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的冬季藏在繁华之下, 转瞬即逝。
冬雪渐消,天气变暖,江慕白成功跟上了班级的大梯队,成绩恢复到了少爷能够看得过去的名次, 不上不下, 但不会再坠到尾巴上和盛文黎掰手腕争王座。
随着高二的时间一点点溜走, 林峤口中“眼看着就要高考了”出现次数也越发频繁,被评为了高二下学期最佳MVP口头禅。
又到盛夏,江慕白站在走廊上,两只胳膊耷拉在栏杆上往楼下操场看。
那些准考生穿着一中的蓝色夏季校服,抱着一摞又一摞的书,像一群兢兢业业的蚂蚁一样朝着学校大门口走。
一边走一边和身边的朋友吵闹, 笑得直不起腰来,看起来都要拿不稳那些教材。
“看什么呢。”
有人来找他了。
江慕白头也没回,道:“他们要毕业了。”
顾芝沅走到他身边,背对着靠上栏杆,偏过头靠近他。
“崽崽,如果今天是我毕业,你会不会怎么样?”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 江慕白看他一眼, 觉得顾芝沅怪怪的。
“你毕业我不也跟着毕业了吗,难不成你要在还剩三天就高考的时间里跳级?”
顾芝沅没反驳也没解释, 摸了摸他的脑袋, 道:“东西我都收拾好了,给你多拿了几套卷子,走吧。”
一中作为重点中学,一直以来都是中高考的考点。
江慕白没再看, 跟着顾芝沅去背上了书包,走廊上各个教室布置考场的吵闹声不停歇,间或还有不停歇跑动的人在走廊上奔腾。
两人并肩往楼梯口走,没有牵手,所以隔开一点小小的缝,他们书包上的情侣挂坠随着他们一致的步伐左摇摇右晃晃。
随着上一届考生考完彻底释放,江慕白距离高考只剩了365天整。
顾芝沅如他所说的那样,毕业了一般就此消失,离校去参加了各种的竞赛和集训。
他们的联系断断续续的,有的竞赛要收手机,有的只能晚上睡前用一次,江慕白从此前的有些不爽过渡到现在已经不在意了,但是偶尔也会对着停滞在很久以前的对话框发发呆。
一中和三中两相竞争多年,手中握着大把的竞赛资源。
时间一到,七班人宛如一群士兵一扬立刻被投放各地。
教室咻然变得空荡荡,光照进来,能看到漂浮坠落得尘埃。
而此时,江慕白已经一个人坐单桌坐了好久了。
现在的他已经不需要顾芝沅随时随地在他身边辅导他了,他留在七班的教室,成了少数正常参加高考,不走任何渠道得考生。
林峤也试图问询过他要不要试一试英语竞赛,毕竟自从江慕白一次考上英语单科第一后,就再没有退出过前五名。
等待参加竞赛的同学都离开后,他甚至能长期包揽第一。
最后江慕白还是没参与。
以他目前的成绩想要考上南绥大学还是差了一些,光英语一门的好不能帮他在其他科目上提分。
渐渐的,他的座位旁也成了考前会被围观的“景点”。
只不过祈愿的主体从旁边桌子的主人顾芝沅转变到了江慕白这个单科战神。
又因为七班参加竞赛的人来来去去,却长期凑不够半数以上,人数太少,学校里举行的各种活动项目通通不参与。
但是自由度也相对提高了不少,除却某些时候老师们会讲一些东西,大部分时候就是长长的自习课,好学生都有自己复习的体系,成日里的刷题总结考点,几位老师全天待命,等着随时随地解决这群孩子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变态题目。
高三那年的运动会,江慕白还是被曾知行告知才知道的。
他空了几个小时去旁观了一会儿,恍然校园里早已经迎入了最新一批的学生,而他们,成了年级最长的一任,也就是下一批会离开的人。
教室里的人来了又去,时至四月终于尘埃落定。
很多人就此得到了人生中最长的暑假,在树叶绿茵中掀开青春的最终章。
他们在朋友圈高调官宣毕业,于是被少爷通通“毕业”,第二天继续摸黑到校刷题——天色还朦胧着泛蓝,教室里的白炽灯亮过教室外泛白的天际,教室里除了他再没有其他人。
有人敲了敲后门。
江慕白回头,很久不见的顾芝沅戴了副眼睛,没穿校服,抱着一套书站在后门门口,身边还未完全褪去的夜色被灯光照亮,像一位温柔的学长。
alpha笑了一下,问道:“同学你好,需不需要一对一的家教啊?”
江慕白人生中最忙的一个夏天,也因此变得有荫可乘,枯燥的生活里塞了块儿蜜糖。
顾芝沅拿到了南绥大学制药专业的保送名额,已经提前拿到了许多专业资料。
江慕白在教室里掐表刷题,他就在旁边自学,等着帮江慕白批卷子找例题,服务态度一等一的好。
也因为表现优异,江慕白卧室旁边的客卧终于进化成了“家教老师”顾芝沅的房间,两人同吃同住,江慕白睁眼就是刷题闭眼就是高考,在少爷这一生少见能用上“艰苦卓绝”这个词的奋斗下,终于,时至六月。
毕业照在毕业典礼早上拍,一大早,七班的教室就闹哄哄的,依旧是吵闹聊天的声音,搭配着隐秘的早饭香味飘出。
顾芝沅一到校就被赵新喊去帮忙,表示这可是他的得意子弟在校的最后一天了,再不多看看以后只能看校友荣誉榜了。
江慕白去和林峤报告他的班长被人半路打劫走了,林峤一怒之下,喊了江慕白顶替班长位置帮他最后再打印几张卷子,准备给他们当考前练手的卷子写。
而林峤本人正在其他热心老师的帮助下首次尝试化妆。
临近他们班拍照的时间,林峤带着江慕白往教室赶,试图遮住他脸上
今天天气格外的热,天空碧蓝一片,宛如倒置的海,连一丝云的影子都看不见。
江慕白跟在林峤身后往七班教室赶,两个人一前一后步伐匆匆,走过其他班的窗口,引来些许注目——和江慕白第一天进一中一模一样,区别在于,他身上穿着的是一中的深蓝色校服了。
隔了很远,江慕白已经听到了前面教室乱糟糟的声音。
林峤的步伐果不其然的加快,冲到教室后门时想也没想就怒吼出声:“盛文黎!你又踩着那个凳子腿晃!”
林峤一秒抵达战场,按着盛文黎好好坐下:“马上高考了还做这种容易危险的动作,要是你现在脚崴了上考场被影响了怎么办?”
罕见没得到责备的盛文黎讪讪的想要解释辩驳,林峤却没再管他,径直走上了讲台,看着底下这群蠢蠢欲动的学生。
林峤站在讲台上目光像以往的每一次平稳扫过教室里所有人,好几次想开口又止住。
他还没哭,底下有感性的学生已经悄悄留下了眼泪。
酝酿了许久的一句毕业快乐被打断,林峤道:“都别哭呀,我看好多人不都化了妆的吗,哭花了待会儿拍照就不好看了。”
等到底下破涕为笑的人渐渐平稳了心情,林峤笑起来,道:“恭喜大家,毕业了。”
分离是一场下在心里的雨。
林峤说了什么致辞江慕白已经不太记得,只记得顾芝沅回来喊七班人下去拍照时,江慕白捏他的校服衣摆擦眼泪。
*
又是一年高考,这个日子总是能引来全社会各界的关注。
最后一科的收卷铃打响,江慕白看着老师收走了自己的卷子和答题卡,被勒令在座位上不许有小动作时,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情愫堵着。
他顺着光看向了窗外。
这个学校的树长得很高,他在三楼都能看到绿色的树木尖露出来一大截,隔绝开校门外聒噪的等候声音。
高考就这样结束了。
像是一场难分昼夜的久睡,在今天终于睁开了眼。
“好了,考生可以离场了。”
这句话一出,教室里的人纷纷走动起来,江慕白也站起了身。
高中生身份就此被脱下,自由两个字就在前方。
江慕白顺着人流走出校门,往自家车停着的地方去。
江踱两手空空,身边是穿着旗袍抱着花的曾茵,以及雇来记录江慕白高考结束后重要时刻、扛着摄像机大炮的摄影师。
“崽崽,毕业快乐。”江踱抬起手拍在江慕白的肩膀上,顺势捏了捏他的肩膀。
“恭喜毕业呀,慕白。”曾茵把花放到江慕白手中,一束漂亮新鲜的向日葵。
摄影师尽职尽责:“考生觉得考的怎么样?题目难不难?”
江慕白看他一眼,眨眨眼有点呆:“应该不算很难,毕竟我是要上南绥大学的。”
摄像机抖了一下。
“那考生毕业后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比如说染头发打耳钉考驾照这些考后三件套?”
“没有,打算先好好睡一觉,然后喊上顾芝沅和其他人一起出去玩。”
江踱拉过江慕白勾肩搭背,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很轻松。”
“考之前爸爸没问你,你的毕业旅行打算去哪里?国内还是国外,自己有没有计划,我全力支持你。”
江慕白脑袋一歪顶在江踱肩膀上偷闲:“之前没来得及想,我这几天想一下……我能不能带人?”
江踱大手一挥,豪气万丈:“想带谁去带谁去,账单爸爸报销,累了这么久好好玩。”
曾茵轻声道:“小顾来了。”
江踱闻言看去,只感觉自己肩膀上的脑袋立刻就挪开了。
顾芝沅抱着一束花走了过来,笑着打过招呼,然后看向江慕白。
江慕白在看到他的瞬间就朝着他靠近过去,两个人各自抱着一束花站在一起,小声说话。
“你不是说家里还要一起吃饭吗,怎么现在过来了?”江慕白早知道他的行程,没想着现在能看见他。
alpha试图把怀里的花往江慕白手里放,轻声解释道:“我想给你送花,马上就要走了。”
“可是我没有给你准备花。”江慕白没什么歉意,故意盯着顾芝沅看。
他们不讲究仪式感必须成双成对,但总会象征性的征求一个吻当作回馈。
可是眼下江踱在场,也正是因为这样,江慕白才有恃无恐。
顾芝沅也笑,一副看穿了他阴谋诡计的了然神色。
“我就是来看看你,安心。这就走了,记得给我发消息。”
夜色降临,今年的高考就此落下帷幕,白日里还对高考孜孜不倦提及谈到的话题,仿佛都一瞬间消失了一般。
江踱认为江慕白这么久以来紧绷着学习,一定累了,早早带人回家,把人塞回房间休息。
然而被关心的主人公在床上躺到凌晨,眼睛睁睁合合,就是睡不着。
仍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亮了一下,江慕白勾过来看。
是顾芝沅的消息。
【沅沅哥哥^O^:睡着了吗?】
江慕白还没回,顾芝沅那边又发了消息来。
【沅沅哥哥^O^:要不要出来走走?】
【沅沅哥哥^O^:我在你家右拐第三个路灯下等你。】
江慕白就此毕业,继承了365天倒计时的人成了曾知行。
alpha刷题刷到半夜,有些犯困,于是摸黑到厨房拿了冰淇淋甜品。
突然!一个黑影从楼梯口闪现飞逝出去。
“谁?!”曾知行惊恐出声。
黑影顿了顿,在门前刹车后,直直冲着厨房气势汹汹过来。
曾知行紧张了起来,然后被黑影夺走了冰淇淋甜品。
江慕白冷漠道:“敢和别人说你就死定了!”
然后拿着冰箱里的最后一块儿冰淇淋蛋糕扬长而去。
江南岸的公摊费极其昂贵,连带着小区的环境也不错。
顾芝沅穿着白半袖黑色长裤站在路灯下,褪去穿着校服时的青涩,也依旧满身藏不住的少年气。
“顾芝沅!”江慕白轻声喊他,alpha转过来的刹那,他立刻加速冲刺,直接熊抱冲到了顾芝沅怀里挂住。
砰的一声□□相撞,顾芝沅促然一笑,稳稳接住了他。
江慕白猴急的很,还在顾芝沅身上就低头啵的一声亲了他一口。
“你是现在才回来吗?”江慕白又嗅嗅:“还喝了酒。”
顾芝沅被亲的心花怒放,把人放下来什么都没说,先亲了回去,给他尝了点酒味。
在薄荷味的熏染下,带着点冰凉和甜的酒味似乎也没那么令人讨厌了。
江慕白满意的把自己搜刮来的蛋糕递给顾芝沅。
顾芝沅这才回答了他的问题,两人朝着住宅区外走。
“是刚回来,爸妈已经回去睡了。我说我想来找你,不回去,他们非要说我喝醉了,还说你要休息,我这样会打扰你。”
“我当着他们的面给你发消息,他们这才松口。”
alpha叹了口气,故作老成,一板一眼道:“我已经厌烦这样的生活了。”
江慕白乐的哈哈大笑,拽着他的手臂整个人都往外仰。
他笑道:“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顾芝沅打开冰淇淋蛋糕,一叉子下去戳了大半块儿下来,就要往江慕白嘴里塞。
“我想要,如果今天不回家只用和你汇报就可以的生活。”
顾芝沅说他没喝醉,但言行举止间显然多了几分稚气,和平日里多少有些差异。
两人一边走,一边朝着附近的河畔边去。
江南岸作为有名的富人住宅区,入主中心区,附近的街景也样样漂亮,就连海景也是城中有名的最佳观赏点。
即便入夜,河水中的灯光也不完全关闭,留下了最漂亮的水中灯景。
石头雕刻的宽厚栏杆下安置了米黄色的灯,整条河畔被这样的灯光照亮,即便是夜里也能看得见河水泛着层次的蓝,一层层深入下去,风起波澜。
已经接近凌晨四点,马路上依旧有车呼啸而过,却远远没有白天那么多,灯光和各种街景灯映照开,整条街上映入眼帘中宛如奶油融化。
两个人漫无目的,顺着河岸边往前走,一边不间断的聊天。
从他们去旅行的第一站选哪里,说到盛文黎今天考完试立刻约了余嘉意出去玩,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计划,谈天说地。
海边的风总是带着水的喧嚣,连着湿润的空气一起扑到江慕白怀里。
Omega停下脚步,趴在栏杆上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顾芝沅也跟着趴了上来,道:“当然记得。”
他想了想,混合着醉意口不择言:“我跟着赵老师出去抓网吧逃课的学生,隔了一条街就听到你带人收拾闻加州的声音了。我不太喜欢网吧的环境,所以悄悄遁了,过去就看见你含着棒棒糖蹲在小巷子口,我当时候还想,现在小混混收的小弟都这么高颜值吗?”
江慕白注视着他,听他讲起他们的第一次见面,闻言笑出了声:“所以你第一次见面就觉得我长得好看。”
“当然了,无论是谁见你的第一面都会觉得你好看的。我因为懒得管闲事,只跟你说别打架了,结果你直接告诉我是在群殴。其实我被赵老师带着管纪检的这段时间里,从来没有见过像你一样直接给自己加罪的人。”
“所以我第一印象就觉得你是个脑子不太好的漂亮Omega,虽然很蠢,但是漂亮弥补了你的这个小缺点,让你的蠢也格外的有韵味。”
江慕白生了小脾气,上手报复,打了几下后立刻被反制,被顾芝沅从背后拥抱住,抓住了他作乱的手,形成了钳制。
他挣扎了几下无果,又发现这么抱着其实还挺暖和的,也就由着顾芝沅去了。
听了顾芝沅讲两人间的初遇,江慕白也有点蠢蠢欲动,正回忆着,却冷不丁听见顾芝沅道:“高考结束了,有想过报考哪里的学校吗?”
江慕白立刻意识到反击的机会来了,故意报了个南方的城市:“听说那边风景很好欸,而且还有很多美食,我挺喜欢的。”
身后的人默默收紧怀抱,在他颈边嘟囔道:“南边太热了,还会有回南天和台风,不安全。南绥的风景也很好,而且发达,也会有很多好吃的。”
江慕白故作迟疑,又报了个北方的城市:“我觉得这个也不错,我去那边吃过特色菜,很香的。”
“北边太冷了,他们冬天都不能出门的。南绥也有特色菜,我知道有以前给皇帝做饭的御厨后代,我带你去吃。”
“临安也不错,这里的一切我都熟悉,还能随时随地回家,我爸爸肯定也更支持我报考临安大学。”
这一点顾芝沅无法反驳,抱着江慕白开始左右晃,像是两只连体的不倒翁一样左右摇摆。
“来南绥吧崽崽,和我去南绥吧,我看了,南绥大学有好几个专业是适合你的。”
江慕白被逗乐了,道:“那你的意思,就南绥好啊?”
这个时候顾芝沅又不说话了。
“怎么不争取了?”江慕白问。
顾芝沅的声音闷闷的,埋在他的肩膀上,呼出的热气烫的江慕白跟着一起发热。
“我怕你真的不想去南绥,我不能强迫你为了我的意愿改变想法。”
闻言,江慕白终于掰开顾芝沅的怀抱,和顾芝沅面对面站立。
“那如果让你为了我改变想法呢?”
顾芝沅低着头,看起来有点逃避话题,但还是回答了。
“不会,我可以每周都买机票回家,但是我不会放弃制药。”
“我们都是越阶症,如果我们有后代,有很大的概率也会得越阶症的。我们因为越阶症受的罪,我不会让它继续影响我们的后代和其他人。”
听到这样的回答,江慕白坦然道:“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我会为了你将就我,我江慕白就不是让自己将就的人。”
“我会报考南绥大学,我高二那年就确定了要考南大,虽然有你影响的因素,但不是百分百为了你。”
“顾芝沅,如你的愿,我们会在南绥继续谈恋爱,继续在一起。”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都会在一起。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