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归,那四个人依旧被打了个半死。
幽深黑暗的小巷子里,四人倒在地上,鲜血长流,还有几颗不知谁嘴里吐出的牙,混着鲜血与涎液,掉落在地上。
陆洲背着虞影,一步步慢慢往宗门方向走去,他纯白的衣角终究不可避免地沾上了几滴溅开的血迹。
夜深了,即便是欢庆佳节也有尽头,华灯熄灭,街道寂然,天地之间唯余二人。
虞影的下巴搁在他的肩头,缓缓说:“你不应该对他们动手的。”
陆洲沉默半晌,再开口,说得却是:“还疼吗?”
“哈。”虞影忽然笑了,“不疼。”
他这是在梦里呢,怎么会疼?——
秘境之外,柳青岩、雷音长老、医阁阁主,甚至连不常参与宗门事务的浮空境霜华长老,难得地齐聚一堂,并且都面色肃然。
雷音长老最先发问:“秘境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方才那股强烈的魔气是怎么回事?”
柳青岩摇头,“尚不清楚,我叫诸位过来,便是要商量个章程出来。”
“还等什么?宗门的新生代弟子全都在里面。”雷音沉不住气,“自然是赶紧开秘境去救!”
“当然要救,可只怕有些晚了。”霜华长老忽然道。
雷音向来不喜霜华,直接呛声:“还什么都没做呢便在此说丧气话。林影秘境里的魔物顶天不过金丹修为,我们几个难道还对付不了吗?”
霜华长老人如其号,一头霜雪般的白发,又身着白衣,双眼被一块白布遮住,看上去就像是块大冰块。
他的声音里也冒着寒气,对雷音道:“不知就里、刚愎自用,贸然进去,倒不知师弟你是打算救人还是害人。”
雷音咬牙,“你若是看见了什么便说,少废话。”
霜华叹了口白气,“诸位应当知晓,两百年前的那场战事之后,林影秘境便不再是从前的林影秘境了。”
提起这个,众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微妙。
“虽说不同了,但这二百年里,秘境也不曾出过问题。”柳青岩道。
“的确。”霜华点头,“想必是这一次,出现了至关重要的变数。”
变数……
三人不约而同想到了某件事,惊异地瞪大了眼。
医阁阁主阮洺试探着说:“莫非是魔域那位?”
霜华没有否认,“要说变数,只有这一件了。”
“可……”阮洺声音颤抖,“他陨落了啊,难道还能做什么不成?”
“正是因为他弃世,所以才惹得天下魔物蠢蠢欲动。”霜华道,“他在世五百年,魔物蛰伏于金砂州之内,其余三地才安然无恙。魔域之人实力为尊,此前能够安生,全靠他压着,如今他不在了,自然会出现问题。”
柳青岩和阮洺深以为然。
雷音听了这话却蹙眉,冷哼道:“你这话说的,像是修仙界相安无事全靠他似的。”
“可以这么说。”霜华直截了当。
“他分明是杀人如麻的魔头……”
“好了师弟!”柳青岩忍不住喝止,“现在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商量救人之事要紧。”
雷音狠狠咬牙,但还算分得清轻重缓急,没再多言。
阮洺已经从霜华的话中推断出了一个猜想,她凝眉,“难道有魔域之人潜入宗门作乱?”
霜华点头,“不错,我能看到秘境之内出现了巨大的魔物,弟子们似乎是陷入了那魔物开启的幻境之中。幻境千变万化,稍有不慎,身在其中之人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再也醒不过来,我们绝不可贸然进入施救,否则救不了人不说,还会自身难保。”——
陆惊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床散发着陈旧气息的被子。
窗外犬吠鸡鸣,夹杂着妇人泼辣的声音:“你还知道回来?怎么不干脆醉死在外面算了?”
回应她的是一道不耐烦的男声:“闭嘴!我懒得跟你说,困死了。”
妇人还在骂:“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总是不回家我每天都被村里的长舌妇戳脊梁骨骂?他们说我连自己家男人都管不住,说我本就配不上你,还说你在外面养了小的,你是不是真养了小的?”
陆惊澜起身,推开门出去,唤了她一声:“娘。”
妇人见到他出来,直接调转了枪头,“醒了?你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懒成猪了,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陆惊澜不作声,静静去挑起水桶,“我去打水。”
村里只有一口水井,打水须得走上好一段路。
经过村口,遇见一群坐在树荫底下聊天的村民,陆惊澜听到他们在背后对自己指指点点。
他们能说的话无外乎是他爹经常在外面喝酒彻夜不归,说他娘因为男人总不回家,已经变成了疯婆子。
还有说自己,明明测试出来拥有灵根,却被他爹拦着不许修仙,说要留他在家里帮忙种地。
陆惊澜从不将闲言碎语放在心上,仿佛万事都与自己无关。
他这样的性子也被村里人嚼过舌根,说他冷心冷肺,对爹娘都无甚感情,若是真的去了仙宗,肯定再也不会回家。
打完水回到家里,他爹娘又在吵架。
院内锅碗瓢盆摔得震天响,争吵的声音更是刺耳。
陆惊澜不愿意被卷入争吵中,便放下水桶,立在墙根边,打算等两人吵完了再进去。
“陆泰然,你是不是不想跟我过了!你就说实话吧!你是仙宗出来的,看不上我这个乡野村妇,所以见天晚上不回家。你只是需要屋里有个人给你做饭、打理家事、照顾孩子,对不对!”
“你别无理取闹了!”男人的声音响起,“我虽出去喝酒,但从不曾短了你们的吃穿,每个月得来二两银子全给你了,你去问问村里哪家能有这么好的条件?”
妇人带上了哽咽,道:“成婚十七年,我就守了十七年活寡……当初我真不该瞎了眼执意嫁给你,看在你是仙宗出来的份儿上,甚至不介意你带着个还没断奶的拖油瓶!”
尤其是近年来,妇人眼看着自己一天天苍老,丈夫却和当初成婚时一样青春年盛。
嫉妒、怨恨、焦虑,再加上村里的闲话,如山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两人的争吵还在继续。
陆惊澜仰头靠在墙上,面无表情,这些事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是这样。
日子若无其事地过去。
期间村长来陆家劝了很多次,让他们把陆惊澜送去仙宗修行。
凡家子弟一入仙宗,就和凡尘俗世无关了,仙宗会拿出丰厚的补偿给弟子从前的家人,连村子里也会跟着沾光。
那些补偿对仙宗来说不值一提,却足够普通百姓家的夫妇俩衣食无忧过下半辈子了。
可陆泰然压根不为所动,坚定地回绝了村长。
陆惊澜不明白为什么陆泰然不肯让自己去仙宗,他曾试着问过对方。
听他问完之后,陆泰然的脸上飞快地划过复杂的情绪,陆惊澜清楚地感受到其中莫名的恨意。
最后,陆泰然只是说:“修行什么,我也是修士,还不是沦落到这等穷乡僻壤,一无所成,没有天分,还不如留在家里种地。”
陆泰然显然没有说实话,不过陆惊澜也不在乎了。
他想去仙宗,不需要获得任何人的同意,腿长在自己身上。
就在陆惊澜悄悄收拾了行囊,准备趁夜色偷偷离去的那晚,陆泰然身负重伤回到家中。
陈氏吓坏了,忙唤来陆惊澜帮忙把人抬上床,然后去请郎中。
陆惊澜步履匆匆走出院子,却遇上了三个佩剑的男人,衣服上还带着血迹,大咧咧闯进了小院。
陆惊澜挡在他们前面,“你们是谁,要做什么?”
一个男人按住陆惊澜的肩膀,轻而易举把他推开,“别挡路小子,我们不想伤及无辜,只是找那姓陆的家伙有事要问。”
说完,他们就走进了主屋,里面传来陈氏惊惶的尖叫。
很快,陈氏哆嗦着但安然无恙地跑了出来。
陆惊澜想进去,陈氏却抓住了他的手臂,“傻小子你进去也无用!那几人都是修士!他们要杀你,跟碾死只蚂蚁一样简单。”
“那爹怎么办?”
陈氏咬牙,“那都是他自己造的孽。”
顿了顿,可能还是于心不忍,陈氏说:“我们去请村里人来吧……没别的办法了。”
村里人早就听到了动静,围在了陆家院外。
可村长一听说来找麻烦的是三个修士,立即吓得面如菜色,打发所有人赶紧回家,关门锁户,不要管了。
村里人走了,只剩下陆惊澜和陈氏两人孤立无援。
陈氏嘴里念叨着“都是他自己造的孽,不关我的事……”躲进了西屋里,看样子是不会再管了。
陆惊澜犹豫片刻,还是抬步,想要去主屋看看。
他刚刚推开门,那三个修士便迎面走出来。
走的时候,他们满脸晦气,说:“白跑一趟,放他自生自灭吧。”
陆惊澜进去的时候,陆泰然还活着,但已然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郎中漏夜前来诊治,陆泰然却还是没能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丧事办得很隆重。
人下葬后,陈氏把陆惊澜叫到跟前儿,说:“为了给你爹办丧事,家里的银钱花得差不多了,娘没有赚钱的本事……你还是想去仙宗的,对不对?”
陆惊澜点头。
陈氏眼底蓄着泪,为他理了理鬓边的碎发,“你去了仙宗,就别记挂我和你爹了。其实……你不是我亲生的,我与你爹成婚之前,你就已经跟在他身边了。”
陆惊澜平静地说:“我知道,那天我在外面听见了。”
陈氏愣了片刻,自嘲一笑,“好吧……不过你也不是你爹亲生的,他有一次喝醉后,跟我提过你其实是他捡来的……所以你别恨,更别想着给你爹报仇,他对你不好,你就当没有他这个爹。去了仙宗,就好好修行,明白吗?”
陆惊澜想问,那自己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但看着陈氏伤心的样子,他又放弃了。
不重要。
问了也不会改变任何事。
于是陆惊澜身上还穿着孝,就背上行囊前去了县府,搭乘前往仙宗的马车。
马车的帘子掀开,已经有人提前坐在了里面。
那人身着锦缎长袍,腰间佩玉,浑身散发着贵气,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小公子。
听闻动静,那人转过头来,朝陆惊澜扬起一个爽朗的笑:
“你便是要一同去神霄宗的同门吧?我叫虞追曜,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第32章 第32章√永远在一起。
陆惊澜怔愣片刻,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朝四下里看了一圈。
没有得到回应,虞追曜眨眨眼,问:“怎么了?”
“没。”陆惊澜收回视线,“我叫陆惊澜。”
交换过名字,两人同在马车上等了一会儿,就见不远处跑过来一名锦衣少年,手上宝贝似的捧着什么。
少年掀开帘子,看见马车上多了个人,顿了顿,随后笑着说:“你好,我叫江岭。”
陆惊澜与他说了自己的名字。
也不知听清没有,江岭胡乱点过头,急着剥开自己手中的东西。
原来他宝贝似的抱在怀中的东西居然是一只油汪汪的荷叶烤鸡。
“其他话待会儿再说,虞兄,惊澜,咱们先吃鸡。”
三人乘着马车,一路到了神霄宗,一起过了弟子选拔,明明前后花费近一个月,却像是转眼就过去了,三人顺顺利利进入了成蹊堂。
为了庆祝,三人在入住集英居的第二晚,买来好酒好菜,于月下畅饮。
喝到最后,江岭和虞追曜都倒了,趴在桌上不省人事,陆惊澜只能任劳任怨把他俩送回各自的床上歇息。
架起虞追曜的时候,陆惊澜的脑海里不知为何闪过了一个念头:还是这么轻。
陆惊澜蹙眉,他不知道自己脑子里为什么会跑出“还是”二字。
明明他才认识虞追曜不久,并不知道对方到底有多重。
将人放在床榻上,本该醉死过去的人却忽然醒了过来,眼神格外清澈地看着陆惊澜。
陆惊澜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你身子不好,本不该喝醉的。”
虞追曜笑起来,两颊染上了醉酒的酡红,一笑,让人不自禁联想到春三月的桃花。
他说:“你这话说得奇怪,我身子一向健壮,哪有不好。”
陆惊澜张了张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刚才那句话,好像在他的印象里,总觉得虞追曜应该是个玻璃人,得小心捧在手里边,否则稍不注意就该碎了。
“难道说你盼着我身子不好?”虞追曜嘴角含笑。
陆惊澜无奈,“怎会?”
他明明做梦都想虞追曜平安无恙。
虞追曜忽然打了个寒噤,“好冷。”
陆惊澜拉过一旁的被子,想要替他盖上。床上那个人却张开手臂,实实地抱住了陆惊澜。
胸膛相贴,陆惊澜仿佛能听见虞追曜的心跳在自己耳畔响起。
“抱着我。”
低沉温柔的声音在耳边扫过。
“就这样一直一直抱着我,永远不要走。”——
“哥哥、哥哥,哥……臭老哥!!”
江岭惊坐起,“怎么了!”
对面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扎着小辫子,嫌弃地嘟嘴,“哥,你说好给我念话本子听,怎么自己先睡着了?”
江岭这才发现自己面前的小方几上放着一本书,书页上还沾了一滩可疑的水渍。
他有些不好意思,“哥哥太累了,继续,继续……”
江棠却摇摇头,“我不想听了,我饿了。”
“饿了啊。”江岭牵起小姑娘圆乎乎的肉手,“那哥哥带你去吃酒楼,好不好?”
“好!”江棠高兴得跳了起来。
兄妹俩刚刚出门,便遇上一位娴雅的贵妇人,她笑着问:“这是要去哪儿?”
江岭嘿嘿笑着回答:“我带糖糖出去吃酒楼。”
江夫人伸手拍了一下江岭的脑袋,“臭小子,忘了今日是你的生辰,中午你爹在家里给你摆宴了?还跑去吃酒楼。”
“哎呀。”江岭这才想起来,“是哦。糖糖,你也不知道提醒哥哥。”
“哥哥是大笨蛋!”——
那日在小巷子里虞影没有对那四人出手,但事情的后续走向却并未发生太大的改变。
长老们将虞影抓起来,说要处置他。
他们说都是因为虞影迷惑了光风霁月的陆长老,才让他做出了不理智的事,不能叫如此魔种继续留在宗门内害人。
陆洲以虞影身上有伤为由,没有允许獬豸堂抓人。
掌门带着长老们造访,关起门来与陆洲谈了整整一下午。
虞影被勒令躺在床上养伤,不知道他们具体聊了什么,只在门口偷看到长老们离去时的脸色很臭。
陆洲什么都没有和虞影说,虞影也没有主动问起。
又这样看似相安无事过了几日。
总考核就在眼前,这一次考核之后恰好接着五年一次的弟子大选。
即便已经到了大乘境界,陆洲每日清晨还是会雷打不动地去竹林里练剑。
虞影不需要练剑,平日里也很难得早起,不过今日他却破天荒的早早起身去了竹林里。
收剑入鞘,陆洲嘴角含笑,看着虞影,问:“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虞影双臂抱在胸前,“考核之后就是弟子大选,你还要收徒吗?”
似乎是有些意外虞影会问这个问题,陆洲顿了顿,把问题抛了回去,“你希望我如何做?”
“这是你的事。”虞影别过头,“你若是收徒,我可以混个大师兄当当。你若是不收徒,那我也乐得清净。”
陆洲轻笑,与他一同走在回碎云阁的路上。
“罢了,有你一个就足够我头疼了。”陆洲叹气,“还是别再给自己找麻烦了。”
陆洲的语气轻松。他早就想好了不会再收徒。
他本就不是喜欢热闹的性子,更没有其他修士那般一定要将自己的功法千秋万代传下去的执念。
可虞影却陷入了沉默。
竹影深深,风悄然拂过,混杂着清晨露珠与竹叶的气息。
许久之后,虞影勾起嘴角,“还是再收一个吧。”
陆洲只是看着虞影。
虞影挤了挤眼睛,很是欠扁地解释道:“你想啊,如果没有徒弟承继,万一以后哪天你驾鹤西去了,连个给你擦拭神位、供奉香火的人都没有,多没面子啊。”
“不是还有你吗?”陆洲道。
虞影垂下眼去,低声念着:“我?我才不会给你上香。”
陆洲能察觉到今日虞影不太对劲,却不明白他心中所想,只当是小孩儿大了有心思了,拍拍他的肩,“是否收徒以后再说,不过今年我定然不会出席弟子大选了。几日后上古摇光秘境便会开启,我要进去探探涤灵果的下落。”
虞影停下了步子,站在原地,看着他,“可以不去吗?”
“摇光秘境十年开启一次,我不好错过这次机会。”陆洲解释,“早日找到涤灵果,去除你体内的魔根,你才能早日继续修行,否则你想一辈子停留在筑基境界吗?”
“可万一你去了找不到涤灵果呢?”虞影又问。
陆洲很有耐心,“那就再去找下一个上古秘境,只要找,就总会有线索的。”
虞影捏紧放在身侧的拳头,“那如果……你不仅找不到涤灵果,还、还陨落在上古秘境里了怎么办?”
“——你让我怎么办?”
虞影忽然抬眼盯着他,眼眶逐隐隐变红。
陆洲先是一惊,而后恍然大悟,原来这孩子变得古怪是因为在想这些。
他轻叹,“但若是没有涤灵果,你将永远受到魔根的限制,无法吸取灵气修炼,困于筑基修为,便只有短短二百年寿元,到那个时候,我们还是会分开的。”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或早或晚,我们都会与身边的人分开。”陆洲声音温和,“即便当真如你所说,我去了秘境就会陨落,那也是我的命数。”
“我不信命。”
虞影低着头,格外倔强道。
陆洲忽然伸出手,温柔托起少年人的下巴,与他近在咫尺地对视。
“好吧……我真是败给你了。”陆洲无奈笑起来。
“我答应你,留下来陪着你,那你可愿意永远伴着我?”
“……”
话音落,周围的竹林如镜花水月被搅乱,景色扭曲着变化成深红色,鬼魅而诡异。
眼前的“陆洲”一扫方才温润的模样,双眼变得血般猩红,看向虞影就像饿了许久的猛兽在垂涎美味的猎物,似乎只要虞影点头,他便会立即将人吞噬殆尽。
幻境终于显露出其真正的面目。
以虞影大乘级别的神识,区区合体期龙蟒形成的幻境根本没办法迷惑住他。
这是碧眸龙蟒的捕食方式。它的鲜血具有迷惑人心智的力量,吸入龙蟒鲜血的人会陷入幻境美梦之中,见到自己最想见的人,完成自己最想达成的心愿,于幻梦中被龙蟒吞吃入腹。
待幻梦消散之时,便是龙蟒将食物彻底消化之日。
虞影处在半梦半醒之间,只要他想,他便能立即醒来。
可是……
看着眼前五百年未见的人,触手可及。
“陆洲,你真是冷心绝情。”虞影喃喃,“若非因为龙蟒的血,你甚至一次也不愿意入我梦中来看我。”
忽然想到什么,虞影自嘲一笑,“不过我俩半斤八两吧,五百年来我也从未给你上过一炷香。”
虞影抬起手,捧住陆洲的脸。
因为知道眼前不过是幻境,所以从前没能对任何人说出口的话,也能轻易脱口而出。
“那群害死你的人太没用了,让我轻轻松松就替你报了仇。”虞影说,“仇恨没了,你知道剩下的这三百多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陆洲”没有任何反应,可能是因为即便在幻境之中,虞影也无法想象他在听到这些话后会作何表情。
“……其实我早就不想活了。”
“我曾经问你,修仙之人为何要修炼。”
“你回答是为了追求长生。”
“我又问你为何求长生”
“你说是因为人们牵挂太多,寿数又太短。”
“可我早已没有牵挂,也没有要做的事了。”虞影呢喃,“如果我随你而去,还能再见你一面吗?”
“陆洲”依旧面带微笑,没有反应。
虞影松开手,整个人卸了力,肩膀垮了下来。
他已经活得太久太久了。
虞影缓缓闭上了眼,任由自己沉入危险的美梦之中。
……
忽然,一道声嘶力竭的呼唤声从天外传来。
“虞追曜——!”
第33章 第33章√无名仙草。
虞影忽然睁开眼,身体沉重不堪,似在不断下坠,紧接着他看见了身旁的陆惊澜。
陆惊澜把自己搞得很狼狈,身上沾满了猩红难闻的粘液,发丝揉乱了散在鬓边额前。
虞影总觉得他看过来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本要撒手人寰却突然醒来的病人。
“你怎么……”
虞影想问他怎么把自己搞得像只鼻涕虫,话还没说完,抬手发现自己身上也沾满了滑溜溜的粘液。
他们鼻此鼻此,谁也没资格嘲笑对方。
虞影十足嫌弃地甩甩手,“这什么玩意儿?”
陆惊澜用一种淡定到令人发指的语气说:“我们应该是在碧眸龙蟒的肚子里。它施展了幻术,让所有人进入沉睡,然后把我们全部吞进了肚中,粘液中不仅有我们,还有一些没能消化的……”
虞影闭眼扶额,“好了别再说了,我已经知道了。”
他实在不愿意面对自己正身处于某只野兽肚子里的事实。
“我们得想办法从这里出去。”
陆惊澜仰头看去,头顶上有一个翕张的洞,应当是龙蟒的贲门。
龙蟒拥有小山般庞大的身躯,胃袋内部还算宽敞,细细看去能发现四周内壁随着呼吸起伏蠕动,夹杂着难闻的异味,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我不是给了你一把枪?”虞影提醒。
陆惊澜这才想起。
那把枪绝非俗物,它就像是生出了灵智般,竟能随着自己的心意而动。
陆惊澜在被龙蟒吞噬之前,那枪就自己收进了他的储物袋中。方才一时不曾想起,这把□□破过龙蟒的皮肤,想必可以用来脱困。
取出虹日枪,陆惊澜本想交还给虞影,却见虞影一抬手拒绝了。
“你拿着,我没有修为,拿着也无用。”虞影说。
在陆惊澜听不见的地方,虹日枪发出了几声“嘤嘤嘤”。
系统:【宿主你怎么能让人家去干那么可怕的事……那条蛇的眼球就那样子在人家面前爆炸开来,好吓人、好怕怕的。】
虞影:“……”
见虞影的脸色突然变得奇怪,陆惊澜不解,问:“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虞影回神,“动手吧。”
在密林之中忍饥挨饿了漫长时光的龙蟒终于久违地饱餐了一顿。
吞吃掉所有修士后,它拖着硕大突出的肚子爬到了秘境中央的一处洞穴之中,蜷缩起来,打算惬意地睡一觉,顺便消化腹中的食物。
结果刚刚睡着没多久,龙蟒发觉自个儿肚子里发出了几声异响。
它睁开眼,静静等了一会儿,然而方才的异响就像是错觉闪过般,没再出现。
它又放下心闭上眼。
可就在这一瞬间,龙蟒的腹部骤然出现一个极为夸张而诡异的尖锐突起。龙蟒布满软鳞片的肚子被强行撑开,那突起越来越高,直至肚皮终于被撑到了极限,刷地破开了一个洞,紧接着这个洞被顺势划开,形成了一条长长的血口子。
龙蟒痛苦不堪,身体挣扎扭动着,发出响彻整个秘境的尖啸。
再修为不俗、钢筋铁骨的可怕魔物,也架不住有人从身体内部发起攻击。
陆惊澜破开一道足以一人通过的口子,瞬间,他、虞影,以及龙蟒胃中的其他人,全部顺着黏糊糊的胃液从豁口出涌了出来。
“啧。”虞影受不了身上的黏腻,从地上站起来后一直在擦拭。
陆惊澜替他捏了个除尘诀,接着也给自己身上清理了一番。
肚子破了个大洞的龙蟒并未立时死去。
合体期修为的魔物,已经生出不输幼童的灵智,它看见手持长枪的陆惊澜,便知晓此人就是把它重伤至此的家伙,当即血口大张,愤怒地朝陆惊澜袭来,想要为自己报仇。
然而陆惊澜早有准备,面对能够轻易将自己整个吞下的蛇口也毫不畏惧,待到时机正好,他果断将长□□出。
长枪在陆惊澜手中格外听话,动作精准而利落。
凶悍的魔物被生生贯穿。
虹日□□入的角度正好,穿过了龙蟒的上颚,进入了它的脑子。
龙蟒整个身子僵硬一瞬,接着如山崩地裂,轰然倒下。
等到龙蟒气绝,陆惊澜才真正长舒一口气。
虞影站在旁边,看着陆惊澜越级斩杀了这头合体期的碧眸龙蟒,心中不知怎的油然而生一股欣慰与自豪。
陆惊澜刺死碧眸龙蟒的动作很熟悉,正是前几日晨练时虞影指点过的。
虞影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已融会贯通,今日实战竟能直接用出来,甚至还杀死了一头怪物。
虞影心底痒痒的。
收个聪明徒弟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那柳青岩收徒之后估计还从未单独指点过陆惊澜,切,白占个师父名头,倒不如把人让给自己得了。
龙蟒已死,但陷入幻境的人尚未醒来。
虞影和陆惊澜在血泊之中找到了江岭与颜妍,令人意外的是,在他们找到颜妍后不久,她居然自己慢慢醒转了过来。
颜妍用除尘诀给自己清理后,才发现她眼角处仍挂着泪。
醒着的三人把昏迷*中的同门全部拖了出来,摆在空地上躺好。
望着一排排不省人事的同门,陆惊澜转头问虞影:“他们什么时候能醒来?”
虞影摇头,“不确定,有些精神强韧的人可以靠自己破除幻境醒来。有些人则等到龙蟒血的效力消失后才会醒来。还有一些……如果不及时治疗的话,或许再也醒不过来了。”
既然魔物已经解决了,陆惊澜便将虹日枪递还给虞影。
谁知虞影还是摇头,“总归我没办法用,瞧你用得挺趁手的,先拿着使吧。”
陆惊澜脸上划过惊讶,这枪显然是神兵利器,便这般轻易就给自己了?
不过陆惊澜不是忸怩的性子,也知道虞影说一不二,便没有推辞,直接将虹日枪收了起来。
系统倒是趁此机会从枪上脱身,回到了虞影的识海。
刚回到识海,系统就惊叫起来:【宿主,你的牌位动了!】
虞影无语:“怎么说话的,什么叫我的牌位……”
系统说话不好听,虞影忍不住吐槽,但他明白它的意思。
陆洲的神位对林影秘境有反应,现在更是出现了强烈的感应,看来自己要找的东西或许就在不远处……
“洞穴深处似乎有东西。”
没等虞影细想,陆惊澜先开了口。
顺着洞穴深处看去,深不见底,却隐隐有浮光跃动,颇不寻常。
颜妍眼睛一亮,“难道是宝藏?”
虞影似有所感,点头,“走吧,进去看看。”
秘境之中最危险的魔物已经归西,剩下的魔物构不成太大的危险,虞影在昏迷的那群人东南西北四角处各留下了一道符,能够暂且保护他们安全。
安顿好昏迷的同门,三人折返回去,打算深入洞穴。
出发前,颜妍多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人,落后了两步。
“怎么?”虞影停下来,回头问她。
“哦,没什么。”颜妍回神,赶紧跟上。
洞穴并不特别深,只走了百余步,三人已经抵达了尽头。
与血一般猩红的光芒不知从何处发出,弥漫在整个洞穴之中,风吹过,扑打在石壁上,却发出了好似心脏跳动的声音。
就仿佛这个洞穴是活着的。
想象中堆满金银财宝的情景并没有出现,洞穴底部只有光秃秃、泛着奇异红光的石头。
颜妍有些瘆得慌,朝另外两人靠近了些,“这地方太邪性了,而且看上去也不像是有宝藏样子。”
“只有一棵草。”陆惊澜接下去道。
颜妍这才看清楚在红光中央,红色最浓几近发黑的地方,居然长着一株小小的绿色。
她再度激动起来,“不同寻常!难道是一株千年灵植?”
“过去看看。”虞影说着就往前走。
洞穴里很安全,三人顺利来到了小草的近旁,没有出现任何意外。
虞影第一个蹲下身,近距离地观察起来。
陆惊澜和颜妍也跟着蹲下来。
颜妍对草药灵植可谓一窍不通,她双手按在膝盖上,看左边那人神色认真,又瞧右边那人若有所思。
她憋不住,忙问:“你们认识这草吗?”
陆惊澜摇了摇头,“我见识还不够。”
虞影一直盯着那棵草,一言不发。
“虞师兄,你认识吗?”颜妍还以为他有头绪,问。
虞影撑着膝盖起身,表情隐藏在昏暗的红光之中,他说:“不认识。”
“啊……”颜妍有些失望,“那我们该不该采啊?它看起来还是一株小苗苗,万一采走后立即就枯萎了可怎么办?”
陆惊澜思索一番,道:“小心一点挖,莫要伤到根系,连同旁边的土一起带走吧。”
“挖出来后放在哪里呢?”颜妍又问,“储物袋可没办法存放活物。”
虞影挑眉,“我倒是有地方放。”
他的神识很大的,种一棵草绰绰有余。
“只是,”他看着颜妍,“放在我这儿,只怕积分也会被算在我的头上。我对积分无所谓,但你不是很想名列前茅吗?”
颜妍爽朗一笑,“积分有什么关系?你们从蛇肚子里救了我,便是叫我以命相酬都不为过,何况只是放弃点积分呢?再说,我现在的积分也够了。”
三人达成一致后,由陆惊澜和颜妍动手挖出小草,再交给虞影存放进他的识海之中。
系统对此很高兴,它最喜欢花花草草了,兴致勃勃变出个水壶给小草浇灌了一下。
待三人从洞穴底部出去,就见到已经有医阁和霆云殿的人站在昏迷弟子们的旁边忙碌。
来的人里有陆惊澜的师兄凌子弘。
他看见陆惊澜安然无恙走出来,露出个真心实意高兴的笑容,朗声招呼道:“小师弟,你还活着可太好了。刚刚清点人数,为兄没看见你,还以为你已经变成蛇粑粑了呢。”
虞影:……
颜妍:……
陆惊澜平静道:“托师兄的福。”
闲聊仅此一句,三人也去帮忙清点人数,核对弟子身份。
就在这时,颜妍突然一拍脑袋,说:“对了,我就说哪里怪怪的,怎么不见云成海师兄?”
第34章 第34章√你身子还好吗?(第六……
龙蟒施展幻境时,云成海就站在人群前列,按理说应当也同样被吞入了蛇腹部才对。
可如今清点人数,其他所有弟子都在,唯独不见了云成海。
凌子弘身为掌门亲传弟子,全权负责此次的救援,听见颜妍上报少了人,便立即命人扩大范围去寻找,同时联系秘境之外驻守的人,叫他们留意是否见过云成海的踪迹。
龙蟒幻境的范围极大,波及了大半秘境。再加上许多弟子都想在寻找传闻中秘境中心的宝藏,齐齐往中央地带聚集,所以几乎所有弟子都被卷入了此次事件之中,只有零星几个幸免于难的人,已经被獬豸堂的人带离了秘境。
人数清点结束后,三人被凌子弘叫过去了解情况。
凌子弘疑惑为何事发前所有弟子都恰好聚集在一起,这才导致被巨蛇一网打尽。
颜妍便把秘境宝藏的事告诉了他。
听后,凌子弘蹙眉,“我从未听说过什么秘境宝藏。是谁最开始传宝藏的事的?”
“是云成海师兄。”颜妍回答,“他素日成绩优异,所以我们都信他……”
将事情连起来看,稍稍留心的人都能发觉其中的不对劲。
颜妍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忍不住捂住嘴喃喃:“难道是云师兄别有用心……”
她说完抬眼看向周围,发现凌子弘和陆惊澜的神色都变得有些凝重。
颜妍不敢相信,“云师兄应该不是这样的人……他这样做,图什么呢,于他有什么好处?难道只是为了考核能得第一?”
为了得第一名不惜害死同门几十条性命吗?
凌子弘朝颜妍投过去一个安抚的微笑,他对女子向来春风化雨,“师妹你不要多想,宗门定会查清楚真相的,先去休息,待会儿咱们就要离开秘境了。”
该了解的情况具都了解了,虞影和陆惊澜也暂时找了一棵距离江岭比较近的树下歇息。
江岭还沉溺于幻境中尚未醒来,这家伙不知梦到了什么,嘴角带笑。
刚经历了生死,虞影有心要轻松一下氛围,便玩笑道:“江岭这小子,别是梦见意中人了,笑得如此荡漾。”
陆惊澜平静道:“他梦见美食的可能比较大。”
“要不还是你了解他呢。”虞影笑着摇头。
“那你呢,”陆惊澜盯着虞影,“你在幻境之中看到了什么?”
没料想话题突然调转到自己身上,虞影顿了顿,很快反应过来,“你先说说你看见了什么。”
幻境大多会呈现人内心最隐秘的某些事情,修士们往往不愿意向任何人披露自己的内心,因为这些弱点说不准哪天就会变成刺向自己的利刃。
所以虞影原本以为自己把问题扔回去,陆惊澜就会感到被冒犯,从而放弃。
谁知陆惊澜回想了片刻,竟毫无保留道:“我看见了爹娘。我从前不过一农家子,本以为要耕种一辈子,不料偶然测出了灵根。神霄宗要招我做弟子,爹却不许我来仙宗修行。”
虞影第一次听他说起父母的事,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那最后你怎么还是来了神霄宗?”
“爹死了。”陆惊澜道。
这句话接的太突兀,虞影差点吓一跳,但很快他意识到应该是自己想岔了。
果然陆惊澜继续,道:“我爹从前也是修士,他是被其他修士杀死的,应当是仇家寻仇。”
“你想替你爹报仇?”虞影问。
陆惊澜摇头,迟疑片刻,说:“我对我爹去世的事没什么感觉,也不知道那三个修士是什么姓名、隶属哪宗哪派。村里人一直说我冷心冷情,他们说得没错。”
虞影摩挲着下巴,“我倒不觉得。”
陆惊澜静静看着他。
虞影被看得有些心里毛毛的,伸手捂住他的眼睛,“我反而觉得你偶尔有点太热心了。至于对待父母……或许你有你的苦衷。世人都推崇孝道,问起,人人都说自己对父母感怀在心,实际心中怎么想的,谁人知晓?你能坦诚自己真实想法,倒也挺有胆子的。”
陆惊澜一笑,忽然转了话题:“你身子还好吗?”
“嗯?”
虞影稍顿,旋即明白过来,忽然不知说什么好。
经历了秘境疲惫奔波的几日,还被大蛇吃进了肚子里,虞影的生命值的确消耗良多,不过还没到会晕倒的程度。
没等他来得及反应,陆惊澜便已倾身靠近,少年人灼热而鲜活的呼吸喷洒在鼻尖,咫尺之处,虞影看见他合上的双眼,睫毛浓密纤长,隐秘地轻轻抖动着,即便是心如死灰之人也会为之心颤。
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等虞影回过神来,陆惊澜已经撤开,起身去找凌子弘了——
从秘境出来后,昏迷弟子全部被送往了赤云峰医阁。
江岭还不曾醒来,需要留在医阁治疗。
虞影和陆惊澜就回集英居为他搬来了一些日常行李。
收拾停当后,医阁阁主阮洺竟亲自前来查看江岭的情况。
阮洺金丹期修为,在神霄宗众长老中实在不算高手,甚至不如一些资质出众的内门弟子。然而她却能稳坐阁主之位,全靠一手堪称起死回生的医术。
这回秘境的事情不小,涉及了成蹊堂绝大多数弟子,阮洺亲自现身,也有安抚弟子们的意思。
阮洺简单给江岭把了一回脉,随后对虞影和陆惊澜两人说:“他的脉搏一切安好,只要喝下两回解毒散,把经脉中的龙蟒血余毒排干净即可。”
“多谢阁主。”陆惊澜行了个弟子礼。
虞影多瞧了阮洺两眼。
上回见阮洺,她还是个小姑娘。那时候她就已经声名在外,是上一任阁主最得意的弟子,小小年纪就已被钦定为接班人。
不过因为年纪太小,身上负担的责任与期望又太重,那时候阮洺总是板着张小脸,每日都有背不完的书、认不完的药材,鲜少能出来撒欢。
之后某次,虞影偷拿了小姑娘的针灸包,再没找到机会还回去。
那几十根针尽由北境霜雪银打造,能辨别哪怕最细微的毒性,是一件难得的宝贝。
不过这些对于现在的阮洺来说也不算珍贵了,再加上为了隐藏身份,所以虞影没有把针直接还给阮洺,而是交到了柳柔竹手中。
总归柳柔竹是阮洺最看重的弟子,以后大概率是要接手其衣钵的,给了她就相当于还给了阮洺。
看过江岭的情况之后,阮洺便离去了。
厢房内只剩下虞影和陆惊澜两个人清醒着。
还在秘境里的时候,虞影就察觉到陆惊澜周身的灵气在不安地涌动,现在总算有机会问了:“你要突破了?”
陆惊澜自是早已有所察觉,点点头,“是的。”
与龙蟒最后一次交手时,陆惊澜就感觉到经脉中的灵气充盈躁动到了无法承载的地步,这便是要突破的预兆。
不过因为时机和地点不对,他一直压抑着体内的灵气。
“不错嘛,小子。”虞影摩挲着下巴,“突破了筑基后期,下一步便是金丹。二十岁的金丹修士,纵使放眼整个修仙界,也找不出几个。”
修士想要提升修为,除了运功吸收天地灵气涓滴积攒之外,还能通过战斗进阶。与合体期碧眸龙蟒搏斗最终取胜,对任何筑基期修士来说都是极为难得的经历。何况陆惊澜本就天资不俗,会飞速突破也不算奇怪。
陆惊澜轻笑,“只是到筑基后期而已。”
“筑基后期一过,不就立马是金丹了?”
虞影说得轻巧,事实上有许多修士终其一生都未能迈过从筑基到金丹的坎儿。
“你去准备突破吧,江岭有我守着。”虞影拍拍他的肩。
陆惊澜没什么不放心的,告辞两句后,便离开医阁,回到集英居,开始闭关突破。
江岭昏迷期间,过来探望他的人不少。
前段时间虞影在医阁养伤,江岭每天跑过来帮忙照料,短短几日就与医阁中的师姐们混熟了,她们专门跑来看他,送过来的果子点心差点把厢房堆满。
虞影这两日有功夫也会过来守着江岭。
这日,虞影坐在床边不远处的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一枚指节大小的圆润石子。
石子看上去平平无奇,与河滩旁俯拾即是的鹅卵石没有任何区别。
然而当虞影将石子放在阳光下举起时,原本灰扑扑的石头立即变为了蝉翼般的半透明模样,其间布满了棉絮似的纹路,在纹路之间,七彩流光,绚烂非常。
系统感慨了一声:【原来这就是七彩石子。】
虞影很吝啬的把石头收回怀中,不给系统多看一眼的机会,“你连这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还给我发什么任务。”
【任务是上头的人发布的嘛……】系统嘟囔,【人家只负责通知你。】
虞影挺想问问系统,“上头的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指引自己去找这个东西。但考虑一回,虞影估计问了也是白问,系统显然只是个啥也不知道的小喽啰。
系统并不知道虞影在心里排揎它,乐颠颠地说:【任务顺利完成,我又获得了不少电量,不仅如此,宿主你也有奖励哦。】
“什么奖励?”
虞影随口一问,对系统说的奖励没什么期待。
【奖励加载中,请稍后……】
伴随着系统的声音,虞影感觉一股热流从自己丹田处升起。
整个人仿佛忽然泡进了一汪温泉之中,原本破抹布般四处漏风的经脉竟然被修补了部分,从破抹布变为了只有几个洞的抹布。
系统:【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虞影的确有些意外,“你不是说这副破身子没办法修补,只能靠和正道首徒亲嘴续命吗?”
【……】系统心虚,【这个嘛……】
没等系统想好该如何解释,厢房的门正好被推开。
颜妍探了个脑袋进来,看见虞影,灿烂地笑起来,“虞师兄!”
虞影不得不暂且放过系统,起身去迎接颜妍。
她是过来探望江岭的,手里还提着江岭最爱吃的烤鸡。
看着还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没有半点苏醒迹象的江岭,颜妍叹了口气,“这两日大部分弟子都醒过来了,江师兄怎么还没动静?”
虞影双手抱胸,也有些疑惑,“难道脑子笨也影响药物吸收?”
颜妍:“……”
怎么能这么说江师兄,太过分了。
第35章 第35章√陆惊澜对自己来说就是……
阮洺坐在床边,默默替江岭把脉。
颜妍两人在她身后大气不敢出站着。
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见到医阁阁主医治病人,有种莫名的激动和紧张。也因为担心江岭会不会出了什么问题。
虞影倒是心无波澜,他相信阮洺的能力。
几息过后,阮洺松开手,神色算不上轻松,对身旁的两人说:“是我疏漏了,寻常人有三魂七魄,而他却先天缺少一魄,因而神魂不稳。神魂完整的人吃过解毒药,就能自行从幻境中醒来,他则不同……”
说着,阮洺有些自责,“缺少一魄的人按理说会变得痴傻,或是无法醒来,从未见过如他这般与常人无异的,所以我便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还好你们及时发现不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是我想当然了,才耽误了他的病情。”
颜妍很是惊讶,问:“那江师兄还能醒过来吗?”
阮洺温柔地按住她的肩膀,柔和一笑,“放心,他会没事的,我现在就去为他单独配药。”
“劳烦阁主费心了。”
离开时,阮洺略显低落。
她向来对自己要求极高,此次因自己不谨慎而差点耽误江岭的病情,她心中难免有愧。
就在她经过虞影身边时,忽然听见这名小弟子说了一句:“阁主,这不是您的错,您别往心里去。”
阮洺一愣,只见虞影朝自己露出个微笑。
她心中没来由升起一种奇怪但熟悉的感觉,然而那感觉稍纵即逝,她一下子没能抓住它的尾巴,便叫它逃走了。
送阮洺离开之后,颜妍还是有点不可置信,嘟囔着:“江师兄居然魂魄不完整,我从未听过这种事。”
方才阮洺话里话外都是对自己疏忽的自责,实际这事根本不能怪她。
缺少一魄还能与常人般生活的,可以说是基本不可能事,除非江岭在失去一魄之后遇见了什么大机缘,维持住了他其余的魂魄。
虞影沉思着,心中隐隐生出了一些怀疑——
灵气如水流,旋转着流淌进陆惊澜的丹田之中。
周身躁动的灵气再度变得顺服平稳,陆惊澜缓缓睁开眼,感受着拓宽了近一倍的经脉,以及其中滔滔不绝涌流着的灵气。
筑基大圆满。
只差最后一点机缘,他就能够步入金丹。
突破持续了整整两日,可陆惊澜再度起身时,没有感觉到半分久坐不动的疲惫,有的只是浑身舒畅,灵台清明,状态前所未有得好。
他甚至能听到门扉之外,竹林之间鸟儿惊飞而起的簌簌声,也能够闻到空气中无形浮动的灵气。
静静感受了片刻身体产生的变化后,陆惊澜起身,打算去医阁看看江岭的情况,结果恰好窗户被敲响。
陆惊澜打开窗,一只长着绿色羽毛橙黄短喙的长尾小鸟出现在眼前,它的嘴里叼着一张小纸条。
小鸟把纸条呸一口吐出来,也不管陆惊澜抓没抓住,拍拍翅膀,高傲地飞走了。
陆惊澜认得这只鸟,名字就叫小翠,是他师父的爱宠,向来养尊处优,平日里连他师父的面子都不给,今日专程飞过来,就为了给他送一封信,确实是委屈它了。
陆惊澜捡起小纸条,上面果然是师父的亲笔,要他闭关结束后立即去乱石阁。
乱石阁。
陆惊澜走进去的时候,柳青岩正坐在桌后处理公文。
近日宗门事务繁多,柳青岩的案头已经堆起来了好几座的高山。
他愁得双手捂脸,头大如斗。
“师父。”
陆惊澜一出声,柳青岩赶紧放下捂脸的双手,恢复往日一本正经的模样。
“你来了,坐。”柳青岩招呼。
陆惊澜闻言来到座位旁坐下。他原本行动间就慢条斯理,自有一种俊逸气韵。今日更是给人焕然一新之感,加上那张出众的面孔,周身似有流光围绕,越发有缥缈的仙人
“看样子你是突破到筑基后期了。”柳青岩道。
“是的师父。”陆惊澜坐下。
柳青岩长叹一口气,掌中凭空出现一把长剑,放在了桌上,“还有两三个月,你入门就满一年了,为师惭愧,尚未来得及教给你什么,你倒是争气,全靠自己就突破到了筑基后期。这把剑,为师今日赠与你,奖你勤勉。”
陆惊澜有些意外,起身过去,双手恭敬地接过剑,捧着行了个大礼。
“弟子多谢师父赏赐。”
“好了,坐吧,这是你应得的。”柳青岩眉眼间显出笑意。
或许是见到弟子优秀,心中高兴,柳青岩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以你冰天灵根的资质,为师并不是你最好的师父人选,然而霜华长老从不收徒,只好便宜为师了。但为师教不了你太精深的东西,你须自己多加刻苦。这把剑名为碎云。最适合你,你好好使用。”
历来只有上等兵器才会被赋予名字,陆惊澜心怀感念,再度谢过柳青岩。
柳青岩颔首,“总考核已过,你也快要进入金丹期,为师思量着你不必继续留在成蹊堂,是时候出去历练一番,对你来说或许比待在宗门里念书要更有裨益。”
“弟子悉听师父安排。”
“顺便,你替为师找个人。”
陆惊澜抬首,认真听柳青岩继续交代。
“那人自号天枢,善卜卦,世人都尊称他一句‘天枢仙师’。”柳青岩捋着胡子,“西州魔尊陨落已有小半年,可他的遗体至今未能找到。若能请得天枢仙师出山,或许能找到蛛丝马迹。”
听到这话,陆惊澜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
柳青岩将他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耐着性子解释道:“西州魔尊到底是一方大能。他陨落的消息天下皆知,却无一人真正见过他的遗骸。在确认过遗骸之前,我们谁都无法笃定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已死,万一其中隐藏着阴谋,对所有正道修士来说都是巨大的隐患。你可明白?”
陆惊澜怎能不懂,柳青岩是知晓自己为何会被雷音长老罚去养猪的,这番话既是解释,也是警告。
警告他不要对一个魔修心怀同情。
“弟子明白。”他答。
柳青岩这才点点头,继续道:“天枢仙师生性肆意,云游四方,从不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为师只大概知道他如今还在青阳州之内,更具体的便不知了,你细细留心,找到人之后,就请他卜算一番西州魔尊的事,而后立即回信报我。”
“是。”陆惊澜起身行礼。
柳青岩又说了许多关于天枢仙师的事情,事无巨细交代完之后,陆惊澜才带着那把名为碎云的宝剑走出乱石阁。
一出来,就遇见了手拿扇子的凌子弘。
“小师弟。”凌子弘依旧笑眯眯的,看上去就不太正经,“突破了?”
陆惊澜老老实实回话:“是的。”
凌子弘感慨:“不错啊,这才多久,就快到金丹期了,看来超越师兄指日可待啊。”
“师兄说笑了。”陆惊澜轻笑。
凌子弘拍拍他的肩膀,说:“可惜这两日忙,否则师兄应该请你好好吃一顿,替你庆祝庆祝。好了,我还有事要回禀师父,先进去了。”
两人告别一句,就此分开——
黄昏时分,白日里喧闹着过来探视的人全都走了,只剩下虞影还留在医阁厢房内。
床上江岭仍然昏睡着,他的表情平和而幸福,显然身处于极为美好的梦境之中,所以才迟迟不愿醒来。
虞影伸出手,抚上他的额头,检查了一番他的三魂七魄。
有一件事,在虞影五百年的漫长生命中只占据了非常小的一瞬,以至于早已被他淡忘。若非今日听阮洺说江岭缺了一魄,他或许永远也想不起来。
在将近二十年前,虞影曾经为一个尚且在襁褓中的婴儿画过固魂符。
那是第一次有凡人主动进入魔域。
当时虞影听小乌鸦报信说有一个凡人老头子想求自己救他的孙儿,差点笑得被刚喝下去的茶水呛死。
他又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他是个大魔头啊,不吃小孩儿就不错了,还救小孩儿。老头脑子里在想什么?
小乌鸦按他的意思回绝了老头。
谁知老头是个倔的,虞影不见他,他就抱着哇哇啼哭的小屁孩坐在魔宫外面守了一天一夜。
那小孩真是能哭,嗓门儿又大,方圆二里地的魔兽都被他嚎得不敢近身,哪里像是需要救助的样子?
虞影被烦得无可奈何,只能让人把老头提进来。
老头进来就给虞影跪下了,说自己的孙儿天生缺少一魄,找了不少郎中,拜过许多仙师,都表示无能为力,顶多养到三岁,他实在无可奈何,只能千里迢迢过来找虞影,请他垂怜。
老头说他是青阳州江家的人,他的爷爷在离世之前曾与他说过,若日后家中有难,可以到西州寻找虞影,似乎他们家祖上与虞影有什么渊源。
老头虽不清楚其中缘由,但着实走投无路,所以才贸然前来,请求魔尊襄助,只要能治好自己的孙儿,他甘愿付出任何代价。
魔尊威名在外,老头在来的路上,已经做好了要付出生命的准备。
虞影听老头讲完了自己的身世,沉默片刻,最终叹了口气,答应帮忙。
他为老头的孙儿写了一张固魂符,没有收取任何回报,对他来说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老头感恩戴德地离开了,走之前口中一直念叨着虞影是他们江家的恩人,他们愿为虞影开生祠、永奉香火。
原来江岭就是当时的那个哭得震天动地的小奶娃娃。
想到这里,虞影愣了一下,随即看向江岭的眼神变得奇怪。
他早就说过吧,江岭和陆惊澜对自己来说就是奶娃娃……
自己都做了什么……
虞影扶额,在心里把系统骂了八百遍。
系统:【qwq为什么突然骂我?】
虞影不想理它,拿出朱砂与黄纸,提笔开始画符。
第36章 第36章√他真的陨落了吗?
第二天上午,虞影饱饱睡了一觉起来,照例前往医阁。
推开厢房的门,虞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床边。陆惊澜不知何时已经出关,正在和已经清醒过来的江岭说话。
屋内的两人听见开门的动静,一同转头看向门口。
陆惊澜今日看起来格外容光焕发,虞影没忍住愣神片刻,随即才反应过来,这是修为突破带来的效果。
灵气滋养万物,修士的修为越高,容貌经天地灵气雕琢,便会愈发昳丽,这也正是修仙者全都长相出众的原因。
“虞兄!”江岭乐颠颠的与虞影招手。
看见江岭,虞影就忍不住想起记忆中的那个哭声嘹亮的奶娃娃,连带着在面对陆惊澜的时候都有些不自在。
江岭精神焕发,完全看不出来昨晚还在昏迷,“惊澜突破到筑基后期了,他真是太厉害了,我却还在练气八阶打转,哎!”
虞影清了清嗓子,从莫名的羞赧中挣脱出来,自然接话:“他与龙蟒交手,会突破是当然的。”
“只靠我是没办法战胜合体期魔兽的。”陆惊澜摇头,“如果不是从龙蟒的肚子里发出攻击,我根本不可能战胜它。”
还有虞影给的那把长枪的功劳。
总归陆惊澜很清楚自己的斤两,若是没有虞影的那把神兵,他就是在龙蟒的肚子里捅破了天,也绝无可能杀死合体期的怪物。
“那也是你的实力啊!”江岭激动地拍陆惊澜,“不然我们都在蛇肚子里,怎么偏生是你杀了它呢?你就别谦虚了!”
“咳。”陆惊澜颇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
虞影双手抱胸,坏笑着瞧江岭,“别说别人了,说说你自己吧。所有人从幻境中醒过来了,你是梦见了什么,拖到今日才肯醒来?”
江岭红了脸,挠挠头,“虞兄你别取笑我了……我就是梦到自己回家了,吃到了母亲做的盐水鸡,全家人给我过生辰……后面我又带着一家人来到仙宗玩了一回,小妹说修士很帅,她以后也想当修士嘿嘿……”
果真是好梦。
“哦对了。”江岭眼睛一亮,随即露出怀念的神色,“我还梦见了许多年前的祖父,那时候我还是个奶娃娃,祖父头上还有黑发呢!”
昏迷了三天三夜,足够江岭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少年人从未离家这样久,能够与牵挂的家人团聚,的确是让人流连忘返的美梦。
说话间,厢房的门再度被推开,颜妍带着阮洺阁主前来,一同跟来的还有柳柔竹。
见到已经苏醒过来的江岭,颜妍很惊喜,“江师兄,你总算醒了,我还以为你要就此长眠了呢。”
江岭哀嚎:“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吗?”
阮洺上前为江岭把脉,眼底的担忧渐渐消失,最后欣慰点头,说:“恢复得很好,已经痊愈了。”
说罢,阮洺回头,吩咐道:“柔竹,你最后替江岭查查余毒吧。”
到底是受阁主看重的弟子,随时都能得到练手的机会,柳柔竹欣然应下,从储物袋中取出针灸包。
阮洺一眼便注意到,神色一怔,不禁问:“你换了新的针?”
“啊。”柳柔竹看了一眼手中雪白的银针,“是的,这是……”
说到这儿,柳柔竹不小心瞥见了旁边的虞影。
虞影在阮洺看不见的角落,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笑眼看向柳柔竹,那意思很明显了。
柳柔竹收回原本要说的话,转而问:“有什么不妥吗阁主大人?”
“没有。”阮洺摇摇头,“你继续吧。”
柳柔竹点头,有条不紊开始施针。
她将银针插入江岭虎口的穴位,探了片刻,拔出银针。
“余毒已清,大家可以放心了。”她说。
检查结束,阮洺带着柳柔竹离去。
路上,阮洺一改方才在厢房内的喜悦,神情变得有些严肃。
她问:“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太对?”
柳柔竹一顿,忙细细回想近两日江岭的病情。
忽然,她想到什么,试探着说:“阁主您昨日回来后曾说那江师弟比起常人缺了一魄,神魂虚弱,所以才会迟迟无法从幻境中醒来,需要换新的药方。可……今日晨间,江师弟不过服用了一回新的药方,就顺利地醒了过来。缺了一魄的人,药效怎么会如此立竿见影呢?”
听柳柔竹条理清晰,阮洺欣慰点头,“不错。且我方才为江岭把脉的时候,顺便探查了一番他的魂魄,发现他虽然依旧缺了一魄,但其他几魂几魄都格外强健稳定,这才勉强弥补了缺少那一魄的不足。”
“我的药方可做不到这一点。”阮洺蹙眉,“这恐怕和他缺少一魄却依旧能平安长大有关。”
柳柔竹也不敢轻言揣测,跟着沉默下来。
阮洺没再说话,不知心中有何计较。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两人继续前进,期间路过了药堂,浓重的药草香气盈满鼻尖。
纠结许久,柳柔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阁主,方才您问我是不是换了新的针,是这针有哪里不对劲吗?”
她不知道为何虞影不许她告诉阁主这副针的来历,但也实在不愿意欺瞒平日里对待自己极好的阁主大人,如果针当真有问题,她便不会再用。
阮洺回答:“若有不妥,我怎么还会让你用在病人身上呢?只不过是这副针极为珍贵,品质上佳,乃北州霜雪银打造,细如发丝,探毒精准,你既机缘巧合得了它,就好好珍惜。”
柳柔竹意外,她见识不够,并不知晓虞影送自己的原来竟是如此宝贝。
厢房内。
得到阮洺亲口确认痊愈的江岭再也按捺不住,掀开被子就从床上蹦了起来。
“走吧走吧,不是说好考核之后要去好好吃一顿吗?”
颜妍对此很是赞同,“顺便可以庆祝一下咱们陆师兄获得了总考核的第一名!”
陆惊澜叹气,道:“这次秘境之中受伤的人众多,还不知有没有人丢了性命,即便得了第一,也不该表现得太忘形。”
的确如此,颜妍这两日感受极为深切。
成蹊堂的弟子几乎都是第一次进入秘境、第一次亲手杀死魔物,更是第一次遭遇碧眸龙蟒这般强大的魔物。
从前自诩天之骄子的许多人这回却深深感觉到了自己的弱小。
这几日新弟子之间弥漫着愁苦之气。
察觉到颜妍低落下来,陆惊澜才发觉自己的话有些扫兴了,他随即改了语气,说:“不过去城里犒劳一下自己也是应该的,我们走吧。”
“走走走!”江岭一马当先。
颜妍也早就盼着能出去放松放松,紧随其后。
虞影正要跟上,可刚刚抬脚,忽觉一阵头晕目眩,踉跄没有站稳,眼看着就要往地上倒去。
陆惊澜眼疾手快揽住他的腰,把人圈了回来,“怎么回事?”
自从想起了江岭小时候的事,虞影现在看陆惊澜也觉得相当别扭。
少年放在自己腰间的手强健有力,那么自然,正是因此,虞影才更加羞惭。
虞影站稳后推开陆惊澜,不愿多说,只摇摇头,“无事。”
他现在的身子虚得像一张破纸,画一张固魂符对他来说消耗太大,只靠睡觉根本没办法补充。
当然有更好的法子,可……
他现在是真的下不去嘴了——
三日过去,林影秘境的善后工作已经差不多完成。秘境被暂时封锁,鸣金长老带着金丹期以上的弟子们进去检查是否还有高阶魔物,伤者全部被送到了医阁治疗。
但有一件事却迟迟没有解决。
进入秘境参与考核的所有弟子都找了回来,独独少了那名叫做云成海的弟子。
长老们推断云成海与这件事绝对脱不了干系,雷音长老着霆云殿弟子寻找了整整三日,然而一无所获。
云成海不过一名筑基期的小弟子,事发不过几日功夫,他能逃到哪里去?
抓不到云成海,事情的真相就无法查清。
长老们齐聚主峰苍翠殿议事,柳青岩决定云成海找不到就算了,目前还是以安抚受伤弟子为主,真相要查,但也不能拖得太久,不可影响宗门的日常秩序。
议事结束,长老们纷纷散去,殿内只剩下柳青岩与阮洺二人。
“阮师妹。”柳青岩发话,“你还有什么事要说?”
偌大的苍翠殿空空荡荡,柳青岩的声音回响在大殿之间。
阮洺若有所思,默然好半晌,才迟疑着问出了口:“师兄,你说西州那位真的陨落了吗?”
没料想她会问这个,柳青岩捻着胡须,不疾不徐,听不出任何感情,道:“他从前留在宗门内的魂灯已经熄灭,按理来说应当是陨落了。”
“是吗……”阮洺垂眸。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柳青岩问。
阮洺摇摇头,没有解释,而是起身告辞后,退出了大殿。
那套霜雪银的针,或许只是那人陨落之后流传出来了,机缘巧合下到了柳柔竹的手中。她不过是睹物思人罢了——
虞影四人来到了宁和府的山珍楼吃饭。
江岭相当大气,吵着说他来做东,不许其他人给钱。
没人跟他抢,地主家的傻儿子要请客,他们坐等着白吃就行。
等一席饭菜上桌,吃饭期间,四人自然而然聊到了往后的安排。
总考核之后有一段长达两个月的休课时间,弟子们可以自由行动,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回一趟家。
江岭就是如此打算的,“我祖父要过七十大寿,好容易得了闲,我必须赶回去给他贺寿。”
颜妍一脸羡慕,“我也想回家,可惜我家太远,来回在路上的时间都不够,只能盼着哪天学会了御剑,嗖地一下就能回家了!”
“惊澜,你呢?”江岭兴冲冲地问,“要不你跟我一起回我家吧,反正我俩老家离得很近。”
陆惊澜微笑着点头,“师父要我出去历练,倒是可以顺路去你家做客,那就请你多担待了。”
“当然,没问题,我肯定叫你宾至如归!”
三人热火朝天聊了半晌,虞影却一直没出声。
陆惊澜转头看向他,眼睛里泛着光,问:“你呢,准备做什么?”
虞影单手托腮,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在屋子里睡觉吧。”
陆惊澜微怔,继续问:“你不打算出门吗?”
江岭也跟着搭话,“是啊虞兄,你既然没有旁的安排,不如跟惊澜一起去我家玩玩儿?”
“我呢我呢?”颜妍指着自己,“我不可以去吗?”
虞影摇头,似乎无甚兴趣,“不去。”
“啊——怎么这样。”江岭失望长叹。
在一旁,陆惊澜也垂下眼,嘴角沉了下来。
第37章 第37章√跟着我,不许反悔。(……
入夜,忙碌了一整天的凌子弘依旧没能休息,而是跟在自家师父身后来到了归兮塔。
有三名弟子在这次考核的意外中失去了生命。
碧眸龙蟒毕竟是修炼到了合体期的怪物,与之相对的,进入林影秘境的弟子们最高修为不过筑基,而且几乎全都是没有经历过实战的年轻人。
说句不好听的,只有三个人身亡,已经是他们神霄宗烧了高香的结果。
柳青岩与凌子弘前往归兮塔,便是为了把三名弟子的神位放入地下墓穴。
这种小事本不需要劳动掌门来做,但不知为何,今日师父决定亲自走一趟,凌子弘只好相陪。
归兮塔岿然矗立在山顶,其高高的塔尖之上镶嵌了一颗夜明珠,仿佛在照亮亡者回归的路。
进入归兮塔,凌子弘前去打开地下墓穴的入口。
通往地下的阶梯在眼前一级一级展开、延伸,阴森晦暗,深不见底,仿佛一条通往地狱的道路。
柳青岩与凌子弘一同走下去。
凌子弘把去世弟子的神位安置在最上层的石龛之中,点燃三支香,闭上眼作揖,算是为他们送行。
等他做完这些,柳青岩才缓缓开口:“陪为师去一趟最底层吧。”
凌子弘一愣,归兮塔的地下墓穴越往深处,逝者的去世的时间就越早,最底层的话,应当安葬着五百多年前的前辈,原来师父今日前来,其实是为了祭奠故人。
漫长的阶梯盘旋而下,越走越阴森。
凌子弘此前从未来到过地下墓穴的深处,看着身旁密排着的神位与香火,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感觉于心头油然而生。
天下第一大宗,是由一代又一代的前辈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
他们生前为宗门尽忠奉献,死后宗门为他们提供安魂之所。
终于走到最深处,凌子弘跟着柳青岩的脚步停了下来。
柳青岩停在了一处比较大的石龛前,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一句:“这是怎么回事?”
师父向来稳重,凌子弘还不曾见过他惊慌失措的样子,立即看过去。
这才发现,那原本应该供奉着某个神位的石龛,不知为何,已变得空空如也。
柳青岩惊异不已,呆愣了许久,旋即猛然回神,用手又确认了一遍,才终于相信放在此处的神位是真的不见了。
谁?谁会跑到归兮塔来专门只带走这一块神位?
唰地一下,柳青岩的背上冷汗如雨。
大乘境界的陆长老寿数漫长,不曾成亲生子,在这世上早已没有亲人,唯一与他有所牵绊的人,只有那一位。
也只有那个人有动机带走陆长老的神位。
难道……那人当真没有陨落?
凌子弘不明就里,只见师父神色不好,关切地问:“师父,怎么了?”
柳青岩指着石龛,长呼了一口气,“这里本来应该供奉着宗门中某位大乘长老的神位。”
顿了顿,柳青岩终于接受了现实,“但现在,神位不见了。”
凌子弘反应很快,立即想到了一件事,说:“前些日子,归兮塔值守弟子曾上报过一次袭击事件,长老的神位会不会就是那个时候失窃的?”
“什么时候?”柳青岩立即问,“查到是谁干的了吗?”
凌子弘惭愧低头,“没有,月黑风高,那人身手不错,没有人看清楚。又因为当时检查归兮塔内没有发现有东西丢失,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闻言,柳青岩沉默良久,最终叹息道:“罢了……”——
“惊澜,你不高兴吗?”
回到集英居,虞影脚步不停直往自己屋里走。江岭则察觉到从在酒楼里吃饭开始,陆惊澜就一直没怎么说话,难免多关心了一句。
陆惊澜的视线原本落在虞影的身上,听闻江岭问话,才一扶额,眼中流露出疲惫,“我只是有些累,想去歇下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看陆惊澜的确很累的样子,江岭不疑有他,叮嘱了一句“好好休息”,便回到自己的屋里。
等江岭走后,陆惊澜一扫脸上的疲累,径直往虞影的屋子走去。
屋内,虞影已经坐在床边脱鞋了,却见到陆惊澜进来,动作顿住。
为了画固魂符,虞影耗了不少气力,他现在是只要能坐着绝对不站着,能躺着绝对不坐着,想尽一切办法节省气力。
方才吃饭的时候他都累得几乎要闭上眼,此时真的只想睡觉,不想和陆惊澜说话。
“你做什么……”虞影有气无力地问,手里还拎着刚脱下来的鞋。
陆惊澜走上前来,自然而然伸出手掌落在他的额头上,“不舒服吗?”
虞影想把陆惊澜的爪子挪开,但刚起了这个念头,又懒怠耗费力气,于是就任由陆惊澜把手放在自己脑袋上。
“我很累了,想睡觉。”
虞影累得,声音都变得有些黏糊。
“我只是有一件事想问你,你要实在累了,可以躺下听。”陆惊澜非常善解人意地提议。
虞影本来想反驳,叫他干脆等自己睡醒了再说,但他晕晕乎乎,尚未反应过来,手上的鞋子便被陆惊澜抽走,紧接着腰带也被解开。
陆惊澜像是剥洋葱一般,把虞影身上的衣物一件件脱去,只留下中衣。
而后被褥被陆惊澜展开,“躺好。”
虞影分不出精神去思考,就按照陆惊澜的指令,爬进被窝,躺了下去,陆惊澜给他掖好被子。
脑袋沾着枕头后,更困了。
偏生陆惊澜还要强人所难,拍他的脸,叮嘱他:“先别睡,等我把话问完再睡。”
“你快问吧……”
虞影真受不了他,磨磨唧唧的不要人睡觉。
陆惊澜慢悠悠在床边坐下来,一只手搭在被子上,沉思片刻,问:“你接下来当真打算只是留在宗门里睡觉?”
“嗯。”虞影眼睛快要闭上了,“你就是要问这个吗,问完了你可以走了,把门关上。”
陆惊澜又停顿片刻,在虞影即将坠入梦乡的那一瞬,再度开口:“你只靠睡觉,应该没办法恢复精力吧。”
虞影听到了这句,但是没答话。
陆惊澜继续说:“我现在已信了你说的话。我想过了,比起看着你难受,只是……亲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就当是在吃药。”陆惊澜语气很平静,“我也只当你是在帮你治病,不会再拒绝你。以后若是你不舒服,就来找我,别撑着,行吗?”
听到这里,虞影不得不强按下睡意,睁开眼,看清了陆惊澜的表情。
少年人的双眸一如初见那晚般清澈见底,不见半分杂质。
他说这话,就像在说“生病了就该吃药”那般理所当然。
“只是治病?”虞影意味不明地问。
陆惊澜坚定而认真地点了点头,“对,只是治病。”
没有任何多余的意义。
虞影闭着眼睛,畅然一笑。
对啊,自己本是为了活命才和这小子亲嘴的,何必纠结那么多呢?又为何要生出没有道理的羞耻心呢?
亲个嘴而已,自己能得到好处,陆惊澜又不会少一块肉,大不了自己从旁的地方对他稍加弥补。对他们俩来说,这实在不是一件值得烦恼的事。
活了几百年,倒不如一个尚未及冠的小子想得通透。
想明白之后,虞影释怀一笑,接着朝陆惊澜勾了勾手指,那意思显而易见。
“那现在,给我看看你的决心?”
陆惊澜似乎还有点迟疑,缓缓倾身过去。
在两人相距还剩半尺的时候,虞影伸手攥住陆惊澜的衣领,不容拒绝的把人拉了过来。
两人已不是第一次亲吻,他们对彼此的温度已然熟悉。
这一个吻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久,不仅是因为虞影累得有些迷糊了,还因为陆惊澜悄悄张开双臂,把虞影整个儿抱在了怀中。
床帏之间变得有些燥热。
虞影感觉有点不太对劲,往后仰头,分开了这一个漫长的吻。
结果陆惊澜的嘴唇似有若无地落在了虞影喉间的突起上。
虞影被碰得有些痒痒,刚才又有点舒服,睡意已汹涌而上,他从嗓子里懒懒挤出一声轻笑,“哈,行了吧,让我睡吧,别闹了。”
陆惊澜环抱在虞影腰间的手还没有放开,他凑在这人的面前,又问:“现在你还是打算留在宗门里睡觉吗?”
“师父要我出去历练,没有几个月的功夫回不来。”陆惊澜盯着他,“你若是不跟着我,要怎么办?一直睡觉吗?”
虞影的脑袋已经偏了过去,含糊道:“我不知道……”
陆惊澜在他耳边,小声说:“跟我一起去,好不好?嗯?”
“嗯。”虞影也不知听清楚没有,胡乱应下。
“你答应了,不许反悔。”陆惊澜嘴角抿出淡淡笑意,“我替你记着。”
“嗯、嗯……行。”
说完,虞影已彻底陷入沉睡。
因身子不好,虞影的脸上常年不见血色,苍白一片,好似山巅不染杂质的冰雪,经过方才的吻,只有一张水莹莹的嘴唇被揉出了浅浅的红,如雪中侵入的一滴鲜血。
陆惊澜松开他,重新替他盖好被子,起身。
少年的整张脸隐藏在暗影之中,他紧紧盯着床上的人,似乎是在笑,看不清楚。
第38章 第38章√大魔头向来护短。……
乱石阁中。
烛火影影绰绰,将屋内相对而坐的两道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雷音长老嘴角噙着得意的笑,不慌不忙端起面前茶杯,对柳青岩道:“上回当着宋师弟的面,师兄不是说我想多了吗?为何又叫我来重提此事?”
柳青岩习惯了雷音喜怒形于色的性子,无奈叹气,“即便是我也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上回只有一个符咒为证,换了谁来也不会立即将一个身无修为的凡人同魔域联系在一起。但是……”
“陆洲长老的神位意外丢失,我们不得不早做打算。”柳青岩捏紧了茶杯,“那名为虞追曜的弟子或许当真与西州那位有瓜葛……”
雷音冷哼一声,“有没有瓜葛,把人抓来,一搜便知。”
“不可。”柳青岩驳斥,“我们只是怀疑,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真的与魔域有关,怎可随意搜魂?”
雷音轻蔑嗤笑,“师兄仁心,却没想过,万一那人真与魔头有关,你那随时跟在他身边的小徒弟能是他的对手?”
一句话戳中的柳青岩的隐忧,他眉头紧皱,沉默不语。
“我有一法子,师兄可愿听?”雷音的眼中闪烁着精光——
按照历年来的惯例,总考核结束之后会有一次全成蹊堂弟子的集会,以公布考核成绩,同时表彰名列前茅的弟子们。
虽说这回秘境考核出了意外,但规矩不可废,集会仍旧照常举行。
一直负责处理善后事务的凌子弘对弟子们解释了秘境中会突然出现高阶魔物的原因。
“长老们认为这次发起袭击的碧眸龙蟒应当早已在秘境中修炼几百年,从前一直蛰伏,才没有被发现,属于无法预测的意外。宗门已经为所有负伤弟子加以治疗,有三名弟子在袭击中身亡。”
接着凌子弘念了一遍在秘境之中陨落的弟子姓名。
“……还有一名失踪的弟子,云成海。”凌子弘道,“让我们为他们祈福。”
颜妍悄悄凑在虞影身旁,说:“听这个意思,这次的事应当与云师兄无关吧?”
“非也。”虞影摇摇头,“不过是他们没有找到云成海,没办法确认碧眸龙蟒突然出现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为了安抚人心才这样说的。”
颜妍不解,“不是说那畜生是土生土长的吗?”
虞影转头,盯着颜妍多看了片刻,随后长长叹气,对旁边的陆惊澜道:“你说咱们以后可怎么办啊,家里本就有个傻儿,现今又多了个呆女,这日子可没法儿过了。”
陆惊澜含笑不语。
“什么?”颜妍眨眨眼。
不确定,好像是在骂自己。
一旁的江岭乐呵呵插入话题,说:“颜师妹,你这还不懂?虞兄的意思是他也不知道,别问啦。”
“哦。”颜妍朝虞影投过去一个怀疑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既然也不知道还装什么高深?
虞影:“……”
这个江岭到底是真傻还是装的?
说话间,台上的凌子弘点了此次考核前三甲的名字,陆惊澜应声越出人群走上前去。
他今日穿着一身白色的弟子服,走到凌子弘的身边。
陆惊澜的笔试成绩就是第一,又在秘境中斩杀了合体期碧眸龙蟒,他夺魁毋庸置疑。
考核前三的弟子会获得掌门亲手颁发的奖励,不仅是荣光,也是一次在掌门跟前露脸的机会。
周围响起小小的议论声。
“这个陆惊澜不简单啊,出去了三个多月,回来还能夺魁。”
“切,他可是掌门的亲传弟子,怎们可能不是第一,成蹊堂的夫子们难道会不给掌门这个面子?”
“你这话说得可真是酸溜溜。你若有本事杀了合体期的魔兽,夫子们也会给你个面子叫你做首席。”
“你!”
“是啊,而且他已经突破了筑基后期,距离金丹仅一步之遥。李师兄,咱们比不上人家就老老实实恭贺吧,何苦自寻烦恼呢?”
“哼……一群趋炎附势的小人,上赶着舔人家的鞋,人家却看也不看你们一眼。”
说罢,那名不服气的弟子甩袖离去。
弟子们都站得很近,他们的议论清清楚楚落到了虞影几人的耳中。
江岭和颜妍有些愤愤不平,“那人分明是嫉妒。”
虞影也有几分不爽。
身为千夫所指的大魔头,他原本应该对这些不痛不痒的话已经生不出感觉才对,哪怕有人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杀千刀的,他都能无所谓地回一句“哦,那很坏了”。
可当被议论的对象换成了陆惊澜,他怎么就莫名有点火大呢?
虞影对身旁两人说:“我忽然有点事,先走一步。”
江岭还没反应过来,虞影已经迈开腿走掉——
那名姓李的弟子嘴里骂骂咧咧地走在山间丛林中一条幽静的小路上。
他从前是马明骏身边的小跟班,想着马明骏是雷音长老的亲眷,自己多多接近示好,说不定哪天就能得了长老青眼。
谁知笔试那日马师兄因为一点绯闻轶事便被赶出了宗门,他入门来在马明骏身边殷勤的功夫竟都白费了。
从那之后他就不太看得惯陆惊澜几人,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多事。
修士只要看修为和实力就好了,不过是玩弄了一个妓子,何以招致如此严重的惩罚?不过是因为闹得大了,宗门不好收场,才不得不推马明骏出来平息物议。
因着生气,李姓弟子没有注意周围,过了许久他才发觉天色竟忽然暗了下来,眼前不知何时升起了团团黑雾,前路被浓雾遮盖,无法看清。
一股恶寒爬上他的脊背,他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他总感觉黑雾之中好似有一双贪婪饥饿的眼睛在盯着自己。
忽然,四周传来蛇吐信子的声音,未知的恐惧包裹着他,他两股战战。
秘境中碧眸龙蟒留下的阴影还在,李姓弟子实在是对蛇这种东西有些难以招架。
他弓着身子,十足戒备地留意着四周,生怕从哪里蹿出什么东西。
他吞了口唾沫,拔出腰间佩剑,给自己打气般说到:“不管你是什么玩意儿,我、我可不怕你。”
黑雾静悄悄,李姓弟子除了自己之外,不见任何其他的活物。
他的呼喊在荒林中回响。
平静的风吹过,李姓弟子呆滞片刻,心有余悸收起剑,“不过一团雾,真是自己吓自己……”
就在他松了一口气,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黑雾忽然开始涌动,随即一条巨蟒从中猛地钻出来,张开能够将他整个吞下的血盆大口。
“啊啊啊啊啊啊——!”
他顿时吓得滚坐在地上,两只眼睛往上一翻,竟直接晕了过去。
见他晕倒,黑雾随之消散,虞影从路边的树后走了出来。
“这就吓晕了……”虞影似乎还有点没过瘾,语气里全是失望。
陆惊澜也从树后转出来,颇为无奈地笑笑,“不必为旁人生气。”
“我乐意。”虞影道。
世人皆知大魔头虞影既记仇,也护短。
眼前这家伙从前总跟在马明骏屁股后面拱火起哄,他早就看不顺眼了。
从前他们把陆惊澜怎样虞影不管,但现在,虞影自认教过陆惊澜剑法,那就是半个师父。
敢欺负他徒弟的人,要么已经投胎了,要么还没出生。这家伙算老几?
陆惊澜不再多言,转了话题,道:“明日我要去和师父辞行,我会和师父说带你一起。”
虞影蹙眉,“我不同你去,说了要留下来好好睡觉的。”
“你答应我的。”陆惊澜嘴角含笑,“不可食言。”
“什么时候答应的,不记得了。”虞影打算耍赖。
陆惊澜半点不慌,“真的不记得了吗?要不再好好想想?”
哪有什么不记得了。
只是一想到自己是在什么情况下迷迷糊糊答应的,虞影就耳朵烧得慌。
该死的陆惊澜,那分明是趁虚而入、趁火打劫。
“看样子是记起来了。”陆惊澜道,“那我明日便与师父说,要带你一起。”
“随便吧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虞影摆摆手,快速溜了。
翌日,陆惊澜前来与柳青岩辞行。
该准备的一应准备好了,要交代的话早已在之前就说过,陆惊澜今日不过是过来周全一番礼数。
大师姐柳柔竹和二师兄凌子弘也在。
柳柔竹给了陆惊澜一包丹药,“这里面有治外伤的金疮药,也有治内伤的回春丹,还有一些驱赶蛇虫鼠蚁的药材,你会用得上的。”
“多谢师姐。”陆惊澜双手接过。
凌子弘则拿出一盒胭脂,“这是朱颜阁最时兴的胭脂,若是遇见心爱的女子,拿去送给她,她肯定会对你以身相许。”
陆惊澜不敢接:“……”
“凌子弘!”柳柔竹受不了他,“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开个玩笑嘛。”凌子弘收起胭脂,重新拿出一双精铁打造的护臂,“这个给你,不是什么名贵东西,将就着用。”
“多谢师兄……”
“好了,你们俩先去吧,为师还有几句话要嘱咐惊澜。”柳青岩开口。
两人告辞之后离去,关上了乱石阁的门。
“师父。”陆惊澜转向柳青岩,不知他还有什么要叮嘱的。
只见柳青岩从袖中掏出一只小小的天青色细颈瓶,放在桌上,“这个你收着。”
“这是何物?”陆惊澜拿起来端详。
“是净泉水。”柳青岩背着身,“你若发现那名叫做虞追曜的弟子有异样,就想办法把这个东西喂给他吃。”
陆惊澜察觉不对,追问:“师父,这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柳青岩回首,“净泉水乃极纯粹之灵物,正道修士喝了会有洗髓伐筋的功效,魔修喝了则会五内俱焚乃至爆体而亡,你可懂得了?”
“为何要给弟子这个?”陆惊澜茫然。
第39章 第39章√共枕眠。
柳青岩不愿再多解释,只强硬命令他贴身收好。
陆惊澜不敢违拗,把东西收起来,与师父辞行。
看着陆惊澜离去的背影,柳青岩捋着胡须,摇头长叹,“造孽啊……”
那瓶子里的,根本不是净泉水,世上没有什么能够准确分辨魔修的泉水,那都是书中传说而已。
里头装着的,只是一瓶子由纯粹灵气凝结而成的水。
身怀魔根之人,以魔气为生,无法承载太多天地灵气。
如果那虞追曜真与西州那位有关,一瓶纯粹到凝结成水的灵气足以让他重伤,为陆惊澜争取活命的时机。
这个法子,还是从前雷音偶然得知。
柳青岩只希望是自己多虑了,那瓶水永远没有派上用处的时候——
宗门里的事情告一段落,虞影一行四人收拾齐整行装,准备趁早出发。
最激动的人莫过于江岭,他从昨晚开始就睡不着了,下山来到宁和府之后又自告奋勇张罗起了雇佣马车的事,总归一身使不完的牛劲儿。
毕竟时隔这么久,终于能回家了。
作为江家小少爷,江岭不仅银两充足,还处事周到,雇了一大一小两架马车,颜妍是姑娘,单独一辆车,免得与他们三人挤。
颜妍见此安排,很是受用,笑着嗔怪道:“修士之间哪有那么严格的讲究,我也没那么矫情,不过还是谢谢啦。”
除了马车之外,江岭还多租借了两匹好马。
大马车要安放行李,若是坐满了人,还是不太宽敞。他打算和陆惊澜骑马赶路,也免得一直闷在马车里颠簸。
江岭本来打算租三匹马的,结果虞影强烈拒绝骑马赶路,他宁愿坐在马车里颠。
问其原因,虞影答曰:“屁股会疼。”
江岭表示:“虞兄你真是比我还娇生惯养。”
虞影:“……随你怎么说。”
江岭心想,骑马多潇洒啊,坐马车有什么好的?从前在家不出远门,没什么机会骑马,他早就心痒难耐,好容易有机会,当然要骑着高头大马赶路,旁人看了定会羡慕自己。
然而赶路第一天结束,江岭就后悔了。
晚上不便赶路,四人找了沿途的一家小客栈过夜。
看着虞影从马车里一跃而下,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江岭自己却两腿发抖,屁股火辣辣得疼。
他终于知道,原来虞影才是真正有生活的人。
察觉一道幽怨的目光,虞影回头,看见抖个不停的江岭,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看着我作甚*?潇洒可是有代价的。”
江岭:“……”
一旁,陆惊澜也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店家小二。
江岭赶紧问他:“惊澜你感觉如何,腿疼不?”
如果陆惊澜也觉得骑马不舒服,那他就能顺势提出明日一起坐马车。
结果陆惊澜摇头,“不疼,你若是不适应,明日还是坐车吧。”
江岭大惊:“都是皮肉做的,你怎么会不疼!”
绝对是在逞强!
颜妍路过,嗤笑一声,道破了真实原因:“陆师兄已经是筑基后期了,你个练气八阶拿什么跟别人比?”
“哎!”江岭泄气,“好吧……”
客栈房间不足,只有三间上房,其中一间早已有人入住。下房是大通铺,也只剩下两名马夫的位置。
颜妍自不必说,需要单独住一间,剩下三人只好挤同一间屋子。
房内只有一张床,但好歹还另有一张榻,今晚必得有人要在榻上将就。
虞影双手抱胸,站在门口,看着不算宽敞的房间,第十次后悔答应跟着陆惊澜出来。
他不想睡榻,也不想和陆惊澜或者江岭之中的任何一个家伙挤一张床。
换了这具弱鸡新身体之后,虞影对睡眠的床铺便格外在意,在不好的床铺上睡一觉起来浑身都疼,他会很烦躁。
江岭却没想太多,他肯定愿意单独睡榻上。
毕竟榻虽窄,但一个人睡无论如何都自在些。真要他在陆惊澜或者虞兄之间选一个人一起睡……
反正他不敢和虞兄睡一张床。
看上去虞影和他们年纪相仿,但某些瞬间江岭总觉得对方和宗门里的那些长老有些像,真睡在一起……他、他肯定会失眠!
先下手为强,江岭抢先提议:“我睡榻上吧,床宽敞又舒服,即便睡两个人也不妨事。”
虞影满脸不爽,但他能说什么,不管选哪个他都不满意。
陆惊澜倒答应得干脆利落:“行,委屈你了。”
“不委屈不委屈,那咱们早点睡吧。”
收拾过后,三人吹了灯安置下来。
江岭睡在榻上,店家给他找了被褥铺上,睡起来与小一点的床其实也没区别。
奔波一日,昨晚又没睡好,他挨着枕头,立时发出鼾声。
而在床帏之后,两道呼吸声交错,躺着的两人没有一个睡着的。
虞影睡在里侧,枕着自己的一条胳膊,侧着身。
陆惊澜习惯平躺,他望着顶上的床帏,呼吸平稳。
夜很静,夜虫在窗外鸣叫,屋内温暖而恬然。
然而虞影忽然“啧”了一声,“你好吵。”
陆惊澜:“?”
“我什么也没干。”他为自己辩解。
“你的呼吸太吵了。”虞影非常不讲道理。
陆惊澜苦笑,“那我去死?”
“……”虞影知道自己是因为睡不着在乱撒气,“算了,你还是活着吧。”
两人沉默下来,又安静了一会儿。
陆惊澜听着虞影的呼吸始终没变,知道他仍未睡着,“睡不着?”
虞影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旁边多了个会喘气的,不习惯。
“白日在马车里睡多了。”虞影找了个缘由。
“我想也是。”
陆惊澜想起傍晚虞影从马车里出来时,脸上因为瞌睡压出的红印子,忍俊不禁。
“我陪你说说话吧。”
“说什么……”虞影不耐烦,“别闹,过会儿就睡着了。”
陆惊澜无视了这句话,自顾自开始聊天:“你去过村里吗?村里的人种地为生,稍有一些家底的才有能力养牲畜。对农家来说,牲畜金贵,轻易伤不得。”
他娓娓道来,语气平和温柔,虞影不知不觉真听进去了。
“从前住在我家旁边的一户姓王,村里人家大多都姓王。”陆惊澜不疾不徐,“他们家儿子有一次喂了猪忘记关门,猪就跑了出来,追着那十来岁的小孩儿满村跑。”
“那小孩吓得大哭,那家人急得跳脚,却仍不舍得伤猪,一时半会儿手足无措。”
说到这儿,陆惊澜停了下来。
虞影忍不住问:“然后呢,那小孩儿如何了?”
“然后,”陆惊澜道,“那小孩跑到了河边,猪就停了下来,被小孩家里人牵了回去。”
什么玩意儿?
“为什么?”虞影问。
陆惊澜答:“因为猪撵毕河(珠联璧合)。”
虞影:“…………………………”
陆惊澜叹气,“你没笑,看来我说得不好笑。”
到底谁会笑啊……
虞影真受不了,陆惊澜平日里瞧着端方正经,私底下怎么这么幼稚?
“你挺可以的,连讲笑话都离不开猪。”虞影转过身来,“你不该当修士,回家吧,回家养猪。”
“虽然这只是玩笑话,但我家里从前确实养过猪,猪也跑出去过。”陆惊澜道。
虞影盯着他的脸,分明是一张过于白净俊逸的面孔,“真看不出来你是农家子。”
“因为肤色白?”陆惊澜也侧过脸看着他,“你以为我出身哪里?”
虞影张张嘴,却没有立即回答。
离得近了,眼前这张脸越发像某个人,虞影也不知为何会有何种感觉,明明分开看,除了眼睛,陆惊澜的其他五官没有和那人相似的,但放在一起,就无法避免地给人强烈的似曾相识之感。
“我没想过你的出身。”虞影喃喃,“你就像生来便是修士一样。”
不染尘埃。
陆惊澜怔住,似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虞影忽然蹙眉,随后想起故人的烦躁涌上心头,好不容易因为那个无聊的笑话放松的心情再度变得一团糟。
虞影重新背过身去,没好气道:“睡了,废话真多。”
陆惊澜不知他为什么突然生气,“又怎么了?”
虞影留给他一个无情的后脑勺——
“啊——啊——!!!”
刺耳的尖叫声划破夜空,睡梦中的虞影猛然睁开眼。
忽然被惊醒,虞影胸口发疼,耳边还能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他去看身旁的陆惊澜,发现对方平躺着,双手规规矩矩收在腹部,还安然睡着。
刚才的惨叫居然没有吵醒陆惊澜,更别提榻上的江岭,没有半点动静。
因为虞影醒来,系统也跟着苏醒,迷迷糊糊问:【怎么回事啊,杀人了吗?】
虞影从被窝里钻出,小心翼翼跨过睡在外侧的陆惊澜,动作轻巧地穿衣穿鞋。
“这声音不对劲,我出去看看。”虞影在心中对系统说。
穿好鞋,虞影悄悄推门出去。
客栈所有人都歇了,只有小二睡在大堂里守夜。
小二睡得很熟,虞影下楼都没有吵醒他,显然也不曾听见方才的惨叫。
虞影就靠着刚才那两声分辨出了声音所来的方位,举着火折子走出大约半里地。
便见林间草地里,躺着一只奄奄一息的黑色大鸟。
那是一只受了伤的乌鸦。
第40章 第40章√养鸟。
虞影一眼就认出了那只乌鸦,毕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就算是毛掉光了,只凭身上透露的傻气,虞影也能认出他。
虞影走上前去,想要检查一番乌鸦的伤势。然而没等他靠近,乌鸦又发出了沙哑难听的叫声,满含警告的意思。
黑曜石般的眼睛牢牢盯着虞影的一举一动,只要他有任何不对的举动,乌鸦的那只锐利的尖喙便会立即啄上来。
这般戒备的模样反而说明乌鸦伤得不轻,否则他大可直接飞走。
虞影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把自己搞成这狼狈样的。
“别怕。”虞影尽量放轻声音,释放自己的善意,“你受伤了对不对?让我帮你。”
乌鸦没有因为他一句话立刻放松警惕,但也稍微镇定了些许,起码允许虞影提起他的翅膀查看伤势。
月黑风高的,乌鸦浑身也都是黑毛,实在看不清楚,只知道伤口的确是在翅膀上,还在滴血,将地上的草茎都染成了深红。
系统小声蛐蛐:【你要救它啊?它丑丑的。】
“闭嘴。”虞影语气有点凶。
系统“嘤”了一声,把自己关机了。
看完伤口,虞影蹲在地上,手臂支着大腿,问乌鸦:“你的伤挺严重,要跟我走吗?”
乌鸦一直盯着虞影的脸,一双眼和人一样,似乎在思忖。
他作为魔兽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人不太对劲,像是笃定自己能听得懂人话,有商有量的。
一般人会和一只乌鸦说话吗?
虞栖梢并不愿意相信凡人,虽然他不久之前才接受过一个凡人女子的投喂。
另一道声音从虞栖梢的脑海中响起:“他看上去不像心怀恶意的人,你翅膀上的伤越发严重,已经连化形都做不到了,便随他去吧,起码能得些饭食,伤也好得快些。”
虞栖梢恶狠狠在心中回话:“要你说?现在是我在掌控身体,你给我闭嘴!”
另一道声音发出叹息,老老实实闭了嘴,没再多言。
虞影听不见这番对话,但他也能看出乌鸦的犹豫。
终归是自己从一颗蛋开始养的,虞影对乌鸦算是相当有耐心了,再度劝说:“我不会拿你去炖汤,放心吧。”
虞栖梢想着,眼前人看起来不过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自己好歹有化神修为,即便是鸦落平阳,也不会被凡人欺负了去。
如果这人当真心怀不轨,那他就啄他的脑袋,然后溜走!
于是乌鸦收起了戒备,朝虞影慢腾腾挪了两步。
虞影勾起嘴角,把乌鸦捧起来,放在了肩膀上。
虞栖梢一下子被激起了熟悉的记忆,自发找到了平衡,在虞影的肩膀上稳稳站好。
见状,虞影道:“乖。”
虞栖梢:“……”
啧,好烦!
虞影带着乌鸦往回走,没走出几步,就见到一袭白衣长发的陆惊澜站在前方。
“!”
虞影吓了一跳,一眼没看清楚他以为闯到鬼了。
“你悄没声站在那里作甚?”
陆惊澜上前两步,回答:“醒了见你不在,出来瞧瞧。”
大晚上的身边人突然不见了出来瞧瞧也正常,虞影没放在心上,“走吧,没事了,回去继续睡觉。”
陆惊澜指了指他肩膀上站着的那只大鸟,“你捡到的?”
“对。”虞影点头,“我就是大半夜听到他在外边叫魂,被吵醒了出来的。他受伤了。”
陆惊澜了然,与他一同往客栈走去。
肩膀上的虞栖梢看看虞影,又看看陆惊澜。
他能感觉到陆惊澜周身的灵气,似乎是金丹修士?
有点麻烦啊。
忽然,陆惊澜又开口问:“你要养他吗?”
“嗯?”虞影想也没想,“养呗,反正家里又不差这一口。”
陆惊澜考虑片刻,“他天生地养自由惯了,只怕不愿意叫人豢养,治好伤后还是把他放了吧。”
天生地养个屁,这破鸟是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
但虞影不可能说出真相,就胡诌了一句:“我瞧他挺机灵,养着以后能送送信啥的,实在不行……没吃的了也能应个急。”
虞栖梢:“!!!”
“开玩笑的。”
那话虞影想也没想就说出了口,说完才想起来小乌鸦现在不知道自己是谁,生怕把鸟吓飞了,赶紧找补一句。
“罢了。”陆惊澜勉强妥协,“等他的伤养好了再说吧。”
虞影觉出不对劲,问:“你不愿意我养他?”
“我只是觉得他可能会乱拉。”陆惊澜十分平静地说。
这是污蔑,是对他人格,啊不对,是对他鸟格赤裸裸的污蔑!
虞栖梢出离愤怒了。
“……不会的。”虞影侧头看着鸟,“你会乖乖听话的对不对?”
“嘎!”
愚蠢的凡人,不要拿别的傻鸟和他相提并论啊!
“你看,他保证了。”虞影底气十足。
“……”陆惊澜默然片刻,“好吧。”
回到客房,陆惊澜轻手轻脚点燃烛灯。
江岭在榻上睡得乱七八糟,鼾声微微,咂巴咂巴嘴。
全然没有被吵醒的迹象。
接着陆惊澜从自己的行囊中拿出了出发前柳柔竹为他准备各种伤药。
虞影将乌鸦放在桌上,扒拉开他的翅膀,陆惊澜无言默契举起烛火,终于照亮了那道深埋于羽毛之下的伤。
那伤口看上去很奇怪,除了寻常伤口会出现的红肿流脓之外,还能隐约见到血肉之中渗出的淡淡莹绿色。
“啧。”虞影有些烦躁地蹙眉。
死小鸟到底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
无意间瞥见虞影的表情,虞栖梢不知为何突然生出心虚,还有种想要用翅膀把自己脑袋捂住的冲动。
就像每次自己闯了祸后面对魔尊大人时的那种感觉。
可眼前这个人分明只是个陌生的凡人而已,怎么会有魔尊大人的气势呢?
错觉错觉,一定是错觉。
陆惊澜并不关心乌鸦,视线一直落在虞影身上,他不佳的表情自然落在了他的眼底,“心疼了?”
“什么?”虞影猛回神,“才不心疼。”
说完,虞影脸色越发阴沉,催促道:“药拿来,我给他上药。”
陆惊澜心下一笑,没有揭穿他,只是听话的将药物递了过去。
一刻钟后,乌鸦的翅膀上粗糙地缠绕了几圈纱布。
“完事儿,睡觉。”
虞影和陆惊澜收拾好东西,给乌鸦放了一块软垫,便重新回到床上歇下。
烛火吹熄,床帏落下,屋内归于宁静。
乌鸦窝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再睁眼,他来到一片漆黑之中,面前出现一名年轻英俊的男子。
男子身穿紫衣,剑眉星目,生得周正,一派正气。
若有神霄宗弟子在此,定会无比惊讶,因为此人正是差点在审判堂自爆后逃跑,失踪多时的霆云殿弟子罗渊。
而在罗渊对面,站着个满脸不爽的少年,双手抱胸,“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没事不要在我脑子里说话,我讨厌你。”
罗渊笑着,语气却冷:“没记错的话,这是我的身体。”
“你也不要忘了,我的神魂比你强。”虞栖梢不落下风,“只要我想,随时都能绞杀你的三魂七魄。到时候这副身体就是我的了。”
似有若无的轻笑声响起。
罗渊上前一步,逼近虞栖梢,“那你怎么不动手?何苦忍我这么久?”
“你……!”
虞栖梢咬牙,放在身侧的拳头捏紧又松开。
几个月前,为了能神不知鬼不觉进入神霄宗,虞栖梢用夺魄之法占据了罗渊的身体。
通常来说,被夺魄之人会陷入昏睡,直到外来者离开其肉身后便会醒来。然而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虞栖梢从神霄宗逃出来之后,本想找个地方脱离罗渊的身体,结果却失败了。
虞栖梢没能脱离,罗渊反而提前醒了过来。
于是变成了此刻一体双魂的状态。
虞栖梢一双比寻常人大上好几分的眼眸漆黑如墨,满是恨意盯着罗渊,警告道:“你别以为我不敢,若不是魔尊大人曾叮嘱我不要随意杀人,你以为你还有命活?”
罗渊上下端详虞栖梢的神情,就像是在看一只炸了毛的猫儿。
片刻后,罗渊后退一步,“何苦生气,我之后不说话便是了。”
虞栖梢一口气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本随时准备发作,谁料罗渊突然让步,差点被噎住,只能语气别扭地说:“算你识相。”——
第二天清早,江岭一睁眼,就看见一只硕大乌黑又凶神恶煞的鸟站在自己床头。
“啊!!!”
他尖叫着翻滚起身,什么瞌睡都没了。
“这、这什么?”江岭捂着胸口,“……乌鸦?”
乌鸦偏头,格外认真地盯着江岭。
一人一鸟面面相觑。
然后乌鸦突然张开嘴:“啊!”
“娘呀!”江岭被吓了一跳,摔倒在地,勉强算是成功起床。
叫醒江岭之后,乌鸦拍拍翅膀,飞上了虞影的肩膀站好。
虞影正在用热水洗脸洗手,见状轻飘飘道:“小江,你胆子太小了,一只鸟而已。”
昨晚,虞影和陆惊澜给乌鸦做了简单的治疗。柳柔竹配制的药物效果奇佳,涂过药的乌鸦经过一晚的休整,已经可以矮矮起飞。
看着乌鸦在虞影肩膀上老老实实的模样,江岭有苦说不出。
他总觉得这只乌鸦和普通的鸟不一样,那眼神,看上去分明跟人一样。
出发之前,颜妍也看见了乌鸦,她好奇地伸出手,想摸摸,“这只乌鸦和我经常在家乡看见的那种可真像!”
看她靠得太近,心有余悸的江岭担忧提醒道:“你小心,他很凶的。”
颜妍轻轻抚摸着乌鸦的脑袋,乌鸦在她手下异常乖觉,还主动蹭了蹭。
颜妍看向江岭,“你说什么?”
江岭:“……我什么都没说。”
四人重新上路,终于在第三天清晨,按时抵达了丰饶县江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