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91章√得寸进尺。


    灼华重伤,丹田尽毁,顾云涛简单给她疗过伤,便要押送她回到雪掩城听候北玄王的审判。


    凌子弘本就是要去找北玄王议事的,决定干脆和顾云涛同行。


    陆惊澜从师门出来的主要任务是寻找天枢仙师,请他卜算魔尊遗骸的方位,现在既然已经有了魔尊遗骸的确切消息,寻找天枢仙师的事倒是可以暂缓。但也并非一定要跟着凌子弘前往雪掩城。


    全因虞影铁了心要跟着一起去,陆惊澜不愿放他一个人走,只好也一起跟上。


    于是四人达成一致,不再耽搁,立即动身前往雪掩城。


    顾云涛身为北玄王世子,动用自己的权力调用了一艘灵舟。


    乘坐灵舟回到雪掩城,只需要不出一日的时间。


    顾云涛专门空出灵舟上的一间厢房,把灼华锁了进去。


    灼华受了很重的伤,又被捆仙绳绑着,已然奄奄一息。灵舟上几人都不通医术,只给她喂了颗丹药,叫她不要半道上咽气罢了。


    灵舟不大,灼华占去一间屋子,还剩下三间,凌子弘和顾云涛一人占一间,问也不问,就把虞影和陆惊澜俩人安排进了最后那一间屋子。


    顾云涛还笑着调侃,问:“什么时候能吃你这二位师弟的喜酒?”


    凌子弘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没回话,径自回到自己房间,把门砰地关上——


    夜幕降临,灵舟翱翔于云海之上,向着前方一轮明月前行。


    灵舟是一种便利的通行工具,日行千里,但造价不菲。整艘船的船身由特殊的空心木制成,既要足够坚固,能够承载灵石的能量波动,也要十分轻巧,才能在空中飞行。


    但空心木只生长在南方朱崖州的深山中,每年所产极其有限,价钱更是相当的美丽。


    所以不是所有修士都能乘坐灵舟出行的。


    灵舟破风前行,凌子弘站在甲板上,碎发被风卷起,他望着不见边际的天,不知在想什么。


    顾云涛来到他身边站定,似是闲得无聊,随意与他搭话道:“在想什么?”


    凌子弘扫了顾云涛一眼,在心中回复了一句:我和你还没熟到可以谈心事的程度吧?


    “没什么。”凌子弘也态度随意地应付。


    他其实是在想顾桃。


    顾桃说走就走了,没留下半点线索,也不知会不会遇到危险。


    哎,自己真是被他的女装骗得不轻,竟然到现在还忍不住担心他的安危。


    有什么好担心的,他终归是个男子,不是自己认为的柔弱姑娘,自保之力总是有的。


    把恼人的思绪全都收回,凌子弘转头看向顾云涛,问起正事:“你们当真找到了西州魔尊的遗骸?那么遗骸秘境出现了吗?”


    顾云涛手肘撑着栏杆,无所谓地回答道:“不清楚。”


    这个回答有些气人,凌子弘咬牙,“你爹的事你不清楚?”


    “我在外许久,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老头了。”顾云涛轻笑一声,“你难道就对你老子的事一清二楚?”


    凌子弘蹙眉,“我爹娘是凡人,在多年前已经西归。”


    顾云涛一愣,玩味的表情霎时沉下来,低声道:“抱歉。”


    凌子弘又翻了个白眼。


    他爹娘已过世太久,他其实都有些记不清他们的模样了,早已不会伤心。


    凡人寿元有限,不过匆匆几十年。


    不是所有修士都如顾云涛这般幸运,有个渡劫期的老子,大多数修士迟早要面临与亲人朋友的生离死别。


    所谓仙途寂寞,便是如此。


    凌子弘揭过跑偏的话题,凝神重新说:“西州魔尊生前乃当世唯一的大乘修士,他的生死事关重大,师父让我务必将他的遗骸带回宗门。”


    “这位魔尊大人叫什么名字?”


    顾云涛忽然问。


    他这一问来得莫名其妙,凌子弘怔怔片刻,才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顾云涛转头望向翻涌如浪的云海,说:“没什么,就是觉得即便成了大乘修士,一旦双脚一蹬死了,就顷刻间跌落了神坛,成为这世间无论谁都可以随意提起的一个名号,连死后留下的遗骸都要被无关紧要的人争来争去,也挺悲哀的。”


    “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却想要带走他的遗骸。”顾云涛再度看向凌子弘,“是不是有些荒谬了?”


    听完这一番话,凌子弘心头火起,攥紧了拳头,忍了又忍,道:“随便世子怎么想,我不过是奉师命行事。”


    说完,凌子弘不愿再多留,挥袖往厢房走去。


    顾云涛不太诚心地挽留他,说:“喂,我就是随便说说,不至于这么生气吧?”


    凌子弘停下脚步,背着身,最后道:“西州魔尊最初其实出身神霄宗,与恩师有过同门之谊,恩师只是想要接他回到宗门,落叶归根。世子不知内情,就请不要胡言乱语污蔑恩师。”


    顾云涛站在原地,默然许久。


    少顷,顾云涛抬眼看向厢房屋顶的方向,“偷听多没意思啊,你想知道什么,不如光明正大站出来问我?”


    他目光的尽头,屋顶上被火光遗忘的黑暗角落,歇着一只毛色深黑油亮的乌鸦。


    虞栖梢没想到顾云涛会注意到自己,站在屋顶上一动不敢动,努力装作听不懂人话的模样。


    虞栖梢隐藏了修为,从外表看去与寻常乌鸦无甚区别,一般人都不会防备灵智未开的鸟兽,例如和凌子弘相处多日,他都不曾疑心过虞栖梢。


    岂料这顾云涛如此多疑。


    见小乌鸦对自己的话没反应,顾云涛进一步试探道:“听说那位魔尊大人身边也养了一只忠诚的乌鸦。以乌鸦做灵宠的修士可不常见,或许我也能寻一只雏鸟来养着玩儿。”


    虞栖梢心中慌乱,但依旧八风不动地站在屋顶上。


    他能分辨得出,顾云涛不过是在试探。


    凡间养乌鸦的大爷都有好多呢,靠这个就想诈自己,真当自己是傻子吗?


    他今天要是多动一下,就算他笨。


    厢房内。


    虞影靠在床边,陆惊澜盘腿坐在榻上闭目调息,脸色略有些苍白,身上留下的伤已悄然愈合了大半。


    虞影脸上的颜色也不见得多好,他的经脉遭受了魂力的冲击,此刻动动手指都疼如钻心。


    盯着陆惊澜瞧了一会儿,虞影忽然嗓音沙哑着招呼道:“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陆惊澜缓缓睁眼开,恍若什么也没发生过,来到虞影身边,挨着他坐下。


    想了想,陆惊澜干脆脱掉了鞋子,爬上床,从后边环着虞影的腰,把人牢牢抱在怀中,自己的下巴搁在他的肩窝上,两个人四条腿也不得不缠绕在一起。


    突破金丹之后,陆惊澜整个人的身形又舒展开了不少,虞影现在的身子本就不如从前那般健壮,身形又格外瘦削,很轻易就被陆惊澜整个儿禁锢住,挣扎都挣扎不了。


    虞影吓了一跳,“突然这是做什么!?”


    陆惊澜把人越箍紧了,“你问吧。”


    这回之后,陆惊澜也想清楚了另一件事。


    既然自己对眼前这个人有意,认定了要抓住他,那么就不能只默默守在他的身边什么都不做,否则就是再过五百年,虞影也未尝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他要一寸一寸地侵占虞影身边的位置,不再害怕会暴露自己的心思。


    而且陆惊澜发现其实虞影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


    他得好好利用这一点。


    虞影被他缠得有些呼吸困难,推他打他,想挣脱开,“你松手,这样怎么说话?”


    陆惊澜想了想,忽然,“嘶……”


    虞影挣扎的动作顿住,问他:“怎么?哪里的伤口扯到了吗?”


    看吧,心软。


    陆惊澜在虞影背后看不见的地方勾了勾唇。


    “没事。”陆惊澜把脑袋埋在虞影的肩膀上,“突破金丹之后,许多伤口都快速愈合了,只是剩下一些……”


    虞影认真听着,在等他说下去,谁知他声音越来越小,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好半晌,陆惊澜才把脑袋抬起来,看着虞影,小声继续道:“你说过我和你亲吻你就能维持生机,或许你吻我也能为我止疼?”


    “什……”虞影反应过来,“你今日怎么回事?”


    他怎么觉得陆惊澜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虞影想要回头去看陆惊澜的脸,却被牢牢箍住,无法回头。


    陆惊澜立即退让,重新把脸埋回去,“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吧。”


    不再有人说话,屋内陷入一片静谧。


    两人肌肤相贴的地方温度缓缓爬升,与脖颈的汗意一同变得灼热黏腻的还有屋内微妙的氛围。


    虞影有些不自在,耳边陆惊澜的呼吸缓慢而平稳。


    “松手。”虞影用手肘戳了戳身后的陆惊澜,“我出去瞧瞧小鸟。”


    拙劣的借口,大魔头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过小乌鸦。


    “他能有什么事?”陆惊澜还是不打算放手,“留下来陪我好吗?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虞影沉默下来。


    原本他想问陆惊澜的事情,在对方这番折腾之后,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你今日怪怪的。”虞影语气变得认真。


    陆惊澜睁开眼,无人能发觉他其实浑身微微紧绷,呼吸也愈发小心翼翼,等待虞影继续说下去。


    有些紧张的安静在二人中间流转。


    忽然,虞影叹了口气,“罢了,随便你,我睡觉了。”


    说完,虞影果真什么也不管了,闭上眼睛打算睡觉。


    陆惊澜放松下来,也稍微松开些圈着虞影的怀抱。


    看吧,这个人如此容易心软,自己早该得寸进尺的。


    第92章 第92章√瓜分。


    雪掩城,北境腹地,城内一年之中有一半以上的时间被厚雪覆盖,因此得名。


    如今已然入冬,整个雪掩城在皑皑白雪包裹之下,黑色的城墙与纯白积雪斑驳交叉。从灵舟之上鸟瞰而下,整座城池仿佛从千万年的雪中拔地而起,圣洁巍峨。


    北玄王府坐落于城中央,黑砖黑瓦,白雪压檐,即便是世家富贵之所,也不见五彩缤纷雕梁画栋,王府的一砖一瓦都充斥着独属于北地的粗犷与豪放。


    虞影换上了在四春县购置的整套厚衣裳,深黑大氅领子上的绒毛簇着他因体弱而格外苍白的脸。他站在灵舟外,俯瞰整座雪掩城。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冰雪似乎连时间都能冻结,雪掩城看上去还和他上次离开时分毫无差。


    陆惊澜是第一次来到北地,这里的一切都与青阳州大不相同,他一时看得有些入神。


    刺骨的冷风唤回陆惊澜的思绪,他回过头看向身边人,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


    果然摸到了一片冰凉。


    虞影没料到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原本想躲,但摸过来的手指带着暖意,刚好能缓解他快被冻僵的脸,便任由陆惊澜摸去。


    “很冷吧?”陆惊澜问。


    “是冷。”虞影坦诚道,“全身上下都裹成球了,这该死的风还能钻进来。”


    陆惊澜抓起虞影的手,微微一笑,“我给你暖手。”


    虞影一顿,随即把冰凉的手伸进了陆惊澜的衣领子里,“臭小子,知道你火气旺,得意什么?”


    有灵力护体,就算身处极寒之地,陆惊澜浑身上下都是暖烘烘的,但脖子处陡然被塞进了一团冰凉,他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虞影立即捏住他的后脖颈,笑着质问:“躲什么?不是说给我暖手?”


    陆惊澜乖乖低下头,露出脖子给他摸,“我不躲了,你暖吧。”


    “咳咳……”


    两人笑闹间,凌子弘与顾云涛从厢房中走出来。


    凌子弘清了清嗓子,提醒道:“我们要落地了,注意站稳,不要打闹,以免摔倒。”


    顾云涛则用一种别有深意的眼神看着他俩。


    不出一刻钟后,灵舟落地。


    众人在顾云涛的带领下进入了北玄王府。


    王府下人的服饰亦简朴利落,素色衣裳,不见任何浮华的锦绣纹样。


    侍女说王爷已经备好了酒菜,请诸位客人前去宴饮,随后领着他们进入了王府正院偏殿的堂内。


    北玄王已经早早坐在了堂内,听见他们进来的动静,抬眼看过来。


    渡劫修士寿元漫长,青春永驻。从外表来看,北玄王正当壮年,与顾云涛作对比,不像是父子,而更像兄弟。


    顾云涛率先抱拳躬身行礼,其余三人学着他的动作与北玄王见过礼。


    礼毕后,北玄王才缓缓开口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诸位请入座,也不要拘礼,随意就好。”


    众人入座,歌舞乐伎从殿外进入,奏乐起舞,以作助兴。


    玄雪州严寒,不宜耕种,但夏季水草丰茂,盛产牲畜。今日席面上的菜色也以烤肉为主,配上暖身的烈酒。


    北玄王颇为谦虚地说了句:“北地荒凉,没什么好酒菜,诸位莫要嫌弃。”


    “王爷言重了。”凌子弘客客气气回话,“能得王爷盛情款待,晚辈们不胜荣幸。”


    凌子弘是第一次见北玄王,也是第一次直面渡劫级别的大能。


    原本凌子弘对此有些惴惴,毕竟许多大能在这世上活了太久,老而成精,脾气古怪,现在看来北玄王尚算好相处,便稍稍放心些许。


    北玄王举起案前的酒杯,豪爽道:“客套话就不要再说了,喝酒,吃肉!”


    顾云涛看了一眼北玄王高举酒杯的手,又看向他放在膝盖上的另一只手,看见了他父王常戴着的扳指,眯了眯眼。


    众人喝过一杯酒。


    陆惊澜只啄了一小口,瞬间眉头紧皱,像是有些不可置信般多瞧了杯中酒两眼。


    这番小动作被虞影看在眼里,乐不可支,若非场合不对,他真想好好将陆惊澜逗弄一番。


    那边,凌子弘一直记挂着自己此行的目的,放下酒杯后,便说:“王爷,晚辈此次是奉师命前来代为商议西州魔尊遗骸之事。师尊希望王爷能够将魔尊遗骸交给神霄宗,神霄宗必定十分感激。”


    话音落,北玄王轻笑一声,“你这小子非要在吃饭的时候谈正事吗?”


    这话语气还算轻快,但细细听来却隐隐带着不满,凌子弘一时有些错愕。


    在他没能及时回应的空隙里,北玄王继续说了下去:“你想谈便谈吧,总归你来就是为了此事。”


    接着,北玄王将酒杯重重搁在桌子上,直截了当地问:“听你话里的意思,柳青岩是想独吞魔尊遗物不成?”


    凌子弘没想到北玄王如此直接,蹙眉回应道:“师尊并非是为了魔尊的遗物……”


    “不为了遗物那为了什么?”北玄王轻蔑冷哼,“所有想要得到虞影那厮遗骸的人,有谁不是眼红他留下的秘宝?本王坦坦荡荡,你们又何必装得那般道貌岸然?”


    北玄王的话说得凌子弘脸上烧得发烫,他既羞耻,也愤怒。


    他辩解说:“西州魔尊好歹曾是神霄宗弟子,师尊只是想要他落叶归根……”


    “哈哈哈哈哈!”


    北玄王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凌子弘,笑得肆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你们神霄宗的人向来擅长把黑的说成白的,什么事情到了你们嘴里都能变得大义凛然。”北玄王道,“落叶归根,别笑掉本王的牙了,当初不是你们把他逐出师门的吗?怎么到了瓜分他的遗物时又说他是你们神霄宗的人?”


    凌子弘是晚辈,并未亲身经历过从前的恩怨,他脸上火辣辣的疼,却无法反驳,只能挺直了脊背,语气变得强硬,道:


    “晚辈无意与王爷争论往事。我们还是回到正题吧。不知王爷如何才愿意交出魔尊遗骸?”


    北玄王眼神凌厉,扫了凌子弘一眼,“本王去信,清楚明白写着要柳青岩亲自过来与我谈。如今他只派你们三个小毛孩过来是什么意思?”


    “本王会好吃好喝招待你们,玩够了就回去,换柳青岩亲自前来与本王商议。”


    凌子弘当即就要解释,“师尊忙于宗门庶务……”


    “本王也很忙。”


    北玄王第三次打断了凌子弘的话,说着站起来。


    “没时间陪你们废话,你们吃饱了就去歇着吧。”


    说完,北玄王抬腿就要离席。


    顾云涛见殿内气氛不好,忙起身想要打圆场,“你们赶路也辛苦了,不如今日先歇了,其余事情等明日再谈?”


    岂料虞影端端坐在位置上,忽然扬声说了一句:“即便谈不成,王爷可否让我们看一眼遗骸?”


    北玄王停下脚步,回身,将虞影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小子身上没有灵气,竟是个凡人。


    北玄王失了耐心,连回话都懒怠,就要再度离去。


    “王爷连看都不愿意让我们看一眼的话,晚辈就不得不怀疑遗骸是否真在这雪掩城内了。”


    这句话太过狂傲,北玄王被激怒,怒视着虞影,说:“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质疑本王?”


    虞影不卑不亢,又连声质问,道:“据晚辈所知,魔尊陨落于西州魔域境内,遗骸为何会流落到北地?王爷又是如何得到遗骸的?晚辈心中有惑,还请王爷解答。”


    天底下怕没有第二个人敢这般对一名渡劫大能说话。


    陆惊澜已经绷紧了身子,手放在碎云剑之上,时刻防备着北玄王突然发难。


    凌子弘吓得忘却了方才的耻辱,惊异无比地盯着虞影,用口型提醒他道:“不要再多说了。”


    连顾云涛都不自觉横跨一步,挡在了父王与其余三人之间。


    所幸,身为一方霸主,北玄王实际上比他粗犷豪放的外表更为理性克制。


    在王府中和神霄宗的弟子动手,对方不仅是晚辈,还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这事要是传出去,指不定会招来多少唾沫星子。神霄宗也绝不会坐视不管,到时候要牵扯出太多麻烦。


    因此,北玄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多看了虞影一眼,而后加快步子离去。


    北玄王离去后,凌子弘脚下发软,顾云涛扶了他一把,才算站稳。


    接着凌子弘看向虞影,发现他没有半分做错事的自觉,顿时生出一种小孩不好带的心乱如麻。


    顾云涛也不免多看了虞影几回。


    三人中,虞影没有修为,顾云涛本不将他放在眼里,只当他是随着师兄们出来历练的普通弟子。


    谁能想到他如此胆大包天。


    连自己都不敢和父王那般说话……


    他怎么做到的,要不自己问他讨教一下心得?以便应对父王的臭脾气。


    顾云涛收起有些跑偏的思绪,提出先带三人去府中客房休息。


    把人带到之后顾云涛就告辞离去,屋内只剩下了师兄弟三人。


    凌子弘立即严肃起来,对虞影说:“你方才怎么那般大胆?北玄王可是渡劫修士,他若生气,碾死我们就如碾死三只蚂蚁。”


    “总不能任由他羞辱你。”虞影轻飘飘回到。


    以牙还牙,这是大魔头为人处世的第一准则。


    而且虞影没觉得自己说得过分,又没指着北玄王的脑袋骂娘。


    凌子弘没想到他居然是为了给自己出头,愣了一下,语气变软,“罢了,到底北玄王也没说什么。只不过经此一事,他怕是更不愿把魔尊遗骸交给我们了。”


    “遗骸不在这里。”虞影笃定道。


    凌子弘不解,“你为何如此笃定?”


    呃……总不能跟你说是因为我并没有感应到自己躯体的存在吧。


    第93章 第93章√摸一把。


    安置好了客人,顾云涛才来到北玄王的寝殿内觐见。


    北玄王正坐在案旁看每日由幕僚们呈上来的奏表,听见动静也并未抬头,直到顾云涛行过礼,他才缓缓抬眼。


    顾云涛很知情识趣,没提方才宴席上的事情,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父王,那名在四春县作乱的妖女已经被儿子带回,只待父王审判。”


    灼华以为自己在四春县的所作所为很是隐秘,殊不知北玄王早在一个多月以前就注意到了四春县的异常。


    四春县作为北地重镇,大小事务北玄王都会亲自过问。


    这般重要的地方,短短几个月之内竟连着有六七人不明缘由暴毙,城中并无疫病,也无天灾,很容易便会联想到是有心怀不轨之人在捣鬼。


    北玄王召回了当时正在巡视玄雪州与魔域边境的顾云涛,命他与兄长一同前去四春县查明此事。


    北玄王膝下仅有二子,这两位公子非一母所生,向来不太对付,更不可能合作破案。因而一到四春县,两人就分道扬镳,各行其是。


    顾云涛在四春县探查近一个月,抽丝剥茧,总算发现所有暴毙之人背后的共同之处,那便是他们都曾光顾过醉红尘酒楼,见过那因为只按心情接客而名声在外的花魁。


    查到这里,顾云涛本想装作客人去接近花魁,谁知这一招被他的大哥抢先用了去。


    顾大公子搬出北玄王府的名头,高调出现在醉红尘酒楼,愿出千金,求见花魁一面。


    他满以为凭借自己的名头,再加上丰厚的缠头,那花魁就是再如何眼高于顶也不可能拒绝。


    谁知花魁知晓此事后,派了自己的贴身侍女,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口拒绝了他的求见,末了,侍女还盈盈福身行了个礼,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大公子当时的脸色比千年的鳖壳还绿。


    这事太丢人,北玄王听说后连夜传信,痛斥大公子行事无状,速速滚回王府反省。


    当时顾云涛就坐在二楼看着,笑了个人仰马翻。


    笑过之后,他也知道用这种寻常方式是没办法见到花魁了。


    因而他只得另辟蹊径……乔装改扮,化名顾桃,打算以姑娘的身份被“卖”进醉红尘。


    他先是打听到县城周边有流寇在劫掠女子卖去烟花之地,接着又去找了城中有名的梳头娘子学了些装扮的手艺,最后扮成女子独自前往城外荒野中,徘徊了大半日,等到月上枝头,终于招来了歹人。


    歹人一把抓住顾云涛,想将他捆起来。


    为求逼真,顾云涛假模假样地挣扎,嘴里还大喊着“救命啊救命啊”。


    恰逢此时,凌子弘路过,正好撞见了歹人强抢民女的场面。


    作为神霄宗弟子,有人受难,他自当拔刀相助,何况这名女子长得还很好看。如何能眼睁睁看着美丽女子被那几个歹人欺辱?


    凌子弘乃元婴修士,稍一出手,就吓得那几个不过是凡人的歹人屁滚尿流而逃。


    顾云涛被反手绑着侧躺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凌子弘打跑歹人救了自己。


    他万万没想到这荒郊野岭、月黑风高,竟真有好心人来救自己。


    早知如此他就不叫了。


    撵走歹人后,凌子弘翻手收剑入鞘,背影亭亭,看上去格外玉树临风、潇洒可靠。


    他转过头,微微一笑,问:“姑娘没事吧?”


    顾云涛满脸黑线,他十分怀疑凌子弘是在故意耍帅。


    为了安全起见,凌子弘将顾云涛带到了城中的客栈里,要了两间房,入住之前意有所指地说了句:“姑娘若是害怕,大可到隔壁来找我。”


    说罢还挤了挤眼睛。


    顾云涛只想翻白眼。他有案子在身,没工夫陪凌子弘上演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戏码。


    于是顾云涛找到机会,逃了几次,谁知每次都能被凌子弘找回去。


    每一次凌子弘都会用一种担忧怜悯的眼神看着他,恨铁不成钢地说:“不要乱跑,小心再遇上心怀不轨之徒。”


    顾云涛简直无言以对。


    万般无奈之下,为了摆脱凌子弘,顾云涛只好对他坦白,说自己其实是男儿身。


    凌子弘根本不相信,嘴里还说着什么“你这么好看怎么可能是男子”之类的屁话。


    顾云涛懒得与他浪费口舌,直接将人拦腰扛上肩膀,扔在床上,死死按着凌子弘让他亲自摸了一把。


    凌子弘吓得脸都白了,在摸到那团热热的、自己也有的东西后,终于不得不信,眼前的美娇娘竟真是男儿身。


    顾云涛乘胜追击,直说自己是断袖,常年孤身一人、寂寞难耐,扮成女子也是为了能够找到如意郎君,凌子弘心地善良、修为高强,自己愿意做他的房里人,一辈子追随他,不如咱们现在就圆房吧!


    凌子弘一把推开了顾云涛,散乱着头发逃走。


    本来,顾云涛以为这件事之后凌子弘就会抛下自己。


    然而第二天清晨,凌子弘还是敲响了他的房门,站得老远,对他说:“你除了骗我是女子之外……其他的事是真的吗?”


    顾云涛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凌子弘救下他后,曾问过他住在哪里,为什么大晚*上了还独自在野外行走。


    当时为图方便,顾云涛随口胡诌,说自己家里人死绝了,无依无靠,无家可归。


    凌子弘心生怜悯,当即承诺顾云涛可以跟着自己,自己愿意供他吃住。


    “我那日的话依旧作数,你如果没地方可以去,可以先跟着我,慢慢考虑以后的出路。”


    凌子弘说完,表情别扭,轻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顾云涛这才知道,凌子弘救自己真不是出于好色——


    “在想什么?”


    北玄王低沉的声音传来。


    顾云涛猛地回神,收起嘴角的笑,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和父王回话的时候走神,有些懊恼,恭顺地低下了头。


    北玄王并未计较,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会斟酌处置的,你回去歇了吧。”


    顾云涛拱手行礼,说了句:“那孩儿先告退,去和母亲请安。”


    说完,顾云涛转身要走,不料北玄王叫住了他。


    “她近来闭关,你就不要去打扰了。”


    顾云涛略一迟疑,还是应下,北玄王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如果魔尊遗骸真的不在北玄王手上,那么他为什么要传信给师父,还一定要师父亲自前来商议?”


    陆惊澜一句提问,让虞影和凌子弘同时陷入沉思。


    越想,凌子弘的脸色越凝重。


    事出反常必有妖,可他不愿意怀疑北玄王对神霄宗怀有阴谋。


    因为那意味着天下大乱。


    凌子弘摇了摇头,说:“暂且先歇息,不要胡思乱想了,明日我们再与北玄王商议,若他还是这般强硬拒绝,那我们只能早些回宗门了。”


    他们在这儿凭空猜疑也没有用处。


    三人说完就要各自回房歇息。


    凌子弘离开前,清了清嗓子,说:“惊澜,你随我出来。”


    然后他便听见陆惊澜起身后对虞影说了句:“你若困了就先睡,别等我。”


    虞影相当自然地应了句:“嗯,去吧。”


    凌子弘恨不得堵住自己的耳朵。


    师兄弟二人来到另一间房内,凌子弘掩上门,神情严肃地叫陆惊澜坐。


    陆惊澜觉察出气氛不对,心生疑惑,但还是老实坐下。


    凌子弘在他对面坐下,迟疑片刻,低声问:“你与虞师弟……你二人……有没有……”


    说这话时,凌子弘只觉全身上下蚂蚁在爬一般别扭。


    想他风流多年,几时这般羞臊难堪过?面对从前宗门里那些一同交游的师兄弟们,他什么肮脏荤话都说得出口。


    可对上陆惊澜那双过分清澈的眼睛,再加上他是自己唯一的师弟,如此私隐之事,凌子弘真问不出口。


    但他又不能全然不过问,身为师兄,引导师弟莫要误入歧途也是很重要的。


    倒不是说断袖是歧途,而是陆惊澜年纪尚轻,过早破了元阳,于仙途无益。


    看他俩人那黏糊的模样,时时刻刻在一处,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怕是早就……


    陆惊澜一开始并未听懂凌子弘的意思,瞧他扭扭捏捏、眼神躲闪又遮遮掩掩的样子,才慢慢明白过来。


    “师兄大可放心。”陆惊澜自嘲一笑,“他还未能知晓我的心意。”


    这下倒叫凌子弘有些惊讶了,“你们都……那样子了,他还不明白?”


    陆惊澜笑着,眼中那意思显然是无奈。


    凌子弘松了口气,与此同时对陆惊澜生出些同情。


    他拍拍陆惊澜的肩膀,说:“道阻且长啊。”


    “师父提点过我,我有分寸。”陆惊澜补充了一句。


    他都这样说了,凌子弘本想叫二人分开就寝的话也卡在了嘴边,最后只能说了句:


    “我就不多说讨人嫌了,修行是自个儿的事,你掂量清楚就好。”


    于是等到谈话结束,陆惊澜无事发生般,回到了虞影在的那间屋子。


    打开门,寒凉月色流淌进屋内。


    陆惊澜走进内室,虞影尚未入睡,睁着眼睛,像是在等他。


    “回来了?”


    虞影抬起眼,并不关心他与凌子弘避开自己说了什么。


    走得近了,陆惊澜才发现小乌鸦居然在屋里,乖乖站在桌上,貌似有些心虚地看了自己两眼。


    对上眼神之后,小乌鸦“嘎”了一声,拍拍翅膀飞了出去。


    陆惊澜来到床边坐下,“怎么不先睡?”


    虞影不笑的时候,嘴角是微微下沉的,百年来掌控生杀予夺大权养出的气度会不自觉从他的那双眼中渗透出来。


    虞影没有接话,只定定地望着陆惊澜。


    陆惊澜不避也不让,回看进那双凌厉的眸子。


    半晌,虞影往后一仰,闭上眼,整个人的气势瞬间收起。


    他懒懒地说:“等你回来暖.床。”


    第94章 第94章√大逆不道,心怀不轨。……


    陆惊澜迟疑片刻,很快本心战胜理智,决定暂且搁置今晚的修炼,宽衣解带上床,做个任劳任怨的暖炉。


    两人挨得很近,陆惊澜还故意将一条手臂搭在虞影的腰间,半搂半抱,时刻注意着虞影的表情,一旦他出现半点不愿……


    那自己也不会撒手。


    还好,虞影似乎是觉得陆惊澜很暖和,已然惬意地闭上了眼,没有对陆惊澜悄悄得寸进尺的动作表示任何抗拒。


    两人结伴而行几个月,看似夜夜歇在一处,但真正同床共枕的时候并不多。


    因为白日里忙着要赶路,夜里陆惊澜会抓紧时间修炼,鲜少能舒舒服服睡一个整觉。


    修行是一件极为枯燥的事,需要日复一日不可放松,哪怕懈怠一日,第二日就需要成倍的努力才能补足。


    再加上之前陆惊澜总不敢越界太多,所以两人像这般亲密地躺在一处是很少见的事。


    虞影闭着眼,什么也没说,仿佛已经睡着了。


    方才,小乌鸦慌脚鸡似的飞进来,把他偷听到的陆惊澜与凌子弘的谈话转述给了虞影。


    转述结束后,小乌鸦气愤道:“没想到陆惊澜如此大逆不道,居然对大人心怀不轨!要不要我出手,揍他一顿!”


    虞影有片刻的愣神,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陆惊澜已经回到了屋里。


    小乌鸦当即偃旗息鼓,神色复杂地盯着陆惊澜看了几眼,拍拍翅膀飞走了。


    望着一无所知朝自己走来的陆惊澜,虞影知道自己曾担心过的事终归还是发生了。


    陆惊澜年轻,未经人事,因为那劳什子的充满爱系统不得不与自己绑在一起,久而久之,他必定会混淆,错把肢体亲密交缠带来的快.感当做倾慕之情,生出没必要的多余心思。


    很久很久以前,虞影曾经问过陆洲,问他为什么活了那么久都没有想过找一个人作伴。


    陆洲回答说,爱慕带来的因果太重,而修士想要在仙途上走得远,就不应牵涉太多因果,以免动摇道心,乃至走火入魔。


    当时的虞影不以为然,说宗门里的长老几乎全都有道侣,连宗主自个儿都是子孙后代满地爬,莫非他们就不怕牵涉因果?


    陆洲用一种纵容的眼神看着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后来直到虞影自己成为了大乘修士,站在了整个修仙界的巅峰,才渐渐明白陆洲的话。


    强大如斯,一举一动都能牵扯万物,一思一念都能颠覆乾坤。


    所以他们必须清心寡欲,不为所动,独立于天下因果之外,否则天道不会容忍一个凡人掌握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迟早会降下天劫诛杀。


    与之相对的,若一个人牵挂太多,便是再如何天纵奇才,天道也不会允许他触及巅峰境界。


    因此,虞影不可能回应陆惊澜的感情,这种苗头还是早早掐灭的好。


    之前虞影一直不太着急寻找自己原本的身体,毕竟这种事急也急不来。


    但如今看来,还是急上一些吧。


    再继续不清不楚地留在陆惊澜身边,恐怕这小子该越陷越深了。


    他们相处的日子加起来也不过百日,想来他就算对自己有情,也没有多深刻,过上几年,便能忘个干净。


    他继续修他的仙,自己回到魔域养自己的老。


    满头思绪,想着想着,虞影睡了过去。


    陆惊澜听着身边人的呼吸愈发柔缓,直到确认他睡着,才更加收紧了手臂。


    少年人眼中写满了执念,万万不敢叫怀中人看见——


    在彻底陷入沉睡之前,虞影进入了自己神识空间。


    白茫茫的神识空间好似被整个笼罩在积雪之下。


    被系统一股脑塞进空间的法宝们依旧摆在那与神识空间格格不入的一排排珍宝柜上。


    虞影站在其中一个柜子前,旁边漂浮着化身白色光球的系统。


    这一个柜子被打理地干干净净,没有放置其他法宝,独独供着陆洲的神位。


    说是供着也不确切,不过是虞影随手在神位前放了一个苹果罢了。


    虞影把苹果拿起来,用袖口随便擦了擦,啃了一口。


    系统吓了一跳,偷吃供果都这么心安理得吗?


    神位上,镌刻着的“陆洲”两个字正散发莹莹柔光,在虞影咬下苹果的时候,莹光快速闪动了两下,仿佛在抗议他偷吃自己的供果。


    虞影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个名字上。


    从进入雪掩城开始,神位就有所感应。思来想去,虞影推测很有可能是冰破剑就在雪掩城附近。


    神霄宗弟子的神位,生前为魂灯,死后为名牌,虽是死物,但数十年乃至上百年下来,几乎已经成为了主人的替身,所以能够感应到留有主人印记的法宝等物件。


    冰破剑会流落到雪掩城,虞影不太意外。


    同为冰灵根修士,北玄王不可能对大乘期修士身边的顶级法宝无动于衷。


    冰破剑乃陆洲在极寒雪山闭关之时淬炼千冰而铸成的法器,后在陪伴陆洲的百年光阴中生出了器灵,品阶无限逼近仙器。


    陆洲死后,遗体化成的秘境被神霄宗牢牢掌控,里面的法宝自然早被掌握三州的高阶修士们瓜分干净。


    冰破剑会落入北玄王手中也不奇怪。


    说来,陆惊澜也是冰灵根。


    虞影的眼神变了变。


    要不找到冰破剑之后丢给他玩儿吧。


    系统眼睁睁看着虞影一口一口把苹果吃完,周身的气场从沉重慢慢变得轻松,最后拍拍手,重新放了个橘子上去。


    翌日。


    虞影、陆惊澜和凌子弘三人已经在收拾行装,打算离去。


    晨间凌子弘再度去求见了北玄王,希望能商谈一番。然而这次北玄王连见也不见他,直接给他吃了个闭门羹。


    北玄王态度强硬,凌子弘虽然惭愧没能完成师父的任务,但也无可奈何。继续留下怕是也无济于事,不如早早回去复命为好。


    不过,凌子弘还是好奇,抓着虞影,问他:“你如何断言魔尊遗骸不在这里?可有什么证据?要不你同我一起回去向师父复命?”


    见他大有一副不问出什么不罢休的架势,虞影只能随口编了个理由:“我猜的。北玄王可是渡劫修士,被我这个小辈当众冒犯,竟宁可忍了羞辱,也依旧坚持不让我们瞧一眼遗骸,实在可疑。只是瞧一眼而已,他大可以带我们去看。我们看过之后自然会更加郑重的向宗主回话。”


    凌子弘一听,不是没有道理,于是又暗叹自己还是不够沉稳,竟被北玄王的气势镇住了,以至于没有发现如此明显的异样,还不如刚入门不久的师弟。


    三人收拾齐全,正要离去,一名锦袍公子仰着下巴走了过来。


    锦袍公子来到三人面前停下,颇为随意地拱了拱手,说:“诸位这是准备要走?”


    凌子弘认得眼前人,正是北玄王府的大公子,顾长波。


    北玄王修为深厚,寿元漫长,至今为止有过三位妻子,一位是顾长波的生母,一位是顾云涛的生母,二位夫人都已过世。当今的王妃还很年轻,尚且膝下无子。


    顾长波三灵根的资质实在有些平庸,纵使有北玄王的助力,也不可能在仙途上走多远。迄今为止也不过金丹修为。


    而顾云涛生来便是天灵根,不满百岁就已经是元婴修士,突破出窍期指日可待。


    两相比较之下,北玄王自然更加器重顾云涛这个幼子,时常带在身边亲自指点。对顾长波则冷淡至极,以至于昨日宴会也不见他这个大公子出席。


    凌子弘只见过顾长波一面,没与他打过交道,不大清楚他的为人。


    身为客人,凌子弘恭敬回答说:“承蒙王府厚待,却也不好叨扰太久,我们还要回师门复命,这就要辞行了。”


    顾长波笑眯眯的,但神情之中透露着几分高傲,他说:“还请诸位莫要匆忙。每到新年之前,王府便会组织子弟与亲兵前往边境围猎。诸位来得巧,正好赶上今年的围猎。父王特要我来传话,邀请诸位一同前往呢。”


    玄雪州与西州魔域接壤,虽说仙魔两方和平了百年,但无论哪一方都不曾放松过边境驻防。边地时常有小股魔物越境侵入玄雪州。所谓围猎,便是要剿灭这些越界的魔物。


    虞影知道北玄王府这项传统,他对此不置可否。


    倒是凌子弘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昨日宴会上他们与北玄王闹了好大的不愉快,还以为不被当场扫地出门就已经是北玄王不计较了,岂料居然还能得了邀请去参与围猎?


    凌子弘一时犹豫,不免看了一眼虞影和陆惊澜二人,想征询他们的意思。


    顾长波见他们没有立即答应,有些催促的意思,道:“这可是父王的恩典,诸位可不要辜负了我父王的美意。”


    既然他都如此说了,那么去上一趟也无妨,说不准还能再打探打探魔尊遗骸的事。


    “那便多谢大公子前来相邀,我们愿往。”


    凌子弘应承下来。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顾长波脸上笑意更甚,告辞之后,转身离去。


    三人只好又回到屋内坐下。


    虞影借口如厕,避开陆惊澜和凌子弘,把虞栖梢叫了过来。


    “你可听到了方才顾长波的话?”虞影问。


    虞栖梢可不是笨蛋小鸟,点点头,特别自觉地说:“我会藏好的。”


    来到雪掩城之后,虞栖梢就乖乖躲了起来,尽量不出现在任何外人面前。


    北玄王可是亲眼见过虞影的,还与他交过手。若是虞栖梢被他发现,难保不会生出疑心。


    渡劫修士可不像从前遇到过的人那般好糊弄。


    现在他们要去边境,虞栖梢就更要藏好了。


    虞栖梢在魔域的时候负责统管各个魔物部族,说不定就有魔物能认出他,虽说几率不高,但也不可冒险。


    虞影现在什么修为也没有,如果被北玄王知道了真实身份,必定会死得很难看,恐怕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虞影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脑袋,“乖。”


    虞栖梢心里顿时雀跃起来,脸也红了,只不过羽毛太黑,根本看不出来。


    想了想,虞影又说:“既然要去边境,或许你该回去一趟,把自己身体找回来,神魂离体太久终归不是好事。”


    第95章 第95章√我或许有一天会突然离……


    顾长波从虞影三人的院子里出来之后,转了个弯,打眼就看见了正往这边来的顾云涛。


    兄弟两个远远对视一眼,表情瞬间变得严肃,随后两人又同时虚假的笑起来。


    “大哥这么有闲情逸致出来逛?”顾云涛皮笑肉不笑道。


    “我是奉父王之命过来邀请贵客们一同前去三日后的围猎。”顾长波笑得咬牙切齿,“哪里和弟弟你这般有闲心。你这回可是立了大功回来的,合该好好休息,像跑腿这种劳累细碎的琐事,父王可舍不得你来做。”


    顾云涛摸了摸脑后,故作为难地说:“是啊,为了抓到四春县背后作乱之人,着实费了我一番功夫。”


    而后他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说:“对了,那个人刚好是大哥之前一掷千金却没能见上一面的美人花魁,现今关在地牢之中,大哥可还想去见见?弟弟领你过去。”


    北玄王府大公子重金求见青楼女子还被拒绝一事在四春县传得到处都是,连孩童都编了歌谣来取笑,近来还隐隐有扩散到其他城池的趋势。


    为了这件事,北玄王紧急把顾长波从四春县召了回来,罚他禁足思过不许出去丢人,到现在还没解,要等到围猎那日才能出门。


    顾云涛故意提起此事,就是想要给顾长波添堵。


    顾长波也成功被他气得直磨后槽牙,缓了好几个呼吸,才说:“你便趁还能得意的时候多得意一段时间吧。”


    说完,顾长波冷哼,重重撞了一下顾云涛的肩膀,擦过他走远。


    顾云涛捂住肩膀,脸上虚情假意的笑消失,转头朝顾长波背影看了一眼,随后抬脚继续往前方走去。


    顾云涛也是听说了父王要邀请凌子弘他们前往围猎的事,才特意过来想要和他们说一声,没想到会迎面撞上顾长波。


    一大早的好心情全都没了。


    走进院内,顾云涛直接去敲响了凌子弘的房门。


    门应声打开,凌子弘看见顾云涛,脸上划过惊讶,随后变得平静,“世子过来,有何贵干?”


    见他这般生分的模样,顾云涛莫名有点火大,但转念一想凌子弘并不知道顾桃就是自己假扮的,对他来说,与自己认识的时间还不足两日,生疏客气些也可以理解。


    “我大哥过来找过你们了?”顾云涛明知故问。


    凌子弘颔首,回答说:“大公子过来邀请我们一同去参加围猎。”


    “你答应了?”


    凌子弘蹙眉,“北玄王盛情邀请,做晚辈的自是荣幸之至。”


    听这意思其实他是不想答应的。


    顾云涛觉得有趣,勾起嘴角,提醒了一句:“我大哥那个人阴狠奸诈,你们小心着点。”


    没想到顾云涛会毫不遮掩的和外人提起兄弟之间的不睦,凌子弘压住心中的惊讶,没有接话,反而说:


    “围猎危险,我们会保重自身,多谢世子关怀。”


    回答得滴水不漏。


    他若是顺着顾云涛的话说下去,那就成了默认顾长波真是个值得提防的阴险小人。疏不间亲,即便这两兄弟关系势如水火,也不该他一个外人来置喙。所以他加了一句,把小心保重的原因归为围猎本身有危险,根本没接顾云涛的茬。


    明明是个玲珑剔透的人,怎么昨日在父王面前就笨嘴拙舌的?


    顾云涛没道理地想,完全忽略了即便是他自己,在北玄王面前偶尔也会犯怵。


    话也带到了,顾云涛找不到继续逗留的理由,想了想只好告辞。


    可就在他要走的时候,凌子弘喊住了他:“等等。”


    顾云涛立刻停下了脚步,回首笑吟吟问:“凌仙君还有什么事?”


    凌子弘陷入了迟疑,没有抬眼直视顾云涛,犹豫着问:“不知世子可有……姐妹?”


    顾云涛一愣,旋即笑意加深。


    看来这是有所怀疑了。


    他为了不暴露修为,扮顾桃的时候没有使用障眼法,而是去了找凡间的妆娘来教自己怎么妆扮。但再怎么上妆,五官骨相难以更改,多瞧几眼就能发觉不对。


    顾云涛不在乎会被发现,但也不想主动暴露。


    于是他也没有接凌子弘的话,反而挑衅地问:“凌仙君不是断袖吗?怎么问起我有没有姐姐妹妹?如果仙君对我有意,直接对我说就好,可别想祸害我家的姐妹。”


    “你……!”


    凌子弘简直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指着他又不好骂什么,最终懒得与他计较,砰地一下把门关上。


    吃了个闭门羹,顾云涛耸耸肩,满不在乎,走得时候还嘴角带笑——


    在去围猎之前还有三日间隙,凌子弘苦恼着该如何再与北玄王商议,闷得心口疼,干脆请虞影和陆惊澜陪自己出去散心。


    虞影总归闲来无事,顺嘴就应承下来。


    一般来说,虞影要去哪里,陆惊澜都是跟着的,然而今日他却摇头拒绝了。


    “我要去白龙山一趟。”陆惊澜说,“到此处之后,我总觉经脉之中的灵气有些蠢蠢欲动,冥冥之中似乎有股力量在驱使我前往那座雪山。我想去看看。”


    虞影和凌子弘听后会意地点了点头。


    雪掩城常年冰封,陆惊澜是冰灵根,会对同宗同源的灵气感到亲近,这或许也是他的机缘。


    凌子弘拿出师兄的架势,语重心长对他说:“去吧,这是难得的机会,说不定能够顿悟许多。”


    虞影则简短地嘱咐了一句:“把枪带上。”


    陆惊澜听从二人的话,点点头,走之前把虹日枪带了去。


    院内只剩下虞影和凌子弘二人。


    没了陆惊澜在中间,陡然与虞影独处,凌子弘没来由生出一些惴惴。


    他将此归咎于自己鲜少与虞影独处,不大适应。


    “虞师弟,咱们还出去散心吗?”凌子弘问。


    “去,闷在院子里多无趣。”虞影回复。


    凌子弘笑起来,对嘛,虞师弟明明这么平易近人,自己真是的,在害怕什么?


    不对,自己为什么要用平易近人这个词?


    三人结伴出了王府,之后陆惊澜往北出城,虞影和凌子弘前往城中集市。


    雪掩城毕竟是王府所在,纵使位于极寒之地,一年中一半以上的时间被冰雪覆盖,可整座城池依旧人烟阜盛、商贾往来。


    这里的集市与青阳州的大不相同,摊贩的叫卖声浑厚响亮,跟吵架似的,仿佛谁更大声,就能招揽到更多的客人。


    沿街的小摊贩上摆着的全是青阳州难得一见的货物,珍贵的皮毛像是不要钱一样在地上摊开,价值连城的野山参几乎在地上堆成小山,跟卖胡萝卜似的。


    凌子弘来到一个摆满石头的小摊面前停下,抓起其中一块,兴致盎然对虞影道:


    “师弟你瞧,这北境当真是物产丰富,这块玉石之中竟隐隐含有灵气,如果打磨成首饰佩戴,则对凡人身体十分有益,放在青阳州,就是一些低阶散修也会竞相争抢。可在这儿,居然随意一个小摊就能有如此货色。”


    虞影还没来得及接话,小摊贩见凌子弘对这块石头赞赏有加,当即喜笑颜开,大手一挥,道:“公子喜欢的话就拿去,只要二两银子。”


    这里的生意人倒是豪爽,直接就报了价格,若是在青阳州,掌柜的在报价之前定要好好吹嘘一番。


    二两银子对凌子弘来说着实算不得什么,直接掏了钱交给他。


    虽说这块石头对他来说也无甚益处,但总不好拿着人家的东西夸了半天却不买。


    虞影没再多言,等凌子弘付过钱,跟着他继续逛去。


    两人逛了一路,凌子弘买了一路,净是些没什么用处的小玩意儿。


    逛得差不多了,两人找了一家茶馆,捡了二楼清净位置坐下,要了一壶好茶。


    等伙计把茶给他们倒好,虞影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抬眼看向凌子弘,心想,他应该要开口问了。


    从听到陆惊澜说要独自离去之后,虞影就察觉到凌子弘似是有话要对自己说,闲逛了一路,如今坐下,肯定就是要说正事了。


    果然,凌子弘放下茶杯,闲聊般问起:“虞师弟是哪里人士?”


    虞影也神情闲适随意,道:“我出生在金砂州。”


    凌子弘装作惊讶的样子,说:“这里离金砂州不远,虞师弟可要顺道回家乡瞧瞧?你离家进入宗门也有快半年了,应该思念家中亲人吧?”


    “是快半年了。”虞影勾起唇角一笑,“但我没有回去的必要,我无父无母,更没有亲人在世。”


    这回凌子弘是真的惊了一下,摇了摇头,惭愧道:“是我失言了,抱歉。”


    “师兄不必介怀。”虞影又慢悠悠喝了口茶水,“我生来如此,所以也不会觉得伤心。”


    经此一遭,凌子弘准备接下来要问的话着实不大能问出口了。


    他对虞影的了解很少,但能凭借凡人之身进入神霄宗,虞影一定不像看上去那般简单。他本想稍稍打探打探,谁知一开口就问了个不该问的。


    虞影也看出凌子弘今日的目的,对方没有恶意,他便也不介意这些小小的试探。


    手掌按在茶盏上,虞影再度开口,道:“我倒是有一件事想要拜托师兄。”


    凌子弘回神,有点弥补的意思,说:“什么事?我若力所能及,定会帮你。”


    虞影的舌头在牙齿之间扫过,仿佛在咀嚼推敲接下来要说的话。


    片刻后,他神情认真,说:“我或许有一天会突然离开,到时候,想请师兄帮我照看照看陆惊澜,不要叫他做傻事。”


    “什么?”凌子弘一时没有听明白。


    第96章 第96章√到此为止。(第十八吻……


    虞影知道凌子弘听见了,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便也没有再重复一遍,静静留给他时间理解。


    下一刻,凌子弘仍然满脸疑惑,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所说的意思。”


    虞影转头看向窗外,街道上的人来来往往,偶尔有人牵着驴或牛在路上经过,牲畜脖子上的铃铛叮当作响。


    “我是个凡人,神霄宗这种地方并非我的归处。”虞影重新看向凌子弘,“总有一天我会离开,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


    凌子弘依旧不明白,揣度着他的意思,说:“你已经是神霄宗的弟子,宗门不会因为你修为低就赶你走。你大可以安心留在宗门里修炼,未必不能有所进益。”


    他以为虞影是觉得自己修为低下,担心宗门不愿意接纳。


    “我的身体没办法修炼。”


    虞影伸出手,摊开向上,放在了桌面上。


    “师兄可以亲自查探一番。”


    凌子弘眼中满是惊讶,望着虞影。


    他万万没想到虞影会如此信任自己,愿意让自己查探他的经脉。


    一般情况下修士是绝对不会主动露出自己的脉门请别人来查探的。


    查探经脉需要查探者放出一丝神识进入被查探者的经脉之中。在这期间,若是查探者稍微动一点歪心思,就能轻轻松松破坏被查探者的经脉,让其身负重伤甚至再也不能修炼。


    凌子弘心中对虞影的那一星半点的怀疑已经被打消。


    他想说不必了,他相信虞影的话。


    然而在对上虞影那双坚定的眸子时,凌子弘忽然读懂了他这一举动背后的另外一层意思。


    虞影把脉门交出来让凌子弘查探,不仅仅是在用行动表明自己信任凌子弘不会伤害自己,也是想要用来性命验证自己的信任是否正确。


    凌子弘吞下了拒绝的话语,一言不发,用两根手指按住了虞影的脉门。


    自己也要用行动来告诉虞影,自己没有害人之心,值得他的信任。


    原本凌子弘只是打算随便查探一下就收手,可在他的神识真正进入虞影经脉中之后,他的心情已经无法用震惊来形容了。


    凌子弘猛地抬头,像是在看活死人一样盯着虞影。


    虞影的经脉不单单是无法修炼那么简单,损伤到这个地步,凌子弘都想不通他怎么会还活着。


    查探结束,虞影收回手。


    凌子弘的心情越发复杂,犹豫着说:“你的经脉……或许也不是无药可医,阮阁主医术高明,说不准能够救治。”


    现在凌子弘有些明白虞影所说的“离开”是指的什么了。


    他应当是认为自己时日不长,随时都有死去的可能,所以担心到时候陆惊澜太过悲伤,才请自己看顾。


    虞影知道凌子弘误会了,但他并不打算解释,就这样误会下去说不定更好。


    “那么师兄可愿意帮我?”


    “我知道了。”凌子弘叹了口气,“放心吧,我会好好看着惊澜的。”


    “多谢。”——


    雪掩城外,白龙山。


    高山巍峨蜿蜒,长年冰封,远看如一条腾飞的白色巨龙。


    山中大雪纷飞,陆惊澜用灵气在风雪肆虐中护住自己,包裹在他身体周围的灵气则像是回到了家一般欢喜雀跃。


    闭上眼,陆惊澜隐约听见有一个声音在引他朝着某个方向前去。


    陆惊澜听凭那个声音的指引,在雪山中前行,羽毛般的大雪从天降落,整个天地都是白茫茫一片。


    最终,陆惊澜找到了一处冰洞。


    洞口半人高的厚厚积雪掩盖,陆惊澜生凿开一个口子,才得了进入洞口的通道。


    走进洞中,四周晶莹剔透的坚冰突然亮起荧光,整个空间被瞬间照亮,恍若白昼。


    洞中什么也没有,干净到不见一粒灰尘,只有四面八方的冰墙,隐约映照出成千上百个陆惊澜的身影。


    陆惊澜环视这方不大不小的洞穴,成千上百的倒影也跟着他的动作转头。


    他走了几步,来到冰墙前站定,望着面前自己清晰的倒影。


    镜中人很年轻,眼中甚至透露出几分青涩的懵懂,他穿着一身墨色衣裳,身量比起从前抽长了不少。少年人拥有一张可称为赏心悦目的面容,尤其是那双眼睛,与这洞中冰墙一般澄澈。


    这一刻,陆惊澜*心中莫名升起了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自己曾经也站在这里,透过冰墙,审视过自己的模样。


    但他无比确信自己此前从未离开过青阳州,更别提来到玄雪州境内的雪山深处了。


    应当只是错觉。


    这样想着,陆惊澜收回视线,转身来到冰洞中央,盘腿坐下。


    洞中灵气充盈,修炼必能事半功倍。


    陆惊澜闭眼调息,开始修炼。


    近来有一件事叫陆惊澜很是在意。


    几日前,与灼华交手时,陆惊澜向“他”借来了力量。按理说,那些力量本就不属于陆惊澜,事后应当消失才对。


    可那道强大的力量并未消失,而是在陆惊澜的丹田深处选了个地方沉睡封存了起来。


    那道力量的封印一点也不牢固,时不时就会散落一丝,融入陆惊澜自身的灵力之中。导致陆惊澜刚刚突破了金丹,修为竟有狂奔之势直冲元婴的关窍而去。


    换成天底下任何一个修士,定是喜不自胜,天下岂有这等好事,能够叫人连破两个境界?


    然而陆惊澜却觉得有些不安。


    修为突破太快不全然是好事。


    且那道力量每融入自己的经脉一点,陆惊澜就会感觉自己像是被外来的陌生力量更加吞噬了一分,若有朝一日那道力量完全解开了封印,自己说不定会变成另一个人。


    因此,陆惊澜一边吸取着周围的天地灵气,增加自己的灵力,拓宽自己的经脉,一边又拼命压制丹田之中的力量,不让自己太快突破到下一个境界。


    最终陆惊澜把自己的修为压到了金丹后期。


    短短几个月,陆惊澜就从筑基突破金丹,现在甚至只差一线就要踏入元婴。


    这种修炼速度真的正常吗?


    陆惊澜眉头紧皱。


    修炼结束,陆惊澜刚一起身,忽然一阵头晕目眩袭来。


    他扶住冰墙才好歹没有摔倒。


    随即,他的眼前闪过一幕幕陌生的画面。


    一个眉眼熟悉的小孩子,约莫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却板着脸像个小大人,戒备地望着什么人。


    紧接着,又出现了一个少年人,他的五官更加像某个人,着一身神霄宗弟子袍,皱着眉头,脸上写满了不爽。


    他在对谁说:“……你不是我的师父吗?为什么不教我修炼?”


    少年人活灵活现的面孔转瞬又消失。


    再出现的那个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鲜血沾满了他的脸颊,浸透了他的衣衫,他眼中的神采全不见了,怔怔地看着自己被黏腻乌黑的血弄脏的手。


    陆惊澜听他低声呢喃了一个名字:


    “陆……洲……”


    又一阵刺痛,这次发生在心口,陆惊澜猛地攥住自己的衣领。


    他不知道这一阵心痛是为了谁。


    那个人,那个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少年,他分明从未见过,他不认识他。


    纵使他长得有几分像虞影,但没见过就是没见过。


    自己为什么会为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心痛?


    ……


    ……


    等陆惊澜回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跪坐在地上,地上透明的冰层表面落了几滴水珠,坚冰沉默不语,只忠实地映照着他此时此刻的模样。


    半晌,陆惊澜撑着膝盖站起,他整理好方才被自己揉乱的领口,恢复如常,离开这处寒冷的冰窟。


    从不见天日的洞穴出来之后,陆惊澜才发现天已经黑透了,月上九天,已经是后半夜。


    陆惊澜没有耽搁,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北玄王府——


    虞影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梦到自己被扔进了冰天雪地,柔软蓬松的雪层将自己整个人包裹。


    冷得打了个寒颤,虞影醒了过来,才发现身边多了个人。


    抱着自己的不是冰雪,而是陆惊澜。


    “吵醒你了?”陆惊澜的声音响起。


    虞影打了个哈欠,说:“冷醒的。”


    陆惊澜一顿,才意识到是自己身上沾染了太多寒气,虽然在火盆前站了一会儿,但还是没能把寒意驱尽。


    “过会儿就好。”陆惊澜调动灵力驱赶寒气。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虞影往更靠近陆惊澜的方向蹭了蹭,直到两个人挨得太近,连呼吸都交缠在了一起。


    “不是说冷吗?”


    陆惊澜想往后退一些,不愿身上的冰冷侵扰他。


    岂料他刚一动,虞影两条手臂立即伸长,圈住了他的脖颈,把他重重朝自己拉了回来。


    两个人鼻尖相对,几乎要碰在一起。


    只要再往前一点点,就能给彼此一个绵长温柔的吻。


    虞影也真的这么做了。


    他一手按着陆惊澜的后脖颈,一边自己主动迎上去,含住了那两瓣冰雪味道的唇。


    陆惊澜在最开始的时候愣了一下,紧接着他忍不住想起自己在冰洞之中看到的那碎片般的画面,以及画面之中那个同样要破碎的人。


    他的心再度揪起,闷疼,于是便更加牢牢地抱住怀里的人,与他胸膛相贴,借此确认彼此的存在。


    这一个吻持续了很久很久,几乎像是过去了几百年那么久。


    等到一吻结束,两个人都有些气喘吁吁。


    虞影向来苍白的唇都被揉成了红色,他的手指轻轻拂过陆惊澜的眉眼,而后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语调,对他说:


    “走吧,以后我不再需要你的吻了,我们到此为止。”


    第97章 第97章√我算什么?


    陆惊澜脑中一片空白。


    他不明白虞影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短暂的晃神之后,陆惊澜皱着眉,问眼前的人:“什么叫到此为止?”


    虞影别过头,不去看他,“就是你不需要再忍受时不时要和我做这种事了,我不会再找你,从此以后我们分个清楚。”


    “那你要怎么办?”陆惊澜急忙质问,“是你口口声声说不和我亲吻就会有性命之忧,现在结束这一切,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自会想办法。”虞影说,“你不可能与我一辈子绑在一起,你还有你的路要走。”


    陆惊澜起身,跪坐在床尾,“我已经说过我不介意。你为什么突然说到此为止?”


    虞影仰躺着,似乎被陆惊澜的连连追问弄得有些烦躁,捂住了眼睛,“你少了个麻烦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陆惊澜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我不高兴。”


    闻言,虞影再度看向他,质问道:“你为什么会不高兴,你一开始不是并不愿意吗?为何如今却不愿意结束了?”


    这个问题一出口,陆惊澜猛然一怔。


    而后他明白过来,虞影知道了,知道自己的心意了。


    瞬间,陆惊澜眼前闪过前两日晚上,在虞影旁边眼神心虚的小乌鸦。


    这只鸟聪明过头,还会说话,听到什么后转告给虞影并非不可能。


    陆惊澜心中懊恼,小乌鸦平素表现得呆呆笨笨,他便未加防备,岂料这就栽了跟头。


    接着陆惊澜又感到寒心。


    他虽然知道虞影对自己没有那般的感情,但也没想到他在知晓自己的心意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将自己推开。


    仿佛身体里有什么一直苦苦支撑的东西倏然抽离,陆惊澜有些脱力。


    他很想趁此机会干脆把自己心中的情愫全部说出来,但理智告诉他,绝不能这样做。


    虞影之所以故意提起话茬,就是想要逼自己承认,于是他便好正面回绝,彻底断了二人之间的可能。


    所以他绝不能在这种情况下不管不顾坦白。


    陆惊澜靠坐在床尾,垂下了头,冷笑一声:“你把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算什么?”


    虞影看见陆惊澜这副样子,心里直叹气。


    但事已至此,他不可能再心软,继续道:“你若是不甘心自己这段时间什么也没得到,我可以送给你任何想要的天材地宝补偿你。”


    大魔头的承诺可是相当值钱的。虽然陆惊澜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陆惊澜依旧深深埋着脑袋,没有说话。


    沉默片刻,虞影有些不淡定了,陆惊澜该不会是哭了吧?


    虞影知道自己现在说的话挺伤人,但他从没想过要把人惹哭,他还没见陆惊澜哭过。


    就在虞影快要忍不住,想问一句的时候,陆惊澜终于开口,说:


    “我不需要你的补偿。”


    听他声音平稳,虞影松了口气,“总之,我们一开始就说好了,不会缠着你太久,等我想到维续性命的办法,就结束这不清不楚的一切。你尚且年轻,以后还要娶妻生子……”


    说到这儿,虞影闭上嘴,不愿再往下说。


    再说,显得他像个唠叨的老头子。


    “呵。”


    陆惊澜笑得极具嘲弄意味。


    “你还挺为我着想的。”


    虞影怔然,被他这突然的笑搞得有些不明就里。


    而后陆惊澜抬起头,那双过分澄澈的眸子能够映照出任何被视线锁定的人,虞影几乎能透过那双眼眸看清楚自己此时此刻的表情,这叫他莫名感到难为情。


    “那你怎么不为自己想想?”陆惊澜道,“你把我撇开之后打算怎么活下去?你说你想到办法了,你想到什么办法了?说来听听。”


    虞影蹙眉,他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陆惊澜。


    平时的陆惊澜即便沉默寡言,看上去寒气逼人,不好接近,可相熟之人都知道他其实相当随和,似乎他根本就不会生气,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平和地接受。


    虞影才知道原来他也有锋芒毕露的一面,连说出来的话都带着毒刺。


    虞影在陆惊澜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只有自己。


    那双清澈的眼睛像是化作了专门为他打造的囚笼,将他锁在了里面。


    这一刻,虞影十分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另一个人。


    从一开始,虞影就觉得陆惊澜和陆洲很像。


    不止眉眼,还有性情。


    除了偶尔表现出少年人独有的清澈之外,陆惊澜的一举一动都像极了陆洲。


    而眉眼的几分相似,更放大了这种相像。


    偶尔有那么几个瞬间,虞影甚至会忍不住想,陆洲年轻时是不是陆惊澜这样的?


    在以前,这种念头只要一出现,就会被虞影按下。


    因为他知道陆惊澜就是陆惊澜,不是陆洲,不容混淆。


    念头被按住,却实实在在存在着。


    直到此时此刻,虞影心底的这一点隐秘的想法终于被彻底击碎。


    他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清楚地认知到——陆惊澜就是陆惊澜,他不是陆洲,他和陆洲不一样。


    虞影的心没来由揪起。


    尽管不愿承认,尽管拼命压抑,但虞影的确在看向陆惊澜的时候,会想到陆洲,并且隐秘地幻想他若是还在,想他若是能重回少年时……或许就能换成自己来守护他。


    可就在这一刻,陆惊澜彻底杀死了他的幻想。


    陆洲绝不会有陆惊澜这般炽热直接的感情,任何事物都无法在他眼底掀起半点波澜,他绝不会用这种汹涌着愤怒与嘲弄的眼神看向任何一个人。即便最亲近的人死在陆洲的面前,他也只会露出一丝怜悯罢了。


    陆洲是彻彻底底的冰。


    陆惊澜却是伪装成冰雪的一团烈焰。


    虞影的沉默持续了太久,陆惊澜只当他没有办法回答自己,又一次逼问:“你的办法莫非不能说出口吗?”


    虞影总算从泥沼般的思绪中抽身。


    他的心里很乱,不愿再纠缠下去,敷衍着说了一句:“那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


    话音落,陆惊澜盯着虞影,不语。


    “好。”


    沉默许久后,陆惊澜吐出一个字,接着下床,头也不回地离开。


    屋内霎时间安静下来。


    虞影靠在床头,用手背盖住自己的双眼,疲惫地舒出一口气。


    系统悄咪咪探出个头,看见虞影的脸侧似乎有什么亮晶晶的痕迹在反光,吓得不敢说话。


    好半天,系统实在是挂念以后该怎么办,才不得不开口问:【宿主啊,你把他撵走了,以后生命值不足可怎么办?你真的有办法吗?】


    虞影放下手,神情恢复如常,说:“没办法。”


    【啊?!】系统又受到了惊吓。


    “刚才那个吻。”虞影一顿,“应当能维持一段时日,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系统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晕倒了,可惜它没有人中可以掐。


    它的宿主怎么能这么随便!什么后手都没有,就把自己的路断完了,他到底凭什么当上魔尊的?凭颜值吗?——


    翌日,清晨。


    今日是前往边境围猎的日子,凌子弘素来起得早,下人来通传差不多该出发了的时候,他早已等在了院子里。


    随后,凌子弘就惊讶地看见陆惊澜和虞影分别从两间屋子里走出来。


    两人面上看去不见任何异样,陆惊澜还上前来规规矩矩与他问了安。


    但多看两眼,凌子弘就发现不对劲,两人完全没有与对方说话的意思,连视线都刻意避开,不去看对方。


    明显是闹别扭了啊。


    凌子弘不解,昨儿不是还好好的吗?


    难道……凌子弘眼神一亮,虞影把昨日与自己说的那番话告诉了陆惊澜?


    糊涂啊糊涂,有些事可不好对爱侣坦白……


    凌子弘有意想从中说和,却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三人各怀心思,沉默着来到了北玄王府正门,一列马车已俨然等候。


    顾云涛骑在一匹纯黑色骏马的背上,笑呵呵朝凌子弘招了招手。


    “凌仙君,你打算坐马车还是与我一起骑马?”


    凌子弘心里计划着把两位师弟一起拉进马车里谈谈,当即要回答顾云涛,就见虞影一手拽住顾云涛旁边那匹马的缰绳,翻身而上。


    “世子,我陪你如何?”虞影朝顾云涛扬了扬下巴。


    顾云涛脸上的笑容刹那间消失又再度浮现,乐呵呵道:“自然好,我早想与虞仙君说说话了。”


    虞影端坐马背上,高高俯视着旁边的所有人,视线蜻蜓点水般掠过陆惊澜,紧接着手上缰绳一勒,马儿顺从地调转了一个方向,背过身去。


    凌子弘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陆惊澜,见他脸上没有半点波动,若无其事地掀帘子坐进了马车里。


    换成以前,陆惊澜定然会担心虞影骑马会不会着凉。


    北地风寒,凌子弘都有些害怕虞影那身子受不住。谁知今日陆惊澜一句话也不问。


    看来是闹得厉害。


    凌子弘叹了口气,也跟在陆惊澜后边,坐上了车。


    所有人上车后,北玄王府的车马队伍正式启程,前往西方边境。


    顾云涛与虞影并排走在车队最前方,他只看一眼,就发现虞影唇色苍白,浑身透着病气,没有半点修士的样子。


    但在四春县与灼华交手的时候,顾云涛分明在他身上察觉到了强大的灵力波动。


    眼前这个人,处处透露着奇怪。


    不仅如此,他还养了一只乌鸦,又使枪,且同样姓虞。


    虽说天底下不是只有魔尊一人可以养乌鸦、用枪,但这几个巧合揉在一起,难免不让人多想。


    “世子有什么话就说。”虞影突然出声,“一直盯着我瞧,倒叫人多心。”


    顾云涛觉得这人说话有意思,忍不住勾起唇角,“哦?虞仙君有何多心的?”


    虞影斜了顾云涛一眼,嘴角带笑,说:“世子扮做女子,在凌师兄身边一口一个夫君的叫着。我可害怕,世子什么时候厌弃了凌师兄,缠上我怎么办?”


    顾云涛有瞬间的惊异,没想到眼前这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会第一个看破自己,但随后他就大笑起来,说:


    “哈哈哈,虞仙君大可不必担心。宁破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你与陆仙君情好,我自不会做那挖墙脚之事。”


    他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虞影黑了脸。


    顾云涛哪里瞧不出今晨两人之间的不对劲,他就是故意提的。


    “世子真会开玩笑。”虞影沉着脸说。


    “哪里。”顾云涛摆摆手,“我还有一句玩笑话,想要问问你呢。”


    “哦?”虞影看向他,“什么玩笑话?”


    顾云涛盯着虞影,语气轻松,眼神却如鹰隼,他说:


    “我近来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或许……西州魔尊根本没有死,而是出于某种原因,不得不藏了起来,所以世人才遍寻他的遗骸而不得。虞仙君觉得我这个想法,好笑不好笑?”


    第98章 第98章√我已被他厌弃。


    听了顾云涛的话,虞影脸上不见丝毫异样,反而笑起来,说:“听世子这意思,看来魔尊遗骸果真不在北玄王手中。”


    顾云涛怔然,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他刚刚为了试探虞影,反倒暴露了自己。


    不过也无妨,顾云涛解释说:“我与你们一样,并不知道魔尊遗骸的下落。不过是妄自揣测魔尊遗骸或许并不在王府之内。父王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虞影冷哼一声,对顾云涛的说法不置可否。


    而后他再度开口,带着淡淡的嘲弄意味,说:“世子当真是出生牛犊不惧虎。若我真是你猜想的那个人,你这般贸贸然上前试探,难道就不怕招来怒火?”


    顾云涛想了想,态度轻佻地点点头,回答:“虞仙君言之有理。万幸的是,你不是我猜想的那位,否则我现在只怕早已人头落地,可对?看来顾某人还要多谢仙君提点了。”


    虞影扫了顾云涛一眼,对他无话可说。


    两个人都想从对方口中打探出消息,却又都不愿意吐露半点真话。如此,再多说也是无益。


    于是虞影一夹马腹,马蹄踏踏快步往前走了一段,与顾云涛拉开距离。


    顾云涛则维持着原本的速度,没有追上去。


    他看着虞影渐渐变小的背影,唇角的笑容缓慢消失。


    马车内,凌子弘也与陆惊澜展开了一场谈话。


    两人相对而坐,凌子弘觑着陆惊澜的神情,只觉他比平日更加沉默寡言,心下叹息。


    随后,凌子弘关切地询问:“你和虞师弟吵架了?瞧你们俩,今日连一句话也不曾说过。”


    陆惊澜双手抱在胸前,视线低垂,好歹还是愿意交流,说:“他知道了我的心意。”


    没想到是这样,凌子弘有些惊讶,问:“你同他说的?”


    陆惊澜摇摇头,但也没有说出真相,不过含糊着回答:“或许是我露了马脚,叫他猜到罢了。”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这句话刚一说出口,凌子弘就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还能怎么办呢?情与爱的事情,其中一个人不愿,另一个人又能做什么?


    果然,陆惊澜抬眼看着凌子弘,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说:“我没有办法,总不能把人锁起来永远绑在身边,对吧?”


    不知为何,凌子弘在听见这句话之后没来由打了个寒噤,“你还有心思说笑呢。”


    陆惊澜不再说话,视线重新垂落,整个人好似阴云密布。


    迟疑片刻,凌子弘想到虞影那随时可能出事的身体状况,又觉得或许虞影推开陆惊澜是有自己的苦衷。


    本着做师兄的职责,凌子弘忍不住多劝了一句,道:“你也不要太过伤怀。既然他无意,那么就到此为止也未尝是一件坏事。即便不能相守,但你们依旧是同门师兄弟。”


    到此为止……


    陆惊澜如今听见这四个字就有些莫名火大。


    他起身,掀开马车的门帘,“我出去透透气。”


    说完,陆惊澜便跃下马车。独留凌子弘一人在马车里扶额叹气。


    下车之后,陆惊澜却是远离车队,走向了道路两旁的深林之中。


    等走到足够深的地方,再看不见道路上的车马,只有密密丛丛的树林高耸入云时,陆惊澜才停下脚步,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拿出里面的肉干。


    接着陆惊澜吹响了口哨,是从前他训练小乌鸦时常用的指令。


    很快,不远处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身影,拍着翅膀,飞落在陆惊澜的手上。


    车马出发后,虞栖梢便听从虞影的命令藏了起来,但又担心魔尊大人的安危,所以远远跟在车队旁边的树林中,以茂密的树冠为掩护。这样既可以不叫人发现,又能随时警戒虞影的情况。


    看见陆惊澜的一刹那,虞栖梢才反应过来虞影呼唤他的时候根本不会吹口哨。


    但他身体的动作比脑子快,还没想明白,就已经习惯般停在了陆惊澜的手臂上。


    陆惊澜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翅膀,让他即便意识到不对,也无法再逃离。


    “嘎嘎!”虞栖梢慌乱地叫了两声。


    陆惊澜直截了当地问:“那天夜里,是不是你在偷听我与凌师兄的谈话?”


    闻言,虞栖梢心中一凉,陆惊澜果然怀疑到自己头上了!


    他“嘎嘎嘎嘎”叫了几声,装作根本听不懂人话的模样,胡乱挣扎着,两只爪子在空中乱晃。


    “别装。”


    挣扎时,虞栖梢的爪子不小心划破了陆惊澜的手背,出现了几道深红的血痕,可他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依旧捉着翅膀,纹丝不动。


    “我知道你会说话,而且灵智已开,根本不是一般的乌鸦。”陆惊澜沉声道。


    被戳穿的虞栖梢心慌慌,但仍然装作什么也不懂,只会嘎嘎乱叫。


    陆惊澜见他不打算主动承认,手上愈发使劲,威胁道:“你若不说实话,我就折断你的翅膀,扒光你的毛做毽子。”


    他手上的力道渐重,扯到了虞栖梢尚未痊愈的伤口。


    钻心的疼痛让虞栖梢失去了冷静思考的能力,他只感觉到翅膀上的压迫越来越重,陆惊澜说到做到,当真打算折断他的翅膀。


    虞栖梢刚想调动灵力给陆惊澜来一下,就意识到自己若是出手,岂非更坐实了自己并非普通的乌鸦的事实?


    现在的局面可谓是进退两难,不反抗,陆惊澜随时会折断自己的翅膀,反抗,那便是不打自招。


    没办法了,虞栖梢可不愿意失去翅膀,嚷叫起来:“住手!你要问什么就问吧!”


    翅膀上的力道霎时减轻。


    虞栖梢心噗噗直跳,怨怪地瞪着陆惊澜。


    陆惊澜眸光闪烁,神情意味不明,喃喃道:“你果真不是一般的乌鸦……”


    虞影不是偶然捡到这只乌鸦的,他们必定早就相识。


    先不提在路上捡到一只开了灵智的妖兽是多么罕见的事,即便虞影真有这个运气,只是碰巧捡到了小乌鸦,可有了自我意识的灵兽也不可能在短短几个月不到的时间内认主,还如此忠心耿耿。


    陆惊澜凝神,又问了一遍:“那晚是不是你偷听?”


    虞栖梢点点头,颇有些破罐破摔的意思,“是我,但那又怎样?”


    “是你自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虞栖梢说,“大人疏远你,你只能怪你自己。”


    这番话说得毫不客气,可陆惊澜却不以为忤。


    他又问:“看来你很早就陪在他身边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虞栖梢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一时为难起来。


    虞栖梢并不知道虞影是以何种身份与陆惊澜他们相处的,他只知道虞影现在还不愿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所以虞栖梢不可能和陆惊澜说实话,但他也同样拿不准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才好。


    “几……几十年吧。”


    虞栖梢两个黑豆似的眼睛心虚地闪烁着。


    说几年太短,几百年又太长,虞栖梢自认为机灵地选了个中庸的回答。


    谁知陆惊澜直接断言:“看来你与他相识已然不止几十年,恐怕要以百年计了。”


    虞栖梢一个激灵,心想这人到底是有多少个心眼子,为什么总能戳破自己的谎言?


    面对这样一个对手,虞栖梢不敢再多言,怕说多错多。


    猜测得到了印证,陆惊澜心中不大平静。


    能在百年以前就驯服一只灵兽,虞影自然不可能是凡人。


    虽然陆惊澜一早觉得虞影不可能只是个连灵根都没有的凡人,但在今日之前,一切都只是他虚无缥缈的猜测罢了。


    然而现在,眼前的这只小乌鸦就是实实在在、活生生的证据,证明虞影的身份另有隐情。


    陆惊澜多想趁此机会威胁小乌鸦把知道的事全部讲出来,但理智归位,他明白,以小乌鸦的忠心,引诱他说漏嘴一星半点真相还行,真要深问下去,涉及到了要紧的秘密,小乌鸦绝不会吐口。


    呼出一口气,陆惊澜松开了抓着小乌鸦翅膀的手。


    “今日我与你谈话之事,半个字都不可告诉他。”陆惊澜叮嘱。


    虞栖梢没作声,他才不听陆惊澜的话呢,他待会儿就去禀告。


    陆惊澜像是能够读懂小乌鸦的心思,随即警告道:“劝你趁早打消去与他说清的心思。你好好想一想,你说了,他就会知道你今日没有扛住我的逼问,将他瞒了许久的秘密告诉了我。”


    说着,陆惊澜蹲下身,单膝撑在地上,降低视线看着地上的小乌鸦。


    “你觉得他会不会怪罪于你?”


    虞栖梢抖了抖,不禁顺着陆惊澜的话去想。


    他眼前甚至已经出现了虞影在得知此事后蹙眉不满的模样。


    “我已经被他厌弃了,倒是无所谓。”陆惊澜继续道,“那你呢?”


    虞栖梢想到陆惊澜被虞影冷待的情状,代入了自个儿,发现自己根本受不了,想想就伤心。


    “好……我不会说的。”虞栖梢低声应下。


    “很好。”


    陆惊澜拿起手中的肉干,喂给了虞栖梢。


    “乖乖听话,他就永远不会发现我们之间的事。以后有事我还会来问你的。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害他,与我说几句话,不会改变你忠心于他的事实。”


    说完,陆惊澜用手指轻轻刮了刮虞栖梢毛茸茸的脑袋,仿佛刚才那个差一点就折断小鸟翅膀的人从未存在过。


    虞栖梢叼着肉干,抖了抖,错觉嘴里叼着的是自己的断头饭。


    第99章 第99章√露马脚。


    陆惊澜走后,虞栖梢识海中,罗渊的笑声响起,带着些许轻蔑,“你就这样被他轻而易举地唬住了?”


    一听见罗渊的声音,虞栖梢就觉得心里堵得慌,没好气道:“闭嘴。”


    罗渊不料自己好心好意想要提醒他两句,招来的依旧是嫌恶和不待见,他想要劝告的心顿时就歇了。


    既然人家不愿意听自己说话,那自己也没必要那么贱,非要上赶着贴冷屁股。


    罗渊冷哼,“你也就能在我面前张牙舞爪了。”


    虞栖梢不搭理他,拍拍翅膀飞回了枝头藏着。


    在小乌鸦全然没能注意的角落,有一个人隐匿了声息躲在茂密的灌木之后,看见了刚才的场景。


    等小乌鸦飞走后,窥探之人也悄悄后撤,快速回到了车队里。


    紧接着,窥探之人径直前往了车队中最中央、最气派的那驾马车,通传后进入。


    这正是北玄王的马车。


    北玄王魁梧的身形塞进这狭小的马车中,显得愈发高大,威严十足。


    窥探之人在北玄王面前恭恭敬敬跪下,将刚才看见的一五一十禀告,道:


    “正如王爷所料,那只乌鸦的确不是凡物,属下方才亲眼看见神霄宗的其中一个弟子与他交谈。属下害怕被发现,没能走近,不知他们具体说了什么。”


    对此,北玄王并不苛求,点了点头,就摆摆手叫人退了下去。


    手下人退出去后,北玄王独自一人,他的脸上才终于露出了明显惊讶的神色。


    那只乌鸦其实藏得很好,然而百密终有一疏。


    几日前的晚间,王府烧水的粗使侍女去客人院里送水,无意间看见了一只硕大的乌鸦飞过。


    因乌鸦常与尸体、疫病一起出现,被民间视作不祥,王府内从未有过乌鸦出现。那名侍女心中惶恐,以为自己要招来厄运,回去与同住的其他侍女嘀咕了这件事。


    她们说话忘了时间,吵扰了另外一间房的侍女睡觉,两边爆发了一场小小的争吵,惹得管事嬷嬷过去训斥了一番,于是闹得几乎侍女都知晓了此事。


    本来这等琐碎小事是不可能传到北玄王耳朵里的,可偏偏这件事与不祥之兆搭上了关系,在下人们中间越传越广,最终引得大管事注意,向北玄王提了一句。


    北境到处都是乌鸦,原没什么稀奇,但北玄王府有结界保护,所有会喘气的东西进入都需要得到通行许可,否则就会被结界屏蔽在外,府中连只耗子都没有,乌鸦这么大的活物只可能是跟着客人进来的。


    北玄王当即留了心,立即安排人在不惊动的情况下把虞影他们监视了起来。


    如今猜测得到了印证,北玄王不得不有所应对。


    他的神情肃然,眉间隐约可见愁绪。


    金乌在此,那个人呢?——


    没过两日的夜里,车队抵达边境驻地。


    一行人安营扎寨*,一切安置好后,夜色已深。


    一只纯白的信鸽从营地起飞,划破墨色的夜空,扑簌簌向着远方而去。


    虞影心有所感,抬起头,刚好看见信鸽飞走。


    在他旁边,凌子弘正苦口婆心地劝着,说:“你与惊澜之间无论发生了什么,终究都是同门。如今我们师兄弟远在北境,彼此之间理应多多照拂,不好在这种时候闹不愉快。”


    “我没和他闹不愉快。”虞影转头,看着凌子弘说。


    凌子弘说:“你俩这几日一句话都没说过吧,还说没闹。”


    “那也不是我和他闹。”虞影纠正,“是他要跟我闹。”


    “行行行。”凌子弘不与他讨论到底是谁和谁闹,“你既如此说,那你现在去找惊澜,跟他说,明日围猎,你与他一队。”


    虞影已经过了会中激将法的年纪,转开视线,敷衍道:“明日之事,明日再说。”


    说罢,虞影快走几步,把凌子弘留在了后面。


    凌子弘无奈叹息,他这个师兄真是当得太操心了——


    魔域,寂无宫。


    一名身穿月白束袖长袍的俊逸男子正坐在案后,手中拿着奏表在看。他全程眉头紧锁,时不时还要放下奏表,按两下鼻梁,以缓解心中的烦闷。


    虞影出事以来,魔域就变得不大安稳了,许多有心之人蠢蠢欲动。


    仅仅半年多,顾夕迟已收到了无数封请他继位魔尊的奏表,都被他以遗体尚未找到,无法确认魔尊是否当真身殒为由打了回去。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人心浮动,这样的奏表只会越来越多。


    蛇族首领甚至上了一封心思昭然若揭的奏表,说魔域不可长日无主,建议顾夕迟召集各个部族的首领前去寂无宫共同商议,推举新的魔尊。


    虞影的存在就像是一枚定海神针,从前有他在,所有人都忌惮他,不敢造次。


    即便虞影从来不亲自管理魔域的大小事务,全都是一股脑丢给顾夕迟,可只要他在,顾夕迟的政令便相当通畅,也绝不会遇见这么多棘手的事情。


    顾夕迟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扶着额角。


    从前虞影就成日嚷着什么时候要把所有事全托付给自己,现在可好……真全交给自己了。


    他可不想管这些劳什子的杂事,他只想要他回来。


    忽然,有人推门而入,上前向顾夕迟躬身行礼,随后手中捧出一根小小的信匣。


    “大人,北边来信。”


    顾夕迟漫不经心地摆手,说:“搁着吧。”


    侍从上前,把信匣放在了顾夕迟的手边,接着悄声退了出去。


    顾夕迟没有立即去看信匣里写了什么,而是继续处理起了庶务。


    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顾夕迟放下了最后一本奏表,得了空闲,才重新想起那个信匣,随手打开来看。


    小小一张纸上,简明地写着一句话:


    “金乌现身,疑认新主。”


    顾夕迟猛地起身,后方的椅子不慎被他推倒在地,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惊动了守在外面的侍从,忙进屋来问。


    顾夕迟全然没有搭理侍从的心思了,纸条上短短八个字,却叫他先是困惑,紧接着心神震颤。


    相处百年,顾夕迟了解虞栖梢,这小鸟是虞影亲手养大的,绝无可能另认新主。


    虞影出事之后,虞栖梢听说神霄宗的柳青岩在四处寻找遗体下落,气得根本不听顾夕迟的劝阻,孤身一人闯入了神霄宗,说是要给那群道貌岸然之辈一个教训。


    这样的虞栖梢,怎么可能认新主?


    那么这后半句话到底是何意?


    怕是虞栖梢跟在了什么人身边,被写信之人看见了,以为他认了新主,所以才写了此信。


    虞栖梢会心甘情愿跟在谁的身边?


    这个问题想都不用想,答案显而易见。


    可……真的吗?


    仅仅是想到这个可能,顾夕迟便呼吸粗重,心跳如擂鼓。


    他终于注意到了闯屋里的侍从,没有怪责,而是吩咐道:“我要动身去北方一趟,期间小事由你们商议决定,大事暂缓处置。”


    侍从惊讶,脱口便问:“大人要亲自去北边?可我们的计划……”


    顾夕迟将纸条攥在掌心,耳边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的嘴角忍不住上扬,说:“我要去确认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若这件事是真的,我们还筹谋那狗屁倒灶的劳什子计划作甚?”


    侍从听不明白,但不敢继续说话,只老实点头应下——


    边境营地。


    夜已深了,虞影却没有睡,而是冒着寒风穿梭在营帐之间。


    很快,他来到了陆惊澜的营帐前停下。


    过去几个时辰里,他偶然捡起凌子弘的话想了想,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


    身在异乡,别人的地盘上,自己人起内讧只会招来算计,得不偿失。


    不过虞影也没有打算要主动与陆惊澜求和。


    废话,这事儿本就不是他要闹的,那晚分明是陆惊澜说着说着就跑了,然后自顾自不搭理人。


    按虞影的意思,他只是想与陆惊澜划清界限,并非要与他决裂。


    虞影打算过来看看陆惊澜,叫他知道自己没有要彻底决裂的意思,就够了。


    这样想着,虞影站在营帐前,抬起一只手,犹豫,是直接进去还是喊一声?


    正当他拿不定主意时,从营帐里突然伸出一条手臂,抓住虞影的衣领,把人拖了进去。


    虞影惊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那人的手臂紧紧箍住,上面的手捂住他的嘴,下面那只手圈住腰。虞影整个儿被锁在了那人的怀中。


    如果是别人,虞影当时就要冒火,但他在被捂住嘴的一瞬间就认出了鼻尖熟悉的气息,这才没有动真格地反抗。


    “嘘……”


    陆惊澜凑在虞影的耳边,小声提醒。


    虞影想侧头去看他,结果被陆惊澜牢牢按住,连转头都不能。


    陆惊澜力气使得有些过分,虞影手臂被勒得生疼,他动了动身子想示意陆惊澜放开,却忽然听见营帐外传来谈话的声音。


    “行了,你留在这儿,我进去片刻就出来。”


    “是,大公子。”


    顾长波,他来这儿是找陆惊澜的?


    虞影停下了动作,脑中开始思考。


    果然下一刻,顾长波就扬声喊道:“陆仙君可在?”


    陆惊澜放在虞影嘴上的手仍未松开,他低声叮嘱:“我要去应付他一下,你躲在这儿,不要出声。”


    虞影不明白陆惊澜和顾长波两人何时有的交集,又要说些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


    同时他用眼神示意:我知道了,赶紧松手臭小子,你没完了是吧?


    陆惊澜这才松开手,竖起手指做了噤声的动作,在走出去之前,最后说了一句:


    “待会儿回来再问你为什么过来找我。”


    虞影一愣,眨了眨眼:“?”


    怎么还有自己的事?


    第100章 第100章√呼吸。


    陆惊澜从屏风后缓缓走出。


    他抬手指向座位,意思是请顾长波落座。


    “不知大公子夜来拜访,是有何事?”陆惊澜也坐下,问。


    出来围猎,其他人都选精干便利的衣袍来穿,唯独顾长波依旧穿一身宽袍大袖,不似北境大多数男子那般不拘小节,他通身锦绣绸缎、香囊玉佩,贵气逼人,竟不像出来围猎,而是到城郊踏青的公子哥。


    “却也没有什么太要紧的事。”顾长波笑着,“想来瞧瞧陆仙君可住得惯,有没有什么缺的物品,毕竟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此次围猎的事宜都是舍弟安排的。他年纪轻,又满心是修炼之类的要紧事,这等杂务怕是做不周到,还请陆仙君多担待才是。”


    顾长波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给顾云涛上眼药的机会。


    陆惊澜不大关心兄弟之间的勾心斗角,直说:“一切都很周到。”


    “那就好,我生怕舍弟哪里错漏了,叫客人不便。”


    陆惊澜没接茬,如果顾长波还要继续说这些不痛不痒的废话,他就要送客了。


    还好,顾长波停顿片刻,也进入了正题。


    “在下知道仙君们远道而来,是专为了魔尊遗骸的事。在下对那日接风宴上的事也有所耳闻,实在不忍心看着仙君们无功而返。”


    陆惊澜一根手指敲着椅子扶手,“不知大公子的意思是……?”


    顾长波笑着往后仰了仰身子,继续道:“两个多月以前,父王的确秘密开启过王府地下的冰窖,往里边放了一件东西。我斗胆猜测,应当就是魔尊的遗骸。”


    “这件事,只有我知道。舍弟经常不在王府,对许多事都不如我了解。仙君们拜托他实在是找错了人。”


    说到这儿,顾长波得意一笑,似乎终于有一样事情是自己做得到而顾云涛不行的。


    陆惊澜笑意不达眼底,打断了顾长波的自夸,说:“大公子的意思是愿意帮我们找到遗骸了?”


    “这是自然。”顾长波说,“我掌管着进入冰窖的手印,可以带你们其中一个人进去瞧一眼。”


    陆惊澜瞧着顾长波,没有喜形于色,而是问:“那么大公子所求又是为何呢?”


    见他这般敞亮直接,顾长波也高兴起来。


    “不怕仙君们笑话。我虽然是家中长子,可天资有缺,处处不如舍弟。”顾长波摇头叹气,“舍弟走到哪里,都有人众星拱月似的捧着。我只能望洋兴叹。唯有多加谦虚,用真心去结交一些朋友,彼此照拂罢了。”


    顾长波意味深长地看着陆惊澜,“这件事不过是举手之劳,我也不求什么回报,只当与仙君们交个朋友,仙君们能记我一个好,便是我的荣幸。”


    他弯弯绕绕,其实就是自己不愿看见弟弟占尽好处,也来卖神霄宗掌门嫡系一个好,以后若是兄弟俩发生了什么矛盾,还请念着今日的情。


    陆惊澜轻笑一声,说:“大公子若能助我们不负师命,我们自不会忘恩负义。”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顾长波喜上眉梢,起身告辞。


    “陆仙君早些歇息,我便不打扰了。”


    送走了顾长波,虞影也从屏风后转出来。


    北玄王府到底有没有自己的身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但现在的他没办法笃定地告诉陆惊澜真相,陆惊澜与顾长波商议一番,也是不想放过任何查探的可能。


    因此虞影什么也没说。


    倒是陆惊澜默默片刻,忽然问:“你今晚为什么来找我?”


    虞影才想起还有这茬。


    承认的话太丢人了,虞影别开视线,说:“我没有找你,我只是路过。”


    陆惊澜怎么可能相信,毫不留情地戳破他:“可是你方才都准备伸手掀帘子了。”


    好吧,这种时候陆惊澜的眼神怎么这么好。


    虞影按了按太阳穴,不得不坦诚,“我确实是专程来找你的。”


    陆惊澜压了压自己的嘴角。


    “凌师兄今日找我谈过,说我们远在他乡,应当互相照应,而不是自己人先起矛盾。”虞影说,“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机,彼此僵着不说话更是毫无意义。所以想来问问你,有什么想法,大可说出来。”


    陆惊澜乖乖听着他的话,等他说完,突然道:“对不起。”


    虽然虞影是专程过来说开的,但他也没料想陆惊澜会这般果断的服软。


    他道歉得太快,搞得虞影准备好的话都没了用武之地。


    陆惊澜继续道:“是我年纪太轻,太过幼稚。我们明明在一开始就说好了,这种关系迟早会有结束的一日。可我……却在听见你突然提出要结束的时候,一时无法接受,才选择了逃避。”


    陆惊澜看着虞影的眼睛,问他:“你明白我的感受吗?”


    虞影茫然地看着他,显然并不明白。


    于是陆惊澜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掌轻轻贴在虞影的胸口,随着他的呼吸,陆惊澜的手掌也被带着一起一伏。


    虞影的脖子被碰到,有些痒,但他到底还是没有躲,任由陆惊澜把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看他想要做什么。


    “呼吸,一件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的事。平日一切正常时,人们便不会留意,甚至忘记它的存在,只当这是一件理所应当、生来如此的事。”陆惊澜说。


    忽然,陆惊澜的手缓缓向上,来到虞影的脖颈处。


    他稍加使劲往下按去,虞影便感觉到咽喉的重压,有些呼吸不畅。


    陆惊澜的声音低沉,说:“只有当呼吸被剥夺的时候,人们才会如梦方醒,意识到这被习以为常的事物有多么重要——自己不可以失去这样东西,否则就会窒息而亡。”


    陆惊澜放下手,也垂下视线。


    “我从出生到现在,从未如此亲近、信任过另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习惯了替你收拾行李、为你叠好胡乱脱下的衣衫,习惯了跟在你的身边,一抬眼就能在视线所及的地方寻到你。”


    再度抬眸,陆惊澜清澈见底的眸子倒映着虞影的身影。


    他忽然伸出双手,放在了虞影的脖子上,虚做了一个扼喉的动作。


    “你突然要推开我,我就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所以我呼吸困难、心思烦乱,无法适应,才发了脾气。”


    说完,陆惊澜迅速撤回手,眼底竟闪过一丝脆弱。


    “我知道,你是为了能活命才待在我的身边,我不能自私到想要把你困住……我会努力适应的,只要你能再给我一点时间。”


    不知不觉间,两人的姿势变成了虞影在椅子上坐着,而陆惊澜跪坐在地,两只手臂按在椅子扶手上,用自己的整个身子把眼前的人圈.禁,仰着头恳切地盯着他,乞求他的垂怜。


    虞影刚才听陆惊澜说话太认真,现在才注意到他居然已经跪在了地上。


    虞影忍不住蹙眉,心中各种奇异的感情在翻涌。


    “起来。”虞影抓住陆惊澜的领口,想把人拽起来,“你这样像什么样子。”


    陆惊澜不为所动,固执地看着他,非要求一个正面回答。


    跪在地上的明明是陆惊澜,虞影却清楚地明知:不断在丧失原则后退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


    虞影咬了咬牙,很不愿在这种情况下让步。


    陆惊澜立即捕捉到了他的情绪,知道自己再这样下去也不能得到想要的回答,于是选择听话,慢慢起身。


    但他脑袋却耷拉了下去。


    虞影看不清他的表情,心肝儿一颤,心想别是哭了吧。


    “哭了?”虞影想到,就问出了口。


    陆惊澜摇摇头,重新抬起脑袋。


    虞影看清楚了,没哭,只是眼睛有些红。


    “真是小孩儿……”


    虞影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又不是马上就要消失不见。”


    默然片刻,虞影终是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我们二人本就是被强行绑在一起才有的关系。正如你自己所说,在你尚且短暂的生命中,我莫名其妙成为了你最亲近的人,必定会带给你一种非常需要我的错觉,仿佛离了我就不行。”


    虞影抬头,直视着陆惊澜的眼睛。


    “但这对你来说很不公平。你还没有见过其他人,没有见过更加广阔的世界。等你经历更多之后,你会遇见更好更适合的人,会希望在仙途中走得更远,也会发现,这世上没有谁离不开谁。”


    陆惊澜却反驳他:“或许世上真的有人离了另一人就活不下去,否则也不会有那许多的殉情之事了,不是吗?”


    虞影在陆惊澜那双眼睛里看见了独属于少年人的赤忱、热烈,与飞蛾扑火般的执拗。


    终于有这么一天,虞影站在了陆洲曾经的位置上,面对一个比自己年轻了几百岁的少年的追问,用一种过来人的姿态,笃定又高高在上地摇了摇头。


    “不是的。殉情之人只是一时被悲伤蒙蔽,若捆了他们的手脚,过上几年、几十年、几百年再放开,他们也会做出另外的选择。再深刻的伤,都会逐渐变成一道浅色的疤痕。到那时候,即便再迟钝笨拙的人,也会发觉自己已经习惯了没有另一个人的生活。再想去寻死,心底就会有一道声音响起,告诉他没有必要了。”


    说这话时,虞影的眼神缓慢放空,像是在回忆什么,叫人很容易产生一种奇怪的迷惑:


    他的这番话到底是在说别人,还是在说他自己?


    陆惊澜觉出了不对劲,皱了皱眉,有些不满地说:“你怎么总是考虑分离之类的事?”


    虞影微微一笑,“因为所有人终有一天都会分开。”


    陆惊澜不喜欢这个回答,但他不知如何辩驳,于是沉默下来。


    虞影察觉氛围有些不大对,转了话题,问陆惊澜:“你今日怎么总问一些蠢问题?”


    “最后一个蠢问题。”陆惊澜抓住他的手,“在真的离开之前,你愿意给我一些适应的时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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