲生,大败回营。
杨戬得了胜,带着哮天犬回了城楼,却也没什么喜色。
哪吒伸着脑袋想来扒拉他的手,将那五光石看个明白,杨戬却将手一*背,道:“我先走了。”
哪吒还想再说什么,看见他的脸色,又默默闭上了嘴,目送他径自离开。
殷商军营,军医为邓婵玉包扎伤口,邓婵玉疼痛难忍,呜咽不绝。
邓九公捂着自己的伤臂,看女儿如此受罪,心疼不已。
正逢土行孙督粮回营,听闻邓家父女双双战败,立刻来见邓九公:“末将有丹药,请将军及小姐服用,可立时止痛。”
邓九公命人取了药,用水化开,自己和邓婵玉各自服下,果然立竿见影,疗效奇佳。
邓九公总算是高兴了一回,看土行孙这矮小身材也顺眼起来。想到他还是帝辛亲自派来的人,便问道:“今日我等与西岐交锋,屡战屡败,军心难免浮动。不知道长可有良策,以振我军士气?”
土行孙笑道:“若是邓将军早派末将上阵,如今定已收服西岐多时了。”
邓九公:“敢问道长有何战术?”
“无甚战术,末将一人便可。”
邓九公一噎,心道这矮子好大的口气,但转念一想,既然是帝辛举荐,说不定他真有几分本事呢?更何况他说一人即可,即便是失败了,也连累不到军中,不如便让他一试。
于是邓九公道:“道长有此本领,真乃我大商之福也!敬道长一杯,望道长明日旗开得胜,重振我大商旗鼓!”
土行孙哈哈大笑:“必不让将军失望!”
宴饮过后,土行孙离帐,邓婵玉从里帐走出来,看着邓九公皱眉道:“父亲,你真让他去吗?”
邓九公:“他既口出狂言,我岂有不依之理?他若顺利,那是最好,他若战败,那也是他道行浅薄,绝非我埋没人才。”
邓婵玉撇了撇嘴。
邓九公:“你不喜欢他?”
“瞧着不像个正经人。”邓婵玉说,“长得矮也就罢了,对面那哪吒也没比他高多少,可哪吒虽然可恶,但瞧着总比土行孙正经些。”
邓九公:“这些话你与我说说也就罢了,往后就放心里,切不可对外人道。毕竟人家是大王亲派,你还用了人家的药,承了人家的情。”
邓婵玉勉强嗯了一声,心想这土行孙不知天高地厚,正好让他去西岐那里碰碰硬茬,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在他们邓家的地盘耍风头。
可她万万没想到,她第二天躺在营帐里养伤,压根没去观战,就听人接二连三地来报:“小姐,土行孙道长方才生擒了对面哪吒,已将他捆着送去将军帐中了!”
“小姐,土行孙道长又生擒了对面黄天化,也捆去将军帐中了!”
邓婵玉听得惊坐而起:“什么?他怎么做到的?”
这两个人昨天她也交过手,必须得承认,若不是有五光石,她恐怕战胜不了他们。这土行孙到底哪来的本事?他不是擅长遁地吗?难不成是把人拉到地底下去打的?
“属下也没看清,就见他们打着打着,一道金光闪过,土行孙道长凭空就把对面的人给绑起来了!”
还有这种事?
邓婵玉问:“那现在呢?对面又派谁应战了?”
“对面不肯应战了。”下属回答,“任凭土行孙道长如何叫阵,也紧闭城门,不再理会了。”
“那个杨戬也没出来?”
“没出来。”
邓婵玉不由翘起嘴角,哼笑一声。虽然心里仍对土行孙抱有怀疑,但看西岐吃瘪,她心中还是很痛快的。
“走,随我去父亲帐中瞧瞧那两个刚来的俘虏。”她心情大好,立刻收拾起身,背着手往邓九公帐中走去。
第53章 好灯!实在懂事!
与殷商军营的喜气洋洋相比,西岐城楼上的气氛要凝重不少。
“你们可都看清楚了?那土行孙用的究竟是何物?”姜子牙问众人。
雷震子挠头:“就看见是个什么绳子,离得远,看不太清楚。”
黄飞虎担忧自己的儿子,不由急道:“这个土行孙我闻所未闻,不是殷商的臣子,看起来是个修道的,不知怎么为邓家所用!那绳子定是什么法宝,都不用人动手,它自己就捆上去了,挣都挣不开!”
姜子牙望向杨戬:“你觉得呢?”
杨戬依旧是那一副冷淡样子,只是这次,他的语气略微慎重了些:“弟子瞧着那绳,有些眼熟。”
姜子牙:“这种时候,有话直说便可。”
杨戬道:“像是惧留孙师伯的捆仙绳。”
“惧留孙?”姜子牙愕然,“怎会是师兄之物?他才从九曲黄河阵中脱身回去休养,总不可能突然要来害我等吧!”
杨戬:“弟子与师伯不熟,或许是记错了。”
姜子牙皱眉,定定地看了杨戬一会儿,摇了摇头:“不,我信你。既然你说那是师兄的捆仙绳,那说不定是因为什么缘故,才落到了土行孙手里。时间紧迫,不如便由……”他看向雷震子,“不如便由你去夹龙山飞云洞一趟,问问师兄吧。”
雷震子:“啊?弟子吗?那,那也行吧……”
“还是弟子去吧。”杨戬打断他,“如今哪吒和黄师弟被俘,那土行孙可能还会来战,需得有人应对。雷师弟有风雷二翅,土行孙离得远,不好对雷师弟下手,雷师弟便大有可为。至于弟子……”他顿了顿,“弟子如今不好妄与人动手,这等问话之事,由弟子去最合适。”
姜子牙表情有些复杂。
杨戬知道姜子牙在想什么。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去做这种跑腿小事了,上一次,就是姜子牙担心他状态不好,不让他留下破阵,让他去借定风珠,才发生了后面一系列的事情。如今相似事件再次上演,姜子牙选择让他留下,由雷震子去跑腿,可这一次,他却自己拒绝了。
扪心自问,杨戬并不想离开西岐。他白日里与同门共商军机,夜里都宿在小九房间,大家早已默契不谈。
她是他的心魔,玉鼎真人曾告诉他,倘若有朝一日他能破除心魔,释怀重生,那便是他勘悟大道的时候。
如果说勘悟大道就代表他要放下过去,心如止水,那他不愿。
可心里同时还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如果小九泉下有知,她亦不会希望他永远被困在这里,走不出去。
他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西岐,留在相府。
不如出去走走,散散心境。他们曾说好的,等到封神结束,他们就一起去过逍遥自在的生活。如今她不在了,可他还得替她一起活下去。
姜子牙默然片刻,道:“你可以吗?”
杨戬:“弟子虽不好动武,但驾云御风之术,未受影响。”
姜子牙长叹一声:“那便辛苦你了。”
时间紧迫,杨戬带着哮天犬当即启程,前往夹龙山。
正如他所说,他与惧留孙并不十分相熟,也鲜少去到夹龙山。但总算方向并未出错,他顺利抵达夹龙山,入了飞云洞。
惧留孙上次被削了三花五气,如今正在洞中休养,见杨戬前来,十分吃惊。
杨戬开门见山:“弟子前来,是有要事要询问师伯。不知师伯的捆仙绳可在身边?又可认识土行孙此人?”
惧留孙一愣:“你怎知我捆仙绳丢了?前些日子寻找不得,还以为是我记错了地方,误放在了别处。至于土行孙,此人是我门下弟子,只是性情顽劣,屡教不改,我耻于示人,不曾引见你等相识。怎么,莫非是他偷了我的捆仙绳么?你遇到他了?”
杨戬脸色微冷:“闻太师战死后,帝辛派了邓九公征伐西岐,那土行孙便在邓九公麾下做事,还用捆仙绳捆了哪吒与黄天化师弟带回殷商军营。弟子今日便是特来询问师伯此事。”
惧留孙大惊失色:“竟有此事?我回山见他不在,还以为是溜下山玩耍去了,谁知他竟如此胆大包天,害我不浅!”
杨戬:“既然并非师伯授意,还请师伯速速随弟子回西岐处理此事。”
惧留孙迅速起身,道:“此等逆徒我非亲手收拾不可,我这便动身,你不必着急。”见杨戬微怔,反应过来,补充了一句,“上次师尊将我等救出九曲黄河阵,后授予我等金仙纵地金光法,比驾云御风更为迅捷。”
杨戬闻言了然,颔首道:“如此甚好,师伯请。”
眨眼之间,惧留孙便已扎入地底不见。
杨戬事已办完,不必再急着赶路,便驾了云,慢慢地回西岐去——他虽跟姜子牙说了不受影响,但实则自己也不知底线,在极力运功赶路之后,终究还是有些不适。
然而这路途实在有些遥远,加上途中无所事事,更容易胡思乱想,他行至半路,又觉脑中思绪芜杂,愈发难受,自觉不宜再继续,便降了云头,打算找一处清静之地调息片刻。
他落脚之处乃是一座云雾缭绕的山谷,这里树木葱茏,流水潺潺,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鹤唳,悠长清越,空灵出尘。
哮天犬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头。
杨戬拂开绕树的藤萝,又走了一段曲径,便看见了一座桥梁。
有桥,便说明有人。
他不动声色地过了桥,又见碧瓦雕檐,金钉朱户,抬首望去,只见一匾悬于眼前,上书四个大字:
青鸾斗阙。
他微微眯了眼。看起来像是谁的洞府,可他印象中并没有听说过此名号。
他尚在观察,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清亮女声:“你是何人?”
杨戬转过身,看见一名年轻女子背了个背篓站在青石板路的中央,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面色不善。
杨戬拱了拱手:“在下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门下弟子杨戬,偶然路过此地,不知有人居住,还请道友谅解。”
“你当我傻么!”那女子没好气道,“我亲眼看着你过了桥,冲着青鸾斗阙走过来!我看你分明就是不怀好意,不请自来——啊!你还踩了我种的花!”
杨戬低头一看,他站在了石缝之间,确实踩到了一株花草。
他往旁边让了一下,道:“对不住,在下并非有意。”
那女子怒道:“我看你一点都不诚心!”
杨戬:“是在下失礼。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可是此处洞府的主人?”
女子凶巴巴道:“你管我是谁!你踩坏了我的花,得赔我!”
“在下连阁下是谁都不知道,如何赔礼?”杨戬道,“若此处是阁下洞府,在下踩坏了阁下的花,的确当赔,可若此处不是阁下洞府,亦不是阁下的花,在下又怎可赔给阁下?”
女子被他说得一愣。
杨戬自己亦是一愣。
这样似曾相识的场景……
误入的福地,陌生的女子,凶神恶煞的质问……
杨戬只觉一阵恍惚,不禁皱起眉来。
“我看你就是故意来找事的吧!”女子反应过来,气恼不已,“你给我等着!”
她把背篓一甩,也不管里头采的花花草草了,卷起袖子,径直朝杨戬奔来,一副要跟他干架的模样。
误入的福地,陌生的女子,凶神恶煞的质问……甚至还有同样的话不投机,直接动手……
杨戬又开始头晕目眩,心口隐隐作痛。
难道他又不慎中了什么阵法?又要让他重历一遍旧事?
三霄已死,这又是何人手笔,是何居心?
到底要这样玩弄他多少次?!
金光与红光在他身上一同迸现,他脸色阴沉,三尖两刃刀闪着寒光,朝那女子当头劈下!
嗡!
凭空忽然出现一道阻力,一盏莲花柱灯倏地浮现于半空,挡在了女子和刀锋之间。
只见那灯非金非玉,质感深邃清透,绝非人间俗物。柱身青碧温润,一眼望去,碎华流转,仿佛天下山水灵韵悉数凝聚于此。柱身顶端层层莲瓣盈盈舒展,每一瓣都饱满纯净,瓣尖一抹浅红,更显轻薄灵动。
杨戬顿了一下,便见那女子伸手将莲灯一握,身影一旋,将它举在胸前,挑眉笑道:“好灯!实在懂事!”
手中三尖两刃刀不知为何又开始震颤,杨戬心中戾气陡生,正欲再度出手,却觉自己领口忽然一松,有什么东西直接飞了出去。
是邓婵玉的五光石!他瞳孔一缩,便见那五光石仿佛生了自己的意识似的,径直跳入了莲瓣中央的莲蓬之中!
那莲蓬数个孔洞原本空空如也,却在此刻被突然填满,不多不少,不大不小,正正填满,仿佛它们生来就是一体。
整座莲花灯竟于此刻骤然亮起,像是忽然有了生命一般,万千道霞光瑞霭自莲蓬中喷薄而出,磅礴明亮,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杨戬和那女子都愣住了。哮天犬也呆在原地,仰头望着那光芒万丈的莲花灯。
待到霞光瑞霭缓缓褪去,莲花灯不再如先前那般灼目,却仍旧亮着淡淡的本源光华。模糊的莲花虚影在灯柱上次第盛开,四周漾起肉眼可见的、水波般的七彩涟漪,光是看着,便叫人的心渐渐安定下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此刻的寂静。
“方才什么动静?我与你说了多少遍,我们幽居在此,要低调行事,你到底把我的话听进去了没有,杨——”来人猛地停住了嘴。
杨戬抬首望去,只见那青鸾斗阙之中,匆匆出来一个女子,鹤羽红衣,眉目艳丽,正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
第54章 就算是骗人的又怎样呢?……
“公主!这人要杀我!”杨戬还未开口,身旁这女子便举着莲灯,一溜烟跑到了那艳丽女子身后。
那艳丽女子盯着杨戬手中的三尖两刃刀,一动不动。
举着莲灯的女子却未注意,只躲在艳丽女子身后哼哼笑道:“无耻贼子,你可知这是谁?这可是昊天大帝与瑶池金母的亲女,龙吉公主是也!还不快点认错求饶!”
龙吉公主?有些陌生的名字,但杨戬思索片刻,还是想起,天庭中似乎确实有这么一位公主,只不过据说是犯了什么规矩,才被贬下凡间。自那之后,便鲜少有人再记得她。他也是很久很久以前,偶尔听师叔师伯们闲聊时提到了一句,才对这个名字有了印象。
杨戬打量将这龙吉公主打量一番,见她姿态不俗,修为不浅,不似冒名,便收了刀,拱了拱手道:“在下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门下弟子杨戬,偶然路过此地,不知乃公主洞府,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莲灯女子小声告状:“公主,他不仅踩坏了我的花,还对我恶语相向,甚至要杀我!若不是宝莲灯及时出现护主,你恐怕都要看不见我了?”
龙吉公主的眼珠微微一动,终于从杨戬身上挪了开来,转到了她身上。
“你这灯……”龙吉公主看着华光盛放的宝莲灯,面露惊愕,“哪来的灯芯?”
“啊?灯芯?”女子低头望了望被填满的莲蓬孔洞,抓了抓脸道,“这个就是灯芯么?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颗石头突然从那贼子衣服里飞出来,自己就钻了进来,我还怕是什么脏东西,想请公主帮忙看看呢。”
龙吉公主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望向杨戬:“方才未听清楚,阁下可否再报一遍名号?”
杨戬从她脱口而出“灯芯”的时候便觉不对,此刻微微蹙眉,答道:“在下,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门下弟子杨戬,见过公主。”
“杨戬,杨戬。”龙吉公主喃喃重复两遍,面上忽而露出极复杂的神色,道,“你方才用的那兵器,可给我再看一眼么?”
“公主!”莲灯女子拽了拽她的衣袖,低声道,“他那兵器厉害得很,小心他伤你!”
龙吉公主却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紧,又往前走了几步,望着杨戬道:“你放心,我就是看看,绝无恶意。”
杨戬慢慢地伸出手,摊开手掌,三尖两刃刀便再次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黑如玄铁的长柄,孤光厚沉的寒锋,在他掌中,安静如息。
龙吉公主下意识地伸出手,然而她甫一靠近,那三尖两刃刀便嗡鸣着震动起来,仿佛在抗拒她的触碰。龙吉公主收回手,怔怔地看着它,眼眶渐红,轻声道:“多少年了……我还以为,再也看不见它了。”
杨戬顿时一凛,紧抿嘴唇,不明所以地看着龙吉公主。
龙吉公主问:“你从何处得到的此物?”
“五夷山。”
“五夷山?那么远。”龙吉公主垂眸想了想,道,“除了此物,可还有其他的东西?”
杨戬盯着她:“还有一件披风。”
“披风?是什么披风?”龙吉公主语速变快,“是不是一件能遮掩妖气的披风?”
杨戬略一愣怔:“……在下不知。当时,在下眼睛受了些伤,不能视物,披风被一不明人士夺走,只留了这把兵器给在下。”
龙吉公主闻言,轻叹一声:“也无妨,那东西你本也用不着。”又问,“你这灯芯——我的意思是,你这几颗石头是从哪来的?你可知它们本是这宝莲灯的灯芯?”
杨戬缓缓摇了摇头:“不知。”顿了顿,又道,“恕在下冒昧,公主不觉得自己问题太多了吗?”
龙吉公主注视他片刻,忽而道:“你心有魔障,易生戾气,若是不除,后患无穷。方才即使没有宝莲灯挡下一击,你也未必能赢。”
杨戬没想到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就能点出他的症结,不由生起几分被人窥视的恼怒。
可他同时又很清醒地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他强压心绪,故作平静道:“公主到底想说什么?”
龙吉公主:“既然来了,便进来坐坐,与我喝杯茶吧。”
杨戬站在原地没动:“在下师门还有事,恐怕不能与公主细聊。有什么话,公主不如在此说了吧。”
龙吉公主与他无声对视半晌,终于道:“我当年曾试图找你,可没有线索,最终放弃。原来你是到了玉鼎真人门下。”
杨戬瞳孔骤缩。
龙吉公主提起裙摆,温声道:“想来玉鼎真人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你的身世,若是想知道,就随我来吧。”
她转身便走,似乎很笃定他这一次一定会跟来。
杨戬只觉得浑身都开始情不自禁地微颤。
他的身世。
这四个字像是诱人的陷阱,引得他奋不顾身地跳入。他不受控制地迈开脚步,跟着龙吉公主走上了长长的台阶。
是骗人的吗?是又一个针对他而生的幻境吗?
可就像上次在九曲黄河阵中,他明知面前的小九是假象,他还是会想要给自己一次圆满的机会。
就如飞蛾扑火,这一次,亦如是。
就算是骗人的又怎样呢?他已经沦落至此,再多一个心魔又如何呢?
他只是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而已。
以前他与小九闲聊,聊起身世,小九问他难道从来不在意自己父母是谁吗?他说不在意。
但他其实说的都是违心的话。
他说不在意自己父母是谁是假的,说不会因此难过遗憾也是假的,他只是理智地接受了师父给他灌输的观念,理智地学会了控制自己的心境,将孩童时期的种种困惑与苦闷,深深地压在了心底,再也不去翻出。
因为他以为自己是个弃子,既然父母不要他,那他又何必要父母。
可在九曲黄河阵中,他分明看到了自己的父母,分明看到了他们对他的喜爱。
师父说九曲黄河阵会幻化出人内心最痛苦之事,让人先喜后悲,可他明明都不记得自己的父母,又怎会在脑海中勾勒出他们的模样,甚至连母亲怀有身孕这样的细节都有。
他那时便知,师父一定是隐瞒了什么。
“公主,你认识他啊?”离他五步台阶处,莲灯女子贴着龙吉公主而行,小声问道。
龙吉公主看了她一眼:“等会儿我与他说话,你也在旁边听着,不可随便插嘴。”
“到底是什么事嘛,搞得这么神秘。”莲灯女子撇了撇嘴。
龙吉公主却只是微笑着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穿过外围锦绣,入了珍楼玉阁,一幅奢丽画卷映入眼帘。
黄金炉,琥珀杯,珠帘半卷,满室生香,这边是龙吉公主的居所。一点也不像是被贬下凡间,反倒是像来凡间享福的。
“请坐吧。”龙吉公主对杨戬道,又对身旁女子道,“你也坐。”
杨戬沉默地坐下,看着龙吉公主。
龙吉公主抬了抬手,三人面前便各多了一杯香茶。她看了一眼趴在杨戬脚边的哮天犬,问:“这是你养的?”
杨戬答:“是我师父所赠,名为哮天犬,常伴我左右同行。”
龙吉公主:“你师父待你如何?”
“待我很好。”
“那便好。”龙吉公主举杯轻啜一口,声音里透着几分低沉,“在谈论你的身世之前,杨戬,你可否告诉我,你为何会路过此地?”
杨戬反问:“公主可知封神一事?”
“封神?”龙吉公主一愣,“封什么神?”
“看来公主避世多年,并不知此事。”杨戬答道,“天庭神位空缺,欲封新神,与三教合议之后,决定借人间两朝之战,封出三百六十五路正神。我乃阐教门下弟子,随师叔姜子牙助西岐出战,近日却发现惧留孙师伯门下有一弟子辅佐敌营,特来报与师伯。师伯得知后大怒,已先行一步去了,我因身体不适,落在后面,见此地风景秀丽,便下来暂作歇息。”
龙吉公主听罢,轻嗤一声:“原来是这么个封神,还要封三百六十五路,如此兴师动众,还以为要做什么大事,其实无非是你们从人间遴选出来的新神本领有限,只能靠数量取胜罢了。”
杨戬不语。
龙吉公主看着他:“所以你现在是在为天庭做事?”
杨戬:“公主觉得不妥?”
龙吉公主问:“你是不是觉得我被天庭贬下凡间,所以对天庭颇多怨恨?”不等杨戬回答,又继续道,“你可听说过从前有一名神女,名叫云花?她曾是一名神将,战功赫赫,若她还在……若她还在,如今的天庭,也不必封出三百六十五路神位来。”
杨戬略一思索:“是公主的姑姑?”
“你怎么知道?”
“典籍中看到过,云花神女,曾降恶妖,是昊天大帝的妹妹,想来便是公主的姑姑。”
“时间过得真快,都成了典籍上的人了……”龙吉公主轻叹,“我被贬下凡间,其实就是因为我的这位姑姑。”
她摩挲着茶杯杯盖,眼神渐渐幽远起来:“我的这位姑姑,十分厉害,我打小就仰慕她,亲近她,只可惜她太忙了……当时古神已经凋零了许多,天地间有许多无人之地,邪祟蔓延,无人治理,都是姑姑前去处理的。我那时候便想,以后我也要成为像姑姑一样的神,我以为她是无所不能的。直到有一天,她去降服一只吃人的恶妖,结果没了音讯。”
第55章 你不知道自己有天眼?……
云花失踪,乃是大事。天庭派出许多天兵搜寻云花,却都没有下落。
龙吉公主也在寻找云花,只是她是自发寻找,所以无需跟任何人汇报踪迹,独自天南海北地去寻,可仍旧得不到下落。
龙吉公主绝不相信一向骁勇善战的姑姑竟会被一只恶妖打得失去踪迹,可除了这个原因,她想不明白姑姑究竟为何会失踪。几个月过去,她一无所获,心情郁闷至极,便在人间找了家酒馆喝酒。
人间酒馆的酒比之天庭的玉液琼浆自然是劣质许多,但正因劣质,所以才容易上头,符合龙吉借酒浇愁的需要。
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命数,龙吉正在路边喝酒,便看见一个布衣男子怀中抱着一名幼子从她旁边路过,胳膊上还搭了一件女人的衣裳。
龙吉手中的酒碗忽然一顿。
她不会看错眼,那衣裳从颜色到质地到样式,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只此一件,乃是她姑姑云花惯常穿着。
她立刻搁下酒碗,追了过去。
布衣男子抱着幼子,拐进了一家当铺。
当铺老板接过他手里的衣裳,检查一番,道:“这衣裳是什么料子?摸起来如此顺滑,我怎么从未见过?”
布衣男子神色焦虑:“您别管什么料子,给个价吧。”
老板却道:“不是我不想给价,你瞧瞧你这衣裳,虽然用料极好,可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全都是破洞!甚至还有洗不干净的血迹!你让我怎么收嘛!收了也出不了手哇!”
布衣男子还想争取一下,却觉肩膀上一沉,一回头,看见一名陌生女子按着他,面色阴沉:“你这衣裳哪来的?若不说实话,我就地将你打死。”
龙吉跟着布衣男子回到了他家,震惊地看到了许久未见的云花姑姑。
她一身白色布衣,长发披散,坐在床上,怀中抱着一个襁褓,正轻轻地摇着襁褓哼歌,看见进门的人是龙吉,顿时也呆在当场。
“我那时才知,姑姑竟然早与一名凡人有了私情,连孩子都生了一个。只是她常年征战在外,不见人影,将此事瞒得很好,我们竟全都不知道。与那恶妖一战,恶妖被姑姑杀死,可姑姑也受了伤,竟然提前生产,若不是她是神女,恐怕连回去找那凡人的力气都没有。”龙吉公主平静道,“她刚受重伤,又经历了早产,整个人虚弱得不得了,所以才不敢回天庭,只能留在凡间。可那凡人只是一介平民,并无太多积蓄,为了给姑姑买药,以及喂养两个孩子,已经到了不得不变卖姑姑旧衣的程度,这才被我逮个正着。”
砰。
只听一声脆响,是杨戬捏碎了手边的茶盏。他垂眼看着地面,嘴唇紧抿,手背青筋迭起。
龙吉公主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我敬爱姑姑,就算姑姑与凡人有了私情,我也觉得没什么关系。尽管她连我也瞒着,我不免有些寒心,可看到姑姑那般可怜,我又觉得不忍,便留下来照拂了他们家一段时日。”
有龙吉在,云花很快就养好了伤。只是这时她却要将两个孩子留给丈夫照顾,自己再次出门,龙吉以为她是要回天庭复命,正打算和她一起回去,谁知云花迟疑半天,告诉了她一个秘密。
“原来姑姑当初不回天庭,不只是因为私配凡人,更是因为她丢失了一样东西。”说到这里,龙吉公主停住了话头,看向另一侧的莲灯女子。
莲灯女子正听得津津有味,突然见龙吉公主看过来,不由一愣,问道:“怎么了?”
龙吉公主道:“你手里这宝莲灯,原本便是她的法宝。”
莲灯女子呆住:“啊?”
“更准确地说,这宝莲灯乃是上古法宝,分掌善恶,乃女娲娘娘抟土造人时所用,用以塑造生灵最简单的意识和情感。女娲娘娘陨世后,宝莲灯收归天庭,认了姑姑为主。灯身主善,灯芯主恶,姑姑执掌善恶,惩恶扬善,乃是她分内之事。”龙吉公主道,“神职如此,她应心怀天下,不该生出私情,一旦生了私情,有了牵挂,便很难再做到公正裁决善恶。但在此之前,她并不知道自己不能生出私情,更不知道,一旦生了私情,竟会引发一连串控制不住的后果。等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宝莲灯感应到她神心不稳,本已有些不听使唤,她与那恶妖一战,提前生产,灵力反哺胎儿,宝莲灯彻底失控,灯芯与灯身分离,从此以后,不知所踪。”
拿着宝莲灯的女子目瞪口呆。
龙吉公主说:“我已说过,灯芯主恶,可灯身与灯芯从未分离过,连姑姑也不知灯芯遗落人间后会发生什么,也许有事,也许无事,但她不敢冒险,只能动身去寻找灯芯,修补宝莲灯。事已至此,我也不能拦着姑姑,只得随她去了。至于她那两个孩子,我留了一笔钱给那凡人,让他不必再为生计忧心。”
她帮到这里,仁至义尽,她已离开了天庭太久,找不到借口再拖下去。是以云花离开之后,她也回到了天庭。
然而没过多久,便发生了一次天地震动。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并未带来什么灾难,但事出反常,昊天派人四处调查,最后竟发现了云花的踪迹。
原来,那灯芯实在太小,找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云花遍寻不得,十分焦虑。一次偶然机会,她在人间一处荒芜之地发现了一块女娲补天时多余的五彩石,她想着宝莲灯也是女娲遗物,*五彩石也是女娲遗物,二者之间说不定有什么共通之处,便试图撬起五彩石,将其一部分打磨为宝莲灯的灯芯。谁知她才刚撬了一下,天地便产生了轻微的震动,她再不敢乱动,连忙撤离。
但如今的云花已不是昔日的云花,她虽然养好了伤,可亏空的灵力尚未补回,轻易就被天兵发现了踪迹。天兵见到云花,本是十分惊喜,但再看云花表情异常,甚至连跟他们回天庭都不愿意,便上报到了昊天那里。
龙吉得知消息的时候,天兵已领了昊天的御旨,非要将云花带回不可。她急急忙忙下界,先找到了那凡人,让他带着孩子赶紧逃跑,然后再去找云花。
找到云花的时候,她正躲在一处山洞里歇息,神色疲惫不堪。听到有人闯入,她戒备起身,看见是龙吉后,又跌坐回了地上。
“那些天兵虽不敢伤了姑姑,但姑姑被他们追击多日,已是筋疲力尽。她不愿回去见我父皇,因为她知道父皇一旦知晓她因动了私情而导致宝莲灯失芯,必然不会放过那凡人和她的孩子。她不想家人有失,又自知丢失灯芯有罪,已无法再任神职,便心甘情愿永镇山下,以神体滋养大地,直到枯竭。”说到这里,龙吉闭了闭眼,缓了一会儿才道,“临别前,她把失了灯芯的宝莲灯托付给我,说那些灯芯仍未找到,拜托我多注意着些。那座山本是一座石头山,我走之后,它突然变得生机勃勃,漫山遍野都是绿树红花。”
香炉袅袅,室内一时寂静。
年轻的女子望着手里的宝莲灯,只觉拿也不是,放也不是,良久,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公主,如此重要的法宝……为何会给了我呢?我本以为……本以为……就是个普通的法宝罢了。”
对面的杨戬抬眼望了她一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扯出几分嘲讽的笑容来。
“没了灯芯的宝莲灯,的确与普通法宝无异,只有个护主的用处罢了。”龙吉公主答道。
“那为何偏偏给了我呢?”
“你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我身边只有你一人,不给你,我又能给谁?”
女子怔住,嘴唇微动,一时之间竟不知要说什么。
杨戬终于发出一声极淡的轻笑。
两个人同时朝他看去。
杨戬道:“公主将她护得真好。”
龙吉公主皱了皱眉。
“公主请继续吧。”杨戬拾起桌上一片茶盏碎片,握在了手里摩挲,“我已听明白了,只怕有些人还不明白。”
龙吉公主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回到天庭后,父皇察觉出我与姑姑有来往,便逼问我究竟怎么回事,我不回答,他就自己派人去查。他终于查到姑姑在凡间与人私配生活的痕迹,果然雷霆大怒,下令追杀凡人一家。但因为有我掩护,他查不到他们的下落,并以为宝莲灯已经彻底丢失。此罪虽重,但姑姑已自戕谢罪,他无处追究,心里窝火,便索性将我禁足。”
后来恰逢蟠桃盛会,瑶池金母向昊天求情,昊天给了这个面子,解了她的禁足。瑶池金母暗示龙吉给昊天奉酒,给彼此一个台阶下,但龙吉心里仍旧有气,觉得姑姑纵然有错,但她为天庭辛勤多年,分明功大于过,姑姑就是太了解父皇,知晓他的脾性,所以才不敢认错,一味隐瞒,隐瞒不下去了,便自戕谢罪。姑姑都做到如此地步了,父皇还不肯放过那凡人和孩子,岂不是太冷酷了吗?
“我不肯给父皇奉酒,父皇脸色难看,当时的卷帘大将见势不妙,便出来解围,主动给父皇奉酒。可我那时年轻气盛,觉得卷帘太过谄媚,便瞪了他一眼,将他吓了一跳,失手打碎了奉酒的琉璃盏。”龙吉公主摇了摇头,“父皇觉得他御前失仪,怒上加怒,当场将他贬下凡间。我十分震惊,当即斥责父皇,说卷帘并非故意,乃是受我牵连,如若要贬,不如贬我算了。”
于是昊天震怒之下,真的将她也贬下了凡间。
龙吉虽然被贬,但好在有瑶池金母相护,并没有被剥夺神力,只是绝了她与天界的往来而已。龙吉心中郁郁,悄悄前往云花所镇之山,发现此处因神体滋养,短短时间内已是山清水秀,风景如画。
凡人们都说这是神迹显灵,纷纷搬迁到此地长居。
她惊讶地在这里发现了那病重的凡人男子。
他见到她,神情激动,眼眶通红。他说:“我知公主救我煞费苦心,可请公主原谅我擅自离开安全之地……孩子们不知他们母亲的身份,只以为母亲离家去了,我听说有个地方显了神迹,石头山上莫名开花……我便知道,是她在这里。”
他一个人,带着两个稚儿,跋山涉水而来,本想在此定居,可山遥路远,他来到此地已是耗尽了心血,待最后看到妻子长眠之处时,更是失了最后的心念。如今他早已病入膏肓,唯一苦苦支撑的原因,便是孩子。
龙吉问他为何只见女儿不见儿子,他答,前不久有个仙人路过,看幼子天资不凡,便收他为徒带走了,他想求仙人将女儿也收下,仙人却道自己精力有限,只能收一个。
但谢天谢地,此刻,龙吉来了。
他终于可以放心地去了。
“我的故事,说完了。”龙吉盖上茶盏,缓缓吐出一口气,“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
杨戬:“公主先前所问披风,可是神女击杀的那名恶妖的披风?”
“正是。”龙吉道,“那披风能遮掩妖气,所以那名恶妖极难追踪,只有姑姑才有本事抓到它。”
杨戬:“公主为何要看我的兵器?”
“那本是姑姑的兵器。与恶妖一战,她灵力受损,与莲芯一起失控丢失的,还有她的兵器,与收缴来的披风。”
“神女所镇之山,名唤何山?”
“桃山。”
“神女所嫁凡人,名唤何人?”
“杨天佑。”
“她呢?”
顺着杨戬的目光,龙吉望向身边呆滞的年轻女子。
“她叫……杨嫙。”
杨戬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松开手,茶盏碎片嵌在手中,从掌心到指腹,早已鲜血淋漓。
可他恍若未觉,表情仍旧平静,只将碎片随手一拔,便起身往外走去。
龙吉豁然站起:“你要去哪里!”
杨戬脚步未停:“我去找师父。”
“你难道不相信我说的话?”龙吉急道,“你眉心那道天眼,乃是继承自你的母亲,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别人都没有,只有你有?!”
杨戬蓦地停住。
“你说什么?”他转身盯着龙吉,“什么天眼?”
轮到龙吉愕然:“你不知道自己有天眼?你难道从未用过?”
她匆匆几步走到杨戬跟前,伸出手,点在他的眉心细疤之上。
“谁封了你的天眼?玉鼎真人?他凭什么封了你的天眼?”龙吉怒道,“你这天眼,可伤敌破阵,洞穿虚妄,神光照耀之下,所有伪装无处遁逃,不然你以为云花捉妖是靠的什么?如此厉害的天眼,他竟给你封了!”
第56章 弟子道心破碎,已走火入……
玉泉山上,雨后初晴,山风簌簌,泛起些许凉意。
玉鼎真人在和太乙真人下棋。
“诶,诶?你怎么悔棋?能不能遵守一点规矩?”玉鼎真人叫道。
“我哪里悔棋了?我只是把棋子挪个位子,擦一下棋盘而已!”太乙真人瞪他,“要不是你一边吃东西一边下棋,会弄脏棋盘吗!”
“你给我不就是让我吃的吗!”玉鼎真人喀嚓喀嚓地说,“这凉拌藕片放久了就不脆了!”
“谁说的?我这藕可不是凡藕,放几天都不成问题!”
“你倒是把棋子放回原处啊!棋盘都擦干净了,你那棋子放哪儿去了!”
“你瞎啊,这不是在吗?”
“那是另一颗!你当我没记住吗?刚才那颗被你藏哪儿去了?”
二人正在吵嘴,太乙真人却忽然伸出脑袋张望了一下,嘻嘻笑道:“有人来了。”说完把棋盘一扫,“这时候来应该是有什么要事吧?咱们别玩了。”
“哪有你这样的!”玉鼎真人气得跳脚,把碗一搁,“把棋给我摆回来!我马上要赢了!”
“山中岁月无趣,咱们有的是时间再玩,何必纠结这一局……”太乙真人正嬉皮笑脸,见来人慢慢走近,不由渐渐收敛了嬉笑神色,停住了手上收棋的动作。
玉鼎真人回头。
来人是杨戬。多日不见,竟明显清减了不少,宽大道袍套在身上,山风一吹,仿佛马上就要乘风归去。
“师父。”杨戬唤了一声,又看向太乙真人,“师叔也在。”
不知为何他今日的眼珠子格外漆黑,看得太乙真人心里有点毛毛的,咽了咽口水,道:“杨戬,你来做什么?是西岐那边又出了什么事吗?”
杨戬淡淡回答:“确实出了点事,惧留孙师伯有名弟子,名叫土行孙,一时不察,他竟偷了师伯的捆仙绳,下山做了殷商的将领,还捆了哪吒与黄天化回去邀功。不过师伯已知此事,现在应该已在西岐管教了。”
玉鼎真人:“那还有什么事,需要你专门来玉泉山一趟?”
杨戬道:“弟子有些私事,想与师父聊聊。”
太乙真人瞅了瞅玉鼎真人,又瞅了瞅他,知趣地起身:“那我先走了。”
杨戬在玉鼎真人对面坐下。
玉鼎真人感觉他怪怪的,忍不住摸了摸后脑勺:“你有话直说,这么看着为师,为师还以为哪里又得罪你了。”
“那弟子便直说了。”杨戬直勾勾地望着玉鼎真人,“云花神女是弟子什么人?”
玉鼎真人摸头的动作僵住了。
“啊……”他的眼神飘忽起来,“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好久没听人说起云花神女的名字了。”
“师父让弟子直说,自己却不直言。”杨戬道,“弟子昨日阴差阳错偶遇了天庭的龙吉公主,龙吉公主告诉了弟子一些事情,弟子只想找师父求证,请师父不要再顾左右而言他。”
玉鼎真人放下手,垂头看着面前散乱的棋盘,沉默良久,才道:“为师并不知道云花神女是你什么人。”
“若弟子与她并无半点干系,师父不该是这般反应。”
“然而为师确实不知。”玉鼎真人深吸一口气,与他对视,“当年为师尚在闭关,出关后听说了两件事。一件事是天庭的云花神女追杀恶妖,自此以后不知所踪;另一件事是人间有一座石头山一夜之间莫名开花,百姓奉为神迹,因其开满桃花,改曰桃山。天庭之事与阐教无关,为师并不关心,但石头山开花这种事为师却很感兴趣,便特意前去一观。”
杨戬定定地看着他:“然后呢?”
“然后?然后为师在桃山脚下一座茅屋外见到了你。”玉鼎真人叹了口气,“住在桃山脚下的凡人很多,但任谁来了,都一眼便知你与他们完全不同。为师从未见过根骨如此出众的小孩,简直天生便是为修炼而生,便问你家人在哪。你带为师进了屋,为师看见了你的父亲与妹妹。很奇怪,当时你的妹妹虽然连走路都走不稳,但也一眼看出根骨非凡,可你们的父亲,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凡人。”
“为师向你父亲说明来意,本以为他不愿意让为师收你为徒,谁知他问清为师出身后,便大喜过望,不仅立刻同意,甚至还想将你妹妹也一并塞给为师。为师觉得他十分古怪,就算为师已看出他是个病重之人,时日无多,理解他想将孩子找个可靠的人托付,但为师觉得他未免也太激动了。况且,你妹妹还那么小,为师实在不知道如何养大一个女娃娃,便拒绝了。”玉鼎真人说道,“你父亲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强求,为师当日便带你离开了,再也没有回过桃山。”
杨戬听罢,默然片刻,道:“师父说的这些,弟子并不记得。”
“你当然不记得,因为为师封了你幼年在人间的记忆。”玉鼎真人又是重重的一声叹气,“你带着妹妹在屋外玩耍,并不知道为师和你父亲在屋内都说了些什么。可你偏偏早慧,为师带你离开时,各种哄骗,说你只是随为师去学艺,以后还会回来尽孝的,连你父亲都夸下海口,说以后一定会去看你,可你根本不信,哭着闹着不肯走,最后还是你父亲亲自把你关在了门外,你才勉强跟为师离开。”
“就因为弟子不情愿,师父便封了弟子的记忆?”
“为师怎么会是这种人。”玉鼎真人恼道,“是因为你跟为师来到玉泉山后,整日闷闷不乐,连为师也不愿意亲近,为师想给你换身衣裳都不行。后来为师见你穿的那身实在太过破烂,看不下去,把你打晕了想给你换身衣裳,结果一揭开你的头巾,发现你额上竟有一道细细的疤痕,为师忍不住摸了摸,结果那疤痕突然睁开,化作一道细长竖瞳,向为师射出金光。还好你那时没修炼过,力量微乎其微,为师才没什么事。”
杨戬怔住。
“这样的眉心竖瞳,为师只听说一人有过,那便是云花神女。”玉鼎真人抹了把脸,“联想到云花神女不知所踪的传闻,和你父亲所住的桃山,为师心中便有了猜测。但猜测只是猜测,为师也从来没去验证过,只是怕日后生事,便先封了你的记忆,顺便也封了你的天眼。你天资卓绝,即使没有这个天眼,修炼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为什么……不去验证?”杨戬声音喑哑。
“为什么要验证?”玉鼎真人反问,“云花神女私配凡人,若是昊天大帝不追究也就罢了,但云花神女不知所踪,你父亲又过得那般艰难,这显然是昊天大帝不赞同才会如此。咱们阐教虽不受天庭管辖,但也没必要特意去惹天庭的不快吧?当作不知道个中内情岂不更好?万一以后真出了什么事,还可以说是不知者无罪。更何况当初你父亲把你托付给为师,也没有说过你的身世,显然只是想让为师把你当成一个有天分的普通弟子对待而已,只求你活得舒心自在,不求别的什么。”
杨戬别过头,双拳攥紧,喉头微动。
“你是不是在怨恨为师隐瞒了这一切,没有给你选择的机会?亦或者是为师明明有能力,却没有救你的父亲和妹妹?”
“……并未。”杨戬低低道,“师父对弟子有教养之恩,弟子不能对师父有其他要求。更何况那时母亲已去,父亲心生绝念,救也无用。至于妹妹……”他忽地轻笑了一下,“她在龙吉公主那儿过得很好,只是弟子与她初见时起了点争执,险些将她杀死罢了。”
“她被龙吉公主救了?唔,也好,也好。”玉鼎真人刚要松口气,忽然又觉不对,“你与她起了什么争执,怎么突然到了要杀人的地步?”
“的确只是很小的争执罢了。”杨戬平静地说,“但弟子心有魔障,控制不住自己。一时激动,便心生了杀念。还好她有法宝傍身,毫发无伤。”
玉鼎真人愣住:“你这心魔……怎的如此严重了?”
杨戬没什么表情。
玉鼎真人不说话了。
以前的杨戬其实也没太多表情,大多数时候都很淡然自若,只有与师兄弟们打闹,或者与他这个师父拌嘴时才会流露出一些其他反应。
但现在显然不是他该平静的时候。就算他已经从龙吉公主那里知晓过自己的身世,但他玉鼎真人说的那些龙吉肯定不知道,杨戬怎么连一丝伤心或怨愤都没有?
“你是不是在刻意压制自己?”玉鼎真人问他,“你怕情绪一旦激动,便容易出手伤人,所以一直在强忍着?”
杨戬垂眼,看向自己手心里的伤痕。
这等小伤,用法术治疗即可痊愈,但他一直放任未管,现在虽已不再流血,但仍然时不时会疼痛发作。
玉鼎真人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你……”
杨戬重新握紧手心,打断他:“事已至此,请师父将弟子的封印解了吧。”
玉鼎真人无奈道:“并非是为师不想解,而是上次九曲黄河阵,为师与你的其他师叔伯被削了三花五气,若不是师尊怜惜,额外传授了纵地金光法,只怕是现在与凡人无异。这短短时日,为师修为尚浅,根本没办法解开自己以前设下的封印。”
杨戬愣住。
玉鼎真人摸了摸鼻子:“如果你不着急,不如就再等等为师吧。反正你该知道的也知道了,你被为师带回时,不过三岁多点儿,就这么三年的记忆,也不是特别要紧……吧。”
杨戬抿了抿唇:“没别的法子了?”
“嗯……其实只要修为够了,硬要解也能解。只是如果由为师亲自来解,你就不必受苦,若换了旁人,硬解时你难免受罪,万一又惹着你什么了……你说是吧。”玉鼎真人劝他,“没必要,实在是没必要。”
杨戬点了点头:“弟子明白了。”
见他起身,玉鼎真人连忙也跟着起身:“你要去哪儿?你可千万不要乱来!”
杨戬道:“师父放心,弟子暂时不会离开玉泉山。只是离开西岐已久,怕师叔他们担心,写封手信说明情况。”
玉鼎真人这才松了口气。
杨戬进了洞府,很快写完了书信,将书信折好递给哮天犬,让它往西岐跑一趟。
哮天犬带着信跑了。
“弟子想独自一人静静,师父不必跟着。”说罢,杨戬便负手往山巅走去。
他虽让玉鼎真人不必跟着,但玉鼎真人哪敢真不跟着,等估摸着杨戬差不多到山巅了,他便自己也偷偷摸摸上了山。
唉,修为大损,如今连爬个山都腰酸背痛的,真是遭罪。
玉鼎真人爬到山巅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
杨戬静静地坐在悬崖边,眺望着远方。
金轮沉坠,云海欲燃。黄昏的余晖将他背影勾出一道金边,浩荡长风吹过他的宽阔衣摆,哗哗作响。
玉鼎真人默默地观望了好一会儿,确认杨戬的确只是在一个人静静,无声地叹了口气,又慢慢地下山去了。
玉鼎真人回到洞府,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他如今精力大不如前,到了夜里还会瞌睡,他得现在抓紧时间睡一会儿,明儿醒来再看看杨戬如何了。
自己这个徒弟,虽然是他带大,但性子并不随他大大咧咧,有事情喜欢憋在心里,也不知是像他爹还是像他娘。
唉,他说暂时还不会离开玉泉山,得想想这几日能干点什么排遣他心中的积绪才好。
玉鼎真人忧心忡忡地睡着了。
次日醒来,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
玉鼎真人睡了一觉精神抖擞,起来看了一圈,发现杨戬果然还没回来。对此他早有预料,只好又认命地开始爬山。
真是的,在山巅坐一晚上,纵有修为护体,不惧寒凉,那他也不嫌夜露打湿衣摆,重得慌么。
玉鼎真人一边腹诽一边爬山,等他又一次爬到山巅之时,恰逢日出。
赤霞流金,旭日自絮浪中缓缓浮现,宛如一枚圆润的暖玉。初升的光芒尚存温柔,轻轻抚过远处山峦模糊的脊线,在草露上折射出细碎的颜色。
杨戬仍旧是直着脊背,坐在那儿一动未动。
玉鼎真人只好喊了一声:“杨戬。”
杨戬恍若未闻。
玉鼎真人又往前走了几步,拉长声音:“杨戬,若是没事干,便随为师去晒晒书,好多书常年不见天日,都有些阴潮——”
他的声音蓦地打住。
他看着转过脸来的杨戬,惊呆了。
杨戬看着玉鼎真人,眉心一道竖瞳微微睁开,一道细细的血流顺着眼角蜿蜒而下,流过鼻峰,流过唇角,流过下巴,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大片血色。
玉鼎真人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在他额前抹了一把。
热的,滑的,绵延的,至今仍在涌动的鲜血。
“你……”他的声音哽在了喉咙口。
而杨戬看着他这幅模样,竟然久违地笑了一下。不是那种嘲讽的、快速的笑,也不是那种微微的、客套的笑,而是那种深深的、发自内心的笑。
“师父不必担心。”他的语调倒是温和,“弟子已自行冲破了封印,师父往后慢慢修炼便是,不必再挂念弟子。”
顿了顿,又道:“另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师父想先听哪个?”
玉鼎真人的五官都皱成了一团:“好消息是什么?”
“好消息就是,”杨戬笑道,“弟子先前因道心不稳,无法运功的困扰已解。如今弟子修为仍在,亦可继续顺利运功。”
“……坏消息呢?”
“坏消息就是,”他仍是笑着,可说出来的话,却叫玉鼎真人心惊肉跳,“弟子道心破碎,已走火入魔了。”
第57章 过去之事已成定局。……
杨戬虽然早慧,但也不可能一出生就记事,他对母亲的印象其实并没有很多,只依稀有几个片段留下。
母亲大多数时候都不在家中,是父亲带着他生活,后来有一段时间母亲又回来了,他看着母亲微微隆起的肚子十分好奇,父亲便笑道:“戬儿,告诉爹,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呀?”
他仰着脸问:“弟弟妹妹有什么区别?”
“也没什么区别,或许弟弟淘气一些……嗯,其实妹妹也可能淘气。”
“我喜欢哥哥。”他却说,“能不能给我生个哥哥?”
母亲坐在床上哈哈大笑。
父亲忍着笑问他:“为何想要个哥哥?”
他想当然道:“别人的哥哥都会陪弟弟玩,我也想有个哥哥陪我玩。”
母亲不在家,父亲白日里也有自己的生计要忙碌,很多时候他都是安安静静地待在父亲身边看着他忙活,或者去与隔壁邻居家的小孩玩耍。邻居们都有兄弟姊妹,虽然也接受杨戬一起玩耍,但每当黄昏时别人家的母亲喊一声吃饭,他们便会呼啦一下各回各家,留他一个人站在原地。
“哥哥是生不出来了。”母亲眉眼弯弯地看着他,“生个妹妹好不好?小女孩儿,多可爱呀。”
后来再见到母亲,她浑身是血地出现在门口,抱着襁褓里的婴孩,倒在了父亲怀里。
父亲说母亲受了很重的伤,让他不要经常去打搅母亲。但他偶尔还是会趁父亲不在的时候偷偷溜进房中探望母亲。
母亲身上已经没有血迹了,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笑着抱着婴孩伸到他面前:“戬儿,看看,这是你的妹妹。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爱?”
他看了一眼,兴致缺缺地挪开目光,问母亲:“娘,外面这么危险,你以后可以不要再出去了吗?”
母亲愣了一下,抿了抿唇,将婴孩轻轻放到一旁,注视着他:“戬儿是不是怕娘亲出事?”
他低头道:“我想娘留在家里,可爹说娘有很多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天下安定都不离开娘,让我不要这么任性。”
母亲沉默良久,最终摸了摸他的头道:“是娘对不起你。娘答应你,等之后办完最后一件事,娘就想个办法,能长留你们身边。”
后来家中来了个陌生女子,母亲让他喊她表姐。
他不喜欢这个表姐。这个表姐虽然长得漂亮,待他也温和,更是帮忙调理好了母亲的身子,但自从她出现后,母亲就常常魂不守舍。妹妹一断奶,母亲更是和这个表姐一起离开了。
他没有想到这是与母亲的永别,甚至没人觉得这会是他们的永别,父亲、母亲、连同他自己,在最后告别的那日都一如往常,没有发觉任何异样。
他只是觉得,这一次母亲消失的时间格外长。
一个夜晚,他被父亲从睡梦中急急喊起,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父亲就一手牵着他,一手抱着妹妹,仓促逃离了他们一直住着的小镇。
他们换了个全新的地方住下。他问父亲为什么要搬家,父亲含糊其辞。他又问父亲,他们搬家,母亲知不知道,万一回来时找不到家了怎么办。每当这时,父亲便会开始出神,很久之后蓦地回神,已然忘了先前父子俩在聊什么,匆匆起身去照顾莫名啼哭的妹妹了。
他们并没有在新家住上太久。有一日父亲从外面回来,没有像往常一样给他们生火做饭,只是独自默默坐了好久,直到天黑,才哑声问他:“戬儿,想不想娘亲?”
他连连点头。
父亲已经很久没怎么笑过了,但那天他难得地笑了一下,摸了摸他的脑袋:“爹爹知道娘亲在哪儿,只是她现在没办法过来找我们,我们去找她好不好?”
他高兴地点头。
父亲说:“那好,你去收拾收拾东西,再看着点嫙儿,别让她从床上摔下来了。爹去做饭,明天一早,我们便启程。”
去桃山的路千里迢迢,父亲带着他和妹妹,不忍他们太过受苦,买了辆驴车赶路。然而路途实在是太远了,妹妹又时不时生病,表姐先前给的钱在半路就花完了。
等他们终于克服一切困难,跋山涉水抵达桃山的时候,早就穷得叮当响了。
虽然劳累,可杨戬心里还是雀跃的。
他问父亲:“娘亲在哪儿呢?”
父亲牵着他,抱着睡着的妹妹,凝望着面前烂漫的山花,道:“娘亲知道我们来了,很快就会来看我们的。”
听说桃山有神迹,许多百姓都搬迁至此。
父亲在桃山脚下盖了一座小茅屋,做起点老本行,一如既往地抚养他和妹妹。
只是他也在一天天长大,意识到父亲正在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有时候到了夜里,父亲会起来,走到屋外悄悄地咳嗽,避开他和妹妹。
杨戬不知道怎么办。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猜到母亲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只是他仍旧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搬到桃山。但父亲没说,他也没有再问。
一个病弱的男人,独自带着两个稚儿,很容易便引起人的注意。
杨戬听到有山民议论:“那家的女人去哪儿了,他一个男人,怎么照顾两个孩子?”
“他家那么穷,多半是跑了吧。你看他那一儿一女,都生得那么漂亮,肯定是有个特别漂亮的娘。嗐,又穷又病,人家长得漂亮,待不下去的。”
“他那个儿子很聪明的,我和他说过话,我儿子五岁了口齿都没他那么伶俐。”
“那就是当娘的又聪明又漂亮,怎么会嫁给那个男人啊?”
“也不一定吧,说不定那当爹的也聪明。而且他如果不是瘦脱相了,我瞧着年轻的时候应该长得也不差。”
“真聪明至于把日子过成这样?再苦也不能苦孩子啊,不如把孩子送给达官贵人,至少能讨人欢心,将来运气好,衣食无忧。”
杨戬没吭声,当作没听见。
妹妹已经会走路了,只是时常摔倒。她一摔倒,就眼泪汪汪地看着杨戬。
杨戬艰难地把她抱起来,轻轻拍着她的背,往家走去。
杨戬没想到有一天父亲真的会把他送走。
这个名叫玉鼎的老头百般蛊惑他,说他是什么修炼奇才,说他将来一定能名震三界,还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他一点也不想听。
他只是哭着求父亲不要把他送走,他说他可以少吃点饭,可以少生点病,可以帮父亲一起分担生计,照顾妹妹,只要父亲让他留在家里。
父亲流着泪道:“戬儿,人这一生机遇很少,错过这次,就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下次了。玉鼎真人欣赏你,乃是你的大造化,你不该跟着爹在这里蹉跎,爹也不想耽误你的一生。玉泉山上什么都有,过得比这里幸福多了,你随他去好好学艺,等爹身体好点了,就去看你。”
他一个字也不信,抓着父亲的手道:“你胡说,你骗人!你说娘亲会来看我们,可她根本没有来!你也根本不会来看我的,我以后肯定再也见不到你了!”
父亲怔住。
他又道:“为什么妹妹可以留下,只有我不能?如果玉鼎真人真有你说的那么好,他为什么不能把我们一起接走?”
“这,这……人家与我们非亲非故,怎可再劳烦人家……”父亲低声道,“况且玉鼎真人只看中了你,想收你为徒,他没看中你妹妹,我也不能强求。”
“我不管,我不要去!我只想留在家里!我哪儿也不去!”他开始撒泼。
父亲看着他,唯有流泪。
很久之后,他轻声道:“都是爹的错。”
杨戬顿住。
“都怪*爹……当初不知道你娘身份的时候,也就罢了,知道之后,仍舍不得你娘,痴心妄想地非要与她在一起……你娘心软,同意了……是爹害了你娘,是爹害了你和嫙儿……爹是个凡人,什么用也没有,只会拖累你们……你恨爹也好,怪爹也罢,以后就当没有我这个爹吧。”他一步一拐地起身,推着杨戬的肩膀,慢慢将他推到了门外。
杨戬踉跄着,被玉鼎真人托住。
“以后……就有劳真人照顾戬儿了。”父亲道,“戬儿,跟着师父好好修行,不要辜负了你这一身天分。”
杨戬红肿着一双眼睛,没有应答。
父亲又深深看了杨戬一眼,最终吱吱呀呀地关上了木门。
“走吧。”玉鼎真人牵住了杨戬的手,有些尴尬地说道。
这一次,杨戬终于没有再挣脱。他被玉鼎真人牵着往前走去,却一步三回头,频频回望。
“爹,你为什么不要我了?”他冲着茅屋喊道,“到底为什么连你也不要我了?”
可回答他的,只有屋内妹妹响亮的哭声,和父亲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你这是何苦啊!”玉鼎真人跌足道,“你就算着急,等不及让为师解除封印,那为师厚着脸皮,求燃灯师兄甚至是师尊替你解了也行,届时你就算受了刺激控制不住自己,以他们的修为也能将你镇住,免得你乱来。你倒好,自己强行运功,封印是破了,人也走火入魔了!谁还救得了你!”
“走火入魔,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杨戬轻轻一笑,“至少现在弟子不必再苦苦压抑自己,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
“哪里轻松了?我看你现在整个人都不正常!”玉鼎真人背着手,焦躁地在他面前转来转去,“你难道不想哭?难道不想发泄?唉,实在不行,你冲着为师来一刀吧,光在这儿笑算怎么回事?哪里好笑了?总不能是你的记忆很好笑吧!”
杨戬唇角的笑意敛了敛,道:“记忆固然没什么好笑,但弟子也不是小孩子了,过去之事已成定局,又何必再伤春悲秋。”
玉鼎真人:“若真是如此,你听完龙吉公主说的那些,怎么还来找为师?怎么还要靠故意伤害自己才能控制情绪?你现在这就是走火入魔的表现,连正常人的感情都淡薄了,所以才会觉得轻松。为师断然不可能让你再去西岐。”
“弟子本也没打算再去西岐。”杨戬道,“当年之事,虽是母亲有错在先,但昊天派人追杀弟子一家,如今弟子又何必再帮天庭封神。”
“那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先在玉泉山待几日,若弟子没有无缘无故伤害师父,那说明这走火入魔也不过如此。”杨戬摊开手掌,掌心里原本澄澈通透的金色法力,如今已变成彻头彻尾的赤红,如火焰一般,燃烧不歇。
玉鼎真人:“……真是谢谢你啊。为师现在也就比凡人略强一点点,你都能无缘无故伤害为师了,何不直接来个弑师算了。”
“那为了师父的安全,弟子还是下山去吧。”
玉鼎真人:“……你还是留在山上吧,干坏事之前先踩着为师的尸体过去,省得为师生前还得背负一条骂名。”
二人都有半晌无言。
直到天光大亮,骄阳当空,玉鼎真人终于又道:“抛开别人不谈,走火入魔,对你自己而言也是伤身。以前你只要稳定心神,不乱运功,便不会有事,可现在即使什么也没有发生,你体内的功法与你的心魔也会时不时产生冲撞,届时你会很痛苦。”
杨戬:“无妨。弟子已经知道了想知道的一切,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玉鼎真人登时跳脚:“你不要在这里交代遗言!走火入魔而已,又不是要死了!”
杨戬瞧着他:“弟子又没说要死,是师父一直在激动。”
玉鼎真人真是要被他气晕了。
以前杨戬虽然也会偶尔顶撞他,但言辞没有这么犀利,这倒好,杨戬走火入魔,动手水平怎么样还不知道,动口水平已然是不得了了!
玉鼎真人拍拍胸口,忍着气问他:“要是你在玉泉山上无事,离开玉泉山后又打算去做什么?”
“回青鸾斗阙一趟吧。”杨戬淡淡地说,“杨嫙还在那里。”
玉鼎真人问:“她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显然不记得。”
“她也被龙吉公主封了记忆?”
“不像。”杨戬回答,“她被龙吉公主带走的时候只有一岁多,应该只是真的还没记事。”
玉鼎真人皱了皱眉:“那她恐怕对父母、对你,都没什么印象和感情。”
“不打紧。”杨戬笑笑,轻声道,“她过得高兴,毫无负担,这难道不就是他们期望的吗?”
第58章 如今事情已经很明朗。……
妲己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地站在云头之上。
喜媚眨了眨眼,有些疑惑:“怎么了姐姐,有哪里不对吗?”
妲己:“你确定你是出生在这里?”
“这还是能确定的,我小时候就是跟着族群在这一带生活。”喜媚张望了一下,“但现在这里好像没有雉鸡群了,应该是迁徙走了吧,毕竟都这么多年了。”
这是一片距离朝歌千里外的普通山地。
妲己带着喜媚离宫,专程要来找喜媚的母亲,把当年孵蛋的事情问个明白。喜媚先带着妲己回到了她记忆中的族群聚居地,虽说时光变迁,植被更加繁茂,但整体山形没有明显变化,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只是不知道为何妲己的脸色怪怪的。
“你可知当年你娘具体在哪儿孵蛋?”
“姐姐说笑了,这我如何知道。”
“那现在便去找你娘。”妲己道,“若是你娘已经不在,那便找你的族群。雉鸡精罢了,就算迁徙,又能迁徙多远?”
喜媚面露难色。但妲己的表情异常严肃,语气也是很久不见的命令式语气,她不敢违抗,只好说了声“是”,开始老老实实地从附近搜查。
还好,还好,妲己所料不错,尽管多年过去,但他们这些弱小的雉鸡精,的确没有迁徙太远。喜媚在百里外的一处山林里发现了雉鸡精生活的痕迹,然而族群虽在,她娘却已不在了。
喜媚目光扫过一群不认识的后辈,从里面揪出了一个眼熟的老雉鸡精。
老雉鸡精看着九个脑袋的喜媚原形,瑟瑟发抖:“喜媚,怎么是你?你竟然还活着?”
喜媚鄙夷道:“我活着叫你们很失望吗?懂不懂九个脑袋代表什么样的天分啊!你们当年居然还好意思嫌弃我,如今我一巴掌可以将你们统统拍死!”
老雉鸡精咽了咽口水,抖得更厉害了:“那你……那你如今是回来报仇了?”
“谁稀罕搭理你们!”喜媚嗤声,“若不是我有事,我才懒得回来!”
“你……你有什么事?”
“我娘呢?”
“你娘?你娘好早就没了……”老雉鸡精道,“你走后大约十几年,她就没了……”
“怎么会这么早?”喜媚一愣。
老雉鸡精:“与我们无关啊!她是自然而然没了的!”
喜媚收起表情,喝道:“我娘不在,找你也行!”
在老雉鸡精的惊呼之中,她揪着老雉鸡精,将她带到了妲己面前。
妲己凉凉地打量了老雉鸡精一遍。
老雉鸡精只觉一阵香风扑面而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然后倒吸一口冷气,又打了一个喷嚏。
妲己:“……”
喜媚:“……”
老雉鸡精连忙低下了头。
面前的女子虽然一丝妖气也无,但她身后竟然长着九条尾巴!竟是一只九尾狐!和喜媚一样的怪物!
“姐姐,族群找到了,但雉鸡精弱小,寿命没那么长,我娘,包括和我娘同辈的那些雉鸡精差不多都不在了,但还剩了一个我认识的老雉鸡精,她功力强些,活得久,是我母亲曾经的朋友,应该对我母亲孵蛋之事有些了解。”喜媚在妲己耳边说道。
妲己点了点头,看着老雉鸡精,开门见山:“我找你,是有一个关于喜媚她娘的事要问。”
老雉鸡精连忙讨好地打了个揖:“前辈但问无妨,小妖知无不言。”
管她是谁,管她是不是真的前辈,喜媚如此厉害都对她毕恭毕敬,想来她只会更厉害,叫前辈准没错。
妲己:“我听说喜媚她娘当初孵蛋的时候,曾将一些发光的小石头和蛋放在一起孵?可有此事?”
老雉鸡精想了想,道:“确有此事。”
听到确有此事,喜媚不由一凛。
“孵出来的蛋就是喜媚么?”
“正是正是。”
哪怕早有猜想,但真正听到答案的时候,妲己的脸色还是凝重起来。
她问:“你可知那些是什么石头?从哪来的?”
老雉鸡精努力回忆道:“那是喜媚她娘捡来的。小妖的族群原来是住在另一块山地上,但是后来来了只熊妖占山为王,小妖们哪儿能斗得过熊妖,赶紧连夜搬迁到了此地。但是搬来了才发现,这里以前应该住过不少狐狸,而且还是未开智的野狐狸,到处都是它们残留的狐狸味儿……”
说到这里她突然反应过来面前的女子就是狐狸,顿时脸色大变,立刻跪了下来:“小妖的意思是,小妖族群都是一些无知雉鸡,不敢冒犯狐仙曾经的居所,便想找些狐仙不曾驾临的地方住下……”
她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妲己,见妲己没有什么发怒的意思,才磕磕巴巴地继续道:“小妖正在寻找哪里适合休憩,就见喜媚她娘神神秘秘地来找小妖,从身上掏出几个会发光的小石头,说是在路上捡的。小妖觉得稀奇,问她在哪儿捡的,她就带小妖去看了。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喜媚她娘居然是从一只狐狸尸体旁边捡来的!呃……小妖,小妖的意思是……喜媚她娘胆大包天,竟敢冒犯狐仙的遗体,偷窃狐仙的遗物!”
喜媚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惊疑地朝妲己看过来。
妲己冷冷道:“别狐仙狐仙的,正常说话。你恭维一群死狐狸,并不会讨我开心。”
“是,是。”老雉鸡精连忙改口,“小妖虽是妖,但毕竟是雉鸡,看到狐狸总会有些不舒服,尤其是那只狐狸,死了都不知道多久了,肚肠也差不多被野兽吃光了,就剩个皮毛和骨架在那儿。喜媚她娘竟然还有心情从那狐狸尸体旁边捡石头,实在令小妖震惊。可喜媚她娘却说,这石头会发光,而且材质不凡,比玉的成色还好,肯定是什么好宝贝。小妖说尸体旁边的能是什么好东西,可喜媚她娘固执己见,还是把那发光石头留下了。”
妲己:“还记得那狐狸尸体是在哪儿吗?”
老雉鸡精为难:“前辈,时间久远,这个真不记得了。”
“不打紧,那就继续说喜媚她娘的事吧。”妲己道,“她把石头留下,然后呢?”
“然后,过了一段时间,喜媚她娘有了身孕,便给自己筑了个窝巢孵蛋。她坚信那石头是宝贝,非要和蛋放在一起孵,说是肯定对蛋好。她乐意这么干,我们也就随她去了。”老雉鸡精说,“我们雉鸡精孵蛋的时候喜欢变回原形,也不爱动弹,但是有一天附近城池的人类突然打仗了,一群士兵冲进山林里,到处奔走,也不知道到底要干什么,将我们吓了一大跳。喜媚她娘也吓到了,来不及带走蛋,自己直接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了,等那些人类走了,喜媚她娘回到窝巢里,才发现那些会发光的石头不见了。”
妲己:“被人类带走了?”
“可能吧,谁知道呢。虽然石头不见了,喜媚她娘有些沮丧,但蛋还在,喜媚她娘又很庆幸,继续老老实实地孵蛋了。后来蛋终于孵了出来,可是没想到……”老雉鸡精偷偷看了一眼喜媚,“孵出来的小雉鸡竟有九个脑袋,将我们整个族群都吓坏了。”
说到这里,老雉鸡精很想问一句是不是因为那石头,喜媚才长了九个脑袋,但想到眼前这个狐狸精也有九条尾巴,又默默地憋回去了。
妲己问:“除了你说的这些,喜媚她娘孵蛋的时候,还有什么异常之事么?”
“没有吧。”老雉鸡精绞尽脑汁地思索一番,“若是有其他的事,小妖当时肯定会联想到的。因为那时候所有人都在猜喜媚为什么会有九个脑袋。”
喜媚横眉道:“若是那石头有问题,你们当初怎么没人跟我说?”
“那还不是因为你娘当初人缘好,一个一个拜托我们不要跟你说……”老雉鸡精嘟囔道,“而且你娘只有前半段孵蛋的时间是把石头和你一起孵的,然后那些人类就突然出现了,谁知道是不是那些人类对你这个蛋动了什么手脚……以人类的性格,在野地里看到一颗蛋却没有捡,实在很匪夷所思吧……”
妲己呵了一声:“她娘人缘好,你们还把她赶出族群?”
老雉鸡精愁眉苦脸:“前辈,她娘是她娘,她是她,她长了九个脑袋,咱们这等小妖,何曾见过这等模样啊!当然惶惶不可终日了。若只是长得奇怪也就罢了,但后来大家发现这里缺乏灵气,不宜修炼,便又要换地方,途中发现喜媚根本吸收不了天地灵气,无法修炼,那、那留她在族群,也是拖累,她娘人缘再好也没用……”声音越说越小。
“这种事就不必再说了。”喜媚打断,“我如今和你们没什么关系,也没心情听你们解释。我问你,你可有摸过那些石头?”
“摸过的。”老雉鸡精道,“说实话,那些石头长得确实很漂亮,比玉石还好看,但摸起来太冷了,小妖摸了一次就不想再摸,也不知道你娘是怎么坚持下来孵它的。”
喜媚看向妲己:“姐姐,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了。”妲己背过身去,声音平稳无波,“打发她回去吧。”
喜媚便瞪了老雉鸡精一眼。
老雉鸡精连忙道:“小妖自己回去!小妖自己回去!”急急忙忙下了云头,身影没入山林间不见了。
喜媚走到妲己身边,深吸一口气:“姐姐……”
“如今事情已经很明朗。”妲己望着下面苍翠的山林,道,“你娘捡到了五光石,把你和五光石一起孵,随后遇到了逃亡的邓家祖辈,你娘藏了起来,却被邓家祖辈偷走了五光石。”
喜媚抿了抿唇:“那只狐狸……”
“恐怕是我娘。”妲己扯了一下嘴角,似乎是觉得有点可笑,但又没什么值得笑的,“你刚带我来这里时,我便觉得有些眼熟,只是又怕是自己当初年纪小记错了,所以才没说。但现在听那老雉鸡精说了那么多,我实在想不出,除了我娘,那死掉的狐狸还能是谁。”
喜媚小声道:“我记得,姐姐曾说过,自己是族群里唯一一只有灵智的狐狸。”
都对上了。
在妲己单薄的幼年记忆中,她出生时,诞育她的母体就已经死了,而且不是难产而死,而是爆体而亡——与其说是母亲将她生下,不如说是,她从母亲爆裂的肚子里钻了出来。
她长了九条尾巴,将这里居住的野狐狸全都吓跑了。野狐狸走后,那些雉鸡精就搬了过来。
“但是姐姐的母亲又是怎么会和五光石在一起的呢?”喜媚纳闷道,“姐姐出生的时候,可有看见五光石吗?”
“谁还记得那些。”妲己道,“刚从娘胎里爬出来,看什么都血糊糊的,连石头该不该发光都不知道,你指望我什么?”
喜媚:“若真如姐姐所说,姐姐族群中都是些未开智的狐狸,那我们查到这里就查不下去了。”
妲己说:“我现在有一个猜测。”
喜媚看着她。
“我不是正常出生的,我母亲之所以死状可怖,一定是这五光石的原因。”妲己说,“你还记得邓婵玉说的那只,不慎吞食五光石后妖气消失、爆体而亡的妖兽吗?我猜测,我娘大抵也是如此。应是她在山野里发现了这几颗发光的石头,觉得好奇,又因为没有灵智,所以本能地以为是什么食物,便吃进了肚子里。她没什么妖气可吸,直接就爆体而亡死了,而我受五光石的影响,长出了九条尾巴。后来我走了,你娘来了,把你和五光石一起孵,导致你也受了影响……”
“啊!难怪那老家伙说我娘在我离群后不久就没了!”喜媚皱眉道,“肯定我娘在孵的时候也受了影响,只不过孵的时间不长,也不是直接吞食,所以影响有限,只是导致她寿命减少而已。而我那时候还是个蛋,比早已修炼成形的我娘更容易受影响,所以我也产生了异变,并且我生来就没有妖气!”
顿了顿,喜媚又纳闷道:“可是邓婵玉和她的祖辈怎么好像没影响呢?”
“她不是说了吗,觉得五光石摸着冷,只有上战场的时候才用,平时都用锦囊隔着的。她那个祖辈更是当传家宝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起来了,来不及产生什么太严重的影响。”妲己说,“而且他们家世代习武,谁知道是不是有早死的,却被他们误以为是积劳成疾。”
喜媚:“可我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姐姐你别生气。”
妲己:“你问。”
喜媚:“我也就罢了,我本来出生就是妖,但姐姐你为什么没有……呃,和你母亲一样,像个普通狐狸一样一起死掉呢?”
妲己:“……”
喜媚轻咳一声:“我想,这五光石的影响,虽然让我们都生了异变,导致我们被其他族类排斥,但是它也不全是坏处,比如我的功力就远胜于普通雉鸡精,而姐姐你又远胜于我。你是和五光石一起待在你母亲肚子里的,而我和五光石其实还隔着一些距离……这些可能都是原因。”
妲己若有所思。
“所以我觉得我娘当初没有看走眼,那五光石应该的确是个宝贝,只是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怎么用罢了。”喜媚说,“像邓婵玉那样当个暗器使,肯定是浪费了。”
妲己在云端踱了一圈,沉吟道:“我们两个都吸收不了灵气,只能吸收恶欲。可见这五光石定然不是什么正派的法宝,说不定是什么邪修所制。但话又说回来,这五光石如此强大,能制出它的邪修定然不是等闲之辈,可他为何又放任这五光石流落到山野之地呢?那必然是他自己也出了什么事,根本管不着这五光石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自己把自己给提醒了:“我想起来了!我之前在阐教典籍中看到过,许多年前曾有一只恶妖为祸人间,因为它有一件可以隐匿妖气的宝物,所以迟迟未被捉拿。后来天庭派出了一名名叫云花的神女去降服它,但最终这一神一妖都不知所踪了。”
喜媚:“隐匿妖气?那不就是清弦那件披风吗?”
妲己眼神大亮:“是啊!所以我之前就在想,这恶妖可能与我们的身世有点关系,只是苦于没有线索,所以才暂时搁置。如今看来,我想的方向完全没错!这恶妖能造出隐匿妖气的披风,那能造出五光石也不足为奇,他一定也是因为被神女降服,所以五光石和披风才流落人间!”
喜媚也兴奋起来:“说得对啊!那这么看来,我们姐妹三个真是有缘!我与姐姐不必多说,清弦就诞生于那个放着披风的五夷山……”
她的话戛然而止。
妲己也变了脸色。
喜媚摸了摸鼻子,看了看妲己,半晌才嗫嚅道:“话说回来,五夷山那个洞穴里……是不是还有个东西来着……”
妲己没有说话。
五夷山那个洞穴里,的确还有个东西。
那是一把三尖两刃刀,清弦拔不出来,她拔不出来,唯独杨戬一拔就拔了出来。
“咳,那个东西……也会是恶妖留下的东西么?”喜媚试探着问。
妲己冷哼一声。
“我只是有点好奇罢了。”喜媚说,“若真是恶妖留下的东西,现在却在阐教的人手里,岂不是很好笑么?”
见妲己没有要接话的意思,喜媚又讪讪地换了个话题:“那姐姐,我们现在是不是已经算是弄清楚自己的身世了?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要从邓婵玉那儿把五光石拿回来么?”
“拿回来有什么用?”
“我也不知道……万一有用呢?我们如今的一切都是拜它所赐,说不定留在身边会更有助于修炼呢?”
“算了。”妲己说,“现在你和我最好还是不要去西岐。”
第59章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哮天犬从西岐带来了姜子牙的回信。
在杨戬给姜子牙的手信里,他并没有提到自己的身世,只说是去了一趟夹龙山,身体不适,索性回玉泉山休养了。姜子牙早就担心他留在西岐会不会出事,如今他终于肯回去跟玉鼎真人调养,姜子牙自然不会多言。
但除了嘱咐他好好休息之外,姜子牙还在回信中提到了捉拿土行孙的后续。姜子牙说,惧留孙到了西岐后,向众人说明了情况,由雷震子当诱饵,故意引土行孙出兵,然后趁土行孙故计重施之际,惧留孙直接现身,反将他用捆仙绳捆回了西岐。据土行孙交代,他是被申公豹所惑,申公豹说阐教其他人都下山挣前途去了,唯独他不得惧留孙青睐,被惧留孙留在山上虚度光阴,他若想成名,唯有投效殷商邓九公麾下,大挫哪吒等人,方能显出他土行孙的威名来。土行孙被说动,才行了这糊涂之举。
玉鼎真人凑过来看信上写了什么,看到这里,不由唏嘘:“原来还真是申师弟所为。”
杨戬:“早有猜测,如今不过是坐实而已。”
“他为与姜师弟争一口气,竟与师尊对着干,何必呢。”
感叹完,玉鼎真人又继续往下看。
姜子牙信中又说,土行孙现已认错,愿意归顺为西岐效力。正巧他之前捉拿哪吒与黄天化后,与邓九公在军营里喝庆功酒,邓九公喝多了,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他将邓婵玉许配给他为妻。姜子牙打算借此机会探探邓九公的口风,若邓九公认了这个女婿,那邓家父女自然也能归顺西岐,若邓九公拒不承认,那也好办。邓九公之前连败,多亏了土行孙才扭转战局,如今土行孙归降西岐,他若负隅顽抗,胜算不大,因此他多半会假意答应婚事,再趁西岐众人前来迎亲之时,将他们一网打尽。而他们西岐正好将计就计,殷商企图将他们一网打尽,他们又如何不能来个瓮中捉鳖?
写到最后,姜子牙终于点明了整篇手信的中心思想:邓家父女早晚会是西岐的人,为西岐效力,考虑到那五光石是邓婵玉的重要暗器,问杨戬能否让哮天犬再跑一趟,将五光石送回西岐?
杨戬将信叠了起来,放到一边。
玉鼎真人摸了摸胡子:“这五光石都回宝莲灯上去了,总不能再抠出来吧?那宝莲灯昔日是女娲娘娘之物,后来认了你母亲为主,如今又是你妹妹的法宝,怎么着也轮不到一个凡人。更何况归根结底这又是帮了天庭……”
杨戬没有说话。
师徒二人正在沉默,哮天犬却突然站起,朝山路尽头汪汪叫了起来。
二人回头望去,只见云雾缭绕的山林石径上,渐渐显出了两名女子的身影。
是龙吉公主,和跟在她身后的杨嫙。
玉鼎真人不认得她们两个,但看龙吉公主的打扮,和杨嫙手里的宝莲灯,也立刻猜出了二人身份。他表情严肃地起身,与龙吉公主见了个礼。
龙吉公主还他一礼:“真人不必客气,今日我与嫙儿贸然叨扰,是因还有诸事未解,又怕杨戬回来后出什么事,所以才等不及前来。”
玉鼎真人道:“不知公主驾临,未备招待,公主请坐。”
龙吉公主正要坐下,看到玉鼎真人身后的杨戬,不由脸色大变:“他……”
玉鼎真人手抄在袖子里,苦笑一声:“如公主所见,杨戬他……走火入魔了。”
龙吉公主大惊:“他离开时还好好的,怎么就走火入魔了?是真人给他解了封印后就这样了吗?”
玉鼎真人摇摇头:“公主有所不知,我也参与了封神之战,却在一次意外中被削了三花五气,如今不比凡人强多少。我一时解不了自己曾经种下的封印,杨戬便强行自己冲破封印,才导致如此结果。不过公主放心,据我观察,他暂且还未有什么异常。”
龙吉公主思索一番,对玉鼎真人道:“请真人借一步说话。”
玉鼎真人点点头,随龙吉公主走远了。
在场只留下了杨戬和杨嫙二人。
杨戬知道这是玉鼎真人和龙吉公主刻意留给他们兄妹二人相处的机会,他也曾说过离开玉泉山后会回青鸾斗阙去找杨嫙,可他没想到龙吉公主会先带着杨嫙找上门来。
他还没有想好要和杨嫙说什么。
他沉默地看了杨嫙一眼,杨嫙显然也有些尴尬,两只手无处可放,只能抓着宝莲灯摸来摸去。
最终还是杨戬先开口了:“喝茶么?”
“不,不用了。”杨嫙下意识推辞,但一想到不喝茶那就得不停说话,又紧急改口,“呃,还是喝一点儿吧。”
杨戬:“坐。”
他去取了个新杯子,给杨嫙把茶倒上。杨嫙捧过茶杯,小口小口地抿了起来。
杨戬又不由多看了她几眼——她如此拘谨,和初次见面时的泼辣完全不同。
“你很怕我?”他忽然问。
杨嫙愣了一下,随即有点心虚地放下茶杯,说:“没有,只是……只是没想到自己突然多了个兄长……不知道要做什么。”
杨戬:“之前与你动手,对不住。我之前因为一些事情,生了心魔,偶尔会控制不住自己。”
“没事没事,反正我也没受伤。”杨嫙略略放松下来,忍不住观察他,“公主说你走火入魔了?是会很难受吗?”
“暂时无事。”杨戬顿了顿,“你如今既然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为何还唤她公主?”
杨嫙:“习惯了,改口也觉得怪怪的。”
“你从小便跟在她身边?”
“嗯。”杨嫙点点头,“我记事起,就是只住在青鸾斗阙,身边也只有公主一人。公主她将我养大,教我修炼,给我讲外面的各种事情,所以我虽然从来没有离开过青鸾斗阙,但对外面的事情还算了解。我一直以为公主是因为犯了天庭禁令,才被禁足于青鸾斗阙,没想到她其实没有被禁足……只是身边带了个我,所以她特意选了一处清静之地避世而居。”
杨戬:“你难道从来就没有好奇过自己的来历?”
“自然是好奇的。但公主说我是她路上捡来的,留在身边当个陪伴,我也就信了。”杨嫙摸了摸脑袋,“如今想来,还是我没出去过,见识终究有些短浅。普通凡人若是没有根骨,强行修炼也修炼不成我这样子,是吧?”
杨戬:“是。”
气氛又冷了下去。
杨嫙抠着茶杯,一边打量杨戬的脸色,一边小心问道:“你走火入魔,就是因为强行冲破了玉鼎真人的封印吗?”
“是。”
“走火入魔是什么感觉?你现在难受吗?”
“现在尚可。”杨戬语气平平,“但以后说不准。”
“那你是不是都想起来以前的事了?”
“你想知道什么?”
杨嫙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我就是想问问父亲和母亲……你走之后,公主虽然又单独为我讲了一遍过去之事,但我听着着实没有实感,总感觉是在听离我很远的人的故事……公主说的那些事情你都记得吗?你也记得我吗?”
杨戬垂眸,安静片刻才道:“公主所说之事,于我而言,只有一些零星片段。当年不明白为什么,如今才知道缘由。那时母亲常常离家,我与父亲住在一起,我们三人聚少离多。后来母亲生下了你,没过多久又走了。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再后来,便是父亲带着我与你四处辗转,他说能见到母亲,我信了,但直到到了桃山脚下,直到他将我送给师父,我也没有见到母亲。”
杨嫙听得怔怔,问:“我那时候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你和父亲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其实我当时并未觉得辛苦。”杨戬道,“小孩子本就体力充沛,也没有那么多心眼,多数时候只有父亲一个人劳累而已。只是没了母亲,又被迫与父亲分别,对当年的我来说还是难以接受,所以师父才不得已封了我的记忆。又因我这天眼继承自母亲,他怕招惹是非,才*将我的天眼也一并封了。”
杨嫙默不作声。
“你不必有什么负担,你不记得那些事,对父母亲没有感情,实属正常。”杨戬说,“母亲一人揽下罪责,就是想让我们好好活下去。父亲将我送给师父,将你送给龙吉公主,也只是想让你我不必背负那么多长大。他明知师父身份,却没有告诉龙吉公主,就是不想让我们相认,平白增添烦恼。”
杨嫙嘀咕道:“可是公主还是跟我们说了这些。”
“她就是不想说也得说了,宝莲灯莫名其妙有了灯芯,总得有个解释。”杨戬道,“如今你是宝莲灯的主人,这宝莲灯不再是只能护主的普通法宝,而是能执掌善恶的利器,你可有试用过?”
“试过,它现在不仅能护主,还能伤人,只是我还掌握得不太好,还得再多磨合磨合。”
杨戬看着她手边的光华隐隐的宝莲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话说了:“我有个担心……”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说了这么多话,杨嫙终于在杨戬面前放松下来,说话速度也变快不少,“你担心我像母亲一样,被这宝莲灯的职责所困,但公主已跟我说过,她说我自小长在青鸾斗阙,没有接触过什么世事,生来便是一颗赤子之心,天底下没人比我更适合成为宝莲灯的主人了。而且,而且就算哪一天我不配当这宝莲灯的主人了,这宝莲灯也就是灯芯和灯身分离而已……呃,应该没什么关系吧?它们分开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天地里出现什么异常……”
说到最后,她自己都好像有点不信,殷切地看着杨戬,仿佛期待见多识广的杨戬能肯定她的猜想。
杨戬却道:“我不知道。”
杨嫙:“那你这灯芯哪来的?”
杨戬:“我在西岐打仗时,从敌人那里得来的。它本是敌人的暗器。”
“敌人从哪得到的它?”
“不知。”
杨嫙:“……”
过了一会儿,她有些忐忑道:“那敌人之所以是你的敌人,他应该是坏人吧?这灯芯主恶,是不是他受了影响,所以才变坏了?”
杨戬:“立场不同罢了,或许也算不上坏人。”
杨嫙纠结地挠了挠脸。
杨戬:“你若实在不放心,便去问问她哪里得来的灯芯,有没有受灯芯影响。”
他将姜子牙的手信推到杨嫙面前:“正好,师叔来信问我能否把那几颗石头送回去,我尚不知如何回复。既然你来了,那便你去好了。信中所说的五光石便是灯芯,那名叫邓婵玉的女将便是我所说的敌人。”
“我去?”杨嫙目瞪口呆,“我谁都不认识,怎么会是我去?就算是我去,那也得兄长你带我去吧,不然我怎么说得清呀?”
头一回被人喊兄长,杨戬心中微微一动,抿了抿唇:“我如今走火入魔,擅回西岐,万一误伤同门,便是不好。而且一旦回去,许多问题他们不好问你,便来问我,事涉天庭,解释起来太麻烦。”
不是害怕天庭,不是担心再被追杀,只是旧事太过冗长,他现在只想静静,没什么耐心去费口舌工夫。
杨戬:“你可以让公主陪你去,有什么事都可以让她说。”
杨嫙:“你真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杨戬摇了摇头。
杨嫙叹了口气:“好吧。”
第60章 杨师兄还有个妹妹?……
石径深处,龙吉公主与玉鼎真人正在商议杨戬与杨嫙的今后之事。
“我虽然将宝莲灯给了嫙儿,但我从未打算让她继承姑姑的职责。宝莲灯虽失了灯芯,只有护主之效,但我觉得这样对嫙儿来说刚刚好。只是没想到冥冥中自有天意,竟让杨戬出现在了我们面前,更没想到他竟随身带了灯芯,叫宝莲灯成了完整的一体。这宝莲灯本就是姑姑惩恶扬善之器,如今在嫙儿手中,亦是进可攻退可守,她不觉得忧虑,只觉得激动,觉得天降大任于她,她必不能辜负,竟是一点也没把姑姑的下场放在心上。”龙吉公主长叹一声。
玉鼎真人道:“杨嫙自幼居于深山,又是只能听公主讲的那些故事长大,她或许面上不显,但实则对外面的世界早已心向往之。‘惩恶扬善’这样的名头,哪个年轻人听了不觉得豪情万丈?至于云花神女的下场……她那般下场,也不能说是宝莲灯带来的,只因她是天庭的神女,受昊天管辖,又有了家人,才不敢冒险。可若杨嫙不受天庭敕封,她身携女娲遗物宝莲灯,昊天又能将她如何呢?她如今的亲人除了公主,便只有杨戬,公主便不说了,杨戬是阐教弟子,甚至是阐教三代中最重要的弟子,昊天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越过天尊处置杨戬。他们兄妹俩都没有软肋,不会像云花神女那般被动,还请公主放心。”
龙吉公主:“唉,就算不提我父皇,我也有别的担忧……嫙儿现在不懂人事,万一哪天她和姑姑一样,生了私情怎么办?这岂是说断就能断的?届时宝莲灯岂不是又要灯身灯芯分离一次?”
玉鼎真人:“这灯身与灯芯分离,会如何?”
龙吉公主:“这……我也不知。实不相瞒,姑姑刚把宝莲灯托付给我那几年,我每年都过得不安稳,唯恐这天地间因为那丢失的灯芯而发生什么异动。但后来一直没有听到什么消息,我便也侥幸地想,或许真的没事。但后来我又想,万一没导致什么大事,却导致了一些小事呢?只是这些事情太小,无人发觉异常罢了。”
玉鼎真人笑道:“公主能护杨嫙一时,难道还能护杨嫙一辈子么?何必想得那么长远。况且听公主之前所言,云花神女也并非是一动私情就导致宝莲灯分散,而是她身受重伤的同时又早产,这才导致灵力亏空,控制不住宝莲灯了。杨嫙总不至于连这个都步她母亲后尘。”
“罢了,真人说得有理,将来的事,我又左右不了,想那么多也是无用。”龙吉公主叹了口气,“现在我是压不住嫙儿那颗‘惩恶扬善’的心了,那你呢,杨戬这边怎么办?”
说到杨戬,玉鼎真人的笑容便淡了淡:“他有自己的主意,我早就管不住他了。他未必不知道自己会走火入魔,却还要这么做,你说我能如何?”
龙吉公主苦笑了一下:“还真是一家子啊。”
等玉鼎真人和龙吉公主各自交流完一番感想,杨戬和杨嫙早已聊完,面对面干坐着喝茶。
杨嫙将灯芯来自殷商邓家一事说了,央求龙吉公主陪她走一趟。
事到如今,杨戬有天眼,杨嫙有宝莲灯,身份无论如何都瞒不住的,她只好点点头,答应陪杨嫙走这一趟。
等送走了杨嫙和龙吉公主,玉鼎真人问杨戬:“你刚刚和你妹妹都聊了些什么?”
杨戬:“也没什么。”
玉鼎真人:“为师以为你见到妹妹,就算不激动,也得是感慨万分。你怎么好似对她没有什么感情?”
杨戬:“师父不是说了么,弟子如今走火入魔,对万事万物的感情都淡薄了许多。”
玉鼎真人:“……”
看玉鼎真人欲言又止,杨戬又道:“师父不必多心,她毕竟是弟子妹妹,弟子不可能置之不理。但她现在是要去西岐,弟子前去反而多事。”
“唉!”玉鼎真人头疼地敲了敲脑袋,“为师再回去翻翻典籍,看看有什么能治走火入魔的法子。”-
这是杨嫙离开青鸾斗阙后第二次远行,因为没去过西岐,二人飞得不快,杨嫙左顾右盼,看这一路景色都十分新鲜。
龙吉公主忍不住问她:“你为何急着去西岐?难道不想再与你兄长多待一些时日吗?”
杨嫙道:“他虽是我兄长,但不知道是他本性如此,还是走火入魔的缘故,我瞧他对我并无太多兴趣。他跟我说了些父母亲的事,却唯独没说我与他小时候是怎么相处的。依我看,母亲不在,父亲病重还要养家,他应当有很多时间是在照顾我,他若是真的喜欢我,总该跟我说点我们小时候的趣事吧。”
龙吉公主一怔,没想到杨嫙明明没和外人接触过,分析问题却这么犀利。
龙吉公主想为杨戬说点好话:“我听玉鼎真人说,杨戬之前收了个很看重的徒弟,徒弟却惨死在了敌人设立的阵法中,自那之后杨戬便生了心魔,最严重的时候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好几天都没出门。再后来他又被迫入了一个名叫九曲黄河阵的阵法,那阵凶险异常,玉鼎真人就是在那个阵中被削了三花五气的。杨戬可能因为是神女之子的缘故,没有受伤,但在那阵中先看见了自己的徒弟,后又看见了幼时和父母相处的情景,出阵后心魔便加重了。这才导致他强行破除封印后走火入魔。如今他失了正常人的感情,又与你分别这么久,自然谈不上深情厚谊,你不要太怪他了。”
杨嫙笑了一下:“我没有怪他。他其实人挺好的,我说我对父母亲没什么印象,他安慰我说父母亲也不希望我们知道身世,而是希望我们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还说他那时候年纪小,不觉得生活辛苦,只是会想母亲而已。但我猜照顾一个小娃娃应该也挺辛苦的吧?比如公主就会时不时同我说小时候的我是如何吵闹。”
龙吉公主:“他竟是这么跟你说的。我看你们两个在那里相顾无言,还以为你们互相看不顺眼。”
“其实我们两个现在和陌生人无异,说到这层也就够了,总不能相拥而泣泪流满面吧?我瞧着我和兄长都不像这样的人。”杨嫙张开五指,让清冽长风穿过她的手掌,“我现在去西岐,一是迫切地想知道灯芯当年落在了哪里,为何会被凡人捡到,凡人有没有受到影响,二是觉得既然兄长暂时没有与我缅怀往事的意思,那我又何必去打扰他呢?”
龙吉公主看着杨嫙,竟觉得杨嫙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不由神色复杂。
杨嫙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歪头看过来,倏地又是一笑:“怎么样,公主,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特别懂事,特别成熟,完全能够胜任宝莲灯主人一职了?”
龙吉公主:“……”
二人沿着玉鼎真人所指的方向抵达西岐时,发现两军交界处一片混乱,定睛一看,除了有打打杀杀的将士,还有一些七零八落的红绸装饰,这些红绸出现在战场上十分诡异,但杨嫙略一思索,便恍然大悟:“这就是兄长说的,西岐的‘将计就计’吧!双方都借着结亲的机会设了埋伏,就看最后谁能赢了!”
龙吉公主在云头上看了一会儿,道:“看样子是西岐那边快赢了。”
杨嫙:“怎么看出来的?”
龙吉公主便低声给她解释起来。
等到解释得差不多了,战局也已定下,殷商军营损失惨重,一群人马败走撤退,而西岐这里派了一队出去追击,剩下的鸣金收兵,回城庆祝。
龙吉公主带着杨嫙落地,向守城士兵说明了身份与来意。守城士兵连忙飞奔去传话,过了一会儿,便恭恭敬敬地来请龙吉公主和杨嫙:“丞相吩咐,请二位入府说话。”
士兵领着龙吉公主与杨嫙来到相府,刚打完一场,相府里正是人多的时候,本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些什么,见龙吉公主与杨嫙现身,不由纷纷扭过头来,停了声音。
龙吉公主迈过门槛,扫视一圈,大堂内高矮胖瘦全是武将,当然,最显眼的当属被捆仙绳牢牢绑住,一脸不甘跪在地上的女子。
这女子一身红衣,看起来是新嫁娘打扮,但此时红衣在打斗中有所破损,露出里面的贴身软甲来,一看就是没打算正经嫁人。
想来这就是邓婵玉了。
龙吉公主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朝站在最前方的姜子牙颔首:“姜道长。”
姜子牙打量着龙吉公主,满脸不可思议:“阁下当真是龙吉公主?”
堂屋内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多数人都面露茫然,唯有惧留孙轻咳一声:“久不闻公主音讯,我等与公主素无交集,不知公主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龙吉公主含笑,从袖中抽出一封玉鼎真人的手信。
姜子牙看罢,瞠目结舌,这回他不看龙吉公主了,改看龙吉公主身后的杨嫙了。
惧留孙见他面色古怪,从他手里抽出手信也看了起来。
雷震子黄天化等人也纷纷凑上来看。
土行孙被挤到人群后面,忍不住跳脚:“我也要看!”
哪吒冷笑一声,将他按了下去:“我都没看着,轮得着你?”
龙吉公主道:“我已久不与天庭往来,姜道长与诸位不必担忧,我不会插手战事。这次来,只是为了问问五光石的事情。”
听到五光石,跪在地上的邓婵玉猛地抬起了头。
龙吉公主看了她一眼,问姜子牙:“这位想必就是邓婵玉邓小姐了?可否让我们与她单独说说话?放心,我不会将她放走。”
姜子牙将心中的震惊咽下,故作平静道:“既然公主不插手战事,那我们也愿与公主行个方便。来人,把隔壁耳房收拾一下,送公主与……与杨姑娘,还有邓小姐一起过去。”
两个仆从走进来,把被绑得动弹不得的邓婵玉抬了出去。龙吉公主和杨嫙跟在后面,龙吉公主目不斜视,杨嫙则时不时回头看看,还在努力把真人和玉鼎真人所说的人名对上号。
她们一消失,堂屋里立刻炸开了锅。
“杨师兄还有个妹妹?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别说你不知道了,我看他自己也不知道吧!”
“难怪他一去不回,原来是找到了妹妹。”
“你们怎么就关注妹妹啊?你们难道不震惊师兄乃是神女之子吗?难怪师兄如此厉害……”
“云花神女是哪位?我为何从未听说过?”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急死我了,快点把信给我我也要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