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卓远为什么能跟李知在一起?
他曾是李知的心理医生, 褚明彰自己也看过几次心理医生,在褚明彰眼里,心理医生屁用也没有, 但李知恐怕不这么认为。
褚明彰见到邓卓远的第一眼就对他产生了敌意,褚明彰不怀疑自己的感觉, 在褚明彰看来, 邓卓远这个人非常虚伪, 也非常狡诈,他很可能在一直诱导李知。
如果他有医德的话,也不会跟自己的前病人谈恋爱了。
他能跟李知在一起就是钻了空子, 褚明彰就是不肯相信李知会真的喜欢他。那时候他跟李知产生矛盾, 李知恐怕都去找邓卓远倾诉了,次数多了,李知便将对他的依赖潜移默化地转移到了邓卓远身上。
之后重逢时邓卓远再说几句漂亮话,李知那么单纯, 肯定是被他给骗了。
两个人在一起必然有争吵,褚明彰就不信李知与他在一起就能一直平安无事。邓卓远不是很喜欢在这种时候挑拨离间么, 那么褚明彰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爱李知, 李知一定也会重新爱上他的。
李知是他的爱人,谁也抢不走, 现在跟别人在一起, 也不过是暂时被迷了眼睛, 迟早有一天李知会看到他悔改的决心, 相信他的爱,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褚明彰要让李知看清邓卓远虚伪面孔之下的真面目,当然他不会蠢到去当那个导火索。他会在李知被别的男人刺伤时出现, 用真心去对待他,让李知知道,还是他褚明彰最好。
韩子尧看起来很愤怒,褚明彰决定刺激他一把,他靠在墙边,自嘲似的笑了一声:“我早就知道他恋爱了。”
“……”此时此刻的韩子尧非常烦躁,李知的隔壁领居见势不对,已经随便找了个理由溜走了,现在狭窄的走廊里只剩下了韩子尧跟褚明彰两个人。
“你挺可怜。”褚明彰有点想抽烟,但想起这里不是抽烟区,所以又将凑近的火机拿开了,“你是不是以为只要我跟他分开了,你就能跟小知在一起?”
韩子尧脸色不大好看,没说话,看起来像是被他说中了,褚明彰半仰起头,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解干瘾,“说实话,我也是这么以为的。”
“有时候想想,你跟我斗得这么你死我活的有什么意思,还不是被人捷足先登。”褚明彰摇摇头,“他利用了你,之后又一脚将你踹了。”
“他曾经爱我,现在却不爱了……说起来还是你幸运点。”
“你到底想说什么。”韩子尧戒备道。
“我让他失望了,李知的性格你也知道,他不会再相信我。”褚明彰说,“你跟我不一样,他骗过你,心里头到底还是对你存了几分歉疚。”
“你难道没发现他看你的目光跟看我的不一样?”
韩子尧虽然视褚明彰为眼中钉,却还是因他这番话而心旌摇荡,无意之中便被褚明彰牵着鼻子走了,但面上还是故作冷漠:“你什么意思。”
“我了解李知,我知道他很可能喜欢上你,所以不惜一切代价地要把你弄走,可我没想到……还能蹦出来个别人。”
褚明彰这话说得非常有技术,他将李知与韩子尧说成了一个整体,而自己则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这让韩子尧生出了一种错觉——若不是褚明彰从中作梗,他跟李知肯定能在一起。
按照这个方向深想下去,又变成了虽然李知现在跟别人在一起了,但是李知对他是不一样的,四舍五入就是李知喜欢他。
韩子尧越想越来劲,在他看来,现在出现在他与李知之间的阻碍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李知现在的男朋友。
他狠道:“那小子什么来头?”
“你自己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褚明彰道。
***
“这是M5和牛,很嫩。”邓卓远切下了一块羊里脊肉放在了李知的盘子里,“尝尝看。”
李知咬了一小口便将叉子放下了,邓卓远看向他:“不合口味吗?”
“有点柴。”李知食欲不佳,随便找了个理由敷衍了一下。
邓卓远闻言挑了一下眉——他才刚说过这肉很鲜嫩。
他看向这满桌子的菜,十指相扣放在桌前,“小知。”
“嗯?”
“是你约我来这家餐厅的,我以为你会比较喜欢这里的菜,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你连餐前布丁都没怎么动。”那东西李知就舀了一勺,事实上,每一道菜李知都没怎么动。
“嗯……可能是没什么胃口。”李知道。
“是吗?”邓卓远干笑一声,“我还以为你是不乐意跟我一起吃饭。”
叮——李知放下手中的叉子,叉子在瓷盘上碰撞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他抬起头来,却正好对上邓卓远的双眼,不知道为什么,李知有些无法直视那双眼睛,他睫毛颤了颤,有些惊慌地将目光转开了。
这样的慌张似乎证实了几分邓卓远心底的猜想,他叹口气,伸手握住了李知放在桌上的一只手,李知半边身子一僵,下意识地要将手缩回去,可邓卓远却握紧了不肯放开。
李知发现拗不过他,也不再用力,却也同样没放松下来,邓卓远大拇指指腹在他手背上一抹:“小知,你这是怎么了?”
他好像是在问李知现在为什么紧张,但是两个人心里都清楚绝不止于此,李知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沉默。
邓卓远干笑一声,将他的手放开了:“小知,你今天约我出来,其实我真的很开心。”
“我们很久没见面了,前段时间……你忽然变得很忙。”邓卓远这样说道,“所以我更加期待于今天的见面。”
邓卓远问他:“是我又哪里做的不好吗?”
他实在是很善解人意,哪怕李知这样心不在焉也没有发脾气,可邓卓远越是这样温和有礼,李知心里便越是感觉不好受,他想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也很重视这次约会,所以提早一个小时挑衣服,选配饰,理头发,明明抱着这样的心思来,却又莫名其妙地搞砸了。
椅子很软,但李知就是坐不住,怎么调整都找不到一个舒服的位置,餐厅内小提琴手舒缓的乐声难以平复他焦躁的心情……李知不禁想问一问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祸害了他,使得他这样心不在焉呢?
“卓远哥,不是……”李知想要解释,可邓卓远也看出了他的为难,邓卓远叹口气,强颜欢笑,“没关系的,别有压力啊,小李同学。”
称呼又从小知变成了最初的小李同学,其实邓卓远隐隐期待着李知能与他推心置腹。
但很遗憾,李知没有。
饭后邓卓远送李知回去,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两个人心里都藏着事,这一段路开得煎熬,可等车子真开进小区了,邓卓远又开始不舍得。
“我走了。”李知看向他。
“好,到家发消息。”
李知点点头,邓卓远一直看着他的背影,当李知推开了车门,正要准备出去的时候,邓卓远忽然解开身上的安全带,将已经探出半个身子的李知拽回来,李知不明所以,被他推在被放倒的副驾驶上。
邓卓远翻过来,李知在他身下,一颗心脏砰砰直跳,车门还开着,随时都有人可能经过,李知面颊浮红,要将他推开:“卓远哥,你——”
“小知。”邓卓远捉着他的人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你是喜欢我的,对吧?”
李知脱口而出:“是的。”
他回答的是如此干脆利落,邓卓远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果然人在爱情之中就是容易犯傻——身为心理医生的邓卓远竟然没有注意到李知说这话时,那双眼是多么的空洞无光。
邓卓远是他的男朋友,温柔体贴,高大俊秀,他不玩冷暴力,不搞若即若离那一套,他是满分男友,李知理所应当地喜欢他。
但是他说那话时,脑海却是空空的,心中也是毫无波澜,只是邓卓远已沉浸在他的“坚定”中无法自拔,“小知,你心情不好可以和我说,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嗯。”
“还要……之前我说过的那个同居的提议,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同居?李知快速地回忆了一下,印象中邓卓远是好像提过,可那时候李知以为他是开玩笑的,压根也没往心里去,现在邓卓远再说起来,李知居然有点发愣:“什……什么?”
“同居。”邓卓远说,“我在中环有一套房子,已经装修完快半年了,如果你想好了要同居,我们立刻就可以搬进去。”
“那里采光很好,有一个很大的阳台,你可以抱着朱古力在那里晒太阳,配了你喜欢的半开放式厨房,还有一间隔音很好的书房,你可以在那里写东西。”
“哦,小区内绿化也很好,还有个很漂亮的花园,宠物友好。”邓卓远笑道,“你可以带着朱古力去那里散步。”
朱古力是一只很特别的小猫,她喜欢像小狗一样出去散步。
“小知,你说好不好?”
好啊,当然很好,邓卓远问他做到这个份上,在拒绝人家似乎就有些让人过意不去了,李知知道自己应该顺势答应的……今天褚明彰跟韩子尧又找到他们对面,既然觉得他们烦,又为何不搬走呢?
好像是一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好像是老天爷在存心为他分忧,李知犹豫着,正当他想着要不就答应下来算了的时候,车外忽然伸进一只手来,揪着邓卓远的领子就将人从车内拽了出来。
李知急切地坐起来看向车外,外头那个多管闲事的神经病竟然是韩子尧,韩子尧看起来气愤不已,那脸色不知道的还以为李知是他的老婆,背着他给他带了绿帽子。
“韩子尧!”李知连忙喊住他,生怕他要对邓卓远做什么,“你怎么还在这里?你在这儿干什么!”
他又下意识地看向韩子尧身后,有一句话即将脱口而出,却被李知咬住舌尖,硬生生地遏制了下去。
李知想问他褚明彰去哪了,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
但在说出口之前,李知便意识到了这句话的不对劲之处——
为什么他的潜意识里,还会在意褚明彰去了哪里呢?
第92章 挑唆 褚明彰虽然十分令人……
褚明彰虽然十分令人生厌, 但有的时候,他说的东西还是比较在理的。
譬如说褚明彰今天对他与李知之间的分析就非常透彻,从前韩子尧所忽视的许多事都被褚明彰一一挑明, 听他说完,韩子尧竟有一种大彻大悟之感——果然是旁观者清。
几句说下来, 满胀的欣喜充盈着韩子尧的心脏, 韩子尧已经陷入自己的想象中不可自拔, 满脑子都是李知接受他爱意后两个人生活在一起的幸福场景(当然这在韩子尧看来是必然的事)。
褚明彰未尝没有看出他的欢欣,这个昔日令韩子尧嫉恨无比,今日却成他手下败将的家伙讽道:“可那又怎么样, 他现在可是跟别人在一起。”
韩子尧知道褚明彰是想刺激他, 自己挽回不了李知的心,就想给他泼冷水。那么韩子尧偏不如他的意,反其道而行之,褚明彰越想让他沮丧, 他就越是情绪高昂,战火高涨。
韩子尧很是想看看李知现在这位新男友的真面目, 所以一直在停车场内蹲点, 眼见着一辆宾利开进来, 韩子尧当时眼皮就是狠狠一跳。
心里存了几分怀疑,所以悄悄地靠了过去, 只见车门敞开着, 那小子不知道在李知耳边说什么, 贴的那么近, 似乎要对李知行不轨之事,韩子尧心中立刻窜起一团火来,那股怒气控制了他本就不多的理智, 当即伸手将人拽了出来——
爹的,韩子尧这辈子最恨两种人,第一种就是褚明彰这样爱装逼的,第二种就是邓卓远这样表里不一的禽兽,看着斯斯文文的,车门都不拉就想干那事儿了,简直是畜生。
韩子尧气得嘴唇直哆嗦,他胡来惯了,一向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去考虑后果,要不是李知及时喊了他一声,韩子尧真是克制不住,要一拳砸上去了。
因为太过愤怒,所以没怎么听清李知最后一句话,韩子尧伸出手指向边上的邓卓远,“这就是你现在的男朋友?!”
“是的,我是。”邓卓远将被他扯乱的衣襟整理平整了,控制好面部表情后,十分有绅士风度地朝边上的韩子尧伸出一只手。他的动作是如此优雅从容,更是将怒火中烧的韩子尧给衬得面目狰狞,粗鲁无礼。
邓卓远在做出这动作时还往边上挪了挪,正好地将李知给挡住了,韩子尧看不见他,脸色更是沉了几分,可邓卓远面上不变,“怎么了,请问您有什么事儿么?”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虽然从来没有真正地跟李知在一起过,但是如今的韩子尧已然将自己当成正宫了,说话也硬气起来,李知真不知道他吃错了什么药,“韩子尧,你说话注意一点!”
韩子尧气不打一出来,又是极其无礼地将手指指在人家鼻子上:“李知,你被他给蒙蔽了!这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刚刚要对你做什么,你有没有事啊?”
“什么……”韩子尧那嗓子大的,吼得李知耳侧发麻,他被韩子尧这话说得一愣一愣的,怔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知道韩子尧这是误会了,李知喉头一哽,而后才道,“不是……你误会了,而且…”
而且就算他们要做什么,又与韩子尧有什么关系呢?看他那架势,真像是来抓奸的。
“怎么可能!他都跟你……”
“先生。”邓卓远插/了进来,他皮笑肉不笑道,“请问您究竟是哪一位呢?”
他曾是李知的心理医生,肯定听过“韩子尧”这个名字,或许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但紧接着肯定也就回忆起了,邓卓远现在这样问他,并不是真的好奇他的身份,只是拐着弯儿地请他离开,不要多管闲事罢了。
“总之你误会了。”李知沉沉地叹了口气,他语气不善,“这是我现在的对象,麻烦稍微客气一点,说话不要那么难听。”
李知左一个男朋友,又一个对象的,听得韩子尧很是吃味儿,其实他只要脑子稍微清醒点便能发觉李知对他的态度有多么的疏离冰冷。
奈何韩子尧现在被褚明彰那三言两语给洗了脑,李知的冷脸被看作故作矜持,与他撇清关系的话被看作欲擒故纵,换言之现在在韩子尧眼里,不论李知说什么做什么都与他有撇不清的关系,都有暗中吸引他注意的嫌疑。
这样想着,韩子尧又稍微降下点火来,没再说什么,只是狠狠地瞪了邓卓远一眼,邓卓远没有理会他,当着韩子尧的面儿抬手理了理李知脖子上的围巾。
“我跟你说的事,可以好好考虑一下。”邓卓远对着他温和一笑,“其实,换一个新环境也可以让心情变好,而且……”
“我想朱古力也会很喜欢这个新家的。”
这就是邓卓远说话的高明之处,他没有明说自己邀请李知同居,却又在话语间若隐若现地,将那点暧昧的消息透出来,却也不会太隐晦让人猜不透。
他点到为止,只几句话便让人止不住地浮想联翩。
“明早还有事,就不陪你上去了,否则我怕是要不舍得走了。”邓卓远凑过去,在李知头顶心吻了一下,“我走了,小知。”
李知朝他招了招手,“拜拜。”
韩子尧在边上看的眼珠子要出血。
***
那个道貌岸然的禽兽居然要跟李知同居,肯定没安好心,韩子尧一直想着这茬,回去后气得一宿没睡,最终打算用最快的速度将李知给追到手。
他让人查出了李知的电话号码,加了微信没通过,又成天到晚地给人发短信,李知不回,韩子尧就契而不舍地发,三天之后他发现短信再也发不出去——
他被李知拉黑了。
李知性格内敛,这样的求爱方式恐怕会吓到他……总之韩子尧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承认李知对他并没有意思的这一事实,好在他还留有后手。
李知不吃这一套,那他就来个温水煮青蛙——李知对门儿邻居的房子依然准备出售,韩子尧立誓要将它买下来,与户主交涉多日,每次敲定了要签合同时对方又反悔,很是痛惜地说有人出了更高价。
这出了更高价的人是谁呢?除了褚明彰也没有别人了,褚明彰虽然已经知道自己被踢出游戏外了,却还是不肯死心,想要往局里挤,次次都跟韩子尧抬杠,可是把他恶心的够呛。
不过这房子最后还是到了韩子尧手里,以超出市场价近十多倍的价格给拿了下来,这场拉锯战持续良久,韩子尧对自己打赢这场仗的结果可谓是非常满意,还特意跑到褚明彰面前好生显白了一番,并明里暗里地讥讽褚明彰近期的财务情况是否遇到了某些问题……
褚明彰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呼出了一口烟圈。
韩子尧自打成为李知邻居后可谓如鱼得水,骚扰的那叫一个乐此不疲,没事儿就去送送花送送礼物敲敲门。
花被扔了,礼物原封不动地被退回,物业特意敲了韩子尧的门委婉地告诉他少去敲邻居的门,扰民了。
韩子尧有些郁闷,有时候在阳台看见李知,李知的脸色也是十分不好看,韩子尧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他越是努力,李知就越是与他保持距离呢?
他在家苦苦思索了两日,还是按耐不住要去找人家了……就是这么巧,正好又遇见了邓卓远跟李知一道儿回家,两人面色不善,环绕在彼此之间的气氛低迷,就连韩子尧这么神经大条的人都看出了这两人之间似乎发生了些什么事。
事实也确是如此——其实两人已经有段日子没见了,前段时间邓卓远去了一趟悉尼,是去交流学习的,一去就去了一个多月。
悉尼跟国内时差就两小时,按理来说不会影响什么,可一个月下来,两人之间就没发过几句信息,除了最开始还进行了一些早中晚的问候,到后来基本上是几天才发那么一两句。
先前李知又卖了一部影视版权,导演请他来担任这部电视剧的编剧,剧本李知早就写好了,今天去片场看了看……这不巧了,正好看到了邓卓远。
这部电视剧的主角有反社会人格,制片组特别请邓卓远过来给主演讲解相关知识,好更贴角色,李知之前是听导演提过一嘴,却没有想到他请来的人会是邓卓远。
双方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对方,面面相觑良久,还是李知先开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上周。”
“你没有告诉我。”李知说。
“是啊。”邓卓远苦笑,“你也没问过我。”
他一直在等李知的消息、电话,可惜都没等到,李知沉默片刻,“最近在写剧本,有一点忙。”
邓卓远看了他一会,没有多说什么,两个人一起回家,路上邓卓远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说,“小知,我很想你。”
李知脊背微微勾着,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微微抿着唇。
邓卓远瞥他一眼,将车停在了偏僻处,他犹豫了一会儿,伸手去抱李知,“你是不是一点都不想我?”
“放松点。”邓卓远拍拍他的背,“小知,你在紧张吗?”
“我没有……”李知呐呐,邓卓远便松开他,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尖儿,指腹轻轻地在嘴唇上摩挲着,邓卓远借着路灯莹弱的光看他,逐渐沉溺,他俯下身,欲吻李知的嘴唇,却堪堪亲到他的耳侧。
李知躲掉了。
邓卓远僵住了,虽然从前李知也会在他想吻他时羞赧地推他,可那还能看做是因为害羞,欲拒还迎,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如避洪水猛兽。
他面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小知……”
“你在……抗拒我吗?”
事实上,李知也呆住了。
“你最近……不,已经有很长一段日子了。”邓卓远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第一次如此严肃,语气沉重地与李知说话,“一直很心不在焉。”
“李知,你怎么了?”
“你的心跑到哪里去了。”
第93章 私会 他的心跑到哪里去了……
他的心跑到哪里去了?
李知被邓卓远问住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紧紧抿着双唇,可这时候缄默不言显然不是个很好的选择, 邓卓远定定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慢慢的, 他的脸上浮现出失望的神色, 哪怕车内这么暗, 也清晰地落到了李知的眼中。
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邓卓远坐回原位,他还是将李知放到了家, 这一路上李知一直想说些什么, 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流逝了。
李知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题,邓卓远也会回应他,却很明显的不如之前热情了,邓卓远还是送李知上了楼, 两个人站在狭窄的电梯厢内,邓卓远叫他的名字。
“李知。”
“嗯?”
“要和我住一起吗?”邓卓远问他, 他如此郑重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认真的像是在求婚, 李知张了张嘴,正当他要回答的时候, 刷啦一下, 电梯门开了。
这一动静吸引了李知的注意, 于是即将说出口的话又在舌尖转了个弯儿, 变成了一句不咸不淡的,“到了。”
邓卓远睫毛颤了颤,他垂下眼皮, 跟着李知一起走了出去,往前走了两步便看见精心打扮过的韩子尧站在李知门前,怀里还抱着一大捧的鲜花。
他一开始还没注意到李知他们,韩子尧甚至还在走廊里清了清嗓子,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片来,瞄了两眼后才塞进去,而后脑袋再一转,便看见李知与邓卓远迎面走来。
邓卓远一向是见人就带三分笑,哪怕心中再不痛快,还是会尽力维持住体面,可是现在,他的脸色已经完全的阴沉了一下来。
人非圣贤,邓卓远这段时间没有一次是睡好过的,在国外时也是心神不宁,有好几次他都已经想放下手头的一切事情订机票回国,但又怕自己在冲动的情况下做出不理智的事、说不礼貌的话,所以硬生生地忍耐了下来。
他跟李知缺乏交流,他不知道李知为什么会对他竖起心防,尽管他知道李知从未真正对他卸下防备,可至少也不像现在这样,将自己严丝合缝地保护起来,不肯向他泄露更多的真心……甚至还要将先前的感情也收回去。
邓卓远一样也不知道韩子尧住在李知的对门,如果是之前,他与李知之间还没有发生这些变化时,他可以对韩子尧追求李知的举动不屑一顾,甚至淡然一笑。
但是现在,他很难做到理智。
邓卓远感受到了浓重的危机感,李知察觉到他的不悦,多说多错,他决定无视韩子尧直接回家,谁知韩子尧却来劲了,很想在这个时候再煽风点火,所以他做了一个动作。
他拉住了李知的手腕,并且强硬地要将花束放到李知怀里,李知推脱不掉,花束掉在地上,花瓣洒落了一地。
“你到底想干什么!”李知发火了,他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样愤怒过,像是在急着撇清关系,尽管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
李知悄悄地瞟了邓卓远一眼,当邓卓远看向他时又飞快地将目光转开了,邓卓远伸出一只手按在李知肩膀上,“你们是邻居么?”
“嗯……”李知小声应道。
“我一点也不知道。”邓卓远笑着摇摇头,“小李同学……”
“你的小秘密还真多啊。”
***
现在看来,两边都脑补出了一出大戏,唯有李知在风暴中央,缩头乌龟似的守着这一份安宁,怎么也不肯挪动一步。
在邓卓远看来,李知跟他的关系疏远,又跟自己的情敌住在对门,明明厌烦对方却又不肯应允自己的同居请求,难免让人联想他是在欲擒故纵。或许韩子尧就是李知心神不宁的理由,又或许他那一声声的拒绝也是装的,目的是为了考验,或者说,看看韩子尧对他的感情到底有多热忱,能否让他感受到百分百的安全感。
而在韩子尧看来,李知一次次地对他冷面相对,恶意相向,不留情面地拒绝他的示好……韩子尧住宿没脸没皮都得怀疑自己了,难不成他真的想错了?也许李知对他是有愧疚,但的确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可他又不跟邓卓远一起搬走,只是留在这里,两人之间好像也出了问题,这又让韩子尧心中蠢蠢欲动,好像这是李知对他的一种考验,只要自己契而不舍,李知就会和别人分开,跟他在一起。
两个智商、情商都完全不在一个层面的人居然如此凑巧地想到一块儿去了,可实际上,李知迟迟不愿意搬走,并不是因为什么特殊的原因。
他只是住习惯了,这地方让他有家的感觉,或者说,李知有些害怕,冥冥之中有种预感,如果他做出改变,有些事情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晚上李知带着朱古力下去散步,一人一猫绕了一大圈,到后面朱古力似乎走累了,时不时地停下来,李知想将她抱起来,朱古力又挣出他的怀抱,自个儿在街上溜达着,走的慢慢的。
李知陪着她,朱古力愉快地翘着尾巴,李知出神地注视着她两只小耳朵上的小绒毛,随着风飘呀飘的,忽然看到那两只小耳朵猛然往后竖——朱古力飞机耳了。
很少能见到朱古力这样好脾气的小猫,可以摸可以抱,从来不会凶人。
朱古力唯独对一个人显露出“恶兽”的一面,李知自下而上地抬起头来,表情没有变化,似乎对于对方的出现已经见怪不怪。
他想说一句你怎么又在这里,但是有些累了,所以李知一句话也没有说。
男人的身影如同一场无形的黑网,将朱古力盖住了,她开始拱背、炸毛,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呼噜声。
李知想像往常一样无视他,只是今天心烦意乱,竟然有些不想这么快回家,又很疲惫,不是想走太远。
所以他只是将朱古力抱起来停留在原地,褚明彰有些意外,但也没有煞风景地出声,就这样站在李知旁边,双手插在风衣兜里,垂头看着地面。
半晌李知烟瘾有点犯了,这里非烟区,所以他只能摸摸口袋里的烟盒解干瘾,余光一瞟却注意到边上的褚明彰转着手里的打火机,火焰在他手指间翻飞着。
意识到李知的目光,褚明彰手上的动作愈来愈快而毫无规律,他似乎很焦躁,火焰烫到他的手指,褚明彰轻嘶一声,打火机掉到地上。
Cin——
褚明彰蹲下身要将火机捡起来,目睹这一切的李知不明意味地笑了一声,他轻轻拉开要凑过去闻火机的朱古力。
李知说:“褚明彰,你有意思吗?”
朱古力有一条固定的散步路线,从一只小猫的时候就开始这么走,一直走到现在。
李知是在这条路上的某一个小拐角处捡到她的,只有走这条路才能经过那个小拐角,所以朱古力认定了这条路——尽管这路上并非全然充满着好的回忆,糟糕的事也有不少。
当朱古力还是一只小小猫的时候,曾在这里对上过几条大狗,尽管那几条大狗并没有什么恶意,凑过来只是出于好奇,且两边都及时地将自己的猫、狗给分开了,但是全身还没人家脑袋一半儿大的小朱古力还是被吓了个半死。
李知以为她从此以后会选择再也不走这条路,但没想到朱古力依旧初心不改,之后安然无事了很久一段日子,小朱古力长成了大猫,又险些被醉酒的飞车党撞到。
李知都被吓到了,认为这条路实在太不安全,当他尝试着将朱古力拽走时,她又执拗地不肯改变方向,如果李知强行将她抱走,朱古力会很生气。
所以他只好顺着她,当然了,若不是李知顺着她,他也不会在这条必经之路上,天天遇到“碰巧”来这里散步的褚明彰。
很憋屈,很讨厌,可这地方是公共场所又不是李知自己开的,所以他只能眼不见心为净,装作没看到地走掉……可这也不过是自欺欺人,因为褚明彰终究站在那里,不管李知是否理会他,不论李知是否给他好脸色,他都用一种无声却满怀思念的目光看他。
这会让李知很烦。
他就这样安静又如影随形地侵入李知的生活,像盛夏时沾在脸上的细软猫毛,怎么去抹它,它都在哪里,看不见它,却清晰地知道它存在。
褚明彰故意把对门的房子让给了韩子尧,自己却出更高价买下了李知隔壁一幢楼相同楼层的房子,他不会像韩子尧一样聒噪,可当李知在清晨推开窗的时候,能看到对面花瓶里看到每一天都不重样的花;晚上去阳台吹风的时侯,又能时不时地看见一样在对面阳台的褚明彰。
李知气结。
“你有病吗?你们都是神经病吧。”多日积郁在心底的,没有来源的负面情绪忽然就抑制不住了,即将爆发出来,“你脑子有病吗?你干嘛住到这里来?干嘛每天守在这里?你恶不恶心,你烦不烦人啊?”
褚明彰静静地看着他。
李知一只手牵着朱古力,一只手狠推他一把:“你能不能滚远点啊?”
“不好。”褚明彰说。
李知崩溃:“你不是在浅水湾有房子吗?你不会滚到那里去住吗?你干嘛非要碍我的眼?”
“哦,你还记得这么清楚。”褚明彰似乎很高兴,很少见地露齿笑了出来。
李知气死了,把猫抱起来要走,走了大概五六米后有人挨上来,一边跟在他身后一边说:“不生气,好吗?”
“我想见到你,又不敢打扰你,只好这样了……小知,走慢一点,旁边有车……”
李知幅度极大地避开他的手,像是故意要跟他对着干,步子迈得更大,走得更快,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骂……骂他像私生粉,是变态,是死乞白赖甩不掉的虫子……
“那你不能走远一点吗!”当褚明彰又想来碰他时,李知忍无可忍地吼道,“就不要让我看见你。”
褚明彰停下脚步,就这样看着他,他有些无奈地勾了勾唇角:“对不起。”
“但我忍不住。”
你去死吧,李知睨他,恨恨地想。
正当他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兜里的电话忽然响起来,李知摸出手机一看,是宫婕。
宫婕没事不会打电话,平时聊天都是发消息,想来是有什么要紧事,李知瞟了边上的褚明彰一眼,将电话接通了,“小婕?”
“荔枝,荔枝你还好接电话了。”宫婕呼吸急促,语气很急,“是这样,你现在还在香港吗?”
“嗯。”
“好,你快买最近的一班飞机回s市。”宫婕郑重道。
“你妈妈要不行了。”
第94章 弟弟 汪小春是一个坏女人……
汪小春是一个坏女人。
至少在李知看来是这样的。
汪小春美丽, 妩媚,又刻薄,绝情, 像是格林童话里的后妈,但李知确确实实是她生的, 血浓于水, 这一点从他们俩那张相似到了极点的脸上就能看得出来。
李知爱她吗?他想应该是不爱的, 如果他爱她就不会将有精神病的汪小春扔在医院里不闻不问,为了寻找自己的自由抛下一切远走高飞,三年多来甚至一眼都没回去看过。
但是一点都不在乎她呢?好像又不至于这样——如果他真的恨她恨到了极点, 恨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也不必托宫婕告诉他汪小春的情况……尽管除了李知刚走时汪小春闹过几次,后来的她倒是都没出什么幺蛾子。
一有什么急事儿,医院将电话打到宫婕那儿,宫婕又转述给李知, 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也不过是因为李知还放不下她……至少, 不能当作没有过这个妈。
都三年没有消息了, 李知都快忘记她了, 现在忽然丢下一枚重磅炸弹——说汪小春快要不行了。
但是宫婕确实没有骗他。
汪小春颅内长个了血管瘤,血管瘤破裂导致大出血, 汪小春的生命如同流水一般流逝, 等李知赶到医院的时候, 汪小春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李知简直不能相信那个躺在病床上的, 苍白瘦弱的女人是他精干艳丽的母亲,她的浑身都插满了管子,细瘦的手臂无力地垂在一边, 病房门被打开了也毫无反应,只有当李知走进了的时候,她的手指才稍微动了动。
汪小春缓缓地将眼皮睁开了一条缝,李知站在她的床边俯视她,汪小春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了,心电图显示她的心跳加快——她认出了李知。
汪小春傻了六年多,忽然有一天她的脑子里毫无预兆地长了个瘤子,又忽然有一天她脑子里的瘤子毫无预兆地炸掉了,在李知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个让他既爱又恨了一生的女人,就要这样死掉了。
鼻罩上一次次地喷出白雾,她想说话,李知伸手将她的鼻罩拿掉了——反正她也活不久了。
“你……来了…”她的声音真难听啊,想被锯子锯过的木头一样,真是难听到了极点了。
“是啊。”李知看着她,“原来你还认得出我呢。”
在她生命的最后关头,李知依然没能做到心平气和,汪小春倒是释然了,她的眼神平静的像一片蒙了雾的湖泊:“李知。”
李知缄默不言。
“你恨我。”
汪小春曾经问过他这个问题,当时的李知没有给她答案,现在的李知一样没给她回答,区别在于那会儿李知懵着,而现在的李知定定地站在他面前,尽管一言不发,但是无声胜有声。
“你出生在夏天,你一直哭,窗外知了一直叫,真烦人……”汪小春絮絮叨叨的,眼神涣散了,好像陷入了更加深沉,既痛苦又甜蜜的回忆里,“所以我给你取名叫李知。”
“你爸爸抱着你,笑得那么高兴,好像你是他亲生的……”
汪小春的话蓦然停了下来,她目光空洞地注视着天花板,嘴唇挑起,僵硬地笑着,“这个男人真是蠢啊……”
真是蠢啊,当汪小春被周国雄抛下时,是李向西给了她一件厚外套,那外套上绣着李向西的工地地址,她找了过去,只是稍加引诱,这个男人就是此生此世非她不可了。
蠢啊。
汪小春不是一个只能靠着男人才活下去的女人,那时候她春心萌动又被抛弃,她需要一个男人聊以慰藉,然后振作起来,抽身离开。
但是他们结婚了。
之后的好几年汪小春都没搞明白自己为什么和他结婚,其实当时还有几个老板跟金融圈新贵在追求她,但汪小春只是犹豫了一小会,都拒绝了。
其实他们每一个都比李向西要好,而那个傻瓜男人除了健朗和容貌堪称英俊以外,好像也没什么优点了。
直到婚后汪小春的追求者还是滔滔不绝…一直到李知上初中。
后来那个傻瓜死掉了。
“你爱他吧。”李知终于开口了。
“你知道爱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李知回答的很快,“没有人百分百地爱过我——连我妈也没有。”
“你怪我。”
“也许吧。”
汪小春无力地笑起来:“我是不是要死了。”
“可能吧。”
“我对你不好。”
“嗯。”
汪小春的眼神越来越空洞,她静默片刻,讷讷道:“我好像看到他了。”
“你快死了。”李知近乎报复性地说。
“我毁了你,杀死了周国雄,设计走了周国雄的儿子……还有…”
“我害了你弟弟。”
李知想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个“弟弟”指的是当时汪小春临近分娩时与周柏宇产生矛盾,两人争执时汪小春摔下楼,摔掉的那个男婴。
李知还记得他死是因为被脐带绕住脖子窒息而亡了。
“是啊。”李知说,如果他弟弟还在的话,现在也有八岁了,“希望下辈子,他能有个爱他的好妈妈。”
汪小春侧过头来,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她也做的无比缓慢且困难无比,她死死的盯着李知,那黑无杂色的眼瞳,以及濒死也美艳到极点的面容让人联想到鬼,她就这样慢慢的,慢慢的笑了起来,汪小春的声音压低到了极致。
“不是,下辈子。”
“什么?”李知紧蹙起眉头,他往前靠近了一点,因为他一点都没听清楚。
“不是下辈子!!”当他将耳朵靠近的时候,汪小春忽然疯了一样朝着他大吼大叫,她生命的最后余晖都好像在这一刻焚烧殆尽,“他还活着,你弟弟,他活着!”
她吼完这几句话,终于油尽灯枯,瘦憋憋的身体上下起伏着,这时候的汪小春可能已经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她好像跟李知说话,却转向了别的方向,李知听到她阴测测的笑声:“他没有死。”
“我只是把他送走了。”
汪小春死了。
在弥留于人世的最后一刻,她还要给予李知的人生沉重一击。
***
“你醒过来,你说话,你说清楚———”
“李先生,李先生您冷静点,请不要激动!”数不清多少个医生护士闯过来抓他,拽着他往后扯,李知赤红着眼睛,在这一刻,只要还是人,还有正常的感情,会有情绪的起伏哪怕是一点点,都无法保持镇定。
所以哪怕人都被拖走了,还跟疯了一样朝着那床伸出手去,李知几乎是被架着出了门,他眼睁睁地看着病房大门在他眼前关上。
李知不知道自己是喜、是悲,当那一双双手离开李知身侧时,他像被抽走了骨头一样瘫了下来,不顾众人目光的瘫坐在地上,眼泪顺着他木然的脸流了下来,李知哭着,笑了。
“李先生……”有个小护士看不下去了,给他递过去一包纸,“您节哀。”
李知怔怔的,等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接了那包纸,他说谢谢,但是我不难过。
“我高兴。”李知这么说,然后像极其肯定自己似的点了点头,“她死了,我真的非常高兴。”
护士看他的目光像是以为他疯了——如果一个人高兴的话,怎么会哭得这么厉害呢?
李知不知道自己身边是什么时候没人的,他一直流泪,有时候骂人,有时候笑着掉泪,他絮絮叨叨地骂着,李知都没想到自己的话能有这么多,他从小时侯打他记事起汪小春第一次打他开始说起,一直说到他们上一次见面时汪小春因为自己逼她吃香蕉所以报复他,报复的方式是趁他洗手时把牙膏拌进他的中饭里。
那时候她还神智不清醒。
所以他到底是爱她,还是恨她呢?又或者爱恨同生共死,人死了,爱消失了,于是恨也变得空荡荡的。
他以为自己一点儿都不在乎汪小春了,可她走之后,李知却哭的眼睛看不见了,意识也朦胧了,他忽然觉得很冷,所以他蜷缩着身体,也在这时候肩头披上一件外套。
李知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一只手抚过他的脸,那只手带着薄茧,他好像很做不来这样温情脉脉的动作,有点生疏,却是小心翼翼的。
“不哭了。“这个人说,他蹲在李知面前,略略靠近了一点点,“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如果你不喜欢,就把我狠狠推开吧。”
他说完这句话,便抬手紧紧将李知抱在了怀里,李知咬着下嘴唇,想止住眼泪,却忍不住哭得更厉害,他一直发抖,这一点褚明彰也察觉到了,所以他收紧手臂,紧紧箍着他,紧紧按在怀里。
曾几何时他们也这样在医院里相拥,可那时候还一起都没发生,坏的、好的,全都像种子,埋在深深的土壤底部,那时候李知哭是因为害怕,可现在,他甚至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哭。
但是褚明彰一直陪着他,李知觉得自己应该将他推开,了两只手又像被灌了水泥一样抬不起来,褚明彰抚摸着他的脊背,李知忽然就鼻酸,他侧过头狠狠咬在褚明彰颈侧。
咬的极其深、重、褚明彰闷哼一身,而后按住李知的后脑勺,“咬吧。”
“只要你开心,怎么都可以。”
李知的眼泪又掉下来,滑进褚明彰的衣领里。
“你不要死。”
褚明彰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不准死。”
褚明彰失笑:“为什么?”
“因为你死了,恨就消失了。”李知有气无力地回答道,他的声音轻灵如箜篌。
“而我不想停止去恨你。”
第95章 贱.人 “……抱歉,您拨……
“……抱歉,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啧!”
邓卓远狠狠地放下电话,手机被“砰”的一下子按在桌子上,他在酒店房间内来回踱步, 脚步略显焦急。
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半天前他与李知的聊天记录上,李知说汪小春出事了, 他要回一趟s市, 现在已经上飞机了, 让他不要担心。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突然了,邓卓远毫无心理准备,汪小春也算他的半个熟人, 她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呢?李知又回s市,万一又碰到不该碰到的人会怎么办(邓卓远并不知道褚明彰还留在香港,他以为麻烦的只有韩子尧一个,至于那家伙早就灰溜溜地回去了。)
邓卓远忧心忡忡, 之后又给李知发了无数条消息,祈求着李知下飞机后看到能回他, 好让他真正放宽心——毕竟仅凭李知的一句“我没事, 不要担心”, 邓卓远是无法真正地放松下来的。
可之后不管他怎么焦急,怎么接连发消息, 打电话, 都没能联系到李知, 邓卓远甚至连行李都没收拾就从香港赶了回去, 刚出机场,还没来得及落脚就打车去往了汪小春所在的医院。
他甚至还找去了汪小春之前所在的病房,等值班的护士出来, 听完他的来意后却怔了一怔,“李先生?他已经走了。”
“他什么时候走的。”
“走好久了!”护士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她又将目光收回来,用一种隐秘的、又探索的目光注视着他,她试探着问邓卓远,“请问,请问你是……”
邓卓远不觉得这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我是他的爱人。”
尽管邓卓远不愿意承认,可如今他与李知之间的关系确实也是降到了冰点,濒临破裂,要说他心里对李知没有怨气,那也是不现实的。
可当他当着外人说出这句话,坦明了李知是他的爱人时,他的心底依然会觉得暖洋洋的,仍然会为此而感到自豪。
谁知他说出这话后,护士的面色却猛然一变,她好像极力在控制了,但那种不可置信,和嗅闻到八卦味道的兴奋,还是不由自主地从那双瞪大的眼睛中流露出来。
邓卓远还从那种目光中看出了几分怀疑,这种怀疑为何产生不言而喻,这个护士在对他的身份真实性存疑。
为什么——邓卓远的眼皮狠狠一跳,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到答案了。
可惜邓卓远仍然不死心,所以他问护士:“当时……他是一个人吗?”
“不啊。”护士回答很快,“还有个人陪着他。”
“什么样的人?”
也得亏这是个年轻的姑娘,比较单纯,看邓卓远生得文质彬彬就少了几分防备,她回忆了一下,像他描述印象中褚明彰的样子:“高,头发很短,看着挺冷的。”
“长得很帅,像电影明星一样呢。”护士说。
这个人说的是谁已经很清楚了,邓卓远闭上眼睛,心像被一柄刀砍了一记,豁开一道大口子,血液汩汩淌出来,他竭力维持着体面向护士点了点头:“好,谢谢你。”
邓卓远转身离开医院,就当他迷惘着,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的时候,兜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当他看到来电人显示李知的时候,实话说,邓卓远原本因为护士的话而死寂的心确实又跳了跳。
可当他接通了,听清楚对面声音的那一刻,邓卓远还来不及燃烧起来的希望的火苗,又被毫不留情地碾灭了。
“哦,你接电话了。”褚明彰甚至还假模假样地说了一句废话作为开场白,可见他的心情很不错,“怎么样,你现在在s市?”
“你有什么目的。”邓卓远冷冷问道。
褚明彰嗤笑了一声,“目的?那还真没有。”
“只不过是看你给李知发了不少消息,打了不少电话,所以给你报个信而已。”褚明彰说。
邓卓远握紧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为什么你是来联系我!”
“因为他跟我在一起。”褚明彰好像就等着他问这句话,他自然而然地回答他,他微妙地顿了一下,“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贱.人。
饶是邓卓远有这么好的修养都忍不住在心底怒骂,这个“不方便”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不方便”,实在是太让人想入非非,邓卓远忍不住冷笑道:“好,我知道了,然后呢?”
“你特意打电话过来,不就是故意炫耀么!”
褚明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报出了一串地址,他又说,“你随时可以过来,将李知带走。”
“我没有意见,毕竟——”
他意味不明地停顿了下来。
“他现在是你的男朋友。”
***
褚明彰挂了电话,将手机放在一边,然后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里——李知已经睡着了,薄薄的眼皮闭着,垂落的纤长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的半张脸埋在被子里,脸颊上还依稀带了一行泪痕,好像是不久前又哭过。
褚明彰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他坐到了床边,却仍然与李知保持了一段距离,他无比珍惜的,甚至是用一种贪婪的目光注视着李知,不错过他脸上的每一寸,褚明彰的心突突地跳着。
他很想伸手摸一摸李知的脸,事实上,他也这样做了——指尖柔软的触感令他心口震荡,这一下子的触碰像一点火星,将枯木似的褚明彰给烧了起来,烈火焚烧他的心脏,经久不衰地思念与渴望如同噬人的毒药,而李知是他的水源,他生命的解药。
褚明彰终于忍耐不住,他俯下身,极其小心地在李知的脸上吻了吻,这一下他吻的近乎于虔诚,褚明彰躁动不安地心像是被一只手给攥住了,又温柔的抚平了。
他不舍得离开李知,褚明彰的双手撑在李知两侧,他的吻顺着脸颊落下来,落到嘴唇,他的舌尖描摹着李知姣好的唇形,这时候的褚明彰已经无暇管顾李知什么时候会醒来了——
索性他哭累了,现在累昏了过去,睡梦中感觉到不对也只不过是微微蹙着眉头,而褚明彰伸手将他的眉心按平了,好像这样李知就是自愿的、顺从地接受他的吻。
褚明彰的呼吸变重了,就在他遏制不住想要更进一步时,一阵接着一阵的门铃声响了起来,急促尖锐而毫无规律,不由让人心浮气躁。
褚明彰啧了一声,松开了李知出去了,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却没有立刻将门打开……一直到邓卓远没有耐心按铃,开始奋力拍门的时候,褚明彰才将门拉开。
他反应非常快,当那拳头要砸在脸上时迅速闪开了,反倒是邓卓远收不住力,顺着惯性打过去将一直花瓶给锤在了地上。
褚明彰瞟了眼那只落在地上,因为邓卓远的动作而碎的四分五裂的花瓶,没有什么表情地道:“这东西二十来万,你看看怎么给吧。”
邓卓远口中有血味,他赤红着眼睛看褚明彰,压低了声音愤恨道:“你怎么就这么不要脸!!”
“我不要脸?”褚明彰似乎非常不赞成邓卓远的这个观点,他挑起一边眉,表情非常坦荡,“在李知失去至亲,最无助,最困难的时候,是我配在他身边,保证他的安全,保证他得到充分足够,且舒适的休息时间还有条件。”
“而我现在的身份,是他的前夫。”
“而你作为他的现任男友。”褚明彰加重了现任男友四个字,“这些事本应该是由你来做的。”
“但是你在哪里?”
“如果没有我,李知现在就是一个人,他要一个人面对那一切——”
“我无法想象。”
“你为什么会跟李知在一起。”邓卓远握紧了拳头。
褚明彰不回答,但是邓卓远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褚明彰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因为自尊心受挫而回s市。
当李知噩耗传来的时候,褚明彰可能正好在他边上,至于他们为什么会在一起?或许是巧遇,或许是褚明彰故意为之,又或者……
邓卓远不愿意再想下去了,他体会到了深深的挫败,褚明彰似乎也看出来了,他用一种怜悯似的口吻道:“如果你觉得累,可以把这个位置腾出来。”
“愿意接手这个位置的人有很多——也包括我。”
是的,邓卓远从来就知道这一点,这也是他为什么已经察觉到李知的心思悬浮后,又一直装傻,怎么也不肯将关系推进到最后一步的理由。
他知道李知身边的这个位置实在是太过于来之不易了,褚明彰注意到他晦暗不明的脸色,冷笑一声,道:“邓卓远,你在李知心里,搞不好还比不上韩子尧。”
“装老好人很高兴,少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你以为你有多无辜?”
当初李知住院的那段日子,褚明彰为了了解他的情况曾特意找过邓卓远,当然没问出什么,但后来,褚明彰还是通过别的手段拿到了咨询时的一系列记录。
“我有理由怀疑你一直在引导他。”褚明彰说,“你跟他说什么?吊桥效应。”
褚明彰真的没忍住笑出来:“你为了让我们分开,还真是什么鬼话都敢往外扯。”
“简直是屁话连天,你爱褚明彰,可是李知,你究竟是爱他这个人,还是爱那种心脏猛烈跳动,让你能真切体会到自己活着的那种感觉?”
“你告诉我——既然我能带给他那样的感觉,也只有我能带给他这样的感觉,那么……”
“他不是爱我,是什么?”
“邓卓远。”褚明彰肯定道,“你百分百夹杂了私心。”
邓卓远的脸色非常难看,两个高大的男人对峙着,用仅存的理智压制自己,不去展开一场纯兽性、纯雄性争夺配偶的对决,而后邓卓远才开口,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光芒:“那又怎么样?”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邓卓远说,“不管你现在怎么追溯、回味……”
他摇了摇头:“都没有用。”
褚明彰扯了扯嘴角:“是吗?”
“感情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放下的。”之前褚明彰还不敢肯定,但是方才李知又向他展露出那脆弱的一面时,褚明彰又燃起了斗志,“他爱我,一定比爱你更多。”
“我们试试看,看看他到底会选谁。”
褚明彰说完这句话,忽然抬手往邓卓远身上砸去,邓卓远毫不犹豫地回手,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闹出来的动静不亚于一场小型地震,毫无疑问的,李知出来了。
两个男人都知道他出来了,但是出乎意料的,李知没有惊慌,他只是静静地在远处看着他们,直到两个人身上都挂了彩,才开口道:“打够了吗?”
“我醒了,好了,现在不用作戏了——”
褚明彰的动作僵住,邓卓远找准机会在他脸上补了一拳,两个人分开,褚明彰道:“你……醒了?”
他这时候才发现李知不仅醒了,连衣服都穿好了。
李知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往外走,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他,褚明彰这时候有点急了,知道自己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心思已经被李知知道了,“小知,我……”
“花瓶碎的时候就醒了。”李知说着,换了鞋后往外走,邓卓远快步追上去,抓住他的小臂,“小知……”
“卓远哥。”李知对他倒还不至于词厉色,他朝邓卓远露出个有些虚弱的笑容,又伸手,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小臂抽出来,“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各自静一静,好吗?”
“你不要多想。”李知补充道,“我还要处理妈妈的后事。”
话是这么说,这确实也是一部分理由。
但还因为什么,两个人的心里都很清楚。
第96章 绝望 褚明彰亲手将一把刀插进了自己的……
人死如灯灭。
汪小春的照片映在墓碑上, 李知蹲在一米开外看着墓碑上她的脸,李知选了一张她二十岁左右的照片,那时候的摄像技术不好, 这张相片是修复过的,没能拍出汪小春的十分之一美, 但她微笑柔和, 眼睛澄亮。
李知无法想象汪小春竟然也能露出这样的笑。那时候她已经跟李向西结婚了, 朴素的打扮并不适合她,但是汪小春显然很高兴,像所有陷入爱情里的女人那样, 恬静的像一轮月亮。
李知蹲在她面前, 一支又一支地抽烟,很快身边烟头就落了一地,他跟汪小春之间的母子情分浅薄的几乎没有,他们两个从来没有在一个安宁的时刻, 心平气和地说过话——就算有,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恍如隔世。
李知吐出最后一口烟, 他半仰着头, 微眯着眼睛, 这是一个惯常于吸烟的姿势,烟雾往上飘着氤氲着他的脸, 李知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李知站起来了, 他定定地看了墓碑上汪小春的照片一会儿, 然后半蹲下来, 靠近那笑颜如花的年轻女人:“你真把我害惨了。”
说完这句话,李知直起身,他将烟头捻灭在汪小春的墓碑边上, 汪小春的还有一个遗愿就是希望能将她葬在李向西边上,但是李知没有这么做。
他甚至没有将汪小春跟周国雄藏在一块儿,他只是找了一片最普通的墓地,不是太贵也不至于太过寒碜,走这么一通流程。
面子功夫做了,流程走完了,他的义务也就尽完了。
李知走出墓园,有辆车等在门口,熟悉的车牌——
李知犹豫着,在车边上站了一会,最后还是走过去,打开车门坐了进去,驾驶座上坐着眼底青黑,瘦了一圈的邓卓远,他侧过头,看起来比失去亲人的李知的还要憔悴:“嗨,好久不见。”
“你怎么样?”
“我觉得。”李知停顿了一下,“这句话好像由我来问。”
邓卓远垂了垂眼皮,打了方向盘,继续开车,他垂眼不语——邓卓远心想,我好不好,还不是取决于你吗?
邓卓远年长李知那么多岁,却屡屡在李知这里感受到挫败,可见爱是一种多么可怕的东西,他心底隐隐升起一种悲哀……那就是他与李知之间的关系,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们离开了墓园,车子平缓地行驶在路上,邓卓远载李知到了他后来落脚的酒店,站在一边看着李知整东西,将一个大行李箱拖出来,李知看向他:“你要回去吗?”
李知不走了,他已经联系好了房东准备入住,李知想把那个素未谋面的弟弟给找到……那是一种玄妙的,血缘的力量,汪小春死后,他们就成为了唯一的亲人。
“回哪里?”邓卓远失笑。
“香港。”李知说。
邓卓远摇摇头:“我买了晚你一般的飞机。”
“你还有事?”李知问他。
邓卓远依然摇头。
“那就是故意躲着我了。”李知说。
说完这句话,他也没去注意邓卓远的表情,而是抬手看了一眼表,“距离起飞的时间还早,既然如此——”
“坐下来,我们好好聊一聊吧。”
李知坐在沙发上,仰头看向邓卓远,邓卓远目光深深地望向他,他说:“小知,你觉得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李知正要回答,邓卓远却先一步开口了,他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是要结束了的关系,对吧?”
“……”李知怔了怔,“卓远哥……”
“我不是在怪你,小知。”邓卓远抬起一只手来,他温和地笑了笑,“我知道的——其实你对我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李知抿住嘴唇,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这时候再说什么找补的话已经没有必要了,他与邓卓远之间的关系,其实也没有挽回的必要了——因为邓卓远说的就是实话。
再这样优柔寡断下去,反而会使裂痕越来越大,感情这种东西一旦发酵成怨恨了,就连朋友都没得做,李知的睫毛抖了抖:“卓远哥,对不起。”
“那么——”李知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们还是分开吧。”
“你依然是我的朋友,我在遇到困难时最信任的人,卓远哥……你知道,这些年,我一直都非常感谢你。”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邓卓远真的亲耳听到这些话时,他还是止不住地心口刺痛,邓卓远苦笑了一下:“李知,你说这些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深吸一口气,又问李知:“小知,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你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你爱过我没有?”
“什么?”李知有些吃惊于邓卓远会问这样的问题,“为什么要这样问,我……”
“你对我失去兴趣,与我产生距离,这很正常,或许……”邓卓远又十分难看地扯了一下嘴角,“或许是我的魅力不够,无法让你一直注视我。”
“但是之前呢——之前,你爱过我吗?”
“你知道吗……”邓卓远深吸了一口气,“你对我,永远都是感激,依赖。”
“卓远哥。”李知用一种隐含着哀伤的目光看他,“我想,我是喜欢你的。”
“但这种喜欢实在是太浅了,小知,你从来……”
邓卓远眉头微微蹙着,看起来有些痛苦:“你从来就没有用,看褚明彰那样的眼神看过我。”
李知一颗心咯噔一跳,他抬起头,正与李知对视,李知忽然有些面对他这样的目光,所以他往后缩了缩脖子,邓卓远说:“难道不是吗?”
“我……”
“或许,连喜欢都没有。”邓卓远一边说着,一边像把自己的心给硬生生的剖开了,“喜欢一个人会想亲近他,会想什么都告诉他,想无时无刻地与他靠在一起,但是李知——”
邓卓远深吸一口气:“我们谈恋爱这么久,我们甚至连一个亲吻都没有。”
他抬起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脸,做男人做成他这样也太失败了,邓卓远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笑,“说出谁信呢……两个成年人,恋爱这么久只牵过手。”
“连两个高中生谈恋爱都不至于这样子!”过了这么久,压抑了这么久,邓卓远真的无法再忍耐了,内心的不甘心就在此刻喷薄而出。
李知微张着唇,用一种带着浅浅怯意,又欲言又止的目光看他,半晌他低下头,呈现在邓卓远面前的是一截柔软而雪白的颈子,李知轻生地叫他:“卓远哥……”
“对不起。”
他站起身,拉着行李箱往外走,邓卓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抬手想去拉李知的手腕:“小知,小知……”
但是李知避开了他的手,当李知做出这一动作的时候,邓卓远却看到李知的眼角有点红了,那一抹红就像箭一样将邓卓远刺在原地,邓卓远忽然就愣住了,呆住了,不能在动弹了。
那一刻,他忽然发觉了一个悲哀的事实,那就是李知其实也没有他所想的那样不喜欢他……那一刻他的思绪忽然拉回李知第一次返回s市之前,那时候他们很好。
一切的一切都是在他回s市之后才发生的,突然的疏离,毫无预兆的心神不宁,好像都指向了一个理由。
邓卓远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说:“都是因为他,对吗?”
“不管你怎么恨他,不管你怎么想离开他,你的心里就是放不下他——你就是忘不了他,对吗?”
“为什么……”邓卓远的心像被泡在醋里,酸疼不已,“如果没有他的话,是不是就会爱上我了?”
可能没有那么轰轰烈烈,但至少两个人在一起也会很开心,邓卓远忍不住追上去,“他根本就不是适合相伴余生的人,他根本就不懂怎么去爱人,他只会让你受伤——”
套房门开了,李知低下头,用袖子狠狠擦了一下眼睛,他没有回应任何一句邓卓远的话,只是拖着行李箱走了出去,门打开的那一刻,却与早就站在门口的褚明彰四目相对。
“我只是…”听墙角被抓包,褚明彰脸上划过丝尴尬,转瞬即逝,“看看要不要来接你。”
李知没有理会他,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在他看不见的后方,褚明彰瞟了邓卓远一眼,那是个势在必得的眼神,他追上了李知,方才李知与邓卓远在房间内的那些话他都已经听到了,狂热的欣喜让褚明彰的一颗心都暖绒绒的。
“小知,我……”褚明彰有些紧张,他的手微微颤抖,“你别听他胡说八道。”
“我已经知道怎么去对你好了,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对你好。”
“小知,我真的很高兴……”
褚明彰忍不住勾起嘴唇,“我就知道你当初说的那些是气话,你跟他之间能有什么?”
“我真的爱你,小知。”
行李箱忽然“刷”的一下停了下来,李知停得太过突然,他倏然转过头,用那双圆亮的眼睛看向褚明彰,他的眼眶都是红的。
他的声音很轻,褚明彰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是他能通过李知开合的嘴唇读懂他的话,“那你就离我远一点。”
褚明彰不明所以,怔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李知大吼,“为什么我非得要爱一个人?不是爱他,就是爱你;不是爱你,就是爱他。”
“我恨你,这么久了还是恨你,一样的恨不得你死,恨不得你这辈子都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我每跟你说一句话就想吐,我现在就想吐!”
“小知,小知你不要这么说……”褚明彰嘴唇颤抖着,“我爱你的。”
“我知道啊。”李知露出个讥讽的笑,“那又怎么样?”
“你爱我,我就要接受吗?”
“你算个什么东西。”
“如果你真的爱我,就别再来找我。”李知深吸一口气,“这话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褚明彰,别太自私了。”
说完这句话,李知就走了,他还有很多事要忙,还要找那个不知在哪里的弟弟,他没有心情再去管那些,没有心情再去理清自己心里那些弯弯绕绕。
但是李知没想到,当天晚上,褚明彰就自/杀了。
褚明彰的母亲找到了他,那个曾给过他一耳光的,高傲的女人屈膝在他面前跪下了,左右开弓给了自己两耳光,然后顶着那两个巴掌印低下头,求他去见一见自己的儿子。
她说,褚明彰亲手将一把刀插/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第97章 自/尽 最近进出医院还真……
最近进出医院还真是频繁啊。当李知又一次地站在重症监护室门口时, 不由这样想道。
褚明彰那一下子插/得很深、很重,是真的没打算给自己留条生路,在捅自己之前, 他还割了腕,褚明彰失血过多, 脾脏严重破裂, 现在还在做手术——
病危通知书褚桦已经签过两次了, 医生说,褚明彰活下来的可能非常低,仅有一线希望。
原本是连这一点可能都没有的, 如果不是褚桦刚好有点事要找他商量, 又死活打不通他的电话所以找上了门,褚明彰可能真的就死在他与李知的婚房之中,躺在浴缸里,躺在被血染的粉红的水里, 挂着微笑,做着美梦, 死去了。
但褚桦偏偏就是来了, 她站在浴缸边上, 褚明彰一只手腕上横亘着恐怖的疤痕,皮肤表层被划开, 鹅黄色的脂肪层、粉红的肌肉群, 鲜红的血管……褚桦的后背一阵又一阵的发冷, 眼前发昏, 她扶了一把墙,随后视线微微偏移……
落进了水里,落进那浑黑色的, “漂浮”在水面上的刀柄。
不是漂浮着。
是那刀身刺进了她儿子的肚子里。
“李知,算我求求你。”褚桦坐在走廊里,脸上精致的妆容已经花了,头发也变直,她看起来不再高傲,不再居高临下,除了美丽一些,她与那些被生活折磨的不成样子的人也没什么区别,“你原谅他,行吗?”
“我向你道歉,为我之前那些不礼貌的举动道歉……我向你表达我诚挚的歉意,我求你原凉我……如果褚明彰能活下来的话,求你跟褚明彰重新在一起,你们两个,好好生活吧。”
“这不仅仅是为了他,也是为了我自己。”褚桦疲惫不堪地道。
褚桦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话,说这三年她是怎么过来的,最开始她委屈不已,情绪高昂,说了一会她有点累了,声音开始轻下来,语气也平缓了一些,再之后,褚桦已经面无表情,说得麻木了。
“所以……”褚桦站起身来,走到了李知面前,忽然向他鞠了个标准的九十度的躬,“我拜托你。”
曾经那么眼高于顶的女人,忽然将态度转变了三百六十度,李知有些惊讶于这点,也仅仅是惊讶,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没有“你也有今天”的幸灾乐祸。
他很平静,一颗心古井无波,与当初面对褚明彰态度转变,对他伏低做小时的心情截然不同。
那么这是为什么呢?李知经历了那么多,安知一颗心的平定才最为可贵,从前那些暴露在身体外的,用于感受世界的脆弱触角已经收回了壳子里。李知小心地保护他们,时至今日,它们已经很少再像之前那样疯狂地摇摆,从而使自己受伤了。
直到现在,那些触角也还安然地躲在壳子里,熟睡着……
当它们再次如台风过境般摇晃挣扎,再一次像穿破那层无形的壳,控制李知的一切乃至于灵魂的时候,是在手术结束,他第一眼看到近乎毫无声息地,躺在床上的褚明彰的那一刹那。
李知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觉了,他几乎看不清褚明彰的脸,他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挣扎着从他的血管里长出来,他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疼痛,头皮密密麻麻地像被什么东西在狠刺……
李知忽然就受不了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受控制地跑出去,跑向最近的卫生间,抱着洗手台吐得昏天黑地。
他本来就没吃什么,吐完酸水后胃里一抽一抽的发痛,他直起身,掬起一捧水洗净自己的脸,拿纸洇干脸上水痕后,依然有水珠顺着脸庞滑下来。
当这微咸的水珠将李知的脸庞再一次打湿的时候,他才缓慢地,甚至于有些不可置信的抬手擦了一下自己的眼角——
他哭了。
李知后知后觉,他哭了。
可是这是为什么?
李知还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又被另一个人请了过去——李知被几个人带到了一间空病房,病房门被打开,一个身型瘦削的女人背对着他站着,双手交叉在背后,仰头看向窗外爬在墙上的绿藤。
“褚sj,人带到了。”走在李知边上的那个男人道,李知猜他可能是警卫员之类的人物。
那个女人转过身来,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得出来她已上了年纪,但是体态良好,皮贴着骨,所以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清美。
能有这样气质的绝非凡人,这时候李知已经猜出了对方的身份——她就是褚明彰那位了不起的姥姥。
哪怕为了保全自身提前下了台,但是身份还摆在那里,谁见了不得恭恭敬敬地叫她一声“褚SJ”。
可是单从外貌看来,她并没有大领导那种“不怒自威”的气质,相反的,她的气质很柔和,比起那些说出来就能吓死人的身份与头衔,她更像退休的高校中文系教授。
“你好。”褚sj朝着李知走过来,挺随和地与他握了握手,而后伸手指了下边上的座位,“坐。”
“褚sj。”
“要不要喝点水?”
“不用了。”李知摇摇头。
褚sj也没有强求,但还是让人给李知倒了杯茶水,袅袅水雾升起来,褚sj抿了口茶,又看向李知。
她就这样看着李知,目光温和,而后垂眸笑了一下。
“不奇怪。”
这一句话就有意思了。
李知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褚sj是在打量他,可她不愧在官场沉浮那么多年,就算是打量也让李知生不出半点的反感,与被打量的冒昧。
不奇怪,什么东西不奇怪——褚明彰能为李知着迷到这样的地步,甚至不惜为爱而死,不奇怪。
“他们以前总说明彰这孩子像我。”褚sj不可置否地摇摇头,“我从来不这么觉得。”
“你不用紧张,我只是和你聊聊天——你们认识多久了?”
“快十年了。”李知如实回答。
“哦,那真是很久了。”
“年轻人轰轰烈烈,说什么不疯魔不成活……我是不懂了。”褚sj又笑,“老骨头一把,黄土都埋到下巴尖了。”
“褚sj,您今天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儿呢?”李知知道自己肯定玩不过对方,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
褚sj挑了挑眉,“还是个挺爽快的性子。”
“你不必多想,我不会强人所难的。”褚sj说,“他虽然是我的外孙,但感情上的事,做长辈的也不好插手。”
“我只是想跟你这个小朋友聊聊。”
“你是怎么想的呢?”
她像一个温柔的长辈,让李知不自觉地放下防备,可李知心里有很清楚,能教育出褚明彰那样个性的家庭,褚sj绝对不像她所表露出来的那样通情达理,柔和无害。
“或者…你是否想再给明彰一个机会。”
李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沉默了,褚sj一直耐心地等待着,她浅啜了一口茶水,然后放下,茶杯底在茶几上磕出轻轻一声想,终于拉回了李知的思绪。
“不用害怕回答,不用有压力。”褚sj说。
“现在是比不上以前了,却也不是什么事都做不了。”她又到。
李知一直低着头,直到听到了这句话,才抬起头来。
他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无惧意,无谄媚,是一种很平等的目光,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年纪的人用这样的目光看她了。
“这是威胁吗?”李知问。
褚sj的目光凝了凝,然后笑了出来,李知没有料到她是这样的反应,有些微微的出神,而后褚sj才重新开口说话。
“不是,绝不是。”她说,“你只要说出你的想法,就可以了。”
***
病房门打开,李知与褚sj一道儿出来,褚桦等在门口,褚sj淡淡地瞟了她一眼,“搞成这幅样子。”
“你让人留下来了?”
“我可没有这么大能耐。”褚sj说。
褚桦生气了:“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我再不过来看一看,事情还要糟成什么样子!”褚sj有些生气了,驳斥了褚桦一声,她便不说话了,她又呼出口气,“明彰醒了没有?”
“哪有那么快啊。”
“嗯。”褚sj点点头,“那就等他醒过来,神志清醒了,再好好的谈一谈。”
她拍板做了决定,褚桦倒是没什么异议,但是她可拿不准李知是怎么想的,所以小心地余光瞧了他一眼。
“可以。”
但是出乎预料的,李知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褚桦面上当即就浮现出了几分喜色,心想这一趟把她妈叫来,这一决定是做的极正确、极有用的。
褚桦有预感自己的苦日子马上就要过到头了,人到中年,竟然对未来又生出几分期冀出来,她就怀揣着这份期盼一直等待着,等着褚明彰醒过来。
但是褚明彰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是拔掉插在自己身上的管子,打开病房的窗子,要从窗口跳下去——他没想到自己还活着,褚明彰还想彻底结束掉自己的生命。
刚醒来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褚桦焦头烂额地让人去拦,正巧李知这时候过来了,他刚进病房,褚桦就如见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去拉他,“李知,李知他又发病了,你快做点什么……做点什么让他正常点!”
李知走进来,抬眼看向被围簇在保镖之间的褚明彰……其实他也没做什么。
他就是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褚明彰。”
褚明彰立刻安静下来了,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然后怔在原地,再之后从窗边下来……他方才的挣扎已经扯动了伤口,腹部那一片的布料都被染红了。
但是褚明彰显然没有在意这些,他就是看着李知,一动不动。
如等待主人发出指令的犬。
第98章 交易 这个交易结束之后,我们之间的一……
李知无视他腹部的血, 缓缓地走了过去,褚明彰倒很想凑到他跟前来,只是刚做完手术体力不支, 是以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他。
保镖很有眼色地将窗子合上了,排排守在边上, 以防褚明彰又突然去做些什么。
褚明彰张了张嘴, 醒来能看到李知似乎让他觉得很高兴, 他灰戚戚的眼睛微微发亮,眼瞳中倒映着李知清瘦的身影,李知瞟了他惨白如纸的脸色一眼, “你坐着吧。”
他的声音温缓, 面庞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疲倦,微蹙着的眉间纹路小刀一样轻轻地剜着褚明彰的心,褚明彰没忍住叫他:“小知……”
李知轻轻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同时这一眼又将褚明彰此时尊容收尽眼底, 他的眼眸中染上几分类似于怜悯的神色……但是怜悯至少好过厌憎,所以这一眼还是令褚明彰心潮澎湃, 他还想说点什么, 李知却开口了——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他的目光落在褚明彰渗血的腹部, 褚明彰还怀了几分希望,“小知…”
“你可怜我吗?”
会有那么一点点的……为我感到难过吗?
李知没什么感情地笑了一声, 他回答的非常干脆:“不会。”
说这话时他靠向褚明彰, 褚明彰身上还疼着, 可是李知的靠近却好像一剂强力的麻药, 使他晕乎乎,忘却疼痛,除了盯着他的脸, 什么都做不了。
唰——
李知掀起他的袖口,疤痕交错的手臂显露在人前,褚明彰期待着他的表情发生一点点变化,但是没有。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褚明彰想到了这句话,但很快又被他自己否决了。毕竟他之于李知,恐怕只是一捧小小的隆起的土坡,风一吹就拂走了,实在算不得什么泰山。
“什么时候开始的?”李知问他。
“你说要跟我离婚之后。”
李知依然没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褚明彰哀哀一笑:“我以为你会有点惊讶的,这个时间应当比你想象中要早。”
李知没有反驳这句话,他点了点头:“确实比我想象中要早。”
“但是……”李知侧了侧头,脖颈拉出一道优美的弧,“我已经知道了。”
“你姥姥,已经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了。”
三年多以来不间歇的自/残,第一次无意识的吞药到这一次的自/杀,过度思念而产生的精神分裂,靠幻觉支撑的那两年……
“好像过得确实很不容易。”李知说。
褚明彰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像对待最晦涩高深的文章那样去剖析解释这短短的一句话,他揣摩李知的隐含在这句话之下的情绪,希望能品咂出那么一两分的心软、可怜。
故事好像就该这样结束了,老套却很圆满——一个从来不懂什么叫爱的人永远以冰冷傲慢示人,终于他因为自己的傲慢而得到代价,被伤害过的爱人毫不留情地离开了他。
痛失所爱的这些年他悔不当初,向来顺风顺水的人也算吃够了苦,痛改前非后又屡遭冷脸,现在绝望地要拿刀捅死自己……
他的身边人都不敢相信昔日的褚明彰会变成这样,所有人都在劝李知回心转意,而李知应当迫于压力,迫于身边人的暗示,迫于那么一点未曾消泯的旧情,重新与他在一起。
这似乎就是最好的结局了。有那么多烂俗的狗血小说都是这样写的,而他们的故事比起庸俗的狗血小说,也好不到哪里去。
理应如此的。
但是李知只是不咸不淡地扯了扯唇角,漂亮的薄薄的嘴唇像泛着寒光的刀:“那又怎么样呢。”
“其实我很好奇,当你要将刀子捅进身体里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
“……我…”褚明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想…”
“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会后悔,会有一点……”
有一点,哪怕是一点点的心疼我。
褚明彰没能将这句话说完,不过李知也已猜出了他的后半句话,李知摇摇头:“不会的。”
“你死了,我一点感觉也没有,我不会可怜你,但是怜悯你,这也不过是因为,我觉得你实在是太可悲了。”
“我为什么会感到后悔?”李知摊了摊手,“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个烦人的人出现在我生活里了,他永远消失了,我应该感到无比的庆幸才对。”
“褚明彰,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因为精神疾病死掉吗?”李知薄唇亲启,报出一个惊人的数字,“他们有割腕的、有抹脖子的,或者上吊、跳楼……也有像你这样,尝试着自己将自己捅死的。”
李知停顿了一下,唇角似乎噙着笑意:“其实你也有点儿恨我吧,恨那个从前听话的我消失了,而现在的我,怎么也不肯顺你的意。”
“所以你绝望,乃至于愤恨,对吗?”李知用轻巧的话戳破褚明彰藏在最深处的真心话,“你不是要我一瞬间的后悔。”
“你是要我一辈子的后悔。”
“你想一辈子跟一根针一样扎在我心里,要一辈子跟我纠缠在一起,想用你的死洗刷去我们之间的那些纠葛……若干年后,谁也分不清楚谁对谁错。”
“你想错了,大错特错。”李知说。
“没有谁的性命会被人捧在怀里去缅怀一辈子,哪怕是血脉相连的母子、母女,都不会的。”
“那么褚明彰,你又是打哪来的自信,会觉得我会因为你而后悔,因你而痛苦呢?”
“这三年来你痛苦,那又如何?世界上那么多人,凭什么你的痛苦就比别人更沉重?凭什么你的命就比别人更宝贵?”
“你的生死,与我没有关系。”李知说,“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我会看在我们认识那么久的份上,给你定个花圈过来,当然……也仅此而已。”
褚明彰像个听人训话的初中学生似的坐在李知面前,李知多说一句话,他的嘴唇就越白一分——而这时候的褚明彰已被推到了生与死之间的交界处。
他曾以为李知不愿意回头,不愿意再一次接受自己是因为李知回避他的爱,就像当初的褚明彰自己一样。
区别在于那时候褚明彰是在回避自己的爱,而李知是在回避他的爱,他不肯相信自己爱他,他一直觉得自己只要让他看到自己的一腔热忱与真心,李知就会被打动了。
直到之前褚明彰才发现,李知不是信他,只是不肯再爱他了。
他明明也不喜欢邓卓远,但是他宁愿装的跟另一个人浓情蜜意,也不肯回头看他一眼。
这成了压死褚明彰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想到了结束自己的生命,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加深与李知之间的牵绊。
直到现在李知告诉他,哪怕他死了,什么也不会改变。
褚明彰的内心深处忽然生出一种悲鸣之感,他觉得悲哀极了,可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就是连一滴眼泪也无法再流出来,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深根发芽,然后疯长,那些枝茎紧紧缠绕着褚明彰体内的每一根血管,这使他喘不过气来。
褚明彰想将自己的肚子上那个被缝合完成的伤口拉开,他要将手伸进去,一直延伸到心底,将那深深扎在他心脏血肉内的根系拽出来,褚明彰的脸色一阵青白,呼吸变得无比急促。
当他再抬眼看向李知时,他的双眼像被血染过一样红,腹部的血迹蔓延开来,病房内一阵兵荒马乱,医生护士们挤进来,原来的人被赶出去。
褚明彰情绪波动过大,牵扯到伤口,甚至他抗拒接受手术,主刀医生打了麻醉剂才让他安静下来。
褚明彰再次被推出来的时候脸色比刚开始还白,不人不鬼的,真是跟怪物也没什么分别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当李知第二次在他病床边时,已不是疲倦,而是深深的无奈了。
这时候褚明彰还插着呼吸管,麻醉药效还没过,神智不清地看着他,其实那种时候,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但是李知就是看明白了。
其实这也有些悲哀,李知想,他曾觉得自己总是弄不懂褚明彰,现在倒是将他看的清清楚楚了。
褚明彰就是赖上他了,这个人就是过不好自己一个人的日子了,很可能一辈子都要这么缠着他……李知仅存的一丝希望彻底在这一刻崩塌了。
褚SJ说,我不强求你,我只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她说褚明彰是褚桦唯一的儿子,而她这些年对这个女儿多有亏欠,她的日子不多了,只有孙辈和睦,她跟女儿才有在这短短的最后一段时间内,去修复她们破裂已久的母女关系。
“您想要我做什么?”李知问她。
“我不要求什么快乐、幸福……如果你能让他像个正常人一样不寻死觅活,只是活着,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李知说。
褚sj笑了,她的目光落在李知尖瘦的下巴上,忽然文不对题地说:“最近很辛苦吧?”
李知不明所以地看向她,却听褚sj说,自己之前曾见过一个电视台的老朋友,台里撤销了一档节目,这使他很郁闷。
“这节目,只要家里有电视机的,基本上都看过。”褚sj报出了一档家喻户晓的节目名称,这是一档寻亲节目,催泪感人,确实是国民节目。
“之所以撤,是因为台里觉得太苦情了,看了让人难受。”
“这档节目里我印象最深的一期是一对从未见过面的姐妹相认——姐姐走丢了,父母在悲伤中又有了一个新的女儿,后来父母意外去世,这个小妹妹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弥留于人世的姐姐,一直在找她。”
“将近几十年过去,姐妹俩都头发花白了,才彼此相认。”褚sj喟叹一声,“真是感人。”
“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有时候比父母与子女之间更紧密,你说是吗?小李同志。”褚sj这样问他。
李知拿不准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褚sj又笑了笑,“姐妹相认,当然是好的,美中不足的一点是实在是找了太久了。”
“姐姐自己带着一个儿子,因为常在外奔波没人帮衬,在她们重逢前的几年前,这个孩子跌进河里溺死了。”
“你说,要是早个二十年,不要二十年,只要几年,都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
“光阴似箭,耗费的功夫,哪怕只有一眨眼的一小会儿,又有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说的有些多了。”褚sj温和道,“但我觉得,小李同志对此是非常有切身体会的,是吗?”
“弟弟有下落了吗?”
她打了这么久的太极拳,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将李知打了个措手不及,褚sj注意到李知警惕的眼神,她摆摆手,“小李同志,你误会了。”
“我这里有一个方案,但你是否要接受这个方案,这是你的自由。”
“如果你有更好的办法,请自便。”
事实证明了,李知的方法并不奏效。
李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双目注视向病床上的褚明彰。
“这样,我们来做个交易。”
“这个交易结束之后,我们之间的一切,一笔勾销。”
第99章 复合 打蛇打七寸。 ……
打蛇打七寸。
褚sj说的对, 世界上人那么多,要找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实在是太难了,这不是钱的问题, 有那么多的富翁举家之力,倾家荡产, 只为了找到走失的家人。
然而世界之大, 想将人全须全尾地找回来实在比登天还要难, 这时候有人跳出来,说自己能帮他——褚sj曾经是什么身份?李知就算重金聘请一百个私家侦探,都不如她动动手指来得快。
李知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候觉得她像鹤, 清高如松, 可谈了几句后又觉得她像蛇,她因为过于消瘦,脖颈浮现的青筋像蛇,她诱导的话语像蛇信子迷人心窍……这是个善于玩弄人心的权术家。
她说:“小李同志, 我很欣赏你,但你知不知道, 有些事情是要忍的?”
忍?这个说法非常有意思, 李知回答她:“难道我现在没有在忍?”
“哦, 不。”褚sj笑了,“这不是忍, 这是在逃。”
“逃怎么呢有用呢?你越逃, 越是要被人追着跑, 只有你停下来了……温驯了, 才像个雨过天晴的样子啊。”
“你说对吗?”
“我绝不是在威胁你。”褚sj又重申了一遍这句话,“我只是站在我的角度,也站在你的角度上选择了一条我所认为的, 最好的道路。”
“当然我一把年纪了,也很可能做出错误的决定。”
她微笑着:“这是必然的,年轻人的想法总是令人惊叹,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甚至……什么都不做。”
“但我的外孙活下来了,未来那么长,我们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还会发生多少回。”褚sj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这很不妙,是吗?”
“生命总是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顽强。”她说。
“恐怕没有比现在更糟糕的状况了,小李同志,你无法平和宁静地生活,我们也过得一团糟。”褚sj叹了口气,“流年不利啊。”
李知忍不住冷笑:“那这是拜谁所赐呢?”
这一句话怨气颇深,戾气也重,褚sj倒也没有因此生气,“话是这样说,可一个人的命能走到什么时候,自己说了不算,你说对么?”
李知眯起眼睛,褚sj笑意柔和:“如果你愿意,我一定倾尽所能。”
褚明彰跟褚桦两个人都是奇葩,而造就两人这扭曲性格的直接原因,又是个以李知如今道行完全看不透的人——褚sj总是一口一个的并非在威胁,可若是她真是这么公正,丝毫不包庇自己的外孙,那么李知今天根本不会见到他。
直到很久以后,李知都没有弄明白褚sj究竟是怎么养的一个人,若是那个时候的他还能细细回想,便能明白——说她没向着褚明彰,那倒也不尽然,不管怎么说,那时候的褚明彰,还是她唯一的外孙。
不过褚sj的确也没有在说谎,她没有威胁李知,甚至她还算得上是李知的贵人。
可那时候的李知还不肯信任他,他选择让褚明彰知难而退,但他忘记了,如果褚明彰心里有这四个字的话,事情也不会闹到如此地步了。
这时候李知想到了褚sj的话。
怎么样才算忍?
“我们可以复合。”李知说,褚明彰肉眼可见地睁大眼睛,呼吸急促,谁都没想到李知会来这一句,甚至站在另一边的褚桦都诧异地望向了他。
这时候李知伸出了三根手指:“三个月。”
“等你出院后,我给你三个月时间,这一个月你让我重新爱上你,还有……”李知拉长声道,“你必须在这三个月内,找到我弟弟。”
“你一直要我给你一个机会,现在我给你。”
“如果我给你机会,给你时间,你还是没能让我回心转意,那么褚明彰,别再来纠缠我了。”
“别那么不要脸。”李知道。
“你要记住,这三个月不是因为我对你余情未了,是我看在过去读书时候的份上,看在我遭遇霸凌时,是你帮了我一把的份上。”
李知垂眼看他:“这也算你这辈子,做过的为数不多的好事了。”
***
要让两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在一个月内相爱很简单——新鲜的靓丽的面孔,金钱或是其余光鲜亮丽之物的加持,荷尔蒙的分泌,能让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可要使一对旧情人,尤其是一对怨偶在一个月内放下过往重新相爱的难度简直比登天还难,像李知与褚明彰这样闹得惨不忍睹的难度更是高到登外太空去了。
褚明彰出院当天,远在香港刚得到消息没多久的韩子尧让人送来花圈,褚明彰平和收下——对他来说,李知愿意重新给他一个机会,那就是春回大地,一切都刚刚开始。
希望的种子在不断地生长,褚明彰解尽其数,拼尽全力全力地去挽回李知的一颗心。
李知确实不像之前那样,一见到他就恨不得捏着鼻子,但还是淡淡的,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少微笑。
褚明彰不知自己为了博得他一笑费了多少心思,以前一直不理解周幽王为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后来才发觉,为了博得美人一笑,那真是刀山火海再所不惜。
十一月的时候,s市有个年度作家书展,要说这种作家书展有多好的含金量,倒也不尽然,可不论什么行当都有圈子,譬如说同一高校出来的,写作风格一派系的作家就是一个圈子。
李知其实不大喜欢去凑这些热闹,他身上还保留有一种文艺青年的清高,对于这种推杯换盏的铜臭味很是看不上眼,只是他的一本书被评了奖,这个作家书展的主办方特别邀请他过去。
邀请函送到手上了,还不过去就有些看不过去了,李知应邀前往,本打算点个卯就走,谁知刚一进场,就一群人乌泱泱地围了过来。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作者,横空出世,甚至能让香港名导破例用他的书改编自电影,那身上没点本事是不可能的,李知平时很低调,可他这一身本事却不容许他低调,立刻就有人凑上来拍马屁——
有个年长李知几岁的女作家给予李知这样的评价,“我刚读你的书,怎么也不肯相信你是个男人。”
“怎么这么说。”李知来了几分兴趣。
“男人写东西都太浅薄了,太喜欢卖弄了。”她说,“只有女人才能写出你这样的文章。”
李知私认为这是很高的评价,事实上,李知的文章颇受女作家青睐,部分男作家认为他的文字太过于“小家子气”,但李知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就算是诺贝尔奖得主也会遭人批判的。
所以,今天有人出声呛他,李知并不奇怪——
可若这是一位前辈,倒也罢了,偏偏这人跟李知差不多大。
来头不小,此人出过几本书,都没有什么水花,可他是某报社s市分社社长的独子,还是留洋归来,学历非常之高。
他先是明贬暗褒地吹嘘了一番自己的高学历,又借着这个明里暗里地踩了踩李知,又在文字技巧的方面,看似建议实则鸡蛋里挑骨头地批判了一番李知的书,最后,竟然以一种前辈的口吻同李知道:“来之前没能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
“你看……”他跟个大哥似的讲手肘撑在李知的肩头,又指了指附近几个有名的作家,“都是大腕儿,这可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啊。”
然后又开始吹嘘自己在澳大利亚开作品展的峥嵘过往,说当时就是在那个展子上跟不远处某某和左边的某某某认识的,想谈甚欢,如同忘年交一般……
“不过你也不错啊,能入林华倩的眼。”他停下来,上下扫了李知一眼,这眼神其实令李知很不舒服。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最后他拍拍李知的背,“还是要继续历练啊。”
他耐人寻味地笑着:“毕竟,人嘛……总是有老的一天的。”
这话什么意思?
李知还年轻,在极其看重资历的文学圈,那些很有含金量的大奖项还是轮不到他的,除却那些小奖项,他最出名的就是名导翻拍了他的书。
现在,却被面前这个草包用三言两语歪曲成了他是出卖肉/体,才得到林华倩的青睐的。
李知简直要被气笑了。
当时他也没忍着,把握好分寸,不轻不重地呛了他两句,顺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站在“文字技巧”的角度,评判了一下对方的新作品,并且非常真挚地建议他去写童书。
李知本身对写儿童文学的没什么意见,平时也看,可像对面这种自诩为“文学圈圈内人”的,自有一套对文学作品的评判体系,儿童文学排在最底层。
李知这么说,无疑是将他的书踩在脚底了,此人鼻子都要被气歪了。
但很快李知就吃了点小苦头,完全一群人聚餐,此人一直明里暗里挤兑李知,所以这顿饭李知可以说吃的不大舒服,可顾及着这桌上还有许多不好去惹的前辈,所以李知没有当场撂筷子走人。
这口气硬往肚子里咽的感觉总是不好受的,隔日褚明彰带他去一家私人菜馆,李知现在跟褚明彰待在一起也非出于本意,刚好心里又不舒坦,所以对褚明彰更是没有什么好脸色了。
褚明彰仔仔细细在脑海中搜寻了了一番自己有没有做什么惹恼到李知的事,像故障排查,最后显示一切正常。褚明彰斗胆认为问题应当不出在自己身上,为了让李知高兴点,菜一上来他就将服务员打发走了,对李知极尽殷勤。
又是布菜又是盛汤的,李知本来就没什么胃口,褚明彰又一直这样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李知更烦了,摔了筷子,“你有完没完?”
“你不知道怎么好好吃饭的?”
褚明彰寒毛直竖,即刻坐回位置上,李知翻他一眼,吃了两筷子又停下来了,这时候褚明彰已经猜到一点了——估摸着是有人惹的他不高兴了。
李知当然不会告诉他发生了什么,褚明彰便暗中去查了一查,查到李知前两天参加了这个书展,顺理成章地查到那孙子身上。
褚明彰心中登时窜起一团火来——
第100章 蛇毒 李知本来就懒得正眼……
李知本来就懒得正眼看他, 现在好不容易愿意搭理他两句了,又不知道从哪蹦出来个不长眼的坏他的事儿,还当自己牛逼哄哄的很了不起了。
大概是那场书展的一周后, 忽然有则小道消息就在圈子内传开了——
这孙子说是什么名校博士生,其实高考四百分都不到, 去澳大利亚念的预科, 眼见着要在澳大利亚念一辈子书了, 又退了学,跑到韩国来念本科,念的汉语言。
硕博学历都是买的, 写书找代笔是常有的事, 他老子呢,也不老实,稍微翻一翻,就有几则桃色新闻冒尖儿了, 现在有人在查,这两天过得焦头烂额的。
人都是很势利的, 这样一闹, 这父子俩就成了圈内茶余饭后的谈资, 总归也没什么实打实的真心朋友,全是看他们笑话的。
一周过去, 李知的气也消的差不多了, 但是看到先前那鼻子长在脑袋上的人如此吃瘪, 心中总也是痛快的。
只是那时候还不知道是褚明彰在背后推波助澜, 只当是“天道好轮回”,他真的晓得是褚明彰在背后出了手,是某一天褚明彰借以请他来尝尝自己手艺的这一借口将他请过来, 然后醉翁之意不在酒地提起来,他之前一个朋友开了作品展,问李知有没有兴趣。
这一桌东西估计就只有那碟番茄炒蛋是褚明彰做的,其余那些菜,都是他让人做好送来的——至于褚明彰自己做的那些全进垃圾桶了,方才李知不小心瞟到了,那黑漆漆的东西全堆满了,李知仔细瞧了一眼,才看出来那是排骨。
碳化了。
李知今天胃口不错,不像上次夹两筷子就停下了,今儿没道菜都吃了不少,除了番茄炒蛋碰了一筷子就停了,褚明彰目光殷殷地问他:“怎么样?”
“知道的当你自己做的,不知道的还当你叫的外卖。”李知说,“还可以,就那番茄炒蛋不行。”
“吃着恶心。”
褚明彰眼中的光芒即刻淡下去了,他不说话,李知也不会与他搭话,两人沉默相对,褚明彰又开始找话题,“那……你想不想办作品展?”
他知道很多作家都以自己有作品展为傲,之前那孙子不就在澳大利亚办了个作品展,就觉得自己厉害的不行。
让媒体采访创作灵感,创作背景,还有与读者的交流会……但这种作品展,有钱还不行,没点关系请不来大腕儿的嘉宾,也叫不来权威的媒体团队。
“这有什么用。”李知对这种没什么感觉。
“让你…让你的书,更有名气?”褚明彰不太懂这些,回答的小心翼翼,生怕哪里惹他不快。
他这种对待祖宗似的态度倒是让李知喜闻乐见,李知挺嫌弃地将褚明彰方才夹带他碗里来的炒蛋丢掉,“名气?名气顶什么用啊。”
“有些奖,还是挺看重这方面的,是不是?”
“拿奖又有什么用啊。”李知抬眼看向他,“有本事你让我拿诺奖啊。”
可能李知自己都没发现到,现在的他对待褚明彰早已没有了最开始的那种惴惴不安,也少了几分咄咄逼人,现在他面对褚明彰也不会像刚重逢时那样烦躁……也不是说他对褚明彰回心转意了,就是褚明彰太顺着他了。
太捧着了,所以不由自主地会在这个人面前流露出一种矜傲,褚明彰喜欢他这样,他温和地注视着李知,过了很久才回答他的话,好像确实是非常认真的、细细思考过这个问题。
“这有点难,我可能做不到。”褚明彰慢吞吞地回答,“但是国内的,都可以。”
李知好像被噎住了,开始呛咳起来,褚明彰伸手拍了拍他的背,李知呛的脸都红了,然后他避开褚明彰的手,面上又没什么表情:“拿奖又怎么样?”
“能代表什么。”李知说,“代表我是关系户。”
褚明彰的手僵在半空中,他悻悻地将手缩了回来,很小声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我想哄你开心。”他嗫嚅道。
褚明彰想哄李知开心,但他的做法非常愚蠢,而且笨拙。
他的做法是在李知灵感枯竭,想去亚马逊雨林徒步旅行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陪他过去,他们去的是巴西的热带雨林,其实对于李知这样的初次旅行者来说,更适合他的是秘鲁的。
但是巴西的热带雨林动物物种更丰富,也更容易大、更美,李知在某些事情上有着惊人的执拗,他怎么都不肯改变想法。
“好吧。”褚明彰叹气,“我陪你去。”
他有过丛林探险经验,褚明彰也找了最好的当地导游,然而在他们即将离开的倒数第二天却突发意外——李知被蛇咬了。
有时候李知的个性会非常像猫,当他对事物表现出极度好奇的时候往往会忽略周围的环境,那天晚上他们一个小队在外露营,因为临近离开的日子,所以李知有些激动也有些不舍。
被一层帐篷所隔绝的,夜晚的热带雨林要比白天更加危机四伏。
这天晚上下了雨。
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各种动物的叫声此起彼伏,一个外行人是很难去分辨这些动物的……但是在这个时候,李知听到了一种小孩子的哭声。
媒体与书本上总说亚马逊丛林有多么的可怕,乃至于被称之为“人类禁区”,然而这么多天待下来,或许是因为有专业的向导与保护团队在的原因,所以李知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多日的全方位的保护使他放松了警惕。
李知拉开帐篷,出去了。
当然李知的胆子也没有大到敢大半夜地在这种地方来一场徒步旅行,他只是想在边上看一看,李知觉得自己不会走很远,稍微走两步也就回来了。
他走在丛林里,交错的植被让他什么都看不清楚,耳边充斥着各种鸟类的声音……这个时候李知有点害怕了。
因为他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李知不敢打手电,在这种地方,手电的光芒会引来什么样可怕的生物都是一个未知数,他的心吊起来,一脚接着一脚踩进湿软的泥泞里,神经高度紧绷着,只能依稀凭着印象往回走。
但很快李知就发现由于自己在黑暗之中,他走错方向了。
李知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浑身发抖,每一步都走的战战兢兢,他死命睁大眼了也瞧不明晰的路,李知提心吊胆,咽了口唾沫后正欲一脚踩下去——
“小心!”
他的手臂忽然被人抓住,一股强劲的力道将他拽了上来,李知这才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楚眼前并不是一条路,而是一片沼泽地,如果一脚踩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李知头皮倏然发麻。
拽着他的人赫然是褚明彰,在如此危险紧迫的情境之下——尽管这个人是褚明彰,可他到底是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熟悉的人,他的存在使得李知感到几分安心。
李知恐惧到了极点,不由往后退,身体与褚明彰挨在一起,而后一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炽热的呼吸与从树叶上滴落的雨点一起落在他后颈,“你去哪里了。”
李知愣住了,因为褚明彰在哽咽。
“为什么要跑走,为什么忽然就不见了,我……”
褚明彰将头低下来,埋在李知的肩窝,“我真的很害怕。”
褚明彰的帐篷在李知边上,但他不是被李知的动静所吵醒的,而是忽然从梦中惊醒,心悸神慌,眼皮子直跳只觉得有什么坏事要发生。
他不放心,出了帐篷去李知那儿看了一眼,却发觉人已经不见了。
褚明彰立刻将所有人都叫醒了,几个人分头行动去找李知——在夜晚不能结伴出行,声音有概率吸引来太多的未知动物。
每个人身上都有无线定位器,但在夜晚,这定位有也约等于没有,褚明彰能找到李知也全凭运气,也好在李知没走太远,若再耽搁一会,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褚明彰实在是大松一口气。
李知将那条要往前踩的腿收回来,可另一条腿却陷进了泥里,褚明彰蹲下身要帮着他把腿拔出来,可这时候却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褚明彰蹙眉停下来,那阵奇异的响动又消失了,夜色混淆了他的判断,他又重新将手插进泥地里去将李知的脚拔出来,而等待的也就是这一刻……
一条头部呈三角形状的蛇缓慢地爬向了李知的腿,那种怪异的感觉使得李知疑惑地转过头,而后才发现有条蛇沿着自己的小腿肚环绕着爬了上来。
“啊……”李知下意识想尖叫,又猛然想到自己身处何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嘴,褚明彰顺着目光看去,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褚明彰反握住李知冰冷颤抖的手,紧紧地握着,那条蛇已经将李知的腿缠紧了。
褚明彰身上备了枪,但是在这种情况下用枪显然不行,太黑了,瞄不准的,匕首可以用,但这条蛇的头部已经高高昂起,就在它要俯冲下去的那一刹那,褚明彰伸出手,准确无误的攥住他的头部——
蛇被迫转移目标,蛇身以一种诡异的角度与意想不到的方向缠绕住他的手臂,褚明彰方才的那一动作显然激怒了它,它开始向褚明彰发起进攻,蛇身用力地盘紧了。
绞杀。
这是一条巴西热带雨林内非常常见的三色矛头蝮蛇,性情凶悍,当地一半以上的蛇咬伤事件都是由此造成,而这条蝮蛇的体型非常大且粗壮,褚明彰无法控制住它。
蛇挣脱了他的桎梏,它已经向褚明彰亮出了毒牙,褚明彰立刻伸手向后腰要去拔出匕首,可来不及了,蛇的毒牙已经深深地嵌入了他的手臂——
“嗬!”
褚明彰拔出匕首狠狠割向那蛇,那条凶悍的蝮蛇很快被割得满地是血,褚明彰用匕首将它几乎割成几截了,又补了几枪才停了下来。
这时候蛇毒已然发作,天也快亮了,手臂衣物被卷起,李知能看到他的手臂肉眼可见的肿了两圈,像被注了水一样,皮肤上泛出紫色斑痕,并且极快地像周围皮肤蔓延。
褚明彰已经无法说话也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了,他的口鼻都出血,身上泛起密密麻麻的血点,头脑眩晕且身体冷的要命,褚明彰极力地向往前,而有一种不由分说的力量要将他往后扯,扯进深渊里。
在浑身的血都变成一滩污泥,皮肤溃烂,脑海混沌的那一刻褚明彰竟然还记得李知在他身边,他像李知伸出一只手,那只手既像求他留下,又像催他快走……血液与死亡的气息会引来其他的东西。
褚明彰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而李知站在半米外看着他,他像一滩烂肉,会被热带雨林里的其他东西分食殆尽的。
李知微微弯下腰,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他的手。
然后他蹲下身,捡起褚明彰的匕首、掉在地上的枪,还有他背包里剩余的子/弹,离开了。
确确实实地离开了。
李知没有再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