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奕阳有个怪习惯。
每到夏天的夜晚, 他都喜欢把空调温度调的极低极低,然后裹上极厚极厚的被子,睡一个极沉极沉的觉。
为此, 夏妈妈没少数落他, 说他是北极熊转世,就喜欢在冰箱里呆着;夏爸爸认为他投胎错了地方,应该去东北,那边天冷衣服厚, 身上暖和, 脸冻得红扑扑。
小少爷曾经觉得这世界上完全没人能理解自己:裹着厚被子在空调房里睡大觉,就像穿背心在暖气屋里吃冰棍一样, 要的就是一种冷热交替的快乐!
直到他上地理课时学到新疆, 发现新疆果农培育水果的方法和他培育自己的方法是一样的,温差越大, 水果越甜。
夏奕阳恍然大悟。
——矮捧油!原来他是一颗甜甜脆脆的阿克苏冰糖心苹果啊!
言归正传,夏奕阳被“请”进盛凛的卧室,约法一章(且附加数个不平等条约),要求空调打到十八度,被子要用最厚的。
这房子盛凛才盘下几个月而已, 还没经历过冬天,他翻箱倒柜好久,才翻出了屋里唯一一套厚被子。
夏奕阳洗了个舒服澡, 开开心心踏入空调房, 迎面而来的低温冷气让他打了个哆嗦, 又迅速钻进了厚被子里面,把自己仔仔细细裹好,只露出个小脑袋瓜在外面。
双人床一米八宽, 他裹着被子左滚滚、右滚滚,滚来滚去,最终滚到左边才消停下来。
“凛哥,你睡右边。”露出的那个小脑袋瓜说话了,自作主张,“左边有插座儿,我要玩Switch。”
盛凛坐在左侧床沿,俯身看他:“夏一一,这是我的房间,你是不是太没礼貌了?”
于是夏奕阳重新说:“AUV,麻烦您高抬贵臀,请睡右边!”
盛凛:“……”
怎么听着更没礼貌了。
一同跟着夏奕阳搬进卧室的,还有他的行李箱、背包与他的熊猫玩偶。夏奕阳坚称熊猫玩偶不是他买的,他堂堂男子汉才不会买此等萌物,这是去火锅店吃饭时店家送的。
甭管这熊猫玩偶是从哪里来的,它陪他去了不少地方。
他住青旅时,熊猫玩偶在他的柜子里,和他的游戏机锁在一起;搬到盛凛家时,熊猫玩偶也坐在他的书包里,陪他走过老旧的楼梯,又辗转到了沙发床上;现在夏奕阳登堂入室,住进了十八度恒温空调房,那熊猫玩偶自然也睡在了他的枕边。
盛凛换上睡衣,如往常一样,扣子系到最高。拖鞋整齐摆在右侧床下,男人就连睡觉时都躺的平直板正,侧头时,视线要先落到两人枕头之间的熊猫玩偶上,然后才能看到那个裹着被子在游戏里鏖战的身影。
“很晚了。”盛凛说,“该睡觉了。”
夏奕阳趴在床上玩游戏,枕头撑起身体,他嘴里敷衍着:“再玩二十分钟嘛。”
盛凛便不在催他。
其实少年玩游戏也玩得心不在焉,看似专注,但眼神不停地往旁边瞟。
他原以为同床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昨天他和盛凛在青城山也睡在了同一间屋子里,两张床离得极近,中间只有一条小小过道,只要伸手就能触到彼此;今天只不过是把两张床之间的距离吞没了,变成一张大床,可是感觉却大不一样。
男人从右侧上床时,夏奕阳能清晰感觉到床垫一瞬间的下沉;男人侧头看他时,目光柔和,远比窗外月光的存在感强;还有盛凛的呼吸声……明明并不重,怎么清晰得近在咫尺,好似吹拂在他耳边呢?
他们睡在一张床上,又不只是睡在一张床上。
原来同床共枕,是这个意思。
无端由的,夏奕阳想到了昨晚隔着浴室玻璃,窥到的盛凛洗澡时的身影。
那般强壮,那般成熟,那般的——
夏奕阳的手一滑,游戏里的人物摔下悬崖,白白浪费了一条命。
他把Switch扔到床头柜上,整个人钻进了被窝里,气鼓鼓的。
盛凛问他:“怎么不玩了?”
“这游戏不好玩。”
夏奕阳怒火冲天,又不知道该怪谁。
“我要睡觉。”
盛凛不知道他为何又生气,只见少年握拳猛捶了枕头几下,把枕头锤松再擀平,整个床架都被他锤得哐哐发出声响。
最后又“嘿呀”一声把自己砸进了枕头里,怪可爱的。
床头灯早已熄灭,但月光还在,少年的身影在月光下勾勒出一层若隐若现的银边;他的头发浓密,最近有些长了,服帖地搭在后颈,让人心痒。
盛凛对着他的后脑勺说话:“一一,你头发是不是长了?要不要剪?”
“……”
“真睡觉了?”盛凛说,“三秒就睡着,原来夏一一是小猪啊。”
“我头发是刻意留长的,等再长长一些,我要去找蓉城最好的托尼修剪成现在最流行的日系长刘海少年感发型!”后脑勺终于开口说话,力证自己不是小猪,“还有,你的头发是在哪里剪的?我要避雷那家店。”
盛凛一怔:“有这么丑吗?”
夏奕阳翻身看他,月光下,那双眸子黑白分明,像是星星一样。
“不是丑,是很丑!我第一次见到有人把头发削得那么短,刚见面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刚刑满释放呢。”
盛凛闷声笑:“那真是对不起,让你的眼睛受到创伤了。”
小少爷勉勉强强接受了他的道歉:“以后你剪头发之前要先问过我,我让你剪才能剪。”
“好。”盛凛没说,他的头发其实是自己剪的,他的浴室里就有推子,三两下推平,又凉快又清爽。他一直对自己的发型很满意,哪想到夏奕阳怨念这么大。
黑暗里,四目相对,又是一阵寂静。
夏奕阳注意到,盛凛还盖着夏天的薄毯,空调度数那么低,屋里唯一一条厚被子在自己身上。
他怪不好意思的,问他:“凛哥,你冷不冷啊。”
“不冷。”盛凛回答。
可能因为经常锻炼的缘故,他对温度没那么敏感,天气热的时候他不怎么出汗,天气冷的时候也不需要加衣。
“真不冷呀?”夏奕阳想了想,“要不然把空调调高些吧。”
“不用,我真的不冷。”
男人见他不信,干脆伸出手,轻轻贴在了他的脸颊;他下意识闭上眼,男人的拇指就这样摩挲过他的睫毛。
“很暖和吧?”
掌心滚烫,脸也滚烫。
夏奕阳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某种念头,又在黑暗里生根发芽。
他在被子里蜷成虾米,两条腿紧紧夹住某处。
恼怒着,埋怨着,羞耻着,自我怀疑着。
——少年的想象力总是走的快一步。
如何是好。
……
本以为这夜会睡的很不安稳,但出乎意料的,夏奕阳居然睡到闹铃响起才起床。
睡醒时,夏奕阳发现自己居然滚到了双人床的右侧,幸亏盛凛早起去晨练了,要不然他肯定要滚到盛凛身上去了。
他没有叠被子的习惯,之前睡沙发床时,盖在身上的薄毯总是被他随便搭在沙发扶手上;现在他搬进了盛凛的卧室里,被子还是要(装模作样地)叠的。
于是,晨练回来的盛凛发现,自己床上出现了一团扭曲的花卷。
盛凛看看床上的大花卷,再看看客厅里正在吃早餐的小少爷。
……这孩子开学军训的时候要怎么办啊。
早餐后,两人下楼开店。嬢嬢们今天晚上班一小时,店里的准备工作都要靠他们。
店里连着两天没开外卖,好多食客等不及了,外卖机刚一打开,无数的外卖单就往外喷,夏奕阳切西瓜切得刀都有残影了。
有常来堂食的顾客和夏奕阳开玩笑:“看你连着两天没在,我还以为你辞工不干了。”
“怎么会呢。”夏奕阳一边装凉虾,一边表忠心,“我们老板人帅心好,我要一直做下去呢。”
顾客“咦?”了一声:“我看你这么年轻,还以为你是打暑假工的大学生,原来你是长期工啊。”
夏奕阳:“……呃,这个……”
哎呀,多给她挖两勺冰激凌,能不能别提这事了呀。
这时两位嬢嬢来上班,那位顾客一打岔就把话题忘掉了。她是忘掉了,但开学这件事一直萦绕在夏奕阳的脑海里,他可忘不掉。
现在已经是七月底,各省市的录取结果已经出来,通知书也陆陆续续寄到了每个学子的手里。
中午午休时,李嬢嬢向盛凛请假,说自己孙女今年高考,考中了沪市的大学,一家人开心得不得了,张罗着要给孩子办升学宴,至少需要三天。
赵嬢嬢一听,赶忙向李嬢嬢传授经验:“升学宴简直要累脱一层皮!去年我孙娃子高考,非要在村头摆席,老娘又是洗碗又是抹桌子,腰杆都抻不直了!最气人的是,有些脸皮厚的,一家子就封个五十块红包,结果带起七八个人来吃席!”
夏奕阳像听故事似的,觉得特别有趣:“升学宴要请这么多人啊?”
“可不是嘛。”赵嬢嬢说,“除了亲戚朋友、街坊邻居,还要请老师和同学。小夏,你不是今年高考嘛,你家里没给你办吗?”
夏奕阳摇了摇头:“我们京城没有办升学宴的传统,最多是招呼亲人吃一顿饭。”
“那真是省心的多!”
小少爷独自跑来川省前,就和亲戚们吃过饭了,那时候他的录取结果还没正式出来,不过他填报的志愿很稳,以他的成绩和排位,录取蓉大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唯一不确定的就是录取到哪个学院。
他才十八,对未来想做什么工作还一头雾水,填报志愿时按照排位从高往低填,甚至连服从调剂都勾选上了,能录取哪个是哪个。
他对读什么专业没有焦虑,因为他相信人生不是靠一次选择就能决定的,而是靠每一次的选择。
某位知名童书作家就在访谈里提到过,自己大学是念金融的;还有一位活跃在综艺上的男爱豆,居然是兽医专业本硕博连读;他还看过一篇报道,大学生毕业后考上殡仪馆公务员,成为了一名遗体化妆师……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夏奕阳不想给自己设限,这样才能享受未知的人生嘛。
对于李嬢嬢的请假申请,盛凛爽快同意,还主动包了两百块的红包给李嬢嬢的孙女。
李嬢嬢连连道谢,多嘴问了一句:“老板儿,你年纪也不大,当年你办没办升学宴哦?”
盛凛言简意赅地回答:“我没有参加过高考,就没有办。”
他高三上学期就签了保送协议,被蓉大录取,没有经历过高考。当时家人想办谢师宴,但老师们以高三繁忙为由婉拒了,所以他只在录取结果出来后回校给老师们送了花。
可就是这句话让旁边的夏奕阳产生了深深的误会。
——之前覃哥说过,他和老板是技校的同学,看来老板果然文化课成绩不好,连高考都没参加过呢。
不过,老板虽然学历不高,但是他靠自己双手打拼出这么一家店,上得厅堂拧螺丝,下得厨房卖冰粉,真是厉害呢。
恰在此时,夏奕阳的手机响起,他摸出手机一看,原来是家族群里的消息。
【皇亲国戚交流群】
@夏爸:今天收到了一一的录取通知书。@全体成员
@夏爸:【录取通知书外盒上方照片】
@夏爸:【录取通知书外盒下方照片】
@夏爸:【录取通知书外盒左侧照片】
@夏爸:【录取通知书外盒右侧照片】
夏爸一连发了好几张照片,把录取通知书外盒前后左右全都拍到了。红色的盒身上印着标志性的校门与明德楼,金色凤凰飞过,骄傲又漂亮。
家族群里,所有亲人都发来了祝贺,恭喜夏奕阳得偿所愿,录取蓉大。
看到照片里那代表着十二年寒窗苦读的录取通知书,夏奕阳兴奋得忍不住捧起手机蹦蹦跳。
@一一:老爸老妈,你们赶快拆开看看呀,光拍外盒怎么行!
@夏妈:这可是你的通知书,当然要你自己拆。
@夏妈:一一,你把你现在的地址发来,我快递寄给你。
夏奕阳正要留冰粉店的地址,忽然顿住——等等,他在冰粉店打工的事情可没告诉过爸妈!
他一直努力营造自己在蓉城吃好喝好玩得好的假象(……也不算假象吧),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现在住在冰粉店,肯定会刨根问底,那他被电信诈骗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哎,一句假话背后只能是更多的假话。
小少爷急得团团转,正发愁要如何敷衍此事,他的救星突然降临。
@表姐:姨妈,这么重要的东西就别快递了。
@表姐:我下周刚好去蓉城出差,我给一一带过去吧。
第32章
从小到大, 夏奕阳最崇拜的人就是自己的表姐简云了。
简云比他大八岁,当他还拖着鼻涕在胡同里四处乱跑时,简云已经考入了重点中学;当他遵循着简云的步伐, 走进那所中学时, 简云已经背起行囊去国外念书了。
每年亲戚聚会,长辈们的话题也总是围绕在简云身上:她又拿了什么奖学金、又去哪个国家背包旅行、回国之后入职某机械制造类公司全包xx万还有股权激励……总而言之,处处榜样,皆是传奇。
不过, 夏奕阳知道, 表姐的生活绝不仅仅是家长们口中的那一面。有一次表姐发朋友圈时忘了屏蔽他,他才发现简云居然是个追星族!
简云说, 周末出差东北——直飞小韩看演唱会。
简云说, 周末出差沪市——直杀横店接上下班。
简云说,周末出差粤省——直达澳门买限定周边。
不论她周末去了几个国家追了几场线下活动, 周一早上九点她都能准时坐到工位前打卡上班……夏奕阳一度怀疑简云身体里装了个永动机。
这次简云在皇亲国戚群里说她要来川省出差,夏奕阳嘴上说欢迎欢迎,转手就去网上搜了一番,果不其然,表姐追的某个歌手要在蓉城开签售会。
给弟弟送录取通知书, 只是顺带而已。
简云发来私聊。
@剪云:我周六早上到蓉城,周日晚上走。周六下午有一场签售,周日上午我要去打卡几个生咖, 周日下午和同担约了海底捞……我掐指一算, 我只有周六中午可以见你一面, 你没问题吧?
@一一:姐,你这行程比你担还忙啊!【震惊】【震惊】【震惊】
周末正是冰粉店最忙的时候,夏奕阳若想在周六中午请假, 确实不大方便。
@一一:我周六中午有事,周六晚上行吗?
@剪云:不行,因为我周六晚上有安排了。
@剪云:我听说春熙路的酒吧有活色生香的小帅哥穿吊带袜在吧台上跳舞,我和同担约好了去开开眼。【色眯眯】
@一一:……
夏奕阳实在不好意思告诉表姐,他当初找工作时,差点也要穿吊带袜在吧台上跳舞了。
@一一:你们几个女孩子去酒吧会不会不安全?
@剪云:放心,我们去的是gay吧。
@剪云:那些小0的腰围还没我粗。
@剪云:而且,蓉城没有1。
夏奕阳没想到表姐居然如此随意地就说出了这样的虎狼之词,他捧着手机无声尖叫。
@一一:姐,你这是地域歧视!
@一一:谁说蓉城没有1了!
@剪云:怎么,你见过?
@一一:……
少年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盛凛的身影。他的凛哥要样貌有样貌,要身高有身高,要气质有气质,还有之前洗澡时他窥见的……咳咳咳,夏奕阳赶快甩甩头,把某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全部扔掉。
他忍不住痛骂自己——夏奕阳,请你清醒一点!你当初选择在冰粉店打工,就是因为盛凛看起来“直”得不得了,绝对不会强迫你穿着吊带袜在冰粉台上跳舞的!
夏奕阳想和表姐商量一下能不能调整见面的时间,简云的新消息又飞了过来。
@剪云:行了,我说什么时候见面就什么时候见面。
@剪云:周六中午十二点,XX会展中心B座对面的咖啡店。
@剪云:夏奕阳,我的话就是懿旨,听到没有【微笑】
……
洗衣机甩干结束,盛凛把衣服取出来,拿去露台晾晒。这套二层小楼最大的优点就是这加大加宽的露台,蓉城湿气重,若是没有这大露台,衣服更难晾干。
衣服混做一团,既有盛凛自己的,也有夏奕阳的。
刚搬进来的时候,夏奕阳还坚持自己洗自己的衣服,手搓了两次小少爷就嫌麻烦,后来干脆和盛凛一起洗了。他心安理得的想,反正是洗衣机一起搅,两人一起洗还省水省电。
就在盛凛晾衣服时,忽然接到了覃早早的电话。
他把手机夹在肩膀,另一只手继续晾衣服:“喂?”
“盛老板,我给你拉到一大单生意,你要怎么感谢我?”覃早早邀功的声音传来,“周六,xx会展中心B座,三百人份的冰粉,你只负责送到就好,其他的不用管。”
盛凛有些意外:“这是什么展会?”
“不是展会,是明星签售会!”覃早早得意洋洋地说,“我有个客人是做明星经纪的,每次开机前都要来找我算卦,一来二去就熟悉了。她今天来找我算卦时,提到周六他们公司的歌手要在会展中心开一个小型签售会,艺人团队想给到场粉丝准备茶歇。除了咖啡、小蛋糕以外,还打算搞些有蓉城特色的东西——我立刻想起你了!”
盛凛的冰粉店现在每天的接单量就在三百单左右,遇到周末能到四百单,覃早早拉来的这单生意,几乎顶他一天的量了。
覃早早把宣传助理的微信推给了盛凛,叮嘱他赶快联系。
盛凛:“现在都十一点了,她肯定休息了。我明天再联系她吧。”
“做他们这行的,一天24小时on call,没有休息。”覃早早说,“她经常半夜两点叫我起卦,让我问老天爷她会不会猝死。”
“……”盛凛想,真是命苦。“这单生意的分成我直接打给你。”
“别提钱,别提钱,提钱太庸俗了。”覃早早高深莫测地开口,“下次再让小夏弟弟来我这里坐坐就好,上次我俩聊得可投缘——诶,怎么挂了?!”
盛凛电话联系了那位命苦的宣传助理,果不其然,她还没有睡觉。盛凛报了价格,对方爽快接受,说明天会发来合同。
盛凛一边在心中盘算着三百人份的冰粉需要准备多少水果,一边把架子上已经干透的衣服取下来叠好。
他抱着两摞衣服走进卧室,十八度的空调房里,少年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只蓬松的饭团,正对着手机敲敲打打。
“衣服我都叠好了。”男人一边说着,一边举了举右手托着的衣服,“你的衣服是明天穿,还是放柜子里?”
“你怎么帮我叠了,太不好意思了!”夏奕阳嘴里说着不好意思,但指挥起盛凛时一点没看出不好意思。“都挂起来吧,衣服帮我抻抻平哈,还有柜子里的除湿剂,也要换一个了。”
真是宽于律己,严以待人。
盛凛打开衣柜,把少年的衣服一件件挂到了左边。
自从夏奕阳搬进盛凛的房间,他的那些家当也一并搬了进来。盛凛衣服少,前房主留下的衣柜很大,他干脆把一半的空间让给了夏奕阳。
柜门背后,两人的衣服规规整整地分别挂在两边,属于盛凛的那半边以纯色运动衫居多,夏奕阳那边则是各种颜色、各种印花的T恤和短裤,从星球大战到宝可梦训练师,真是青春又张扬。
盛凛收拾完衣柜,正想告诉夏奕阳周六有大单的事情,没想到夏奕阳先开口了。
“凛哥,我周六能请半天假吗?”
少年裹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他没穿袜子,两只白生生的脚赤裸地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冻得他一边说话一边跳踢踏舞:“我下午就能回来,我中午约了人吃饭。”
“约人吃饭?”盛凛着实有些意外,他知道夏奕阳是高考后一个人跑来蓉城的,在蓉城除了文森之外没有认识过其他“朋友”。这还是夏奕阳第一次提到有人来找他,“你朋友?”
少年摇摇头:“不是,是我表姐。她从京城来这里追、咳,出差。”
居然是夏奕阳的姐姐?
“既然是见家人,当然可以。”盛凛有点遗憾,如果不是周六的那桩生意,他还挺想见见夏奕阳的姐姐的。
那念头只浮现了一秒,他就立刻意识到,这想法太“过界”了——他要以什么身份陪他去见少年的家人呢?给他开工资的老板,还是与他同寝同眠的朋友?
夏奕阳没有注意到盛凛眸中复杂的情绪,他双手合拢,很愧疚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周六是客流最大的时候,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你不用道歉。”盛凛弯腰把双人床另一边的拖鞋拿到夏奕阳脚边,示意他穿上,“我正要和你说,咱们周六不营业。”
“咦?”
“覃早早给我介绍了一个大单,有个公司客户订了三百人份的冰粉。那天就不开店了,我和嬢嬢们一起去送冰粉。”
夏奕阳立刻眼冒星星:“哇,这么大的生意!覃哥的人脉也太广了吧!”
听出少年语气里的崇拜,盛凛莫名有些烦躁。
他刻意把话题拽回到夏奕阳的姐姐身上:“你姐姐能从京城来蓉城出差,那她的公司应该蛮不错的吧?之前说你成绩太差没考上大学,家里条件又不好才出来打工,那你怎么没让你姐姐帮忙找工作,反而一个人跑来蓉城?”
夏奕阳瞬间卡壳:“啊,呃,这个问题比较复杂……”
“有多复杂?”盛凛看他眼珠子滴溜溜转,就知道他还没编好,故意刨根问底,“我有的是时间,你可以慢慢讲,我都会听的。”
“哎呀,凛哥,我忽然觉得好困啊。”夏奕阳演技尴尬的打了个大哈欠,又夸张地伸了个懒腰,“我好像还没刷牙,我先去洗漱了哈!”
说完,少年扔下被子,像是金蝉脱壳一样一溜烟从盛凛眼皮子下面钻走了。
——老天鹅啊,他绝对不能让表姐和老板见面,要不然他的谎话就要穿帮了啊!
第33章
转眼就到了周六。
为了这次的大单, 两位嬢嬢一早就到店里准备材料,夏奕阳也下楼帮忙,赵嬢嬢稀奇道:“小夏, 老板儿说你今天休假, 咋个又跑来了?”
少年挠挠头:“我中午才出去呢,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就来帮凛哥呗。”
他现在叫“凛哥”已经叫习惯了,不管是在店里店外, “凛哥”都替代了原本干巴巴的“老板”, 成为了夏奕阳的专属称呼。
老板可以是所有人的老板,但凛哥只能是夏一一的。
“你中午去哪里耍呀, 是不是去博物馆?”赵嬢嬢开玩笑说, “你今天甩掉老板儿独自出去耍,小心老板儿生气哦。”
“不是啦。”夏奕阳边切西瓜边回答, “是我姐姐从京城来这边出差,中午叫我出去吃饭。”
“姐姐?你家两个娃娃?”
“是表姐。”夏奕阳现在用大斩刀用得可利落了,一整个小臂长的刀,他舞起来唰唰唰的,几下就把西瓜最外层的白色瓜肉削掉, 只剩下中间的红瓤,再用刀背一推,西瓜皮就唏哩哗啦全落到了旁边的垃圾袋里。“我和她关系最好, 我们又都是独生子女, 所以我直接叫她姐姐。”
旁边的李嬢嬢耳朵都竖起来了:“你姐多大了?”
“比我大八岁, 二十六。”
“二十六……二十六正好!”李嬢嬢在围裙上擦擦手,十分兴奋地说,“有没得耍朋友?”
夏奕阳这才明白嬢嬢们的意图, 他赶快替姐姐回绝:“我有姐夫了!”
他姐夫一只手都数不过来,这个在舞台上,那个在屏幕里,他姐姐每次都要花钱买票才能见到姐夫,这异地恋谈得可真辛苦。还好,今天下午的签售会,他姐姐又能见到新姐夫了。
“可惜哦。”李嬢嬢说,“小夏长得这么乖,他姐姐肯定也漂亮。这么近的关系,不如亲上加亲……”
夏奕阳有听没有懂:“什么叫亲上加亲?”
赵嬢嬢笑:“李姐的意思是,让你把老板儿介绍给你姐姐呢!”
夏奕阳稍一晃神,手里的砍刀劈下——这次裂开的不止是西瓜,还有下面的案板。
“什、么?”他没发现自己杀气腾腾。
赵嬢嬢说:“哎呦,你一惊一乍地做啥子嘛?平常老板儿对你咋个样,心头没得数嗦?他对你这个兄弟伙掏心窝子得好,将来找了女朋友,肯定是标准的耙耳朵呢!”
所谓的“耙耳朵”,在川省方言里指代疼老婆、听老婆话的男人。夏奕阳刚认识盛凛时,觉得他冷冷淡淡的,总板着一张脸;但相处久了,逐渐发现了他沉稳有担当的一面……夏奕阳一想到,盛凛的那些体贴与细心,未来会全部交付给他的恋人,他的心里就漫上一种莫名的烦躁。
他像是被扔进了酸溜溜的泡菜缸,又被一颗腌泡菜的大石头压在了心口上。
他酸得要死,更委屈得要死,夏奕阳盯着被他一刀劈断的案板,想——我都这么难过了,怎么连案板都欺负我!
恰在此时,盛凛提着两大罐蜂蜜从外面走进后厨,他刚撩起帘子,就感觉整个厨房冷嗖嗖的。
而冷气的中心地带,正是举着长西瓜刀对着案板生闷气的夏奕阳。
小少爷的嘴巴撅得比天高,一张漂亮的小脸蛋严肃地板着,活像是谁欠他八百万。
“发生什么了?”盛凛问,“谁惹我们少爷不开心了?”
“没有。”夏奕阳决定要用他此生最冷酷的态度对待这个耙耳朵男人!“案板坏了而已。”
一听说是案板坏了,盛凛快步走过去,一边拿下他手里的长刀,一边检查他的掌心。果然,少年右手掌心都被刀柄震红了,也不知道他刚才下手时,用了多大力气。
“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我能受什么伤?”夏奕阳哼哼唧唧的,“老板,案板裂了从我的工资里扣吧。”
“?”盛凛听出他的不对劲,“夏一一,你怎么又叫我老板了?”
“现在是上班时间,还是用官方称呼吧。”夏奕阳正色道,“你也别叫我夏一一了,请叫我夏同志。”
盛凛:“……”
他困惑地转头看向两位嬢嬢,用口型问:“他怎么了?”
赵嬢嬢和李嬢嬢对视一眼,皆茫然地摇摇头。她们刚才就是摆龙门阵而已,只是聊到要给老板儿介绍对象时,小夏“突发恶疾”,单手劈案板。
难不成是小夏觉得自己是单身狗,不想让老板儿先脱单啊?
……
签售会下午两点开始,盛凛和经纪公司的人约定好提前两个小时把冰粉、水果送到场馆。他提前预订了面包车,把五桶冰粉和切好的水果与冰袋一起搬上车,车里空间有限,两位嬢嬢随车送货,盛凛照旧骑他的摩托车。
他跨在摩托车上,一双长腿自然而然的踩在地面:“你和你姐姐约在哪里见面?我先送你过去。”
“不用了。”少年两只手紧紧攥着背上的运动挎包肩带,头撇向旁边,故意不去看男人。“我打车过去。”
“……行,那有什么事你和我随时联系。”男人也不强求,叮嘱他,“如果我这边结束的早,我就去找你们。”
哪想到夏奕阳瞬间炸毛,一双圆溜溜地眼睛瞪大,仿佛一只受尽了委屈的小动物,声音都拔高了:“你想见我姐姐?”
盛凛:“她千里迢迢来一趟蓉城,我总要尽地主之谊。”
“不用你。”夏奕阳嘟囔,“我也是半个地主,我可以尽半个地主之谊。”
盛凛无奈,什么半个地主?这孩子才来蓉城一个多月而已。
十八岁的少年,正是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时候,盛凛不知道他今天为何如此反常,只当是夏天太闷热,他不舒服吧。
“既然你不想让我见,那我就不见了。”盛凛忍不住抬手抚开他略微有些挡眼睛的头帘,“幸亏给你养胖了两斤,要不然你姐姐肯定觉得我这段时间虐待你了。”
“每天上班那么久,就是在虐待我了哼。”夏奕阳拖长声音敷衍着,却没躲开他伸过来的手。
“还有这个。”也不知道盛凛从哪里变出一只小礼盒,轻飘飘的,夏奕阳打开一看,发现里面居然是一方漂亮的小丝巾,底色是清爽的绿色,印着熊猫图案。
夏奕阳反应过来:“你还给我姐准备了礼物?”
“准确来说,是给你准备的。”盛凛说,“拿着吧,你总不能空手去见你姐姐啊。”
夏奕阳嘴硬:“我和我姐可不是这么生分的关系,见一次面,还要特地给她准备礼物。再说,现在又不是什么节日。”
“这和关系远近没有关系,只和心意有关系。”男人笑了,“夏一一,你给谁准备了礼物,就代表你心里惦记着谁。礼物不是节日才能送的,想起他,就可以随时送给他。今天送,今天就是节日,明天送,明天就是节日。”
小少爷捏着那薄薄的丝巾礼盒说不出话,他忽然又想起了盛凛替他给父母寄过去的那箱广元猕猴桃。
盛凛为他做了好多好多事情,教了他好多好多道理,而他欠了他好多好多句谢谢。
“我走了。”盛凛戴上头盔,扣下防风面罩,“别玩的太晚,早点回家。”
“嗯。”
夏奕阳想,如果身后这栋小房子可以当做他在蓉城的家,那面前的这个男人,也可以做他在蓉城的家人吗?
……
摩托车一路风驰电掣,盛凛与运送货物的面包车一起,驶进了会展中心B座停车场。
他读书时来过两次这里,一次是跟着系主任来旁听学术会议,一次是参加机器人+大赛。给他留下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会场内沿着墙角摆放的各式各样的茶歇糕点。
每次休息时,茶歇区都人山人海,一群“学术大拿”蜂拥而上,“拿”这“拿”那,所过之处片甲不留。若是手伸得慢一点,就只剩下面包渣子了。
当时系主任还说他不争气,白长这么高的个子、这么长的胳臂,居然连一盘蛋挞都抢不到!
没想到兜兜转转两年,盛凛再度踏入这里,居然是以茶歇供货商的身份。
经纪公司正在紧锣密鼓的搭建主舞台,这次三百人的签售会,选了一个面积不大的展厅。主舞台设施得很豪华,旁边有花艺师在插花,盛凛向工作人员出示了工作证,被引到茶歇区布置展台。
冰粉很好布展,托盘下面是满满的碎冰,上面用玻璃盘子摆出切好的水果,冰粉装进花瓣形的器皿里,粉丝想吃自己盛就可以。
唯一的问题是,他们带来的一次性餐盒上印着“盛夏冰粉店”的logo,经纪公司的宣传人员吹毛求疵,说他们这属于“品牌露出”,要求他们用艺人头像的贴纸盖住。
盛凛只得按照要求逐一贴上。
这么一忙就忙到了一点多,布展结束,盛凛正要离开,转身却遇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惊喜不惊喜,我的老朋友!”高得像个树杈子的覃早早挡在他面前,胸口的兜里还插着工牌。
盛凛干巴巴道:“有惊无喜。你怎么在这里?”
覃早早耸耸肩:“像我这样的大师,天上地下有我不能去的地方吗?……哎哎哎,你别走啊。我客户叫我过来看看风水,看今天这场签售会能不能顺利举行。”
盛凛问:“看得结果怎么样?”
“当然是‘很行’啊。这么大的场地,这么多的粉丝,这么多幕后工作者的付出……你知道这能聚集多少能量吗?”覃早早说,“就算真‘不行’,那也是布展公司和公关公司的问题。我来这里,就是当个定心丸。”
盛凛恍然大悟,原来这位神棍老友只是来骗吃骗喝而已。
覃早早非常自来熟地取了一碗冰粉,给自己挖了两大勺水果,一点也不委屈自己。他一边吃,一边探头探脑:“说起来,小夏弟弟呢?你不会把他藏起来了吧。”
“他今天有事请假。”盛凛蹙眉,“还有,请你直接叫他名字,别叫得这么亲热。”
“怎么,你吃醋啦?”
“……不要乱开玩笑。”
“既然是玩笑,那你就当玩笑听。”覃早早手腕一转,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副塔罗牌,长长的手指敲了敲牌的背面,一张塔罗牌以一种完全不合乎地心引力的方式,从牌堆中跳了出来。
而那张牌,正是盛凛当初抽到过的“THE LOVERS”。
“——老同学,还是说,你已经心动了?”
第34章
“——老同学, 我猜你已经心动了?”
覃早早说出这句话时,手里的塔罗牌向扇子一样展开,扇了扇, 刻意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他好奇地盯着盛凛的反应, 希望能从老友的脸上察觉出一丝泄露的情绪,可是,他看到的只有平静。
盛凛坦荡地看向覃早早,脸上既没有被说中心事的恼羞成怒, 亦没有因为他胡乱猜测而出现的烦躁, 他神色如常,整个人如一台精密的机器, 平稳的、毫无卡顿的运行着。
覃早早被盯的浑身发麻:“兄弟, 你别这么盯着我啊,你好歹给点反应啊。”
“你想让我有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都行啊, 你要是觉得我胡说八道,你骂我两句也行啊!”
盛凛顿觉无聊,临时摩托头盔转身欲走:“我可没那个闲工夫骂你。”
不死心的覃早早又掐起手诀,像是在测算天机,嘴里叽里咕噜念叨着那些听不懂的咒语, 最终化为一句纳闷的自言自语:“奇怪,我应该没算错啊,明明就是红鸾星动啊……”
正是这句话, 让盛凛停下了脚步:“覃早早, 你知不知道夏奕阳今年多大?”
覃早早:“知道啊, 十八嘛。”
“他十八岁,京城人,他刚刚高考完, 这是他可以痛痛快快享受的最长的一个夏天。”
“他一个人来蓉城旅行,家里人不放心,一周至少要打三个视频电话,电话接通后,他爸妈都喊他‘宝贝一一’。他姐姐来蓉城出差,要特地来看看他,给他带东西。”
“就这么一个被所有家人捧在掌心里的宝贝,却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能抗住压力。”
“遇到电信诈骗,他一个人去报警;所有钱被骗光了,他就就挨家挨户问哪个老板招工,没想过向家人伸手要钱;他和别人起冲突,他丝毫不怕事,就算打进了派出所,他的头依旧抬得高高的,直到晚上回家,他才默默掉眼泪,消化那些负面情绪。”
覃早早完全不知道夏奕阳居然经历过这些事情,听得直咂舌:“真看不出来,小夏弟弟还挺厉害的……”
“我曾经很奇怪,为什么夏奕阳他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还能保持他的骄傲与天真?后来我懂了。”盛凛说话时,语调轻缓,发自内心,“因为他才十八岁,他才刚刚踏入成年人的世界。他背上行囊,初次离开家,一个人到了几千公里以外的城市,遇到的一切都是新鲜的。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是这段旅途的一部分,他毫无保留地经历着,感受着,打磨着自己。”
“可是,这段旅途是有终点的。”
“这个夏天,就快要结束了。”
盛凛顿了顿,看向好友:“覃早早,你现在还能记起你高考完的那个夏天都做了什么吗?”
“你说高考之后啊?”覃早早仔细想了想,虽然只隔了几年,但记忆已经褪色了。“考驾照,夜爬华山,硬座直达拉萨,没日没夜的打游戏,对了,我还和高中喜欢的女生告白了,结果被狠狠拒绝了……反正我做了一堆那时候觉得特别青春特别伟大特别有意义,但是现在看起来特别傻的事情。”
盛凛苦笑了一下:“那你觉得,当这个夏天结束,当夏一一回到京城之后,他会怎么回忆这个夏天呢?”
是一段勤工俭学的痛苦经历,是一次人生脱轨的趣味大冒险,还是一场美食与旅游的夏令营?
——那么,在这些不同颜色的回忆之中,盛凛又会以什么样的身份存在呢?
“……”覃早早手里的塔罗牌一松,唏哩哗啦掉了一地。
他骂了声日球,匆忙蹲下去捡纸牌,盛凛也走过去帮忙。
覃早早边捡边念叨:“兄弟,你别这么悲观啊!我觉得小夏弟弟不是那样的人,他绝对不可能回到京城就忘记你的!”
“这不是悲观,这是要考虑的现实问题。”盛凛低声说,“他刚刚十八岁,这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在等着他,他还会经历很多很多个夏天。”
覃早早捉摸着他这句话:“等等,你都考虑现实问题了,所以你真的对小夏——”
“拿好。”盛凛把最后几张塔罗牌塞进覃早早手里,堵住了他没说完的话。
覃早早啧了一声,抬头正要说什么,忽然眼神一怔,定在了盛凛背后,仿佛看到了熊猫骑自行车之类的不可思议场景。
“盛凛,你身后!”覃早早表情震惊。
盛凛蹙眉:“你又故弄玄虚什么?”
覃早早:“不是故弄玄虚,你快点回头!”
男人转过身,看向身后——
他们现在伸出会展中心的大厅区域。会展中心是一座有着360度落地玻璃墙的建筑,现在还未到开场时间,预备进场的粉丝们正在玻璃墙外拍照留念。
偏偏就是这般巧,只见一位盛装打扮的女粉丝正要求和她同行的男伴帮她拍照,那年轻男孩模样乖巧,笑容甜甜的,帮她拍了无数张照片,没有一点怨言。女粉丝看到照片后开心得不得了,忍不住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若是不认识的人看到了,一定会以为他们是一对小情侣,还会赞赏男生陪女朋友来追星。可是偏偏覃早早认出了那个少年——居然是夏奕阳!
覃早早有点后悔让盛凛回头看了。
他尚不及说些什么,盛凛忽然起身,大步走向了玻璃墙。
冥冥之中,满头脏辫的青年低下头,看向了手里攥着的塔罗牌。
刚才塔罗牌掉在地上,他急慌慌捡了好久,盛凛也来帮忙。而这组散落的塔罗牌,最后一张刚好是盛凛塞给他的——圣杯国王。
在传统塔罗体系中,“圣杯国王”代表着冷静、克制与智慧,在波涛汹涌的情绪中保持镇定。
但很少有人知道,“圣杯国王”在维多利亚精灵塔罗体系中,还有另外一个称呼。
——“夏天国王”。
“谁说夏天要结束了?”覃早早把玩着手里的牌,看向好友迫不及待走向少年的背影,差点笑出声来,“蓉城的夏天明明长着呢。”
……
十二点,夏奕阳准时抵达会展中心B座对面的咖啡厅。出乎意料的,这里居然变成了粉丝的大本营,一进入咖啡厅,到处都是女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有人互换物料,有人交换八卦,还有人争分夺秒的化妆,希望能给偶像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夏奕阳刚一踏入,粉丝们的目光都黏了上来,有人小声议论:“听说哥哥的公司签了好几个练习生。这弟娃儿这么年轻,眼睛也亮堂堂的,不会是来观摩签售会的练习生吧?”
小少爷被夸得人都要飘了,忍不住抬头挺胸,嘴角压都压不住,心想哎呀,看来他的颜值是有目共睹呀!
“一一!回头,这儿呢!”身后响起姐姐的声音,夏奕阳循声找去,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刚化完妆的表姐。
简云今早才落地蓉城,风尘仆仆来不及化妆,干脆请了一个化妆师,直接在咖啡厅里为她“换头”。
她穿了一条应援色连衣裙,脸上的妆容、头发上的绑带都是同一色系,整个人荣光焕发,根本看不出来今早为了赶飞机,五点就起床了。
“姐,我想死你了!”夏奕阳嘴巴甜甜,赶快颠儿了过去。
他们上次见面还是在夏奕阳高考后,家里人聚在京兆尹吃了一顿素斋,桌上花活儿是挺多,可是吃素哪里吃得饱。于是散场后,姐弟俩又溜去旁边的肯德基吃了一桶炸鸡,夏奕阳告诉姐姐,自己打算先斩后奏跑去蓉城旅行,让姐姐替他保密。
简云打量着两个月没见的弟弟,少年的皮肤晒黑了一些、头发也长了不少,整个人更机灵、更有朝气了,一看就没受什么委屈。
她松了口气:“我本来还担心你一个人在蓉城不习惯,没想到你气色这么好。果然蓉城的美食养人,你胖了吧?”
“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说我胖了?”这话小少爷可不乐意听,“我瘦着呢。”
简云:“除了我,还有谁说你胖了?”
夏奕阳:“我朋友。”
“哪个朋友?”
“就是……哎呀,说了你也不认识!”夏奕阳不知该怎么解释他和盛凛的关系,只能含糊道,“是我在蓉城本地认识的一位好朋友,很照顾我。”
简云一听,眼睛眯了起来:“男的女的?”
“姐你放心。”夏奕阳赶快说,“他是男的,比我大几岁,对我特别好。他带我出去玩,请我吃好吃的,每周都给我钱花呢。”
简云:“……???”
等等,这是正经朋友吗?
他们家夏一一从小就被全家人都捧在手心上,把他养得有些不谙世事的天真。
他这次一个人出来旅行,连一个互相照应的朋友都没有,夏爸夏妈焦虑得不行,几次想放下工作飞过来陪他。简云劝他们放宽心:“一个人出门旅行,最能培养独立能力,他开学就要去蓉城念书了,趁现在锻炼一下不是更好吗?再说,表弟性格这么好,人见人爱,他若是真想交朋友,肯定在蓉城也能交到好朋友啊!”
……她哪想到,表弟交到的这位新朋友,对他实在太“好”。
她回忆起,之前夏奕阳在朋友圈发过的一张照片,照片里,他和一个身材健硕的男人并肩坐在青城山的小溪旁,两人悠闲地啃黄瓜。只不过那个男人的样貌被贴纸盖住了。
现在琢磨起来,那张贴纸颇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等等,她这个小表弟从小到大就没有几个关系亲近的男同学,而且他执意考来蓉城,难不成是——
简云正要仔细追问下去,夏奕阳忽然拉开身上的挎包,拿出了一个漂亮的小礼盒:“姐,这是送你的礼物。”
这么一打岔,简云的注意力就落在了那个礼盒上。她接过礼盒,发现里面躺着一方漂亮的丝巾,丝巾上印着熊猫的图案,圆头圆脑,十分可爱。
她即意外又惊喜:“真是懂事了,居然会给姐姐准备礼物了。”
说着,她立刻拿出来捆在了包包上。
见她如此喜欢,坐在他对面的夏奕阳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跟着一起傻笑。
简阳这次来蓉城,除了要来参加签售会以外,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当信鸽。她把身旁的提袋交给夏奕阳,提袋里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红盒子,封面印着蓉大最具标志性的仿古校门与明德楼,凤凰飞过,洒下点点碎金,组合成“录取通知书”几个大字。
少年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上面阳刻的蓉大校徽,眼角眉梢的喜色根本压不住。
“你要在这里拆吗?”简云主动提议,“我可以帮你录像。”
“不。”夏奕阳把录取通知书收好,按耐住心中的激动,“这里环境太嘈杂了,我要带回去,找个安静的房间拆开。”
简云点点头:“也好。这可是个重要的东西,谨慎点儿没错。”
之后,姐弟俩又聊了聊彼此的生活,简云几次想问夏奕阳那位神秘“男性朋友”的情况,但几次都被打断。
一会儿有人来和她互换物料,一会儿有人想和她扩列互关,一会儿又出现一位圈内著名画手,简云忙着排队等签绘……
等到一切忙完,时间指向一点半,快到签售入场的时间了。
简云忙得连一顿正经午饭都没吃,就喝了一杯咖啡,夏奕阳担心她,问她要不要买个三明治垫垫肚子。
“没事的!”简云并不在意,“我看到后援会发的消息,这次经纪公司给到场粉丝准备了蓉城特色茶歇,有冰粉、豆花、凉虾,我进去就盛一碗!”
夏奕阳一怔:“……冰粉豆花凉虾?”
简云:“对呀,你在蓉城这么久,不会还没吃过吧?”
“当、当然吃过。”
他实在不敢承认,他不仅天天吃,他还天天搓冰粉切西瓜呢。
会场就在咖啡店对面,夏奕阳决定把姐姐送到检票口,姐弟俩还能多聊几句。
简云:“一一,你和那位男性朋友,究竟是怎么认识的?不是姐姐对蓉城有刻板印象,可这里实在是……哎呀!”简云双眼放光盯着玻璃墙上的大幅贴纸,话题瞬间转弯180度,“这里居然有粉丝应援!你快帮我拍照!”
“啊?哦,哦,好的。”夏奕阳尽职尽责地举起手机,为姐姐记录她的快乐。
“还有这里——”
“姐,你别害羞,你把你的手幅拿出来呀。”
“这个角度——”
“姐姐你身子侧一下,背挺直,收一收下巴。”
“这个应援花篮——”
“你离花篮近一些,你看着它,或者摸一摸它,和它产生互动。”
就这样,夏奕阳一口气为姐姐拍了几十张照片,张张精品。
简云对这些照片满意极了,她这个好弟弟实在太会拍照,给她拍出了好多人生照片,原图直出,水平高的不像直男。
她一时开心,忍不住紧紧拥抱了他一下;夏奕阳满脸得意,一手揽着姐姐的肩膀,一手叉腰,仰天嘎嘎大笑。
正当姐弟俩亲热地抱成一团时,忽然,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咚咚咚”的敲击声。
好像……有谁在敲他们身后的玻璃墙。
少年条件反射地转过头,看向身后——
——剔透清晰的玻璃墙后,男人左手拎着摩托头盔,抬起的右手轻轻叩击着玻璃屏障。他垂眸看向一墙之隔的少年,唇边带着一抹轻轻漫漫的笑意。
夏奕阳:“???”
他是看错了吗,为什么凛哥会在这里啊!
第35章
简云原本正沉迷于自己的美照之中, 忽然听到身后的玻璃墙传来了一阵咚咚咚的敲击声,下一秒,原本搂住自己肩膀的弟弟便松开了手。
简云抬起头, 刚好看到了弟弟眼睛里亮起的那抹惊喜, 恰在此时,原本挡在头顶的云朵悄然移开,阳光毫无遮挡地洒在他们身上,但是夏奕阳脸上的光彩远比阳光更灿烂。
“——凛哥!”
如果不是有中间的玻璃墙阻隔, 少年肯定要第一时间冲过去了。
凛哥?
简云打量着这位“凛哥”, 心里拉起警报。什么凛哥?哪来的凛哥?读过什么书在什么地方工作的凛哥?难不成这个就是弟弟口中带他出去玩请他吃美食还给他钱花的凛哥吧?!
玻璃墙对面的男人衣着简单,宽阔厚实的胸肌恰到好处地撑起T恤衫, 袖子卷到肩膀, 露出麦色的双臂,气质凛然成熟, 看上去颇有些距离感。光看外貌,他完全和弟弟是两个极端。
男人目光看向简云,先对她点了点头,又看向夏奕阳,指了指入口的方向。
夏奕阳比了个OK手势, 于是男人迈步离开了。
简云:“什么意思?”
夏奕阳解释:“咱们隔着玻璃墙,我听不到他,他听不到我。他说他去门口那边绕出来, 让咱们在这里等他。”
简云:“……”
“姐, 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简云意有所指地说, “说你和他还怪有默契的?”
他们原地等待着,没过多久,男人快步而来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夏奕阳迎过去, 小声和他说暗语:“凛哥,原来今天这个‘大单’就是在这儿啊!”
“对。”盛凛也觉得凑巧,“没想到你和你姐姐也约在这里。”
简云在旁边盯了半天,终于找到个时机开口:“一一,怎么也不介绍一下。”
“姐姐,他是凛哥,是我在蓉城认识的……呃,朋友。”夏奕阳卡壳,他总不能告诉姐姐,这是他的老板吧。家里没人知道他被电信诈骗的事情,如果姐姐知道了,那就等于全家人都知道了!
他向盛凛猛使眼色,希望盛凛千万别说额外的事情:“凛哥,这是我姐。”
“你好,”盛凛主动伸手,话极少,果然什么都没透露:“我是盛凛,是夏一一的朋友。”
“简云。”简云和他草草握手,目光幽幽从弟弟身上划过,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一一这个名字只有我们家里人才叫。看来盛先生和我弟弟关系真是不错,连他的小名都知道了。”
夏奕阳莫名其妙:“姐,我的小名就写在我微信名上呀,大家不是都知道吗。”
简云心想,知道归知道,但你那些朋友同学老师哪个这么叫过你?只有这个初次见面的男人,叫他夏一一。
不怪她胡思乱想。她这个弟弟实在天真又娇气,从小被家人捧在手心,心思简单得不得了,哪里接触过外面的花花世界?偏偏这次见面,夏奕阳三句话不离这位“好朋友”,让简云心里警钟大作,担心弟弟被人骗了去。
简云忍不住查户口:“不知盛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
“小生意,卖甜品。”盛凛不慌不忙,“之前没想到能和简小姐见面,所以没做什么准备,恰巧有一份小礼物,不知道简小姐需不需要。”
一边说着,他一边递出了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牛皮纸袋。
简云警惕地盯着那个牛皮纸袋,心想这男的在耍什么手段?
她可不像她那个傻弟弟,随便请他吃几顿饭就被哄得胳臂肘往外拐。
她冷脸接过牛皮袋,发现里面是几张纸片。
呵!
几张纸片!
不过是印着她现任老公自拍照的几张纸片!
不过是有亲签的几张纸片!
不过是她搜遍所有二手交易app都找不到的几张纸片!
“哇,姐,这是不是你之前在朋友圈许愿想要拿到的签售会现场抽选限量未公开签名小卡呀。”夏奕阳把脑袋凑过去,嘴皮子像抹了蜂蜜一样,“这么一看,姐姐和姐夫真有夫妻相呢。你看这张自拍,你是不是拍过同样角度呀。”
简云差点被弟弟哄得飘起来了:“一仔,收声。”
她清了清嗓子,强作镇定地抬头看向盛凛,没意识到自己态度已经软化了下来:“请问这是哪里来的?”
盛凛:“我是这次见面会的茶歇供货商,这是经纪公司给的伴手礼。我刚才看到你穿着应援色的衣服,想必你也是这位艺人的粉丝,想来这份伴手礼更适合你。”他伸手点点其中一张自拍小卡,“我有位朋友精通五行八卦,他说这张照片拍得非常好,你放在钱包里,能保事业顺遂财运亨通。”
“哦。”简云强忍住自己跳跃的眼角眉梢,“盛先生,谢谢你那位朋友,也……谢谢你。”
仔细看去,这位盛先生剑眉星目,猿臂蜂腰,相貌堂堂;会说话,会办事,不居功,够稳重。夏一一年纪小,孤身一人在外漂泊,确实需要一位好大哥多多帮助。
请注意,她绝对不是被几张小卡收买了!
她和夏奕阳如此纯粹质朴的姐弟情,怎么会因为盛凛塞给他几张签售会现场抽选限量未公开签名小卡就倒戈向外人呢?
“盛先生有心了。”简云说,“我之前不知道一一身边有你这位好朋友,一点礼物都没准备。”
盛凛刚想说“你客气了”,下一秒,只见简云突然拉住身旁少年的手,递到了盛凛面前。
盛凛条件反射的握住。
夏奕阳:“?”
“实在没有什么礼物能表达我的感谢,”简云爽快地挥手,“就让我弟弟做牛做马地报答你吧!”
……哞哞哞哞哞?不对,啊啊啊啊啊?
盛凛一噎,真不知道要如何接话。
倒是夏奕阳率先反应过来,生气地跳脚:“姐,你还是不是我亲姐了?我怎么可能做牛做马,我生来就是作威作福的呀!”
他可是打工小皇帝,没骑到他们老板头上撒野,都算他体恤民情哩!
……
很快,工作人员通知场外的粉丝可以进场了,简云匆匆和弟弟告别,把盛凛送她的小卡装好,跟着人群走向了检票口。
“对了,”简云忽然想起什么,停步转身,问夏奕阳,“你什么时候回京城?”
夏奕阳一脸茫然:“啊?我在蓉城待得好好的,还有好多地方我没玩呢,干嘛要回去?”
“你都在外面玩了两个月了,也该收收心了。”简云向着夏奕阳手里提着的袋子扬了扬下巴,那里装着蓉大的录取通知书:“现在已经八月份了,你总要为开学做准——”
“咳咳咳咳!”夏奕阳一阵急咳,掩过姐姐的声音。“姐,那边是不是在催入场了?”
“我话还没说完——”
“有什么话在微信上慢慢说,千万别耽误你见姐夫!”少年急得手忙脚乱,几乎是推着简云往入口走,他根本不敢看盛凛的脸色,生怕他从他们的对话里听出了什么。
其实简云说得没错,大学快开学了,虽然夏奕阳被录取到蓉大,但他总归要回京城一趟,为开学做准备。别的不说,他这次来蓉城过暑假,只带了几套夏季的衣服,但接下来他要在这里度过四年,至少冬天的厚衣服要带过来吧,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学习用品生活用品,都需要他自己打包。
她哪里知道,小少爷现在是“两头骗”——骗家人,他在蓉城吃好喝好玩得好,钱多得花不完,每天都在度假;骗盛凛,他高考失利没考上大学,勤工俭学励志小白菜一颗。
夏奕阳之前怕盛凛透露他在打工的事情,现在又怕姐姐戳穿他即将拍拍屁股去上学的真相。
简云稀里糊涂地被弟弟送进了检票口,人流涌来,简云话还说完,就被推进了会展中心。
隔着一面玻璃墙,她在里头,弟弟和他的“好哥哥”在外头。
谁也听不到谁说话。
简云掏出小卡,指了指小卡,又指了指盛凛:“盛先生,你送我的小卡我很喜欢,但这不代表,我就接受了你这个人,最多只接受了……嗯,40%吧,距离及格线还有很大距离。”
盛凛:“她说什么?”
夏奕阳努力辨认,也没看懂:“好像是说谢谢你帮她拿到限量小卡?”
盛凛沉稳回答:“你别客气,那几张小卡我拿着也没用。”
简云听不到他说什么,但看他的表情,应该是在回答:“我会用行动证明的。”
简云又转向夏奕阳,表情严肃地说:“一一,你一个人在蓉城要注意安全,你别这么晕头昏脑地被人收买了去。你记住,这世上三条腿的青蛙不好找,三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
这次换夏奕阳没看懂了:“我姐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盛凛迟疑:“她是不是说了什么‘青蛙’?”
“我懂了!”夏奕阳欢快地说,“她一定是想吃川菜泡椒牛蛙了!”
夏奕阳拍了拍身旁盛凛的肩膀,对姐姐说:“放心吧,凛哥知道好多特产供货商,等你回京城,就给你抽真空寄回去!”
姐弟俩鸡同鸭讲半天,自说自话,自己讲自己的理。
倒是意外顺畅的把话题继续了下去。
彼此都很满意。
简云身后,工作人员举起大喇叭,催促滞留在大厅里的粉丝们二次检票,进入会议室,再有五分钟签售会即将开始。简云立刻扔下弟弟,转身奔去见自己舞台上的老公。
望着姐姐毅然离去的背影,夏奕阳不仅感慨:“真好呀,我姐又要去见姐夫了。”
盛凛问:“我从刚才就想问,为什么你要管那个歌手叫‘姐夫’?他真的在和你姐姐秘密交往?”
“当然不是!”夏奕阳赶快解释,“这是一种浪漫你懂不懂?管舞台上的艺人叫老公只是一种情趣,她之前追女艺人的时候,还叫人家老婆呢……不过让她心动的艺人太多啦,平均三个月就换一个对象。”
盛凛确实很难理解:“三个月换一个心动对象?这会不会太快了?”
“快乐?”夏奕阳感慨,“她确实挺快乐的。”
盛凛:“……”
“其实三个月不短啦。姐姐说过,她的‘心动’就像夏天埋下的一粒种子,三个月里的每一天每一个小时每一秒钟,都在努力生长,等到秋天,刚好收割。既然已经欣赏过它的绽放了,那么枯萎了也不心疼。”
夏奕阳忽然想到什么,问盛凛:“凛哥,那你呢?你就从来没有过吗?”
他想问的是,难道盛凛从来就没追过星吗,不管是体育明星还是电竞明星,好像从来没听盛凛提起过。
哪想到,盛凛误会了他的意思。
“我不会这样。”男人看向他的眼睛,低声说,“三个月的夏天太短暂了,我埋下的种子,会一直成长,直到长成参天大树。”
夏奕阳心里一跳,埋在他土地里的那颗小小种子,蠢蠢欲动地顶出了一颗嫩芽。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但是,枝丫疯长的声音没有停歇。
第36章
夏奕阳偷偷摸摸地把录取通知书带回了家。
“偷偷摸摸”这个词可真没用错, 啷个大的一个大红盒子,想掩人耳目实在艰难。他和盛凛住在一起,一天24小时同进同出, 他想找个独处的时间拆开通知书都没有办法。
哎!可怜的小少爷!可悲的小皇帝!明明考上大学是应该敲锣打鼓好好庆祝的事情, 怎么现在搞得像做贼一样?
至于藏哪儿,那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这屋子就这么大,盛凛又经常收拾屋子,每个柜子里装了什么东西男人都清清楚楚, 夏奕阳要是把录取通知书藏进柜子里, 绝对第二天就被盛凛翻出来。
好在,夏奕阳还有个行李箱。
这只貌不惊人的行李箱, 陪小少爷从京城到酒店, 从酒店到青旅,又从青旅到盛凛家。夏奕阳最烦收拾东西, 衣服、杂物向来随便一团扔进箱子里,他刚搬进盛凛家客厅时,行李箱就敞开扔在沙发床旁;有几次他晚上起夜撞到小脚趾,他疼得抱着脚哎呦哎呦的叫唤,即使这样, 小少爷也没打算自觉地把行李箱收好。
直到盛凛让他住进卧室,又分了一半的柜子给他,夏奕阳的那只行李箱才逐渐变空, 被他塞到沙发下面。
现在, 是小少爷的行李箱重出江湖的时候了!
夏奕阳把行李箱拖出来, 连带着也拖出了沙发下的一些小垃圾——快看,是他的袜子!那是他最喜欢的一双熊猫袜子,左脚已经失踪快半个月了, 原来滚到了沙发下面。
他立刻把左脚袜子穿上。
快看,是他的充电宝!他还说为什么找不到了,还以为是充电宝初开灵智,看到没3c标志不准上飞机的新闻就自己离家出走了呢。
他立刻把手机充上电。
接下来,夏奕阳又陆陆续续从沙发下面翻出来一堆宝物:他绑刘海儿用的小皮筋、他在青城山捡的松塔、他死活非要买的家庭掏耳套装(根本没用过一次)、他在扭蛋机里抽到的微缩版麻将牌……
居然还有覃早早给他的那枚幸运饼干,哎呀,他这段日子过得太快乐,都忘记还有这东西了。
夏奕阳隔着包装袋戳了戳饼干,蓉城湿度太大,饼干已经软了,只能留作纪念,也不知道里面的签纸会不会发霉。
算了,先扔一旁。继续寻宝。
当盛凛从书房里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少年跪趴在客厅里,侧头盯着沙发下面的缝隙的样子。
专注的像只小猫。
少年穿着清凉的短袖短裤睡衣,伏低上身时,睡衣随着重力自然下滑,露出一截莹白的细腰;夏奕阳很瘦,偏偏身上所有的肉都长在了屁股上,轻薄的布料几乎要被撑满了。
盛凛喉结滚动,想,那手感一定很好。
咳。
非礼勿看。
他出声问:“夏一一,你在干什么?”
“!”夏奕阳原地蹦了起来,仓皇转过身看他。他左脚莫名其妙穿着一只袜子,没穿袜子的右脚想载着他逃跑,可惜逃跑失败,只能留下来在原地抠地板。
“我,我没干什么呀。”
盛凛的目光转向他身旁的那只行李箱:“为什么把行李箱拖出来了?”
“呃,我想收拾一下行李。”夏奕阳格外庆幸,他刚刚把录取通知书扔进去时,第一时间合上了盖子,“我买了太多杂七杂八的纪念品了,我想都装起来。还有我的衣服不是一直挂在你的柜子里?我想把不常穿的衣服收起来。”
为了佐证自己的话,夏奕阳装作很忙的样子,开始叠衣服、收拾纪念品。
可他却不知道,他收拾行李的行为让盛凛误会了。
“……你是不是要回京城了?”男人问。
夏奕阳“啊?”了一声,回头看他。
盛凛说:“今天你姐姐进展馆之前,不是说你在外面玩的时间太长了,催你回去吗。”
少年挠挠头,一脸苦恼:“听我姐的意思,我要是不回家,我爸妈肯定要念叨我了……凛哥,我在暑假最忙的时候回家,你不会生气吧?”
盛凛虽然早有准备,但从夏奕阳口中听到他亲口承认要离开蓉城,还是难免心中苦涩。
“我有什么生气的?叔叔阿姨肯定很想你。”盛凛的表情没有丝毫破绽,语气也如往常般平静,“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我看看机票……唔,那就八月二十号吧!”
夏奕阳计划回去一个星期,卡在开学和父母一起回蓉城。回去之后,他打算和高中好友再吃顿散伙饭。京城的孩子极少有离开京城上大学的,偏生夏奕阳特立独行喜欢冒险,这次回京,他要好好向小伙伴们炫耀一下自己在蓉城的所见所闻,让他们知道知道,他才不是什么养在温室里的小少爷!
盛凛看着夏奕阳脚边半掩的行李箱,有无数话哽在喉咙,可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小少爷归心似箭,他们能一起共渡的时光,所剩无几了。
……
这个晚上,两个人都没睡好。
夏奕阳睡不好,是因为一直惦记着藏在行李箱里的录取通知书,整个晚上在床上像烙饼一样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也发出一阵阵的怪笑。
盛凛睡不好,是因为枕边人一直在梦里发出怪笑。他半夜被吵醒,无奈地看向身旁的小少爷。
小少爷半边身子都伸到了被子外面,卧室的空调开得极低,他露在外面的胳臂上起了一层小小的疙瘩,他冻得发抖,梦里却不晓得盖被子,而是下意识地往盛凛身边拱,寻找新的热源。
盛凛望着与自己近在咫尺的少年,借着月光,他可以看到他脸上细密的一层汗毛,像天鹅绒,又似水蜜桃,引得人想在黑暗里犯错。
少年嘴里颠三倒四地说着梦话:“嘿嘿嘿……录取通知书……嘿嘿嘿……回京城……”
都说梦境是内心最真实的感受,盛凛听着他嘴里吐出的不甚连贯的词句,纵使男人心中有诸多想说的话,最终只化成一声带着怜惜的叹气。
他把夏奕阳的手脚都收到被子里去,裹好,让他别在睡梦里继续练军体拳。
然后连人带被,一起拥进了怀中。
少年感受到了热意,又往男人的颈窝里埋了埋。盛凛觉得有些痒,但没有躲开。
略长的黑发垂在夏奕阳的额头,即使在睡梦里,他唇边也漾着笑,这让看到他笑容的盛凛,也不自觉地柔和了眉眼嘴角。
“睡吧。”盛凛拍了拍怀里的被子宝宝。
睡吧。
……
夏奕阳怀疑自己变成了小鸡仔。
他夏天睡觉有个怪习惯,空调一定要开得低低的,被子一定要裹得厚厚的,外冷内热,温度刚刚好。
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感觉自己像是置身在一个鸡蛋壳里,浑身热得不行,手脚都动弹不了。
嘿呀——!
他努力挣扎,勉力一晃,终于打破鸡蛋壳,伸出了一只胳臂。他的手好像碰到了什么热热硬硬的东西,他半梦半醒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居然是盛凛那线条凌厉的面庞。
日球!啷个大的一张床,床上还有两个枕头,他怎么偏偏睡在盛凛的枕头上?他们的姿势实在谈不上清白,整个人几乎压在盛凛的胸口,盛凛的一只手搭在他的被子上,而他自己伸出被子的那只手,碰到的恰好是……
少年刚刚在被子里那样蹭啊扭啊的,盛凛也被他蹭醒了。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满室亮堂堂,四目相对,彼此脸上的任何一点细微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早上好,”这么近的距离,夏奕阳尴尬到头皮发麻,没话找话,“凛哥,你早上可真精神啊……”
天,死嘴到底在说什么啊!
早上哪里好了,早上一点也不好!早上坏,坏到他大脑短路,胡说八道。
盛凛沉默不语,顺着他伸出的手往下看。
夏奕阳后知后觉,匆忙把手收了回来,裹紧小被子,支支吾吾问:“我怎么睡到你这边来了?”
“谁知道?”盛凛的声音有些沙哑,可能是刚睡醒的原因吧。“我睡得好好的,你偏要往我怀里撞。”
夏奕阳心虚,无从分辨他说得是真是假。
盛凛起身,说:“我先去洗漱。”
“唔……”少年裹紧小被子,又滴溜溜滚到大床的另一个角落,眼神乱瞟,就是不看他。
盛凛冲了个凉水澡,时间比较长,回来时,身上还冒着凉气。
夏奕阳胡思乱想,很难不去猜测盛凛在浴室里都做了什么。
男人见夏奕阳还在床上赖着,问他:“既然醒了,要不要和我出门锻炼?”
“没醒呢没醒呢。”夏奕阳赶快闭上眼睛装睡,“现在才六点,虫子都没起呢,鸟也起不来。”
见叫不起他,盛凛也不强求,自己换上运动装,下楼跑步。
大门咔哒一声关上,下一秒夏奕阳就从床上跳起来,裹着被子跳到卧室窗前。他撩开窗帘一角,鬼鬼祟祟往外望。
男人正在路边做热身,即使只是简单的拉伸动作,漂亮的肌肉线条也让人移不开目光。
隔壁做早餐的老板热情地和盛凛打招呼:“盛老板儿,咋个回回都是你一个人?你屋头那个弟娃儿是不是怕晒太阳,藏到家里当少爷哦?”
盛凛回答:“他年纪小,正长身体,要多睡觉。”
接着又转移话题问:“今天早餐有什么?”
早餐店老板:“花生浆稀饭,你家弟娃儿肯定没吃过!刚出锅,还热乎呢。”
“那就来两份。”盛凛说,“他喜欢吃凉的,麻烦您把其中一份在冰箱里冰着,等我跑步回来再取。”
“要得要得!”早餐店老板动作麻利,嘴里念叨着,“你这个当哥的,真是没话讲。”
冥冥之中,盛凛好像感受到了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他回身向二楼卧室望去,只看到窗帘轻轻摇晃。
他笑了笑,结束热身,迈步起跑。晨光之中,男人沿着林荫路笔直向前,步速不快,但每一步都精准得像是被尺子测量过。
卧室里,差点被抓包的夏奕阳把脑袋收回来,脑海中还回味着男人奔跑向前的背影。哎呀,他认识凛哥快两个月了,怎么每天都觉得盛凛比前一天更有魅力了呢。
停停停,先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他今天起这么早,是有正事要做的。
夏奕阳快步冲出卧室,奔向自己的行李箱,把埋在那些纪念品下面的红盒子翻了出来——没错,他要趁着盛凛出门锻炼,赶快拆他的录取通知书!
这可是小少爷心心念念盼了一整个暑假的通知书,从他填报志愿那天起,他就幻想着这一天了。
夏奕阳屏住呼吸,仔细撕开红盒上的塑封胶,双手颤抖着打开——硬质礼盒内,除了入学须知、银行卡等常见物品外,居然还有一封卷轴。
真是想不到,今年蓉大的通知书居然做成了卷轴样式。
“咳咳咳,”少年起身,手捧卷轴,装模作样地演独角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夏奕阳,还不速速接旨?”
下一秒,他又直接跪在地上,双手接过卷轴,一秒入戏:“微臣接旨!”
少年迫不及待地拆开卷轴上的细绳,一寸一寸把卷轴展开。
印刷工整的字迹终于完整在他面前展现。
【夏奕阳同学:
我们很高兴地通知你,你已被蓉城大学机械工程学院录取,录取专业为……
报道时间为……】
夏奕阳忍不住化身狒狒,一边怪叫,一边捶胸,一边在客厅里上窜下跳。
在沙发上跳,在地毯上跳,还要抱着他的熊猫玩偶一起跳。
(*^▽^*)!
(@^▽^@)!!
(p≧w≦q)!!!
他很早就在网上查到了自己的录取结果,本以为自己不会太激动了。可是当他手捧通知书,亲手体会到那沉甸甸的重量,亲眼看到“蓉大机械学院”的红色印章时,得偿夙愿的兴奋感超过了一切。
他是大学生了!
他被蓉城大学录取了!
一个月以后,他就要进入机械学院学习了!
夏天真好啊!
这个夏天,他最大的愿望实现了!
他手举通知书拍了八百张自拍照,点开微信,迫不及待地分享这个好消息。
可是当他看到置顶的联系人时,手却顿住了。
他的微信里朋友不多,置顶也只有两个。
第一个是【皇亲国戚交流群】。
第二个是……【凛哥】。
凛哥。
盛凛。
明明一分钟前夏奕阳还在心花怒放,可是现在,他怎么枯萎了呢。
……
“倒霉催的,怎么昨天发朋友圈忘记把领导屏蔽了呢。”
简云盯着手机上领导发来的消息,忍不住翻了个惊天大白眼。
周六的签售会,她不仅见到了自己的老公,还通过弟弟的关系拿到了限量版签售小卡。她开心得要死,发朋友圈炫耀幸福时忘记屏蔽同事,虽然一分钟就反应过来删除重发了,但还是被领导看到了。
然后——狗领导就给她安排“任务”了。
呵呵,【脏话屏蔽】。
简单概括一下这个任务:
她现在就职于业内龙头的机械制造类公司,公司有一位合作了许久的高精密零件设计工程师。这位工程师base蓉城,并不是他们公司的员工,而是一位自由职业者,最近他在帮公司设计一套新的工业配件,已经设计完毕可以交付了。
但问题是,这个设计文件实在太大,如果通过网络传输,第一是不稳定、第二是有泄露风险,如果邮寄的话也不够安全,领导本来打算派人“人肉”来取硬盘,没想到简云恰好就在蓉城!
@秃头狗领导:简云,你是不是今晚从蓉城回京?
@秃头狗领导:那正好,你上飞机之前,去他那里取硬盘。
简云:“……”
正好个他爹的狗屁。
又不给她报销机票,又不给她报销住宿费,她是来追星见老公的,不是来自费出差的!
她心中怨气冲天,恶狠狠在手机上敲下几个字。
@Cloudy:好的,收到。【握手】【OK】【玫瑰花】
@Cloudy:那我怎么联系这位工程师呢?
@秃头狗领导:这是他的电话138xxxxxxxxx。
@秃头狗领导:你导航蓉大北门的盛夏冰粉店,你到了之后给他打电话。
简云:“……?”
早就听说蓉城人生活松弛,每日不是在麻将馆,就是在茶楼。这位工程师更上一层楼,居然约在冰粉店见面。
说起冰粉,她想起昨天在签售会上吃到的茶歇,冰凉凉的气泡冰粉配上新鲜水果,她一口气吃了三碗。
弟弟说过,他的“凛哥”就是昨天的茶歇供应商,也不知道“凛哥”的店叫什么名字,真想再尝尝。
蓉城满大街都是冰粉店,刚好今天要见面的自由工程师约她在冰粉店见面。
正好,她可以打包一份带上飞机呢。
第37章
夏奕阳仔细摆弄了好一阵子通知书, 上下左右拍了十来张照片,先发到了家人群里,又发到了朋友圈(当然是屏蔽了盛凛和覃哥的), 收获了许多祝贺。
只不过, 他的心情已经没有了刚拿到通知书的兴奋,隐隐还有点落寞,所以那些祝贺对于他来讲,不仅没能让他开心, 反而像是在一而再、再而三的催促他, 让他尽快向盛凛坦诚他的谎言。
小少爷无精打采收起通知书,放回行李箱中, 定定看了几眼, 才把行李箱扣紧锁死。
他现在觉得自己好像电视剧里出轨的男人哦,背着老婆偷偷藏起给小三的礼物, 生怕被抓包。
哎,男人,你的爱情都建立在谎言之上!shame on you!
夏奕阳把通知书藏好没多久,盛凛就晨练结束回家了。
一起回来的,还有盛凛为他特地带的花生浆凉稀饭。
川省人把所有粥类食物都称为“稀饭”。尤其到了夏天, 吃上一碗红苕稀饭(红薯粥),配上自家腌制的酸豇豆、儿菜或者仔姜,那真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换。
可是夏奕阳心头沉甸甸地装着事儿, 哪还有啥子心情吃饭?今天早上统共只吃了两碗稀饭, 一个鸡蛋, 三只小笼包,他就停筷子了。
盛凛也看出来他没什么胃口,问他:“怎么吃这么少?”
见小少爷蔫儿蔫儿的, 盛凛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担心他又中暑发热。
“我没生病啦。”夏奕阳抚开他的手,找借口,“就是天太热,没什么胃口。”
盛凛记下了。
今天是周日,客人实在多,堂食和外卖一刻不停,等到中午高峰期过了,他们才有时间去后厨扒拉两口饭。
午饭自然又是盛凛掌勺,两素一荤,荤菜是鲜切的腊香肠,川省的腊肠在腌制时就在肉糜里拌了辣椒粉,上锅蒸透后,整个厨房都飘着辣椒香;素菜一道是玉米粒粒炒海椒,另一道是酸豇豆炒肉沫,这两道绝对是川渝人夏天必吃的家常菜。
“哎呦,三道都是下饭菜!”嬢嬢们开玩笑,“老板儿,今天的米饭蒸得够不够多嘛?”
“绝对够。”盛凛回答时,眼神看向夏奕阳,“天太热,我特地做的开胃菜,怕你们苦夏。”
啊?
究竟谁会苦夏?
反正夏奕阳抱着饭碗吃了三大碗,他一点也不苦。
夏奕阳吃饭向来快,吃完了,油乎乎的小嘴巴一抹,就离开后厨去外面柜台守店。
倒不是小少爷有多热爱工作,实在是后厨太热啦,哪有开了空调的前厅凉快?夏奕阳坐在柜台后,有客人来买冰粉就招呼他们,没人买的话就玩手机。
前厅和后厨仅有一片布帘相隔,后厨三人的谈话就这样飘进了夏奕阳的耳朵。
当然,主要是两位嬢嬢在叭叭地说,盛凛只负责听。
李嬢嬢:“老板儿,眼看就要开学了,店里生意这么好,就咱们几个肯定搞不赢的,你再雇一个嘛。”
赵嬢嬢:“你说得容易!巷子口的那家奶茶店,招工告示贴了一周了,还没招到人呢。”
“咦?他们不是人多得很嘛,咋个还要招人?”
“你还不晓得嗦?这个夏天他们店里招了六七个年轻娃儿,个个拍胸口说要做长期工!结果现在暑假还没过完,就全辞职啦——都考上大学,要读书去咯。”
“哎呦!他们那个店长特别小心眼,怕是要气得把奶茶杯都捏坏了。”
“你可说对喽,他骂的可难听:‘现在的娃儿一点信用都不讲!我又不是开培训班的,前面两个月笨手笨脚地打翻了那么多原料,好不容易教会了,全都要走!满口瞎话,就他们这样的人品,以后肯定要摔跟头!’”
嬢嬢们只是在分享小吃街的八卦,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帘之隔的前厅,夏奕阳听着她们的谈话,感觉每一句都像是在说自己,几句话的功夫,他就被扎成刺猬了。
就在此时,一直没有开口的盛凛忽然出声——
“几个小孩子打暑假工,靠自己的劳动赚钱,有什么可指责的?那个店长为这点小事就骂人,我看他才是人品最有问题的。”男人冷冷道,“考上大学能继续读书明明是大喜事,他在这里吆五喝六的,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没读过书,所以根本没长脑子吗?”
他语气里的厌恶格外明显,嬢嬢们先是一静,接着炸开了锅。
“老板儿,第一次听你讲这么多话!”
“老板儿,原来你也会骂人哦?”
屋外的小少爷:“……”
之后盛凛回复了什么,夏奕阳完全无暇去听了。他把自己缩在高高的柜台后面,死死埋着头,两只手搅住衣角,强迫自己千万千万不要掉眼泪。
刚才盛凛对嬢嬢们说的话,每一句都发自肺腑,每一句都和夏奕阳预想的一模一样。
这么多天的朝夕相处,夏奕阳当然知道盛凛是什么样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他把录取通知书拿到盛凛面前,盛凛绝对会真心祝福他,说不定还会给他包个大红包以兹奖励。
但是,正因为盛凛的这份“真心祝福”,让夏奕阳无法面对自己的谎言。
呜呜呜呜呜。
小少爷揉了揉泪汪汪的眼睛,想,为什么凛哥不能对他坏一点呢?
如果盛凛不带他出去玩,不为他每天研究菜谱,不在他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把他从派出所救出来,不在他生病时体贴照顾……那么,他是不是就可以不这么在意盛凛了呢?
他想从裤兜里拿纸巾擦眼泪,可是手指伸进裤子后,却摸到了某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夏奕阳茫然地把它掏出来,看向掌心里躺着的那枚幸运饼干。
这饼干真是神奇啊!
他之前日子过得太顺,把它忘得精光;昨天收到录取通知书时,他居然从沙发下面找到了它;现在,它又是怎么跑到他的裤兜里的?
饼干外面的透明包装袋上印着“未来”两个字,因为保存不当,饼干体上充满龟裂的痕迹,能隐约看到藏在饼干里面的小纸条。
他的手像是有自己的想法,轻轻一用力就撕开了包装袋,荷包样式的小饼干被他捏在指尖之中,只要他捏碎它,就能看到那句昭示着未来的签纸。
可是,夏奕阳要问什么呢?他想要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呢?他的未来里,是否有盛凛的存在呢?
他捏着小饼干迟疑得下不去手,覃早早曾经告诉过他,当他心里有疑问时,这块小饼干会帮他解答。可是现在夏奕阳心里的疑问太多了,他怕饼干不知道他想问什么,更怕打开饼干后,得到的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就在他踟蹰犹豫之际,冰粉店的大门被推开,一道身影走进了餐厅里。
与此同时,一道异常熟悉的女声响起:“奇怪,这店里怎么没人?我要在哪儿点单啊?”
可惜夏奕阳现在正是心神不宁之际,没意识到这声音有多耳熟。
他匆忙用手背抹了下眼睛,条件反射地从柜台后面站起身,扬起他营业性的笑容,大声说:“客人您好,这边柜台点单,您要不要试一试我们店里新出的——姐?”
“夏一一???”柜台外,简云面露震惊地看着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夏奕阳。
她的好弟弟、她那个一天家务活儿都没干过的弟弟、她那个身娇肉贵少爷脾气的弟弟,为什么会在冰粉店里???
他身上穿着统一的工作服,腰间还围着印有“盛夏冰粉店”LOGO的围裙,任谁都能看出他在这里当服务生。
一时间,姐弟俩隔着柜台你眼瞪我眼,都怀疑自己在做梦。
夏奕阳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会被姐姐抓包,整个蓉城那么多家冰粉店,怎么偏偏姐姐走进了这里?
他的手一松,捏在手里的幸运小饼干掉落在地,又被他失足踩碎。
他顾不得注意脚下,惊惶地问:“姐,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在这儿是因为……不对,你给我立正站好,要问也是应该我问你!你不是来蓉城旅行的吗,怎么会在这里工作?”简云忍不住着急。
夏奕阳支支吾吾:“我,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就想找个工作消磨一下时间,权当是勤工俭学了。”
“夏一一,你知道你的话有多荒唐吗?”
“?”
简云真是要气笑了:“首先,姨妈说,你这次出来玩,带走了你的小金库,够你舒舒服服在酒店躺平三个月的了,你有什么必要打工赚钱?”
“其次,你要想工作的话,你大学毕业以后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工作,工作到你每天看到同事的脸就犯恶心,工作到你想一脚油门把老板撞死。你都收到录取通知书了,还有一个月就开学了,你工作个鬼啊,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好好玩!”
她忍不住提高音量,怀疑他这个弟弟是不是被家里人保护得太好了,怎么会有人没苦硬吃?
夏奕阳手忙脚乱,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巴:“姐,什么开学,什么高考,什么录取通知书……嘘嘘嘘,你小点声!你听我和你解释!”
偏偏在这时,后厨的帘子掀开,一道高壮的身影走了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盛凛听到前厅的争执声,还以为夏奕阳遇到了哪个难缠的客人,没想到当他走出后厨,居然看到简云出现在这里。他一怔:“简小姐?”
简云:“……”
她看看盛凛,再看看自己的弟弟,狐疑地眯起眼睛。
她想起昨天夏奕阳介绍,盛凛是茶歇的供货商,也就是说盛凛是这里的老板?
那夏奕阳在这里打工,说明他是盛凛的员工?
——等等,她弟弟不会被这个冰粉店小老板潜规则了吧??
第38章
三人齐聚, 好戏开场。
简云瞪着柜台后的弟弟和盛凛,心中的疑惑与怒气同步增长。
她再联想起昨天盛凛送她的偶像小卡,果然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啊!
就在火山即将爆发的前一秒, 盛凛一句话压住了她的火气:“来者是客。一一,你带你姐姐去那边坐坐。”男人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帮夏奕阳脱下身上的围裙,“我来盛些冰粉, 你们边吃边说。”
简云腹诽:现在想贿赂她真是晚了, 谁稀罕你这几块钱一碗的冰粉?
“不必了。”她冷冷道,“这东西也没什么值得吃的。”
“啊?”夏奕阳脱口而出, “可是姐, 你昨天晚上不是还给我发微信,说茶歇特别好吃, 你吃了三碗吗?”
简云:“……”
真是没见过比她弟还能拆台的家伙!她面子上挂不住,干脆转身走向身后的座位区。
夏奕阳拽拽盛凛的衣角,凑到他身边提醒他:“凛哥,我姐不吃火龙果,你多放点西瓜和芒果。别忘了还有冰激凌, 给我姐打一球草莓的!”
“嗯。”盛凛应下来,抬手揉揉他的脑袋,“你去陪你姐姐吧, 我一会儿就去。”
简云找了一个四人空位, 正要叫夏奕阳过来, 回头一看俩人居然在柜台后说悄悄话,她实在想翻白眼。
眼不见为净,她负气坐下, 抬头打量起这家冰粉店,想找个由头挑挑错。
这家冰粉店开在大学小吃街上,店面不大不小,刚好能放下八张桌子;墙面四白落地,整洁大方,一面墙上层层叠叠贴着各种颜色的便签纸,一张张皆是食客留言;柜台后挂了两张小黑板,上面是中英双语的菜单,有字有画,简洁明了;至于卫生方面,那就更不必担心了,一次性的勺子、纸巾放在桌面一隅,地面干干净净,蚊子落在上面都要劈叉。
……靠,怎么一点差错都抓不到。
夏奕阳拖着凳子乖乖坐到简云对面。
简云问他:“你在这里做了多久了?”
夏奕阳小声说:“快俩月了……”
“快两个月了?!”简云的声音一下提高了,“那你不是刚到蓉城,就跑来打工了吗?”
她的声音实在太大,惹得周围客人直看她。
夏奕阳满头冒汗:“姐,我是来工作,又不是学坏了,你这么惊讶做什么?”
“因为这件事明显不合乎常理,你肯定隐瞒了什么。”简云一针见血地指出,“姨妈姨夫那么宠你,连一只碗都没让你洗过,你做惯了少爷,现在一声不吭跑到这么一家小店打工,任谁都看得出有问题啊。是不是那个盛凛给你灌了迷魂药?”
“我没有给他灌迷魂药,只有迷魂饭。”
一只托盘忽然落到了简云和夏奕阳之间,托盘上摆着三只瓷碗,碗壁凝结着细密的水珠,从左到右依次是冰粉、冰豆花、凉虾,每只碗里都堆着五颜六色的时令鲜果,几乎要漫出碗沿,最顶端还有一只大大的冰激凌球,像是在催促食客心动不如行动。
简云顺着端着托盘的手向上看去,果不其然是盛凛。
盛凛:“简小姐,你先选吧。”
简云随意指了一碗,恰好是凉虾。她本来以为剩下两碗里,一碗是弟弟的,一碗是盛凛的,没想到盛凛居然把两碗都端到了夏奕阳面前。
盛凛垂眸看向少年:“别着急,边吃东西边慢慢说。”
美食最是抚人心,夏奕阳心中稍定,从一旁拿过两把勺子,对着两只碗左右开弓。
简云看看自己面前的一碗,再看看夏奕阳面前的两碗,不可思议地问:“你吃两碗?”
夏奕阳有些不好意思:“是呢,我刚吃完午饭,还没消化呢,所以吃得有点少。”
简云:“……”
到底谁说他吃的少了?
盛凛送完甜品,没有走,而是直接落座在夏奕阳身边。
简云:“我以为这是我们姐弟俩的谈话,盛先生一个外人就不要掺和了吧。”
夏奕阳边吃边抗议:“凛哥才不是外人呢,他一直很照顾我。”
“小祖宗,闭嘴吃你的吧。”简云气笑,“才认识他多久,你倒是学会胳臂肘往外拐了。”
盛凛看向简云:“简小姐,我确实认识他不久,但我知道他自尊心高,脸皮又薄,可能有些话他自己不方便对家人说,他回答不了的,我可以替他说。”
“呵,敢情你和他相处俩月对他的了解,比我和他相处十八年的了解多啊?”简云嗤之以鼻,“我确实有个问题挺好奇,劳烦您解答解答呗?——他为什么放着舒坦日子不过,在你这里工作?”
盛凛语气平淡:“工作当然是为了赚钱。不然是为了什么,梦想吗?”
“赚钱?”简云根本不信,“他又不缺钱,小金库多得很,没必要自讨苦吃。”
盛凛:“他的钱没了。”
简云:“怎么没的?”
盛凛平静地吐出四个字:“电信诈骗。”
简云:“?????”
夏奕阳:“!!!!!”
初听到这个答案,简云以为盛凛在敷衍自己,可是弟弟的脑袋蹭一下就扭向了对方,脸上的震惊不似作伪。
只听少年声音颤抖:“凛哥,你,你怎么知道的?”
“你上次因为文森的事情进了派出所,我去接你的时候,小向警官告诉我的。”盛凛低声解释,“我知道你很要强,就没有和你提过。”
对面的简云:文森是谁?小向警官是谁?派出所又是怎么回事?
夏奕阳感觉血液瞬间涌上他的脸颊:“那,那除了你以外,还有谁知道这件事吗?”
盛凛细数:“覃早早知道,他靠塔罗牌算出来的;赵嬢嬢和李嬢嬢也知道,你有一次在后厨接派出所的回访电话,被她们听到了,她们还过来同我讲,让我好好开导开导你。”
少年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冰粉上,他在蓉城一共才认识这么几个人呀,那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吗?他的里子面子都要丢尽了!
对面的简云:覃早早是谁?赵嬢嬢是谁??李嬢嬢又是谁???
等等,她刚刚夸下海口,说自己对弟弟的了解远比盛凛多,怎么现在就冒出来这么多支线人物啊?
“夏奕阳,你给我老实交代!”简云板起脸叫了弟弟的全名,这说明他死到临头了,“电信诈骗到底怎么回事?!”
事已至此,夏奕阳实在没办法再遮掩下去。
他看看桌子对面强压怒火的姐姐,又看看坐在自己身边给予他鼓励的老板,少年深深呼出一口气,只能原原本本把这个夏天发生的事情全部倾吐了出来。
他刚到蓉城,就遭遇电信诈骗,闹进了派出所;为了省钱攒旅费,他搬去青旅,又遇到了谎话连篇的文森;幸亏有盛凛收留了他,让他在店里打工,包吃包住,不仅让他重新攒了钱,还带他出去玩陪他散心,才让他扫清了之前的阴霾……
说起那些被骗的往事,夏奕阳恨得牙痒痒,又是羞愧、又是恼怒、又是遇人不淑的懊悔。
盛凛见状,拍了拍他的后背,小声安慰:“被骗不是你的错,是那些坏人的错。吃一堑长一智,你都吃了两堑了,说明你现在的智商肯定更高了。”
对面的简云:“……”
这哄孩子玩呢?
可是没办法,孩子就是吃这一套。
眼看夏奕阳被哄得云开初霁,简云敲敲桌子,提醒他把眼睛放在自己这里,别老黏在旁边那个男人身上。
她正色道:“一一,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也不告诉家里人?就算不告诉你爸妈,总能告诉我吧?”
“因为,”夏奕阳坐得笔直端正,一双圆润莹亮的眼睛看向姐姐,目光灼灼,那是独属于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因为,我想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想证明,即使离开长辈的庇护,我也能靠自己探索这个世界的边界。”
“摔倒了就爬起来,被骗了就去报警,遇人不淑就擦亮眼睛,没钱了就努力挣。这么简单的道理,就像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饭一样,不用任何人教,我自己就能学会。
如果遇到一点挫折就哭着回去找妈妈,那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简云望着弟弟的眼睛,一时失语,过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你也不能这么逞强……你才十八岁,这些事情不该你一个人承担。”
盛凛出声:“简小姐,在你看来,他‘才’十八岁,但是在我看来,夏奕阳‘已经’十八岁了。没有一个人是在十八岁生日那天突然变得成熟的,你总要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去经历夏天的酷暑和暴雨,去蜕变,去长大。”
“凛哥说得没错!”夏奕阳叉腰仰首,骄傲地像只小孔雀一样。
“我总要经历一个夏天——就算不是这个夏天,也会是下个夏天!”
“……”
简云看着弟弟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感觉夏奕阳确实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了。
冰粉店里,凉爽的空调风吹拂在他们身上,融化掉的冰激凌顺着水果的间隙蜿蜒而下。少年的成长也如面前这碗冰粉一样,甘甜,清爽,通透,盛满了五颜六色的回忆。
此时,他们身后冰粉店的大门被推开,一个嬉皮笑脸的身影挤了进来,原来是巷口奶茶店的店主跑来借冰。
夏奕阳不大喜欢奶茶店店主,毕竟那位店主不允许他们店里的暑假工辞职,又克扣他们的工资押金,人品坏着哩!暑假工help暑假工,他才不要给他好脸色呢。
小少爷态度十分强硬:“抱歉,我们自己的冰都不够用呢,没有多余的借您。您找我们老板也不行,我们老板也要听我的!”
那店主气不过,转头看向一旁的盛凛,阴阳怪气,煽风点火:“盛老板儿,你就一点也不管你家这娃儿?都快爬到你头上了!”
“我乐意让他爬。”盛凛挑眉,“我是这家店的老板,但他是我的老板。”
唔……
目睹这一幕的简云很不想承认——她微妙的磕到了。
那位惹人烦的店主被赶走后,冰粉店里清净下来。盛凛被嬢嬢们叫去后厨,夏奕阳还没吃完那两碗冰粉呢,干脆继续陪着姐姐。
姐弟俩边吃边聊。
“原来你只是在给盛凛打工而已。”简云感慨道,“你昨天和我讲,盛凛又请你吃东西,又带你出去玩,又给你钱花……害的我胡思乱想好久,以为你们是那种关系,还想着要怎么和你爸妈隐瞒。”
夏奕阳从碗里抬起头,茫然问:“你以为我和他什么关系?”
“还能是什么关系?”简云眨眨眼,“就是睡一张床的关系啊。”
夏奕阳:“咳咳咳咳咳……”
简云:“怎么了?”
小少爷要怎么解释,盛凛确实是他的老板,也是他的同床舍友。
哎呀,这两个身份并不冲突嘛。
夏奕阳生硬地转移话题:“说起来,姐你为什么突然想到来吃冰粉啊?你不是说今天和同担约好打卡大屏和生咖?”
“别提了,社畜的痛你不懂。”简云边吃边抱怨,“我们公司在蓉城有一名长期合作的自由工程师,他刚设计完一套精密图纸,准备交付。领导就让我当个人肉快递,直接把硬盘带回京城……喏,他约我在这家冰粉店见面,东西当面给我。”
“在我们店见面?”小少爷想了想,“那他应该住在我们店附近了,说不定就是蓉大的学生或者老师呢。”
“估计是吧。”简云低头又挖了一勺凉虾,这还是她第一次吃凉虾呢,滑溜溜的,味道还挺独特。看来弟弟在蓉城过得确实挺舒心,每天都能吃这种好东西。“我一会儿给那位工程师打个电话,问问他什么时候到。”
“别一会儿了,就现在呗!”夏奕阳好奇,“我也想见见这位工程师,毕竟咱们仨可是同行业呢!”
“你连大学都没上呢,别装大人了。”简云嗤笑一声,不过还是按照弟弟的愿望,掏出手机拨打了那位工程师的电话。
很快,电话接通,一道沉稳(又有点熟悉)的男声借着电波传递到她耳边。
“您好,我是BR机械制造公司的Cloudy J……对,对的,我是来取硬盘的……我已经到冰粉店了,您什么时候到?……什么,您也在店里?可是我没看到您啊……”
夏奕阳听到姐姐的对话,惊讶地放下了勺子。
什么?那位神秘的工程师就在他们店里?
他猛地转过头,打量着店里的客人。
是那位带孩子的父亲?还是那个和女朋友你喂我我喂你的恋爱脑青年?亦或是那个边吃东西边玩手机的大学生?
店里的八张桌子都坐满了,其中有四位客人都带着耳机,像是在打电话。
夏奕阳感觉这一刻的自己就是大侦探福尔摩斯,毕竟福尔摩斯也姓夏。他要充分利用他的推理能力,抽丝剥茧找到凶手……啊不对,找到神秘机械工程师!
就在他用他鹰一般的眼睛扫视整个店铺的每一处犄角旮旯时,后厨的帘子忽然被掀开了。
盛凛手里握着手机,快步走出了后厨,眼神扫过屋里的客人,最后落在了夏奕阳和简云身上。
他微微一怔,下一秒,他迈步而来,停在了他们桌边。
男人的手机还维持着通话状态,屏幕上显示的电话号码正是简云的。
小少爷:“???”
等等,他姐姐要找的那位神秘机械工程师就是凛哥??
他怎么不知道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的盛凛,居然还有另一重身份啊!
第39章
姐弟俩谁也没想到, 盛凛就是那位传说中的神秘机械工程师。
简云看向弟弟:“你怎么没告诉过我?”
“我也不知道啊……”夏奕阳偷偷捏了自己大腿一下,唔,没在做梦, 真的好疼。
简云所在的公司入职门槛极高, 她当初也是过五关斩六将进去的,光面试就足足面试了六轮。刚入职没多久,她就听领导谈起过他的某位“天才师弟”,据说那位师弟毕业后, 拒绝了数家大公司的橄榄枝, 选择退隐蓉城,偶尔会和公司有合作。
“简小姐, 不, 应该叫你简工。”盛凛重新伸手做自我介绍,“真没想到世界这么小。昨天师兄告诉我, 会有一位同事来取硬盘,没想到就是你。”
他口中的师兄,自然是简云的领导了。
简云看看他手里的硬盘,再看看他:“盛老板,原来开冰粉店是你的副业?”
“不, 冰粉店是我的主业。”他晃了晃手里的硬盘,“这才是我的副业。”
简云:?
不理解,但尊重。
如果不是简云之后还要赶飞机回京, 她真想多八卦一番。
她拿着硬盘急匆匆离开了。盛凛转向桌旁呆滞的夏奕阳, 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有这么惊讶吗?”男人提醒他, “再不吃,冰粉就要化了。”
他们每晚睡在一起,盛凛这段时间都在书房里加班赶工, 往往零点之后才会回卧室,他还以为夏奕阳早就知道他在忙什么了。
小少爷呆滞地往嘴里塞了一勺冰粉,直到甜甜的果香在舌尖上炸开,他眼神里才有了一点颜色。
他放下勺子,抱头苦思:“不,等等,这事情不对啊……”
“哪里不对?”
“凛哥,你不是八级钳工吗?”小少爷疑惑地问,“技校还教机械制图?”
这次换盛凛疑惑了:“八级钳工?技校?谁告诉你的?”
“覃大师呀!”夏奕阳直接把覃早早卖了个底朝天,“他和我说,你们是技校的同学。他学的美容美发,你学的电焊,你还额外辅修了家电维修和摩托车维修,所以你才会在家里专门弄了一个房间捣鼓零件。”
盛凛感觉太阳穴嗡嗡直跳。
“首先,我大学学的机械制造。”
“其次,如果我真的是学维修的,那我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覃早早的脑袋,给他维修维修。”
……
“抱歉啊,小夏弟弟,我当初只是随口开了个玩笑,没想到你当真了!”
打烊后的冰粉店里,覃早早双手合十,对着夏奕阳连连道歉。
夏奕阳气鼓鼓地坐在四方桌对面,把唯怡豆奶的吸管咬得扁扁的。
不是说好了吃一堑长一智,吃两堑智商就能占领高地吗,他怎么在这种事情又摔了个跟头?
盛凛冷声提醒他:“你耍了他这么久,一句对不起就结束了?”
“肯定不结束啊!”覃早早说,“这样吧,咱们去吃火锅,我请客!算我给小夏弟弟补偿了!”
在川省,没有一件事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如果有的话,那就吃两顿。
覃早早选的火锅店就在蓉大东门不远处,这家店开了二十多年,见证了一批又一批蓉大学子踏入校园,又一批批毕业,载着梦想飞向四方。
虽然是工作日的晚上,但火锅店的客人络绎不绝,店家干脆把几张桌子支到了人行道上,客人们可以坐在路边一边吹夜风,一边吃热辣辣的火锅。整条街上都弥漫着火锅独有的香气,夏奕阳感觉自己像在辣椒汤里泡澡。
等位时实在无聊,覃早早嘴巴闲不下来,又和夏奕阳搭话。
“小夏弟弟,上次见面时,我给你的那块幸运饼干你吃了吗,需要我帮你解签吗?”
“我没吃,地板吃了。”少年叹气,“我不小心把饼干掉在地上,又踩了一脚,直接粉粉碎。里面的纸签也脏了,什么也看不清。”
覃早早“哎呀”了一声,又开始掐指盘算起来:“这是宇宙在传讯给你啊!让你不要被外界所干扰,只要相信自己的心就行了。”
夏奕阳:“宇宙传讯?”
“别听他胡说八道。”盛凛打断他们的对话,“夏一一,你刚被他骗过,怎么又上他当?”
“怎么能叫骗呢?”覃早早叫屈,“我又没骗他钱,就当朋友之间摆龙门阵不行吗?”
盛凛没搭理他,侧头问少年:“你刚才说的幸运饼干是什么东西?”
夏奕阳把手机里的照片给他看:“就是这个……掰开以后里面有一张小纸条,小纸条上会写一些句子,覃哥说它能帮我指引方向。”
盛凛想,指引方向?这又不是指南针。
夏奕阳小声问:“凛哥,我知道我有点幼稚……”
“不幼稚。”盛凛又仔细端详了一下那枚幸运饼干的模样,盘算着店里现有的食材能不能复刻出来。
不就是小饼干和纸条吗,既然小少爷这么喜欢,那他可以多做几个,让夏奕阳无聊就掰着玩。
深夜等位非常快,排在他们前面的顾客是几位年轻人,其中一位客人手里抱着一只比熊犬,蓬松的好似蒲公英一样。
那几位客人主动和服务员说:“我带着狗呢,就不坐店里了,我坐外面吧。”
于是服务员给她安排了一个公区的位置。
紧接着,就轮到夏奕阳他们这一桌,盛凛告诉服务员:“我们也带着狗,也给我们安排外面的位置吧。”
覃早早莫名其妙:“狗?咱们哪儿有狗?”
小少爷一副天真语气:“我不知道呀,反正我不是狗。”
覃早早反应过来:“……敢情我是狗呗?”
“我们可没说。”夏奕阳嘎嘎坏笑,“你不要对号入座呀。”
当然,带狗不带狗只是他们的玩笑话,最终店员还是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室内的方桌。
桌子正中央是内嵌的灶台,足以放下一口穹海大锅。
“某人吃不了辣,”盛凛扫码下单,“那就点个鸳鸯锅。”
夏奕阳立刻抗议:“别看不起我们京城人,我能吃辣锅的。选九宫格,最辣的那种!”
盛凛挑眉:“没说你。”
夏奕阳:“?”
“咳咳咳。”覃早早尴尬道,“既然小夏弟弟想吃辣锅,那就点辣锅,至于辣度,那什么,微辣吧。”
他喝了口水,又补充一句:“再来碗清水……火锅有点油,涮涮更健康。”
夏奕阳恍然大悟:“原来是覃哥吃不了辣。”
真是愧做川省人哦。
小少爷吃得了辣,覃早早吃不了辣,此为一胜。小少爷一胜,覃早早零胜,此为二胜。小少爷二胜,覃早早零胜,此为三胜……以此类推,小少爷胜上加胜,大获全胜。
盛凛估算着三个人的胃口,点了五人份的食物。
除了牛羊肉以外,毛肚、黄喉、鲜鸭血必不可少,还有别处少见的鲜鸭肠、冒脑花也要安排上,至于素菜,苕粉和贡菜当然不能缺席。
吃川式火锅怎么能不配蛋炒饭?简简单单一盘饭,只加搅散的鸡蛋花和葱花,加一点点酱油调味,勺子一拨就散了,颗颗分明,粒粒弹牙。
盛凛提交订单:“暂时先点这些吧,不够再加。”
覃早早震惊:“你点了这么多,还不够?”
“怎么了?我还在长身体,吃得多很正常。”盛凛回答。
覃早早:“?”
谁,谁在长身体?
他们点的菜确实太多了,桌上实在摆不下,服务员又搬来落地竹架,把一盘盘菜摆在架上;一个架子摆满,又搬来一个架子。
九宫格火锅咕嘟咕嘟的冒着泡,融化的牛油载着辣椒浮沉,映出覃早早苍白的脸色。
覃早早捂着胸口卖惨:“啊,我的荷包!”
吃人嘴短,夏奕阳面子薄,小声问盛凛:“要不然这顿还是我结账吧,我工资攒了不少呢,别让覃哥破费了。”
这段时间他吃住都在盛凛那儿,基本没花钱,就连出去玩也是盛凛包了大头,他就算想抢着结账盛凛也不同意,所以赚的钱全攒了下来,家底不算薄。
“他不是穷,他是抠。”盛凛给小少爷挑了一筷子肉,让他安心吃,别管其他。“他从大学时就喜欢装穷,我太了解他了。”
夏奕阳稍不留神,碗里的肉片就堆到冒尖了。
他埋头苦吃:“(嚼嚼嚼)凛哥,你们真的是大学同学啊?”
“嗯。”
夏奕阳:“(嚼嚼嚼)都学机械的?”
“对。”
覃早早接话:“小夏,你是不是觉得我俩不务正业?毕业后一个跑去开冰粉店聊以度日,一个求神问卦指点天机,都不做正经事。”
“可是什么才算正经事啊?”夏奕阳终于咽下嘴里的食物,认真回答,“自己想做的事情,不都是正经事吗。”
覃早早一愣,下意识看向盛凛,脱口而出:“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喜欢ta——哎呦!”
话没说完,就在餐桌下被盛凛踹了一脚。
夏奕阳:“覃哥你怎么了?”
盛凛:“他吃辣呛住了。”
覃早早:“……对,我吃辣呛住了。”
赶快给自己灌了一杯水。
小少爷只是走神了几秒钟的功夫,碗里的肉片又堆起来了。
他继续埋头苦吃:“(嚼嚼嚼)凛哥,你们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啊?”
盛凛的答案只有两个字:“蓉大。”
小少爷专注在碗里,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哦蓉大,蓉——噗咳咳咳咳咳!!!”
他咳得惊天动地,血液迅速冲上大脑,整张脸都烧得通红;他怔怔地望向盛凛,头重脚轻,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听到了什么?
蓉大??
蓉城大学???
蓉城大学机械学院????
——那盛凛不就是他的直系学长吗???
第40章
夏奕阳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耳尖全是不自然的红色,眼睛里泪汪汪地噙着一包眼泪,看着怪可怜的。
盛凛赶快给他递水, 又给他拍背:“怎么突然呛到, 是不是火锅太辣了?”
对面的覃早早赶快把自己面前的清水碗放到少年面前:“小夏弟弟,你就学我,涮涮再吃——不丢人的!”
夏奕阳坚定地把那碗清水推了回去。
“凛哥,”他强自平复心情, 抬头看向盛凛, “你说的是蓉大,就是咱们店对面的蓉大?”
盛凛:“对。”
夏奕阳:“怎么之前从来没听你提过?”
盛凛觉得好笑:“这有什么好专门提的?卖冰粉又不看学历。”
“……”也对哦。
以夏奕阳对他的了解, 凛哥是绝对不可能把名校毕业挂在嘴边从而标榜自己的优秀的。如果他真是那么爱炫耀的人, 怎么会甘心当一个平凡的冰粉店老板呢。
……
火锅夜宵局散场后,夏奕阳身上都是一股火锅的味道, 盛凛和他一起吹夜风走回家,既能消食,也能散散身上的味道。
只不过,夏奕阳走路时很是心不在焉。
明明是他嫌盛凛太高,偏要自己走马路牙子上“增高”, 结果没走几步路就从马路牙子上掉下来,差点崴到脚。
盛凛扶住他:“你怎么了?”
夏奕阳:“什么怎么了?”
“你再装傻试试?”盛凛说,“自从我告诉你我和覃早早是从蓉大毕业后, 你就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 鬼都看得出来你心里有事。”
小少爷只能承认:“我确实在想事情。我在想, 贵校贵学院的就业率是不是有点太低了?”
“?”
“你看,我一共就认识你和覃大师两个蓉大机械学院的毕业生,结果一个做了神棍, 一个去卖冰粉……”他忧心忡忡,“蓉大怎么转专业啊,好转吗?”
盛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刚才还和覃早早说,毕业之后自己想做的事情都是正经事,怎么现在就变想法了?”
夏奕阳小声嘀咕:“那肯定要变呀。之前我是在听故事,现在我就是故事里的人。”
他声音虽小,但夜色里的街道实在太安静了,这句话清清楚楚地传到了盛凛耳朵里。
盛凛脚步一顿,目光里的疑惑重重压下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啊!”夏奕阳勇敢迎向他的目光,下一秒就心虚地移开,“凛哥,我考上AE#$%^$%&*%了。”
语速快得简直像是烫到了舌头。
盛凛努力听:“你考上什么了?”
夏奕阳深吸一口气,又说了一遍:“我考上ST¥%&%大学#¥…学院了。”
语速这次慢了一点点,但关键词依旧听不清。
但是足够了,足够了。
盛凛隐约猜到了答案。
又不敢置信。
他怕自己高兴得太早,他怕自己在空欢喜。
“一一,”他喊他的名字,每个字都说得极慢,咬得极重,“你是想告诉我,你考上蓉大机械学院了,对不对?”
“……”
“你要成为我的学弟了,对不对?”
“……”
“你要留在蓉城了,对不对?”
盛凛就这样屏息等着一个答案,不去催促。
过了不知道多久,那个别扭的少年才抬眸看了他一眼,很轻很快地点了下头。
“是。”
盛凛听到少年说:“凛哥,我要留在蓉城了,我要成为你的学弟了。”
话音尚未落地,盛凛便把夏奕阳拉入怀中,双臂锁紧,牢牢拥住了怀中的少年。
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已做好了离别的准备,可以在夏奕阳离开时镇定地送上祝福;可是直到此刻,直到奇迹降临,他才听到他内心被压抑住的声音——他不想让他走,他想让他留在自己的身边。
“你你你你干嘛啊!”夏奕阳瞬间炸毛,想要逃脱他的双臂,“身上都是火锅味儿,臭死了。”
“没关系,”盛凛低头闻了闻怀中人的发丝,嗯,果然一股火锅味儿,“我不嫌弃你。”
“我香着呢,是我嫌弃你!”小少爷感觉自己要在盛凛的怀里窒息了,怎么有人胸肌这么大啊,抱那么紧做什么?
可惜夏奕阳挣扎无果,盛凛的怀抱太温暖也太温柔了,像是夏天的风,抚平他所有皱皱巴巴的少年心事,让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沉浸在这个夜晚。
和他们一起享受这个夜晚的,只有头顶沙沙作响的香樟树叶。
夏奕阳小声说:“凛哥,对不起我骗了你,我骗你要做暑假工,其实考上大学就要拍拍屁股走了。”
他听到盛凛开口,胸腔震动:“我早就知道。”
“什么?!”他下意识挣扎,结果又又被盛凛按了回去。
“夏一一,你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吗?”盛凛低头看他,眼底带着笑意,笑意里装满少年的倒影,“我从你第一天来上班就知道了。你说你要打工补贴家用,可一般家庭哪里养得出你这样身娇肉贵的小皇帝?你第一周上工,没洗过碗,没扫过地,没切过水果,连装蜂蜜的瓶子倒了都不知道扶……”
夏奕阳重重踩了他脚一下,用牙缝挤出两个字:“重、说。”
盛凛疼得倒吸气,只能重说:“我确实从你第一天上班就知道了。你这么聪明,脑子活泛,什么事情教你一遍你就能学会,还能举一反三,怎么可能真的当小工?你一看就是成绩好的金豆子,读大学才是正经事,未来肯定有大出息,在我们这里搓冰粉真是屈才了。”
“嗯~”夏奕阳被夸得飘飘然,“这还差不多。”
不过,他还是要强调:“既然你早就知道我考上大学了,那这段时间怎么不问我?你知不知道我这段时间好煎熬,一直在想要怎么开口同你讲!搞得我茶不思饭不想,睡也睡不好!”
茶不思饭不想?盛凛没看出来。
睡也睡不好?盛凛更没看出来。
盛凛无奈:“我以为你会回京城上学,怕我多说多错,让你更难过。”
“好呀,原来你一直盼着我走呢!”夏奕阳气呼呼,“录取通知书就在我行李箱里放着呢,本来还想给你看的,现在不想了。”
这次夏奕阳有了力气,猛地一使力就推开了盛凛,扭头就往家的方向走。
只不过,他走得磨磨蹭蹭,每走一步都在想,盛凛怎么还不追上来,怎么还不哄哄他呀。
走出去不到十步,夏奕阳停下了,回头看向盛凛。
男人就站在重重树影之下,离得近了,他脸上复杂的表情一览无余。
什么啊……
夏奕阳想,凛哥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他?好像是找到了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是终于挽留了渴望自由的猫咪。
在夏奕阳的大脑有意识之前,他的双脚已然载着他向盛凛的方向奔去。
而盛凛也张开双臂,迎接着他的到来。
少年撞入男人的怀中。
这一次,夏奕阳主动抬起双臂从盛凛的腋下穿过,指尖深深嵌入对方后背的衣料,攥出凌乱的褶皱。他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的胸腔也因挤压而疼痛,可少年没有松解一分力气。
他试探性地侧脸贴近盛凛的颈窝。
真奇妙,不用他垫脚,亦不用他弯腰,像是两块严丝合缝的拼图,恰到好处地拼在了一起。
……
这个晚上,夏奕阳和盛凛洗完澡并肩躺在卧室的大床上,一夜未眠,直到天边泛起晨曦,才累到不行同时睡去。
没错——他们就这样聊了一整晚:)
当然,是夏奕阳缠着盛凛说话。
小少爷有许多许多问题要问,大学生活是什么样子的?真的没有班级概念吗,老师记不住每个学生吗,那不是可以随便逃课了吗,所有老师都要点名吗,什么叫公选课什么叫必修课,都要抢课吗,如果修不够学分怎么办,期末考试真的是及格了就行吗,体育课居然还能选健美操和太极剑……?
聊到后半夜,盛凛实在困得不行了,偏偏夏奕阳瞪得一双比猫头鹰还亮的眼睛,眼巴巴地瞅着他,期待他的解答。
盛凛又一次心软:“你只能再提最后一个问题了。”
夏奕阳抓紧这宝贵的机会:“那贵校贵专业的就业率……”
盛凛长叹一声,伸出手掌盖在少年的眼睛上:“睡觉。”
夏奕阳不肯,眼睛眨啊眨的,长长的睫毛扫过男人的掌心,带去无法忽视的痒意。
真是又淘气,又娇气。
这一觉夏奕阳睡到日上三竿,等夏奕阳磨磨蹭蹭起床时,嬢嬢们早就来开店了。
盛凛起床工作的时间一如往常,完全看不出昨天陪小少爷熬到天明的样子,照旧神采奕奕,真是个体力怪物。
夏奕阳下楼时,正好赶上午饭时间。今天吃得简单,一碗家常小面配凉拌藤藤菜,是夏天最消暑的搭配。
见夏奕阳来了,嬢嬢们揶揄他:“哎呦,咱们的大学生闻到饭味儿,可算是起床了!”
“哎呀!”夏奕阳瞬间从手指红到耳朵尖,“你们怎么也知道了呀?”
盛凛给他递了一碗面:“这不是好事吗,也让嬢嬢们开心开心。”
夏奕阳嘟囔:“要说也要等我自己说嘛,你都替我说了,都没惊喜了。”
经过这两个月的相处,两位嬢嬢真是把小少爷当作自己的孙子在疼,得知他考上大学,真是比谁都开心。
赵嬢嬢又是瞪眼,又是拍腿:“我记得七月份就放榜了嘛,你娃儿憋到现在才开腔,嘴巴还紧得很哦!”
李嬢嬢也同她一唱一和:“是不是嫌我们两个老太婆不配晓得嘛?看不起人嗦!”
“不是不是不是!”夏奕阳都顾不上吃面了,赶快坐正,“嬢嬢们千万别误会,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想说了,但是……我不敢开口。”
“考上大学是大喜事,这有啥子不敢开口的?”
夏奕阳挠挠头:“我也知道这是好事呀,可咱们相处这么久有了感情,我一想到要离开你们,自己也太难过,更怕你们难过。所以拖着拖着,越拖越犹豫,越犹豫越拖,就不敢开口了。”
两位嬢嬢听着怪难受的:“你个傻娃儿,尽想些没名堂的!你可是有大出息的人,只要你还记得我们,下次来蓉城玩时过来看看我们,看看老板儿,那就够了。”
夏奕阳:“?”
他下意识地看向盛凛。
盛凛冲他扬了扬眉毛,慢条斯理地开口:“我只告诉了她们你考上了大学,但是没告诉她们你考上了那所学校——这可是属于你自己的好消息,当然要你亲口公布。”
夏奕阳哪还不懂?
他立刻公布:“嬢嬢们,我虽然考上大学了,但咱们以后还能经常见面。我的学校,就在咱们店对面!”
“没错!我考上蓉大了!”
这个好消息真是炸翻了两位嬢嬢,在川省人心里,蓉大的认可率是极高的,夏奕阳选择留在蓉城、走入蓉大,她们真是与有荣焉。
李嬢嬢一拍脑袋:“哎呀,原来小夏考上的是蓉大,那我们这个红包太寒碜了,实在拿不出手。”
夏奕阳眼睛一亮:“我还有红包?”
赵嬢嬢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红包:“不是告诉过你?在我们川省,考大学是要摆升学宴的,升学宴一定要给娃儿红包的。”
夏奕阳不好意思:“可我没摆升学宴啊。”
这时,盛凛敲了敲手里的碗:“这就算了。”
嬢嬢们也跟着说:“要得!这就算喽!”
一边说着,嬢嬢们一边把两个小红包塞到了夏奕阳的裤兜。
红包里的金额并不大,只是图个彩头,甚至不如小少爷曾经一天的零花钱呢,可夏奕阳照旧心里美滋滋的。京城没有办升学宴的传统,不过没关系,他在这间小小的后厨感受到了真心的祝福。
他收起红包,目光复又转向盛凛,手掌一摊,狡黠一笑,问他:“凛哥,你的红包呢?”
嬢嬢们在旁边煽风点火:“是喽,你是老板儿,这红包可不能逃!”
没想到的是,盛凛丝毫不慌,居然真的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个东西。
“我没有准备红包,但是给你准备了一个小礼物。”盛凛把手伸到夏奕阳面前,手指一松,一枚小小的金属物件,掉入了少年的掌中。
出乎意料的,那居然是一枚——幸运饼干。
它小巧极了,沉甸甸的,外表被打磨的很光滑,泛着金属独有的光芒。
它被切割成圆润的荷包状,收口密实地合拢,顶端还穿着一条皮绳。
夏奕阳惊讶又欣喜地捧着它。
“凛哥,这个……”
“我本来想用厨房里的材料给你做几个能吃的‘幸运饼干’,但我想食物吃掉就没了,不如金属的,可以陪你久一些。”
男人示意夏奕阳低头,把那枚精致小巧的项链挂到了他的胸口,又在他的颈后打了一个结。
冰凉的金属吊坠恰好坠在少年的锁骨正中,又很快被他的体温捂热。
夏奕阳的指尖摆弄着那枚金属饼干,他不敢想象,盛凛是如何一夜没睡把它赶工出来,只是为了弥补他的一句随口抱怨。
“凛哥,”少年郑重地说,“谢谢你的这份礼物,我会收好的。”
盛凛摇了摇头:“是我要谢谢你。”
“……?”
“夏一一,谢谢你留在我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