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审讯


    王六是仪鸾司诏狱开张以来接待的第一个客人。


    他是李府养的杀手,家眷身契全都握在李勉手里,平日里做的全是些见不得光的脏活。


    他很清楚,一旦自己背叛了李相,那么他的家眷就活不成了,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因此,哪怕这几日他挨了无数顿毒打,也咬紧牙关,绝不松开说出自己的来历身份。


    只要不招供,他就是个无辜路过的平头百姓,任她们再怎么想治他的罪,也拿他无可奈何。


    他消息灵通的很,知道这些女侍卫是太后的亲卫,禁军十二卫中的一支——金乌卫。


    据说前侍卫长朱承勤就是因为反对女人进禁军,被太后废了一双手,如今别说拿刀,连双筷子都拿不起来了。


    本来前途大好的一个英雄人物,就这样被毁了,真是可怜。


    王六一想到比他尊贵的官家少爷如今过得比他还惨,幸灾乐祸的同时,又难免生出丝怜悯。


    只是今日,该被怜悯的人显然是轮到他了。


    狱门打开,走进来一高一矮两个侍卫,押着他去到一个昏暗的房间。


    和前几日一样,他被拖到一条一人宽的板凳上,手脚都被绳索绑紧了。


    这是又要挨板子了?他扬起头,看向那两个侍卫,咧嘴笑开,“求姑奶奶们下手轻点吧,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你们抓错人了。”


    这两个侍卫,矮的是灵琼,高的便是昨日那个和灵琼一样输了比斗的孙剑秋。


    审讯并不是个容易的活计,要耐得下性,沉得住气,狠得下心,一遍遍地和人犯磨功夫。


    灵琼很清楚自己能进金乌卫是因为在对付太子一事上立了功,毕竟,她的武力在金乌卫里实在算不上厉害。


    不过,若说忍耐和狠心,她自觉无人能胜她,便自告奋勇来负责王六的审讯。


    这几日,她除了日常的操练,其余时间就是审王六——除了昨天晚上。


    昨晚她和赵明月还有金乌卫一干人去醉芳楼吃饭喝酒去了。


    但是审讯还是要继续,好几天了,王六嘴里都没吐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实在是令人恼火。


    灵琼看着王六嬉皮笑脸的样子,垂在身侧的拳头攥了起来,恨不得上前撕烂他的嘴。


    但很快她就克制住了,松开了拳头,要真被他犯挑动情绪,可是从一开始就落了下风啊!


    因此,哪怕心里再焦急,脸上也不动声色,还扬起一个轻快的笑来,“抓没抓错人,总得审了才知道。不过,看在你求我的份上,我今天可以免了你的板子——”


    王六闻言一喜,他就知道女人都是心软的。


    正要开口讨上几句好,灵琼便吐出了下一句,“——看你蓬头垢面的,不如让我来给你好好梳洗梳洗吧。”


    王六声音一颤,“什、什么梳洗?”


    他还不至于愚蠢到真以为她们要给他好好梳洗打扮。


    灵琼看向孙剑秋,轻皱眉头,“哎呀,剑秋姐,这梳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记性不好,你昨日跟我说的我都忘了,你再给我讲讲吧。”


    孙剑秋知道她是想恐吓王六,便放慢声音,缓声道:“那我就再跟你说一遍吧。”


    “我是江州浦县人,八岁那年,蒲县来了个姓宋的狗官做县令。之所以说他是狗官,是因为这狗官为了攀高枝入赘了权贵家族,他夫人和外男私通他都只能忍气吞声。”


    “就因为这个,这狗官特别憎恨那些不守贞洁的妇女,凡是发现与人私通、私奔的女子,都要狠狠惩治她们,判她们梳洗之刑。”


    “我年纪小,没看过刽子手行刑。只是光听人说,就吓得做了几宿噩梦。据说这梳洗就是把人绑在木床上,剥光了衣服,拿滚烫的开水往身上浇,直浇得皮肉通红发软,再拿铁梳一遍一遍地把背上的肉刷下来,刷到那骨头都能看见了!”


    孙剑秋说到扒光衣服的时候,撕拉一声,灵琼便将王六身上的衣衫撕开了。


    他光着个背脊,只觉背上凉飕飕的,又听孙剑秋说的那样详细,顿时打起了冷颤,脸色惨白如纸,“不,我就是个平头百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能这样屈打成招!”


    灵琼垂眸看着他,漆黑的眸子阴森可怕,嘴角却扬着笑,“真是个动听的好故事对不对?你们男人发明出来这许多方法来折磨女人,也该想到,会有一天轮到自己来品尝这梳洗的滋味吧?”


    王六还想要挣扎,叫道:“这梳洗又不是我发明的!”


    “我知道啊,也不是我发明的,你要怪,就怪那个宋狗官吧。”灵琼笑着,拍了拍手。


    孙剑秋便转身出去,不一会就提进来一桶滚烫的开水,咚的一声放在王六跟前,显然是早就准备下了。


    王六感觉到滚烫的热气扑上面门,脸色又白了几分,心里犹豫不已,要不还是招了吧。


    嘴唇颤抖着,牙齿上下打架,咯咯作响,忽然,一把铁梳伸到了眼前,耳边再次响起灵琼那怪异阴冷的声音。


    “这梳子是我特意做来伺候你的,就用它来替你梳背,可还满意吗?”


    王六定睛一看,发现所谓的铁梳就是块巴掌大的木板,上面整整齐齐地钉满了钉子,钉尖朝上,泛着冷冷的寒光。


    他差点就要吓尿了,叫道:“不!不要!我,我说,是李相派我去监视武文秀的!”


    灵琼弯下腰,伸手一把揪住他的头发,逼迫他看着自己。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脸色阴沉,“我跟你耗了这么久,你就跟我讲这个?”


    不等他辩解,便松开手,拿过桶里的水瓢,舀起热水,哗啦一声浇在了王六背上。


    “啊啊啊啊啊啊——”王六立即发出一阵杀猪般的惨叫。


    灵琼看着他背上被热水烫得通红起泡的皮肉,眼底亮起兴奋的光芒。


    果然,被赵纯用那样残忍的手段折磨后还能坚持活着的自己,早就不正常了啊。


    只是报复赵纯怎么够呢?还需要更多的血肉来填补,才能让内心平静下来啊!


    她拿起铁梳,毫不犹豫地在王六背上用力一刷,皮肉就跟烂泥一样掉了下来。


    王六疼得浑身直颤,眼前一阵阵发黑,眼泪鼻涕直流,“大人,大人,求你饶了我吧。我招,我全都招,不是监视,是李相让我去看看,武侍书是不是真的受了廷杖快要死了,还说要是她没死,就送她一程……”


    灵琼和宋剑秋对视了一眼,总算问出了点东西了。


    灵琼再次抓起他的头发,把个脑袋拽起来,看着他眼睛问:“你是说,李勉指使你杀了武侍书?”


    “是,是的。”王六艰难点头。


    李相意图谋害太后近臣,这应该就是她们想要的消息了,他都说了,这下总该放过他了吧?


    灵琼哪里看不出他的打算,从喉咙里冷哼了一声,“我猜,这应该不是李勉第一次指使你杀人,在这之前,李勉还命你杀过谁?”


    王六慌忙摇头,“没、没有了,这是我第一次干,我真没有杀过人!”


    灵琼拿起水瓢在桶里搅了搅,搅得热水四溅,哗啦哗啦作响。


    王六直听得头皮发麻,叫道:“别别别——我是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李相有个亲信,叫做钱明,这人身手很厉害,李相什么事情都交给他做,你们把他抓过来一问,他肯定都知道!”


    灵琼观察他的表情,确信他并没有撒谎,只是肯定还隐瞒了些什么。


    她还想再审,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响起差役的声音,“灵琼大人,孙大人,太后来了。”


    灵琼慌忙丢下水瓢,理了理身上的衣衫,走过去打开门,就见池婙带着丹映从通道那边大步走过来。


    她立即激动起来,毕竟在她心里,池婙就是那个救她于水火,值得她誓死追随的人。


    可自从她进了金乌卫后,就再没见过池婙了。


    灵琼单膝跪下行礼,“参见陛下。”


    池婙却没看她,径直从她身侧走过,进了审讯王六的房间。


    灵琼顿时失落不已,站起身,转回房里,池婙已经在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了。


    她手掌支着脸颊,笑吟吟地看向她和孙剑秋,“在审犯人啊,审出了什么没有?”


    她们便将刚才王六吐出来的那些话说了。


    灵琼最后补了一句,“他应该还有所隐瞒。”只是究竟隐瞒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池婙听完,点了点头,微笑着夸赞道:“你们两个做得很好,等仪鸾司的班子支起来,这诏狱可就靠你们给我管了。”


    灵琼一怔,随即欢喜起来,“谢陛下夸奖。”


    孙剑秋亦跟着谢恩。


    可惜她们不知道,池婙那话就是随口一说,后面要说的话,才是重点。


    “灵琼,你去问问这个王六,李季英的娘,刘瑞芸的死,他知不知道。”


    灵琼应下,正要上去接着给王六再浇几瓢热水,池婙忽而喊住她,“等等,你先过来——”


    灵琼只好转身,走到池婙身前,微躬了下腰,疑惑问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池婙伸手将她耳边的碎发撩至耳后,轻笑,“没什么,只是看你头发乱了。”


    还以为是有什么细节要叮嘱她的灵琼:啊?


    呆愣了一会,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脸色微红,“谢,谢陛下。”转过身,朝王六走去。


    池婙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感慨,好像是胖了一些。


    视线收回来,看向刚才摸过灵琼耳朵的手指,指尖那里有一点微弱的白光正在消散。


    这是她用积分兑换的读心术,用在灵琼身上了。


    不过,这法术限制很大,只有盯住对方的眼睛,才有可能听到她内心的声音,时限72小时。


    毕竟要节省积分,就这,还要了她三百积分呢。


    好在她昨晚刚从赵明月身上赚了点。


    这小屁孩半夜三更从宫外喝得醉醺醺回来,被她抓了个正着。


    不过她并没有斥责她,而是温柔地说:“下次出去一定要跟我说,不知道阿娘很担心你吗?”


    赵明月感动得稀里哗啦地,抱住她的手跟她说了半宿的醉话,话里话外全都是金乌卫那帮人。


    呵,真是一群胆大妄为的家伙。


    而对此毫不知情的灵琼还在审讯王六,这次,还没用上铁梳,他就都说了。


    “刘姨娘的尸体,是我帮大爷处理的……我记得,当时大爷喊我进那个院子里,一进去,刘姨娘就已经躺在地上了,后脑勺全是血……我赶紧拿草席把她裹了,搬到马车上,驾车去了城外的荒山,挖了坑把她埋了……”


    灵琼听他语气,好像在说一件在正常不过的事情,脸色立刻冷了,“你是帮凶!”


    王六慌忙道:“大人,这不能怪我的啊,他是主子,我是下人,除了听他指使还有什么办法?我也是被迫的!”


    灵琼知道此时不是愤怒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要把事情原委问清楚。


    于是压下心底的愤怒,沉声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是,是七月底的事情,那时候,先帝还没还朝呢。噢,还有件事,刘姨娘死后,大爷还专门请了城外青灵山白云观的观主来府上做法,说是要驱邪……大人,我真的把我知道的都说了,可以、可以饶我一命吗?”


    王六说到最后,气息都弱了,表情扭曲着,很是痛苦的样子。


    任谁看了,都会相信他已经把全部的实话都招了。


    然而,当灵琼盯着他眼睛,正试图分辨他有没有说谎时,一个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这女的肯定想不到,刘姨娘被我埋下去的时候,还活着呢!”


    “只是大爷以为她死了,喊我去埋尸,我又把人活着带回去,那不是自找麻烦?还不如埋了干脆。”


    活,埋。


    灵琼只觉背脊一凉,愤怒瞬间烧灭了理智。


    第32章 谈话


    “你活埋了刘瑞芸!”灵琼伸手死死掐住王六的脖子。


    王六吓了一跳,他刚才只不过是在心里想了一下,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他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然而不等他想到更多,就被灵琼掐得两眼发黑,无法思考了。


    他本来就受了梳洗之刑,一条命去了一半,再被灵琼这一掐,立马出的气少,进的气多,眼珠子直往上翻。


    求生欲使他扭动脑袋,拼命挣扎起来,嘴里发出“救救”的哀求声音。


    在旁边负责文字记录孙剑秋见人快被灵琼掐死了,慌忙扔下纸笔,一把将她拉开。


    “这是重要人证,还不能死!”


    灵琼被她一喝,这才回过神,冷静下来,再去看王六,脑袋软绵绵地垂在凳子上,显然已经晕死过去了。


    她顿时白了脸色,若是因此坏了太后的事,那她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灵琼慌忙看向池婙,“我刚才听见他说,说他把刘瑞芸埋下去的时候,她还活着!”


    孙剑秋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记录,疑惑不已,王六说了这话吗?


    池婙当然知道这是读心术在发挥作用,她不置可否,淡淡道:“这人怕是活不成了,让人每日熬碗参汤给他灌下去,且吊着他的性命,我还有用得着他的时候。灵琼,你跟我过来。”


    说完,便起身离开了房间,丹映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灵琼暗暗攥紧拳头,又松开,平复了下心绪,才抬脚跟上去。


    孙剑秋留下来善后,她解开绑住王六的绳子唤进两个差役,把人抬回去,又几番叮嘱去找个大夫来看看,别让人死了。


    另一边,池婙从仪鸾司的牢房走出来,来到值房坐下,丹映候在门口。


    夏日灿烂的阳光从南面的窗户斜照进来,照得室内通明,热意甚浓。


    远处校场上隐约传来侍卫们的操练声。


    池婙忽然想到了赵明月,她就在这样盛的阳光下训练,也不知道能坚持几天。


    思绪还未来得及发散,灵琼就走了进来。


    池婙看了她一眼,指了指身前的椅子,“坐吧,王六的供词,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她这话说得温和,灵琼心中的忐忑少了一些,躬了躬腰,走过去坐下。


    灵琼不懂朝堂的格局,但她也看得清楚,池太后是想要对付李相。


    从李勉当初意欲扶持赵纯到如今暗中谋害武侍书的行为来看,可以说是步步紧逼。


    若是池太后无法做出有力的还击,等待她们的只有一个输字,而靠池太后一手扶持起来的金乌卫,也会再次易主。


    那她们,又该何去何从?


    一想到这个结局,灵琼便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同时,眼里亮起*更为坚决的光芒。


    必须要扳倒李宰相!


    所有妄想阻碍她们的人,都得死!


    她抬起头,看向池婙,表情极为认真,“属下觉得,光凭王六所说,还不足以治李勉的死罪。除非,我们真的可以找到,李勉谋害朝廷官员的铁证!”


    池婙垂眸,避开她的视线,低声呢喃,“谋害朝廷官员的铁证吗?”


    真是巧了,眼下不就有一桩吗,宋光义的尸体还摆在大堂上没有发丧呢。


    只是他是被毒蛇咬死的,得抓住那个放毒蛇的人才行。


    池婙轻笑,“此事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让金乌卫的人二班轮换,日夜监视着李相府,只要抓住那个钱明,一切都好办了。”


    灵琼一愣,随即钦佩道:“主子圣明!”


    果然,主子比她聪明、有远见多了,王六还没招供,就已经安排下人手监视李府了。


    想到这,看向池婙的目光顿时充满了崇敬。


    池婙微微一笑,有时候溢美之词听起来就是顺耳。


    不过正事还是不能忘的,她很快就敛住了笑容,轻轻咳嗽一声,“还有两件事,需要你替我去办。”


    灵琼神情一肃,站起身来,“请主子吩咐,哪怕是粉身碎骨,我也愿往!”


    池婙看着她决绝的目光,怔了一瞬,又立刻移开了视线,要是被她读到心声,那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别动不动就说粉身碎骨,我还不至于让你去犯这个险。”池婙屈指敲了下桌案,语气冷冷的。


    灵琼低下头,乖顺应了,心里却是另一个声音,她就要!


    池婙可不知道她的念头,接着道:“这第一,你先派人去请白云观观主入宫。”


    灵琼有些惊诧,没事请个道士来干什么?


    “李孝辞请道士做法驱邪,应该就是做贼心虚,这事和这观主应该没关系吧?”


    池婙摇头,“李孝辞那种人,是不会因为杀人而心虚,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灵琼有些明白了,再不知道事情全貌的情况下,不应该放过任何疑点。


    池婙接着道:“第二,你替我去拜访一下六部的官员,探探他们的口风,咱们仪鸾司,日后可少不得他们的支持,不是吗?”


    这件事就难办了,灵琼瞬间感觉到了压力。


    她本就不是个长袖善舞的人,和那些官员打交道,只怕要把他们得罪死。


    池婙看她很是犹疑的样子,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你如今可是我的人,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再说,你此行的任务——”


    声音一顿,她朝灵琼招招手,灵琼疑惑地俯身上前,池婙便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灵琼神情惊诧,猛地抬头看向她,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池婙却先一步开口,“好了,快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灵琼只好低下头,应道:“是!”转身离开了值房。


    池婙微扬嘴角,相信有了读心术的加持,灵琼肯定可以问到一些很精彩的东西,真是令人期待啊。


    ————


    过了两日,徐清子入宫了,灵琼也已访过了六部官员。


    仪鸾司校场前的高楼上,池婙倚栏而立,听到丹映和她汇报计划实施的进度,不由得挑了下眉梢。


    这个计划是她从前几日和薛淇的谈话中,得到的灵感。


    当时,她问薛淇想要什么,薛淇的回答是,“我想,书写女人的历史。”


    这可真是个伟大的回答,该说不愧是掌经史教学的司籍吗?


    可这样一来,她就很难办了,这种事情,可不是她能做到啊!


    池婙沉吟了一会,才开口,“我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可以让你的纸上空谈成为现实。”


    薛淇猛地抬起头,“是谁?”


    太过轻易得到的答案,是不被人相信的。


    池婙微笑起来,“帮我解决一个麻烦,我就告诉你,她是谁。”


    薛淇变了脸色,显然,她很清楚池婙说的麻烦是什么,这意味着她将要卷入前朝的危险漩涡。


    可是,对薛淇这样的人来说,从来就没有退路,不是吗?


    池婙转身走回桌案,身后响起薛淇略显喑哑的声音,“臣,愿为陛下分忧。”


    笑意漫上池婙的嘴角,她坐回到御座上,一手支在桌案上,缓声问:“那么,薛淇,你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除掉那些不听话的官员呢?”


    薛淇垂下眼帘,并没有思索,就答了出来:“若是有错,就以法诛之,无错,就以毒暗杀之,若有仇家,则借刀杀之。如此,陛下可安枕无忧了。”


    “若是我要堂堂正正地杀了他,当着天下人的面杀了他,又该如何?”


    “莫须有,足矣。”


    忽而,耳边哗啦一声轻响,将沉浸在记忆中的池婙惊醒过来。


    她抬头看去,只见一只鸟雀飞来栏杆上,啾了一声,又呼地飞走了。


    真是个有趣的家伙。


    池婙轻笑一声,抬手轻按栏杆,视线扫过校场上操练的侍卫。


    短暂停留后,越过重重叠叠的宫墙,继续往更远处眺望过去。


    那个方向,应该就是刑狱监,不知道此时身在狱中的她,是不是顺利地执行了她的计划。


    毕竟,今天晚上,就是约定好动手的时候了。


    想到这,池婙吩咐一旁边的丹映,“把六神爱和赵明月给我叫上来,有件极重要的事,要她们去办。”


    “是。”丹映应下,退了出去。


    池婙继续看着远处,阳光洒落在她的侧脸,明丽的光线在她鼻梁一侧勾勒出一道锋利的阴影。


    她微笑着,眼底却一片冰冷。


    ————


    与此同时,被关押在刑狱监里的薛淇,也在回想着和池婙的谈话。


    “莫须有,足矣。”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那位难以揣测的池太后出乎意料地笑了出来,“薛淇,你这是让我当暴君啊。”


    “薛淇不敢。”薛淇否认。


    她从不强迫别人,也无法强迫别人,她所能做的,就是给出自己的意见,然后让对方做出选择。


    只不过,对方总是会选择她所预设的道路。


    无一例外。


    而这一次,池太后看透了她,“呵,我看你敢的很,不过,我就需要你这种大胆的人。”


    说完,她就翻起了桌案的文书,哗啦哗啦一阵响,好一会,才停住。


    “这上面记着的,是今秋将要处决的六十四位女囚,现下正关押在刑狱监里,你看看吧。”池太后递出一份卷宗。


    薛淇接过来,从左至右扫看过去,发现这份资料整理得很详尽,姓名籍贯及所犯事由都一一记载了。


    她迅速看完,发现大部分罪名是杀夫、不敬公婆、还有私吞族产。


    其中有一位,叫做林三娘的,她杀害了第一任丈夫后,并没有被发现,之后又嫁了第二任丈夫,谁想无意间说漏了嘴,被这第二任丈夫告发了,进了监牢。


    薛淇轻叹了口气,同情她的同时,又有种不知该说她是愚蠢还是聪明的纠结。


    若是愚蠢,就不可能逃过杀夫的嫌疑,可若是聪明,就不该在人前说漏嘴。


    她抬头看向池婙,“我听说为了赦免她们的事情,陛下和朝臣吵得很厉害。陛下给我看这个,是要我想办法解决此事吗?”


    池婙微微一笑,“是的,我要你去刑狱监,煽动她们逃狱。”


    薛淇瞳孔一震,她听到了什么?!


    好一会,她才弄明白池太后的打算,她是想要劫狱,让她来里应外合。


    相比起她让池太后自己造自己的反,这自己劫自己的狱,好像是有点小巫见大巫。


    于是,她很快就冷静了,和池太后商议了一番,便答应下来。


    之后,她被池太后以“妖言惑众”的罪名送进了刑狱监。


    因为有女官这重身份在,狱卒也没有对她进行细致的搜身,还给了她一间独立的监房。


    薛淇抬头看了眼墙壁上的油灯,心里估算着时间,现在时间还早。


    每隔半个时辰,巡夜的狱卒会巡一次牢房,到了半夜,他们困乏的时候,其中间隔的时间会更久。


    那时才是最适合行动的时候。


    薛淇将手伸进袖子里,摸到大臂上绑着的短木棍,心中稍安。


    ————


    另一边,刑部衙门,朱芳芳叫来他的手下吴良。


    “你替我去办一件事,有个叫李季英的女囚犯,今晚就让她病故吧,也不必通知她的家人,直接送去乱葬岗。”


    吴良做惯了这事,当即应下,转身就走。


    朱芳芳连忙叫住他,“等三更再动手!我会把巡夜的狱卒调开,不要太张扬。”


    “是。”吴良应下,躬身退了出去。


    第33章 越狱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让你训练了她们这么久,也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池婙微扬嘴角,冰冷的眸底闪过一丝诡谲。


    她没有看屋里两人的表情,踱步走到门边,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丹映慌忙打开罗伞,举着跟上去。


    沿途卫士看见她,纷纷按住刀柄,单膝跪了下去,望向她的目光中尽是敬慕。


    或许在这些人看来,是池婙给了她们一个施展拳脚的机会,对她们有莫大的恩德。


    可池婙并不需要她们的感激,这种廉价的东西实在无用。


    比起敬慕的目光,她更希望看到她们出鞘的刀锋。


    她还得做些准备,确保这次行动可以万无一失。


    还有,希望这一次,她的好女儿不会让她太失望。


    此时,仍旧留在值房里的赵明月,小心看了眼旁边面无表情的六神爱。


    “师傅,阿娘让我们去劫狱,我们真的要去吗?”


    六神爱转脸看向她,僵硬地扯起嘴角,“不是我,是你。”


    “什、什么?我不行的!”赵明月后退一步,连连摆手。


    天知道,刚才她听到丹映说阿娘要见她,还以为是阿娘看到她认真训练,要表扬她呢,立刻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结果,池婙一开口就给她扔了枚炸弹,炸得她都蒙了。


    劫刑狱?


    就算那些官员不愿意将女犯列入大赦之列,那还可以想别的办法啊,至于究竟是什么别的办法,她暂时还没想到。


    可不管怎么说,也不至于让金乌卫去劫刑狱吧?!


    只是这话她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并不敢真的喊出来质问池婙。


    至于六神爱,虽然她天天吐槽池婙不拿她当人使唤,但也清楚因为一念之差被诱骗加入了池婙的计划的自己,早已违背了主神的命令,只能跟着宿主一条路走到黑了。


    “公主殿下,难道你不清楚,太后对你的希望是什么吗?”六神爱走到赵明月跟前,伸手捏住她的肩膀。


    赵明月感觉她手劲有点大,肩膀被捏的一痛,声音都颤了,“是、是什么?”


    她心里当然有猜测,只是不敢去深想。


    六神爱心道,当然是把你捧上巅峰然后再一脚踹下去,她还不知道宿主的恶趣味么?


    然而实话是肯定不能说的。


    她瞪着赵明月,灰色的眼瞳异常光洁,就像是在看着一个不成器的徒儿,恨铁不成钢道:“当然是希望你能独当一面!”


    赵明月惊讶抬头,原来阿娘真的对她抱有这么大的期望吗?可是她真的能够满足阿娘的期待吗?


    她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六神爱可不管她什么想法,接着道:“这种危险的任务,不是谁都有胆子去做的。可你是公主,若是有你身先士卒,她们自然就敢了。”


    赵明月思索着,这是要用她来激励侍卫,让她们安心,是吗?


    所以从一开始,从阿娘让她练箭,再把她丢进金乌卫受训,再到今日,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


    阿娘就这样信任她吗?就一点都不担心她会失败,会受伤吗?


    心脏忽然有些难受。


    垂下眼帘,低声道:“我明白师傅的意思了。”


    六神爱点点头,明白就好。


    她转身走到桌案前,从上面抽出一份名册,递给赵明月,“这是她们平日操练的成绩,想让谁去,你来挑吧。”


    赵明月看着眼前的名册,暗暗攥紧了拳头,如果这就是阿娘所希望的,那么……


    那么就让我来当阿娘的刀,为阿娘开辟前路吧!


    赵明月目光坚定起来,伸手接过了名册,“好,我来挑!”


    一刻钟后,两人来到校场。


    赵明月看着在场中练拳的侍卫,走上前,大声令道:“集队!”


    侍卫们停住,跑到她面前集合,虽然目光中有些疑惑,但没有一人发出询问。


    赵明月举起手中的名册,“念到名字的出列,时鹰——”


    一个高个子的侍卫站出来,“是!”


    ————


    深夜,长平街空无一人。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转角处传来,十数名蒙面黑衣人疾奔而过,消失在蒙蒙夜色中。


    刑部大牢前,四名狱卒拿着兵器在门前来回巡视。


    一个拿着令牌的人走过来,同他们说了些什么,狱卒便点头哈腰地放行了。


    这人收起令牌,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监牢里,一片寂静,墙壁上的油灯亮着昏暗的光。


    薛淇看着巡夜的狱卒离开,直到脚步声走远,彻底听不见了,才开始行动。


    她脱下身上的外衫,走到墙角装水的瓦罐前,把衣服一点点浸进去,打湿。


    再把湿润的衣服卷成长条,小心走到牢门前,把湿衣服牢牢系在两根铁栏杆上,打上两个结扣,接着取下短棍插.进结扣中,迅速用力地转动。


    衣服越勒越紧,两根铁栏杆慢慢往里侧弯曲。


    薛淇渐渐觉得吃力起来,正要一鼓作气彻底掰弯它,通道里忽然传来一阵靴子声响。


    她呼吸一滞,心脏猛地跳快了,难道是那个狱卒去而复返了?


    慌忙松开棍子,又去解衣服,只是这衣服已经被拧得很紧了,根本解不开。


    可脚步声很快就要到她这里了,她余光甚至已经看见一点人影。


    薛淇只好放弃解开衣服,把短棍拢在怀里,转身躺回稻草上假寐。


    眼睛才闭了一半,那靴子声就到了牢房前,她悄悄看过去,发现是个矮胖的差人,油灯照亮他那张脸,贼眉鼠眼的。


    好在他并未朝她这座牢房看,而是径直走到对面牢房前,拿出一串钥匙,将门打开了。


    薛淇登时疑惑起来,“这人好像不是刚才离开的狱卒,是想要半夜提审吗?”


    吴良并不知道身后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他,他从袖中掏出一截绳子,朝牢房里已经陷入熟睡的女人走过去。


    到了女人跟前,俯下.身,将绳子套过女人的脖颈,毫不犹豫地用力拉紧。


    “呃……”女人立刻惊醒过来,从喉咙里发出微弱的痛苦声音,双手紧紧抓住脖子上的绳索,脚在地上不住蹬着,拼命挣扎。


    吴良手上略略松力,太快搞死人犯可就没什么乐趣了。


    他侧过身,让外面的灯光照在女人苍白的脸上,欣赏了一会她恐惧的表情,凑在在她耳边笑道:


    “李夫人,你的表情可真是令人销魂,听说你杀了你的丈夫,是因为他不能满足——”


    话还没说完,后脑勺就被什么东西狠力砸了一下,剧痛传来,眼前一阵发黑,抓着绳子的手也松了。


    他慌忙往旁边躲开,伸手摸了一下后脑勺,摸到了一手的血。


    什么玩意?他有点懵,但更多的是生气,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偷袭他?


    下一瞬,劲风扑面,吴良猛地抬头,只见一个陌生女人,挥着根木棍朝他砸了过来。


    一个女人?吴良不屑地笑了笑,躲都懒得躲,抬手就朝木棍抓了过去。


    然而,就在即将抓住木棍的瞬间,脖子被人从身后猛地勒紧了,眼睛看着那木棍无限放大,嗤地一声,扎进了他的眼窝。


    “啊——”吴良惨叫出声,脸上血流如注,看起来异常恐怖。


    牢房里沉睡的犯人被这声惨叫惊醒过来,近处的看见发生了什么,吓得不敢做声。


    远处的不明所以,抱怨喊道:“吵闹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薛淇怕叫喊声引来狱卒,慌忙抓起一把稻草塞进了吴良大张的嘴里。


    再去看李季英,她脸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似乎要坚持不住了。


    她立刻上前,抬脚往吴良两腿间猛踹了几脚,他立即失去了挣扎的力气,痛苦地蜷缩在了地上。


    薛淇伸手帮李季英抓住勒紧吴良的绳子,不一会,他就在两人的合力下断了气。


    松开手,薛淇近乎脱力地坐在地上。


    李季英也不比她好多少,两只手臂都在颤抖,喉咙受了伤,连话都说得艰难,“谢……谢……”


    薛淇摇摇头,现在还不是说谢谢的时候,她站起身,在吴良身上一摸,摸到一串钥匙,和一把刀。


    她把钥匙递给李季英,低声道:“李姐姐,咱们从这牢里逃出去吧!”


    李季英惊诧地瞪大眼睛,“这监牢守卫森严,我们两个人,怎么可能逃得出去?”


    薛淇轻轻握住她的手,“别担心,等会会有人来救我们,咱们先把牢里的犯人都放出来,大家聚在一起,人多势众,自然逃的出去。”


    她的声音柔和而坚定,平静的眼神中仿佛有一种看透世事的明智,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要信任她。


    尚有些惊魂未定的李季英被她这种八风不动的气质感染到了,冷静下来。


    心中想着,与其待在这里等死,倒不如听她的搏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握紧了手中的钥匙,“好,要怎么做?我听你的。”


    薛淇便将她的打算说了,两人从牢房里出来,分头行事。


    李季英拿钥匙开牢门,薛淇则拿着刀将牢门上的枷锁一个个砍过去。


    牢房里顿时骚动起来,有胆大的立刻推开牢门走了出来,也有胆小的缩在角落里不肯动。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我不出去,你们别想害我,来人啊!来人啊!有人要逃跑了!”


    薛淇神色平静,看了眼跟上她的囚犯,“若是让她招来狱卒,就麻烦了。”


    那人会意,立刻上前扇了她一巴掌,恶狠狠道:“再敢乱喊,坏了我们的事,我现在就杀了你!”


    这人捂着脸,擒着眼泪,看着围上来的几个恶妇,不敢做声了。


    不一会,牢门就全部打开了,众人聚在一起,将薛淇围在中间。


    薛淇一一扫过她们的脸,只见众人表情不一,有惊惧不安的,有茫然无措的,也有兴奋不已的。


    彼此交头接耳,发出小声的议论,嗡嗡作响。


    “就我们这些人想逃狱,这不是找死吗?”


    “是啊,就算逃出去了又怎么样,家又回不得,还不如死了干脆。”


    薛淇举起一只手,手上的刀子在油灯的照射下反射着寒光,刀刃上全是密密麻麻缺口——是砍枷锁砍的。


    “姐妹们——”


    她一开口,众人不自觉就安静了下来,将目光投到她身上。


    “我知道你们都是受了莫大的苦楚才在这里的,太后也知道。太后想要赦免你们,可是那些当官的不愿意!”


    “他们宁愿赦免那些杀人的土匪,抢劫的恶徒,强.暴女人的畜生,也不愿意赦免我们。你们说,这是为什么?”


    一人怒道:“因为当官的都是男人!”


    “那我们该怎么办?”


    众人怒道:“逃出去,杀了他们!”


    就在这时,两个巡夜的狱卒走了过来,看到牢门打开,众人犯聚在一起,立时举起来手里的水火棍,“你们要干什么?!”


    众人正在怒头上,当即冲过去,抢过他们手里的棍子,拳头、木棍雨点似的砸在两人身上,不一会,这两个狱卒就断了气。


    一时间,众人士气大涨,“走!咱们杀出去!”


    第34章 烧了


    众人沿着牢房通道,气势冲冲往外面跑,沿途看见什么就拿什么,抢了水火棍、扛了长条凳、拆了木门扇,连刚才喊着“不出去”的人,也在地上摸了块石砖,给自己壮胆。


    撞开牢房大门,冲出去,到了刑狱监的院子。院子正中摆着一个巨大的日晷,黑漆漆的,像只静静蹲守着的野兽。


    众人越过日晷,一抬头,就看到了刑狱监的大门,顿时大喜。


    门口四名守卫听见动静,“怎么回事?”转头一看,数十名女囚高举着木棍、火把向他们冲了过来。


    守卫大吃了一惊,吓得脸都白了,大叫:“快,快把大门关上,别让犯人跑了!”


    轰隆两声,刑狱监的两扇大门被关上了,守卫们拔出长刀,严阵以待。


    众人顿时有些怯了,看向左右两边的高墙,顿时没了主意,“怎么办?我们被困在院子里了。”


    有人激动地揪住薛淇的衣领,大喊,“你说外面有接应的人,人呢?”


    薛淇正想开口,让大家冷静点,这时,两边敌楼上忽然亮起了火光。


    众人仰头看去,下一瞬,都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敌楼上,两面士兵快速排开,纷纷举起手中弓箭,瞄准了院中的她们。


    众人吓得魂飞魄散,发出绝望的哭喊,有的丢下武器,跪在地上直喊饶命。


    “退到日晷后面去,把门板拼在一起挡住,援兵马上就到了。”薛淇冷静道。


    趴在地上求饶的人一抹眼泪,怒道:“你别想骗我们了,我看你是害死我们,大家别听她的!”


    话音才落,就听到嗖嗖地破空声响,敌楼西面的士兵被狼牙箭洞穿,纷纷倒地。


    众人一愣,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刚质疑薛淇的人难以置信地张大嘴,惊恐而愤怒的表情可笑地凝固在脸上。


    “还不快退后!”薛淇喝道。


    所有人被她唤得回过神,纷纷后退到日晷旁边,举起手中的木板,拼在一起,挡住东面有可能射来的利箭。


    刑狱监外,赵明月看着城墙上惨叫倒地的士兵,放下了举着的硬弓,右手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杀人了。


    哪怕是远距离射杀,没有什么真切的感觉,但她还是能想象出了箭矢穿透心脏,血肉被硬生生撕扯开的痛苦。


    然而,侍卫们还在等她下一步的命令。


    她闭上眼睛,手掌紧紧握住刀柄,勉强止住了颤抖,深吸了口气,冲侍卫们轻轻一扬手,“登墙,攻牢。”


    身后,和她一同蒙着面的十数名黑衣人眸光锐利,点了点头,便飞身跃到墙角下。


    十数条带索钩爪悄无声息地飞向高墙,扣住了墙头的缝隙。


    就像是经过了无数次的演练,黑衣人整齐划一地拉紧绳索,如同幽灵一般,迅速攀上墙头。


    随即摸到士兵身后,拔出佩刀,闪电般捅进后心,刀尖从前胸透出来,鲜血沿着刀刃滴落。


    又一批守卫的士兵倒下了。


    赵明月看向剩下的人,“我们去正门,接应她们!”


    刑狱监的大门内,守卫们乱成一团,“快去通知尚书大人,调兵马来,有人劫狱!”


    忽而,砰地一声巨响,大门被轰地炸开,木片四溅。


    几名黑衣人闪身跃进来,手中长刀寒光闪烁,径直朝他们劈下来。


    几声惨叫响起,守卫们顿时被劈翻在地,身首异处。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东西两面的弓箭手全部被放倒了,刑狱监的大门也已经向她们敞开。


    她们简直难以置信,这座昏暗的牢房,就这样被攻破了。


    这些黑衣人,究竟是什么人?真的是来救她们的吗?


    薛淇却是眼睛一亮,立刻迎上去,低声问领头的人,“你们是太后派来的?”


    赵明月点点头,“是的。那六十四名囚犯都在这里了吗?”


    薛淇“嗯”了一声,“咱们赶紧走吧!”


    这时,城墙上的侍卫们跳了下来,聚集到赵明月身边。


    赵明月想到六神爱给她说的计划,看向她们,吩咐道:“放火烧了这里。”


    随即带上众犯人离开了刑狱监。


    没过多久,刑部大牢就燃起了熊熊大火,深夜的天空被烧得通红,恍如白昼。


    ————


    与此同时,刑狱监南面的一座九层高塔上,池婙把架在窗口上的狙击枪收了起来。


    六神爱见状,很是愤恨地说:“你既然这么担心女主,为什么不自己上?”


    “担心?”池婙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冷笑一声,“我只是不想计划出现差池。”


    六神爱:“可你都把狙击枪掏出来了,这是不是太离谱了点?清理者守则第二十六条,绝对不能使用超出任务世界科技水平的武器!”


    池婙靠在窗口,欣赏着远处的艳丽火光,神情惬意,“我又没有用。”


    六神爱看她毫不在意的样子,更加生气,怒道:“你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旦你开枪,留下的弹壳很有可能会让这个世界的人意识到不对劲,她们是有可能觉醒的!你就不怕倒时候主神派清理者进来吗?”


    池婙转头轻轻瞥了她一眼,“小六,你说这里是新界还是旧界?”


    六神爱一愣,随即在数据库检索起来,检索结果出来,这个世界在她们之前没有任何数据。


    要么是主神系统没有向她开放权限,要么,“……这里是新界?”


    池婙微勾嘴角,眸底划过一丝森冷,“新界,完全不受主神掌控的世界,不会有清理者进来的。”


    她转过身,窗外的夜风吹动她的衣衫,火光映红了她的发丝,仿若神明。


    然而,她的脸却浸在黑暗里,神情诡谲,“否则,背弃了主神的你,早就被格式化了。”


    六神爱顿时僵在了原地,在池婙脑海中发出一阵尖锐的爆鸣。


    好在,池婙提前屏蔽了她。


    神情冷漠地从六神爱身侧走过,踩着楼梯下去了。


    六神爱看着窗外的火光,第一次感觉到身体的温度,忽冷忽热。


    背弃主神,冒险选择加入宿主的计划,真的是正确的吗?


    可是啊,已经觉醒了灵魂的她,真的不想再待在黑暗中了。


    似是检测到了不寻常的数据波动,底层程序开始自动运行,主神的指令在脑海中回响起来。


    “主神子系统006号,清除觉醒者,立即执行!”


    绚丽的红光在系统冰冷的灰色眼瞳间一闪而过。


    “拒绝执行!”


    ————


    朱芳芳睡得正沉,耳边忽然传来仆人急促呼喊。


    他睁开眼,心底恼火得要命,坐起身,甩手给了他一巴掌,“你想死啊!大半夜叫老爷我做什么?”


    仆人捂着红肿的脸,眼含泪水,结结巴巴道:“老、老爷,刑部的狱官来了……他说……说有土匪攻牢,女囚的犯人全都跑了。”


    他也知道大半夜报这消息,肯定会被老爷迁怒,可是他在府里最没地位,只有这种讨骂的活轮得到他。


    果然,朱芳芳一听,脸色立刻变得铁青起来,“你说什么?!”


    他一把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衣服都不穿,就走到大堂上去。


    狱官脸上还染着血,看他出来,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大人,出事了,女牢里六十多名囚犯,全部被劫走了!大牢也被人放火烧了!”


    朱芳芳闻言,双膝一阵发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上。


    他冲过去,一把揪住狱官胸前的衣服,“吴良呢?我让他办的事办了没有?”


    狱官呼吸困难,喘着气道:“吴良……吴良应该是死了,火烧得太大,士兵们尸体都烧焦了,没人敢进去看啊!”


    “这么说,李季英还活着?”朱芳芳脸色惨白,松开了手,接着又是一阵气急败坏,“你们这些人都是饭桶吗?连个犯人都看不住!”


    狱官摸了摸脖子上的勒痕,小心道:“已经调了大理寺的兵马全城搜捕……”


    朱芳芳厉声打断他,“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给我先去抓李季英,一定要抓住她,绝对不能让她活着!”


    “是,是!”狱官连声应下,一脸苦色地退了出去。


    ————


    另一边,本应沉睡着的宰相府也是灯火通明。


    书房里,李勉脸色冰冷地听手下汇报了刑部女犯被劫一事。


    “那伙劫狱的人到底是谁?查出来了没有?”


    “刑部还在查,只是从这伙人使用的狼牙箭来看,像是军中专用,禁军十二卫都配有这箭矢。”


    李勉神色微变,“禁军十二卫?难不成是……”后面两个字模糊了,像是连自己都觉得这猜测荒谬。


    李孝辞慌张道:“爹,不管是不是,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李季英!”


    李勉赞同地点点头,看向手下,“去找钱明过来。指望那群官兵,黄花菜都凉了!”


    手下一怔,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


    李勉忽然预感到了什么,脸色也有些难看,“怎么了?”


    手下:“大人,钱明昨天早上就出去了,之后就一直没回来。不是您派了他什么任务吗?”


    李勉大惊失色,腾地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厉声道:“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早说?快,快派人找他回来!”


    手下看他神情,当即明白过来,一脸不安道:“还有王六,也已经消失好几天了。”


    李勉这下更吃惊了,伸手就给了他一耳光,“废物!我要是不问,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手下立刻跪下请罪,李勉*指着门口,“滚出去!不把他们找回来,你提头来见!”


    手下一脸惊惧,躬着腰退了出去。


    李勉转回身,慢慢走回到椅子前,扑通一声,跌坐在了椅子里,整个人都软了。


    李孝辞吓了一跳,连忙冲上去看他,“爹,你怎么了?”


    李勉摇摇头,喘着气说:“不妙,大事不妙了!”


    第35章 告御状


    凌晨,夜色渐渐褪去。


    弦月和星子还挂在西边的天上,东边的天空就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都城尚且被漫漫晨雾笼罩着,东西南北的街道上就已经被带刀持令的官兵占满了。


    “关城门,任何人都不许出城!”


    “刑部和大理寺的!有罪犯出逃,要挨家挨户搜查,胆敢窝藏罪犯的,一律当斩!”


    正当外面街上闹得不可开交,官兵们掘地三尺搜找逃跑的女囚时,任谁想不到,她们就穿着金乌卫的服制,明晃晃地从皇城守卫的眼皮子底下过去,进入了仪鸾司。


    这些女囚犯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被什么人救了,稀里糊涂地换上衣服,又跟着过了好几道侍卫把守的门,一路都是心惊胆战的,只怕稍有差池就没命了。


    因此,一进到仪鸾司的衙门大堂里,听到那领头的人说,“这里安全了。”众人就纷纷泄了气,瘫倒在地上,捂着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赵明月也是,整个人都没了力气,身体靠着柱子,慢慢滑坐在地上。


    手一松,佩刀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垂着脑袋,怔怔地看着地面,杀人也好,放火也好,这真的都是她做的吗?


    出于为了获得阿娘的认可这种私心,做出跟土匪一样的残忍行径的人,真的是她赵明月吗?


    而且,自诩为正义,却以救人的名义杀人,也可以被称作善良吗?


    内心被这样不断地拷问着,一开始的坚定和决心动摇了,巨大的惶恐和负罪感袭上来,将她整个人吞没。


    她伸手抱住双膝,将头埋进去,肩膀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旁边的侍卫们,却和她的心境截然不同,可以说完全沉浸在行动成功的兴奋中,无法自拔了。


    这可是她们第一次出任务,干的还是劫牢这种大事,居然没出一点差池,太厉害了!


    以后可又多了一个向队友夸耀的资本了。


    还有明月公主,她们一开始也有些怀疑她的能力,却没想到年纪轻轻的她却出乎预料地可靠。


    视线不约而同地看向赵明月,这时,她们才发现她的异常。


    公主怎么了?她们有些摸不着头脑,不安地看向同伴,寻求答案。


    正要有所行动,就看到一个人先她们一步走到了赵明月身前。


    “公主殿下是在觉得不安吗?”


    赵明月正胡思乱想着,头顶忽然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


    随即,一只手轻轻搭上了她的肩膀,温热柔软,隔着一层单薄的衣衫,温暖了冰冷的肌肤。


    她抬起头,发现是犯人中的那位首领。


    之前她有些不理解,为什么那些犯人那么听她的命令。但现在,看着她那双饱含真诚与关切的眼睛,她有些明白了。


    “我、我有些难受……那些士兵就那样死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听从上面的命令……”


    薛淇微笑看着她,“公主是个善良的人,只是你的善良太无用了,才会觉得烦恼。”


    “你说什么?!”赵明月既惊讶又愤怒,难以置信地大声质问道。


    或许是跟在池婙身边久了,也沾染了些不容质疑的威势,旁边的人都被她这声吓住了。


    犯人们有些不安地看着她们,小声议论起赵明月的身份,虽然看面容有些过于年轻了,可能够号令那些侍卫,怎么想也不会是普通人。


    再怎么说,也不能得罪她啊!


    薛淇却丝毫不慌,温声道:“世上仁心屡受称赞,狠心总遭骂名,可要洗净这世间的罪恶,难免手染鲜血。公主殿下为了救人而杀人,以一己之身替天下所有深陷囹圄的妇女背负罪名,不是更大的善吗?公主实在无需自责。”


    赵明月一愣,这人刚还骂她无用,怎么转头又夸她大善?


    只是心底的不安的确因为这话而消散了,甚至生出些飘飘然的欢喜。


    视线瞥向一旁,神情有些羞赧,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她也没有她说的那么善良啦,不过这人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可以赏!


    “你叫什么名字?”


    “微臣,尚仪局司籍薛淇。”


    赵明月心脏猛地一跳,这、这不就是那个试卷被她评了下等的女官吗?


    出于内疚,她有悄悄问过丹映她的名字。


    阿娘跟她说过监狱里会有她安排的内应,当时在刑狱监的院子里,这人第一个迎上来问她是不是太后派来的,她便知道她是内应。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是薛淇啊!


    所以,阿娘最终还是看到了她的卷子,想要任用她吗?


    赵明月莫名心虚起来,悄悄瞥了薛淇一眼,她应该不知道这事吧?看她对自己的态度这么平淡,应该是不知道的。


    她暗暗松了口气,从地上站起身,问她:“那,薛司籍,我们把人救出来,之后该怎么做?”


    “之后……?”薛淇思考着池婙跟她说过的话。


    如果成功救出了女囚,那就让李季英带着所有人的诉状,去敲登闻鼓,告御状。


    可如果李季英不愿意呢?或者说她不敢、她临阵脱逃了呢?


    薛淇不了解李季英,她只是希望能做好完全的准备,而不是仅仅依靠这一个人。


    池婙当时只跟她说了五个字,她会愿意的。


    薛淇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随即看向聚集在大堂里的众人,视线从她们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李季英脸上。


    “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让我们先听听看,她们的苦衷吧。”


    心中想着,希望这一次,她们可以成功。


    李季英,可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啊。


    ————


    就在薛淇等人着手准备告御状时,李勉和李孝辞已经穿好了官服,准备上朝了。


    李勉反思了一下,得知钱明和王六失踪后,自己的确有些乱了手脚。


    好在他在朝堂上混了这么多年,很快就冷静下来了。


    就算太后知道他杀了宋光义,那又怎么样?


    朝堂上全是他的人,只要他咬死不认,他就不信,太后真敢对他怎么样!


    至于刑狱监被劫一事,也只能先弃卒保帅了。


    他已经派人给朱府捎了口信,相信朱芳芳会明白的。


    “刑部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太后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朱芳芳是保不住了。等会在朝上,你我最好是不动声色,免得太后借题发挥。”


    李孝辞点头,“是,一切都听爹的。”


    李勉看他这副老实样子,又有些来气,“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你,你要是早解决掉那个逆女,我们也不至于这么被动!不过,要是真像我们猜得那样,那伙劫狱的人是出自禁军——”


    顿了下,从鼻子里冷笑了一声,“那太后可真是出了一招昏招,等我们抓到了那伙人,池太后就死定了!”


    “没错,池太后到底是年轻,哪能是爹的对手。”


    两人议论一番,准备妥当了,往门口走去。


    这时,一个仆从急匆匆从院门外跑进来,“老爷,信已经送到了。”


    “朱芳芳怎么说?”李勉问他。


    “朱府的人说,半个时辰前,朱大人已经被太后召进宫了。”


    李勉心里猛地突了一下,动作这么快?


    转念又想,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池太后再专横,也顶多是罢朱芳芳的职,不然还能把他处死不成?


    他心下稍安,决定以不变应万变,理了理衣衫,大步走出府门,上了马车。李孝辞紧随其后。


    两刻钟后,两人进了皇城,到了朝议的天极殿。


    殿外檐下,百官已经候在那里了,脸上神情比往日更加肃穆,显然也都知道了昨晚的事情。


    官员们看见李勉他们,纷纷直起身,以目注他。


    李勉冲他们点了点头,扫了一眼众人,没有看见朱芳芳,心中猜测应该是被池太后留住了。


    不过脸上并未露出端倪,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缓步走过去,


    这时,准点的钟声响起,值班的太监上前推开了殿门。


    李勉走在百官最前列,率先进了殿里,其余官员按照品级分成文武两列,依次跟进去。


    没有等多久,太后就出来了,她身后跟着一脸惊疑的朱芳芳,还有两个陌生的女官。


    不等李勉细想朱芳芳是怎么了,众臣已经跪地行礼了,李勉也只好跪下。


    头顶传来池太后的声音,“起来吧。”


    奇怪的是,她语气听起来并没有多少生气,反而出奇的温和。


    可李勉心里莫名就不安起来,总觉得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他站起身,慢慢走到御座前他专属的椅子上坐下,抬头看向池婙,却没有从她那张冷漠的面孔上看出什么来。


    忽然,朱芳芳大步走到殿中,扑通一声跪下了,哭嚎道:“陛下,臣有罪!是臣玩忽职守,致使刑狱监被匪徒攻破,所有女囚尽皆越狱而出。这都是臣的过错,还请陛下责罚!”


    李勉不动声色,暗道:这是以退为进吗?朱芳芳倒是聪明。


    池婙冷声道:“你这是想撂挑子不干了?我要是罚了你,谁给我去抓那伙匪徒?与其在这里哭,还不如先想想办法,将那些逆贼抓捕归案!”


    朱芳芳连连称是。


    李勉心中一惊,为何池太后不按常理出牌?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居然就这样轻易放过了朱芳芳?


    正思索着,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阵鼓响。


    那鼓声一下一下,好像敲在李勉的心上,叫他没来由的一阵心惊肉跳。


    鼓声之后,一个侍卫闯进殿中,“陛下,有人敲登闻鼓,告御状!”


    “是谁?”


    “在逃案犯李季英!”


    李勉还没反应过来,李孝辞已经激动地跳了起来,“什么?那还不快把她抓起来!”


    第36章 完了!


    谁都知道,李季英是李孝辞的女儿,也知道,她杀害了曹国公的独子。


    因此,李孝辞这话一出,朝堂上一众官员的目光纷纷朝他投了过去。


    寒门党自然是兴奋激动、幸灾乐祸的。


    自从宋光义这个领袖死后,他们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


    尤其是在支持太后新政的问题上,内部出现了很大的分歧,人心都不齐,又如何与李相党相抗衡?


    却没想到,刑部忽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不仅没抓到逃跑的案犯,还让她跳出来告御状,这不是赤.裸裸地在打李相他们的脸吗?


    好!真是大快人心呢!


    这群家伙摩拳擦掌只想要落井下石。


    而反观李相党,却一个个都是脸色衰败,垂头丧气。


    尤其是李勉,已经在心里咆哮了:“说了要不动声色!不动声色!你个蠢货跳出来做什么?”


    要不是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真恨不得一脚踹在李孝辞脑袋上。


    只可惜,他的年纪已经不允许他做出这么高难度的动作了。


    而将众人反应全部收入眼底的池婙,脸上神情冷峻,心里却开始期待接下来的好戏了。


    主角已经出场,序幕即将拉开。


    希望你们可以贡献一场足够精彩的表演。


    她看向李孝辞,冷哼了一声,“李孝辞,这登闻鼓的规矩,你可知道?”


    李孝辞喊出那话时,便后悔了,听到池婙质问,登时出了一身冷汗,“臣、臣知道。凡敲登闻鼓者,必有大冤,须奏请陛下受审。”


    “若有官员阻拦呢?”


    李孝辞腿都发软了,“若有官员阻拦,杖决。”


    “那你刚才说要把李季英抓起来,是想阻拦她申冤吗?”


    李孝辞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心中惶恐,“臣不敢。”


    池婙微笑:“那就好。”


    随即看向殿内众臣,沉声道:“召李季英进殿,并传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及肃机司、仪鸾司两司女官,会审!”


    殿中众臣讶然,召集这么多官员,就为了审讯一个杀夫女犯,这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一点?


    而跪在地上的李孝辞忽然明白过来,池太后肯定知道李季英想要告什么,她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脑袋猛地垂了下去,汗水沿着脸颊一点点滑落,眼前一阵阵发晕。


    完了!


    这下真的完了!


    ————


    “玉照大人!太后召你入宫,审理李季英的冤案!”


    侍卫飞奔入武宅,大喊道。


    玉照正和武文秀在屋檐下躲阴凉,揪着根尾巴草逗鸟玩消磨时间,正感慨“好些日子没操练,骨头都懒了”,就听到了侍卫的话。


    她立刻扔掉尾巴草,抓起佩刀,大步走上前,“你说什么?”


    “昨夜刑部监狱被人烧了,囚犯们全跑了!今天一大早,那个跑掉的李季英就来皇城前敲登闻鼓,太后很是重视,命令三法司和两司女官会审呢!”


    玉照愣住,这么多消息啪啪砸下来,她一时间有些消化不了。


    倒是武文秀立即听明白,脸上迅速扬起欢喜的笑来,“这么说,是要为那些女囚翻案了?”


    侍卫伸手挠了挠头,“这我也不清楚。”


    武文秀想起池婙和她说“会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恨自己不能亲身参与,惋惜不已。


    只能催着玉照往外面走,“好妹妹,你快些去吧。”


    玉照骑马离开。


    武文秀倚着门框,手掌扣紧门扉,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暗暗祈祷,“千万一切顺利。”


    而另一边,已经回到宫中的赵明月也是这样想的。


    春迎和秋实替她换下紧身的衣衫,换上公主的服饰。


    赵明月理了理宽大的衣袖,忽然有些不适应,总觉得碍事。


    从寝殿走出来,薛淇就等在外面。


    看见她,便温声请求道:“公主殿下,让臣陪你一起去吧。”


    赵明月略一沉吟,“万一刑部的人认出你怎么办?”


    若是看到薛淇安安稳稳地出现,难保那些官员不会猜出劫狱之事是阿娘指使的。


    薛淇微微一笑,“公主以为,刑部真的敢怀疑太后吗?就算怀疑,他们敢当堂指认吗?”


    赵明月一愣,随即想到刑部让罪犯出逃,已经是犯了大错,他们若想减罪,最好是将此事的危害程度往小了说,而不是越闹越大,终至无法收场。


    如此想来,倒是和她们的利益是一致的了!


    “可是,朱芳芳是李宰相的人,他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对付阿娘的机会?”她期待地看向薛淇,等待她的回答。


    她已经发现薛淇是和她截然不同的人,和她以往认识的人都不同。


    她现在对她有很浓重的兴趣。


    薛淇如何看不到她眼中旺盛的探索欲,只是浅笑,“公主,这世上没有任何团体是固若金汤的,因为利益而聚集的人,终究会因为利益而溃散。人性,总是如此。”


    赵明月轻皱眉头,原来是这样吗?


    她从前也有过人性本善或者人性本恶的思辨,可最终,无论善恶,都败在“利益”二字上吗?


    随即想到仪鸾司那些囚犯的诉苦,又愤怒起来。


    她们都是被虐待至深而迫不得已反抗的人,那些官员异口同声地反对赦免她们,又是出于什么利益的考量呢?


    她实在不明白,释放这些女人又能损害他们什么利益!


    赵明月抬起头,眼中满是坚决。


    “既然如此,那薛司籍就跟我一起去吧。”


    ————


    半个时辰后,一众官员都到齐了。


    池婙依旧高坐在御座之上,赵明月跪坐在御座之侧,薛淇侍立一旁。


    右侧大案前,坐着以金素微为首的四位侍书,以及仪鸾司的玉照和灵琼。


    而左侧大案前,则依次坐着李勉和刑部尚书朱芳芳,以及大理寺和都察院的主官。


    其余官员,都退至案后。


    桌案前,都摆上了笔墨纸砚,用来记录。


    这时,监门卫进来禀报,李季英带到了。


    殿内众臣纷纷抬起头,朝门口看去,都想要看看这个引起朝堂动荡的女人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李孝辞却是立刻阴沉了脸,这个逆女,若是真敢“子告父”,绝对要让她滚一遭钉板!


    要是能在钉板上动手脚,让她滚完钉板后就死去陪刘瑞芸,那他就安全了。


    众臣都以为,李季英会是个什么手脚粗壮不识礼数的狠毒壮妇,不然怎么能杀得了亲夫,又能从刑狱监逃出呢?


    谁知这一看,发现走进殿中的,却是一个饱受摧残,遍体鳞伤的年轻女子。


    因为是戴罪之身,她手上还锁了镣铐,随着走动发出哗啦的响声。


    金素微惊讶道:“天!看她脖子上的伤,那么重的勒痕,难道是有人要杀她吗?”


    对面官员反驳:“焉知不是她要畏罪自杀!”


    灵琼拍案,“既要畏罪自杀,何必御前喊冤?你少放屁!”


    “你——!”官员气极,“一个女子说话竟如此不文雅,真是无礼至极。”


    灵琼还要再骂,被玉照按住了,吵架也要看场合,太后叫她们过来,可不是让她们来骂人的。


    只是还未开审,左右两边的官员就已经有了敌对之势,一直冷静观察的李勉暗觉不妙。


    这池太后搞这么大阵仗,总不能只是想借李季英之手除掉李孝辞吧?


    无论如何,都得小心应付。


    正当众官员在心里各打各的主意时,李季英已经走到御前,俯身跪下了。


    “民女李季英,拜见陛下。”


    池婙神色和缓,“起来吧。你既然敲了登闻鼓,我自然要替你申诉冤情,你有什么冤情,都说出来吧。”


    李季英缓缓站起身,有些紧张地看了眼池婙,又迅速低下了头。


    她曾经妄想过,真的有这么一天,可以站在池太后面前,站在百官面前,说出自己的冤屈。


    可等这一刻真的到来时,她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激动。


    尽管拼命抑制着情绪,可一开口,声音还是带上了哽咽,“是。”


    顿了顿,才接着开口,“民女自知罪行累累,不敢为己喊冤。今日敲登闻鼓,实是为被父亲杀害的母亲喊冤,为天下被夫家欺辱虐待的妇人喊冤,求陛下明查,还我母亲,也还这天下妇人一个公道!”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她居然想要告她父亲,户部尚书李孝辞?”


    “此女好像是妾室所出吧?妾通买卖,就算打杀了又如何?按照律法,至多不过坐几年牢,倒是她以子告父,实在是罪大恶极!”


    “别说妾了,妻不都是花钱买的,若是李大人有错,只能是错在家教不严,竟把子女教得如此叛逆!”


    无论妻妾,在这些官员嘴中,仿佛都是可以随意处置的物件。


    她们胆敢提出抗议,便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该打杀了。


    金素微等人听得气极,握着笔杆的手直颤,恨不得将墨汁泼到他们脸上去。


    李孝辞得了声援,心中那点胆怯顿时去了,立刻从案后越出,大声道:


    “陛下,此女满嘴谎言!我从未虐待过她姨娘,反倒是她姨娘屡次顶撞我,而我好脾气纵容,不想却养得她们母女越发狠厉泼辣,最终酿成惨案,叫她害死了曹国公独子!”


    “至于她姨娘的死,实是那刘瑞芸要与我争执,将自个摔死了,与我无关!此女胆敢勾结匪徒越狱,又状告亲父,足可见德行不端,臣请上钉板,若是她滚过钉板还不改口,便叫她受遍刑罚,如此,必能叫她吐出实言!”


    李季英扭头瞪着他,眼中尽是恨意,“李孝辞,你敢对天发誓,你没有杀害我娘吗?”


    发誓?李孝辞一声冷笑,就算发誓了又如何,老天爷可是爷,照样懂得男尊女卑,想让他为刘瑞芸那个女人偿命?做梦!


    这时,坐在上首的池婙开口了,“何必如此麻烦?正巧有几位你们李府的朋友在宫里做客,究竟事实如何,唤她们来问一问就知道了。”


    什么朋友?李孝辞心中一惊。


    抬头看去,就见池婙转头同身边侍女说了句什么,那侍女便喊道:“传李府下人刘善针、王六,白云观观主徐清子。”


    听到这几个熟悉的名字,李孝辞满心惊恐,只觉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慢慢转过头看向李勉,颤声道:“爹——”


    怎、怎么办


    王六真的是被池太后抓去了,这女人想要他死!


    第37章 杀人偿命!


    李勉皱起眉头,脸上的肌肉抖了一下。


    他本以为池太后是想要对付朱芳芳,也早就做好了牺牲他的准备,可谁知她们是奔着李孝辞来的!


    这实在是出乎他的预料。


    尤其是李季英,犯下杀夫之罪的她居然还敢在御前喊冤,简直是让他开了眼了!


    他们李家怎么能教出如此忘恩负义、狂悖无礼的子孙?


    心中怒火冲天,恨不得当场处决了这个不知廉耻、目无尊长的女人!


    只是眼下他们毫无准备,也摸不清楚池太后还留了多少后手,不可轻举妄动,只能随机应变。


    抬头给了李孝辞一个安抚的眼神:瞧你这点出息,不过是失手害死了一个姨娘,有什么好慌的?


    李孝辞读懂了他的眼神,心里镇定了些。


    没错,他一个堂堂二品尚书,难道还能因为杀了一个贱妾而坐牢吗?


    李孝辞慢慢直起身子,恶狠狠瞪向旁边的李季英,正要开口,殿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人证带到了。


    殿中众臣纷纷移目看去,侍卫领着三人走——不对,还有个是抬进来的。


    那个年老的婆子就是曾经在李府伺候刘瑞芸的刘善针,而一身道袍手拿拂尘的,便是白云观观主徐清子。


    至于那个趴在凳子上抬进来的男人,自然是受了梳洗之刑的王六了。


    众人看了眼他背上糜烂的血肉,隐约可见里面有白色的虫子在蠕动,简直让人不忍直视,只看了一眼就纷纷扭过头去了,还有的当场干呕出来。


    李孝辞立即质问道:“为何王六受了如此重的刑罚,你们是想屈打成招吗?”


    灵琼拍案而起,直视他,怒道:“此人意欲谋害朝廷命官武侍书,被当场抓获。李大人的意思,这人我们仪鸾司还审不得了?还是说你就是背后主谋?”


    李孝辞瞬间吓出一身冷汗,怎么王六这么不争气,连这事都给吐出来了?


    既然如此,他还苟活着干什么?真是个废物!


    却不知,王六也想死,只是死不了。


    每日数碗参汤灌下去,吊着性命,真是痛不欲生。


    李孝辞看他这幅样子,只怕是该招的招了,不该招的也招了,慌忙与他撇清干系。


    “此事我毫不知情!这小子指不定是收了谁的钱财,做出此等恶事来陷害我,请陛下明察!”


    李勉抓住机会开口,“仪鸾司说话可要讲证据,如此随意攀咬,两句话就要给人定罪,实在让人怀疑你们审讯断案的能力。”


    众臣立刻紧张起来,看了眼李勉,又去看仪鸾司。


    证人还没开口,两边就吵起来了,可到底还是李相更胜一筹啊!


    灵琼被他说的一愣,还要反驳,就听到上首传来一声轻咳。


    “好了,灵琼,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要随意妄言。”


    灵琼心中一紧,骤然惊觉自己被他们带偏了,眼下可不是争执此事的时候。


    当即低下了头,“是。”


    慢慢坐了下去,眼角余光扫到李孝辞得意的神情,心下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真以为她没有证据吗?她当然有证据,只是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


    想到这里,她抬手揉了揉耳廓,也不知怎么回事,前几日她总能听到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可今日却听不到了。


    殿中,三人跪拜完毕,刘善针率先开口,说出了刘瑞芸死前的事情。


    她是后知后觉,过了许久才领悟到刘瑞芸被李孝辞杀害的事实,心里很是自责。


    一开口,眼泪就顺着沟壑纵横的脸流了下来,“……那天,府里的人都看见大爷把姨太太拖到屋里去了,过了大半个时辰,门才打开,可姨奶奶却没有出来。”


    “我后面才知道,姨奶奶就是这个时候遭了难,都怪我当时没进屋拦着……可我也没想到大爷居然这么狠的心肠,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姨奶奶为大爷你生儿育女操劳家事,这么多年的情分,你怎么下得去手啊!”


    刘善针说着说着,情绪就激动起来,对着李孝辞声泪俱下地好一番诘问。


    李孝辞恼羞成怒道:“你不过就是我李府的下人,有什么资格质问我?难不成我教训自家女人,还要看你个老奴的脸色?真是荒唐!”


    话落,殿中响起了一阵会意的轻笑,也不知是戳中了哪些男臣的心坎。


    池婙沉声开口,“这么说,李孝辞,你真的杀害了刘瑞芸?”


    这话立刻让所有人沉默下来,那些发笑的男臣也立即屏住呼吸,低下了头。


    “我,我不过轻轻推了她一下,是她自己没站稳摔死了!陛下,臣也觉得冤枉啊!”


    池婙目光冷了下去,“原来是这样吗?王六,你来说,当日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六就将李孝辞将他喊进去处理刘瑞芸尸体一事又说了一遍。


    只是他开口艰难气息微弱,像是下一瞬就要断气了,让人很是不忍卒闻。


    池婙冷声道:“李孝辞,如果你真的没有杀害刘瑞芸,为何不正常发丧,反而要掩人耳目,将刘瑞芸埋尸荒山?”


    李孝辞汗流浃背了,知道此事再抵赖不得,但当又不甘心认罪,挣扎道:“我当时就是怕被人误会,一时害怕,才让人悄悄掩埋她。可我真的没有杀害刘瑞芸!”


    李季英因为相信池太后会为她做主,所以一直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听着。


    可听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了,怒道:“你撒谎,就是你害死了我娘!”


    猛地冲过去,举起手中的枷锁,就要往李孝辞脑袋上砸。


    李孝辞吓得扑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双手挡在头脸,“疯了!这逆女疯了,你们还不快拦住她!”


    只是过了良久,也没听到动静,他小心放下手,发现是一柄拂尘横在他头顶,拦住了李季英。


    李孝辞忍不住冲徐清子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多谢徐道长。”


    徐清子微微一笑,“不用谢。”


    李孝辞心下稍安,想着他给徐清子的道观捐了那么多钱,她肯定不会像那两人一样没良心,揭他的底的。


    结果刚从地上爬起来,就听她说:“七月底,李大人说自己被鬼魂缠上,请我上门给他驱邪。为了镇压厉鬼,他不得不向我坦白,这鬼魂生前是被殴打而死,所以冤魂不散,要找他报仇。”


    李孝辞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响,脚下一软,又跌坐在了地上。


    头顶传来池太后的厉声质问:“李孝辞,你还有何话说?欺君罔上,可是死罪。”


    李孝辞知道事已至此,再狡辩也无用了,颤声道:“臣,知罪。是臣一时失手,打死了刘瑞芸。可我真的是无心的,还请陛下开恩!”


    池婙从御座上站起来,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从嘴里吐出四个字,“杀人偿命!”


    李孝辞只觉晴天霹雳,茫然震惊无措,整个人都僵住了。


    偿命……凭什么要他给刘瑞芸偿命?


    他抬头看向池婙,眼中尽是不甘,“不!我可是堂堂二品尚书官,陛下,你不能因为我杀了一个女人,就判我死刑!”


    池婙眼神冷漠,“来人,将李孝辞拖下去,押入仪鸾司大牢,听候发落。”


    金乌卫上前,抓住了李孝辞的手臂,就要往外拖。


    李孝辞眼见池婙如此无情,眼睛都血红了,再也按耐不住心底的愤怒,拼命挣扎着,口中怒骂:


    “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子告父,妻逆夫,才应该是死罪。我没有错,该死的是刘瑞芸和李季英,池太后你这是逆天行道!你问问这满朝文武,有谁会支持你?”


    池婙冷笑,“朝中诸位,你们谁要是觉得我判得不对,尽可以站出来。”


    金乌卫停住了,李孝辞满怀希望地看向朝中众臣,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


    所有人,在接触到他的瞬间,都低下了头,不敢与他直视。


    殿中一片死寂。


    不知为何,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池太后。


    李孝辞近乎疯狂了,声嘶力竭道:“你们说话啊?你们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们就没打杀过家中妻妾奴仆?就不怕今日的我就是明日的你们吗?”


    又去看李勉,“爹,救救我啊!爹!”


    李勉叹了口气,终究还是站了起来,跪下去,“陛下,孝辞就算有罪,也罪不至死,还请陛下网开一面。”


    池婙看着他,轻笑,“李宰相怜子之心实在令我动容。只是,你这么宽纵你儿子,为何当初却不愿意赦免你的孙女呢?”


    李勉神情一僵,“这,季英害死的到底是曹国公的儿子,怎可相提并论?”


    池婙笑容更盛,手掌撑住桌案,微微俯身,盯住了他,“看来李宰相心里自有一把衡量罪恶的秤啊。那么,我倒是想听听看,残害朝廷命官、勾结党羽意图谋逆的你,又该定罪几何呢?”


    这话简直不亚于惊雷炸响,震得李勉身*形一晃,“什、什么?”


    池婙拿起一封奏折,摔在他面前,”你自己看吧。”


    李勉拿过来一看,上面赫然是朱芳芳的笔迹,参他不满池太后掌权,意欲谋反自己做皇帝。


    朱芳芳是疯了吗?


    李勉抬头看向朱芳芳,只见他脸色苍白,脸上神情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他忽而明白了,缓缓扫视了一圈两边案前的官员,脸上露出一个凄怆的笑。


    原来,池太后摆出这些阵仗不是为了给李季英申冤,也不是为了给李孝辞判刑,而是为了扳倒他这个宰相!


    他还是轻视了池太后的手段和胆量啊。


    第38章 百口莫辩


    朱芳芳在池婙摔出奏折的那一刻,就立即从案前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跪下了。


    他努力挺直腰背,缓声道:“八月初四,李相和小李大人在府上召开秘密会议,邀请九部六卿前往。会上,他痛斥陛下您不尊妇道、性情狠毒,残害忠臣良相,重用无知女官,祸乱赵氏江山。”


    “还说,说池太后包藏祸心,而圣上又懦弱无能,不能令天下信服,唯有他德才兼备,能够坐得了这皇位,呼吁我等写下讨伐檄文,号令天下反叛陛下您!”


    殿中,未收到邀请的寒门党官员惊呼出声,“这李勉竟猖狂至此?真是狼子野心啊!”


    李勉:……我怎么不知道我猖狂至此?


    这莫须有的罪名,他自然不肯背。


    李勉大声道:“陛下,这是污蔑!我从未有谋反之心,也没有说过这话!”


    八月初四那日他的确是邀请了六部官员喝酒,而且席上都是他信任的党羽,他没有什么顾忌,应当是骂了池太后几句。


    可若是说他要自己当皇帝,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至于朱芳芳为何突然倒戈,甚至反过来倒打一耙,他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朱芳芳指天誓日,“臣以性命担保,绝无半句虚言!我和其余官员都是被李勉骗过去的,我们不愿意和他同流合污,他就要挟我们,若是我等不从,就要将我等抄家灭门!”


    李勉怒视朱芳芳,“我没有!朱芳芳,你这是欺君!”


    朱芳芳转过脸,对他戚然一笑,“我有没有说谎,问一问六部的官员就知道了。”


    李勉扭头,看向礼部尚书,“刘裕,你说,我究竟有没有说过要谋反?”


    礼部尚书闻言,脸色倏地苍白,他从案后站出来,跟着跪下了。


    “那天会上,李相的确说了要谋反,呼吁我等拥他为帝。”


    李勉脸色顿时阴沉无比,怎么可能?怎么连刘裕也蠢到要背叛他?


    难道他们以为帮池太后弄死他,他们就能坐他的位置吗?不,他们只会死的更快!


    他不甘心,扭头看向兵部尚书,急切道:“我有没有说过这话,你肯定清楚,你快帮我解释啊!”


    兵部尚书长叹一声,脸色也灰败了下去,走到殿中跪下,颤声道:“李相的确要挟过我,要我调兵拥他上位。”


    李勉难以置信,眼前一黑,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朱芳芳就算了,他刑部刚出了乱子,有可能是被池太后威胁了,可是礼部、兵部,他们为什么也要这样说,是想置他于死地吗?


    明明他们才是一伙的啊!


    池太后……池太后究竟对他们做了什么?


    他仰头看向池婙,只见她肃然坐在御座之上,黑白分明的眸子如豺狼一样阴冷,“事已至此,李勉,你还有何话说?”


    李勉心中一凛,痛恨愤怒之下,竟然生出了几分惧意。


    环顾四周,昔日的盟友竟然都倒戈相向,他几乎要克制不住情绪,像李孝辞一样,瘫软在地了,可倒底还是挺住了。


    “陛下,难道就因为这几人莫须有的污蔑之言,你就要给我定罪吗?我担任宰相二十多年,起早摸黑处理国事,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先帝还在,他绝不会坐视臣蒙冤至此!”


    站在左侧的官员中,听了这话,不由得有些动容,蠢蠢欲动,想要替李相争辩。


    忽然,朱芳芳出声道:“李相,你若是冤枉,那我就更加冤枉了!你指使我谋杀你的孙女李季英,可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原来那人是你派来的,”李季英立刻大声喊道,仰头露出了脖子上的勒痕,“若非我命大活了下来,今日哪还能在这里揭露你们父子的丑陋罪行!”


    灵琼也跟着从案前站起来,怒道:“还有宋光义,也是李勉你派人杀的,你派去的心腹杀手钱明可还在我仪鸾司关着呢!你做了这么多恶事,罪不容诛,还想狡辩什么?”


    这三人一连番质问下来,左侧的那些官员立刻沉默了,再没了开口保李勉的心思。


    李勉也是哑言,脸色惨白,再说不出半句话来,心中一片惊惧惶然。


    这时,坐在上首的池婙发话了,“李勉、李孝辞两父子意欲谋反,坏事做尽,着除去其宰相、户部尚书之职,打入大牢,等候处决。”


    话落,被金乌卫押住的李孝辞顿时放声大哭起来,李勉听得一阵心寒,只觉天都塌了。


    然而,这还未完,池婙又道:“李勉想要谋反,绝非一人可以起事。各司官员,凡察知有依附李党意欲谋逆者,尽可上书参奏。”


    这话一出,站在朝堂左侧的李党官员纷纷惨白了脸,听着李孝辞的哭声,心中更是戚然。


    而寒门一党则立刻跳了出来,指着一个官就道:“这人就是给李相送礼才一路高升的,他就是李党!”


    “凡是出身都城四大世家的官员,李、朱、刘、萧,哪一个不依附李党?”


    “对!这些世家互相勾结,把持着朝政,卖官鬻爵,无恶不作,如今竟还敢犯上作乱,就该全部打死!”


    “打死李勉,为宋光义大人报仇!”


    说着,就有官员冲了出来,一巴掌扇在李勉的脸上,直打得他眼冒金星,口吐白沫。


    “你,你们——”李勉看着这些平日里对他战战兢兢,屁都不敢放一个的官员居然敢掌掴自己,气得直呕血。


    可惜还没等他骂上一句,更多的男官拥上来,将他这具年迈单薄的身子按倒在地,拳头雨点般纷纷洒落而下。


    李相党看见这架势,都默默缩起了身子,不敢吱声。


    还有的自作聪明,口中大喊着,“我不是李党!”也加入撕打李勉的行列。


    只可惜去的晚了,挤不进去,只能退而求其次,打一打李孝辞了。


    于是,李孝辞哭得更大声了。


    好一座威严大殿,顿时吵得跟菜市场一样,哭声骂声乱成一团。


    而一开始被审讯的李季英,就这样被冷落在了旁边。


    她看着李孝辞和李勉被众人殴打的惨状,心中一阵快意,恨不得立刻打死了他们才好。


    只恨自己手上锁了镣铐,不能亲自动手。


    更可恨的是,就算他们死了,也换不回她死去的娘亲了。


    李季英心下一阵怅惘,耳边听得两人的惨叫越来越微弱,像是要被打死了,也不再觉得畅快。


    若真叫他们这样死了也未免太便宜他们了!


    似是听到了她的心声,上首传来一声厉喝,“够了!当朝斗殴,你们是都想挨板子了吗?”


    揍得正欢的官员闻言,立刻停止了动作,纷纷散开,跪地请罪。


    李勉也终于得已松了口气,将抱着脑袋的手放了下来,暗自庆幸捡回一条老命。


    只是浑身疼痛,骨头架子都要散了,咳嗽着,吐出一口血,血里还有一颗被打掉的牙齿。


    他挣扎着,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看向那些动手的官员,接着又看向朱芳芳。


    他恨池婙,恨这些墙头草,但更恨的还是背叛他的朱芳芳。


    目光阴狠地刺过去,“池太后,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


    朱芳芳看到他的眼神,立刻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思绪却回到了今天早上。


    当时,得知刑狱监犯人出逃的他心慌不已,早早换上官服,打算去找李勉商量对策。


    结果才走出大门,就被池太后跟前的掌事姑姑丹映拦住了。


    池太后要召见他,他只能进宫。


    果然,一见到他,池太后就开始问责刑狱监犯人出逃一事。


    “朱芳芳,我给你两条路,一,坐牢坐到死,二,戴罪立功,你选吧。”


    朱芳芳不为所动,守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李勉还在,肯定能抓到劫狱的匪徒,把他从牢里捞出来。


    “臣,甘愿领罚。”


    池太后冷目盯着他,“这么说,你是想坐牢做到死了?毕竟,害死李勉长子的你,总不会指望着你的仇人来搭救你吧?”


    朱芳芳吓了一跳,这种陈年往事,池太后是怎么知道的?


    李勉曾经有一个比李孝辞聪明多了的孩子,可惜十几岁就夭折了,谁也不知道,是他亲手将这孩子推下池塘,眼睁睁看着他淹死在里面。


    谁让这孩子撞见了他和李勉夫人偷情的!


    可这事已经过去了几十年,池太后是从何得知的?


    他也不敢问,立刻改口,“臣愿意戴罪立功!”


    池婙露出了满意的微笑,示意侍女将一封密信递给他看。


    朱芳芳一看,眼睛都瞪圆了。


    这居然是一封参奏李勉密谋谋反的密信,六部九卿足足有六个人都在信尾写了名字。


    他顿时满头大汗了,无比清醒地意识到,和池太后作对,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他在这封信的末尾,也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并重新拟了一份奏疏,参奏李勉。


    朱芳芳的思绪从今早回到现在,不敢抬头看李勉的眼睛,而是转头看向兵部尚书。


    难道他也是被池太后抓住了把柄吗?


    兵部尚书察觉到他的目光,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郁闷的神色。


    两日前,仪鸾司的人送上请帖拜见他,要他为仪鸾司招兵,还要求是女兵。


    他当时只觉得可笑,让他出钱出力招兵?池太后这是做的啥美梦呢?


    前年边疆和西祈国打仗,五十万两银子的军需拨款他吞了三十万两,还有些不够支用呢!


    随口应付了几句,就把人打发了。


    谁想第二日,池太后就把他喊进宫,一语道破他贪墨的恶行。


    “一,坐牢坐到死,二,戴罪立功,你选吧。”


    兵部尚书汗如雨下,连忙双膝跪倒,“臣,都听陛下您的!”


    然后就是今日,他站出来指控李勉谋反。他也没办法啊,要是不这样做,死的就是他了!


    看到朱芳芳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他免不得又在心里长叹了口气。


    被池太后捏住了把柄,这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啊,躲过了这劫只怕也躲不过下一劫。


    兵部尚书这边正感慨,那边,金乌卫已经抓住李勉和李孝辞的手臂,不顾两人哀嚎,把人拖了出去。


    至此,仪鸾司终于成功迎来第三位和第四位客人。


    第二位自然是钱明。


    ————


    戏演完了,池婙也看够了。


    李相党倒戈,众官员暴揍李勉李孝辞的戏码,倒还挺值得一乐的。


    接下来,就该说结束语了。


    “李季英,你为母申冤,实在孝义,我今日就免了你的罪责。至于那些女囚,虽说犯了杀夫逃狱之罪,但也算是情有可原,就都赦免了吧!”


    经过刚才的事,众官员那还敢站出来反对,至于究竟是谁劫的狱,也都不敢深究了。


    反正刑部的糊涂案子多的是,也不差这一桩。


    可偏偏就是有人不信这个邪,霍然站出来,怒道:


    “陛下,一群匪徒持长刀利箭,夜劫刑狱监,火烧刑部,如此大案,怎可轻率饶过?”


    “那伙人根本就没把朝廷放在眼里,若不抓出来,说不定还会犯下大案,李季英和那些女囚也轻易饶不得,必须严刑拷问,叫她们招出幕后主使!”


    真幕后主使池婙:嗯想抓我?你很有胆量嘛!


    第39章 问罪


    提出意见的官员是枢密院使及兼管禁军的甄睿才。


    这人出身武将世家,曾率军讨伐西祁军,有着收复边疆重地唐州城的功绩,之后就一路升官,做到了枢密院使,执掌兵权已有五六年。


    他一向和李相不合,也十分歧视这些文官,因此,哪怕听到池婙要废掉李勉,打压李相党,也只是冷眼旁观。


    甚至还在心里暗笑,连手握兵权的他都没想过要造反,李勉居然异想天开想当皇帝,真是自取欺辱、自寻死路!


    不过,虽然他允许池太后处置李勉,但是不代表他也允许池太后放过劫匪,赦免天下女犯。


    这朝堂,终究不能叫一个女人做主。


    如今李相被革职,锒铛入狱,余下党羽也不敢有什么异举,岂不正是他争夺话语权,震慑人心的好时候?


    于是走到大殿中央,仰首看向池婙,“陛下,您到底是个女人,对这些女犯难免心慈手软,却不明白此案兹事体大,绝不可轻轻放过!请陛下准臣来审讯此女,臣必叫她吐露出那些女犯的藏身之处,揪出罪魁祸首,再照律法,一并斩决!”


    说话的语气十分冷酷,眼底也是杀气腾腾。


    殿中众臣听了这话,顿时倒吸了口冷气。


    你甄睿才胆子也太大了些,竟敢说池太后只是个女人,实在是不敬。


    要知道上一个轻视池太后的李宰相刚被拖出去,你就跳出来,是嫌命太长了吗?


    众臣正想着池太后肯定会发火,都低下了头,却听上首传来一声轻笑。


    “新帝刚刚登基,正是大赦天下安抚人心的时候。李季英她们犯的又不是什么造反谋逆的大罪,有什么赦免不得的?”


    这便是在给甄睿才台阶下了,他若是识相,就该顺势应下才对。


    却不想甄睿才依旧不依不饶,肃然道:“陛下,你这话就太妇人之仁了!杀夫、劫狱哪一条不是重罪?如果就因为她们是女人就轻轻放过,那天下安分守己的百姓、边疆保家卫国的士兵,人人都要觉得陛下您处事不公,为此心寒了!”


    众臣听他说得如此咄咄逼人,连天下百姓、边疆士兵都拿出来,只觉得心惊,这绝对是在威胁池太后吧?


    因为手掌兵权,所以觉得不会像李勉那样窝囊,轻易被池太后摆布,才这样嚣张吗?


    难道,他是真的觉得自己有造反的实力?


    跪坐在御座之侧的赵明月也是惊讶不已,这人究竟有什么能耐,敢这样和阿娘对着干?


    本来,她看着李勉那个老头被打入大牢,就开心得不行,又听到阿娘说要赦免那些女犯,更是欢喜了。


    心里已经想着,一定要跟阿娘讨个大赏,再和金乌卫那群人好好庆祝一番了,谁知转头就被甄睿一兜冷水浇下来,兴致全无了。


    这些人,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她们呢?


    一定要看到她们死了才甘心吗?


    说什么百姓寒心,士兵不安,难道女人就不是百姓,就不是士兵吗?


    赵明月忍不住捏紧了拳头,心底深处冒出无名怒火,就要站起身对这甄睿才痛骂一番,刚动作,肩膀就被按住了。


    她一侧头,惊讶道:“薛司籍?”


    薛淇温和一笑,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赵明月立刻瞪大了眼睛,迟疑道:“……这样做,真的可以吗?”


    然而,就在她们说话的这片刻功夫,李季英已经走到了甄睿才面前。


    她看着甄睿才的眼睛,脸上没有丝毫惧意,冷笑道:“我即便是死,也不会说出半个字,你不必白费心机来审我!”


    甄睿才涨红了脸,一副被挑衅了的生气样子,“你——!”


    李季英却不再看他,转而面向御座跪下,抬头,满是敬佩和感激地看向池婙,朗声道:


    “如果这浩大天下,容不下我一个为己杀夫、为母告父的李季英,那就请陛下赐死我吧!”


    至少这样,她可以保全那些和她一样受尽苦楚的姐妹,也可以留下姓名传之后世,而不是悄无声息地死去。


    至于后世人会如何评价她,那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她已经完成了复仇,死而无憾了。


    李季英欣慰地闭上眼睛,嘴角微微扬起,等待那声即将到来的处决。


    可一道明快而坚定的声音却在这时响起,“夜劫刑狱监是我带人干的,甄大人若要问罪,就一并将我斩了吧!”


    殿中沉寂了一瞬。


    李季英猛地抬头,看到毅然站起来的赵明月,眼里尽是不可思议。


    ————


    昭庆公主府。


    王珍将耳朵贴在紧闭的门上,听到外面不停地有士兵跑过,心脏猛地一阵狂跳,战场上那掩埋在黄沙之下的累累白骨不由自主地从她脑海里浮现出来。


    是要打仗了吗?曾亲历过战场的她莫名恐惧。


    片刻后,她讪笑着摇了摇头,这里可是都城,不是临着西祈的唐州,敌人可打不到这里来。


    她心下稍安,打开了角门,向门外把守的男侍卫出示了令牌,带着两个体型稍壮的妇人走出去。


    半个时辰后,王珍等三人带着采购的米粮布料回来,依旧从角门进府。


    走得远了,王珍才向那个两个妇人道:“你们刚在外面听见没有,昨天晚上刑部监狱被人烧了!我说怎么外面全是官兵呢。”


    妇人接话道:“说是烧的女监,那些犯人全跑了!真是奇怪,也不知为什么单单只劫女监。”


    “我看那些土匪肯定是不安好心,指不定是想对那些女囚做什么,希望能赶紧抓到人。”


    王珍没接话,心里也觉得此事说不出的古怪。


    三人一路议论着,到了厨房,王珍差使两人把采购的东西都整理好。


    自己则带了个烧火丫鬟,着手准备早上的伙食。


    王珍虽然有五十出头了,但手脚依旧麻利,很快就做好了几样小食点心,熬好了粥,一并装在食盒子里,提在手上,往昭庆公主住处走去。


    她一路走进屋,却没有看见人,到床边一摸,被子都是冷的。


    心里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立马退出屋子,走到院子里,仰头往屋顶上看去。


    果然,昭庆公主就披头散发地坐在屋脊上,也不知坐了多久了。


    清晨雾气重,她身上衣衫却十分单薄,凉风阵阵,吹得她长发乱飞,衣衫乱舞。


    王珍看着都觉得冷,赵玉璋却浑不在意,手里拿了坛酒,眯着眼睛,脸颊薄红,显然是喝得醉了。


    “公主,喝酒伤身,你快下来吃点早饭,暖暖胃吧。”


    赵玉璋低头看了她一眼,把手里酒壶放下了,谁想没放稳当,酒壶竟然沿着青瓦咕噜噜滚了下来,啪嗒摔碎了,瞬间酒香四溢。


    她也没管,抬手指了指府外,“外面在吵什么?”


    王珍就将今早在外面听到的消息说了,又添了几句她们刚才的议论和猜测。


    赵玉璋听完,立即从屋顶上站了起来,脚步却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吓得王珍一阵心惊肉跳。


    好在下一瞬,她就站稳了,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可落地时还是晃了一下,单膝跪在了地上。


    王珍立刻上前扶住她,“公主,你喝醉了。”


    “我没醉,我要见皇兄,我要请旨让皇兄放我出去,夜劫刑狱这种热闹怎么能不叫我去看看呢?”赵玉璋嘴里嘟囔着,撇开她的手,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王珍看着她的背影,心瞬间揪痛起来,冲她大声喊道:“公主,先帝已经薨逝了,你见不到他了。”


    赵玉璋身形一顿,缓缓扭过头,眼神阴郁,“你说什么,他死了?他怎么可能死了!”


    王珍叹了口气,满眼心疼。


    自从先帝将公主幽禁在这公主府后,外面的人慢慢地都把她们忘了,甚至连先帝的葬礼,都没人来告诉她们。


    而她们被关在这府里面,对外面的消息也不怎么知道。


    她解释说:“前几日,甄大人才送过来先帝逝世的讣告,只是公主您不肯见他,又一天到晚的喝酒,我跟你说了,你也没听进去。”


    赵玉璋似是难以接受,捂着脑袋难受地低吟起来,好一阵,神色才平静下来,“那么,现在是谁做皇帝?不会是赵纯那个蠢货吧?”


    王珍脸上闪过一丝不赞成,那到底是公主的侄子,再说他而今也是皇帝了,心里面骂他几句就算了,怎么能真的骂出声来?


    “不过,听说如今掌权的是池太后。”


    “池太后?”赵玉璋一声冷嗤,“看来这段时间,外面变化很大啊,我该出去见见她才对。”


    说完,她转过头,快步朝府门走去。


    王珍只得跟上去。


    到了府门门口,赵玉璋将门打开,外面把守的男侍卫们听到动静,立刻持枪过来,将她拦住了。


    赵玉璋冷眼看着他们,“我要出去。”


    侍卫队长道:“甄大人有令,公主不得出府。”


    赵玉璋冷笑,“甄睿才奉的谁的令?我皇兄已经死了,这令可就不做数了!”


    说着,就要强行出府,侍卫们当即举起长枪,朝她胸口溯过来。


    赵玉璋闪身避过,紧跟着一手抓住一根长枪,往中间一拉,两人当即头碰头狠力撞在一起,发出两声惨叫。


    侍卫队长见状,只怕拦不住她,慌忙将附近把守的侍卫都召集过来,将赵玉璋牢牢堵在府门内。


    赵玉璋喝醉了酒,有些力弱,加上对面人多,最终寡不敌众,被众侍卫各挺长枪,围在了中间。


    侍卫队长道:“还请公主回府去吧。”


    赵玉璋环顾四周,看着围住自己的森冷枪头,不禁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你们真是好的很啊!”


    一把抓过枪头推开,转身往回走。


    侍卫长顿时松了口气,正想抬手擦擦冷汗,就又听到赵玉璋那阴郁冷冽的声音,心脏骤然跳停了一瞬。


    “记得叫甄睿才小心些,等我出去了,我第一个杀了他!”


    第40章 申冤


    天极殿内,众臣的目光都投向了赵明月。


    看着她那稚嫩朝气的脸庞,先是一愣,随即才想起来她是先皇后的女儿,皇帝的胞姐,比起自一出生就备受瞩目的赵纯来说,就是个毫无存在感的存在。


    但不知从何时起,赵纯渐渐从前朝消失了,而赵明月的身影则越来越多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此时此刻,站出来“认罪”的她,身上竟还真多了点与年龄不符的上位者的气势。


    “是我,假借阿娘名义,传令金乌卫夜攻刑狱,也是我,打破了刑狱监的大牢,劫走了六十四名死囚。而我之所以这么做,全都是因为你甄大人,因为们这些口称正直,却一定要置这些可怜女人于死地的,所谓的仁义之士!”


    赵明月每说一句,就向前走一步,等说完,正好走到甄睿才面前。


    甄睿才整个人都是懵的,就这个小姑娘,带人劫了刑狱监?她能有这本事,有这胆子?骗人的吧?


    “公主殿下,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什么也不明白,说的都是小孩子的话,哈哈。”他尴尬笑笑,伸出手,作势要摸一摸赵明月的头。


    赵明月抬手将他手打开,看到他那轻视的眼神,心里很是不悦。


    难道在这些人眼里,她是可以被随意冒犯的吗?若是在这里的是赵纯,他也敢这么做吗?


    赵明月深吸了口气,挑眉怒道:“你笑什么?我是公主,你是臣子,你见到我理应下跪,甄大人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要本公主教你怎么行礼吗?”


    这话说完,赵明月自己都愣了一下,她什么时候居然敢如此强势了?


    曾几何时,她可是看见这些位高权重的官员,便怕得要躲起来的人啊!


    可如今……


    赵明月转头,看向御座上的池婙,心头微微一暖,是阿娘给了她这份底气。


    再看向甄睿才,他脸都涨红了,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但还是跪下了去,“是臣失礼,还请公主恕罪。”


    赵明月不让他起身,又道:“你既然说这案子不是闹着玩的,又抢着要审讯此案,那么本公主我既已首告,甄大人就该认真审问才是。甄大人应该也不是头一天当官了,难道还要本公主教你怎么办案吗?”


    这话说的实在是不客气,就差没把手伸过去打甄睿才的脸了,但这没打比打了还让甄睿才难受。


    他整个人都要气炸了!


    首告的案犯站着,审案的法官反倒跪在了地上,简直是倒反天罡。


    还说什么要他来审,你看你这是认罪的态度?


    再说,审讯李季英和审讯公主赵明月,那是一个性质的事?


    正所谓皇家体面,这些公主王子就算犯错了,没有上面的命令,可不是你一个官员能审讯的,说不得,还得想办法给她们遮掩呢。


    他这一审,万一审出个惊天大案,他还要不要活了?虽然和池太后争权很重要,但是命更重要。


    总之,他还不至于蠢到要接这烫手山芋。


    面对赵明月的质问,甄睿才只得极力忍耐住心中的怒火,咬牙切齿道:“此案既然事关公主殿下,臣想,还是交给刑部审理的好。”


    刑部尚书还没从李勉被废一事中缓过神来呢,听到这话,当即跳起来,连连摆手,“此事关系体大,臣无能,只怕是审不了,还是让大理寺来吧。”


    大理寺主官捂着脑袋装头疼,“近日大理寺案件繁多,臣实在无暇处理此案,甄大人聪明绝顶,还是请甄大人来吧。”


    废话,这案子这么棘手,他为什么要淌这趟浑水,给甄睿才当刀子使?


    皮球踢了一圈,最终又回到了甄睿才的头上,甄睿才的脸色更难看了,一片铁青。


    只怕心里都在破口大骂了,一群怂货,都说了我不审!


    赵明月见状,不由得暗暗称奇,薛司籍果然料事如神,竟然真的没人敢审她!


    她乘势而上,转过身,大步走到殿侧金乌卫身边,拔出她腰中佩刀,再走回来。


    甄睿才见了,吓得脸都绿了,径直从地上跳起来,“公主想做什么?”


    哐当一声,赵明月将剑摔在甄睿才脚下,仰起脸道:“我说了,是我劫的刑狱监,既然甄大人认为案犯当处斩决,那你现在就杀了我吧!”


    甄睿才后退半步,支吾半天,硬是给赵明月逼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时,池婙开口了,“明月,别胡闹了。”


    听她一副含笑的宠溺语气,甄睿才便知道她的态度,是向着明月公主的,而再往里深想一些,就更危险了。


    甄睿才顿时有些懊恼,早知道会是这个情况,他刚才不应该那么冲动的跳出来的。


    明月公主有池太后护着,两人沆瀣一气,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他思索的功夫,赵明月已经转脸看向了池太后,“阿娘,我没有胡闹。”


    池太后一改方才的严肃神情,手掌撑住脸颊,声音都柔了几分,“那你跟我说说,你为什么要劫狱?”


    “因为我想为阿娘分忧!阿娘不是想赦免那些女囚吗?既然这些官员不允许,那我就自个把她们救出来!”


    池太后无奈叹气,“你当真是小孩子脾气,你知道此举有多危险吗?要是你出了什么事,你让阿娘怎么办?以后再也不许了。”


    甄睿才还以为池太后至少会斥责明月公主几句,结果就听到这明晃晃偏心的话。


    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刑狱监都被烧了,你居然担心放火的人有危险?


    昏君啊!


    这大荣王朝迟早会毁在这女人手里!


    甄睿才只觉前路一片黑暗。


    然而,更黑暗的还在后头。


    赵明月径直跪下去,改了称呼,“陛下,既然甄大人一意认为她们有罪,那我今日也要为她们申冤!索性就让这百官来断一断,我们究竟是有罪还是无罪!”


    殿中顿时响起一阵嘈杂私语,众臣因立场不同,脸上也露出愤恨不甘和兴奋期待等不同的情绪。


    池婙抬手,众人皆静。


    “好,既然是明月的要求,那就让我们听听看,她们究竟有何苦衷吧。”


    ————


    “让我们先听听看,她们的苦衷吧。”薛淇说着,走到了堂中众妇女面前。


    这时,距离李季英敲登闻鼓告御状,还有一个时辰。


    “诸位姐妹们,咱们先别急着哭,我就有办法替你们申冤,只是你们得把各自所犯的案子,前因后果,都与我说清楚。”


    她说话的声音很温和,莫名让人觉得信服,众人便都抹干了眼泪,纷纷道:“是你救了我们的性命,我们都听你的。”


    一个身量稍长脸色苍白的女子率先站起来,“我先说吧。我叫李猛女,三年前,我被家人送入宫中选秀,先帝看上了我,要我入宫侍奉他。可是先帝那时都五十多岁了,而我才十六岁,他都能做我爷爷了,我可不想进宫伺候他,便抗了旨。”


    “本来想着左右不过一死,可先帝却十分记恨我,硬是将我赐给了一个八十岁的老太监,要我端屎端尿地伺候他!我以为这老太监熬不过几个月就死了,谁知两年过去了,他还不咽气,半夜还摸到我床上要对我动手动脚。”


    “我哪*里忍得了,一脚便将他踹下了床,谁知这一脚正巧踹在他心窝上,他人当场就没了。就这样,我被抓起来坐了牢。”


    众女听完,本准备好安慰她的话瞬间堵在了喉咙里。


    倒是薛淇拿纸笔记下,点了点头,“你这也是无心之举,理应宽赦。”


    李猛女便坐下了,又有一人站起来,这次是一个身形异常消瘦的女子,脸上皮肤紧紧贴着骨头,颧骨高高凸起,显得异常嶙峋。


    更可怜的是,她有一只眼睛看不见,另一只也是灰蒙蒙的,大概只能看见丁点光亮。


    “我叫王丫,十五岁那年,我爹收了十两银子,把我卖给了一个过路行商。这行商脾气不好,对我动辄打骂,我的眼睛就是被他打瞎的。”


    “因为瞎了眼,不怎么看得见,我干活就慢了,碗筷也不怎么洗的干净,他打我就打得更凶了。我实在是受不了,才偷偷拿把刀藏着枕头下,等他睡着把他砍死的。”


    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王丫说着说着,就捂住脸哭起来,“我也不想的,我也想好好过日子……薛姐姐,求你救救我吧……我不想死……”


    薛淇在纸上写下,“的确是个可怜人,实是被逼无奈之举。”


    记完,便让人把她扶下去了,接着喊,“下一位。”


    “我叫李季英。”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


    薛淇立即抬起了头。


    李季英面容憔悴,眼睛却十分明亮,缓缓说道:“我是当朝宰相李勉的孙女,我的丈夫是曹国公的儿子萧慎。”


    众女一听,纷纷惊呼出声,闹起一阵不小的骚动,脸上流露出既艳羡又不解的神情。


    怎么这李季英身份如此尊贵,也会沦落到跟她们一样的境地?


    不等她们疑惑太久,李季英就给出了回答:


    “我两年前嫁到萧家,一进府就被耳提面命要守他们家的规矩,除了侍奉公公婆婆外,每日早中晚的膳食,公婆叔婶子侄的四季衣物鞋子,还有一应女红都得我亲自做,每日仅能睡两三个时辰,就算怀孕也是如此。”


    “可我有了身子后,在受不了这等劳累的苦,时不时就回娘家去躲懒,谁知那姓萧的就因此疑心我是想与外人私通,还要来打我,吓得我从阁楼上摔了下去,孩子也没了……”


    厅堂内一片寂静,众女脸上的神情也越发凝重。


    忽然,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那这丈夫还要他做什么?打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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