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谋杀 李知再见到褚明彰,……


    李知再见到褚明彰, 是团队内的向导将他带回来的。


    算他运气好,都那幅样子了还能被人找回来,可也算不上有多走运……他们准备的冷藏箱里没有那种蛇的蛇毒血清。


    要打血清只能去最近医疗点, 好在那是最后几天了,他们已经准备回去, 要从所在位置赶到医疗点也耗费不了多久, 一行人乘坐汽艇赶过去……那时候褚明彰已经要不行了。


    所有人都焦急不已, 这时候李知的镇定便堪称冷漠,褚明彰口吐血沫子,嘴唇一直在动, 向导凑过去听——向导是本地人, 母语是葡萄牙语,平时跟他们交流用英语,对中文一窍不通。


    他根本不知道褚明彰在说什么,只能依样画葫芦的学, “li……zhi…”


    褚明彰什么都不说,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两个字, 向导不明所以, 用葡语问了身边一圈的人, 最后用英语问李知,他在说什么,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知摇摇头, 说他也不知道。


    他能说什么呢, 都这副德行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在叫李知的名字。


    李知闭上眼睛, 后背向后仰去靠着。


    沉沉地叹气。


    褚明彰最后当然活了下来,卡在最后期限内……之后又在医疗所内待了两天,差不多了, 没事了,便跟李知两个人一起回了国。


    当医生在他醒来后告诉他再晚三分钟这条手臂就别想要了,再晚十三分钟这条命也别想要了的时候,褚明彰没有表现出半分的恐惧与后怕,他甚至颇觉轻松地笑了笑。


    “看来我很幸运。”褚明彰这样说,“可能是因为有你在身边吧。”


    医生是巴西人,前半句话褚明彰是用葡语说的,后半句却是用中文,说给谁听的不言而喻——且褚明彰说这话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知。


    这一眼看得李知心尖一跳。


    他是有意地将褚明彰丢在那里,换言之——他是有意让褚明彰死。


    没有比那一刻更好的时机了,在这样一个雨夜,一片吃人都不吐骨头的地方,老天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几乎将褚明彰所有的生路都堵死了,蛇的毒液侵蚀他的血脉,他好像已然死亡的、腐烂了一半的动物。


    他的姥姥说命不是自己说了算的,那现在,算不算天说了算。


    他的生死与自己没有关系,李知决定让命运来决定他的生与死,他带走了所有武器用来防身,当他看到营地的时候,又将那些东西扔进了边上湍急的溪流里……它们带走了所有痕迹。


    没有人会知道李知与褚明彰见面过,李知决定将其瞒进肚子里,他自己回来了,折返回来的向导及团队看到他,先是松了一口气,他们尝试着联系褚明彰。


    白天应当不像夜晚那样困难,但是褚明彰与他们断联了,他们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又开始兵分多路地去找此次雇佣他们的老板。


    李知矢口否认自己见过他,他好像被吓到了,英文说得磕磕绊绊,他看起来太荏弱了,漆黑的瞳仁还留着惊吓过度后的不安,没有人会质疑他撒谎,没有人舍得再对他说重话。


    他佯装累极了在帐篷里睡觉,可实际上,李知翻来覆去……那群巴西人走了一段功夫了,他们找到褚明彰没有?


    如果他们找到了,他会活着吗?


    如果他死了,他还能不能找到弟弟?


    李知心烦意乱,最终他疲惫地昏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外头一片嘈杂。


    褚明彰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巴西保镖抬回来了。


    当褚明彰一遍又一遍地叫着李知的名字时,李知也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着他不要活下来,让他死吧……让他忘记是自己将他丢在那里。


    李知曾经动手杀过褚明彰一次,用花瓶。


    但那时候他发了疯,这是李知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下手,见死不救,算不算一种谋杀?


    他甚至拿走了所有武器,让褚明彰连防身的机会也没有,他要他死在那里,死的彻底。


    未泯的良知让他对此恐惧,对褚明彰的怨恨让他感到痛快,当他下定决心转身离开的时候,又不知道为什么想去方才手指碰到褚明彰皮肤的触感。


    冰冷,像死人的温度,隔着一层皮摸到坚硬的骨头——也是这只手,之前被他用门板夹烂了。


    李知的心尖颤了颤,脚尖勾到了枝藤,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没有回头。


    所以他跨过那条挡住他的藤,走掉了。


    ***


    老实说,虽然想着什么命数自有天定,但是李知心里还是认为褚明彰一定会死在那里的,他能活过来还是在李知的意料之外,但是他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褚明彰根本不记得李知将他扔在那里,乃至于见死不救,劫后余生,他腻李知腻的更厉害,甚至说是因为有他在,所以老天才眷顾他。


    “我庆幸那条蛇咬的是我。”褚明彰总是这么说。


    他说这话时总是定定地注视着李知,目光带有款款深情,好像那真是他的肺腑之言,内心所想,他握着李知的手,紧紧捏着,“那蛇毒发作后,叫我有点记不清当时发生了什么。”


    “那时候,你怕不怕?”


    问的那么真挚,真的连李知都信了,信他当真记不得当时发生了什么……然而其实褚明彰什么都记得。


    他喝醉了,踉踉跄跄地摸到李知家里来,一下下地拍门。


    李知那会儿叫了个外卖,还当是外卖送上了,根本没想到出现在门外的不是他的外卖,而是理应在隔壁市出差的褚明彰,褚明彰醉醺醺地看着他,然后伸手紧紧抱着他。


    陌生的气息使朱古力在家里不安地上蹿下跳,细长的榉木挂衣架被她撞倒了,上头的帽子、外套乱七八糟地倒了一地,李知想抬手将它扶正,褚明彰却像个失去唯一依靠的孩子一样,神色惊慌地伏在他身上——


    “不要走。”他的身形像一片岩,将李知完全的笼罩住了,他抓着李知的手腕,那细瘦的腕子之于他如溺水者的浮木,病入膏肓者的解药,“你要把我丢下吗?”


    李知躺在地上——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很柔软,可他浑身都绷紧了,他注视着褚明彰的眼睛,他明明没有说明白,可李知就是忽然的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你很想我死吗?”褚明彰说。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要我死。”他捉住李知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隔着胸膛,火热的心脏在李知的手上跳动着,“你亲手了解我。”


    “李知,我爱你。”


    ***


    那晚上李知大发慈悲,没将褚明彰赶走,把他扔在客厅过道让他睡了一夜,隔日醒来两个人都没提这些事,褚明彰歉疚又小心地看他,“我耍酒疯了。”


    “下次回自己家去疯。”李知抿了一口咖啡,“你吓到朱古力了。”


    褚明彰看向那只猫,朱古力偎在李知腿上,察觉到褚明彰的目光,她斜了斜眼睛,尾巴大力地甩着,在李知腿上拍了两下。


    “好了,不生气,好吗。”李知低下头,在她绒绒的头顶亲了亲,朱古力又往他怀里腻了腻,舒服地打着呼噜。


    褚明彰看着他们,这一幕完全地展现出这平静早晨的安宁幸福,尽管这份幸福与他半毛钱关系也没有,但褚明彰的唇角还是轻轻地勾了起来。


    长毛猫的毛一年四季都掉不完,李知放下与朱古力腻了一会,脸上就沾了几根,褚明彰一直看着他,此时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想替他将那猫毛捻走。


    可当他的手即将伸到李知面前时,李知又倏然反应过来,极快地躲掉了。


    褚明彰的手伸在半空,注意到李知警惕的脸色,褚明彰有些尴尬,悻悻地将手缩了回来,他指了指自己的脸,提醒李知,“有猫毛。”


    李知伸出手指,轻轻将脸上的猫毛拂走了,褚明彰跟个学生似的正襟危坐在他面前,紧密地注视着李知的每一个举动,绞尽脑汁地想说些什么,好活跃下气氛,拉近与李知的关系。


    “一早就喝咖啡吗。”


    “很伤胃。”


    咖啡的苦涩,带着一丝草莓的甘甜,李知眯起眼睛,只是说,“我喜欢。”


    “那我去给你煎个三明治好不好?”


    李知当然不会说“好”,他会说不要,但褚明彰不能不做,李知其实很挑,他不喜欢机器煎出来,嫌太干,他喜欢浸满蛋液的面包片,然后再煎,煎到微微焦脆,放上一样恰到好处的培根鸡排,还有翠绿的生菜叶。


    油烟的味道与煎三明治的香气萦绕在身侧,褚明彰装好盘,将三明治端出去,隔着一扇透明的玻璃门,他看到李知蹲下身,拿手指逗弄朱古力的小鼻子。


    一层染了雾气的玻璃模糊了眼前的场景,明明是真实发生的一切,却像一张老照片,宽松的白衬衫衬他脖颈越发修长,鬓角的碎发柔和他的脸颊轮廓,纤瘦的一道身影,如一株只绽放在梦里的,似有若无的铃兰,泛着淡淡的香气……像捉摸不着的一缕幽魂。


    “褚明彰。”李知忽然出声,将褚明彰的神魂叫了回来,他有些不满地看向他,“你还要站在那里多久。”


    “对不起。”褚明彰端着东西出来,他坐在另一边,看着李知喝一口咖啡再吃三明治,看他因为对食物满意而猫一样的眯起眼睛,却想起这东西是褚明彰做的,所以极力掩饰着喜欢的样子。


    真的……褚明彰在心里长叹…


    真的,好可爱。


    如果一辈子可以这样延续下去,延续到生命的尽头,他愿意永远这样,将李知放在他的心尖,要他汲取自己源源不竭的心血所融汇的爱,他爱李知。


    李知是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是他的上帝,信仰以及全部,李知笑一笑,他的世界万里晴空。


    他渴望这样的日子永不结束,然而“死期”比他想象当中要来得更早。


    当然,当飓风真正来临之前,人们总是对此毫无察觉的。


    只是在某一个普通的早晨,褚明彰的办公桌上出现了一份新的文件。


    第102章 孤儿 他的名字叫敏漂,一……


    他的名字叫敏漂, 一个缅甸名字,意为聪慧、漂亮。


    具体年龄不详,没有出生记录, 显示的最早记录是他被卖给了居住在腾冲的一对云南夫妇家里。


    卖过去的一年后,丈夫开始酗酒, 酒醉后开始家暴妻子, 妻子不堪忍受, 逃走了。在逃跑之前,她将孩子丢到了腾冲当地的一家孤儿院内。


    孩子在这家孤儿院内长到了四岁,然后开始尝试逃跑, 总共逃跑了五次, 前四次都失败了,没跑多远就被抓回来,接受“教育”、“管教”……实则就是惨无人道的折磨。


    他的左腿骨多次骨折,落下了终身残疾。


    这是一个小瘸子。


    第五次, 他终于逃离出了那座牢笼,离开腾冲后却到了缅甸境内, 几经辗转被拐卖到了缅北克钦邦的一家孤儿院内。


    孤儿院由废弃的佛寺偏殿改造而成——它建在密林之中, 却还是不免被周围的炮火殃及, 顶部的三分之一都没炸没了,只用一层油布草草地盖着用于遮雨, 贴在墙上的佛像早已脱落, 端坐在殿内正中央的大佛被炸没了一半, 身上蒙了一层灰翳, 慈悲之面也狰狞。


    二十来个大小不一的孩子东倒西歪地倒在地上,三个里面就有一个缺胳膊少腿的,他们争先恐后地去抢着吃一碗玉米糊, 还有比较瘦小地缩在角落里生啃刚挖来的野菜……最角落里,一张脸吸引了李知的注意。


    照片不多,寥寥几张,几年生平写不满一张纸,但是每个字都像是用鲜血写就的,哪怕这是一个陌生人也不免让人动容,更何况……


    “这一张。”站在李知面前的那个男人将照片捡出来,“就是他。”


    李知将照片翻了个面,照片背面写着敏漂两个字,男人继续说道,“这是前两年一个美国记者拍的,他想写一篇关于这家孤儿院的专访,离开之前,他提出了要收养这孩子。”


    “为什么?”李知问,“那么最后怎么没收养?”


    “因为……”男人叹了口气,“您将照片转过来就知道了。”


    李知将照片翻转过来,不同于先前那张缩在角落里,是以面容有些模糊的照片,这张照片拍的很漂亮,孩子似乎不太会无所顾忌地大笑,所以勾唇的样子是羞涩的、内敛的,但他应当很开心,因为一双眼非常明亮。


    “这个美国记者,曾有传出过恋/童/癖的传闻。”


    李知愣愣地抬起头来,抓着那照片的手都在无可遏制的发抖,肉眼可见的,他的脸色刷白,而后死死捂着嘴,飞奔进盥洗室,男人在房间外也能听到他呕吐的声音。


    李知吐了个昏天黑地,再出来时连站都站不稳了,手里那张照片被攥的皱巴巴,他红着眼睛看向对面的人,“之后呢?”


    “那个记者已经要将他带走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又跑回来了——”男人摇摇头,“当然,也不是因为那地方好……只是因为边上更加混乱,跑也跑不远,想保命只好回去了。”


    李知的脸色又变的极其难看,他目光如刀锋:“褚明彰让你来的?”


    男人——也就是褚明彰的助理摇了摇头,“不,是我自己来的。”


    说起来,褚明彰的助理与李知之间还有过一些龃龉,当初就是他的助理巧舌如簧,将李知骗上了车,李知这才在医院里待了那么一段工夫。


    听到他这么说,李知立刻露出防备的姿态,他直接道:“你有什么目的。”


    “李先生,您误会了。”助理苦笑着摇头,“我没有目的。”


    李知疑惑道:“那你是来干什么?这些消息,难道褚明彰不知道?”


    “那倒不是。”助理说,“只是我怕我不过来告诉您,您恐怕一辈子都得不到弟弟的消息了。”


    “褚总……”这话他说的格外艰难,“早在五天前就知道这个消息了。”


    嘭!


    犹如一声惊雷平地而起,不需要助理再说下去,李知也能想到褚明彰分明知道他弟弟的下落又为何不告诉他。


    两个多月以来,李知接受他的追求,接受他的礼物,应邀他的约会,不对他敬而远之,偶尔施舍几分好脸色,这是为什么呢?


    只是为了这一个理由啊。找到他的弟弟。找到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至于在这段日子里,李知是否有过片刻的动摇,半分钟对往昔的追忆,又或哪怕一秒的心软……但这都不重要。


    这都不重要。


    就像苦行僧的唯一理念是解脱与轮回,基督徒的唯一信仰是忏悔与无罪,而万千高考学子的唯一追求是考个好大学那样……李知唯一所想,是将他的弟弟找回来。


    至于其余那些偶尔生出来的触角,都是一滴水一样可以轻易拂去的东西,李知不愿再为此忧思,他也尽力让这些东西永远不出现在他的忧思范围之内。


    “你……”李知的声音有些干哑,“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还是褚sj让你过来的?”


    “不,都不是。”助理说,“我有个妹妹,走丢了一段日子,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找回来的。”


    “李先生,当年的事……我也没办法。”他道,“我就是个打工的,老板说什么,我也只好照做。”


    “但是这种事儿上,但凡还人性未泯,都看不下去。”


    ***


    人总是会在冲动的时候做错事。


    李知的防备心并不强,壳子看似坚硬,但是很容易被撬开,但他已经在褚明彰的这个助理身上吃过一次亏,绝不可能再轻易地、傻傻地跳进去。


    哪有人真的那么好心——褚明彰的助理会来告诉他这些事,这背后必然还有一些他不知道的秘密,但是这个时候的李知,已经没有足够的耐心去探查了。


    在看到弟弟的照片之前,或许李知还会留有理智,去好好地查一查这些事,可当他看到那张相片,看到那张脸……血缘的力量要比常人所想象的大得多。


    他跟李知太像了,一样的怯,一样的对所有事都抱有小心翼翼的态度,看到他,李知就好像看到了自己——除却一双眼睛。


    李知的眼睛形似猫眼,眼角上挑,像汪小春的眼睛,但是敏漂的眼睛像周国雄。


    汪小春以前说过,最开始她之所以爱周国雄,就是被他那双眼睛害的,桃花眼,看谁都似含了几分情。


    当然敏漂还只是个孩子,那双眼睛还不至于挥发出这样厉害的效力,可是在那种地方……一个漂亮的孩子,说不准更加危险。


    李知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执着于找到他,明明他也没见过这孩子,甚至在汪小春怀孕的时候,他还恐惧过这个弟弟会抢走他为数不多的爱。


    但是冥冥之中,脑海里总有个声音促使他去做这件事,李知曾在夜深人静时思考过这件事。


    这是一种独属于兄弟之间的同病相怜,这个年幼的弟弟在无意识间成为了李知灵魂的一部分,李知迫切地想找到他,拯救他,也是在拯救童年灰暗的自己。


    更何况……这就像一个契机,一个终于能让李知摆脱一切的契机,扼杀掉这个如同影子般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褚明彰……


    两个多月了,近来他频频失眠、烦躁,心跳加快,情绪时常大起大落,有本书的开头重修了几十遍都没能满意,迟迟无法下笔落定。


    他没有看到褚明彰的变化吗?褚明彰没有改变么——不是。


    但是李知宁愿他没有改变,宁愿他还跟从前一样。


    所以李知不断地告诉自己,褚明彰依旧是从前那个人,一如既往的利己者。


    李知曾经读过一句话,这句话说要与最爱的人相忘于江湖,与次爱的人相濡以沫。


    这句话太酸了,但是李知不得不承认,它说得对。


    爱之所以深刻,往往是因为太复杂了。


    爱不是一杯水,澄澈见底。


    一杯水里混了泥浆,混了沙砾,还有玻璃碴子,一口灌下去划烂了喉咙,划拉的皮开肉绽,口腔溢血,这个才是爱。


    不管李知想不想,他都不得不承认——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人像褚明彰一样,在他的人生中留下如此难以泯灭的痕迹了。


    他初初的心动因褚明彰而起,火热的爱意最早为褚明彰而生,厉鬼一样的怨恨像一撇狠狠甩在宣纸上的,擦不掉的浓墨。


    爱之深刻,使得局外人不解,唯有真正动过真情,为此流过心血的,才能体会到那狠心放下,又会在某一个平凡瞬间忽然回忆起的惘然。


    回忆过往种种,他跟褚明彰两个人就像在演一场荒诞的戏剧,那些感情里的疯狂,纠缠以及血混杂着眼泪的味道,只有他们两个人懂。戏剧结束后,所有人离去,真正困在台上出不来的,也只有他们两个。


    李知想,如果他的记忆能被洗去就好了,如果有一天,褚明彰对他来说真的就是个陌生人,就好了。


    急剧攀升的矛盾几乎要将李知逼疯了,爱是个可怕的东西。他已经忍到了尽头,只是爆发还需要一个理由。


    他不知褚明彰助理说的那些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但至少他给了李知一个理由。


    某一天褚明彰敲响李知的房门,那是情人节,他将一大束的芍药花送给李知,并告诉他楼下还停着一辆车,那车上也放慢了玫瑰。


    这辆宾利是他送给李知的情人节礼物。


    李知并没有接这束花,对那辆豪车也嗤之以鼻,他看向褚明彰的眼神冷的像结了冰。


    “你真会演,褚明彰。”


    褚明彰怔了怔,问:“什么?”


    “你还有脸做这些…”李知深吸一口气,“你都知道了吧。”


    “什……么…”褚明彰可能已经猜到他指的是什么,眼神犹疑,他的反应无疑坚定了助理的说法,也是李知更倾向的想法,李知一股股血直往头顶冲。


    “你明知道我弟弟在哪里,为什么不告诉我!!”


    第103章 鬼话 看到李知这反应,褚……


    看到李知这反应, 褚明彰才意识到李知在想什么。


    “小知,小知你别生气,你听我说, 不是你想的那样……”褚明彰当即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一颗心像被吊在了悬崖峭壁上, 他手忙脚乱地想解释, 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起。


    李知提声:“你还想说什么?你还能说什么?”


    “你故意的, 你只是为了将我捆在你身边,你刻意隐瞒我……褚明彰啊褚明彰,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怎么能自私自利到这样的地步!”


    褚明彰嘴唇哆嗦着, 看到李知这样,他膝盖都发软,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并非李知想的那样,“小知, 你误会了。”


    “我…我是瞒了你,但绝对不是你想的那个原因。”褚明彰声线都在颤抖, 他畏惧到了极点, 一方面是害怕自己近日来的努力全然崩塌, 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隐瞒李知的真正原因——


    “我知道你想找到你弟弟, 想迫切地见到他, 如果我告诉你, 你一定会想放下手头所有事情去找你弟弟……但是小知, 你知道克钦邦是个什么地方吗?缅甸北部,克钦邦密□□,你不能去那里。”


    “那地方有命进没命出, 小知……那要比亚马逊雨林还可怕,雨林里杀人的是动物,缅北杀人的是和我们长着一样亚洲人面孔的人啊。”


    “小知,拜托你了……”


    褚明彰膝盖一软,竟然真的就这样跪在李知面前。


    褚明彰这辈子没跪过任何人,就算之前他求李知回心转意已经摒弃所有自尊,贱的像一条狗了,也没有向李知下跪过,但是这一次他跪下了。


    他伸手想去抓李知的裤腿,又怕他在气头上不愿意自己触碰,褚明彰求他:“小知,我怕我告诉你,就再也拦不住你了……小知,我真的……”


    “真的很害怕。”


    他不怪李知将他丢在那里,那里多危险,那时候他自顾不暇,再出什么事有谁能护着他?拿走武器也没关系,至少回去的路上有什么事也可以自保,甚至褚明彰庆幸,真正庆幸的不是自己活下来了,庆幸的是李知没有事,他安然地离开了。


    但是那天晚上醒来,李知消失时的惊慌,还有看到那蛇爬上他小腿的惊悸依然深深的弥留于心底…如果李知有点事怎么办?褚明彰无法接受这种事有分毫的可能发生。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他不告诉李知,安排好一切事宜将弟弟完完整整地带到他面前,至于那个时候李知是否能接受他,是否原谅了他——那是李知的选择。


    这将近三个月的日子对于褚明彰来说如同一场大梦,能有这样一场美梦,他此生已经没有什么可再遗憾的了。


    李知是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如果这一次李知还是无法接受他,他不会再来打扰李知了——褚明彰会再一次的跑到亚马逊雨林里,这一次不带向导没有团队,也不带防身的武器。


    就这样赤手空拳地走进去,等待着未知的死亡来临,这一次,褚明彰将他的存货可能降低到百分之零。


    这是必死的一个局,当然褚明彰依然会觉得幸福,这是李知为他选择的一条路。


    深爱的人为他选择的死法,也算是他们之间最后的羁绊吧。


    “……你要我相信你。”李知深吸一口气,“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褚明彰依然维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他望向李知的眼神很深:“小知。”


    “对不起……”褚明彰的声音好像带上了一点点哭腔,“我真的…真的不能告诉你……”


    啪!


    话都还没说完,李知就扬手一巴掌甩了过去,这一巴掌来的猝不及防,褚明彰被打懵了,他仰头看向李知的时候眼眶已经红了,李知看着他冷冷一笑,“怎么了吗?”


    “你口口声声说帮我,却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李知吼道,“你觉得把我蒙在鼓里就是对我好了?在今天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弟弟过的是什么日子!”


    “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安然待在家里,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李知用一种极其厌恶的目光上下扫了褚明彰一眼,“寄托在你这样的人身上!”


    李知的每一个字都好像斧子一眼劈向褚明彰,劈的他满身是血,劈的他两眼昏花,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变成了一滩碎末。


    那一耳光算不得多疼,还挺爽利,真正让褚明彰心痛的是李知根本不信任他。


    李知不相信他的所有话,在李知的心里,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烂人,李知根本不愿意去相信褚明彰真的在为这件事出力,真的在为他找了弟弟而动用所有关系。


    “我保证,我发誓。”褚明彰跪在他身前,举起两根手指,“我会把你弟弟带回来。”


    “哪怕我死。”


    褚明彰立下这样的誓言。


    狗屎一通。李知对此做出了这样的结论。


    ***


    褚明彰确实没有撒谎。


    那地方到处都在打仗,褚明彰还留有理智,不敢贸然前往,他先是雇佣了一支西班牙籍的退役特种兵,确保武力、火力足以支撑特殊情况发生后,又向通过他姥姥的关系,向上面递了文件,以做第二手准备。


    现在局势非常混乱,褚明彰想的很明白,如果不幸出了事,纵使那支退役特种兵再怎么骁勇善战,也抵不过当地那群马蜂一样亡命徒,这绝不是夸大其词——真到了那个地步,能让他们脱身的,也只有上面出手。


    好在褚sj虽然脱离中y,但是威信余在,否则褚明彰就是连这份文件都递不上去,这毕竟不是小事,就算有褚sj的面子在,也需要经过层层审批,这必然要耗费时间。


    可既然没被立刻打回来,那就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得到批准,只需要等待。


    也不是他不愿意告诉李知,的确是不能——他是签了保密协议的,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褚明彰不敢开口。


    褚明彰估摸着后天结果就下来了,哪想到半路突然出了这样的事儿……


    为了尽快将李知的弟弟找到,耗费了大量了人力、财力,在全国各地进行地毯式搜索,甚至还借助了媒体,热度非常高。但是关于李知弟弟的具体情况,知道的人却很少,几乎是一有相关消息就立刻封锁,绝对不会向外流露。


    那到底是谁告诉李知的呢?


    褚明彰将所有人知情人一一排查后,只剩下了一个人。


    他的助理。


    助理跟他很久了,褚明彰确实没有怀疑到他身上过,反复确认后,觉得不会再有别的可能,而后直接找助理对峙。


    事实证明,褚明彰的猜想没有错。


    助理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褚明彰面前鞠躬、道歉,他说自己没办法,自己必须要让李知知道他弟弟的消息。


    他说他的女儿前段时间抽中了一次泰国免费旅行,因为是跟着旅游团,所以他跟老婆两个人也放心了些,让孩子去了——谁知道这一去却酿成大祸,女儿落地当天就被掳走。


    “那个人说……只要将李先生引过去,他就将我女儿全须全尾地放了。”


    “他们不一定要李先生的命,却很可能要我的命,我没有办法。”助理哭得满面是泪,“我只有一个女儿,我宁愿拿自己的命换她平安……他们不要钱,只要我做这些……”


    “我没有办法……”


    褚明彰听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额角青筋迭起,脖颈犟筋绷直了,“谁跟你说这些的……”


    助理还在抽抽地哭,褚明彰拍案而起,怒吼道:“谁跟你说这些的!”


    助理被吓着了,半晌才犹犹豫豫地开口道:“我不知道他的具体身份,他每次跟我联系,都是用一个境外的虚拟号码……”


    “把这个虚拟号码给我。”褚明彰当机立断道,“我来处理。”


    最后他开口道:“你女儿,我保证她会平安回来。”


    “但是你。”褚明彰伸出手指指了指他,“如果李知出了点什么事。”


    “我他妈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境外虚拟号码,不好查。


    褚明彰用最快的速度查到了他,而令褚明彰意外的是,这个人他认识。


    甚至可以说很熟——在褚家还没第一次垮台的时候,在几年前还没有改朝换代的时候,他曾跟着徐宗海一起,见过此人许多次。


    他是s市前省w书j李向东的儿子。


    李向东判处死刑,他的儿子被判了七年,也入了狱,因在狱内表现良好,减了刑,被提早放了出来。


    褚明彰有理由怀疑他是为了报复李知,所以才刻意诱导李知过去,若是李知真的被激得去了那儿,等待他的不是兄弟团圆,而是一场鸿门宴。


    褚明彰闭上眼——向上面打招呼原本是他做的第二手准备,以防不时之需的,现在看来,这是必要准备。他不知道等在那里的是一个规模多大的组织,他那些雇佣兵,很可能轻松地就被玩死了。


    现在就更不能让李知过去了,褚明彰让人暗中保护好李知,对方有什么动向就尽快告诉他,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就在他将所有事情都捋清楚后,遣过去看着李知的人却告诉他,他们跟丢了。


    而李知乘坐的那班飞机,早就起飞了。


    第104章 迷药 李知太了解褚明彰了……


    李知太了解褚明彰了, 他甚至想到了褚明彰会在他身边安插眼线,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当他得知弟弟的消息后,他是安静了几天, 出行记录也一切正常,到了第三天, 李知像往常一样出门。


    不知他去哪里, 他叫了一辆车, 李知穿着灰色大衣白色直筒裤,和一双驼色的鞋。


    褚明彰的人的车就跟在那辆计程车后,路开到一半, 有个与李知差不多高的男人上了车, 他似乎是个弄潮儿,脑袋上的贝雷帽压的很低,黑色的口罩,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他还穿了一身长到脚的黑色外套。


    车子又开了一会儿, 那个弄潮儿下了车,依然是看不清他的脸, 褚明彰的人只随意地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也正是因为这只是随意一瞥, 所以他们根本就没注意到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直到那辆出租车在堵得要命的s市市区内绕了两圈后, 褚明彰的人才意识到不对劲,他们被耍了——赤/裸/裸地拖延时间。


    他们别停了那辆出租车, 赫然发现一张陌生的面孔穿着李知的外套坐在车内, 在他们一番盘问之下, 那人才坦白自己是被花钱雇过来的。


    “我不知道他想干嘛!”他道, “他让我做什么我就照做了!”


    “我真的不知道他去哪里了!”这人冤枉道。


    一切都来不及了……拖延的功夫太久,李知的飞机早已离开了中国领空,褚明彰就是有天大的能耐也无权使那架飞机折返。


    一切都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褚明彰感到无比的挫败,挫败在于——


    他哭着,跪在地上告诉李知那地方里有多少洪水猛兽,又是一片多么可怕的、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然而李知还是去了。


    一是他寻弟心切,身边很没个他真正信任的人能面对面地劝劝他,好让他冷静下来,理智几分。


    二是对于李知来说,他褚明彰比那地方更可怕,比那边的人更不可信、更虚伪。


    他在李知的心里就是一滩烂泥。


    这才是褚明彰真正觉得挫败的地方。


    ***


    有危险是肯定的。


    可是这个时候的李知已经钻进了牛角尖里,根本无法冷静下来——


    想找寻到弟弟的迫切、对褚明彰的不信任,动摇与防备、还有对自己的压制,种种复杂的情绪冗杂在一起。一座五指山一般压下来让他无处奔逃,又似源源不断的水流灌进他的心里,盖不住了,漫溢出来,浸染他的全身,没过头顶,以及高高举起的,求生的手。


    没有人帮他抒解,唯一劝他的人是造成他产生矛盾心理的最大原因,这样一劝,反而适得其反。


    一个心态积极向上的普通人尚且撑不住这样乱成毛线一样的情绪,更惘论李知——又或者说,他只是非常想与褚明彰作对,与自己作对,所以一切的困难都被自发的屏蔽了。


    他走在一条深深的隧道里,身边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前方一片光明,那么,他只需要朝着那片光白走去就好了……这总归是不会出错的。


    国内没有直飞密□□的航班,所以李知只能现在曼德勒机场降落,而后再想办法前往密□□。


    陆路走不了——不仅仅是缅北,现在整个国家都乱的要命,几乎是百分百的概率会碰上抢劫、拐卖、以及绑架等事件,李知打算从曼德勒机场起飞,再到密□□机场降落。


    这是常用的出行路线,按理来说一点问题都没有,只是最近形势不好。一周前克钦邦才发生过内战,连天炮火殃及了机场,几架飞机都被炸毁,许多设施都还在维修当中,前天起机场已经关闭,所有航班都停运了。


    无法直飞密□□,只好再想其他办法,李知买了飞往克钦邦八莫市,八莫机场的机票,准备到时候再坐长途车过去……没有办法了,机场关闭,铁路也都被炸了,只能祈祷坐车的这一路上不要突发意外。


    李知时刻警惕着身边的每一个人,他穿着长袖长裤,戴着围脖和口罩帽子,裸/露出来的几线白皙皮肤都被他用煤灰抹上污痕,李知极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可是尽管如此,还是有本地人装束的人用一种阴暗如臭水沟老鼠一样的目光去打量他。


    几个男人用缅甸语向他搭话,见他不答,便改用蹩脚的中文。


    李知一句话都不搭理他们,佯装熟睡的样子,实则精神高度紧绷着,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变化。


    这将近两百公里的路程,几个小时坐下来,李知连一口水都不敢喝,一点干粮都不敢吃,车子每一次在密林中穿梭都使他心头狂跳不止——就好像上一次半夜忽然出帐篷,一个人走在雨林里,李知总是这样。


    那一股冲劲总能支撑着他,如同一簇磅礴的火,使他最开始无所畏惧,可等燃料渐少,火势减小了,李知才会后知后觉地产生恐惧。


    只是这一次,除却恐惧,还有对兄弟相认的期待,找回弟弟的激动,那两种情绪很好地冲灭了李知的畏惧,不知是不是有神佛在天上保佑,他的运气意外的不错。


    这一路开来,并没有出现李知所担心的那些事,李知安然到达目的地,除了很渴、很饿,倒也不算太坏。


    李知草率地填饱了肚子,叫了车前往那所孤儿院,这不容易,当听到地址后,好几个司机都回绝了他,最后李知还是一个人包了一辆大车赶过去的。


    那孤儿院原本是座佛寺,建在密密匝匝的山林里,天色渐暗,幽绿色的树随风摇曳,一枝枝从枝叶中横生出来的枯枝如同鬼手,车停下来,瞎了半只眼睛的司机转头看他,用缅甸语说:“就这里。”


    李知强作镇定,尽量稳声道:““要多少钱?”


    司机也从善如流地切换成中文,报出了一个远超市场价格的数字,李知没有犹豫,很干脆地给了钱。


    那司机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数目,见一分不少,面上浮现出满意的神色,而后又用中文道:“游客?”


    缅北这种地方有个屁的游客……李知腹诽,可他没有说出来,面对他的沉默,司机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笑笑:“玩得高兴。”


    他的中文说的不好,声带像撕裂过,所以声音非常嘶哑低沉,以至于他的这句话不像一句祝福,而是包含恶意的诅咒。


    李知心头一震,转头就走了,他走过一小段路,终于看到了那座照片上的佛寺——他要比照片上更破、更旧,顶上的雨棚被风吹的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坍塌。


    李知走进去,雨点子落下来,使得殿内潮热而闷,这时候,他的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你好。”


    中文。


    李知转过身去,却见自己身后站着两个人,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搀扶着身边一位苍老的女人,她佝偻着身体,一只眼睛上蒙着白翳,用一根木拐杵地。


    “你好。”李知说,“我来找我的弟弟,他的名字叫敏漂。”


    他说到一半,又顿了一下:“来之前,我有联系过这里的院长……你是院长吗?”


    “不是。”年轻人摇了摇头,他指了指身边的女人,“她才是院长。”


    说罢又凑过去,用缅语将方才他与李知的对话说给院长听,院长听完,茫然地看向他,张开嘴啊啊着,又用手比划着什么。


    年轻人用缅语安抚他,而后同李知道:“不好意思,我妈妈看不见,也说不了话。”


    李知对此表示理解,年轻人又补充道:“当时跟你联系的人就是我…现在院内的事情,都是我在打理。”


    “哦。”这样一说,他的声音确实很熟悉,李知点点头,“你的中文说的很好。”


    “我的生父是中国人。”年轻人说。


    他带着李知往里走,期间与李知说一些关于敏漂的,这些年的事——大致的那些李知都已经知道了,他便与李知说些他的爱好,以及一些琐事。


    李知一边听着,一边侧首看向殿内那些依偎着缩在角落里睡觉的孩子,大一点的揽着小的,这地方根本没有条件给他们准备什么床,他们也不过是几块破布一放便躺在上面休息了。


    照片已看过,只是方面再看,冲击力更大,很少能看到一个手脚健全的孩子,年轻人向他解释:“很多都是在内战中失去了父母,在逃跑时被埋下的地雷炸掉的。”


    “我弟弟…敏漂,他在哪里?”


    李知这句话说得格外艰难,声音有些干涩,年轻人安抚他:“快了,快了……知道今天有亲人来找他,他…特意收拾了一下。”


    怜爱之心自心底升起,舟车劳顿,李知迫切地想找到弟弟,然后带着他离开这是非之地,彻底地安顿下来。


    年轻人带着他走到一间简陋的小屋子前,“你们兄弟叙旧,我不打扰了。”


    李知点点头,推开门,这屋子很小,里头只摆着一张小床……说是小床,也有些牵强,不过是石头垒起来,上头盖了几层布。


    一个孩子坐在床上,好像很害羞,薄被裹在身上,裹得紧紧的,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皮往下垂,不知他心中所想。李知忽然很紧张,咽了口唾沫,小心地向前走去,连一丁点的脚步声都不敢发出来。


    “敏漂…”李知怕他不会中文,磕磕巴巴地说着自己提前学过的几句缅话,“你好。”


    “我是哥哥。”


    “我来带你回家了。”


    他说完了,站定在原地,那孩子还是一动不动,李知咽了口唾沫,向前靠近了,“我可以……看看你吗?”


    “愿意的话,把被子放下来,好吗?”


    那孩子仍然维持着最初的姿势,一点变化都没有,简直像一座石像,李知察觉到了一点不对,他眉心拧了一下,直接伸手将那块布扯掉了——


    就像抽掉了积木城堡中的一块积木,于是整个城堡都坍塌了,四肢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身躯晃了晃,而后落下来……最后滚到李知脚边来的,是那颗已然变成青白色的头颅。


    李知呆滞片刻,而后无可遏制地大叫,也就在他张开嘴的那一刹那,身后那扇破木门忽然被人踹开,一块泛着怪异味道的布蒙住了李知的口鼻。


    李知毫无防备,鼻腔中窜入一股浓烈的、刺激的气息,还伴随着淡淡的甜味……


    等他反应过来这是□□的时候,他的眼前已然一片昏黑,什么都看不清了。


    李知被迷晕过去了。


    第105章 故人 痛。 身子像……


    痛。


    身子像被一条巨蟒紧紧缠绕着, 骨头都要被绞碎了,胃部一阵阵的抽痛,在体内不分上下左右地晃荡着, 几乎要从喉咙里颠出来了,弄的李知极想吐。


    他极力地想睁开眼睛, 可眼睛却被蒙死了, 他什么都看不见, 又因为刚醒来,头昏脑胀,耳朵也听不大清, 只模模糊糊地听到有些人在他耳边交流, 交谈声快而粗哑。


    忽然身后有人在他身后推了一把,李知重心向前倾,滚落在地上,飞扬的尘土呛入口鼻, 李知猛烈地咳嗽着…忽然有人将他眼前的眼罩给扯掉了,随后后脑勺一痛, 有人大力扯住李知后脑的头发迫使他往后仰——


    突如其来的光明刺激的李知眼中淌出眼泪, 等好一会儿目光才重新聚焦, 眼前恢复清明后,出现在李知眼前的, 是一张放大的, 明明很陌生却又诡异地让他感觉有几分熟悉的脸。


    “好久不见!弟弟!”这个男人见他终于有了反应, 十分兴奋地咧开了嘴, 那张嘴里的牙齿参差不齐,好几颗都脱落了,脸颊可怕地凹陷了下去, 一双眼睛带着纵欲过度的浑浊不堪。


    他的身上有一种类似于死尸一样的恶臭,李知嫌恶地转过头,这个动作好像将他激怒了,他不由分说地将李知的头扳正:“怎么,这么久不见,你看见哥哥就是这种态度吗!”


    听完他的话,李知先是觉得荒唐,随后心中才浮现出一个可能性极低的猜想,李知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瞳仁倏然放大——他开始重新审视面前这个人的相貌。


    若忽略掉他过于虚浮的脸色,瘦削如骷髅的两腮,其实能看出他长得很不错,甚至堪称俊朗……然而可悲的是,李知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位故人的脸。


    顷刻间李知面色惨白如纸,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认出我来了吧?”他又凑近了,手上的力道加大了,脸上肌肉神经质地抽动着,“说话啊!我是谁!”


    “周柏宇!”


    “你是周柏宇……”那感觉像是有一柄刀抵在李知的后背,李知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身体一直在颤抖,嘴唇疯狂哆嗦着。


    李知自认为早已与对方两清了,这么多年过去,什么事都变了,当初周柏宇被“流放“时闹得这样难看,那样声势浩大,李知原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可现在想起来也早已记不清了……


    这么久了他们一面都没见过,甚至周国雄葬礼,周柏宇也没回来过。李知与他断联多年,根本不知道周柏宇现在怎么样了,但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自己与对方重逢,是在这样的一个场景之下。


    周柏宇好像很满意于李知这样的反应,他松了手,李知紧绷着的头皮终于得到了解脱,他这才有机会去观察自己所处的环境——


    他在一个破旧的房间里,铁窗子,现下窗子关着,一条缝都没露,一丝光都透不进来,根本搞不清楚现在是黑夜还是白天。


    门也紧闭着,周柏宇边上还站着两三个身材魁梧、皮肤黑黄的男人,李知看到他们佩在身上的东西,那浑黑的管状物泛着冰冷的光泽,让人脊背寒毛倒竖。


    周柏宇正在抽烟,很显然,尼古丁已经无法刺激到他了,他发黄眼白处所浮现的密麻红血丝昭显出此刻的他是多么焦躁不安,渴望着更猛烈的、更能让人疯狂的东西。


    他注意到李知的目光,忽然怪异地笑了一下,而后抽出身边男人那腰间的东西,咔一下上了膛,黑乎乎的洞口对准了李知的脑门,李知无可遏制地瞪大眼睛。


    砰。


    ……


    “啊啊啊啊!!”一瞬间的沉默的过后,是李知尖利到能刺破屋顶的尖叫声,当然里头还掺杂着周柏宇的狂笑声,他笑得前俯后仰,几乎要将眼泪都笑出来。


    李知身后的墙上,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还冒烟儿的洞口,这个洞口距离李知的头顶不超过五厘米,李知的眼泪划过面颊,他恨恨地看向眼前的,不人不鬼的男人,嘴唇微微张开了。


    这一枪在他心口打出了个大洞,回忆流泻出来,乌黑浓稠的液体,蜿蜒在地上如蛇……少年时期的不甘与幽恨。


    “畜生。”


    轻而有力,周柏宇的笑声渐低,裂开的嘴角也逐渐敛起了,他不笑的时候,眼底的那股阴鸷才显现出来,他缓慢地转过头,身体不动,像一个老旧机器人。


    “你恨我,是吧。”他问。


    李知不说话,周柏宇走过去,当他朝李知伸出手的时候,李知忽然抬头,死死咬住了他的手腕,极狠的一下子,恨不得就这样将他的骨头咬断了。


    周柏宇痛的大叫,死命地要将手往回扯,李知也是死都不愿意动作,最后好不容易挣脱开,那块肉也被咬得不成样子了。


    周柏宇勃然大怒,猛然将另一只手扬起来,李知就昂起脖颈,毫无畏惧地看他,周柏宇的那一耳光正要落在他脸上,又不知道为什么,在半空中生生地停住了。


    他看着李知的眼睛,目光落在他染了血的两瓣嘴唇上,然后挺怪地笑了一下:“几年不见,你倒是越长越sao了。”


    李知心底忽然升起一股恶寒,极想吐,他定了定神,此时此刻,那十四五岁时的满腔恨意已经远远改过了最初的恐惧,李知问他:“你想干什么。”


    “你来干什么呢?”周柏宇不答反问,“你不在国内好好待着,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知道么,褚明彰在国内都要急翻天了。”他嗬嗬笑了两声,“你真能耐。”


    “连褚明彰那样的人都能被你搞成这样。”


    “他拦过你吧?怎么不听他的话?早他妈看出来你不正常了,还是跟之前一样,嗯?急了疯了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周柏宇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游移在李知身上的眼神阴湿如毒蛇。


    “还喜欢吃芥末吗?”


    李知立刻回想起芥末冲上鼻腔、直窜天灵盖的辣痛感,他好像又被牵往那眼泪鼻涕糊满脸的,十六岁的身体……而周柏宇要的就是他的这个反应,他阴恻侧地笑了。


    李知回过神来,忽然发现周柏宇知道的好像太多了,他又想起来那散落的肢体,咕噜噜滚下来的头,李知身体紧绷着,声音冰冷:“我弟弟在哪里。”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哪来的弟弟。”周柏宇虽然这么说,可他那没有分毫变化的眼神却让李知确定了他肯定知道内情。


    李知愤怒道:“你他妈的少装蒜,你把我弟弟怎么样了?!”


    周柏宇笑着,“怎么,不喜欢我送你的见面礼吗?”


    “…行了,他好着呢,我没对他做什么。”周柏宇顿了一下,“暂时还没有。”


    他诚心捉弄李知,李知的情绪大起大伏,呼吸不匀地喘着气,红着眼睛瞪向他,周柏宇又说:“不过……他,还有你妈,可真是把我害惨了。”


    “我们已经两清了,属于你的钱,我早就……”


    “□□的,这能一样吗?!”周柏宇陡然暴怒,向前一步,枪/口抵住李知的脑门,他半蹲下身,“当初要是没有你妈,这些东西,全是我的!”


    “你个野种。”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周柏宇恨极了,声音都变得沙哑,“当年那□□东西……劲还真大啊。”


    不论周柏宇如何解释,周国雄都坚信是他将汪小春推下了楼,是他害死了汪小春肚子里的孩子,害得自己心爱的女人不能再怀孕。


    他被“流放”去加拿大,那日本女人的东西有成瘾性,况且在国外那样的环境下,周柏宇很快就臣服在欲/望之下,一开始是叶子,后来玩的越来越大、越来越疯……


    其实周国雄来国外看过他一次,这原本是个好机会,可那时候,周柏宇已然与一个废人无异了,眼见着自己的大儿子变成了一条彻头彻尾的毒/虫,周国雄与他之间的,最后的一丝父子亲情也泯灭了。


    周国雄彻底不管他,一分钱都不给他,周柏宇在那边活的像个乞丐,他已经离不了东西,跟着狐朋狗友混到了墨西哥,在某个组织里当了个小喽啰。


    大概几年前,他的账户里突然多了一大笔钱,这个账户是从前他老子给他打钱的账户,他老子什么时候死的周柏宇也不知道,但他也不在意……老实说,这个账户他早就不用了,要取出里头的钱,还费了他好一番功夫。


    对于这笔天降横财,周柏宇先是喜不自胜,可当他看到汇款人的名字后才意识到这是笔什么钱,刹那间愤怒盖过狂喜,周柏宇根本没有半分的不配得感,他只有恨、只有怒。


    原本全是他的。


    拿到钱后,周柏宇动起了自立门户的心思……这是一笔巨款,可这里做的也都是“大额生意”,若是不成功,赔光了很正常。不过,周柏宇思索再三,还是决定赌一把。


    他赌输了——被人坑了,他动了一批不该动的货,对面那位可是连他老大都惹不起的主儿,他先是被折腾了一通,又像个猪猡一样被送到对面跟前任凭处置。


    那可是布朗家族的人,在拉斯维加斯有多家赌场,且家族产业也不止于此,周柏宇几乎都能想象出来自己死的会多惨,他简直要被吓尿了。


    他也确实被吓尿了,他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人,直到被人抓着脑袋提了起来,被迫往上看,也就是这一眼,阴差阳错地让周柏宇保住了性命。


    周柏宇的目光先是落在了那个外国男人身边的少年身上,无他,这人长得实在是太眼熟了,周柏宇的声音都变了调:“李知?!”


    说完了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认错了人,那不过是一瞬间的相像,根本经不起细看,周柏宇心如擂鼓,这时候那个外国男人让人将他松开,而后走到他面前。


    先是两脚落在他肚子上,周柏宇被踹得吐血,而后那外国人拽着他的脑袋往后翻。


    “你说什么?”奈杰尔的眼中闪过精光,“你再说一遍?”


    “你认识李知?”


    “认……认识。”周柏宇敏锐地察觉到李知将成为自己的救命稻草,他要死抓住这个机会不放手。


    “他是我弟弟。”周柏宇将口里的血咽下去,露出了个谄媚而僵硬的笑容,“亲的。”


    第106章 贱命 奈杰尔一直记着那一……


    奈杰尔一直记着那一酒瓶之仇。


    那一下子他毫无防备, 是真真切切地被敲没了半条命,合作自然是泡汤了,甚至痊愈后奈杰尔勃然大怒, 立誓要让褚明彰吃不了兜着走。


    可话虽这样说,他的手也不可能当真伸到内地, 伸到褚明彰的地盘上来……更何况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他的往来内地出入境被严格限制了, 奈杰尔不用想就知道这肯定是褚明彰家里的手笔。


    奈杰尔也不至于为了此事就惊动家族,更何况若两边硬碰硬,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再者褚明彰也不蠢, 知道他在港澳有些势力,非必要不前往。


    就算来了,也总有保镖在暗处护着,很难干净利索地处理掉他。


    最近形势不好, 他与褚明彰之间也不是什么血海深仇,不至于搭上自己的身家, 大张旗鼓地去做事, 只为了取他性命……但是褚明彰这个人, 实在是有些让奈杰尔觉得膈应。


    膈应的理由只有一个——他那个黑发雪肤的老婆,实在是太合他的口味了。


    人就是这样, 吃不到就会一直想, 越是难吃到, 心里头更是发痒, 可人远在内地,丈夫又一酒瓶子敲下来,就是再喜欢也只能给自己熄火儿。


    大概是两年前, 他跟洛杉矶的一个家族建立了新的生意来往,酒醉之后,还意外地得知这个家族小儿子的一些桃色过往——


    听说他曾赴中国求学,看上了个中国人,不仅没睡到,还被以至于他们整个家族的对华贸易都遭到了严厉打压,几年来,这个家族的地位一落千丈,直到现在还在走下坡路。


    “我从来不后悔,我只可惜自己下手太晚了,否则……早就到手了。”那小儿子靠在沙发上,迷醉地眯着眼睛,“我到现在还记得他。”


    “叫……李知。”


    听到这个名字,奈杰尔的酒立刻醒了,双眼迸发出精光……他毫不怀疑对方说的是另外一个人,毕竟,这样熟悉的报复手笔除了褚明彰,也没有人再做得出来了。


    奈杰尔浑身上下的血都沸腾了,那些被迫熄灭的火焰又开始熊熊燃烧,这一次更强烈、更加让人欲罢不能,夜深人静的时候,奈杰尔又在回味那一天李知轻瞟过来时的眼神,仿佛一折就断的脖颈,还有露出的一截雪白手腕。


    那段日子,哪怕是维密超模摆到他面前,他都再也提不起兴致了。奈杰尔也搜罗过不少人,可就算是形有几分肖似,神也不像,左不过是个拙劣的赝品,实在是烛火之光难与日月争辉。


    奈杰尔做梦都是李知那若即若离,略带愁绪的神情,本以为是一时兴趣,可大半年过去,那欲望不减反升,他又被褚明彰(又或是他家里人)刻意限制了,内地的消息是一点儿也查不到。


    最为心烦意乱的时候,又有人不长眼地截了他的货,奈杰尔正愁没地泻火,现在有不怕死地自己撞上来,他定要让人好好领教他的一番手段。


    奈杰尔亲自过去了,哪想这不去不要紧,一去,竟然还有意外之喜——世界真够小的,这胆大包天的猪猡,竟是李知的亲哥哥。


    简直是想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奈杰尔告诉周柏宇,饶你一条贱命,可以,拿你弟弟来换。


    周柏宇早就跟李知断了联系了,当初他从加拿大到墨西哥都是黑过来的,奈杰尔去不了内地,周柏宇也不比他好多少,要他把李知带到他面前来,对于周柏宇来说简直比登天还难。


    但这种时候,周柏宇哪里还有胆子拒绝,就算比登天还难,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来了。


    就这样,周柏宇又从墨西哥黑到了东南亚。


    ***


    奈杰尔在这边有些不太能放到台面上来说的产业,跟这儿的几个中大型组织头头关系也还算过得去,周柏宇“要务在身”,一开始日子过得还不错。


    他自以为奈杰尔天高皇帝远的,又这么忙,自己都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想来要不了多久也就淡忘了,周柏宇在这里狐假虎威地作威作福,过了好一段时间的潇洒日子……


    再者,在东南亚这种地方,对于周柏宇这种已经烂到骨子里的人来说就好像米虫掉进了米缸里,周柏宇真希望这日子就这样延续下去。


    然而好景不长,某一天周柏宇正在曼谷的红灯区里释放,事还没办完就被几个纹满花臂的男人破门而入,提溜着拽了出去。


    一顿狂揍过后,那坚硬冰冷的东西抵着周柏宇的脑壳,其中一个男人将手机摆在周柏宇面前,奈杰尔的脸出现在对面,视频的另一头,奈杰尔冷飕飕地笑,周柏宇险些又要被吓尿了。


    原来是奈杰尔等了那么久日子,周柏宇这边屁点消息也没有,让人一看,这毒虫早他妈把该做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周柏宇听到上膛的声音,这下是真的被吓尿了,哭得涕泗横流,朝对面的奈杰尔磕头认错,说自己一定会好好办事,奈杰尔念在他跟李知是兄弟的份上,想着有这一层血缘,办事总是事半功倍,所以暂且放过了他。


    这下子周柏宇是真不敢再肆意放纵了,开始绞尽脑汁地去替奈杰尔办事,奈杰尔还当他跟李知这兄弟关系有多特殊呢,周柏宇自己心里却很清楚……这他妈的根本算不了什么。


    近年来国内已经加大了反诈力度,但是被骗到东南亚的国人还是数不胜数,这群人的下场可想而知,不过是被当成猪仔去割……周柏宇倒是也尝试着联系过李知,可他的联系方式似乎早就换了,根本联系不上。


    用点特殊手段去查新的,也是一无所获……就像是有人刻意要帮他藏着似的,周柏宇陷入了瓶颈期,心烦意乱,他早就超出了奈杰尔给他定的时间期限,而这一回,奈杰尔当然不会再跟他客气。


    奈杰尔让人剁掉了他的一根手指,两根脚趾,煮熟后强迫周柏宇自己吃了下去,奈杰尔让人告诉他,顶多再两个月,再两个月他还不能把人带过来,他这条烂命就别想要了。


    那噩梦一样的经历周柏宇想起来就两腿发软,之后好些日子都吃不了肉……时间当然不会等他,眼见着那条“死亡线”越来越近,周柏宇终于崩溃了。


    当他想着要不就直接自己了解自己的时候,老天又给了他希望。


    周柏宇在这里当然不是吃白饭的,他除了找李知,有些园区上的事也是要去处理的,他记得那天是送了一批新的“猪猡”过来,周柏宇跟着人去看、去挑,却意外地见到了一个熟人。


    那人抬起头来,周柏宇觉着他眼熟,可被侵蚀的大脑却死活想不起来他是谁了,反倒是对方先叫出了他的名字。


    “周柏宇。”


    周柏宇盯着他看了许久,才记起这是哪位,这可是s市前老大的儿子,怎么他妈沦落成这样了。


    此人就是s市前省w书j李向东的儿子,因为在狱内表现良好,所以提前出狱。不过,他在国内肯定是待不下去了,但是受死的骆驼比马大,此人在美国还有些关系,这次准备远赴重洋投奔亲戚,东山再起。


    哪想到出师不利,上错了船,自由女神像是没看到,兜兜转转地被送到密□□来了,这昔日的太子爷趴在他脚边哭着求他放自己走,周柏宇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看着他,忽然就灵光一闪。


    “你出狱多久了。”


    那小子擦擦眼泪,“没多久……柏宇,熟人一场,你行行好吧……”


    周柏宇懒得跟他绕弯子,距离他丧命还有大半个月,国内李知的消息他是一点都找不到,像是根本没有这个人一样,现在好不容易有一个国内来的,还跟李知有些牵扯的人,所以他问:“放了你,行啊,记得李知吧?就我那个弟弟,你知道他什么消息没有?”


    他还真知道。


    这时候周柏宇的心情就与当初奈杰尔看到他时是一样的,周柏宇知道,这是他的最后一条路,不成功便成仁。


    就好像杀人犯总是会回到作案现场……他早就知道当初害得他家跌落谷底的是汪小春,出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往汪小春所在的精神病院……而命运凑巧地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在同一天了。


    就在那天,汪小春死了,而他亲眼看着褚明彰陪着李知进进出出。


    之后他开始筹备前往美国的事宜,正巧那段日子里李知找弟弟的消息铺天盖地,举国上下地毯式搜索,他想不知道都难……可这些事他也管不了了,一心想着出国,哪想到国是出了,却还不如不走。


    “弟弟。”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劈下来,周柏宇眼前划过道道白光,他那早就被各种物质摧残成一滩浆糊的头脑终于在这时候起死回生,那些记忆如同流水一样源源不断地灌进来,周柏宇好像一下子就被拉回了那个时候……


    “嗬……哈哈……”他忽然笑了,眼底的血丝像一条条扭曲缠绕在一起的幼蛇,“我就知道……”


    “我他妈的就知道!!!”


    那个毁了他一生的孩子…那个所谓的弟弟,根本就没有死。


    而更加巧合的是,周柏宇还真去找过这个“弟弟”的下落。


    第107章 土匪 不过这也是十年前的……


    不过这也是十年前的事了——周柏宇让人暗中去查, 事情的确是有了点儿眉目,汪小春将自己的亲儿子跟一个死胎掉包了,他又沿着这个线索顺藤摸瓜地往下查, 大致地找到了那个孩子在什么地方。


    只是这个消息不知真假,还不等周柏宇求证, 力证自己清白, 他就被周国雄敢去了国外——那时候汪小春在他身边哭哭啼啼, 时不时煽风点火,周国雄哪里还有耐心去听他解释。


    真没有想到,当年的那一查, 如今还真派上了用场……周柏宇什么都忘了, 唯独这些事是不会忘的,再说他在这里待了一年多,多了不得算不上,但好歹也算是个小地头蛇, 让人以最快的速度排查下去,还真将人给找到了。


    同时周柏宇也意识到, 这是唯一一个能将李知给引过来的理由。


    他不知道李知跟褚明彰怎么会闹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结婚了又离婚, 离婚了褚明彰还一个劲儿地想复合——这些事也是从李向东儿子嘴里听来的(勿怪他在牢里头还能知道这些,实在是当年的这些事闹得太过沸沸扬扬, 他想不知道都难。)


    他设了个骗局将褚明彰助理的女儿引过来, 又以此为把柄去让他放出这个饵, 诱使李知找过来, 周柏宇全程都躲在李向东的儿子背后,所以,还真没让褚明彰等人给查出什么端倪来。


    现在人已经弄到手, 周柏宇的小命也有了着落,他看着面前这个眼神阴狠的恨不得将他就地弄死的弟弟,忽然就想起了奈杰尔的那些手段,忽然扯了扯唇角。


    他蹲下来,目光与李知平视,在李知看来,他笑得十分面目可憎,“怎么?想杀了我,现在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你也横不了多久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他直起身,超身后人招了招手,而后拨通了一个电话,又用英文道:“老大。”


    奈杰尔的声音在另一边凉飕飕地响起来了,“怎么。”


    “要不要我提醒你,距离我定下的日子还剩下三天……不。”奈杰尔的声音蓦然沉下来,“半天。”


    “需要我提醒你超出时间会发生什么么?”


    “不敢,不敢。”周柏宇呵呵笑,“哪儿敢劳您费心,我记的清清楚楚,所以说,今儿才有胆子给您电话啊。”


    “我弟弟……”


    周柏宇耐人寻味地停顿了一下,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现在就在我面前呢。”


    那头又传来一阵丁零当啷的声响,像是奈杰尔忽然从什么混乱的环境之中站起身来了,周柏宇没开免提,也能听到奈杰尔在对面猩猩捶胸似的大吼:“把他看好了!看紧!!”


    “一定、一定,您什么时候过来?”


    奈杰尔在那头报了个日期,周柏宇听完,笑眯眯地应下来了。他又看向李知,眯起眼睛,游移在李知身上的眼神如同黏湿的水蛭,他凑到李知耳边:“知道什么叫两清吗?”


    “不是你把钱分老子一半,这个就叫两清了。”周柏宇的脸色变得很阴沉,“那他妈原本就该是我的。”


    “是拿你换了你哥我一条命,这个才叫两清。”


    周柏宇笑嘻嘻的,忽然伸手掐住了李知的脖颈,他仍然笑着,可眼底的寒意却让人不寒而栗:“你账户上还有多少钱。”


    喉咙被人扼住的感觉并不好受,但令李知更加作呕的是周柏宇逼近的脸,李知痛苦地蹙起眉,他强忍着不适睁开眼睛去看他,浓密的眼睫颤如伤了翅的蝶。


    李知厌憎地看着他,他说不出话来,往周柏宇脸上啐了一口。


    他自以为是羞辱,可周柏宇倒是好像不要在意这些,嗤笑一声,伸手擦掉了,甚至还故意调笑道:“这又是个什么招数。”


    他松了手,李知再次得以呼吸,闷热的空气忽然重新灌进来,李知猛烈地呛咳起来,周柏宇冷眼看他:“识相一点,告诉我,我可没多少耐心。”


    “快点说,多少钱!”周柏宇懒得再跟他拉扯下去,眉毛不耐地挑起来,可谓是匪相毕露。


    “我账户上一分钱也没有。”李知哑着嗓子冷沉道。


    周柏宇气极反笑:“你跟我闹呢——少他妈放屁了。”


    李知还绷着张脸,周柏宇倒不知道他骨头有这么硬,他有点儿急了,脸色变得愈加可怖,他压低声音威胁道:“你自己不要命,也得为你那个便宜弟弟想想,说起来……”


    “因为你妈做的那些好事儿,我跟他之间的关系可实在算不上和睦啊,嗯?”


    周柏宇满意地看到李知的脸色变得青白交加,而后张开嘴,李知正要说话,房间门居然被拍得整天响,周柏宇拉下脸来,回过身开了门后抬腿往人身上狠踹了一脚。


    “□□爸,敲门敲的跟鬼子进村来了一样,你要死啊?”话被打断了,周柏宇很不痛快,正在气头上,嘴里不干不净地怒骂着,外头那个男人被踹翻在地上,又很快地爬起来了。


    “老大,老大。”他用别扭的中文语调说着,“人跑了。”


    周柏宇险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声音都提了起来:“什么?!”


    “那小孩儿不见了!”


    “我干你爹!”周柏宇怒上心头,想也不想就是一耳光刮过去了,“一个瘸腿的小孩都看不好,你们一天两天的在吃屎吗?!”


    那男人鼻血都被扇出来了,挺狼狈的擦擦脸,不仅没擦干净,还将鼻血给抹得满脸都是,“是昨天晚上有人闯进来将人带走的,我们……”


    “什么人?”周柏宇警惕起来。


    那男人摇摇头,沙哑地说:“不知道什么来头,但是,肯定不是我们这儿的人。”


    他还想再说什么,周柏宇却打断他的话,似乎是心里已经有数了,阴狠地骂:“在自己的地盘上还管不住人,一帮蠢货。”


    “还不给老子滚!!”周柏宇将边上的枪举起来对准了男人,男人举起双手,头也不敢回地倒退着出去了,周柏宇将人轰走了,又泄愤似的将门给一脚踹上了。


    这个男人好死不死地在这个节骨眼上闯进来了,李知将他们的谈话听了个清清楚楚,都已经到嘴边的话又被硬生生地咽下去了——倒不是说李知有多舍不得那些钱,只是他不想将这笔钱给周柏宇,他就是不肯叫周柏宇如愿。


    周柏宇再回过头,李知又恢复了沉静,周柏宇心里头原本打着算盘,这下子可好,算盘被人摔了个稀巴烂,珠子都崩了,还打个屁。


    他能猜到将人带走的人是谁,李知当然也能想到,周柏宇冷笑两声:“这褚明彰的速度倒是快。”


    “不过你放心。”周柏宇说话总爱说到半截就停下来,他左右环顾一圈,朝李知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就这地方,我可是做了功课的——任褚明彰有再大的能耐,没个小半月,绝对找不过来。”


    他又啧了一声,“这十天左右嘛……说长倒也不长,说短也不短。”


    “我这个做哥哥的,也很关心弟弟。”周柏宇又道,“你跟他离婚了,是吧?听说还死活不肯复婚?”


    周柏宇哼笑两声:“不管怎么说,咱们好歹也做过一段时间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兄弟,这样,哥知道你看见他心烦,兄弟一场,最后在帮你一个小忙——”


    “给你换个地儿,换个男人伺候你,你也换换口味,尝尝洋d什么滋味儿,怎么样?”


    他越说越没下限,嘴脏的像半年没刷过的茅厕,李知要被他说吐了,忍不住扯着嗓子吼:“周柏宇!你他妈的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周柏宇哈哈大笑,又点了一支烟,叼着烟头含混不清地说道:“怎么?不喜欢?”


    “我他妈告诉过你了——”周柏宇的语气冷下来,他伸手掐住李知的下颌,“你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李知,你他妈听话一点,我还能让你在那时候不至于那么遭罪,你的钱呢?!”


    周柏宇跟奈杰尔交往的日子也不算短了,自然知道这美国人是个什么性子……电话里,奈杰尔告诉他自己一周后到,凭周柏宇对他的了解,以奈杰尔那个卸磨杀驴的惯常个性,自然清楚等奈杰尔见到了李知,自己也差不多要归西了。


    那他死的未免也太过憋屈……这些日子,周柏宇也不是没想过跑,之所以没逃走,也只有一个原因。


    没有钱。


    这群东南亚人渣一天天割猪仔割得杀红了眼,钞票多的擦屁股都不嫌多,但这些钱,跟周柏宇都没有半毛钱关系。


    他可以捞点小钱拿去花花,却搞不到跑路的大钱,这下子李知来了,是时候该从李知身上拿回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周柏宇问李知要钱的嘴脸丑恶至极,简直像个彻头彻尾的强盗:“小野种,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有多少钱,在哪个账户上,密码多少。”


    “你死心吧。”李知不屑道,“我早花的一分都不剩了。”


    周柏宇熟知这个弟弟的脾性,当然不信他的话,周柏宇挺狠地看了他一眼,又伸出根手指隔空点了他两下。


    “可以,够他妈犟的——”


    “敬酒不吃吃罚酒!”


    第108章 烂账 周柏宇势必要让李知……


    周柏宇势必要让李知将那笔钱吐出来, 虽然奈杰尔已告诉了他到这儿的时间,可周柏宇哪里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逃命都要卡着点。


    越早撬开李知的嘴, 周柏宇能安然无恙地离开的概率越大,周柏宇原以为这事情不难办, 可这小子却像跟他杠上了, 死活不肯泄露一星半点, 急得周柏宇嘴上都长了好些个燎泡。


    手段倒是有好些,偏偏周柏宇又不好真对他做什么——奈杰尔让他看着李知,是当个情儿似的看着, 不是把他当作园区里的那些猪猡。


    那些人, 缺胳膊少腿,缺心少肾都没什么关系,可李知却是一根手指头都不能少的,周柏宇也不敢少他吃喝……他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万一真的没能逃走, 等奈杰尔来了,见他看人这差事做的还不错, 他还能以此邀功保自己一命。


    可要是将李知折磨的灰头土脸, 面黄肌瘦的, 搅了奈杰尔的兴致,那他可不是死的比惨还惨了。


    是以李知在这儿的这几天, 除了住着的地儿简陋了些, 吃喝倒算是很不赖, 什么大鱼大肉都往他这儿端来, 生怕饿着他。


    可李知没什么胃口,就是珍馐在前,还是不肯赏脸去吃一点儿, 几天过去,人就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下巴削尖的,更是将周柏宇气了个半死——


    感情这是绑了个皇帝来了。


    这事儿就像块石头一样压在周柏宇的心头,眼见着一天天过去,周柏宇终于受不了了。


    当一个毒虫有心理压力的时候,他会靠什么东西来疏解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简直用脚趾头想想都能猜得出来。


    某一天……李知已经数不清楚过去几天了,总之周柏宇一脚踹开关着李知的那间房间的门,或许又是来问他钱在哪儿的。


    那会儿李知正蜷缩在角落里睡着,这一下子将他震醒了,黑暗之中,李知不安地朝着门口看去。


    周柏宇今天又跟往常有些不一样,他总是疯疯癫癫的,但那都是表演的性质居多,可是今天却不像。


    周柏宇好像看不大清了,他也不开灯,就靠着走廊里那一束微弱的光,东倒西歪、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他指尖还夹着一支烟,散发出的烟雾与李知熟知的香烟气息并不相同。


    李知意识到什么,眸光一凛,而后低下头来,死死地屏住了呼吸,想要杜绝这股气味往他的鼻腔里头灌。


    可周柏宇却不肯叫他如愿,他走过来,粗糙的手指掐住李知柔软的两腮,迫使他抬起头来。


    周柏宇以一种非常诡异的、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笑着,他的笑声时而低沉,时而高亢,喉咙里还时不时地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出来,像是幽绿沼泽里鼓起又爆裂成粘稠液体的泡泡。


    他的触碰让李知浑身的汗毛竖起,周柏宇的嘴里还念叨着什么颠三倒四的,毫无规律的话,他的手指在李知的脸上摩挲着,这个动作的隐喻让李知觉得恶心透顶。


    他要逃避,可周柏宇的手劲儿却大得惊人,李知的脸被捏得发痛,他死咬住嘴唇,可周柏宇却用另外一只少了一根手指的手去撬他的嘴——他想将指尖的东西塞进李知嘴里去。


    “试一下,试,我操…好爽的。”周柏宇眯起眼睛,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想要往李知嘴里塞,李知挣不开他——他的手被反手铐住了,两条腿也被绑在一起。


    眼见着那东西已经塞进嘴里,李知浑身的血都冷了,李知张大嘴,趁着周柏宇还没将那根撬开他嘴的手指抽走,想也不想地将那根手指咬住了,且往死里咬。


    成年男人坚硬的指骨崩得他牙根发痛,可李知却不敢松口,周柏宇这时候的神经系统早已经麻木了,他根本感受不到痛感,只是奇怪自己为什么总是卡在一个地方,像一个生锈的螺丝钉那样——


    所以他低头看了一眼。


    李知满眼通红地看着他,两行血液顺着他嘴角淌下来,嘀嗒、嘀嗒地掉落在地上,李知盯着他混沌不堪地眼镜,又加大力道,忍住牙根的痛,狠狠地咬下去!


    咔。


    周柏宇还是愣愣的,直到他朦朦胧胧地注意到自己的这根手指不受控制了,才意识到了什么,周柏宇吱哇乱叫着,瞪着眼睛将自己的手指从李知嘴里抽出来的,与其一起掉出来的,还有那支让李知避如蛇蝎的“烟”。


    “操……”这只手本来就少了一根手指,现在又有根手指耷拉下来了,便显得尤为可笑,周柏宇转头看向李知……此时的李知简直像个竖起浑身尖刺来保护自己的刺猬,他无比提防地盯着周柏宇。


    “好心当作驴肝肺。”周柏宇蹲下身将烟捡起来了,他又盯着自己那只流血的手,十分依依不舍地、万分陶醉地吸了一口,而后才将烟丢在地上。


    也没踩灭,任凭丝丝缕缕的烟雾飘出来,李知厌恶地皱起眉来,周柏宇笑了:“这么讨厌?”


    “嫌不够劲?呵呵……还挺识货的…”周柏宇神魂颠倒,讲话都变得无比艰难,他迷醉的笑着,“我这手上还真有货,保管你爽翻。”


    他从裤兜里摸出一支针剂,两只手指捻着在李知面前晃了晃,他哼哼着说,“这是新货,操…便宜你了,我都还没玩过。”


    说着,又将那管针剂放在自己鼻下,深深的嗅闻了一口,尽管隔着针筒,他什么都没闻到,可周柏宇还是露出了令人不忍直视的痴态。


    “知道这东西多难搞吗?”周柏宇咧着嘴,“你试一次,试一次,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哥带你好好爽一把?怎么样?真是好东西,我不骗你……”


    他说着,拔掉针头上的保护套,针尖在黑夜中泛着冷白的光芒,那东西一点点朝李知逼近,李知嘴唇打着哆嗦——


    周柏宇找人打他,饿着他,李知都可能不会服软,但是这个,李知是真的害怕,面对这种东西的抗拒与恐惧简直是刻在血液里的,没有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能不抵抗、不害怕。


    “周柏宇,周柏宇……”孰轻孰重李知还是分得清楚,这一针东西扎下去人就废了,会变成什么样儿,一个活生生、血淋淋的实例已摆在李知面前了。


    李知甚至还叫了他一声哥,“别这样……拿远点……我让你拿远点!我告诉你,我他妈的告诉你!!”


    不管李知怎么说,周柏宇还是举着那支东西靠近,李知眼角已然沁出泪水——他不断地重复着自己的银行卡号和账户密码,想以此作为条件,让周柏宇放开他。


    只不过这时候的周柏宇早就不清醒了,他连李知在说什么都听不清楚,他哆嗦着手将尖锐的针头挨到李知的颈侧青筋上,李知尖叫着躲避,可周柏宇对这一套好像已经很习惯了,给人打“药”这事儿他应该也不是第一次干。


    周柏宇抓着他的头发,将他桎梏在一个就算李知此刻是个自由身也无法转过身来的角落里,他无视掉李知的尖叫……针尖刺破李知的皮肉,他绝望地闭上眼睛,眼角落下了一行泪水。


    “嘘,别哭。”


    “会很爽……操!”


    就在周柏宇即将按动针管,要将里头的东西打进去的时候,外头忽然响起枪响。


    接连不断的枪响,外头变得混乱嘈杂起来,周柏宇被侵蚀的大脑根本不能以最快的速度反应过来,还不等他继续打药,那门就被踹开,他都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声訇然枪响。


    这一下,子弹精准地穿透了周柏宇握住针管的那支手腕。


    热血迸溅在李知脸上,李知惊恐的大叫,但下一刻就被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很奇怪,东南亚这一带明明是酷暑难忍,可这个男人身上却好像还带一股逼人的寒气,只有紧紧地抱住怀里的人,才能恢复一点生命的温度。


    他一只手紧扣在李知后脑勺处,李知的整张脸都埋在他胸膛处,李知怕极了,眼泪浸湿了身前人胸口的布料,他低下头来,一下下地吻着李知的头顶:“没事了,没事的……”


    “打进来了吗,我现在好热…是不是打进来了……”李知惊慌不已,一只手紧抓着他的手臂,五指深深地往里掐,“是不是……”


    “没有。”瞟了眼掉在地上的针管,“没有打进去,不怕。”


    “热是因为我抱着你,不怕,不会有事的。”


    一颗吊起多日的心终于在这一刻落到实处,抱着眼前人简直不能再松手了,正想抱着李知离开,余光却发觉边上那个因为手腕被打穿而鬼哭狼嚎着在地上打滚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拔走了他腰间的枪——


    砰!


    还好躲闪的及时,那一发子弹没有落在身上……只是还不等松出一口气来,却忽然觉得脖颈一阵刺痛——褚明彰瞳孔皱缩,往边上地面看去…果然……


    那支针剂已经不在那上头了!现在,他就插/在褚明彰的脖子上!


    声动击西,开枪是假,打药才是真正的目的!


    褚明彰用平生最快的力气偏开头,但还是晚了,药剂难免被打进体内一点儿,褚明彰齿关震颤,针头拔出来带出一连串血迹,他一脚踹在周柏宇身上,周柏宇一米八五多的一个男人,竟然被他直接踹到了墙上,“咚”一声巨响。


    褚明彰捂着脖子,举起枪来对准他,手指不住扣动扳机,几发子弹全都射在了他身上,周柏宇的身上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地血窟窿,他的口鼻喷血。


    “哈哈……哈哈哈哈……”周柏宇倒在满地的血里,脸上没有一点痛苦,他神情餍足,甚至还带着一点微微的血色,他颤抖着伸出一只手,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


    “愿主祝福你,朋友!”


    “阿门——”


    砰!


    周柏宇定住了,他的脑门正中心也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血洞,他的面上永远保持着这个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怪笑,直到皮肉生蛆,骨头腐朽。


    他死了。


    他终于不说话了。


    第109章 爆炸 奈杰尔到的时候,这……


    奈杰尔到的时候, 这间房里已经什么都没有,唯有周柏宇的一具尸体还横在那里,横在满地脏污之中。


    毒虫的血臭不可闻, 奈杰尔厌恶地伸出手捏住了鼻子,环顾一周, 连个人影也没有, 奈杰尔怒上心头, 飞起一脚踹在周柏宇的脑袋上,这一脚将他的脑浆都给踹了出来,脖颈骨头都扭了一个大弯儿。


    “废物。”奈杰尔为想早点将人带走, 所以放下手头所有事提前赶到这来, 结果跑了个空的自己抱不平,所以他怒骂了一句,又支使自己的手下,“把这猪猡掏干净, 看看什么还能用。”


    他又低下头左右看了看,又俯下身摸了摸地上的血, 之后才下了结论:“血没干, 还是热的, 人应该没走远……”


    “BOSS。”这时候奈杰尔的一个手下忽然开口了,奈杰尔对于他打断自己说话的这一行为有些不爽, 那手下似乎也意识到了, 他缩了缩脖子, 邀功似的将方才捡起来的针管递上前。


    “我找到了这个。”


    “这什么东西。”奈杰尔眯起眼睛, 手指捻起甩了甩,那半管液体就在针管里晃了晃,“high药?LSD?”


    “我猜不是。”那手下瞟了眼周柏宇的脸, 而后笃定道,“他看起来刚high着,如果真是LSD,他绝对忍不住。”


    “毒虫没有自控力可言。”


    他打开手电灯,照在针剂上,依稀能看到上面的一串编码——


    “什么东西?”奈杰尔问他。


    “……”手下按掉了手电,张了张嘴,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说啊!”奈杰尔拧起眉毛,不耐地催促着。


    “什么都不是。”那手下叹了口气,“只是普通的青霉抗生素而已。”


    奈杰尔似乎也没有想到他的回答就是这样的,愣了两秒,冷笑着扯了扯嘴角,而后低下头,又抬脚踹了地上的周柏宇一下。


    “死毒虫。”


    ***


    这地方很大,生怕人跑出去,所以建得曲折蜿蜒,极难找到大门。


    所幸他们赶在了事情变得更混乱之前掏出去了,褚明彰带着李知,还有几个贴身保镖坐上了越野车——他们必须要尽快离开,尽管褚明彰带了人过来,却都是他自个儿找的一群雇佣兵,数量有限,方才杀进去将李知带出来,已经折了大半。


    上面的文件前两天才刚批下来,说是只有到了极度紧急的情况才可出动,但是凡事总有万一,褚明彰不好将宝全部压在那上头……如果对面的人多起来,他们一定招架不住。


    他凑过去用刀片割开了李知脚腕上的麻绳,李知将割断的麻绳蹬开,两条被束缚多日的腿终于恢复了血液循环,但白皙脚踝上那一道深红的痕迹还是无可避免地刺入褚明彰眼底。


    他俯下身,手指甚至不敢放上去,李知垂眼看着他,伸出一只手在他后脑勺处碰了碰,那动作像是在安抚什么犬类,“可以碰。”


    “我不痛。”


    李知虽然这么说,褚明彰仍然不敢为所欲为,他低下头,两瓣唇在那勒痕上印了印,褚明彰捧着李知的一双腿,哑着嗓子说:“对不起。”


    而后又哆哆嗦嗦地捏着钥匙将李知手上的手铐给解开了,李知甩开手铐,一只手捧住褚明彰的脸,虎口处稍往上托了托,褚明彰便从善如流地将脸仰起来,李知注视着他涣散的眼睛,皱了皱眉。


    他在褚明彰颊侧拍了拍,拍的这两下算不得多重但也绝对不轻,褚明彰似乎被李知拍的清醒了一点儿,瞳仁逐渐聚焦,他注视着李知的眼神很湿润。


    而后他半垂着眼皮,将自己的脸完全靠在了李知的手心里,“我很想你。”


    李知沉顿片刻,“总会有办法的。”


    “现在感觉怎么样?”


    褚明彰深吸一口气又呼出来,“我呼吸不过来了…小知……你可不可以不要放开。”


    说着,又将李知的另一只手举起来,放在自己的另一边脸上,或许是因为心慌恐惧到了极点,褚明彰紧握着他的两只手怎么也不放开,李知被迫双手捧着他的脸。


    带着暑气的风自他们身旁刮过,风沙迷乱了两人的头发,枪炮声四处作响,而他们四目对视,褚明彰定定地看着他,而后骤然俯下身,双唇狠狠地覆在李知唇上——李知遽然睁大眼。


    他想收回手,褚明彰的力道却大的根本不准许他离开自己分毫,就这样紧紧攥着,恨不得将他的骨血都融进自己的体内。


    他吻得太重了,李知难耐地反抗起来,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直到他被吻至缺氧,头脑都昏昏沉沉了,褚明彰才与他分开,两人之间交连着一根银丝,断在半空。


    李知胸膛起伏着,呼哧着喘着气,缓了好一会,他才能重新地将眼前人给看清楚,褚明彰一呼吸,脖颈侧一片绯红——


    李知微微眯了眯眼,趁着褚明彰没反应过来,迅捷地抽出手,攥住他的领口将他扯过来……褚明彰下意识地握住李知手腕,而那只手的手臂上,起了一片极为明显的风团。


    这时候的褚明彰反应清晰迅速,可半点方才那样分不清东西南北,虚弱无力的样子。


    “你到底什么情况。”李知瞟了眼他的手臂,声音冷了下来。


    褚明彰哽了哽,自知瞒不住了,只好叹了口气:“我们……我们应当被他给骗了。”


    “打下去这么久,我也没什么感觉……就是有点起疹子,像是过敏了。”褚明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臂,凭着以往的经验猜测,“好像……好像是青霉素过敏。”


    他刚说完,便敏锐地发觉边上的人周身气氛阴沉下来,褚明彰还记着方才那个偷来的吻,那感觉就像偷吃糖的蛀牙小孩被人抓包,只是被抓包时,嘴里还含着那颗青苹果味道的硬糖——太甜蜜了,舍不得嚼碎了囫囵吞枣地咽下去,忍不住翻来覆去地回味。


    “我怕你胆心……”褚明彰伸手想去抱他,一只手才伸过去就被李知狠狠打掉了。


    “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声音冷得的像含冰碴儿。


    被打掉也没所谓,照样没脸没皮地凑过去,这一次,李知直接捉住他的手,而后狠狠地在上头咬了一口。


    这一下咬的可真够结实的,褚明彰嘶了一声,但还是忍住没挣脱,就这么让李知咬着,他叹口气,“好了,是我不对。”


    他迟疑片刻,又低声说:“对不起,我只是想找个理由吻你。”


    李知忽然松了嘴,将他的手狠狠往边上一甩,褚明彰心尖震了震——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李知的眼圈应当红了,褚明彰靠近了想看他的眼睛,却发现李知的眼角噙着一点泪水。


    “小知……”


    “你看什么!”李知忽然生起气来,他抬手,将那湿痕擦的一点儿不剩,“我说了我不担心!一点儿也不!”


    褚明彰看着他,一颗心软的像成了一滩水,这一刻他只想把李知抱在怀里,再也不要分开才好了,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都怪我,都是我不好——我骗了你,我该死……”


    “你本来就该死——”


    李知放了句狠话,可还没说完,却见褚明彰脸色忽的一变,而后压着李知的后脑勺使他低下头来,两人身体一起往下压去,只见一枚子弹破空而来——好在这是防弹车窗。


    车子猛然一震,爆炸声訇然作响,李知不知所以地看向褚明彰,却见他脸色冷怖,而后几乎是没有片刻犹豫地紧握住李知的手带他跳下车,“前面有炸弹,跑——”


    就在他们跳车的那一刹那,来不及刹车往前驶去的越野车忽然爆炸,来不及跳车的那个西班牙雇佣兵驾驶员就在他们眼前被炸成了碎片,四肢都被炸飞。


    李知何曾见过这样的一幕,几乎被吓的瘫软在地,褚明彰从身上抽出个求救弹,点燃后就地发射。


    做完这件事,褚明彰背起李知,又往距离他们最近的一间废弃工厂里跑,朝他们扔炸弹的是一群高鼻深目的外国人,注意到他们跳了车,立刻朝他们逃离的方向做了手势:“追——”


    这地方群山环绕,仅凭两条腿也跑不远,此处枪林弹雨,稍有不慎就会丧命,当务之急是要找个安全的地方躲避,一直到接收到求救信号的援军赶来……


    谁知那废工厂的门被锁死了,底部只留了一条半个拳头都不到的缝隙,那门像被焊死了,褚明彰伸出双手往上抬,使出全力了,用力到掌心血肉模糊,那门还只堪堪往上挪移了几厘米。


    工厂根本进不去,李知扯扯他,又抬手指向某个方向:“那是什么?”


    褚明彰眯着眼睛看了看,而后眼睛一亮,“逃生隧道!”


    不知道通往哪里,但也不会太远,褚明彰带着李知过去,手上一使劲儿将隧道上的盖子给掀开了,他递给李知一个手电,又守在李知边上催促道,“你先进去,别回头,往前爬就是了。”


    李知猫着腰往里头钻去,隧道里逼仄狭窄,脏兮兮的全是灰,连个喷嚏都不敢打,里头漆黑一片,手电只能照亮前方的一小片路,更远的依然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李知很害怕,下意识地回头,颤着声音:“褚明彰…褚明彰……”


    “小知。”褚明彰的声音闷闷的在身后响起来,“不怕。”


    “你在哪儿呢?你人呢?”


    “我马上跟过来,你只管往前,不要停下来,快走——”


    褚明彰以肉身作盾地挡在管道前,他面前站着奈杰尔,两个人都举着枪指向对方,奈杰尔阴沉着脸,挥挥手让身边的手下将枪放下,“让开。”


    褚明彰没有理会,单手拉下保险栓,手指扣在扳机处,奈杰尔看着他,冷道:“没必要这样。”


    “玩一玩而已,不至于闹得你死我活。”奈吉尔扯了扯嘴角,“玩够了也就送回来了,别这么小气。”


    褚明彰目光刺向他,两道目光如同冰棱一般,他讽道:“给你玩?”


    “你他妈做梦!”


    “小知,不要停!”


    褚明彰忽然变了调,李知眼皮狠狠一跳,也在这时,身后又是一阵枪响,李知浑身一颤,褚明彰又吼道:“别管,不要停,我会过来的!”


    “褚明彰……”李知太害怕了,他想哭,可褚明彰却在不住地敦促他,“往前,别停下来!”


    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含混不清,每说一句话,李知都能听到一声枪响,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在狭窄的管道内蔓延开来,李知咬住下嘴唇,往前爬,可不管他爬多远、爬多久,那股血味还是萦绕在他身边,不曾减淡,好像这不是逃生隧道,而是一节血肠。


    他又叫了好几声褚明彰的名字,却在没有回应,他什么都听不到了,李知哭着想要往前——却再也动不了了。


    已经到了头,他往前拍了拍,应当是另一个隧道盖,他放下手电筒,支起双臂想要推开,正当他预备使力的时候,盖子忽然被人移开,李知的上方出现一只手,他抬起头,是个中国人,一个中国军人。


    那一刻,李知的眼泪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正当李知要将手放上去时,耳畔忽然一阵巨响,那一声炸得李知头晕眼花,两眼发黑,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使得管道坍塌,意识朦胧间他感觉到自己似乎被人扯了出去。


    可脑袋晕乎乎的,像是被泡在水里,两耳边嗡嗡的作响,身体变得很轻,灵魂要与躯体分离,越升越高、越飘越轻,像一只抓不到的气球那样,飘到不知道的地方去了……


    他看不清了、听不见了,似乎有人在挤压他的胸腔,李知闭上眼睛,微笑起来。


    他彻底没有知觉了。


    第110章 结局一·忘记 be结局 慎


    像浸在水里, 意识却漂浮在水面上,不知道是身体在往上升还是灵魂在往下沉,他还睁不开眼睛, 却能依稀听到断断续续的声音——


    “爆炸…冲击……失忆……”


    什么爆炸?冲积到什么了?谁失忆了?


    像一首乐谱被打散了,每一个音符都成了个体, 再也找不到原有的位置……极力地想要回忆, 也记不起曲子原来的旋律, 只有单个的音节无力地在脑海中跳动着……


    有人在尖叫,有谁在叫他的名字要他快跑……枪响,一声接着一声的, 最后……砰!


    “他醒了, 他醒了!!”


    头好痛……眼皮好像被胶水粘在一起了,李知很是艰难地将眼皮分开,天花板上的白色圆形灯像是天使头上的光环,光环下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似乎在对他说什么。


    “我要上天堂了吗……”李知混混沌沌地问他。


    “……”


    “天使是不会说话的吗?”李知笑了起来,“那还是天使吗?”


    “你有翅膀吗?有翅膀的话, 我就相信你了……”


    “荔枝…荔枝…!究竟在说些什么啊!”宫婕扒在他床边, 有些焦急地喊道, 边上的医生拦住她,“病人昏迷太久, 刚醒来, 意识还不清醒……等过一会就好了。”


    医生伸出一根手指放到李知面前, 问他:“这是几?”


    李知眯起眼睛:“二……不, 三。”


    “好吧。”医生摊了摊手,“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等他意识清醒了,再按铃叫我吧, 今天我值班。”


    “好,谢谢你医生。”宫婕与他打了声招呼,便目送着他出去了。


    没有人与李知说话,他很快又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宫婕吃过晚饭,舒服地靠在沙发上,想眯一会儿,谁知道就这样昏睡了过去,等宫婕揉着眼睛醒过来,却见自己面前站了个人,对方的影子笼罩了她的全身。


    “啊!”刚醒来的人是很脆弱的,宫婕被吓得惊叫了一声,等看清了对方的脸,才呼出一口气来。


    她拍拍胸口,后怕道:“荔枝?你什么时候醒的?”


    “怎么起来了,醒了也不和我说一声……”宫婕要扶他坐下来,李知垂下头,脖颈拉出一段柔韧优美的弧度,他看着宫婕那只自然而然放在他手臂上的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挣开。


    宫婕左右看看他的脸,觉得除了瘦点苍白点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不由放下心来,又关切道:“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说完,她便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殷切地等待着李知给他回答,可等了半晌,却等来了李知的一句:“对不起,请问…”


    “请问你是谁?”


    宫婕眨眨眼睛,完全没有想到会听到李知这样的回答,她指了指自己:“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宫婕啊,宫婕!”


    “对不起。”李知有些抱歉地笑起来,嘴唇微微抿着,眼睛不自然地朝下,苍白清瘦的身形配上那张隽秀的脸,像一个还在读书的高中生。


    “嗯…我还是不知道你是谁。”


    ***


    李知失忆了,他只记得十四岁以前发生的事,至于后半辈子的那些爱恨情仇全都忘了——医生说,他恢复记忆的可能性为零。


    “没有可能,一点儿可能都没有。”医生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向宫婕解释了,“不管你问多少次,我都是这句话。”


    宫婕终于肯放下心来,她长吁一口气,侧首看向斜后方低着头坐在那里的李知,心想着,如果什么都忘了,未免也不是一件好事。


    在李知的记忆还停留在父亲离开的那个夏天,母亲傍上了初恋情人,他即将要前往一个陌生且让他感到无比恐惧的“家”,而现在有人告诉他,他不用去了。


    他的母亲死了,死于精神病,死于脑肿瘤,还给他留下一个弟弟,不怎么会讲中文,会说缅甸话。


    宫婕说完这一切,有些紧张地咬住了嘴唇,她害怕李知会问的更详细,那么她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在李知没有。


    他安静地听完,点点头,而后抬头看向宫婕,问她:“我可不可以看看我的弟弟?”


    宫婕愣了愣,笑起来。


    她说当然可以,你昏迷的这些天,他很担心你。


    弟弟的缅甸名字叫敏漂,还没有中文名,等着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就是他的哥哥来取。弟弟瘸了一条腿,很瘦小,睁着一双无害的眼睛看向他这个与他长相相似的哥哥,心中生出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李知看着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摸摸他的头,弟弟柔软的头发缠绕在他指间,彼此都从对方身上汲取到了温暖感。


    “以后就和我一起生活吧?”李知说。


    弟弟听不懂中文,却可以从李知的神态以及动作读懂他的话,他放松下来,小小的肩膀像卸掉了千斤重担,他点了点头。


    半个月后李知出院,宫婕与弟弟一起接他出院,李知牵着弟弟的手,一只手翻看着自己的账户余额,惊呼道:“我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钱?”


    “还不止。”宫婕莞尔,“还有些信托基金,也很挣钱。”


    李知像浸在梦里,精神恍惚,他们预备坐电梯下去,刚要按下楼层按钮,却听见走廊内一片嘈杂,还来不及完全关上的电梯厢门再次大家,有几个身强力壮的男护士推着护理床进了电梯里。


    他们抢先按了上升楼层,宫婕皱了皱眉,瞟了眼那护理床上的人,却不知为什么愣住了,李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是个年轻男人,大半边脸都被烧焦了,皮肤变成了枯树皮一般的颜色,余下的皮肤完好,能看出原本样貌的俊美。


    他没有手,也没有腿,只剩下了一个四四方方的身体,像古代的人彘,弟弟被吓到了,瑟缩着身体往李知后面躲,李知揽住他的肩膀,轻轻地拍他,悄声道:“不怕,不怕啊……”


    他话音刚落,那病床上的人…他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或许“怪物”更合适,总之这个怪物却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忽然跳起来,男护士大叫着,“怎么回事?打麻醉!”


    厢门再次拉开,他们行色匆匆地推着人出去了,有几个人留了下来,跟着李知他们一起往下,李知听着他们在电梯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真惨呐。”有人感慨道。


    “中了那么多枪,还能活着,真是个奇迹啊。”他说。


    “穿了防弹衣嘛。”另外一个人说,“你看手脚,哪有一样是保住的。”


    “还不止呢……炸弹扔下来,半张皮都炸没了……是不是精神也出问题了?”他一转头,见到了李知与宫婕二人,不知道为什么脸色一变,默默的噤了声。


    宫婕的唇角垂下来,瞟了眼边上的李知,见他神色莫名,这才稍微宽心了几分,等那两个男护士走了,才倾身问道:“你……”


    “你还记得他吗?”


    “记得谁?”李知疑惑道,“护理床上那个人吗?我认识他吗?”


    宫婕彻底放心了,她摇摇头:“不,你不认识他。”


    “我就随便问问,我好奇。”她勾了勾嘴唇,“好啦,不说这个,今天你出院,我请你们吃饭吧?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啊,不要辣的就好了。”李知莞尔。


    宫婕微怔:“不…不要辣?”


    “我以前很爱吃辣吗?”


    “是啊。”


    “啊,那真不巧。”李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我现在…总感觉自己是不会吃辣的。”


    “口味全都变掉了。”李知说。


    宫婕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而后粲然一笑,搭住他的肩膀带他往外走,“没事儿啊,你刚出院吃辣也不好,那么我就自己来选啦——”


    “这是你在国内的最后一顿晚饭,一定要多吃点儿啊!”


    明天,李知就要和弟弟一起飞往一个新的国家了。


    ***


    “希恩先生,您的新作品反响非常好,可以与我聊聊您的创作心得吗?这本书的主角在您心中,是个怎样的人呢……”


    蒙特利尔北岸枫丹白露的一幢别墅内,李知坐在沙发上,小猫…七岁已经不是小猫了,朱古力安详地趴在他的腿上,咕噜噜地撒着娇。


    一名中国记者正在对他进行采访,摄像机就架在边上,李知却没有太大的感受,他一年到头会经历太多次这样的采访,早就已经习惯了。


    新作品没有拿奖,但因为找了很好的译者,所以海内外的销量都非常好,所以,李知已经很满意。


    一个小时多的采访结束后,李知抱走小猫,起身与记者握手,记者微笑着:“真的很期待您的新作品。”


    李知与这个记者熟识,所以他客气地说:“我也期待你的新专栏,之后打算做什么主题?”


    记者叹口气,摊手遗憾道:“黄了——之前约好的采访对象,咬舌自尽了。”


    “啊。”李知惊讶道,“怎么会这样?”


    记者点点头,唏嘘道:“是啊,他没有手脚,精神还有问题,有自杀倾向,这两年有所好转了,护工便放松了看管……没想到会用这么极端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对不起啊,说这些……真不好意思。”记者抱歉道。


    李知摇摇头,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李知便挥手送别,刚准备将门关上,一个人影却窜进来,李知生怕将他夹到,及时将门又推开了:“小晗?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哥哥!”几年过去,弟弟的中文已经说得很好,这个街区上法国人居多,所以李知与他现在也会说法语,虽然还不是很流利,但日常的交流却没有大问题。


    他将一张奖劵举起来,“我抽中了一等奖哦!可以在这个月内去吃一顿免费的晚餐,嗯…虽然在温哥华…有一点远,但是要不要去顺便度个假?这是海边餐厅耶!”


    还不等李知回答,弟弟就开始撒娇:“去嘛,我都放假啦!”


    李知接过奖劵看了看,惊呼:“是这家啊?”


    “是呀。”弟弟高兴道,“我知道你想去吃很久了,去嘛……”


    李知被他逗笑,拍拍他的头顶:“好吧,要去几天?朱古力怎么办呢?”


    弟弟似乎早就料想到了他会问到这个,滔滔不绝地将自己的安排说给他听,李知又将沙发上瘫成猫饼朱古力抱起来,挠挠她的下巴,“要乖哦。”


    朱古力晃晃尾巴,半睁着眼睛,很惬意的样子,李知笑得露出一排牙齿,“她根本不需要我们担心。”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喃喃道:“天黑了。”


    太阳又下山了,一天又过去了,真快。


    日子就这样过着,潺潺的流水一样,不会停下来,无知无觉间在指缝间流走,转眼间四年过去,四年又四年,那就是四十年,一生也要结束了。


    李知闭上眼睛,默默许愿——希望,这样的幸福永远也不要停止。


    就像太阳一样,高高地悬挂在他心头,永远也不要消失吧!


    这样,就是最好的了。


    ———结局一·忘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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