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夏奕阳迷迷糊糊地在病床上睡了过去, 等到再醒来时,已经到了闭园时间了。


    医生刷拉一声拉开蓝色的床帘,风风火火的:“别睡了别睡了, 小伙子醒醒吧, 熊猫基地要关门了!”


    夏奕阳茫然地睁开眼,视线往左一飘,就看到了站在床边的盛凛。


    “关门了?”他的大脑还没跟上节奏。


    盛凛“嗯”了一声,把他扶起来, “你现在怎么样, 身体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啊……啊!”少年坐在那里反应了好久,只觉得浑身清爽, 脑清目明。同时, 他也想起了昏睡前,盛凛帮他擦身的事情。


    他的脸霎时又红了, 小声说:“谢谢你照顾我呀。”


    “不用说谢谢。”男人神色如常,仿佛刚才在病床上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正常至极。他弯腰把少年脱到床底的运动鞋拿出来,帮他把鞋带松开,又整齐摆放到他脚下。


    夏奕阳一边埋头乱七八糟地绑鞋带,一边想, 是不是自己反应过度了?毕竟他们都是男的,盛凛帮他擦身体,只是想让他快点降温, 不要生病。


    立场互换, 如果是老板生病的话, 那他这个小打工仔也会在病床前端茶送水,争当贴心小棉袄的……吧?


    离开诊室时,医生还同夏奕阳说:“你哥哥对你可真好, 你睡着的时候,他一直在你床边守着。我问他要不要在外面的椅子上坐会儿,他还说不用,怕你醒了找不到他。”


    “应该的。”盛凛回答,“他年纪小,我带他出来玩,当然要对他的安全负责。”


    “不小了!”夏奕阳脱口而出,“我都十八了!”


    医生大笑:“才十八!别说你十八了,就算你八十,你哥照顾你也是应当的。”


    夏奕阳嘟囔:“他才不是我哥呢。”


    明明是老板。


    医生看看少年,在看看他身旁的男人,恍然大悟:“哦,原来你们是……晓得了晓得了。”


    夏奕阳:“?”


    医生又晓得什么了?!


    ……


    因为夏奕阳在诊室休息耽误了太长时间,导致最终也没能看到小熊猫。他们顺着园区散客通道往外走,他们已经是最后一波客人了,园区里安安静静的,不复早上的热闹喧嚣。


    少年忍不住叹气,这次没看到小熊猫,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看到。


    盛凛:“小熊猫又不会跑,这次看不到,下次来看也可以。”


    “我还特地给它们带了水果呢。”夏奕阳一边说着,一边从盛凛身上的运动挎包里翻出了两只大苹果。每一只都比拳头还要大,沉甸甸的可以当凶器。


    盛凛气笑:“原来你的包这么沉,是塞了这种东西。”


    夏奕阳心想,我又没求着你给我背包,是你主动背的嘛。


    不过,少年还是有些心虚,讨好地把其中一只苹果递给他:“老板,你吃吗?”


    盛凛眉头微蹙:“洗过吗?”


    夏奕阳心想男人可真挑剔。他把苹果在T恤上随便擦了擦,又递了回去:“刚才你照顾了我,所以现在我来回报你。喏,擦干净了。”


    盛凛:“……”


    这小孩儿,做少爷的时候一身矫情病,不做少爷的时候又嫌弃别人难伺候。


    盛凛叹口气,接过那只被小少爷囫囵擦过的苹果,又从挎包里拿出矿泉水,拧开,在苹果表皮上反复冲洗几次,待确定冲洗干净了,才递回给夏奕阳:“可以吃了。”


    夏奕阳:“嘿嘿。”


    咔哧咬了一口,脆脆甜甜又多汁。


    “老板,你对我真好。”少年一边啃苹果,一边忍不住试探,“可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谁想,盛凛反问他:“这就算对你好了?”


    “当然算了。”夏奕阳掰着手指头数,“我没地方住,你把我领回家;我生病了,你照顾我;还陪我出来玩,给我洗苹果……”


    越说,他声音越小,仿佛有一盘模模糊糊的月亮从池底深处浮现,他想伸手捞一捞,只捞到了一捧水花。


    “原来我对你这么好啊。”盛凛的嘴角克制地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那这样吧,从明天开始,我对你坏一些。”


    “?”


    “以后每顿员工餐只能添一碗饭。”


    “!!!”夏奕阳脱口而出,“不行!”


    盛凛:“有什么不行。”


    夏奕阳据理力争:“我每天都工作很辛苦的,哪有只让牛拉磨,不给牛吃草的呀。我又不是想吃什么山珍海味,只是想吃爆炒腰花、甜烧白、辣子鸡丁、粉蒸排骨而已呀!”


    “你倒是报上菜名了。”盛凛抬眉,“我还以为自己雇了个小工,原来是请了个皇帝。”


    夏奕阳心想,他就是打工小皇帝嘛,从老板那里连吃带拿才是正经事。


    不过盛凛一打岔,夏奕阳完全被他带偏,忘记了之前的问题——为什么盛凛要对他这么好呢,总不可能盛凛真的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哥哥吧。


    苹果吃完,他们也溜达到了停车场。夏奕阳手上黏糊糊的,盛凛又用矿泉水倒水帮他洗了手。待两人收拾好,盛凛去寄存柜里取出头盔和护具,这次夏奕阳不用他帮忙了,轻车熟路的自己就穿戴好了。


    盛凛先上车,然后少年搭住他肩膀,也跨了上去。不过……


    “为什么离我这么远?”盛凛推开头盔上的防风镜,回头看向后排的夏奕阳。


    早上来时,夏奕阳几乎整个人趴在了男人的背上,两只手环搂住男人的腰。可是现在,夏奕阳都快坐到车尾巴上去了,两人之间隔着马里亚纳海沟,夏奕阳仅用两根手指拽着盛凛的运动衫下摆。


    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玩老鹰捉小鸡。


    夏奕阳支吾:“这叫,社交距离。”


    “社交距离?”盛凛低头瞥向夏奕阳骑跨在摩托车上的双腿,心想刚才他给他擦大腿内侧的时候,怎么没听他说什么社交距离?


    难不成这个词是在刚才五分钟里最新发明出来的吗?


    不过盛凛也没继续在嘴上刁难小少爷。


    他转过身,拧动油门,摩托车瞬间冲了出去——“啊!”身后传来一声惊叫,小少爷吓得立刻抱住盛凛的腰,上半身惜命地贴紧。


    盛凛感受着背上那滚烫而纤瘦的身躯,防风镜下的双眼流露出一丝笑意。


    ——社交距离。


    他喜欢这个词。


    ……


    回程的路上稍有堵车,他们用了比早上多了将近一倍的时间才回到了店里。


    “赵嬢嬢、李嬢嬢,我们回来啦!”夏奕阳一手抱着头盔,一手拎着一袋子水果,一路上的风吹得他脸上红扑扑的,“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礼物?”


    正在闲摆龙门阵的两位嬢嬢听到机车声,赶快从柜台后起身迎了出来。


    赵嬢嬢嘴上说:“哎呀,你娃儿才挣几个角角钱,出去耍给自己买点东西就好了,给我们买啥子嘛!”


    但她接水果的动作比谁都快,脸上也笑嘻嘻的。


    李嬢嬢说:“你们回来得刚好,我们两个才在商量晚上吃啥子。天气闷燥地很,吃凉面要得不?”


    夏奕阳眼睛一亮:“要得、要得!”


    盛凛把机车推到后院停好,进屋后先去后厨切水果。


    他们从熊猫基地回程时,看到路边有果农卖自家种的猕猴桃。面包车前挂着广元市的车牌,猕猴桃个头不算大,但每一个切开都血红血红的,从果心向外发散。


    广元的猕猴桃在整个川省都有名,他们买了五斤,就这样一路提了回来,即使一路上小心翼翼,还是有一些表皮被颠破了。


    不过表皮破了也不影响味道,盛凛先把破了的猕猴桃挑出来,剩下的放冰箱冷藏。破掉的猕猴桃皮轻轻一剥就完整地撕了下来,男人快手把猕猴桃切成几份,又插上牙签,叫来夏奕阳,让他先吃。


    “给嬢嬢们带的,就让嬢嬢们先吃嘛。”小少爷假惺惺的客气。


    “别装了,”盛凛说,“你以为我没听到,回来的一路上你一直在咽口水?”


    夏奕阳这才不客气地大吃一口。


    血红的猕猴桃小小一块,入口后,先是猕猴桃独有的酸味,紧接着就被充盈的甜味压倒。纤维很细,几乎不用怎么嚼,果肉就化为汁水,在舌尖上润开,这种独特的风味只有水果原产地才能品尝到。


    “好可惜啊,”小少爷先狼吞虎咽的吃了一个,然后才放缓速度,慢慢品尝,“这么好吃的猕猴桃,我家楼下怎么没得卖?只有黄心或者绿心的。好想让我爸我妈也尝尝。”


    他是个乖孩子,他长到十八岁,还从来没有离开家这么久呢,说不想爸爸妈妈那纯属假话。他赚到的第一笔工资就给父母买了火锅底料寄回去,现在吃到猕猴桃,也第一时间想到了他们。


    可是猕猴桃这么软,邮寄也不方便。只能等蓉大开学时,父母来蓉城陪他报道,才能请他们吃了。


    他自己嘀嘀咕咕一阵子,完全没注意到他说的话都被盛凛听去了。


    小少爷吃完猕猴桃,李嬢嬢的“秘制凉面”也正好出锅。


    川省人爱吃凉面,面条用的是专门的黄凉面,和北方的手擀面不论是口感还是颜色都截然不同。在揉面时,面粉里就加入了碱水,碱水面煮制八分熟就捞出,无需像北方一样过水,而是迅速在案板上摊开,拌入菜籽油防止黏连,同时电风扇对着面条呼呼大吹。这样处理完的面条,充满韧性又十分爽滑。


    至于拌面的调料,也要讲究麻辣鲜香酸甜的平衡:蒜水、酱油、白糖、保宁醋,自家炸的辣椒油必不可少。若是有条件的话,再来那么一小指甲盖的花椒粉……当然,超市里的袋装花椒粉,嬢嬢们是绝对看不上的;必须是从专门的调料市场买回来的汉源花椒,称上那么二两,带回家细细打成粉,至少能在厨房里头用上半年呢!


    “吃面喽吃面喽!”李嬢嬢招呼大家,“往回都是老板儿掌勺,今天也试哈我的手艺!黄瓜丝在那个盆里,自己抓!”


    摆在夏奕阳面前的那碗面最大、最多,甚至比盛凛的那碗还要多。


    小少爷比划着那大大的一碗面:“这也太多了呀,我哪里吃得了。”


    赵嬢嬢说:“你先吃起嘛,你这娃儿还在长身体,平时都要多添一碗饭的。”


    旁边的盛凛接话:“你先吃,吃不了的再给我。”


    “那不如我现在就挑给你。”夏奕阳赶快说,“总不能让老板吃我的剩饭啊。”


    李嬢嬢插话:“啥子老板儿哦。谁不知道你们白天一起上班,晚上一起回家,休息日一起出去耍……关系好的比亲兄弟还黏糊?”


    夏奕阳语塞。


    他下意识看向老板,可是盛凛面色如常,还问他要不要再加点黄瓜丝。


    “……”小少爷扁了扁嘴,把碗递过去,“要。”


    “说说嘛,”赵嬢嬢已经把面条拌开了,“你们今天去动物园耍得怎么样?看到熊猫没得?”


    这话可是戳到夏奕阳心窝子上了,他一边吭哧吭哧吃凉面,一边讲述了今天看到的熊猫和熊猫幼崽们,讲到兴起之处,甚至还把手机拿出来,给两位嬢嬢看自己拍到的熊猫视频。


    视频里,可爱的熊猫们或是吃竹子、或是散步、或是玩玩具,魅力足以扫射所有人类。


    当然,他有意地跳过了自己中暑这件事,一方面是不想让嬢嬢们担心,另一方面……他实在不愿回想盛凛帮他擦身的种种细节。


    现在他只要一阖上眼,他好像就回到了那安静的病床单间里,感受着床帘的摇曳,以及那浸透了凉水的方巾轻轻贴在他双腿之间带来的酥麻感。


    “看你们耍得这么开心,那下周放假又去哪里耍?”李嬢嬢忽然问。


    夏奕阳一愣:“……诶?”


    赵嬢嬢关心地说:“现在是暑假,到处都是游客。我那天看手机,说川省的几个景点都要提前一个礼拜手机抢票,要不然毛都抢不到!你们要早点打主意,莫等到时候在景区门口转圈圈,哭都哭不出来!”


    可是,可是小少爷根本没想过下周还要和盛凛再出去耍啊。


    他以为只有这一次而已。


    夏奕阳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盛凛忽然开口了。


    “已经计划好了。”男人语气沉着,“我们下周多休一天假,我带他去山里避避暑。”


    第22章


    七月过半, 蓉城的温度又创下了一个历史最高。相比起来,蓉城周边的山区倒是凉爽宜人,每逢周末, 都有大批市民驱车前往避暑纳凉。


    ——但是, 这不是夏奕阳同意和盛凛再次出去玩的理由啊!!!!


    自从盛凛告诉嬢嬢们他们的旅行计划后,嬢嬢们居然比他们两个当事人还重视,一会儿建议他们去山里露营,一会儿又说可以去农家乐采摘水果。


    夏奕阳被嬢嬢们的热情推荐吓到了, 跑去找盛凛抱怨。


    “老板, 你为什么要说去山里避暑?”


    盛凛停下手里的工作,回答:“城里温度高, 你在熊猫基地都能热到中暑, 下次出门当然要找一个凉快的地方。”


    “我是说,我什么时候同意和你去避暑了?”夏奕阳急得团团转, “我以为咱们只要出去玩一次就够了。”


    “你这是在完成什么kpi吗?”盛凛反问他,“和我出门一次之后,kpi就完成了,不用再继续了?”


    夏奕阳嗫嚅道:“不,可是……可是哪有每周都和老板出去玩的呀。”


    他特地上网查过, 如果员工和老板一起出去玩,这叫“公司团建”。团建除了吃吃喝喝以外,还包括精彩的节目表演, 主要包含两个节目:老板负责表演《与民同乐》, 员工负责表演《歌功颂德》。


    但很显然, 没有老板会“与民同乐”到亲自给员工背包、拍照、擦身体,员工的“歌功颂德”也不包括给老板吃没洗过的脏苹果。


    见夏奕阳一副不情愿的样子,盛凛也不想强求他, 很干脆地说:“如果你不想出去玩,想在屋里休息,那我也尊重你的意见。我会去和嬢嬢们说,这周咱们就不去青城山了。”


    “……”


    “旁边的都江堰也不用参观了。”


    “……”


    “至于什么河口漂流、小龙虾垂钓,我看也没必要安排了。”


    “……小龙虾(咽口水)也能垂钓?(咽口水)好钓吗?”


    “非常好钓。小龙虾很笨,只要把勾垂到它们面前,它们就会用爪子夹住,即使是直钩,它们也会上当。”男人语气平静且客观的阐述,“青城山周边就有专门养殖小龙虾的浅滩,游客垂钓完可以直接交给店家烹饪。一分钟小龙虾还在小溪里,下一分钟就出现在餐桌上,绝对比城里吃的更新鲜。”


    一阵肚子轰鸣声响起,小少爷脸涨得通红,赶忙捂住。


    盛凛:“不是刚吃过饭,你怎么又饿了?”


    小少爷羞涩道:“这个嘛……我还在长身体呢。”


    真是永远都有他的大道理。


    盛凛强忍住笑意,故意问他:“那我就去和嬢嬢们说取消行程了?”


    “不不不,”夏奕阳赶忙拦住他,“其实我仔细一想,你这是在为我好呀!你知道我一个人孤苦伶仃飘在蓉城,怕我想家,所以特地带我遍赏川省美景。我又不是那种没良心的家伙,怎么会辜负老板的一番好心呢。”


    盛凛实在没看出来他有哪里孤苦伶仃了,只看出来这小孩儿嘴馋的要命。


    ——铛铛铛,世界上比小龙虾更容易咬钩的东西出现了!


    ……


    最近几家外卖软件开启红包大战,直接导致店里的外卖量直线上升。


    一打开外卖打印机,订单就像瀑布一样往外吐,吓得小少爷恨不得把插头直接拔了。


    盛凛哐哐切水果,两位嬢嬢哐哐装冰粉,夏奕阳哐哐打包……四个人分工合作,才勉强把积压的外卖单都处理完。


    外卖员们堆在出餐口,不停地敲着桌子催单,小少爷哪见过这种场面,被催的头昏眼花的,一闭上眼睛耳边都是嗡嗡的催单声。


    他真是太辛苦了,必须点一杯加三种小料换椰奶去茶底的奶茶犒劳自己一下!


    (忙疯了的奶茶店店员:哪儿来的活爹?)


    等到打烊后,小少爷用尽最后一份力气爬回二楼,然后就一头栽倒在属于自己的那张沙发床上,顾涌着想往毛毯里钻。


    “既然累了,那你先去洗澡。”盛凛推了推他,“越躺越累,别磨蹭了,洗完澡早点休息。”


    夏奕阳艰难地在沙发上翻了个身,两只胳臂向天空高举,双手合拢到一起。


    盛凛:“?”


    小少爷念念有词:“火、箭、发、射!十,九,八,七,……三、二、一!”


    在喊到“一”的那一瞬间,他的两只手臂带动上半身往上一挺,挣扎着想要起床——结果挣扎到四十五度角,就轰然倒回了沙发上。


    小少爷遗憾地摇摇头:“哎,火箭发射失败了。”


    盛凛:“……”


    小少爷半睡半醒,再次软绵绵地举起双臂,做出火箭发射的样子:“火箭第二次启动……十,九,……”


    这次不等他喊出第三个数,忽然一双有力的手掌握住了他的双手,他只觉得身体一轻,就这样离开了柔软的沙发。


    “诶诶诶诶诶诶??”夏奕阳吓得立刻睁开眼。


    原来是盛凛看不下去,协助火箭顺利升空——他就这样拉着少年的手,直接把他拽了起来。


    “快去洗澡,别让我再催第三次。”盛凛冷哼,“还是你想让我帮你洗?”他的目光往夏奕阳的双腿之间一瞟,意有所指地说,“反正也帮你擦过身体了……”


    “不不不不用了!”夏奕阳立刻勤快起来,乖乖拿着换洗衣服溜进了浴室。


    洗澡嘛,都是一样的流程——洗之前磨磨唧唧,懒得脱衣服准备毛巾;洗的时候享受人生,在飘散的水雾里思考哲学问题;洗完了舒舒爽爽,如果能喝一瓶冰可乐吃一口冰西瓜,那就是坠棒的!


    不过,世界上有比冰可乐和冰西瓜更高级的享受——


    当小少爷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浴室时,果然在沙发旁的茶几上,发现了一碗水果凉虾。


    “凉虾是给你留的。”盛凛拿着换洗衣服与他擦肩而过。在关上浴室门前,男人忽然停步,叮嘱他,“新买的吹风机在柜子里,记得用。你头发没干不要贪凉吹风扇,再让我抓到一次,以后就没有夜宵吃了。”


    “好~好~好~”夏奕阳不情不愿地应了。


    这到底是老板还是老爸?怎么连他洗不洗澡、吹不吹头发、吃不吃夜宵都要管嘛。


    夏奕阳找到吹风机,插上电,胡乱吹了两分钟,像是小狗一样被吹得摇头晃脑。他是根本没有耐心把头发全吹干的,吹到半干不滴水,已经算是很听话了。


    终于,他可以清清爽爽、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吃凉虾玩手机了。


    V(^-^)V手机手机!他今天忙了一天,根本没有时间好好陪它,连游戏里的日常任务都没来得及做,希望手机不要怪它。


    他拿起手机一看,屏幕上居然有好几个未接电话,还有一条短信。


    陌生号码:【夏先生您好,您从广元市寄出的快递已经送达家门口,签收人:家人】


    夏奕阳:“?”


    奇怪,他最近没有买过东西啊,而且怎么是从广元市寄到京城的?他又从来没去过广元市。


    他正要给爸妈打电话问问是什么东西,妈妈的电话先一步打来。


    夏奕阳赶快按下接听,他用肩膀夹着手机,这样就可以不耽误他吃凉虾啦。


    “一一,你寄来的水果我们收到了!”电话里,响起妈妈欣慰的声音,“你这孩子真是懂事了,自己出去玩,总惦记着给家里寄东西,上次是火锅底料,这次是新鲜水果。刚才爸爸妈妈都尝了,确实好吃!而且包装的特别好,像鸡蛋一样一个格子一个格子的装好,一路都没有磕碰。”


    “什么?”夏奕阳糊涂了,手里的勺子停住,问,“什么水果?”


    “红心猕猴桃。”妈妈的声音传来,“快递箱上写着你的电话,你的名字,家里的地址……难不成不是你寄的?可我看寄出地是川省,我还以为是你寄的呢。”


    电光火石间,某个人影出现在夏奕阳的脑海中,让他猜到了答案:“……确实不是我寄的。应该是我的老、呃,是我的朋友寄的。”


    “朋友?你在那边交了这么好的朋友,怎么从来没说起过?”夏妈妈又问,“还有,我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你去熊猫基地玩啦,你是一个人去的,还是和朋友去的?”


    “我是和他一起去的。”


    提起盛凛,夏奕阳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格外雀跃,像是一勺跳跳糖撒在了舌尖。


    “他是本地人,对蓉城很熟悉,年纪也比我大,一直很照顾我的。我们约好下周要去青城山玩,他还要带我去钓小龙虾。”


    “小龙虾也能钓?”


    “是呀。”夏奕阳复述起盛凛说过的话,“据说小龙虾很笨的,就算是直钩,它们也会上钩呢。”


    他忍不住越说越多,从这周去熊猫基地看熊猫崽崽,到下周计划去山里避暑,洋洋洒洒,根本停不下来。


    “妈妈真为你开心。”夏妈妈由衷地说,“本来我还担心,你一个人离开家,去那么远的城市生活,未来还要在那里读书,度过四年光阴。你向来是家里的宝贝,养得娇气,我又怕你水土不服,又怕你融入不了当地的环境……现在看到你交了这么好的朋友,我和你爸总算是放心了。”


    “我哪里娇气了?”夏奕阳立刻为自己正名,“我一点也不娇气,我可能扛事了呢!”


    “对对对。”夏妈妈顺着他的话哄他,“是妈妈说错了,你不是娇气,是骄傲。我们一一,是家里的骄傲。”


    夏奕阳听得鼻子一酸,赶快又低头刨了口凉虾,这才把那股酸意驱散。


    他和妈妈腻歪地聊了好一会儿天,挂断电话后,碗里的凉虾也刚好吃完最后一口。


    “咔嗒”一声浴室门被推开,洗完澡的盛凛走了出来。这么热的天,屋里又没有空调,可他的睡衣纽扣向来规矩地系到最顶端,最多把袖子挽起来。


    浴室里喷薄的水汽一并涌出,水雾沾上他硬短的发丝,模糊了他眉宇间的坚毅,给他平添了一份柔和与松弛。


    “老板,”夏奕阳端着空碗向他卖乖,“我头发吹干啦,夜宵也吃完啦。”


    “嗯。”盛凛满意极了,“这次倒是听话。”


    “那个,刚才我妈给我打电话,说家里收到一份猕猴桃快递,写着我的名字和电话……是不是你寄的呀?”


    “什么快递?”意外的,盛凛一副并不知情的样子。


    “就是广元的红心猕猴桃啊。”夏奕阳咦了一声,“真不是你寄的?”


    盛凛照旧一张扑克脸:“我为什么要给你家里寄猕猴桃?”


    “也对。”小少爷直接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转身就走,“说不定是覃哥寄的呢,他能掐会算,用他那个塔罗牌啊水晶球啊灵摆啊一算,就知道我爱吃猕猴桃,所以热情的给我家里寄了一箱!我现在就给覃哥打电话谢谢他去~”


    “……回来。”盛凛揪住他的衣领,“是我寄的。”


    小少爷哼了一声:“你说是你就是你,我才不信。你怎么知道我想给家里寄猕猴桃?”


    “那天你边吃边念叨,就算是聋子也听到了。”


    “哪里买的?”


    “我昨天早上去水果市场进货,问了熟识的批发商,刚巧他认识广元的果农,我就直接让他们从产地发了一箱。”


    “那我家的地址?”


    “我有你的身份证复印件,上面写着。”


    “那……”


    男人打断他:“夏奕阳,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问题?”


    小少爷很骄傲地抬头:“谁让你刚才骗我,我当然要问清楚喽。”


    不过,夏奕阳确实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没搞明白。为什么盛凛会把他随口说得一句话记得这么清楚,甚至大费周章地寄了一箱去他家,还不要他的钱呢?


    “——员工福利。”盛凛如此回答,“你在我店里工作满一个月了,最近外卖单又很多,你每天工作都很努力,所以我给你家寄了一箱水果,算是犒劳。”


    夏奕阳拖长声音哦~了一声:“那嬢嬢们也都有?”


    “她们没有。”盛凛看出他在明知故问,被他气笑,“她们不爱吃。”


    “原来她们不爱吃啊,我看那天她们吃得挺开心呢。”夏奕阳眉毛都快跳起舞来了,原来老板根本不会说谎,谎话一戳就破。


    ——谁说小龙虾才是最笨的呀,小少爷已经找到比小龙虾更笨的了!


    第23章


    盛凛最近要操心的事情还挺多。


    一方面是冰粉店, 他和夏奕阳下周要一同休假两天,他身为老板,临走前肯定要有很多事情安排;


    另一方面就是他的副业(当然在别人看来, 他这份“副业”才是他的赚钱主业)——他之前在师兄师姐的介绍下认识了一个在粤省开工厂的老板, 帮对方优化了厂里的小型流水线控制系统。这位粤省老板结钱向来痛快,对他这个技术人员也挺客气的,但是最近厂里出了问题,不是这个机器坏, 就是那个机器坏, 盛凛几次通过远程连线调试,都显示机器硬件没有任何问题, 流水线的运转也没有bug, 根本查不出来问题出自哪里。


    第二件事情显然更重要,如果解决不了, 盛凛根本不可能抛下工作陪夏奕阳去山里避暑。


    所以这段时间,他每天晚上都要泡在书房里,挑灯夜战,和远在粤省的工厂机械师一起排查问题。


    因为小少爷睡在客厅,盛凛怕打扰他休息, 所以晚上熬夜工作时,他都会把书房的门关上,只有门缝下会露出一点点光。


    大多数时候, 小少爷就盯着门缝下的光沉沉睡去, 睡到凌晨两三点迷迷糊糊起来上厕所, 门缝下的光也没消散。


    ……老板到底在书房里做什么呢?


    夏奕阳在沙发床上翻了个身,双手垫在脑袋下,望着天花板上的吸顶灯。摇头风扇哗啦啦地吹动窗帘, 也吹动了少年的好奇心。


    早在搬来的第一天,他就发现盛凛的书房里有一套看上去就很贵的电脑,旁边的转角工作桌上还放着一套3D打印机。有一次,夏奕阳在网上刷到有大佬分享的“3D熊猫钥匙链”,盛凛见他喜欢就帮他打印出来了,夏奕阳爱不释手,现在就挂在他的运动包上。


    普通人家里会有那么贵的电脑、那么贵的3D打印机吗?


    显然不会。


    普通冰粉店老板会每天晚上在书房里神神秘秘的工作吗?


    显然也不会。


    夏奕阳忽然意识到,他虽然和盛凛朝夕相处,同吃同住,但是他对男人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他只知道盛凛身高一米八五,体重七十八公斤,身材很好。他是川省人,做饭好吃,没什么忌口,连折耳根也能面不改色的吃下去。他每天早上七点出门锻炼,风雨无阻,晚上睡觉前会冲个凉水澡,睡衣扣子向来系到最顶端。他还会骑机车,会修理店里的一切电器。虽然初见时凶巴巴的,其实盛凛很细心也很体贴……


    这些小小的细节叠加在一起,构成了他眼中的盛凛;可夏奕阳太贪心了,他还想知道更多、更多。


    他迫不及待地想更贴近盛凛一步,更了解盛凛一些。


    ——这时的他尚未意识到,这种贪心的根源究竟是什么。


    夜风轻轻吹着,小少爷在盛夏的晚风中沉沉睡去。


    书房里,盛凛正在和粤省当地的机械工程师远程联系,争取早日解决问题。


    “盛工啊,我哋已经按你嘅要求检查所有线路啦,可是机器就是开唔到(无法运行)。”


    盛凛抬手捏了捏眉心,向后仰靠在座椅上,对着电话那端说:“有没有考虑过温度和湿度?会不会是上峰调整了工业电的额度?”


    “都检查过啦,”对方说,“再唔得(再不行的话),就只可以用返老办法啦。”


    盛凛:“什么老办法?”


    对方:“拜神仙啊!”


    盛凛:“……?神仙也管这个吗?”


    “当然啦!”对方言语肯定,“开公司都要拜码头的嘛,开工厂也要拜神仙?。”


    盛凛忽然想起,他读书时和校友一起参加全国大学生机器人+大赛,看到过有些高校的学生会对在上场前对机器人行大礼,而且那支队伍最后确实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绩……


    难道科学的尽头真的是玄学?


    电话里,对方语气客气:“都唔知边位大师搞得掂呢(也不知道哪位大师能搞定)……如果拜神都唔行,就只能辛苦盛工来厂里帮帮忙啦!”


    从蓉城出差去粤省不算麻烦,但这样一来,盛凛和夏奕阳约好的小龙虾之行注定要延后了。


    想到这里,盛凛立刻做了决定。


    “你们如果要找‘大师’的话,我可以推荐一位人选。他是我大学舍友,和我都是机械学院毕业,由他出手,老板可以放心。”


    ……


    最开始,盛凛只是死马当活马医,所以才把覃早早推荐给了工厂。没想到,让盛凛辛苦了将近一周都没能排查出来的机器问题,覃早早居然只用了一个中午就搞定了!


    盛凛向工厂要来了监控录像,只见梳着黑人脏辫的青年掐指捏决在机器周边转了一圈,嘴里念念有词、摇头晃脑,没做任何检修,只是拔掉插头再重新插上——哗,bug奇迹般的修复了!


    盛凛:“……”


    虽说是玄学,可这也太玄了。


    “盛凛,你这次可是欠了我一个大人情。”电话里,覃早早洋洋得意地宣布,“咱们亲兄弟明算账,我替你出了趟公差,你要怎么谢我?”


    盛凛当即爽快表示:“这次的维护费用全部给你,以后若还有类似的生意,都介绍给你。”


    “停停停,我早就说过,钱财乃是我的身外之物,不要用世俗化的金钱玷污我高洁的灵魂。”覃早早说,“钱的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诚意。”


    “……诚意?”


    覃早早:“我的要求也不高,上次我去你那里,看到你给小夏做的那碗红豆抹茶甜豆花,你给我一模一样地复刻一碗。”


    盛凛很意外:“就这样?”


    “我还没说完呢。”覃早早坏笑,“你让小夏亲自送到我店里来~~我好久没见小夏弟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盛凛皱眉,“覃早早,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能干嘛啊。”覃早早说,“就和你的心肝宝贝一起摆摆龙门阵(闲聊天)呗。”


    “什么心肝宝贝?你别胡说八道。”


    “既然不是你的心肝宝贝,那你就别这么紧张啊。”覃早早像电影里的最终大反派一样桀桀桀桀坏笑起来,“总之你放心,我就是单纯觉得这位小少爷特别好玩,想和他喝喝茶,不行吗?再说,你在这里护犊子有什么意义,说不定人家小夏也乐意来找我玩呢。”


    电话的声音还没落下,后厨的窗帘就被猛地掀开,旋风似地钻进来一个上蹿下跳的少年。


    只听夏奕阳兴奋地问:“老板老板,刚才覃哥给我发微信,喊我去他店里转转呢!”


    盛凛:“……”


    夏奕阳:“他还说,你给他准备了一份甜豆花,让我一并带过去。”


    盛凛气极反笑,第一次见到这小孩儿主动在大热天往外跑,上次中暑的苦头看来还没吃够。


    “你翘班出去玩,居然还厚脸皮和老板打报告?”


    “谁说是翘班啦,”小少爷自有他的道理,“我明明是在替店里跑腿送外卖呀!”


    盛凛实在没办法,只能同意让夏奕阳出门。


    盛凛亲自装了两份豆花,打包严实,装在少年的小挎包里:“一份给他,一份给你。”


    怕他中暑,又给他在包里塞了好几个冰冰贴:“热的话就贴在脖子和额头;再热的话别逞强,你随便在路边找个奶茶店吹空调,喊我去接你。”


    想了想,盛凛还是不放心,又翻箱倒柜找出草帽墨镜和冰袖,强硬地给夏奕阳套上。夏奕阳嫌土,别别扭扭地戴上了,打定主意等出了店门就把这套装备塞进包包里。


    待一切准备稳妥,盛凛又亲自把夏奕阳送出了店门,叮嘱他早去早回,别被覃早早拐去别的地方。


    夏奕阳满脑子都是带薪出去玩的兴奋,对他的叮嘱当然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安啦安啦,覃哥又不是人贩子,我也没那么好骗。”


    “你还不好骗?”盛凛提醒他,“是谁两次进了派出所?”


    夏奕阳:“啊啊啊啊你能不能别提那些老黄历?”


    嬢嬢们听得直笑:“老板儿,小夏又不是三岁娃儿。你咋个比那些送孩子去上幼儿园的家长还操心?”


    盛凛一滞,居然找不出反驳的话语。


    小少爷趁乱跳上路边的共享单车,向盛凛挥挥手:“再见了老板,今天我就要去远航啦!”


    然后他脚下一踏,车轮就载着他轻盈地滑了出去。


    出乎意料的,他骑车的动作很不规矩,偏要双手撑住车把站起来,上身前倾,用尽力气去踩脚踏板。少年一边骑,一边叮铃铃按响车铃,挎包飘在身后,黑发飞扬,无忧又无虑。


    马路旁的香樟树遮天蔽日,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之间漏下来,铺在滚滚前行的车轮下,也铺在了青春与青春的记忆里。


    盛凛望着他雀跃离开的背影,仿佛能看到实质化的快乐从少年的身上溢出来。


    “慢点骑!”男人双手拢在嘴边,大声提醒,“注意安全!”


    少年许是听到了,抬起一只手,对着天空挥了挥,但没有回头。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让人操心的小孩儿?


    ——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一秒也不行。


    ……


    覃早早在微信上给夏奕阳发去了自己店铺的地址(盛凛:他居然还开了店?),位置不算远,就在蓉大南门。


    青年生怕夏奕阳找不到,又特地叮嘱一句。


    @贾晚晚:我的店就在蜜x冰城和正x鸡排中间,很显眼的!你来了就能看到!


    冰粉店在蓉大北门,若要去南门,可以绕过学校外围骑过去,也可以直接穿过蓉大校园。


    夏奕阳当然是选择穿行蓉大啦!


    从红柱琉璃瓦的北门穿行而入,过莲池,庄重威严的明德楼映入眼帘;一路南行到体育馆,夏奕阳被晒得头晕眼花,见旁边有一条宽阔的林荫路,他想都没想就拐了过去,结果就偏离了航线;原来蓉大的附属小学就开在大学校园里,一群正在上暑期课外班的小朋友挂在操场栏杆上,好奇地盯着他,叽叽喳喳地说着川省话;骑着骑着,他忽然看到一座钟楼,旁边还有高耸的伟人像。


    伟人像前摆着两束鲜花,也不知由谁敬赠。


    “不辛苦不辛苦,我在为人民服务!”夏奕阳向伟人挥挥手,开心地绕着伟人像骑了一大圈,终于想起自己还有正事做。


    糟了,再不抓紧送外卖,挎包里的甜豆花就要融化了。


    他赶忙调转车头,急急忙忙又往南门骑。


    没想到南门如此繁华,各种格子铺一间挨一间,夏奕阳见缝插针找了个角落落锁还车,然后就背着他的小挎包一间间找过去,很快就找到了蜜x冰城和正x鸡排。


    只不过……蜜x冰城和正x鸡排两间铺子紧紧相贴,只被一面墙壁隔开。夏奕阳从左走到右,又从右走到左,盯着那扇薄薄的墙壁都要盯出火苗来了,也没找到覃早早的店究竟在哪里。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覃早早开的店是不是叫做破釜酒吧,只有具有神秘巫师血统的人才能发现它挤在那条缝隙里,像他这样的麻瓜根本找不到。


    就在他踟蹰犹豫之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古怪的声音。


    ——“瓜娃子!瓜娃子!瓜娃子!”


    那声音比寻常人声更独特一些,有些失真。


    夏奕阳莫名觉得,那声音就是在喊自己。


    他扭头看去,只见在路边矗立着一座破破烂烂的报刊亭。报刊亭外贴着如今最当红的爱豆姜乐忱和闻桂的双人海报,帅得十分权威,有一位年轻女生在报刊亭外驻足,买了一本双人杂志。


    报刊亭上挂着一只精巧的木质鸟笼,一只全身黑漆漆的八哥鸟在鸟笼里挑来挑去,用标准的川省方言不间断地喊着:“瓜娃子、瓜娃子、瓜娃子!”


    与此同时,一名顶着黑人脏辫的青年从报刊亭的小窗口里钻出来,嘴里叼着一根冰棍,冲着夏奕阳挤眉弄眼:“小少爷,您这是绕去哪里玩了?你家盛老板一分钟一个电话,问我你到了没到,你要是再不到,他真要杀过来把我撕碎了。你说他这人瞎操得什么心?真这么不放心,不如在你身上安个定位器。”


    “嘿嘿。”夏奕阳没好意思承认自己溜号跑去蓉大玩了。


    他转移话题,左右打量着这小小的报刊亭,“覃哥,这就是你的店啊?”


    “怎么样?”青年得意洋洋,晃了晃手里吃了一半的冰棍,“有书香,有鸟鸣,还有冰矿泉水和一元一根的老冰棍,是不是很安逸?”


    “确实挺安逸的。”夏奕阳实话实说,“猫要想进你店里,都要先用胡子量量钻不钻的进去呢。”


    第24章


    夏奕阳好奇地踏入了覃早早的小“店”里。


    说是“店”, 可真是抬举了这一亩三分地。这明明是一座濒临倒闭的报刊亭,现在的主营业务是一块钱一根的盐水老冰棍和三块钱一瓶的冰矿泉水,哦, 还有一台充电宝租借机摆在门口, 八个凹槽空了六个。


    覃早早搬开堵在门口的冰柜,夏奕阳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变成纸片人,侧身挤了进去。挂在横梁上的八哥鸟从笼子的缝隙里探出小脑袋,好奇地瞅着这位陌生客人, 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瓜娃子, 瓜娃子”。


    小少爷抬头望它,气鼓鼓:“这鸟真坏, 它怎么骂人啊?”


    “你想多了!”覃早早哈哈大笑, “瓜娃子不是喊你——‘瓜娃子’是它的名字!”


    夏奕阳:“咦?怎么给鸟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那就得问它的前主人了。”覃早早耸耸肩,“前主人家里出了些变故, 在鸟群里找领养,刚好我也在那个群里,我就接回来了。据说它原本不叫这个名字,八哥鸟半岁就能学人说话,可主人怎么教都教不会, 一气之下就喊它‘瓜娃子’,哪想到它突然就学会了。”


    少年觉得有趣,伸手到笼边想摸摸鸟儿, 又怕被它叼, 只能隔着笼子冲它招招手。


    覃早早见他喜欢, 干脆把笼门打开,他极高又极瘦,一站起身几乎把整个报刊亭都填满了, 仿佛报刊亭里突然矗立起一座电线杆。


    恰好,鸟儿最喜欢的就是电线杆。


    只见那只八哥鸟灵活地在跳上青年的手指,又蹦跶蹦跶顺着他的胳臂往上跳,最终落在了他那团恰似鸟窝的脏辫上,然后用两只爪子踩一踩,小尖嘴再叼一叼,最终找到一个最舒服的位置,尾巴翘起安然落座。


    夏奕阳盯着这一人一宠的互动,眼里的羡慕都快化成水流淌出来了:“覃哥,你的鸟好亲人啊。”


    “小动物嘛,都爱和主人互动。”覃早早问他,“你养没养过宠物?”


    “养过,”夏奕阳有些羞赧地问,“不会喘气的算吗?”


    覃早早:“?”


    夏奕阳比手画脚形容了一下:“我读高三的时候,班里流行养‘胶带球’。写卷子写错了都要用透明胶带沾掉嘛,但是沾过的胶带不能丢,要缠成球,胶带越细越好,中间不能断。等到把胶带球养大了,就和其他同学比谁的胶带球最大、最粘,获胜的那个胶带球会被它的主人从中间一刀割开——可解压了呢!”


    覃早早:“……实话实说,我没听出来哪里解压,只听出来你们压力确实是挺大的。”


    青年从报纸的缝隙里抽出一张折叠小矮桌,立在了地面上,又翻出两摞挤压的杂志充当板凳,示意夏奕阳坐下聊。


    夏奕阳也不嫌弃这里又脏又小又乱,毫无负担地坐下,把斜挎背包拽到身前,拉开拉链,小心捧出了两只外卖打包盒。


    “铛铛铛!”他很自豪地宣布,“这可是我们老板的秘制甜豆花!别无分号,每天只出两桶,限量供应,每次都是第一个估清的呢。”


    “知道了知道了,”覃早早听到耳朵磨茧,“我就没见过比你还能吹老板的打工人。盛凛到底从哪儿挖来你这么个宝贝?”


    少年珍重地把盖子打开,一路颠簸,天气又炎热,豆花渗出了不少水,原本整片的豆花有些颠碎了,好在并不影响味道。其中一碗是覃早早点名要的抹茶红豆;另一碗豆花上挤挤挨挨放了几只熊猫模样的汤圆,上面盖了一层浓厚的桂花酱。


    不用说,那碗熊猫汤圆甜豆花是特地为夏奕阳准备的。


    覃早早本来觉得自己这碗抹茶红豆的挺好的,看了夏奕阳那碗,他又酸了。


    夏奕阳把两份冰粉放在一起,拍了张照片,转手发给盛凛。


    @一一:报告老板,您的小骑手已把外卖安全送到!【敬礼】【敬礼】【敬礼】


    页面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许久,可最终只发来三个字。


    @凛:知道了。


    啧。


    又在装酷。


    要不是他出门前被盛凛叮嘱了一堆,他也会以为盛凛不在意他呢。


    @一一:老板,覃哥说你一分钟给他打一个电话问我到没到,你是不是在担心我啊?


    @一一:你放心吧,我这么大人了,不会走丢的!


    @一一:对了你知道覃哥的店什么样吗?你绝对猜不到!


    @一一:他还在店里养了一只会说话的八哥,叫瓜娃子!


    他巴拉巴拉说了一堆,盛凛只回复了两个字。


    @凛:TD


    夏奕阳噗嗤一声乐出声来。


    覃早早和他头顶的八哥鸟一起伸长脖子,一人一鸟都很八卦地盯着少年的手机屏幕,青年问:“你笑什么呢?”


    “没什么。”夏奕阳晃了晃手机,“刚才老板发了个笑话。”


    “…………”覃早早捧着碗的手一抖,冰豆花啪叽一声洒了一半在腿上。


    它头上的鸟儿嘲笑他:“瓜娃子!瓜娃子!”


    夏奕阳赶快给他递纸巾:“哎呀哥,你怎么了?”


    覃早早一边手忙脚乱擦腿,一边回答:“我能怎么了?我是太惊讶,我和他同学一场,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他会讲笑话。”


    “你说的也太夸张了!”


    “你别不信,他这人是出了名的冷淡。”覃早早清了清嗓子,忽然冷脸开口,“‘不帮签到,不帮点名,不帮带饭’,‘叫爸爸不行,叫爷爷也不可能’。‘咱们只一起打过几次篮球,别和我称兄道弟’,‘我们组不要混学分的闲人’。”


    ……别说,这语气学得还挺像的,夏奕阳几乎能想象到盛凛说这些话的表情神态。


    他刚认识老板时也曾觉得他不苟言笑不好亲近,但熟悉之后,觉得他远比外表看上去细腻的多。


    就拿少年面前的这碗豆花来说吧,碗里的豆花白生生的,熊猫样子的汤圆咬开后,流出醇厚的黑芝麻馅儿。白的豆花,黑的芝麻,金黄色的桂花酱,完美得融合在一起——而且恰恰好全是夏奕阳喜欢的味道。


    这是店里还未上架的新品,夏奕阳永远是第一个品尝。


    会做甜品给他吃的人,会是什么冷硬心肠的坏人呢?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少年唇瓣抵勺,大吃一口。


    他每次吃到好东西,都会忍不住摇头晃脑,眉毛也跟着一起飞舞。


    覃早早开玩笑:“你应该去做吃播,可比在盛凛那里打工赚得多。”


    “那不行,我可是我们店的中流砥柱,我要是走了,老板哪里还找得到我这种嘴巴甜会推销又卖力干活儿的服务生啊?”夏奕阳自吹自擂向来有一套。


    “也对,”覃早早意有所指地回答:“你要是走了,盛凛肯定舍不得。”


    “……”这话一下踩中了夏奕阳的小尾巴。


    他当初找到这份工作,就是因为想打暑假工处处碰壁,所以只能谎称自己没考上大学出来打工。现在已经七月中旬了,再过段时间录取通知书就要下来了,他又要怎么同老板开口说这件事呢。


    虽然他知道,盛凛肯定会为他考上大学而开心的。但是他一想到自己要离开冰粉店,离开热情的嬢嬢们,离开那间拥有着宽广露台和虫鸣鸟叫的二层小楼,他就从心底升起一股难过。


    ……等等,那个二楼又没空调又只能睡沙发,他到底在留恋什么呀。


    夏奕阳低头吃了一口甜豆花,掩盖自己内心莫名涌起的酸涩。


    甜品永远能抚慰心灵,小少爷很快平复好心情,复又抬起头来,问,“覃哥,你能不能多和我说说我们老板的事情?”


    “怎么,那么想了解他?”


    少年又羞赧又大胆地点头。


    “行啊。我上晓天文下通地理,能掐会算指点迷津,你随便问吧!。”覃早早夸下海口。


    夏奕阳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忙把那些好奇全盘托出:“我想知道,我们老板最喜欢什么颜色,最喜欢看什么电影,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喜欢去哪里散心?”


    覃早早:“……”他差点被甜豆花呛死,“你把我当魔镜许愿呢?你再问这些无聊问题,我就收费了啊——只能免费问一个,你重新问。”


    夏奕阳现在可是个小守财奴,一听要钱,赶忙捂住了荷包。


    他思索良久,终于想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你说你和我们老板是同学,那你们是哪所学校的同学啊?”


    覃早早反问:“你觉得我俩是什么同学?”


    夏奕阳想了想:“高中初中吧,或者小学……不对,你刚才提到‘学分’,小学没有学分吧。”


    覃早早觉得奇怪:“怎么,我俩就不能是大学同学?”


    “大学?”此话一出,小少爷瞬间一副天塌掉的表情。


    他先环视这小小的报刊亭,又盯着覃早早身上破破烂烂一看就是旧货市场淘的二手衣服(“什么二手衣服,这叫vintage!”),喃喃自语:“虽然网上都说大学毕业生就业很难,可这未免也太难了吧。”


    想到这里,他赶忙把自己碗里的汤圆拨了一颗给覃早早:“哥,你看你瘦成这样,你多吃点呀!”


    覃早早:“………………”


    他承认他现在是有点落魄,但也没有落魄到连一颗汤圆都要小朋友施舍吧。


    覃早早阴阳怪气,故意瞎扯:“其实我和盛凛是技校同学。他是八级钳工,你看他平常是不是爱捣鼓那些零件?平常修个车、修个空调都不用找工人,他自己就能捣鼓。我呢学的是美容美发,你看我这满头脏辫,就是自己编的。”


    夏奕阳:“八级钳工?”


    “对啊,大学生英语要考四六级,在我们技校当钳工也要考级。”覃早早越编越上瘾,“八级钳工就是最高级别,之前他还去参加过全国钳工比赛呢,手搓航母、复刻高达,通通不在话下。”


    这话稍微有点阅历的人都听得出来是瞎诹,可夏奕阳难改天真本性,觉得覃早早不可能骗他。


    小少爷想,原来老板是钳工……八级钳工……所以他书房里那些机械工具、那台复杂的3D打印机都有了解释。


    好厉害啊,盛凛又会做甜品抚慰人心,又能自己敲敲打打改造生活,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他的老板更完美的人吗?


    覃早早看他那副星星眼的表情,心想遭了,这小少爷居然真信了!


    他心虚又理亏,这时要承认自己在瞎扯,怕小少爷要生气,以后再也不会来找他玩了。


    他只能转移话题,慌张从犄角旮旯摸出一包零食,递给夏奕阳。


    “小夏,辛苦你跑一趟给我送冰豆花,我这儿有个礼物给你。”


    夏奕阳:“什么?”


    他看向覃早早的手中,那是一大包“幸运饼干”,就是美剧里中餐厅会出现的东西。每块饼干呈小荷包状,只要掰开饼干,里面就会掉出一只“幸运小纸条”,外国人相信它能预兆凶吉。


    夏奕阳茫然:“这不是骗老外的吗……”


    “什么老外老内?”覃早早说,“你要纠正这个概念。你虽然是京城人,但是到了蓉城,也是chill why did哇!”


    来自京城的小少爷欲言又止:“……这话很不文明,你不要这么说。”


    “开儿个儿玩儿笑儿而儿已儿。”


    摆在面前的幸运饼干好大一袋,夏奕阳左挑右挑挑不出来,这个挺顺眼,那个好像也挺有缘。


    就连鸟儿都受不了他的犹豫,不耐烦地从主人头顶蒲扇着翅膀跃下,尖尖的鸟嘴往前一探,就叼出了其中一枚小包装,然后又摇着脖子往旁边一甩,小饼干就飞入了少年的掌心中。


    “瓜娃子!瓜娃子!”小鸟眼里充满不屑,高昂着头,又重新飞到了主人头顶的鸟窝里。


    小少爷捧着那只小小的饼干,轻得仿佛没有重量。他正要撕开包装,又被覃早早拦下。


    “先别拆。”覃早早说,“等你心里有疑问的时候再拆——当然,不是‘盛凛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去哪里散心’这样的愚蠢问题。”


    ……这问题怎么蠢了?


    夏奕阳想,这问题明明相当重要啊!


    不知不觉,两人面前的甜豆花已经吃完了。夏奕阳把小饼干仔细装好,又把所有外卖碗收拢到一起打算扔掉,可逼仄的报刊亭里却找不到可以扔垃圾的地方。


    “覃哥,哪里有垃圾桶?”


    覃早早勾勾手指,示意他往外看:“看到对面的蜜x冰城了吗?”


    “看到了呀。”


    那么大的冷饮店,门口还有一只在蹦迪的雪王,谁会看不到?


    覃早早:“你绕过那只蹦跶的蠢雪人,垃圾桶就在它后面。”


    夏奕阳恍然大悟:“覃哥,原来你连垃圾桶都要蹭别人店里的呀!”


    覃早早两手一摊:“开门做生意的事,怎么能叫蹭呢。”


    实在没办法,夏奕阳只能带着两大兜子的垃圾偷跑去蜜x冰城。他从没干过这么不要脸的事,故作镇定地绕过雪王胖胖的身躯,避开汹涌的人流,抵挡住两元一只冰激凌的诱惑,最终顺利把垃圾塞到了人家店门口的垃圾桶里。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他拍拍手上的灰尘,刚舒了口气准备开溜,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夏奕阳心虚地要命,还以为自己要被正义制裁了,吓得立刻转过身去——意外的,站在身后的并非是掌握权杖的白胖雪王,而是盛凛。


    “老板!”少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你怎么在这儿?”


    盛凛居然换上了一套连体工装,因为天气炎热,他把袖子卷到了手肘之上,领口也大胆敞开,若是稍微弯一弯腰,就能看到蓄满力量的胸肌,形状饱满,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男人言简意赅地回答:“我把摩托车送去检修,顺路来接你。”


    哪里顺路?明明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可盛凛实在太担心他的外卖小骑手,生怕损友胡说八道,只能亲自来接。


    少年盯着盛凛身上的连体工装移不开眼,怎么会有人能把这种机械修理师的衣服穿得这么好看呀,肌肉饱满地撑起每一片布料,男人味十足。


    他嘴比脑子快:“老板,你穿工装裤比我想象得还要合适。”


    盛凛一愣,先是低头看看自己,又脸色古怪地问:“……你为什么要想象我穿工装裤?”


    “是覃哥告诉我的!”夏奕阳立刻打小报告,“他说你特别擅长改造和组装机械,还代表学校参加过全国大赛,拿过名次呢。”


    盛凛无奈:“这都哪年的老黄历了,他还替我宣扬。”


    “这算什么老黄历啊,能在全国比赛上获奖,这值得吹一辈子呢。”


    两人完全鸡同鸭讲,完全没想过有覃早早“从中作梗”,他们根本说得不是一件事情。


    盛凛不是一个喜欢沉浸于过去辉煌的人,他很快结束了这个话题:“说起来,覃早早的店在哪里?他说在蜜x冰城和正x鸡排之间,很显眼,但这两家店之间明明只有一堵墙。”


    “这个嘛……”夏奕阳没有卖关子,立刻拉着盛凛转身一百八十度,伸手指向林荫道旁,“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看,就是那个了!”


    男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看清之后,眉头微微蹙起:“看什么?一个无人照看的废弃报刊亭?”


    “什么废弃的报刊亭?明明是……”


    夏奕阳未说出口的话突然顿住。


    林荫道旁,原本开门迎客的报刊亭居然大门紧锁,锈迹斑斑的铁窗牢牢封死,没有一点声息。


    没有那道瘦高的人影,没有在笼子里跳跃的八哥鸟,亦没有一块钱一根的老冰棍和三块钱一瓶的矿泉水。


    路人来来去去,废弃的报刊亭寂静得像是时间的缩影,没人为它停步。


    夏奕阳下意识地把手伸进了挎包里。


    有什么轻巧的东西落入他的掌心。


    是那枚幸运饼干。


    还在等待解答少年未知的难题。


    第25章


    千盼万盼, 小少爷期待许久的垂钓小龙虾之旅……啊呸呸呸,是青城山避暑纳凉之旅终于要启程了!


    因为前段时间盛凛一直很忙,所以这段旅程推后了几日, 夏奕阳原本两周的独立假期干脆合到了一起, 也省得他们俩再调休了。


    趁着这两日家中无人,盛凛干脆雇了一组施工队,等到他们一走,就让施工队开工改造二楼的电路, 同时在客厅里安装一台空调。等他们旅行结束回家, 就可以舒舒服服享受凉风了。


    小少爷开心得直蹦跶:“老板万岁,老板最好了!”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问:“等等, 怎么只有客厅安空调,你的卧室不安一台吗?”


    “我没你那么怕热, ”盛凛表示无所谓,“你没搬进来的时候,我甚至连风扇都很少开。”


    夏奕阳回忆了一番,发现盛凛确实很少流汗,他平常在店里总是负责最辛苦的体力活, 搬水果、运凉虾,忙上忙下,即使再热他身上也清清爽爽的。


    上次夏奕阳在熊猫基地中暑, 盛凛背着他跑了几百米, 夏奕阳趴在男人背上晕乎乎的, 只在那时闻到了一点混杂着荷尔蒙的汗水味道,更多的是他衣服上的肥皂香气。


    旅程的前一天晚上,他们两人早早洗漱休息。


    可小少爷却怎么也睡不着觉, 在沙发床上翻来覆去的折腾,一想到这次又要和盛凛出去玩了,他就心浮气躁;只要闭上眼,他就会想起那天中暑后的种种画面,浸透凉水的手帕贴在他滚烫的双腿内侧,明明过去这么久了,可那种冰火两种天的刺激依旧如影随形。


    真是……太丢人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夏奕阳摸出手机上网,结果越玩越精神,收藏了一堆帖子:《青城山必去打卡点》《青城山拍照出片攻略》《小龙虾垂钓注意事项》《如何用mbti推断你的性取向》《蓉城必吃美食榜》《你能认出多少只网红熊猫》(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帖子混进去了)……不知不觉就到了凌晨三点。


    盛凛半夜起来喝水,刚一推开卧室门 ,就看到沙发床上有一束明晃晃的手机屏幕光在亮着,在一片漆黑的客厅分外显眼;下一秒,手机的主人做贼心虚,飞快暗灭手机屏幕,把手机塞到了枕头下面。


    “……”盛凛很无奈,“这么晚还不睡觉?”


    回答他的,只有少年均匀的呼吸声。


    盛凛走到沙发边,窗外的月光洒进来,隐隐约约勾勒出少年“熟睡”的身影。他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眼皮下的眼珠心虚地咕噜噜直转,可真有趣。


    男人俯身看他,沉声问:“夏奕阳,是你自己交出手机乖乖睡觉,还是我直接没收?”


    这次夏奕阳是装不下去了,他忙睁开眼,两只手紧紧按住枕头,嘀嘀咕咕:“我都成年了,又不是高中生,凭什么熬夜还要被没收手机啊!”


    “这就要问问你自己了,你为什么听见我的脚步声就把手机藏起来?”


    夏奕阳顿时语塞:“因为,因为……条件反射。”


    盛凛挑眉:“我还以为是你也知道熬夜不对,自己心虚。”


    夏奕阳:哎呀好气.JPG


    盛凛:“还说自己已经成年了,我看你明明是小学生,居然犯了春游综合征。”


    少年赶忙把手机又往枕头下扒拉了一下,整个人缩进毯子里,只露出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好啦好啦别再念了,我不玩手机了!我现在就睡觉!”


    “听话。”盛凛这才嗯了一声,“明天到了青城山,带你去吃芋儿鸡。”


    毯子下立刻传来咽口水的声音。


    ……


    因为睡得太晚,夏奕阳感觉自己只是合了一下眼睛,还没睡熟呢,闹钟就把他叫醒了。


    他打着哈欠爬起来,困得黑眼圈都要耷拉到嘴角了,后悔昨天没能早些入睡,非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们吃过早饭之后没多久,负责改造线路的施工队就提着工具箱按响了门铃。工人们扛着一圈圈的电缆,还有等待安装的新空调。


    盛凛和工头细细交代了一番,四十多岁的工头一边嗯嗯答着,一边从兜里摸出烟,他先抽出一支叼在嘴里,又抽出一支递给盛凛。他拍了拍胸脯,满嘴的江湖气:“兄弟你放宽心,这趟线路改造,老子拿二十年的手艺做担保,绝对不出问题!”


    “我不抽烟。”盛凛拒绝,“还有,施工时也请不要在我家抽烟,我和我家里人都很讨厌烟味。”


    工头正要点烟的动作一僵,赶快把咬在嘴里的烟拿出来,改夹在耳后:“晓得,晓得。”


    夏奕阳把盛凛拉到一旁,小声说:“老板,我怎么觉得这个包工头不像好人?咱们可是要出门两天呢,要不然别让他们施工了。”


    盛凛挑眉:“原来你也能分辨好人坏人。”


    “老板,我没跟你开玩笑!”小少爷生气,“文森说话也是这样油腔滑调的,一上来就和我称兄道弟。”


    “我知道。”其实盛凛也对这个包工头有些不放心,但想到这段时间夏奕阳每天睡醒都一头汗,装空调的事情绝对不能再拖了。“我会让嬢嬢们盯着他的,不会出问题。”


    嬢嬢们泼辣得很,嘴巴像小刀子,如果这个包工头胆敢偷奸耍滑,嬢嬢们绝对不会让他有好果子吃。


    待和包工头交接完毕,盛凛和嬢嬢们又细细叮嘱了一遍,然后他就提起行李,和夏奕阳一起出门。


    这次他们要去山里旅行,两天一夜,各自带了一套睡衣、一套换洗衣服。山里冷,所以他们又额外带了一件长袖外套,盛凛恰好有一个大旅行包,刚好能装下两人的所有行李。


    夏奕阳还是背了他的运动小挎包,里面装了纸巾、充电宝、矿泉水,还有覃早早给他的那块幸运饼干。他一直没找到机会拆开它,因为他还没有遇到某个会影响他人生的“重要问题”。


    青城山距离蓉城市中心有六十多公里,骑摩托车过去至少要一个小时,所以他们讨论后决定坐景区直通大巴,省心又安全。


    大巴车的始发站就在春熙路的熊猫屁股下面,票价不贵,他们运气不错,抵达时刚好赶上了大巴车的最后两个空位,上车后被分配到了最后一排。


    大巴车是两人一排,夏奕阳喜欢看风景,盛凛就把靠窗的位置让给了他。车子缓缓使出市区,高速路边群山连绵,艳阳刺眼,又是一个好天气。


    “各位游客朋友们,你们好,我是这趟青城山之行的随车向导。”一位穿着工作制服的年轻姑娘从大巴前排站起来,手持话筒,侃侃而谈,“青城山位于都江堰市西南,自古以来就是道教名山。那里四季常青,群峰环抱,宛如一座绿色的城池,由此得名……”


    夏奕阳兴致勃勃地听着,还凑过来小声和盛凛交流:“我昨天在网上搜到,原来很久以前那版的《西游记》就是在青城山拍的呢,我收藏了同款机位。老板,你这次不能给我拍丑了。”


    少年靠过来时,胳臂无意中和盛凛相触,皮肤冷得吓人。


    盛凛反手握住他的手腕:“身上怎么这么冷?是不是空调太足了?”


    “……没事啦。”夏奕阳只觉得盛凛的手掌心滚烫,烫的他心底发燥。他赶快抽出手腕,眼神游移,“反正就一个多小时而已,很快就到了。”


    他们上车时,行李统一放在大巴车下面的储藏空间,没有把长袖外套拿到车上。夏奕阳的座位头顶就是出风口,空调冷风对着他呼呼吹着,把他被吹成了一朵毛茸茸的蒲公英。


    盛凛主动提出:“你若是冷的话,咱们俩换座吧。”


    “不要嘛。”夏奕阳偏要守着窗户,“我要看风景。这风景你看了二十多年了,我可是第一次见,当然要多看几眼。”


    小少爷嘴上说着要看风景,但看了没一会儿,瞌睡劲儿就漫了上来。昨夜他犯了小学生春游病,只囫囵睡了几个小时,现在上了车,大巴车摇摇晃晃,像是摇篮似得,把这个两百个月的宝宝晃得哈欠连连。


    少年圆圆的脑壳抵在车窗玻璃上,不停往下滑。


    盛凛扶住他的肩膀:“车里太冷了,不要睡觉,容易感冒。”


    “……啊?……哦……”夏奕阳明显困得神志不清,勉力睁开眼睛,下一秒就又黏到了一起。


    大巴最前方,随车导游的讲解告一段落,她喝了一口水润润喉,忽然话锋一转,拿出了一整包的特产。


    “各位游客来到川省、来到蓉城、来到青城山,怎么能错过这里的特产呢?我们旅游大巴车售卖的都是官方正品周边,价格实惠,比如灯影牛肉丝,流麻冰箱贴,熊猫玩偶……”


    大巴车里瞬间响起游客们的议论声:“我还以为她是导游,怎么开始推销了?”“我上次坐高铁,列车员也卖奶糖和牛肉干。”“这里东西好贵,比超市里贵一半呢。”“妈妈我要吃牛肉丝!我要买冰箱贴!”“买什么买,刚才在便利店问你吃不吃你不要,现在非吵着要吃!”


    盛凛忽然起身,从车尾走向车头。


    那位年轻的导游正尴尬地承受游客们的议论,拜托,他们以为她想推销吗,这不都是工作嘛!见盛凛来了,她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忙问他需要什么。


    早在盛凛和夏奕阳上车时,导游小姐就注意到这对颜值般配的男男情侣了。蓉城民风开放,街上常见同性牵手同行,所以大家都见怪不怪。


    这两个人,一个寡言成熟,一个讨喜可爱,他们坐在最后一排,因为大巴车最后一排的座位比其他乘客的位置都要高,所以导游能清楚看到他们的一举一动。俩人时常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刚才个子高大的那个还拉住了另一个的手,可真是黏糊得要命。


    “车上有卖空调毯吗?”盛凛出声打断了导游的浮想联翩。


    “啊,有的有的!”导游赶快抽出一条做展示,“先生您看这条行吗。”


    她展示的这条空调毯拥有黑白配色的熊猫斑纹,还自带一个印着熊猫脑袋的立体帽兜。毯子披在身上后,再戴上帽兜,整个人都可以化身成一只“大熊猫”。


    实话实说,这个设计创意虽然蛮不错,但很多成人游客都嫌幼稚,她一次都没推销出去过。


    导游本来以为这次的推销也会无疾而终,没想到盛凛检查完毛毯没有质量问题后,立刻掏出手机付款。


    她目送男人拿起那条空调毯,重新走到了最后一排的座位,轻轻拍了拍熟睡中的少年的肩膀。


    因为实在相隔太远,导游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能依稀看见少年在朦胧中睁开惺忪的睡眼,乖乖裹上那条印着熊猫图案的毛毯。男人外表冷硬严肃,动作却出奇地温柔,他细心为少年扣好毛毯上的每一颗纽扣,又轻轻拉低那毛茸茸的熊猫帽兜,为他遮住窗外刺目的艳阳。


    待做完这一切,他才轻轻揽住少年,让对方靠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软萌的熊猫毛毯包裹住夏奕阳的身体,只露出一点尖尖的下巴。他就这样贴在盛凛的肩头,安心的、平静的坠入了无边梦乡之中。


    目睹了这一切的导游小姐忍不住露出欣慰的微笑——女人就是要经常看这些,才有力气继续讨生活啊!


    第26章


    大巴车摇摇晃晃开了将近两个小时, 终于驶入了翠青环绕的山林之间。


    “各位游客请注意,车子即将抵达青城山站,请各位检查好随身物品, 准备下车……”


    朦胧中, 有一道声音闯入了夏奕阳的梦境。


    少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地居然是一张距离极近的硬朗面庞!等等,他刚刚是靠在老板的肩膀上睡着了?而且身上的毛毯又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一点记忆都没有!


    被他倚靠的男人也在睡梦之中。即使睡着了, 盛凛的坐姿依旧笔直, 双手环抱在胸口,垂头闭目养神;轻微的呼吸声喷洒在夏奕阳的耳畔, 吹得他耳朵痒痒的, 却一动也不敢动。


    就在此时,坐在他们前排的乘客起身拿放在头顶的行李, 发出的噪音惊扰了浅眠的盛凛,男人很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头,看起来即将苏醒。


    夏奕阳心里一跳,立刻从盛凛的肩膀上弹射离开,整个人恨不得贴到身后的玻璃窗上。


    当盛凛睁开眼后, 看到的就是一只大熊猫正“津津有味”地欣赏窗外的风景……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晃神了一秒,才意识到那不是大熊猫, 而是披着熊猫毛毯的夏奕阳。


    “……咱们到站了?”因为刚刚睡醒,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老板你醒了?”夏奕阳转过头来, 一派镇定,“看你睡得香,我就没叫你。”


    盛凛:“你什么时候醒的?”


    “我醒了好久了。”夏奕阳面不改色地回答, “我一直在看风景呢。”


    其实他也就刚醒一分钟而已。


    他完全不知道,他的脸颊上还有在盛凛肩头压出来的红印子,盛凛又不瞎,自然看得清清楚楚。不过他深知小少爷有多好面子,这点儿无伤大雅的小谎言,还是不要戳穿了。


    车子停稳后,车上的游客陆陆续续下了车,他们是整辆车最后下车的人,导游小姐站在大巴车门口,微笑送别每一位游客。


    轮到他们时,导游笑眯眯地打量着夏奕阳身上的熊猫毛毯,开口称赞:“弟弟,这位先生挑的毛毯很适合你呦。”


    “谢谢。”夏奕阳有些不好意思,这位导游真是太热情了。


    他们下车的地点距离青城山的景区大门不远,青城山面积广大,分为前山和后山。


    前山商业设施完善,渴了有奶茶店、饿了有烤肠、想购物了有文创摊位,实在走不动了可以坐缆车,很有市井烟火气;后山幽静自然,人手标配一根登山棍,爬起来四肢并用,累得大汗淋漓,但能欣赏到不一样的山林风景,更有野趣。


    盛凛订的民宿位于后山入口,他们计划今日先登后山,日暮后在民宿休息,明日再去前山转转。


    夏奕阳听完他的规划,迫不及待问:“那咱们什么时候去钓小龙虾?”


    敢情一直惦记着呢。


    盛凛忍笑:“放心吧,我安排好了时间,明天回程前肯定能吃上。”


    小少爷这才放心。


    他们先去民宿放了行李。


    民宿的环境远比夏奕阳想象得要好得多,小院依山而建,每间屋子由长廊相连,有潺潺溪水从廊外流过,廊上还设了矮塌竹几,可以一边喝茶一边赏景;屋内干净整洁,落地窗外就是浩渺竹林,一窗一景,私密性极佳。微风拂过,竹林摇摆沙沙作响,溪水奔流不息。


    不过唯一的问题是……


    盛凛:“我记得我订的是双人标间,怎么变成了大床房?”


    服务员忙说:“是标间的,只要把床从中间分开就是两张床了。”


    两位服务员进屋把床搬开,中间分开了一条窄窄的仅供一人侧身过的小径。


    话说得直白一些——左边床上的人若是打个滚,都能翻到右边床上去!


    盛凛让小少爷先选床,夏奕阳自然选靠落地窗的啦,盛凛把背包摘下放到另一张床上,两人就这样简单分了床。


    不过,这两张床离得实在太近,分了和没分也没什么两样。


    夏奕阳盯着两张紧贴在一起的床,总觉得心里怪怪的。


    罢了,他在青旅还和七个人陌生人同住呢,今晚和老板睡在一间屋里又怎么了?反正他们在一个屋檐下也住很久了。


    待收拾得差不多,也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为了下午有力气爬山,夏奕阳摩拳擦掌决定大吃一顿。


    至于吃什么?


    当然是盛凛承诺的芋儿鸡啦!


    芋儿鸡是川省名菜,每家餐厅都有自己独特的底料配方,先用豆瓣酱和花椒、辣椒、蒜瓣、姜片爆香锅底,再加高汤吊煮;鸡是刚出栏的小公鸡,斩成大块,炖煮的时候还可额外加料,盛凛做主选了半斤肥肠;至于锅底配菜,大块芋头与竹笋必不可少,最近是雨季,新笋丰收,剥开层层外皮,里面嫩得不得了,入辣锅炖煮,滋味万千。


    这么一锅芋儿鸡,鸡肉耙烂脱骨,肥肠劲爽弹牙,芋头口感粉糯,笋块鲜辣入味……就这样热热闹闹地端上桌,真是不折不扣的“饭扫光”。


    同芋儿鸡一起端上桌的,还有一个不锈钢盆,里面盛了满满冒尖的米饭,嬢嬢热情极了:“娃儿敞开吃,碗头空了尽管喊添!”


    盛凛起身去给两人打蘸料,葱末香菜末再倒些小磨芝麻油,牢记小少爷那份不要折耳根。


    待他回到桌旁时,只见夏奕阳眼巴巴地瞅着锅,肚子如雷响。


    “怎么不先吃?”盛凛问。


    夏奕阳擦擦嘴角:“你还没回来,我总不能先动筷子呀,这样不礼貌的。”


    盛凛想,别人家的小少爷都是以自我为中心,只有他的这位小少爷,懂事又听话,很会体谅人,一看就是家教极好的。


    “吃吧,”盛凛给他夹鸡翅,“下次不用等我了,自己想吃就吃。”


    夏奕阳回赠他一个鸡腿:“那不行的,咱们一起出来玩,怎么能让你一直迁就我啊?床也是让我先选,饭也是让我先吃,你也要给我机会表现一下吧。”


    “好。”盛凛爽快答应他,“那这顿饭你结账。”


    小少爷:“……”


    他咬牙:“行。”


    一想到这顿饭由自己请客,夏奕阳吃起来真是发狠了,忘情了,鸡骨头嗦得可认真,就连锅底的配菜也吃得干干净净。


    “咦,这是什么?”他挑起锅里的某样配菜,稀奇地观察着它。


    那是一块弹性十足的长方体,颜色介于深紫色和灰棕色之间,筷子夹住,左右晃一晃,它也跟着晃动。在锅里煮了这么久,它也没有煮烂,反而越煮越有韧性,完全被辣汤浸透了。


    是宽粉吗?不像。是豆腐干吗?好像也不是。


    盛凛:“这是魔芋,你没吃过?”


    “魔芋……?”夏奕阳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冥思苦想好一阵,终于想起来了,“我表姐减肥的时候,买过一箱魔芋面条,据说0卡0脂,结果她吃了三天就崩溃了,说口感像是吃塑料,就把那一箱全给我了。后来我煮了一包,发现还不如吃塑料呢!”


    可他看看锅里煮的这些长条方块,怎么也看不出那些“塑料面条”的样子。


    “魔芋是我们川渝地区的一种特产食材,你们北方人可能不常见。”盛凛简单介绍了一下,“它外形有点像芋头,本身是有毒的。但是磨成粉加工煮熟后就会去除毒性,很适合在这种辣锅里炖煮,或者放辣椒爆炒。”


    夏奕阳带着怀疑的心态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结果瞬间就被征服了。这哪里是塑料?明明是QQ弹弹的辣味果冻!魔芋完全吸饱了汤汁,呛得他直咳嗽,半天直不起腰。


    见状,盛凛赶快招手叫服务员送来一瓶豆奶,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操作的,就那么用筷子一顶一撬,玻璃瓶的瓶盖立刻被撬开,又细心插上吸管送到了他面前。


    夏奕阳赶快喝了一大口,这才压下喉咙里的辣意。


    魔芋辣归辣,但确实好吃。


    他一边嘬豆奶,一边吃芋儿鸡,左右开工,吃得眼睛都弯成了小月亮。他来川省这么久,发现这里和京城的饮食习惯真是天差地别,很多食材这里有,京城没有,反之亦然。


    “在我们那里,吃火锅必不可少的是冻豆腐。”夏奕阳说,“和魔芋的作用差不多,也是用来吸汤汁的。”


    “冻豆腐,就是把豆腐冷冻?这不会直接冻碎吗?”盛凛确实没听过。


    “嫩豆花肯定不能冻呀,嫩豆花的水分太多了。必须用那种老豆腐,直接放进冰箱冷冻,冻完的豆腐邦邦硬,上面有一个一个的大气孔,很像是海绵。吃之前稍微化冻,切成块状,煮火锅的时候一起下锅煮。冻豆腐不像普通豆腐一样会被煮烂,越煮越入味,每个气孔里都会浸满汤汁,一咬所有的汁水都会溢出来,我被烫过好几次呢。”少年的语气充满怀念,“要是这芋儿鸡里有冻豆腐的话,一定会更好吃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盛凛想,他店里就有煮豆浆的机器,下次可以试着做老豆腐,在冷冻室里冻上一块试试。这样小少爷就能在千里之外的蓉城,吃上他家乡的味道了。


    其实在认识夏奕阳之前,盛凛并没有多喜欢研究做菜,对探店吃饭也是兴趣寥寥,但偏偏他遇上了夏奕阳。


    他从未见过如此纯粹的少年,他明明出身优渥,快乐却来得很简单:出来旅行很快乐,看到熊猫很快乐,吃到喜欢吃的东西,那就更加快乐。


    每当快乐降临时,夏奕阳的双眼都会弯成好看的弧度,那是发自内心的幸福笑容;这让看到他笑容的人,也一同感到幸福。


    盛凛望着他,忽然生出个念头——若能永远留住这个笑容,该有多好呢。


    ……


    一锅芋儿鸡吃得盆干碗净。


    小少爷撑得肚子歪歪,感觉自己都快成魔芋了,浑身都是芋儿鸡的味道。


    兵强马壮,粮草充足,此时不登山更待何时?


    夏奕阳手持登山竹竿,手腕一转,剑指山头:“我现在浑身充满力量,小小青城山,看我轻松拿捏!”


    盛凛忽然开口:“十五公里。”


    夏奕阳没听清,回头看他:“你说什么?”


    “我说,青城后山绕一圈一共十五公里,这还不算垂直爬升的高度。”盛凛道,“咱们现在进山,大概要爬六七个小时,刚好能在太阳落山时回到民宿。”


    “……有缆车吗?”


    “没有。”


    “……有路边小摊的烤肠和冰棍吗?”


    “没有。”


    “……有方便攀登的阶梯吗?”


    “也没有。”


    “……那这里有什么?”


    盛凛想了想:“有随时随地跳出来抢游客登山杖,还和游客互殴的野猴子。”


    “等等,”小少爷大惊,“大学不是还没开学吗,怎么现在就要军训了啊。”


    第27章


    好消息, 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原来盛凛说的那些话只是故意吓夏奕阳,真正的青城后山远没有那么恐怖。


    青城后山有缆车——虽然要先爬五公里才能见到。


    青城后山有修葺完善的台阶——虽然只修了三分之一, 剩下的全是又滑又窄的石头路。


    青城后山也没有飞天坏猴子——没关系, 在山路上四肢并用、摸爬滚打、狼狈求生的夏奕阳,填补了青城山没有大猴子的遗憾。


    盛凛替小少爷背着运动包,手握登山杖的前端;夏奕阳双手扯着登山杖的后端,被盛凛一节节台阶地往上拽。


    有牵着小狗的游客从他们身旁经过, 那泰迪犬不过七八斤重, 动作灵巧地很,四肢一跃, 就啪嗒啪嗒地从夏奕阳身旁超过, 留下一个不屑的眼神。


    夏奕阳大受打击,向盛凛告状:“那只狗居然鄙视我!”


    盛凛安慰他:“你想多了。”


    “我没想多!”小少爷委屈极了, “它四条腿,当然比我这两条腿的跑得快。而且它那么轻,它爬不动了可以让主人抱它;我爬不动了,也没人抱我啊。”


    盛凛闻言停顿了一下,站在石阶上回头看向少年。山里寒露重, 夏奕阳进山前特地套了一件长袖外套,只是那衣服宽大的很,少年的身体几乎在外套里逛荡, 挽起的袖子下手臂细长。


    “你也挺轻的。”男人忽然说。


    夏奕阳:“……?”


    等等,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爬到一个可以暂时休息的地方, 夏奕阳实在爬不动了,一屁股坐到石板地上,也不顾地上脏不脏、凉不凉。


    “小伙子, 买点新鲜水果嘛?”有做买卖的山民同他们搭话,热情地解下背篓,让他们随意挑选。


    这条山路对于游客来说是“徒步拉练”,但对于当地山民来说,只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大大的背篓里分成左右两边,一边是新鲜水嫩的西红柿和黄瓜,一边是冰矿泉水、冰可乐,价格自然是比山下贵了不少。


    夏奕阳眼馋、嘴巴更馋,他舍不得买二十一瓶的冰可乐,只掏钱买了一根大黄瓜,他蹲在青石板边,拿着黄瓜在山泉水里涮了涮。冰凉清澈的泉水流过他的指缝,没一会儿就把他的指尖都冻红了。


    洗干净的黄瓜被他咔吧一声掰两段,夏奕阳仔细比了比,拿了稍微大一点的那段递给了盛凛。


    “老板,吃黄瓜呀。”


    盛凛觉得好笑,他还是第一次爬山时吃这么接地气的东西。他也没客气,接过黄瓜,和夏奕阳一同坐在石板桥边,一边看风景,一边啃黄瓜。


    青城山素有天下第一幽的美誉,层层绿色由浅及深依次漫开,树荫参天,呼吸间可以嗅到森林独有的草木气息。在这里停下脚步休息,才能体验到京城、蓉城都未拥有过的安逸。


    少年嘴里哼着欢快的小调,身子也随着小调的节拍左摇右晃,每次向右侧倾倒时,身体都会和盛凛轻贴,即使隔着两层衣物,也能感受到男人身上的滚烫热意。


    一次次的贴近,一次次的分开,盛凛没有避开,夏奕阳也装作纯属意外。


    夏奕阳喜欢记录生活,一个念头从心中升起,他提议:“老板,咱们拍张合影怎么样?”


    盛凛:“怎么拍?”


    夏奕阳:“拍个搞怪一点的吧,咱们一起啃黄瓜。”


    盛凛:“……你确定?”


    夏奕阳不由分说举起了手机,调到自拍模式,另一只手举着黄瓜递到嘴边,对着镜头挤眉弄眼。


    “咔嚓”一声轻响,手机拍下了两人的“愚蠢”模样。


    不,不对,“愚蠢”的只有夏奕阳一个,照片里的盛凛虽然也拿着那半根黄瓜,但他的脸却侧对着镜头,无可奈何地看向身畔的少年,眉目间居然带着一丝笑意。


    夏奕阳点开微信,编辑朋友圈。


    @一一:在青城山上啃黄瓜,就连黄瓜也变得格外好吃了~【耶】【耶】


    他本想把两人的合影直接发出去,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在发出照片之前,用贴纸挡住了盛凛的脸。


    盛凛瞥见他的手机屏幕,问:“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小少爷装没听见,只是继续用更多的贴纸给盛凛的照片“打补丁”。


    就在他按下发送键的那一秒,忽然有一滴水落在了他的手机屏幕上。


    刚开始,夏奕阳以为是飞溅而来的泉水,没多想就把那滴水擦掉了。但是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水滴落在他的手机上,密密麻麻砸下来……他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终于意识到是下雨了。


    刚才还晴朗一片的天空不知何时阴云密布,山林间原本苍翠的青绿色,也变成极深的墨绿色。云层越聚越厚,遮天蔽日;雨珠连绵,越下越急。


    “怎么突然下雨了?”夏奕阳赶忙拉起外套上的帽兜,茫然问,“今天天气预报没有雨啊!”


    刚才卖给他们黄瓜的山民急着收拾背篓,套上雨衣,紧张地说:“山里头天气翻脸比翻书还快!你们俩娃儿赶紧下山,这雨看架势要变大!”


    盛凛神色凝重,立刻把还在状况外的夏奕阳从地上拉起来。老话讲雨季不进山,因为山区气候多变,稍有差池就会出问题。


    “跟紧我,咱们立刻下山!”


    夏奕阳自小生活在平原,完全想象不出山雨的可怕,但他最大的优势就是听话。见男人表情严肃,他顾不得自己未完成的旅行计划,紧紧跟在盛凛身后,同他一起原路返回。


    一边走,密集的雨点就越大,但是,这种大并非是“瓢泼大雨”的大,在夏奕阳看来,这雨连“中雨”都算不上,他把外套拉起来,也没感受到有多冷,只是觉得雨珠砸在身上有些密……这种程度的雨,怎么会让所有人都如临大敌?


    几分钟之后,自然的神威给予了他答案——只听耳边一阵轰隆隆巨响,滚滚水流从山上奔泻而下!


    青城山原本就以多山多水闻名,随着雨水增多,上游的水流进一步上涨,立刻沿山脉泄洪。不过眨眼的功夫,刚才还清澈的小溪就变成了被泥沙浸染的小河,水流湍急,甚至没过了他们脚下的青石板路。


    夏奕阳哪见过这样的阵仗,眼看河水没过脚面,他吓坏了,下意识拉住了盛凛的手。


    “别怕,有我在。”盛凛反握住他,语气镇定,“你还记得吗?前面有一处凉亭,那里地势高,可以避雨。”


    少年脸色煞白,这时候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点点头。


    他们跟着那位山民一路往山下走,拐过一道山坳,果然看到前方就是那座凉亭,凉亭建在大石之上,水流再涨也淹不到它,已经有几个人在里面避雨了。


    可问题是,通往凉亭的路原本是一片浅滩,他们上山时溪水清澈,只要踩着浅滩上的石头就能通过。但现在整个浅滩都被浑黄的河水淹没,高度已经到达成年人小腿,而且还有进一步上涨的趋势。


    浅滩前,有个年轻妈妈急得团团转。她手里牵着一个吓得大哭的小女孩,身旁还跟着一位年迈的老人,看样子应该是祖孙三人一起出来玩,却遇到了山洪。


    夏奕阳还未反应过来,盛凛立刻脱掉身上的背包、拿出贵重物品,一股脑地塞到他怀里:“拿好。”


    只见盛凛走向那位老人,经过简单沟通后,便毫不犹豫地在老人面前蹲下身子。他稳稳托住老人的双腿,迈步走向凉亭方向,河水湍急,溅起的水花完全浸湿了他的鞋袜,他没有冒进图快,每一步都走得稳健,最终顺利地把老人送过了岸。


    就在他折返回来想去接那位带着女童的年轻妈妈时,却见到夏奕阳抱着女童,从浅滩对岸涉水而来。


    夏奕阳把盛凛交给他的挎包和贵重物品又转交给了那位妈妈,让她跟在自己身后,由他替她抱着女童;他甚至连自己身上的外套都脱下来,盖在了女童身上。


    女童坐在夏奕阳的臂弯里,瑟瑟发抖地抱住他的脖子,他这个大朋友悄声安抚着怀里的小朋友,很快就把女童哄得破涕为笑。


    盛凛快步迎上去,想接过他怀中的女童,可是女童却不肯松手,胆怯地往夏奕阳怀里躲。


    “还是我来吧。”小少爷在雨中仰起头,看向盛凛,“我也想像你一样。”


    雨水打湿了少年的发,凌乱的发丝贴在他的脸颊,湿透的T恤衫勾勒出少年纤瘦却不羸弱的身体,他并不狼狈,反而骄傲得像只小凤凰。


    好在这段浅滩并不长,盛凛护送夏奕阳走到凉亭后,孩子的姥姥和妈妈赶快迎过来,对着他俩千恩万谢。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浅滩的水又涨到了膝盖位置,如果不是他们出手相助,光靠这位年轻的妈妈,可不能把一老一小顺利带过河。


    “下次不要在雨季进山了。”盛凛叮嘱她们,“尤其你们还有老人和孩子,太危险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水下个不停,亭子里的游客也越来越多,原本宽敞的空间逐渐变得拥挤。夏奕阳被挤到了亭子边缘,被雨水打湿的T恤黏在身上,让小少爷浑身都不舒服。


    他拎起T恤一角拧衣服,却没注意到,被撩起的衣摆下,白皙纤瘦的腰线若隐若现,在昏暗的雨幕中格外醒目。


    就在此时,一件还带着体温的T恤忽然“从天而降”,轻飘飘地落进了他的怀里。


    “……诶?”夏奕阳认出了怀中的T恤,忙抬头看向盛凛。


    盛凛原本同他一样,穿了一件防水外套、一件贴身T恤,也不知是何时,盛凛脱掉了自己的那件T恤,裸身单穿一件外套;外套的拉链并未拉到最顶端,尚可窥见男人蓄满力量的肌肉。


    “穿上吧。”男人语气平静,“不要感冒了。”


    夏奕阳一时大脑短路,居然真的听从他的话,转过身乖乖脱掉自己身上的湿衣服,套上了男人的T恤。在此期间,盛凛就挡在他身后,为他挡住周遭的视线。


    那件T恤的尺码并不合身,可它为少年带来了久别的干爽,也带来了盛凛身上的体温与味道。


    夏奕阳后知后觉的惊醒,感觉自己好似被盛凛抱在了怀中。


    他嗫嚅:“老板,谢谢你的衣服,等回去洗干净了我再……”


    “既然出来玩,就别叫我老板了。”盛凛打断他的话,却没看他。


    夏奕阳迷茫:“那叫什么?”


    从他们相识第一面起,他就是他的老板,他亦是他的员工。虽然他们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私生活的界限早已模糊,但关系一直框定在老板和员工之间。


    男人低沉的声音穿过雨幕,传到他的耳边。


    “你就叫我‘哥’吧。”


    第28章


    他们在亭子里等了好一会儿, 才等到雨势渐小。他们不敢再等下去,担心天黑了之后山路更不好走,赶快抓紧时间下山。


    一路磕磕绊绊, 终于赶在天黑透前回到了民宿。


    “两位客人, 你们可算是平安回来咯!”民宿老板站在大门口,看到两道身影穿过淅淅沥沥的雨幕,他终于松了口气,“刚才雨下得啷个大, 我想起你俩说要去后山, 可给我吓坏了!”


    盛凛和夏奕阳的裤脚和鞋都已湿透,幸亏外套是防雨的, 才没变成落汤鸡。


    盛凛注意到民宿老板手里拿着一支电筒, 他沿着回廊往院子里望去,院子里到处都是黑漆漆的。


    盛凛了然:“停电了?”


    “是啊, 山洪一来就停电了。”民宿老板也很发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好。”


    盛凛:“那还能洗澡吗?”


    “热水器都用不了,只能洗冷水澡了。”


    洗冷水澡?他们本就淋了这么久的雨,再洗冷水澡,非要感冒不可。


    但是没办法, 山洪停电属于不可抗力因素,他们着急也没有用。


    夏奕阳已经很疲惫了,他现在浑身发冷, 只想进到温暖的屋里好好休息:“老板, 别聊天了, 咱们先回屋睡觉吧。”


    他这话本身是对盛凛说的,可落在旁边民宿老板的耳朵里就变了味道。


    只见民宿老板双手交叉护在胸口,目露震惊, 一副铁骨铮铮宁折不弯的气势:“我们这是正经民宿,我只陪聊,不陪睡的!”


    夏奕阳:“……”


    哎呀,忘了这里是蓉城。


    他赶忙解释一切都是误会,民宿老板也不知道信没信,可怜小少爷的一世英名。


    待回到房间后,盛凛故意提起这事:“我不是说了别叫我老板?你看,刚才就让那位老板误会了。”


    夏奕阳控诉:“如果你刚才及时答应,不就没有误会了吗。”


    “又怪上我了。”盛凛挑眉,“我比你大五岁,论年纪,你就该叫我一声哥哥。”


    “……”夏奕阳望着男人的脸,张了张口,可那简单的一个词堵在喉咙,连着心脏也砰砰乱跳。


    说起来,夏奕阳还真没有哥哥,不论是堂哥、表哥都没有,他下面倒是有两个表弟,但年纪差得有点大,平常也不会玩到一起去,除了逢年过节以外几乎见不到。所以在夏奕阳的世界里,“哥哥”这个词实在有些陌生。


    盛凛照顾他这么久,早就超过了“老板”的范围,夏奕阳叫他一声哥哥并不吃亏,但夏奕阳却怎么也叫不出来。


    他干脆逃避,埋头整理背包。


    他登山时背的运动包也淋了雨,还好是防水材质,里面的东西没有湿透。包里装了三样东西,充电宝(停电后最重要的物资!),几颗糖果和两根香肠(刚才他们搭救的那个小妹妹送的),以及……一份独立包装的“幸运饼干”。


    自从覃早早把饼干给了夏奕阳,小少爷去哪里都带着它,静静等待着开启它的机会。其实刚才在凉亭里时,夏奕阳恨不得掰开它问问雨何时停,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等下次吧,等下次他无法决断晚餐是吃麻辣火锅还是吃跷脚牛肉的时候,再请饼干帮他解答。


    夏奕阳收拾东西的时候,盛凛出门了一趟,等到再回来时,盛凛手里多了两只暖水壶。


    “虽然停了电,但是没有停煤气。”男人解释,“我让民宿老板烧了两壶热水,一会儿你先擦擦身子,别感冒了。”


    他的细心永远超乎夏奕阳的想象边界。


    夏奕阳赶快说:“谢谢老板!”


    盛凛挑眉:“哪个老板?”


    小少爷支吾半天,又不吭声了。


    夏奕阳先擦身,盛凛帮他把热水壶送进浴室。可惜浴室是暗卫,唯一的磨砂玻璃窗在浴室门上,现在停电了,他只能在浴室里打开电筒才能看到四周的环境。


    少年身上还穿着盛凛的T恤,他坐在浴缸前的小凳子上,盆里是兑好的温水。他小心翼翼脱下身上的T恤,本该直接扔进脏衣篓里,可鬼使神差地,他居然把脱下的T恤送到鼻子前嗅了嗅。


    他整张脸几乎都埋进了柔软的衣服里,鼻尖之间充盈着一股熟悉的体味。


    是他自己身上的味道。


    ——好可惜,已经没有盛凛的味道了。


    伴随着遗憾一起来的,是理智的迅速回笼。当夏奕阳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蠢事时,巨大的羞耻感迅速席卷了他。


    他仿佛触电一样把手里的衣服扔了出去,他瞪着落在浴缸上的那件T恤,仿佛一只浑身炸毛的猫在瞪着毫无威慑力的黄瓜。


    但过了半分钟,少年又红着脸走过去,把那件T恤捡了起来,仔仔细细地叠好,放在旁边不会被水打湿的高处。


    ……别问为什么。


    求求了,别问他。


    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响了好一阵子,又停下。


    这还是夏奕阳第一次用温水擦身子,掌握不好水多水少的用量,搞的整个浴室像过了个泼水节。一壶水显然不够用,他总觉得身上还黏糊糊的没擦干净,不如洗澡痛快。


    他只能场外求助:“老板,老板?”


    “你在叫谁?”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


    谁答应就叫谁呢。


    夏奕阳自顾自说:“我水不够用,你再递给我一壶水呗。”


    过一会儿,浴室门被敲响。


    夏奕阳拿起浴巾挡住下面,颠颠儿跑到浴室门背后,侧过身,把浴室门开了个小缝,只把手伸出去。


    这姿势有些别扭,但他还是坚持这么别扭的做了。


    透过门缝,盛凛能看到浴室地上满是水迹。一滩一滩的水像是一片片迷你湖泊,电筒光打在上面,慢反射出刺目的白,像是碎掉的乱摇的月光。


    就在这一片乱摇的月光之间,伸出一只细白纤瘦的手在半空晃悠。


    手的主人问:“水呐,水呐?”


    妖精一样。


    盛凛觉得喉咙有点干渴,他把第二壶热水递过去,手的主人接过,却拿不走——盛凛的手附在他的手背上,牢牢握住。


    男人问他:“我辛苦提了两壶水都被你用了,你要说什么?”


    “呃,谢谢老板?”


    “说了多少次,还叫我老板?”


    “……”


    少年又没动静了。


    他向来这样少爷脾气,遇到不中意的事情全挂在脸上,不说话,不吭声,就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气呼呼地看着人,在心里喵喵喵喵的骂脏话。


    盛凛现在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能猜到夏奕阳肯定在门背后撅起了嘴巴。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他提着那壶水,他握着他的手,谁也不肯先放开。


    浴室里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那点儿热乎气几乎要从门缝里散尽了,盛凛看着小少爷胳臂上冻的细小疙瘩都起来了,终究先心软了。


    算了。


    男人心想,没必要,一辈子当他的老板也挺好的。


    于是盛凛松手,后退到安全距离,看着那壶水摇摇晃晃地消失在门缝里。


    他自嘲地笑笑,转身欲走,忽然门缝里传来一声轻轻的:“……谢谢凛哥。”


    紧接着,声音的主人火烧眉毛似地把浴室门嘭的撞上,只留下潮湿黏腻的水汽滞留在空气中。


    那声“凛哥”太快、太轻,伴着水汽轻飘飘又沉甸甸地黏在盛凛心口,让盛凛一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但盛凛知道自己没有。


    因为又过了一会儿,门里又传来一句话:“……凛哥,再去给我打一壶热水呀!”


    “……凛哥,我好饿,你去帮我问问有没有什么吃的?”


    “凛哥,我洗完澡想吃泡面!酸汤牛肉味的!再泡个卤蛋!”


    “凛哥,我忘拿睡衣了,你给我挂门上呀!”


    “凛哥,我的鞋湿透了,你帮我晾起来呗!”


    盛凛:“…………”


    凛哥凛哥凛哥凛哥,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清脆,一声比一声理直气壮。


    谁让小少爷天生就是要被人伺候的。


    刚开始的羞涩呢?卡在心尖上的悸动呢?欲拒还迎欲说还休欲退还撩呢?


    这前后才几分钟,指挥起他凛哥怎么变得这么熟练了?


    门外的盛凛被他吵得头疼,感觉自己像是捡了只呱呱叫的雏鸟,一分钟嘴巴都不得闲。


    “都给你准备好了,快些出来吧。”盛凛敲门催他,“夏一一。”


    “……”一招制敌,浴室里又安静了。


    过了许久,磨磨蹭蹭穿戴好睡衣的夏奕阳从浴室里溜了出来,他怀里抱着盛凛的那件T恤,昏暗的房间里,少年的脸红得吓人,耳尖也要熟透了。


    是擦身的水太热了吗?


    恐怕不是。


    小少爷结结巴巴地问:“哥……呃,凛哥,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于是盛凛又重复一遍,声音里带着笑:“一一,夏一一。”


    夏奕阳这次是真听清了,他慌张抬起头,眼睛里装满了碎掉的羞耻心:“你怎么知道……不对,你怎么能叫我小名?”


    “怎么不能叫?”盛凛故意反问,“你叫我哥,我叫你一一,不是很正常吗?”


    哪里正常?


    哪里都正常,哪里都不正常。


    一一是夏奕阳的小名,从小到大,只有家里人这么叫过他,就连他的同学朋友,也只会叫他“小阳”或者“弈阳”。这是人生中头一遭,有别人叫他的小名。也是他人生中头一遭,叫别人“哥哥”。


    夏奕阳晕头昏脑,手抖的几乎抱不住怀里那件轻薄的T恤,他又想去问问那块幸运饼干,他胸膛里砰砰乱跳的真的是他的心脏吗?


    他腿软地走到床边休息,落地窗外,小雨未歇,如少年的心事一样潮湿。


    接下来,换盛凛去浴室里擦身洗澡。


    夏奕阳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起波澜——刚才洗澡的时候怎么没发现,原来门上的磨砂玻璃能看到人影啊!


    透光不透人的磨砂玻璃影影绰绰,可正是这种模糊,才更适合幻想。


    电筒光清晰地落在男人身上,勾勒出他健硕高大的身体线条,男人双手卷起上衣下摆,一用力便完全脱下,背肌舒展,完美得像是一座雕像。


    紧接着,他又低头去解腰带。皮带扣轻响,腰带被慢条斯理地抽出,牛仔裤松松垮垮地挂在腰上。


    他双手握住裤腰,除了牛仔裤以外,一并脱下的还有——


    夏奕阳下意识捂住眼睛,但又忍不住偷偷漏了个指缝。


    等等,他看到了什么?


    小少爷震惊,一度怀疑自己出现幻觉了。


    这是灯光效果吧?这是近大远小吧?这是盛凛偷偷在裤子里装了个手电筒吧?


    ——怎么同样是男人,差别会这么大啊?


    第29章


    等到盛凛擦完澡从浴室里出来时, 夏奕阳已经钻进被窝了。


    吃干净的泡面桶被扔到了垃圾桶里,小少爷背对着他,蜷在被子里玩手机。


    屋里没有电, 外面雨又大, 盛凛只能隐约看到床上有一座鼓起的被子山,手机屏幕的光芒从被子山里射出来,像是偷来的天光。


    盛凛:“怎么这么早就休息了?”


    被子里传来一声闷闷的回应:“困了。”


    “?”盛凛看了眼表,“现在才八点。”


    小少爷回答:“我昨晚就没休息好, 今天又爬山又淋雨, 我要早点睡觉。”


    理由倒是说得过去。


    但真正的原因是,夏奕阳隔着浴室玻璃看到了大号手电筒, 暂时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去见大号手电筒的主人。


    于是, 他只能放任自己躲进被子筑成的巢穴里,把自己裹紧、裹好, 裹成一小团,这样才能安抚胸膛里乱跳的心脏。


    两张床离得极近,他刻意背对着盛凛的那张床,整个人缩在自己那张床的一角。


    盛凛见状,误以为他是真疲惫, 没有再打扰他,而是安静把两人打湿的衣服去窗前挂好。


    希望明天能干吧。(可能性极低)


    也希望夏一一小朋友今晚一夜无梦,睡个好觉。(可能性也不高)


    ……


    雨下了整整一夜, 夏奕阳再醒来时, 感觉全身像是被车辗过。


    他疼得爬不起来床, 两条腿从耻骨开始就酸痛得要命,简直不像是自己的了。


    这就是爬山的威力吗?


    果然那句话说得没错——没人疼的话就去爬山,爬完山浑身疼。


    盛凛起得早, 见夏奕阳在床上哎呦哎呦的叫唤,配合着在床上裹着被子蠕动的动作,十分好笑。


    “怎么了?”


    “老板、不对,凛哥,我腿疼。”夏奕阳现在叫凛哥叫的可顺嘴了,他可怜巴巴地喊,“你昨天不也爬山了吗,你难道一点也不疼?”


    盛凛摇摇头,他平常一周至少晨跑五次,昨天那种强度的运动根本不算什么。


    他走到床边,把疼得哎呦哎呦叫的小少爷从床上拽起来,结果刚一松手,小少爷又倒回去了。


    夏奕阳现在终于明白小美人鱼公主变成人类之后,是怎么在刀尖上走路的了,他怀疑自己一下床,就会在双脚触地的瞬间变成泡沫。


    盛凛:“你真的不起床?昨夜下了雨,现在雨停了,外面空气特别好。”


    夏奕阳裹紧小被子:“我不。”


    盛凛:“电通了,你不是嫌昨晚擦澡不舒服吗,现在可以洗个痛快热水澡了。”


    夏奕阳在床上翻了个身,还是那两个字:“我不。”


    见他确实难受,盛凛决定尊重他的选择:“你这么不舒服,那今天就在民宿休息吧,反正咱们回蓉城的车是在傍晚。那我去取消垂钓小龙虾的活动——”


    “——凛哥,我虽然很难受,但这次小龙虾之行是你计划了这么久的,让你失望我实在不好意思,所以我觉得,咱们不如现在就出发吧!”夏奕阳把自己从床里努力拔起来,很体贴地说,“你千万别觉得不好意思,你照顾我这么多,我配合你的行程也是应该的。”


    小美人鱼公主身边的那只龙虾是不是叫塞巴斯蒂安?这么久没见这位龙虾老乡,也该叙叙旧了。


    被雨水冲刷过的山林,空气格外清新宜人,呼吸间充斥着沁人的草木味道。气温稍有些凉,夏奕阳昨天穿过的那件外套还没干,只能重新披上盛凛给他买的那件熊猫毛毯,有些幼稚,但温暖得刚刚好。


    原来盛凛所说的小龙虾垂钓就在民宿后院,民宿后面有一片芦苇浅滩,连接着上游飞瀑;昨日下雨,上游泄下来的山洪冲击浅滩,致使涨潮了不少,水有些浑浊,只能隐约看到池底一团团的水草。


    夏奕阳不可思议地问:“这里真有小龙虾?我怎么只看到泥水。”


    盛凛解释:“浑水才好摸鱼。小龙虾本来就生活在芦苇沼泽地里,方便它们猎食小鱼小虾。”


    通往最佳垂钓点的小径比较湿滑,夏奕阳身体不舒服,实在走不快,只能扶着盛凛的胳臂,慢悠悠、一瘸一拐地往那边走。盛凛小心圈住他的身体,配合他的走路速度,还提醒他注意脚下。


    民宿老板问:“这位小伙子怎么了?”


    夏奕阳皱着一张脸,抱怨道:“昨天运动过度,我现在腰疼,屁股疼,大腿疼,浑身上下哪里都疼。”


    盛凛安慰他:“没关系,回去我帮你按摩。”


    “可不敢劳您大驾。”小少爷别别扭扭地说,“咱俩的运动量明明一样,但是你活蹦乱跳,我浑身酸疼,让嬢嬢们知道了,又要嘲笑我了。”


    民宿老板看看盛凛,再看看夏奕阳,恍然大悟。


    “嘶,哦…………”


    原来这两位客人是这个关系,那昨天干嘛开了一间双床房?大床房多巴适啊。


    民宿老板为他们指了一个垂钓点,又把提前准备好的钓竿和饵食交给他们。


    夏奕阳不是第一次垂钓,他小时候陪爸爸去钓过鱼,结果钓了一下午,他爸竿竿空军,他被晒得脖子脱皮,整个人黑了三个色号。回家后父子俩被妈妈呲儿了一顿,之后谁也没再提过钓鱼的事情。


    虽然那次什么也没钓上来,但夏奕阳还记得他爸准备的装备可全乎了,光是饵食就准备了好几种,钓竿也准备了好几支。


    可是民宿老板给他们的饵食,仅是几块猪肝,每一块也就大拇指和食指圈起来的大小;至于钓竿,根本就是树上折下来的树枝,上面拴了一根棉绳而已,连钓钩都没有!


    据传说姜太公钓鱼用的就是无钩的鱼竿,照样有愿者上钩;可是夏奕阳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没发现自己长出胡子来呀。


    夏奕阳怀疑自己被民宿老板忽悠了,并且充分掌握了证据。旁边的盛凛倒是不慌不忙,只见他把小块猪肝拴在棉绳的一段,棉绳的另一端连着树枝,然后他把这简陋的“钓竿”递到了小少爷手里。


    “钓吧。”男人说。


    “怎么钓?”


    “就这么钓。”盛凛示意夏奕阳把猪肝浸入浅滩中,“等到你觉得杆的那边有拉力了,就可以提起来了。”


    夏奕阳稀里糊涂地接过钓竿:“这钓竿也太随便了,连钩子也没……”


    话没说完,他居然真的感受到了鱼竿那头传来的轻微拉力!好像有什么东西夹住了猪肝,往水池下面拽!


    他条件反射地提起钓竿——一只张牙舞爪的小龙虾居然真的被他钓起来了!


    只见小龙虾的一只钳子紧紧夹住猪肝,另一只钳子凌空晃悠着,威慑面前的敌人,仿佛一位驰骋海面的海盗,在守卫自己的战利品。


    盛凛不慌不忙地伸出长网,轻巧一钩,小龙虾的钳子就失去力气,整只龙虾坠入了他的网中。


    夏奕阳脱口而出:“我的塞巴斯蒂安!”


    盛凛:“?”他迟疑了一秒钟,就把那只龙虾递过去,“你认识它?”


    夏奕阳:“也不算,我看过它演配角的电影。”


    闻言,盛凛用钓竿棍棍戳了戳举着钳子耀武扬威的小小龙虾:“我说它脾气怎么这么大,原来是电影咖。”


    浅滩旁,工作人员费解地听着夏奕阳和盛凛的对话,感觉他俩真是梦到哪句说哪句,最不可思议的是,他俩的梦话居然还能接上。


    她问民宿老板:“老板儿,那两个帅小伙儿莫不是疯了吧?”


    民宿老板高深莫测地回答:“你懂爪子?耍朋友的时候不说疯话,那啥子时候说嘛。”


    ……


    小少爷在浅滩旁钓了一上午的小龙虾,真是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一口气蹲几个小时都不累了。他负责钓,盛凛就在旁边给他打辅助,主要负责用网子捞、用杆子戳、用猪肝打窝,顺便给小少爷剥橘子、扇扇子。


    最终,他们收获了整整一桶的小龙虾,每一只都有手掌那么大,张牙舞爪,稍不留神就要越狱往外爬。


    民宿里就提供加工龙虾的服务,可以清蒸、可以麻辣,不过等待的时间比较长。


    俩人回到房间整理收拾了一下,没过一会儿,服务员就来敲门,告诉他们小龙虾做好了。


    “这么快?”夏奕阳有些意外,“不是说要等很久吗?”


    “您钓上来的那一桶还没做好。”服务员解释,“送来的这份是盛先生昨天预定的冰镇小龙虾,今天一早就做好了,在冰箱里冰镇到现在,现在吃刚刚好。”


    夏奕阳这才知道小龙虾还有冰镇的吃法!京城的簋街虽然也有很多小龙虾店,但只能做麻辣、清蒸等热食吃法,果然论起美食,还是川省人更懂呀。


    他们没去餐厅,直接让服务员把小龙虾送进了房间里。桌子摆在落地窗前,两人一边欣赏竹林山景,一边吃小龙虾,别提多滋润了。


    鲜红的小龙虾在玻璃器皿中整齐码放,被琥珀色的料汁浸透;大块剔透的冰块在汤汁里沉浮,冷气氤氲,将玻璃盆外壁蒙上一层细密的水珠。几片柠檬片点缀其中,清新的果香扑鼻而来,惹得小少爷不停地咽口水了。


    他挽起袖子,正要向第一只小龙虾发起进攻,忽然被盛凛拦下。


    “等等,”盛凛蹙眉看向上菜的服务生,“你们家的冰镇小龙虾,是用黄酒浸的?”


    ……酒?


    夏奕阳抽了抽鼻子,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面前的小龙虾确实散发着一股酒味儿。


    服务生:“我家的小龙虾料汁里放了花雕酒……哎呀,您不能喝酒?”


    原来是订餐时产生了误会,市面上大多冰镇小龙虾用的料汁是酱油调制的,这家民宿别出心裁,额外放了花雕酒增香,成为了他家的招牌,深受老客人们的喜爱。盛凛并不知道这一点,订餐时定错了。


    盛凛指了指夏奕阳:“他年纪小,有没有不放酒的,还能换吗?”


    “谁说的!”夏奕阳赶快双手并用抓起两只小龙虾,生怕被他没收,“我是刚成年,又不是未成年,菜里放酒有什么不行的?”


    哪个男孩没在高中时偷喝过爸爸的酒啊,不是夏奕阳吹,他喝过整整一听燕京纯生,喝完了还能做两张数学卷子呢。


    他飞快撅下小龙虾的头部和钳子,然后扭一扭、晃一晃,完整的龙虾壳就轻巧地从龙虾身上剥离。浸透了花雕酒的虾肉肉质紧实,一口咬下,淡淡的酒香与清爽的柠檬香混合,在唇齿间跳跃。


    “!!”他眼睛都睁大了,“这个好好吃诶!”


    一边说着,他又把另一只小龙虾剥了,讨好地递到了盛凛嘴边。


    “凛哥,你尝尝嘛。”


    他想得很简单,只要盛凛尝过这么好吃的酒渍冰龙虾,肯定舍不得让服务员撤单了!


    盛凛垂眸看着递到嘴边的那块晶莹剔透的虾肉,停顿几秒,俯身咬住。


    男人的薄唇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指尖,温热的触感只停顿了不到一秒,却永久地烙印在了那里。


    “确实好吃。”酒香在唇齿里蔓延,盛凛看向对面少年的眼睛,道,“既然你喜欢,那就留下吧。”


    “……”


    对视时的一刹那,酒意弥漫,从舌尖一直烧到指尖。


    少年慌乱低头,忙忙碌碌又剥了一只虾。


    快看这只小龙虾呀!有甲壳,有钳子,有尾巴……它长得,它长得可真虾啊。


    第30章


    三盘小龙虾, 一盘清蒸,一盘麻辣,一盘冰镇花雕, 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就见了底。不仅如此, 十分擅长发掘美味的小少爷还让服务员添了一份面条,连小龙虾的底料都不放过,拌做凉面,和盛凛一人一半, 美美瓜分干净。


    就这样吃饱喝足, 小少爷终于决定打道回府。


    当然,回蓉城之前, 夏奕阳没忘记去青城前山转一转, 对比着《西游记》里的经典机位拍了几张打卡照,再加上今天钓小龙虾的照片, 编辑了九宫格,统一发到了朋友圈里。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昨天发的那条在青城后山上啃黄瓜的照片,居然有非常多的好友评论。


    青城山的风景随手一拍都能做壁纸,但没有一个人关注照片里的景色, 所有同学都在问他,旁他边那个被贴纸遮住脸的男人是谁?身材实在顶顶好好,肩宽臂长肌肉丰盈, 小麦色的皮肤又man又野, 遮住脸更是让人浮想联翩。


    看风景哪有看男人重要?山是山, 水是水,几千年的风景又不会跑。


    但帅哥这种稀缺资源可是看一眼少一眼,古人都云了:该出手时就出手, 莫待无花空折枝嘛。


    评论区还有一条评论,来自覃早早。


    @贾晚晚:小夏弟弟,你身旁的那个人,我是不是认识啊?【掩嘴笑】


    夏奕阳:“……”


    他平日最喜欢在朋友圈和同学们插科打诨,但这些评论他一条都没有回复。


    ——没有告知的义务哈。


    登上回程的大巴车前,夏奕阳又抓紧最后时间买了一锅蛋烘糕。松软的面糊微微定型,中间夹上馅儿,轻轻一折,像元宝似的。若想吃甜的,可以选果酱、白糖芝麻,若想吃咸的,还有肉松或酸豇豆;川省有自己的舒芙蕾,谁吃谁安逸。


    做好的蛋烘糕实在烫手,一个个装进小塑料袋里,夏奕阳一根手指头勾一个,十根手指丁零当啷一大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去进货。


    上大巴车时,司机瞥见少年手指上勾着的几袋蛋烘糕,开玩笑说:“这个弟娃儿胃口真大!啷个能吃,还在长身体嘛?”


    夏奕阳脸皮薄,盛凛替他圆场:“这些蛋烘糕有我的一半,他帮我拿着而已。”


    上车后,夏奕阳赶忙把十根手指伸到盛凛面前,问他:“凛哥,你要甜的这半?”动动左手,“还是咸的这半?”又动动右手。


    盛凛对口味没什么偏好:“你先选吧。”


    夏奕阳:“呃……”


    行吧,问了白问,小少爷根本选不出来。他又贪甜又喜咸,才会买这么多,完全忘了计算自己的肚子装不装得下了。


    盛凛早就猜到了他的答案,开口:“我不要甜的那一半,也不要咸的那一半——我要你吃不下的那一半。”


    “!!!”夏奕阳怪不好意思的,这是第几次了?他吃不下的东西总让盛凛负责收尾。


    “没什么不好。”盛凛面色如常,“粒粒皆辛苦,我不想看粮食浪费而已。”


    于是,在摇晃的大巴车上,当其他乘客都昏昏欲睡时,令人无法忽视的蛋烘糕香气从后排座椅传来。有人回头张望,只见两个年轻人正在分享一个又一个的蛋烘糕,少年先尝试性地咬上一口,喜欢的味道就自己留下,吃不惯的就扔给身边的男人……如此亲密,也不知道是兄弟还是情侣。


    天色渐渐暗去,大巴车沿着笔直的高速路奔向家的方向。向前望,夕阳垂落在地平线旁,等待繁星高悬,暮色沉窗;向后望,清溪奔快,不管青山碍。


    青城山,再见啦。


    ……


    舟车劳顿,等到他们回到冰粉店时,已经临近打烊时间了。


    这两天他们俩都没在,全靠两位嬢嬢顶住,即使盛凛临走前关闭了外卖单,店里堂食的工作量依旧不小。盛凛干脆提前一个小时让嬢嬢们下班,明天上午也可以晚来一个小时,多多休息。


    两位嬢嬢都挺开心的,而且小夏还给他们带了从青城山买的白果,这可是好东西!用来炖鸡、炖排骨都大补得很,这可比别的伴手礼有意义多了。


    “对了,二楼的电路改造没出问题吧?”盛凛问。


    “当然没有!有我们在,他们那些花花肠子休想耍得转!”赵嬢嬢双手叉腰,很是生气地说,“那个包工头硬是个嘴皮子抹油的,改个线路东推西推,一会儿这里不得行,一会儿那里办不妥。说来说去就是想加钱,被我和李姐骂了一顿才老实。”


    李嬢嬢也帮腔:“今天早上装空调的时候他也一堆废话,什么承重墙有钢筋打不透啦,什么空调室外机不好装啦……拖拖拉拉好久才结束。装完空调搞得屋头都是灰,还是我去打扫的!”


    “辛苦两位嬢嬢了。”盛凛道谢。


    嬢嬢们若不是急着下班回家,她们还能再骂上好一阵子呢。


    送走两位嬢嬢后,夏奕阳帮盛凛收拾了店面,做了一番扫尾工作,然后两人关了店门、挂上打烊招牌,一起走向二楼。


    楼梯间的顶灯早在夏奕阳搬进来那天就修好了,原本嘎吱作响的楼梯也重新铺了木板,现在二楼又装上了空调……所有让小少爷不满意的一切,都在不知不觉间被盛凛解决了。


    “蓉城可真热啊。”夏奕阳拎起上衣抖了抖,嘴里叽叽咕咕地说话,“只是爬了几阶楼梯,我就热得出了一身汗,真怀念在青城山里披着毛毯钓小龙虾。”


    “一会儿你先去冲凉,我把客厅空调打开,这样你洗完澡后客厅里也凉快了。”盛凛推开二楼大门,“这两天的换洗衣服就扔进洗衣机……”


    话没说完,两人双双顿住——


    明亮的客厅里,根本没有空调的影子!


    夏奕阳把客厅里里外外都转了个遍:“这里一共就四面墙,莫不是皇帝的新空调吧?”


    他承认他平时是有些小皇帝做派,但老天爷没必要在这种时候考验他的诚实吧。


    小楼二层的构造非常简单,客厅左右各有一间屋子,一间是盛凛的书房,一间是盛凛的卧室。昨天临走前,盛凛指着卧室和客厅之间的那堵墙,告诉包工头把空调安在这面墙上。


    ……等等!盛凛忽然想到了什么,快步走进自己的卧室,仰头一看——当当当,正确答案公布,那台皇帝的新空调果然安在了盛凛的卧室内!而且安装的位置正是卧室和客厅之间的那堵墙。


    看来那个包工头根本没仔细听盛凛的要求,墙虽然对了,但安的方向却搞错了,监工的嬢嬢们也没意识到这一点。


    是啊,谁会想到盛凛会特地为了夏奕阳在客厅装空调呢?大家都先入为主,认为空调肯定装在盛凛睡觉的主卧。


    盛凛强压怒火:“明天一早我就给包工头打电话,让他把空调迁去客厅。”


    “别别别。”夏奕阳赶忙拦住他,“其实……将错就错也挺好的。毕竟你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而我只是借住在客厅的客人罢了。”


    盛凛:“原来你是客人?我以为你是我请回家作威作福的小皇帝。”


    夏奕阳气鼓鼓:“朕要真是小皇帝,那朕现在就命令你搬出卧室,让朕住进空调房里。”


    “陛下,您的命令恕臣只能完成一半。”盛凛配合他的表演,双手抱拳,语气严肃。


    “哪一半?”


    怎么又是一半?


    盛凛:“你搬进来,可以;我搬出去,再议。”


    夏奕阳瘪了瘪嘴巴:“你忍心让我打地铺?”


    盛凛:“当然不是。”


    夏奕阳绞尽脑汁另辟蹊径:“那让我学小龙女,在墙角挂一条布绳?”


    盛凛摇头:“不用这么麻烦。”


    他像是蛰伏了许久的猎人,小心翼翼地走近,只为能近距离观赏那只日日在他窗前跳跃的妙嘴小麻雀,它总是叽叽喳喳,一刻不停。


    “——我的床是双人床,睡两个成年人绰绰有余。”


    夏奕阳:“……”


    树枝上的小麻雀吓得脚滑了一下,幸亏两只爪子紧紧握住树枝,才没摔成麻雀饼。它歪头看向树下,翅膀迟疑地悬在半空,没人知道它下一步要做什么:是扑扇着翅膀飞向高处的天空,还是就此落入猎人的掌心。


    他们就这样面对面凝望着彼此,少年睫毛轻轻颤着,面露犹豫。


    他在思考吗?他在挣扎吗?他在权衡吗?他察觉到了猎人的意图吗?


    满室安静,唯有空调运转的声音在屋里回响着,冷风吹拂,吹走了少年身上最后一分粘腻与燥意。


    终于,夏奕阳开口了。


    “那……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


    “我要一整晚空调都开到十八度,我还要盖最厚的被子。”


    盛凛一怔:“只有这一个?”


    “还有,你不能打呼,不能抢我被子,不能翻来覆去地在床上翻身,早上起床晨练的不能吵醒我……”夏奕阳掰着手指头一条条要求数下去,一只手不够用,他还有第二只手,“……暂时先这些吧,其他等我想到了再补。”


    盛凛听得头昏脑涨:“你刚才不是说,只有一条要求吗?”


    “对,十八度和厚被子算是一条要求。”夏奕阳狡黠一笑,“其他的都是附加条款。”


    “真不愧是京城来的小皇帝,果然好算计。”盛凛也跟着笑了,“看起来只有一个要求,结果让我又割地又赔款。”


    小皇帝装作没听到,打了个哈欠,懒懒开口:“朕乏了,你速速跪安吧。朕给了你一个贴身伺候的好差事,爱卿不用太紧张。”


    ……


    不就是从客厅搬到卧室嘛,夏奕阳觉得这很OK。


    反正他现在吃盛凛的、用盛凛的、花盛凛的……那么,他睡盛凛的(床)也很正常吧?


    既然他们在车上可以分享一半蛋烘糕,当然也能分享一半双人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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