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她的啜泣和哽咽都吞没入喉◎
“自我回来,还从没在你脸上看到过除了冷漠以外的情绪。”
“好了。”
徐墨似乎满意了。她轻拍了拍掌,接着正色道:“我并不关心你喜欢谁,也不在乎那人是男是女。总之,你自己多加小心。”
她的神色一点一点加深,“你的处境,并不比从前轻松。”
剩下的话她并没有继续说,祝令仪心里也明白。
她嗯了一声,神色间流露出深深的疲惫,哑声道:“我知道。”
“你今天的举动太过冒险了。”徐墨虽然早就料到祝令仪会冲进去,但还是有必要提醒她一句。
点到为止,她也不再继续言语下去。
另起新头,问她:“1202桌底下的窃听器,拿回来了吗?”
祝令仪闭目养神,懒懒嗯了一声,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极小的窃听器,轻轻向后一抛,窃听器稳稳落入徐墨的怀里。
“并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消息。”
祝令仪并不在乎地又懒懒闭上眼,“我手里的这些,足够了。”
手掌摊开,看着手心里的窃听器,她眸光一转,“你铁了心要收购宋氏吗?”
祝令仪的眼睛缓缓睁开,极快闪过一丝冷芒,毫不掩饰,“她从我妈妈那里偷走的一切,我都要千倍百倍讨回来。”
见祝令仪心意已决,徐墨默默叹了口气,“你这点倒没变。”
“认准了一件事,一个人,就非得讨要个结果。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绝不心慈手软。”
祝令仪并没有否认她,却也没有说任何话。
车内又重新恢复了寂静,二人一路无言,轿车一路驶向别墅区。
车子停了下来,祝令仪抱臂,侧眸看向后车座的女人,“到了,下车。”
徐墨抬头,正好撞进祝令仪一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眸子,她“嘶”了一声,佯装一抖,瑟缩一下,“好凶哦!”
说罢,徐墨跳下车,轻快地走到祝令仪车窗前,不轻不重敲了敲她的车窗。
车窗缓缓下落,露出祝令仪一张完美却冷若冰霜的脸,清冷抬眼。
“怎么了?”她问徐墨。
“和我说再见啊。”徐墨摊了摊手,似乎觉得这并不是什么难缠的问题,“你以前都会和我说拜拜的。”
祝令仪冷漠摇上车窗,只听得引擎沉闷嘟嘟发动,排气筒汩汩冒黑气,下一瞬车子像脱弦的弓,簌地飞出原地。
徐墨望着黑色轿车疾驰而去的影子很快变成一个点,她耸了耸肩,很无奈地笑了一下,并不在意似的。
可盯着那个方向的眸色却越来越深。
那件事情。
她一直没有忘记。
想着,徐墨缓缓低眸。
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很快她又抬起头,神色凝起,踏着高跟鞋缓缓转身离开。
——
祝令仪还没有回到宿舍,女佣们也都各自回了房间,偌大的宿舍空无一人。
忽然,门外响起一道开门声,紧接着门内露出一个帆布角。
女人脸色苍白地回到宿舍,面如土灰,几乎快要丧失全身所有力气,软倒在地上。
秦淑月被辞退了。
因为宋佳佳投诉。
她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扶着沙发边缘,僵着身子要落座,却蓦地从沙发边缘滑了下来,整个人倒在地上。
屁股上传来一阵疼痛,眼泪瞬间从眼眶中掉出来,一滴一滴落在身下毛绒绒的垫子上。
恰巧此时李医生又传来电话,说妈妈将在明天下午两点动手术,如果有时间可以来医院。
但之后的费用……
眼泪忽然像断了阀门的水龙头,肩头耸动得更加厉害。
她双手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一丝声音,可整个人却因此止不住抽噎起来。
她已经没有钱了。
她连工作都找不到。
难道真的要像李医生说的那样。
放弃吗。
一想到要放弃这个词,秦淑月好不容易这些天稳下来的一根线又开始动摇起来,紧紧绷在脑海里,连带着整个人也摇摇欲坠。
全身哭得直颤抖抽抽,身后脚步声不知从何时响起,许是她哭得太伤心,以至于她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身后什么时候一只大掌抚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抬起迷迷蒙蒙,哭得一双通红的眸。
一抬眼,祝令仪散发着冷意的身子像冰雕一样站在她旁边,低着头,望向她,望着秦淑月眸中一滩死寂与悲恸。
眼见她抬头看来,祝令仪又将脸别到一边,连秦淑月方才脑袋上所感受到那一丝温柔也连带着离去,就像是一场根本没有发生的梦。
一切都是秦淑月出现的幻觉罢了。
秦淑月眨了眨眼,模糊在眼眶里的眼泪掉落下来,迷蒙如雾的双眼看清了来人。
心也在这一刻猛地提溜起。
像一个到了钟点疯狂乱撞的钟表,在她的一颗胸腔里横冲直撞,撞得她地动山摇般,下一刻就要崩裂。
秦淑月猛地转过脸去,囫囵抬起手掌擦掉脸上的泪,泪痕却越擦,越糊了满脸。
一个携带着外面冷风的手指,修长而柔皙地捏上秦淑月的下巴,将她僵硬的脑袋一点一点掰到自己面前。
“哭什么。”
祝令仪的语气依旧冰冰冷冷,看向她的目光亦是不含半分情感。
可一说,秦淑月便哭得更加伤心。
哭得梨花带雨,哭得肝肠寸断,好似要将人的一颗心都哭乱了。
只闻得头顶传来一声冗长的叹息,清冷的茉莉香气幽芳包裹住哭得直打嗝的秦淑月周身。
望着她一双哭得红红,比兔子眼睛还红的双眼,发丝凌乱贴在她的脸颊上,却并不显得杂乱无章,反而平白在她苍白柔弱的脸颊上增添一抹柔弱。
眉头似蹙非蹙,低垂着眼,下唇被她咬得泛白,却让人很想吻上去,将唇牢牢堵住,连同啜泣哽咽也一点一点吞没在自己喉里。
祝令仪深望着她,细长的手,骨节微泛着红,竟是不由自主抚上她的脸颊,轻轻替她擦去没入眼尾的泪。
拨开她的脸,让她只能看着自己,小小人儿哭得直发颤,看着她,连同眸中万年未破的冰也不禁出现一丝裂缝。
她虎口张开,捏着秦淑月的下颌,指尖竟也在不自主颤抖。
想紧紧抱住她吗。
还是想亲吻她。
她的脑海里忽然闪过徐墨在车里对她说得那番话,顷刻闭了闭眼,想将这些全都忘却,可一睁眼就是秦淑月泪眼婆娑的模样,眼里破冰的裂缝越来越大。
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对她这么上心了呢?
祝令仪问自己。
眼眸里的光却依旧紧紧盯着秦淑月。
光看着她,祝令仪的脑袋里像是一片浆糊,什么也想不出来了。
不知道。
想了很久,她都没能想出一个答案来。
她平生最讨厌畏畏缩缩,胆小如鼠又懦弱无能的人。
秦淑月恰好哪一条都占了。
看见秦淑月的第一面,她瑟缩害怕的样子,就该深深引起祝令仪的厌恶。
可是没有。
甚至看到她在食堂被人欺负,高尹和徐廉在一旁看好戏,会不爽,会想离开,却又半途而返,惦念她的处境。
才只见过第一面而已,竟然就帮她。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
祝令仪嗤之以鼻。
这种好无厘头的事情,她竟然做了一次又一次。
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不过就是在路边看到一只可怜的流浪猫而已,施以援手,而已。仅此而已。
她说服自己了。
她终于找到了一个理由可以内心毫无挣扎地帮她。
施舍一只流浪猫而已,没错。
可徐墨问她的那番话,却让她又不禁反问自己。
真的只是这样吗?
只是把一个人当作一只猫一样可怜,同情,施舍吗?
她不知道。
可是她看着眼前这只可怜,垂头丧气的小猫,却只想一把将猫儿捞进自己的怀里,把她抱到沙发上,用自己的体温一点一点温热这只流浪在冰天雪地即将要被冻死的小猫。
猫儿的爪子尖利,温顺的同时却又伴随着潜在的危险,不知什么时候猫儿会伸出利爪,划破主人的咽喉。
可这一刻,她却只想紧紧抱住她。
她想她是疯了。
秦淑月哭得脑子晕晕沉沉,眼前模糊,她隔着衣物紧紧捏着胸前那颗在胸腔里乱跳刺痛的心脏。
她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老天要这么惩罚她。
几乎所有人都在告诉她。
她是错的。
她救妈妈这个举动是错的,不仅错,还错到底错到头错到无可救药。
她为什么要在没有能力的年纪,去履行这么大的承诺。
她做不到。
她真的根本做不到。
她煞费苦心,绞尽脑汁,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没有用。
十几万,几十万,真金白银像深渊是一个根本无法预见的无底洞。
爸爸一次又一次劝她放弃,李医生一次又一次劝她回头,就连她名义上的继母也告诉她这一切都是错的。
如果她没有这么一意孤行,她的生活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一滩烂泥,谁都能一脚把她狠狠踩进泥潭里。
可她想回到以前。
她太迫切想回到曾经。
曾经那个一家人其乐融融,三代同堂,乐趣无穷的时候。
自己可以恣意练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还有一大堆能说话能谈笑的朋友。
她真的好想回到以前。
回到令她现在无比反感厌恶的自己以前。
她努力,朝着这个目标,这个方向,一直活着,一直努力着。
为了这个目标,她失去了家人,失去了朋友,失去青春,失去所有的兴趣与快乐。
她不能再失去妈妈了。
边想着,她的手不安胡乱抓在空气里,可很快她就找到了一块地方。
她抓到了一块实物,紧紧攥着祝令仪的胸前的衣物。
抓得她的衣物皱皱巴巴。
可眼前的女人却并没有推开她。
秦淑月哭着哭着,口中迷迷糊糊呢喃起。
“妈妈……”
身上的女人又轻轻叹息一声,她拍了拍秦淑月的肩,“会好起来的。”
“别哭了。”
语气中略含着一丝无奈。
边说着,边试着拍拍她的肩,好安抚她似的,怀中的人哭得累了,也沉沉睡去了。
祝令仪低头看了她一眼,确认秦淑月已经睡着,拍着她肩,安抚她的手才停下来。
她双手环抱着秦淑月,瘦瘦小小的人抱起来一点重量也没有,好似一片羽毛,轻得快飞起来。
祝令仪的手掌抱着秦淑月的胳膊,纤细的胳膊上摸起来几乎没有什么肉感。
不敢想这样的小人儿,挺着这样纤弱的身体,竟然还能挺撑着这么久,精力充沛,到处打工,竟然没在工作过程中晕倒。
简直算是某种奇迹了。
祝令仪走上二楼,抱着怀中哭累睡过去的小人儿,一路走回她的房间。
轻柔将她放在床上,用厚厚的被子裹起她冰冷的身躯,好让她感受片刻温暖。
祝令仪放下秦淑月后,只见她轻轻蹙了下眉,但很快呼吸声又平稳下来。
她顺势坐在床边,像每一个秦淑月昏睡的日夜一样,坐在她身边,盯着她已睡着的容颜,平静,柔和,顺带着那么一丝的岁月静好,但都被紧蹙着的眉头破坏。
祝令仪眼神上移,盯着秦淑月两团紧紧蹙着的眉间,几乎移不开目光。
明明前几天睡着的时候还很安稳,今天怎么又变回原样了。
“你的心里,究竟埋藏着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
祝令仪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揉捏在秦淑月紧皱的眉头上,渐渐抚平她的愁绪。
又从包里拿出一瓶活血化瘀的药膏来。
在包厢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秦淑月胳膊上的碰伤,又被自己压伤了手腕,祝令仪睫翼上附着的那层冰霜在缓慢消散。
拿起秦淑月的一边胳膊,取了点药膏,轻轻按压涂抹在她的淤青上。
不知是不是睡梦中的秦淑月感知到了异样的疼痛,她的眉头重又蹙起来。
祝令仪默默低垂眸,一圈又一圈擦拭着秦淑月淤青细瘦的胳膊上。
手劲却不敢太大,就怕一使劲,秦淑月整条胳膊都会卸下来。
她的动作一直很轻柔,很缓慢。擦拭完了这条胳膊,又抬起秦淑月另一条胳膊擦药膏。等终于擦完了,祝令仪又很贴心地把她的两只胳膊放回暖暖的被窝里。
如果江非晚看到在董事会一向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祝总背地里竟然还有这么柔情的一面……打死她也不会相信。
做好这一切后,祝令仪坐在床头又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才挺起腰,抬步离去。
“妈……”秦淑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看见一道黑色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以为自己还在梦中,迷迷蒙蒙带着哭腔叫了一句,“不要走、”
——
秦淑月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眼前又涩又肿,酸得睁不开眼。
她疲惫地揉了揉眼睛,对着天花板怔愣一下,眼前模糊了一下,似有重影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她闭眼压了压眼球,复又睁开眼。
重影消失不见,可剧烈的头痛却令她根本坐不起床。她捂着脑袋痛了好一会儿,昨晚遗失的记忆才缓缓钻回自己脑海。
宋佳佳……
还有祝令仪……
一切记忆有头有尾,可细想过程却始终混乱无比,扰得秦淑月脑海像塞满了纸糊,一团乱麻,怎么捋也捋不清。
她的大脑像是无法处理这些情感一样,于是一股脑放弃了挣扎,心绪平静而无波,甚至对昨晚被辞退的事情也没有任何感觉。
就好像是一个失去了所有情感的木偶,呆呆而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没有任何思考能力。
她的工作被宋佳佳毁了。
大学里的人际也被她毁了。
就差把自己也搭在宋佳佳手里。
只是以秦淑月的视角来看,她完全,一点也不知道宋佳佳对她做这些事情究竟是为什么。
莫名其妙的恶意,莫名其妙的拉扯,莫名其妙的相遇。
就像是宋佳佳提前知道自己的生活轨迹轨迹一样,一直在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还问出那么匪夷所思的问题。
秦淑月深深觉得这个世界真是疯了。
脑袋里的痛感渐渐消失,她从床上坐起身子,余光却瞥见床头摆放好的早餐和药物。
房间内开着空调,早餐并没有冷掉。
秦淑月起床简单洗漱后,坐在床边,慢慢咀嚼起食物来。
却味同嚼蜡,没有一点味道。
可望着餐盘里撞进玻璃杯的牛奶。她低垂下眸,拿起牛奶,一边嚼,一边喝牛奶,才终于将食物咽下去。
握着牛奶玻璃瓶的手指却在不由自主的发抖。
幅度不大,秦淑月也早适应了。
在自己情绪起伏很大的时候,双手会不由自主发抖。
不管没关系,它自己抖够了就不抖了。秦淑月也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
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一件事情要做。
【作者有话说】
小祝开始开窍了。
离强制爱和追妻不远了。
宋佳佳快下线了,吴旭华快回来了。
妈妈要做手术了。
啊希望小秦妈妈一定要快快好起来啊!给我们小秦一点希望*吧呜呜。
第82章 我成年了,我可以做决定
◎手术启◎
“好的,秦小姐。”坐在秦淑月面前的女警放下笔,抬起头,浓黑深邃的一双眼睛,鼻梁高挺而坚毅。
女警站起身,看向秦淑月,“您说的情况我们已了解了,您这几天请保持电话畅通,我们有消息会及时通知您来警局。”
秦淑月低头低低嗯了一声后就离开了。
临走前,她又回头问了女警一句,“之前,吴旭华失踪的案子,有结果了吗?”
女警怔愣一下,抱有歉意地摇摇头,“很抱歉秦小姐,暂时还没有。我们去查了当天您所说那个工厂的监控,但那里因为地方偏僻,有些地方是监控死角,监控录像也不清晰,提取到零碎的人像也在技术部门修复。一有消息,我们会立马通知她的家人和您,请您先不要着急。”
见女警这么说,秦淑月也不再问了。
她点点头,“好。”又将女警方才交还给她的那部蓝色壳的手机放回包里,她继续问她,“鉴定,需要多久?”
女警为难地看了她一眼,“事关学校,我们必须要严肃处理,必须在证据充足的情况下才能采取行动。这件事情……秦小姐,您刚才手机里的那些,有些到底能不能被认为是证据还要一说,更重要的是,如果只是校园暴力的话,我们最多只能将当事人请到警察局来批评教育,您所说的诉讼和判刑……”
女警官顿了下,摇了摇头,“恐怕不能如您所愿。”
“校园暴力判刑的标准很严格。秦小姐,如果您只有手机里这些,最好还是往名誉权受损这方面去提起诉讼,成功率会更高一点。不过大概率也只是赔偿损失,消除影响……”
“不。”秦淑月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我要让她坐牢。”
女警官耸了耸肩,“那就请您再拿出更有力的证据来交给我们,可以吗?”
秦淑月的脑袋耷拉下去,女警官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肩,鼓励道:“请你相信我们。”
秦淑月紧紧咬着下嘴唇,脑海中忽然想起什么,她猛地抬起头,望着警官,“视频。算吗?”
女警官一蹙眉,问道:“什么?”
“她们……和我的视频。”说这话时,秦淑月声音有些颤抖不安。女警官似是看出来这一点,她轻轻捏了两下秦淑月几乎只剩下一具骨架的肩,眼神中闪烁着温和慈柔的光,“你可以把视频交给我们。”
可秦淑月却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眉眼低垂,摇摇头,“不在我这里。”
女警官的眸光微微一变,却并没有说什么,只道:“如果您有任何可以继续提供给我们的证据,请您一定要交给我们。”
边说着,女警官边带着秦淑月往外走。
她收回搭在秦淑月肩膀上的手,与她保持良好距离,在将她送到门口后,女警官停住脚步,她挺直着胸脯,站在秦淑月面前:“秦小姐,您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好好吃饭。”
秦淑月虽对女警官的话意味不明,并不懂她为什么会突然问候关心她,不过她还是朝女警官微微鞠了一躬,倾了倾身,“谢谢。”
她转身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上午,现在已经一点多了。
秦淑月打了个哈欠,她疲惫地拖着步伐,上了通往爱仁医院的公交车。
妈妈的手术在下午两点。
她坐在公交车上,心情沉重地望着窗外落叶缤纷,枯黄的叶子被这北风轻轻一吹,就掉了下来,落在泥土里,随着路人的踩踏变得泥泞。
今天天气预报说会下雨。
所以就连一向晴朗蔚蓝的天,都是这么阴沉得快滴墨般,乌云沉沉压了下来,让本就在冬日里畏缩在云层后面的太阳,光线更加黯淡。
思绪凌乱,秦淑月的脑海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思维却发散得厉害,就像一根银线,在她的脑海里变为万千银丝,杂乱无章,没有方向。
心心念念,满心满眼惦念着的,都是躺在冷冰冰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的妈妈。
心下却在隐秘激动。
手术之后,妈妈会醒吗?如果妈妈醒了,日子会不会就可以像从前一样了?
她就可以回到以前了。
回去。
回到过去。
越想,秦淑月的双手紧紧缠绕着每一根指尖,不停揉捏搓手,公交车上开着暖气,不到一会儿手心里就洇出冷汗来。
一直沉寂晦暗的眸色,眸底也终于涌起光亮。
像是干涸暴晒在太阳下即将耗尽生命的鱼,上天终于怜惜地为它下起瓢泼大雨。
“爱仁医院到了……”
秦淑月像从前每一天一样,在爱仁医院站台下车,提着背包脚步沉重,面色凝重走向医院。
而今天,却多了一丝不一样的感情。
抬头仰望马路对面巍峨矗立在市中心的医院,秦淑月忽然长长吐出一口气。
到了。
她又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下午1:20。
赶得及。
她右肩背着帆布包,另一只手压在帆布包上,笔直地迈出步子过斑马线,走到对面的那条街,继续走着,心中想着妈妈,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走到后面,秦淑月几乎要跑起来。
她身体前倾,细软浓密的黑发披落胸前,与迎面而来的北风对博着,头发随风吹动,脚下的步子也越发加重起来。
大风,天黑压下来,远处的天边劈落一声雷电,轰隆隆地鼓声响起。
秦淑月快跑进医院大楼,医院里的空调瞬间将冷风吹得快要冰冻起来的身体暖化,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抬头张望两眼,而后抬起脚步,轻车熟路地走进住院部六楼。
李医生站在病房前的身影,好像早就在这里恭候秦淑月多时了。
在看到妈妈病房前笔挺身躯的李医生,秦淑月的脚步一顿,但也很快反应过来,继续朝前走去。
李医生的目光没有转向她,而是透过病房上的玻璃窗,望进病房里面那个白色被子下鼓囊囊的身躯,和在一旁忙碌的护士。
“算得不错,你总是会提前三十分钟到四十分钟来医院。”李医生扭头朝秦淑月轻轻一笑。
秦淑月却是微微一愣,抬头不解,还带有一丝错愕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早知道秦淑月会是这副神情,李医生并没有多惊讶,反而神神秘秘地对她说:“这次是其他的主刀医生哦。”
秦淑月绷着脸,转身朝电梯门口快步走去,意识到情况不对,李医生连忙跑上前拉住她,“你走什么?”
“我信不过其他医生。”
秦淑月执拗抬头,目光强硬地看着他,“是谁。”
秦淑月是一个很不习惯改变的人。
如果她喝到了一杯很好喝的豆浆,那么她就会一直去那一家店铺买豆浆喝,顺带尝尝包子,面条。除非那家店铺倒闭,否则秦淑月是绝无可能换一家店铺尝试新口味。
而李医生从一开始就是妈妈的主刀医生,三年下来没出过任何差错,也更加了解妈妈的体质如何。今日的手术那么重要,秦淑月绝不能允许因为医院的一时兴起而致妈妈于危险中。
所以她要去找医院,要求换医生。
秦淑月的眸色坚定,执拗,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李医生嫌少在秦淑月的眼里看到除了迷茫,无助,悲哀之外其他具有很强攻击力的眼神。
拉着秦淑月袖子的手指不仅微微一顿。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松开秦淑月的衣袖,解释道:“你放心,给你妈妈主刀的医生是海归博士,毕业于世界医学校TOP1的顶尖大学临床医学,曾多次突破医疗临界,闯破新生代医疗系统,主攻肿瘤科,脑科,心理科等多项专业……”
秦淑月却摇头。
她不管那个医生是从哪里毕业的,她也无法相信在顶尖学府毕业的学生就一定能掌握最顶尖的医疗技术。
“不行。”
她无法将妈妈赌给一个拥有多项荣誉,在外界看来极为优秀天才的医生手里。
李医生见秦淑月还是不肯相信,坚决要向医院提请换主治医生坚决冷漠的小脸,简直哭笑不得。
“现在主刀医生都已经全副武装在手术室准备手术了,你再去向医院提请换主刀医生,这一层一级审核下来,又得过半个多月。”李医生的神色凛然起来,“秦淑月,你妈妈的情况很不乐观……再等下去,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肿瘤扩散,那么神仙在世也救不了你妈妈了。”
秦淑月的手紧紧捏住肩上的帆布包,整个人一阵一阵往外冒冷汗。
“可是……”秦淑月深深担忧着,“我还不知道那个主刀医生是谁,我,我真的……”
“相信她的技术。”李医生定定看向她,眸色中带有一丝安抚和骄傲,“如果她真的只是一个草包,爱仁医院决不会特聘她来做你妈妈的主刀医生。”
话音刚落,几个护士打开房门,将秦淑月的妈妈推了出来。
“麻烦让一让,让一让,让病人先过去……”
在听到护士的声音这一瞬间,秦淑月的心脏猛地像是被人一把抓起,提溜起来,她几乎是立刻转身,面对着墙,紧紧闭眼,不敢看浑身插满管子虚弱,紧闭着双眼的母亲。
等到护士将妈妈推走,下了电梯,她才转过身,朝着妈妈离去的方向深深望着,嘴唇紧紧抿起,眉头轻拧,眉眼间由内而外散发着担忧,就连呼吸也不经轻了许多。
李医生走到她面前,轻拍了拍她的肩,声音传入她的耳朵,将她拉回现实,“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秦淑月手指轻轻动了两下,点点头,眉间是冲不散的忧虑,“嗯。”
李医生转身继续回去查房,秦淑月则远远跟着液压推床,走到手术室外。
“家属,家属在哪里?”一个护士手里握着一个夹板,夹着一份白纸文件。
闻言,秦淑月立马惴惴不安地迎了上去。
汗湿了掌心,秦淑月只觉得全身的力气在都往脚下灌,一连走几步脚下都被绊了好几次,神色忐忑不安,眼睛却直直盯着护士手上的夹板。
牙齿都几乎也在打颤,说出来的话也是哆哆嗦嗦的。
“手术放弃单吗?不,不要……我不签!”秦淑月的瞳孔里倒映着深深的恐惧,好似又把她拉回三年前的那一天,一张张病危通知单流水似的下发到爸爸手中,签了一份又一份,黑水的墨都要耗尽。
她站在爸爸身边,提心吊胆,却只能看到医生和护士眼中的急切。
病人危险,颅内严重损伤,心率不齐,血压极低。
瞳孔涣散,几乎已经没有任何生的可能。
继续救下去,最好的也就只有一个结果。
变成植物人。
一份放弃单下来,爸爸当机立断果断签字。
救了也没用,还会拖垮整个家。不如不救。
而一向温顺柔和的秦淑月在那一天像疯子一样抢过爸爸手里的放弃单,站在手术室外撕得粉碎。
几乎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瞠目结舌,不可置信。
手术继续,抢救了三天,李医生等一干医生拼尽一身医术也只救得个植物人的结果。
虽然这个结果令所有人都不满意,但秦淑月舒了一口气。
妈妈还活着。
今天她像是条件反射一样,看着护士手里拿着的夹板从心底抗拒害怕。
“不是,是手术同意申请书。”护士上下看了她一样,问道,“请问您是病人的什么人?”
“女儿。”秦淑月又连忙补了一句,“我成年了,可以做决定……”
她的记忆又短暂地回到过去几秒,又很快被护士拉回。
护士恍然大悟,将手里的白纸文件递给她,“好的。那您看一下,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就在右下角那一栏姓名位置签上你的姓名。”
秦淑月迅速看了一眼,确定和自己之前看过的放弃单不一样,才安心在手术单上签字。
她交给护士后,护士检阅一番,确定没有什么问题后,她转身就要进手术室,胳膊上却蓦地传来一道阻力。
“唉?您还有什么问题吗秦小姐?”
护士一回头,撞进秦淑月一双惶惶不安的眸中,护士微微一愣。
意识到家属情绪紧张,护士勾起一抹甜甜的微笑,安抚她道:“放心秦小姐。”
其他的她并没有多说。
秦淑月拉着她的衣角,喉咙有些发干,她轻轻问道:“手术……要多久?”
护士歪头想了一下,她蹙着眉摇摇头,“秦小姐,您可以先在手术室外面的座椅上等候。”
说完这句话后,手术门渐渐没去护士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今天晚上还有二更[猫头][猫头]
第83章 吻落在你的唇上
◎堵住她的嘴,就不会只吸外面的气◎
手术室外的红灯亮起,紧紧闭合的两道铁门好似阵阵向外散发着冷气,手术室内的医生们正如火如荼,全力以赴。
手术台上冰冷的器械在血液中翻涌,一旁心电监护仪响着平稳而沉闷“滴嘟滴嘟”的声音。
医生们眉头紧锁,严阵以待,聚精会神地拨弄着手上的手术刀,隔三岔五秒地抬头看一眼各仪器显示,看着正常的心电图,呼吸机也在平稳运行着,几个人相互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继续埋头。
每个人的脸上神色都不轻松,主刀医生面色还算轻松,可一助和二助和旁边的麻醉师眉头紧皱,尤其二助,眉头几乎皱成一个川字。
主刀一直聚精会神,埋头苦干,不发一语。
一助积极主动配合着主刀医生,递给主刀一把手术刀后,余光正好看到二助。
见二助脸色不太好,她一边处理配合主刀医生,一边问道:“你怎么了?还可以吗?”
二助深吸一口气,她点点头,“没什么事。”
“你脸色不太好。”
一助说完这句话后,就连一直全神贯注在病人身上的主刀医生也不禁抬头迅速瞄了一眼二助,面色不变,直截了当道:“不行就下。”
二助却摇摇头,她道:“不。我的意思是……这具身体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还有什么抢救的必要吗?”
主刀医生神色未变,可一助皱起眉头,却并没有同她搭话。
二助耸了一下肩,望向后面正松弛坐着玩手机的麻醉师。
摇头哀叹一声,“看看我们的Linda小姐,还真是悠闲呐。”
麻醉师放下手机,唇角瘪了下来,略显无奈地摊了摊手,“好了,你还是安心配合Jade做手术……”
话音未落,麻醉师的神色一边,她望向主刀医生身后的监护仪,眼睛微微睁大,“呼”地一声从板凳上站了起来。
本应当平稳跳动和进行的呼吸机,监护仪和血透机齐齐响了起来,就像是要奏上一出夺命追魂交响曲般,齐齐明胶。
她突地快跑到各线紧紧相连的医疗仪器后面,定定站住。
大概过了一两秒,她从那些仪器后歪出脑袋,隔着口罩倒吸一口凉气,和抬起头正要看指标的主刀医生猛地对视。
麻醉师的瞳孔收缩一瞬,看着主刀医生,“指标……”
“指标有问题。”
主刀医生迅速看了一眼病人的心率,血压等指标后,立刻对一助二助道:“planB。”
“呼吸机人机对抗,立刻重设参数。”
听着监护仪越来越波动的警报声,震得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都不禁紧紧揪起来。
一助大骇,“病人出现休克症状!”
“立刻建立静脉通道!”主刀医生当机立断,“麻醉师……”
“知道了!”主导医生话音未落,站在仪器后的麻醉师已经有条不紊地控制病人各区域麻醉剂量,“不用管我!你们做你们的。”
主刀医生深深看了她一眼后,立马对对面的两个医助,“二助进行休克卧位。”边说着她边拿出吸氧机,而后又看向一助,“一助建立静脉通道。”
一助二助以及主刀医生三个人在一台手术上忙得焦头烂额。
二助边救边破口大骂,“这种身体水平究竟是谁允许做手术的啊!这不是害我吗!”
“我这辈子的手术台上就没死过人!”
一想到眼前这个病人即将打破她的吉尼斯纪录,二助气得直大骂,手上的速度却不减,“Linda你不是说这个病人是可以进行手术的吗!”
Linda此刻正眉头紧锁,紧紧盯着仪器指标变化,对外界的声音一概充耳不闻。
一助还算稳住,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主刀,见她有条不紊地给病人吸氧,心电监护,又同时进行肿瘤手术。
一助低头,她虽没像二助一样急得破口大骂,但到底额上也是惊得一片汗,压力颇大,就连手术也有些微微有些吃力,可反观主刀医生却仍旧冷静垂眸,按次序依次进行。
心中不禁对她肃然起敬。
“病人情况不好。”
主刀医生罕见皱了一下眉,她当机立断对旁边的护士道:“通知家属,下发病危通知书。”
护士脸上也是惊疑未定,她看了一眼手术台上躺着的病人,各种器械警报声不断,她的一颗心听得东倒西歪,连忙应声,“好,好的!”
护士拿起病危通知书,忙跑向手术室外正坐立不安的秦淑月。
秦淑月此时一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在手术室外焦虑地来回踱步,根本坐不下来。
而看着手术室外的墙壁上,满墙求诸天神佛庇佑手术成功,求各路神仙大显神通的虔诚祈祷。
她鼻头一酸,眼眶里骤然蓄满热泪。
而在手术室外突然出现的护士,秦淑月更是吓了一大跳,手扶着墙,差点没站稳脚。
见到护士出来,秦淑月的眼睛立马看向手术室内,提心吊胆又满心期待地问她:“怎么样了,我妈妈怎么样了?好了吗?手术好了吗?”
小护士面露难色,张了张口,头又往后看了几眼,不知该怎么说。她像手术开始前递给她申请单一样,又将一份新的病危通知书塞到秦淑月怀里。
“秦小姐,您看一眼,如果没问题的话就在右下角那一栏签字。”
秦淑月一看那护士递来的白纸上,最上方中间黑体加粗五个大字。
病危通知书。
这五个大字像五根尖刺,狠狠戳进秦淑月满怀激动与期待的双眼里,几乎一瞬间将她眸中所有的情绪击溃。
脸上刷的一下惨白,整个人一瞬间变成枯萎而腐烂的鲜花,她喉中抑制不住“呜”一声,像是临死前小兽最后绝望的哀鸣。
紧接着她脚下一软,失去所有力气,生生脱力往地上倒去。
霎时,一只手猛地从身后抱住她,将秦淑月即将软倒的身子抱进怀里。
身体猛地撞进一个温暖而更加有力的胸膛上,秦淑月整个人脑子一懵,站在原地停顿了好几秒。
接着,身后的人伸出两只手,一左一右架起秦淑月脱力软弱无力的胳膊。
生生托着她,好没让她一头栽倒地面上。
“秦淑月。”身后的人紧紧贴在她发凉的脖颈处,冷声唤她的名字。
而比她声音更先到达的,是别人无可替代的茉莉香味。
清冷,幽芳,像是一剂安神药,打在秦淑月紊乱的心脏里。
她近乎绝望地抬头看向身后的那人,眉头紧蹙,我见犹怜,却又像一只被逼到绝路无路可退的小兽,整个人控制不住地直打冷颤。
祝令仪?
祝令仪怎么会来这里?
心下的疑问像春笋一般以势不可挡的狂势生长,升起疑惑,升起震惊,升起错愕……
可妈妈的病危消息却让秦淑月无暇再思考其他。
在祝令仪的怀里,她的体温逐渐将全身冰冷僵硬的秦淑月捂暖,也终于恢复了一丝力气。
她吞了一口口水,手指微动,双腿却在不住打颤,仍旧没有力气。
靠着祝令仪的支撑,秦淑月才终于提起笔,有气无力地在病危通知书上签下歪歪扭扭的大名。
护士紧皱着眉,头微微低垂,不忍心看在她对面的那个女生。
她的状态……
护士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即使是一个旁观者,也能切身体会到秦淑月内心的苍凉绝望和挣扎。
整个人似乎下一秒就会晕倒。
护士心中忐忑,在想要不要再喊个护士来照顾一下。
余光却看到秦淑月的身后又站着一个人,想是她有人照顾,不至于孤单一人就算晕倒了也没人理,这才放下心来。
她低着头接过单子后,脚底抹油似的飞快跑进手术室。
手术室门缓缓关闭后,护士一把将夹着病危通知书的夹板拍在自己胸口,深深,长长,大喘一口气,缓缓吐出。
煎熬的内心才缓缓落肚。
这种工作就应该让那些生性冷淡凉薄,没有共情能力的人去做啊!
她真的……
护士鼻头一酸,她悄悄摸了一下眼角。
手术室外,秦淑月盯着护士渐渐隐匿在手术室内的背影,一刻也不曾移开眼。
呼吸短促,近气多,呼气少,整个人木讷在原地,全身一抖又一抖,脸色憋得苍白。
祝令仪轻拍着她的后背,“别总吸气,呼出来。”
可秦淑月充耳不闻,一双眼睛空洞呆滞,好似听不见外界任何声音,任凭谁和她说话一概不知,一概不理。
看着她这幅样子,恐怕还没等手术室里她妈妈传来消息,自己就要先走一步了。
祝令仪一遍一遍在她耳边重复,安抚,可秦淑月的耳朵外像是包了一层薄膜,任谁说话都传入不进鼓膜里。
全身的骨骼好像全都化为水,轻轻一放,整个人就像一滩烂泥似的化在地面上。
秦淑月整个身体的重量全都压在祝令仪身上,祝令仪在她身后,紧紧抱着她。
可秦淑月的呼吸频率一直是吸气多,呼气少,再这样下去……
祝令仪眉头一蹙,迟疑停顿不过两秒,她就立马将秦淑月在自己怀中翻了个面,看着她一抽一抽的身体,没有丝毫犹豫,低头直直吻了下去。
堵住她的嘴,她就不会只吸外面的气了吧。
她只是在救人而已。
可近在咫尺,秦淑月眼睛瞪得极大,脑袋直愣愣往后退,而祝令仪却一把用手摁住了她想逃跑的脑袋,继续深深吻了下去。
用力撬开她的贝齿,强势而猛烈地将自己身上的茉莉香气渡进她的喉中。
凭她怎么挣扎乱动都不松口,必要让她改了只进不出的坏习惯。
唇齿相连,滚烫的热气在二人的口腔中横冲直撞,直教这仅剩下的空气也都挣扎殆尽。
“不要动。”
祝令仪沉声道。
可秦淑月却不听,双手上下乱动,抗拒又挣扎着推开她。
祝令仪胸膛猛地一顶,一把将她的手挤压在自己和秦淑月的胸前。
她急得面红耳赤,狠狠咬在祝令仪的唇边,可祝令仪却依旧不肯松口,直直吸走她口腔里剩余的气体。
秦淑月瞪大了眼睛,生理性的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她的鼻腔终于呼出一口气,将多余的氧气全部挤压出胸腔。
紧接着,她用尽力气猛地推开祝令仪,下意识抬手扇在祝令仪的脸上。
一向冰山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缝,祝令仪十足十被她打了一掌,整个头都歪向一边。
“祝令仪!”
秦淑月大吼一句。
祝令仪低垂着头,顺直的黑发丝凌乱地垂落眼前。
她动了动睫翼,垂在身两侧的指尖也微微动了两下。
可余光瞥见秦淑月颤颤巍巍,整个人站不稳,好似又要倒下。
短短时间里,信息量却如洪水猛兽般向秦淑月的脑袋里钻去,直打得秦淑月是头昏眼花,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又要倒下来。
她右手下意识抬起,抓住身边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支撑住自己,哪怕是墙皮都行。
可下一秒,她又落入那个人的怀里。
【作者有话说】
二更已送达[撒花][撒花]!我们明天再见啦!
小祝虽然还在给自己找理由,但其实现在已经是口嫌体直……[菜狗][菜狗]
第84章 祝令仪,你真恶心
◎追妻(火葬场)序◎
“别动了。”
祝令仪轻轻叹息一声。
“为什么……”
秦淑月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滚落在她冰冷的脸颊上,额头的发丝随着她的挣扎不住晃动,紧贴在她的脸颊上。
两只黑葡萄般杏仁大的眼睛里盛满了疑惑,震惊,错愕,害怕等等复杂到让秦淑月大脑一片空白的神色。
心中的那颗心脏激烈地跳动着,仿佛下一刻就要从胸膛炸开,脑子里一片混沌,杂乱,精神已然到了她无法处理的地步。
她似乎认为刚才突如其来发生的只是一场梦。
一场梦……
秦淑月闭上眼,泪水滑落眼眶。
在什么准备都没有做的情况下,就这么突兀的……
为什么……
祝令仪为什么要这么做。
脑袋像炸开一样疼,折磨着秦淑月的每一根神经。
头疼欲裂。
她紧紧捂住自己耳朵。
这样就听不见了,看不见了,什么都没事了……
好混乱。
脑袋好痛……
捂着两只耳朵的手紧紧贴在太阳穴旁,身体不住打冷颤。
“妈妈……”
“……妈妈……”
秦淑月哽咽地一字一字呼唤着在手术室内命悬一线的母亲。
哽咽着的哭腔,却让祝令仪更加抱紧了她。
“别哭了……”祝令仪轻叹息一声,一双温暖的大掌一下一下轻轻抚摸在秦淑月毛绒绒的后脑勺上。
“你把我的心都哭乱了。”
祝令仪打横抱起秦淑月,将已经浑身无力,已经无法再往前走一步的秦淑月报到手术室外的座椅上坐好。
秦淑月刚一落座,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两条胳膊,头偏向一旁,瑟缩在座位上,整个身子就只占了座位的三分之一。
“别看我……”
秦淑月的眼睛睁开一条缝隙,余光不经意扫到祝令仪一瞬不瞬盯着她的目光。
将她赤裸裸,每一份每一寸,都毫无遮拦地,看在眼里。
秦淑月的身子更加打颤着,嘴角微微张开一条缝,脸上的泪痕凌乱无章。
孤独,无助,顺带一丝柔弱,就好像是即将溺毙在深海,不断下落的人鱼。
冰冷的海水狂风巨浪般将她支零破碎的身子卷入未知的海底深处,严丝合缝,封闭了照耀在波光粼粼海面上下落的光。
脆弱,不堪一击,好像这一刻什么都会把她击倒。
而这样的秦淑月,却是令祝令仪狠狠拧起眉头,张了张口又几次咽下,又不忍多加苛责。
眸色冰冷得连炎炎烈火也钻不透一分,却又抬起手,用力挠了两下后脑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急得在秦淑月的面前转来转去,走了不知多少个来回。
茉莉花的冷香味随着风,一阵一阵钻入秦淑月的鼻子里,好似一直提醒着秦淑月似的。
祝令仪一直在。
秦淑月的心情很糟糕。
可以说是一团乱麻。
她努力去要捋清这一切,可疲惫又激烈的神经却一团又一团紧紧缠绕在她的脑海里。
越想去理直越繁乱,越乱就越想去捋直。可脑海里关于这一切所有的神经都像商量好了似的,齐齐罢工。
而这时,回忆与种种关于所有的一切都像海啸一般呼啸在秦淑月的脑海里,暴风雨卷起漩涡,将她漩在海浪中央,一圈又一圈,无休无止,冰冷的海水扑面,一波又一波,好似要将她整个人从内而外拍打粉碎,化为齑粉。
病危通知书的画面又突然钻入秦淑月的大脑,从前与妈妈,爸爸,婆婆和外公一家人在一起所有美好的,温馨的,贪恋的,再也回不去的回忆也齐齐向她袭来。
外公在秦淑月10岁时癌症离世,外婆为妈妈哭瞎了双眼心梗离世,离世时却连棺材钱都是从父亲那儿借来的。
爸爸离开了家,再也没有管过她一句。
几乎所有人都在指责她的一意孤行,指责她的顽固不化,死不悔改,好赖话都说尽了还是不肯放弃救一个躺在病床上成了植物人一辈子都要服侍的废人一个。
如果不是秦淑月执迷不悟,爸爸就不会离家放弃她。
所有人都在告诉她。
是秦淑月毁了这个家。
是她亲手毁了这个家!
痛苦,后悔,恐惧,愧疚,日夜指责自己。
这所有发生在秦淑月身上的不幸几乎将秦淑月折磨得快要疯掉。
她真的快疯了!
手指不受控制地蜷起,疯狂地抓挠自己的手臂,脖子,甚至还有脸颊。
焦虑,害怕,心慌意乱。
好痛,好痛。
秦淑月的脖子上瞬间抓红抓破一片。
祝令仪脑袋里正聚精会神想着事情,眸光一瞥,她立马弯腰一把抓住秦淑月的两只手,斥吓一声,“你在干什么!”
“你清醒一点!秦淑月,你清醒一点。”
一向冷静自持的祝令仪却在看见秦淑月脖子上的抓痕,片刻乱了心神。
“你妈妈不是还没死吗!”祝令仪试图说些话安慰她,可秦淑月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深深陷入自己逐渐崩塌的世界里,无法自拔,无可救药。
每次秦淑月都这样不说话,沉默着,转身离开她倒也罢了。
可这一副心如死灰,曾经还有那么一点生机活力,水灵灵的双眸,却也因此覆上一层灰色的蒙纱,丧失生命力。
“相信我,相信徐墨。”祝令仪深呼一口气,“她是整个医疗领域的塔尖,同时追求极致完美。每一场手术中,她绝不允许有任何患者死在她的手术台上。”
边说着,祝令仪边压制着秦淑月抖动无比厉害的手,将她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掌心里。
“绝不会。”祝令仪看着她,“她是你妈妈的主治医生。”说着,她掌心的力度加深了一点,“妈妈不会有事的。秦淑月,妈妈不会有事的。”
秦淑月黝黑得像两颗黑葡萄的眼珠微微一动,晦暗褪去了几分,可灰纱却仍蒙在她眼前。
“为什么要这么做。”
秦淑月开口,喉咙发干地问祝令仪。
“你为什么要一直帮我。”
秦淑月的声音不大,却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在祝令仪的耳朵里。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你到底想做什么啊祝令仪!你不要再玩我了好不好?”秦淑月一把甩开她的手。
“看到我被蜘蛛吓到惊叫失声,你感到很痛快是不是?”
“看到我被人欺负,离开,再返回来替我伸张,你又觉得自己正义感满满是不是?”
“设门禁,为你端茶送水,向你下跪,是不是给你一种很高高在上,我就是能随时被你踩在脚底下的蝼蚁,渺小,脆弱,你挥挥手指,就能肆意玩弄我?”
握着秦淑月的两只手蓦地一紧。
祝令仪想开口,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听着秦淑月继续质问她。
“艺术节上替我解释,又早早离场搜寻证据,最后将那些人散布谣言,公布录像的证据交给我,却又不让我报警,说你会替我做,让我和你合作。我做了,可到现在,过去将近快半个月,宋佳佳那伙人依旧逍遥自在。无论我走到哪里,去哪里工作,无论我怎么躲怎么藏都摆脱不了她!”
“我一退,再退,继续退……”秦淑月的声音忽然变得哽咽,嗓子发紧,整个人随着泪水和呼吸上下抽动着。
“可是没有任何改变,没人能帮我。”秦淑月的话语一顿,望向祝令仪眸中的疑惑,她半扯一边嘴角,讽笑一句,“我没有家人,没有后盾,没有靠山,什么都没有。没人能替我做主。”
“你视若无睹,漠视,遗忘。因为板子没有打在你身上你永远都不会觉得痛。你只会告诉我让我反抗,让我不要懦弱。但你从来不看看我,看看我我现在的处境究竟有没有资格反抗。”
“辅导员心知肚明,却装聋作哑。”
“每次只要我反抗,就会被宋佳佳他们欺负得更厉害。那一整排宿舍,因为惧怕宋佳佳的家世,没人愿意帮我。”
“没人会愿意大发一次善心,去好心救一个籍籍无名的特优生,而去得罪宋氏集团。”
秦淑月疲惫地眨了眨眼,嘴角的讽刺更加浓烈,“可我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宋佳佳是主谋,可所有人都觉得她温柔心善,是个极为热心肠的女生。”
“韩老师也因受我牵连而离职。明明那只是造谣,谣言,而已。仅此而已啊……”
曾经发生在她身上更多事情记忆犹新,犹如烙印一般刻在秦淑月每一条记忆链上。
秦淑月张了张口,却无力再开口谴责。
她很累,她真的好累,从来没有一刻这么累过。
妈妈重病困在手术室里不知何时会有噩耗传来,学校里鸡零狗碎的事情折磨得几乎让她厌烦疲倦,无比痛恶。
她也想忘记,重新来过,只过自己的日子。
可为什么做不到,为什么总会在深夜记忆又将重蹈覆辙,又将她送回时间的轮回,让她一次又一次经历千百遍。
而她只能咬碎牙齿将这些痛苦往肚子里咽,直到它们再也消失不见。
她所经受的苦难,旁人没有经受过,也不会切身实地明白她,知晓她的痛苦和挣扎。
更何况像祝令仪这样衣食无忧,千娇百宠长大的大小姐,更不会理解她的苦难。
秦淑月始终觉得,说出自己的遭遇引起别人同情,视线和安慰,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
别人只会觉得她在无病呻吟,笑着敷衍安慰她几句,顺便附和她和她一起痛斥感慨几段生活的无耻和老天的狗屎,然后转头就跟嬉笑着跟别人说:
我跟你们说,秦淑月,我们几个音乐班里,全校公认的女神,家破人亡啦!哈哈哈!痛快!真是痛快!
所以这之后,秦淑月彻底改掉了对所有身边的一切人,包括朋友,不会再和她们说任何一句她遭遇的所有经历。
没人会真心替她打抱不平,反而以旁观者姿态看她笑话。
秦淑月成了全高中最大的笑话。
回忆又喋喋不休地在她脑海里吵嚷起来,秦淑月痛苦地闭上眼,努力想忘记它们,可回忆却越发清晰。
她颤颤地呼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目光带有乞求地看着祝令仪,“不要再把我当成一个笑话看了。祝令仪,你放过我吧。”
唇瓣间微肿泛红,一开一合疲倦地说着这些话。
“不行。”祝令仪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抬眼冰冷,没有丝毫温度地注视着面前像一个破布娃娃一般,残缺不全的秦淑月。
“我没有把你当成一个笑话来看。”
祝令仪解释道。
“那你告诉我!”秦淑月愤怒地一把甩开祝令仪握着她的双手,“你为什么会对我做那些事!”
灰雾般死寂的眸中,池底忽然翻滚起来,像沸腾的开水,一瞬不瞬地盯着祝令仪,“你到底在对我假意惺惺些什么!”
注视祝令仪有些怔愣的神色,显得她秦淑月好像一个咄咄逼人的市井乡妇,丑恶狰狞,无理取闹。
她痛苦闭上眼,几近崩溃,理智的弦紧绷着,颤颤巍巍,好似下刻就会立马崩断。
她近乎低吼出声,“能不能不要用你这副懵懂又茫然的眼神看着我,你眼神里的不解搞得我彻头彻尾就是一个不讲任何道理的泼妇!”
“不,不是这……”祝令仪想解释,却被秦淑月一把打断。
秦淑月冷冷垂眸,盯着祝令仪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慌乱,时间太短,眸色太浅,以至于秦淑月只能看到祝令仪的冰冷,不近人情,和死不悔改。
“祝令仪。”
“你真令我恶心。”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实在是感情变化有点难写,我想尽力完美向你们去展示二人之间的一个感情变化,所以有点难到我了……
不知道写得怎么样,但是很感谢小天使们一直以来的支持!我新开了一个抽奖,订阅率90%,11人中奖,每人100jjb。
等这本书完结了,我搞一个更大的抽奖仪式!
真的很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我的小天使们。
祝你们生活顺遂,身体健康,万事吉吉吉!!![撒花][撒花][撒花]
第85章 你就不能等我一会儿吗
◎你此刻的神情很像我救过的一只流浪猫◎
秦淑月的脸冷漠地别过一旁,神色疏离而厌恶,余光看着祝令仪从她身边缓缓站起,她闭上眼,不发一语。
“你就不能等我一会儿吗?”
祝令仪的心只在那一刻跳乱了一分,但很快,她的神色归于平静与端庄,双手缓缓插在西装黑裤里,背挺得笔直。眼眸微垂,平静注视着坐在座椅上,紧紧抱着自己的秦淑月。
“……”
“我说了,我会帮你。为什么你就不能信我,等我,你为什么要将这件事告诉警察?”
秦淑月呼吸一滞,接而缓缓睁开眼,抬头看着她。
“你跟踪我?”
“需要我跟踪你吗?”祝令仪神色并没有变化,她平淡地吐出每一个字,没有一点情绪,“你甚至还没出警察局门,我的助理就已经接到电话了。”
秦淑月一顿。
“你知道你报警的后果是什么吗?”
祝令仪再问。
秦淑月低垂着双眸,睫翼震颤着点点头。
她早就知道结果会是什么。
无人问津,无人答复,就像一潭平静的小溪,缓缓流过,无声无息。
祝令仪看出她心中所想,却直截了当地否认了她心中这些单纯可笑的想法。
“我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我是学校的理事长之一。学校出现任何状况我都有权第一时间知情,了解。”祝令仪的手缓缓举起,双手抱臂,神色一如往昔,语气却不禁有些加重,“宋氏也会接到电话。”
“这件事情不仅仅关乎于你和宋佳佳之间简单的个人恩怨。像宋氏那种百年老牌子,最怕砸了自家招牌,被卷入舆论风波,风口浪尖。”
“这会大大影响他们的股价。”
见秦淑月的脸歪到一旁,祝令仪弯腰,右手的虎口贴在秦淑月的下巴上,五根修长的手指用力掰过她的脸。
强迫她看着自己的脸。
“如果因为你的一时冲动而砸了宋氏百年经营的好名声,他们会以怎么样恶劣疯狂的手段报复你,你有想过吗?”
“你有考虑过你的未来吗?”
看着秦淑月一点一点沉下去的眸,祝令仪紧紧盯着她的双眼,没有丝毫心软。
“你真的好蠢。”
几乎咬紧后槽牙,怒气冲冲质问她,“你为什么不选择相信我。”
“为什么不愿意多给我一些时间。”
秦淑月垂下眸,浓密的睫毛垂落,遮盖住她眼中的情绪。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整个手术室外寂静安然。
不知二人就这样过了多久,才听得秦淑月干得发紧的嗓子,沉沉叹息一声,“对,不起。我……是真的怕急了,才会……”
“你无法以一人之力去对抗猛兽。”祝令仪轻呼出气,淡淡的茉莉香扑面而来,秦淑月的头更低了。
“秦淑月,我知道你现在需要安慰……”祝令仪平静地注视着她,语气寡淡到就像是在生啃一个馒头,“可是很抱歉。”
祝令仪掀起眼皮,看向她,“我只能告诉你现实。”
“这不仅仅是你的私人恩怨,更是一场商战和博弈。”祝令仪捏着她的脸微抬,好让她看清藏在秦淑月睫翼底下的那双漂亮的眼睛。
可这两个漂亮的眼珠里一片荒芜,了无生机。
“不过、”祝令仪停顿了顿,另一只手缓缓抚开秦淑月垂在两鬓前的发丝,看着她,轻吐气道,“你做得很好。”
闻言,秦淑月眉头轻轻动了动。
她的脸向旁边瞥去,眼睛依旧低落着,好似从始至终都十分抵触祝令仪的接触。
祝令仪的手也放下,松开了她,站起身。
这样的反应无疑是在告诉她,秦淑月有多讨厌她,因为她以前一时兴起做得那些混蛋事。
“秦淑月,我在帮你。”
祝令仪还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动了动唇,并无再说话。
可秦淑月却反问她,“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想要什么?”
秦淑月摊了摊手,脸色苍白而疲倦又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好给你的。”
为什么。
祝令仪也想问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她不知道问过自己多少次为什么。
想找到答案,可这个答案却一直蒙着一层似有若无的纱,令她怎么也看不清答案是什么。
而这时候,她总会想起以前小时候收养的那只流浪猫。
在夜晚的大街上摇摇晃晃走着,瘦得骨瘦如柴,饿得东倒西歪,下一刻就会再也倒地不起。
一辆黑车疾驰而过,却在小猫的不远处急刹车。
从黑车上下来一个穿着高贵又清冷的女孩儿,身后跟着一个女人,何静。
何静走到流浪猫前,先祝令仪一步把流浪猫抱起。
窝在何静手里的猫猫极乖巧,看向祝令仪的目光里蓄满眼泪,乞怜而又弱小地盯着她看,一只细到没有猫毛的尾巴有气无力甩动两下,就这两下好似就耗干了她的全部力气。那瞪大的一双圆溜溜黑眼珠里好似在央求她能给它一顿猫粮吃。
哪怕是一小块白面馒头的皮也可以。
祝令仪在七岁以前没有养过任何一只小动物。
而七岁之后她拥有了人生中第一只猫。
惊喜又愕然地摸着猫猫身上软软的猫,惊讶得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看向何静。
小猫很乖却又很警惕,可怜巴巴的目光中又带着潜藏的警觉和危险,目光一瞬不瞬,一直盯着祝令仪,好似她要是有一点让她感受到威胁的因素,小猫就会使出最后全身的力气攻击她,然后逃跑。
而秦淑月现在的神色,眼里流露出来看向她的光,和她小时候路边捡的那只流浪猫简直不要太像,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不知怎的,面对秦淑月的疑问,祝令仪竟然脱口而出一句,“因为你长得像我小时候捡的那只流浪猫。”
秦淑月一听,瞬间瞪大了眸。
一脸震惊,眸色中还带着一丝无语。
这算是什么理由。
……
秦淑月嘴角瘪了瘪,把头别向一边,再也不搭理她。
可谁承想,只听下一秒祝令仪又说道:“刚刚那个表情也很像我小时候那只流浪猫生闷气的样子。”
“……好了。”秦淑月无情打断她,“我知道了。”
祝令仪轻轻嗯了一声,也没有再说话。
站在秦淑月面前,眼神定定盯着手术房门口,一动不动宛如一尊雕像。
“你在害怕吗?”祝令仪突然开口问道。
秦淑月一脸懵,气鼓鼓地鼓着嘴,“你又没看我,怎么知道。”
“我感觉到了。”祝令仪侧头看向她,轻推了一下金丝边镜框,仅仅扫了秦淑月一眼后目光又转了回去。
秦淑月没有搭话,两个人又陷入一场诡谲的沉默里。
时间不知不觉走到凌晨三点半,手术室里仍旧亮着红灯,就连是祝令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护士前前后后出来了四次,每一次出来都是让秦淑月做好心理准备,做任务似的让她签病危通知书。
看着白字黑字密密小小的黑字,却犹如一只只蚂蚁在秦淑月的心里来回走动,煎熬焦灼,脸色也一次比一次白。
最后一次签完了字,秦淑月整个人已经无法站稳,只能扶着凹凸不平的墙来稳住自己的身子。
“如果妈妈死了……”
从中午开始滴水未沾的秦淑月,此刻嘴唇因为干涩而起皮开裂,脸色也是更为疲倦。
脑袋却尤为清醒,一点困意都没有。就这样吊着秦淑月最后一口气,支撑她继续等下去。
这个最让她恐惧的念头一出,秦淑月的心脏就猛沉落一瞬。
心脏好像在极速下坠,又悬浮在半空中,前不着天,后不着地,一直飘在空中。
忽然这时一只手伸到她眼前,手上挂着一个袋子。
顺着手臂看去,一件白大褂先出现在她眼前,再顺着目光由下而上,一个她熟悉的脸庞出现在她眼前。
李医生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面前,拿着一份热气腾腾的盒饭。
对她笑了笑,“吃点。”
秦淑月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
“收你28块钱。”
“好。”
秦淑月立马接过李医生手里的那份盒饭,脚步虚浮却又迅速奔往手术室前的座椅上,一屁股坐下,塑料袋沙沙作响,秦淑月忙不迭从袋里掏出盒饭,将盖子一把揭开,一双一次性筷子都没把它们分开,就这样狼吞虎咽地扒拉起饭来。
一口接着一口,吃得满嘴油光也来不及擦。
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早已经饿得头昏眼花,眼冒金星,刚一吃到米饭,好似身体里每一个失活的细胞都纷纷叫嚣起来。
秦淑月三下五除二,很快就把饭扒拉掉,有些发噎,正左看右看找水喝,谁承想面前又递来一碗紫菜蛋汤。
二话不说,她流利抬手接过,一饮而尽。
她一边用纸擦嘴,一边心满意足地向李医生道谢,“谢谢你,李医生。我现在就把28块钱转给你……”
还没等她说完话,面前那股淡淡的茉莉花味扑面袭来。秦淑月正疑惑皱眉,一抬眼看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消失了的祝令仪又不知何时回到这里,李医生低着头从祝令仪身后匆匆而过,没有回头看一眼。
她正疑惑手上这碗紫菜蛋汤是谁给的,下一秒祝令仪就指了指那个逐渐离开的背影。
一脸冷漠,“是他。”
秦淑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去,李医生早已跑得只剩下一个黑点。
手术室外又陷入一片寂静。
祝令仪没有开口说话,秦淑月也没有主动开口。时间匆匆流逝,手术室外依旧亮着骇人的红光。
秦淑月时不时会抬头看一眼手术室外的红灯,心系着手术室里的妈妈,余光又会不经意瞥过祝令仪笔挺着站在她面前身影。
秦淑月鼓了鼓嘴,并不想搭理她,却还是一脸不情愿又有些尴尬地拍了拍身边的座位,“你来坐。”
“别老站着。”
她低着头,却在感受到头顶逐渐朝她投来的视线,她轻咳两声,解释道:“你挡着我的光了。”
祝令仪轻挑了一下眉头,却不作声,先是在秦淑月身边的那个座位顿了两眼,抬眼轻轻看了一眼秦淑月绷直的身体后,她走到秦淑月身边,和她隔着一个座位坐下。
直等她坐下,秦淑月的身子才肉眼可见松弛下来。
祝令仪紧抿着唇,并没有开口说话。
指针指向五点,分针指向三十,秒针一刻一刻滴答滴答走着,在手表内轻轻震动。
祝令仪低头看了一眼表,眸色低沉起来。
从下午两点一直到凌晨五点半,一共十五个小时。
徐墨从来没有做过这么长时间的手术。
她眸光沉沉,抬头扫视一眼手术室外亮的红灯,心脏也随着这一抹刺眼的红给刺得猛地一落。
余光扫向秦淑月双膝上那双紧张交缠着的手指和垂落的发丝,脸上还留有未褪去的泪痕。
她收回目光,藏在另一只大腿旁的手指不禁微微蜷起。
【作者有话说】
啧。
两个人都很别扭。
祝和秦两个人……
好别扭。
我好想写!甜!甜!的!恋!爱!
小祝和小秦你们加油啊!
第86章 你欠我的
◎你想怎么还◎
“……”
秦淑月的脑袋像小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着,却又强撑起精神,不让自己打瞌睡。
祝令仪几欲张口,余光瞥向她,女生的喉结轻轻滚动几番,却终究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正思索间,手术室外的红灯突然灭了。
祝令仪抬起头确认了一眼,才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见旁边的女人起身,秦淑月疑惑一顿,眸光并未看她,而是抬眸往手术室的方向看去。
红灯灭了。
秦淑月一顿。
一颗剧烈跳动的心瞬间跌入谷底。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手术室紧闭的大门,似乎就连呼吸也滞住了一刹。
手术室内先是传来两声短促尖锐的铃声,沉闷而又急迫,好似在为逝者敲响丧钟。
大门渐渐开下来,一开门就见主刀医生身躯站在病床前,牢牢挡着躺在病床上的病人。
随后,病床两侧跟着依次跟着一助二助麻醉师和那个一直给秦淑月递病危通知书的小护士。
一个个脸色铁青,就算是防护服把她们的身体裹得密不透风,可疲倦的神色仍藏也藏不住。
脸色算不上太好。
为首的主刀医生站在手术室门后抬眸和祝令仪对视一眼,又迅速低下眸,回头将病人一路推回病房,几个人默契非凡,一句话也没有说。
从手术室的大门打开开始,秦淑月的眼睛就一直紧紧盯着她们,又不住焦急地看向推车上的妈妈。
可在看见在推车上的妈妈后,秦淑月腿一软,猛地往地上一跌,却又立马被人拉起,拎着她的一条胳膊,紧紧支撑着站起。
她们推着病床车从秦淑月身边经过,妈妈的眼睛紧紧闭着,生气恹恹。
妈妈带着呼吸罩。
没死。
妈妈没死。
心中的那颗大石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秦淑月长长呼出一口气来,整个人惊魂未定,却又难掩激动,神色中陡然重燃起希冀的光。
余光蓦地看到正托举着自己右臂的一只手,秦淑月一愣,她垂下眸,轻轻推开祝令仪的手。
可她仍纹丝不动。
直到秦淑月对她说出,“我可以自己走。”这句话后,祝令仪才放开她的手。
抬起步,推车在前推着,秦淑月在后面慢吞吞跟着,直到推车被推进ICU。
秦淑月停下脚步,站在门外,手握在门把手上,双眼紧紧贴在病房门上的玻璃前,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病房里的情景。
几个医生将妈妈安顿好后,为首的女人转身离开,其余人才跟着一起挪动脚步。
“啪嗒”一声,主刀医生看着病房门外站着的秦淑月微微一愣,而后问道:“你不进去看看你妈妈吗?”
秦淑月在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睛后,她垂下眸,摇了摇头,“妈妈怎么样了?”她问道。
站在她对面的女人认真想了想后才告诉秦淑月,“你妈妈因为车祸致使脑部损伤严重,又因救治时间不佳,导致脑组织受损,才呈‘植物’状态。”
“……”
见秦淑月一脸似懂非懂的样子,主刀医生弯了弯眼角,笑道:“你妈妈很坚强,就算是在生命最后一刻也没有放弃自己。”
“术后我会再拟定几个最佳治疗方案,跟着疗程走,看看苏醒的概率会有多少吧。”
话音刚落,主刀医生的眼神逐渐往上移去,穿过秦淑月看向走廊尽头那么清冷淡然的身影。
主刀医生微微一顿,而后径直抛下秦淑月往走廊尽头那个身影走去。
秦淑月转过身,看着主刀医生怨气冲天的背影,不禁微微吃了一惊,又回眸但见方才跟在妈妈推车旁的几人各个抱臂站在门口,一脸吃瓜看好戏的眼神。
唯有那个被两个人左右上下压在门板上的二助,随意瞥了两人一眼后抱臂走了出去。
二助打了个哈欠,做了这么久手术,她都快累成一团烂泥了,也实在是无心去看别人的爱恨情仇。
于是向后面几人摆摆手,道:“我先回去睡了,你们也忙一天了吧?”
身后两人齐齐点头。
二助不说倒也还好,这一说,身后两人还真是有些困了。
整个人骨头都要散架似的,胳膊又酸又累。
瞬间也觉得没什么好看的,看了二助一眼,也明白她的意思,两个人转身勾肩搭背离开了。
秦淑月则一耳就听出是谁的声音。
“余医生?”
随着秦淑月脱口而出,二助顿住了脚步。
眼瞧着自己身份被这个小姑娘揭穿,于是也不打算隐瞒了,她摘下口罩,回头朝秦淑月挤了挤眼,“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秦淑月低下头,并没有接着她的话说,脸上反而浮现不解,“您怎么会……”
“我为什么会在这场手术中吗?”
余娴顺着她的话问她。
秦淑月点点头。
余娴则大大方方指了指秦淑月身后那人。
“上司的要求,我作为员工当然只有听从的份儿。”
秦淑月惊愕转头。
可神色里已经不惊讶了。
更多的依旧是不解。
就算是像她家猫,也没必要帮她到这种地步吧。
这不过就是一个借口罢了。
秦淑月对着祝令仪站着的那个方向紧紧皱起眉,她到底想要什么。
余娴微微一笑,“秦小姐,您可能不知道,就连医疗补助的钱也是小祝总帮您申请下来的哦。”
闻言,秦淑月的身子彻底僵在原地。
她几乎不可置信般,一点一点挪动自己的身子,扭头看向余娴。
“是她?”
余娴微笑点头,好似并没有觉得秦淑月脸上的神情有丝毫不对劲的地方,继续道:“就连这次手术,也都是小祝总一手安排的。那位给你主刀医生就是前不久刚回过那位很神秘的徐氏大小姐,徐墨。”
“……嗯。”
良久,秦淑月才轻轻嗯了一声。
“我知道了。”
她干巴巴地说道。
强笑着对余娴笑了一下,“您今天辛苦了,真的……很感谢你们。”
“唉?”余娴笑了一下,边打哈欠边摆了摆手,“这有什么的啊哈哈哈……医者仁心嘛。”余娴边笑着边朝秦淑月挤了一下眼睛,“毕竟在手术台上我们比你更想你妈妈能活下来。”
余娴哈哈笑了两句后又安慰秦淑月放宽心,如果她妈妈在ICU观察的48h内都没有其他不好的症状,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
临走时,秦淑月又轻轻拽住余娴的衣袖,“那个……”
余娴回头看了她一眼,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妈妈……”秦淑月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问她,“还能醒来吗?”
三年前,在这条走廊上,她像现在一样拽住李医生,瑟缩而害怕,眼神四处乱瞟,不敢直视李医生的眼睛。
断断续续地问李医生:“妈妈,她……”
“什么能醒过来?”
李医生面露难色,他也无法很确切地告诉秦淑月,她妈妈醒来的概率有多低。
而余娴却在面对秦淑月的这个问题时,她笑着伸手拍了拍秦淑月的肩膀,安慰她,“你妈妈还有求生意识。”
“有求生意识的人不会死。”
说完这句话,余娴弯唇对秦淑月笑了两下,转身离开。
秦淑月一脸疑惑转过头,却蓦地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再一抬眸,眼神中的凝重和疑问与一道冰冷的视线相撞。
祝令仪眸中的神色冰锥刺骨,又带着极强的攻击性,刺得秦淑月一抖,忙低下眸。
余娴方才对她说的话历历在目,如鲠在喉。
秦淑月的脑子和心都很混乱。
一切都无迹可寻,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充满着戏剧和荒诞。
她不明白祝令仪为什么会帮她,无论多么荒谬的理由,她一概都不信。
对于别人突如其来的示好,带给她的除了惊吓之外没有一点惊喜。
秦淑月叹了口气,眸色冷静了几分,思绪也渐渐清晰。
她后退两步,和祝令仪保持良好的距离。一颗慌乱跳动的心脏被她紧紧隐藏在胸腔下,和层层叠叠的羽绒服下。
她依旧穿的那件洗到褪色的羽绒服,并没有换上祝令仪那天喝醉了酒给她买的那件白色的貂毛大衣。
即使在祝令仪清醒后,还是不动声色地将她那天晚上喝醉酒,在意识模糊的情形下给她买的一切礼物照旧送给了她,放在她的衣柜里。
可秦淑月丝毫未取。
非己之利,纤毫勿占。
那些东西不属于她。
她也不会贪取一分一毫。
“你想要多少钱。”
她终于抬头看向祝令仪。
没有怯懦,没有畏惧,没有自卑,平静地抬眸凝视着祝令仪,一双黑葡萄般黝黑的双眸中平静无波,像一滩平静死寂的湖水,静静地望向祝令仪时,好像要将她整个人都吸进她的身体里。
祝令仪并没有回复她。
见这个问题并没有打动祝令仪,秦淑月继续问她:“或者说,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望进秦淑月死寂的眸色中,祝令仪淡淡地看着她,“这是你今天第二次问我这个问题。”
“那你倒是说啊!”秦淑月望着面前站着的这个阴晴不定的女人,她怎么看都看不透这个女人到底想要什么。
永远都是那么冷静,极端理智,永远都在权衡利弊。
好似从来没有七情六欲。
秦淑月盯着她深邃幽深却永远晦暗无色的眸,情不自禁细微蹙了一下自己的眉。
连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
她的心脏忽然跳错一拍。
看着这双寡淡到几乎和一杯白开水索然无味的眸子,她为什么看到了。
一抹悲伤。
极淡的忧伤。
而这缕忧伤却好像是牢牢埋在眸底,已经和晦暗的底色融为一体。
可这抹极淡的情绪中却蕴含着无比强大的能量一般,在眸底的幽暗中横冲直撞,用力迫切要冲破牢笼疯狂肆虐。
可又被眸中的冷漠与冰冷裹挟着,压抑着,便轻易叫人根本发现不得。
秦淑月从未好好看过祝令仪。
从前只觉得她不近人情,绝情寡义,阴晴不定又冷漠少语。
却从未仔细看过祝令仪一双冷淡的丹凤眼里,从无别人半分含情柔水。
正待秦淑月想继续看下去时,祝令仪却收回了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转过身,脊背挺得笔直,插在裤口袋里的两只手却无意识地抓紧了口袋内部。
她的脸色一如往昔,没有丝毫变化。
“想要什么?”
祝令仪的唇边轻轻勾起一丝笑意,她侧眸,眼珠定格在秦淑月的身上,又很快移开,轻轻又好似全然不在乎地耸了两下肩。
“还没想好。”
祝令仪看了一眼在走廊深处挂落在天花板的时间表,眯了眯眼,“已经六点十分了。”
“秦淑月,我在你的身上浪费这么多时间……”
祝令仪顿了一下,嘴角缀上一丝清浅的弧度,她依旧背对着她,声音轻柔而清冷,声音不轻不重,落在秦淑月的心间却像是一片轻羽,轻扫过她的皮肤,令她微微一怔。
“你想怎么还?”
【作者有话说】
来迟了来迟了[爆哭][爆哭]
看到宝宝们的评论和营养液,真的好激动好兴奋啊!感觉自己写的故事有种被你们逐步认可的感觉。
好棒好棒!
不是最近更得慢,主要是最近卡文卡得厉害。
我明天找时间把大纲再梳理一遍!
感谢宝宝们!
真的超级超级感谢你们,愿意做我的看客[猫爪][撒花][撒花]
第87章 难道要我求你上车吗
◎祝小姐,谢谢您的好意◎
“你想让我怎么还你?”
秦淑月反问她一句。
祝令仪的背影微微顿了一下,并没有回复她,而是抬起脚步,不疾不徐,径直走进电梯间。
修长的手指轻轻摁下楼层,她抬起头,浓密黑长的睫翼遮蔽住眼皮下的眸光,隔远了看,好似覆盖着一层不可磨灭阴翳。
电梯门合上,轻微一声“咔哒”声,电梯的滑链飞速上升,电梯缓缓下降。
直到鼻尖最后一缕茉莉的幽香散尽,秦淑月将眼眸微垂,低头不知思索什么。
但很快,她又将其余种种抛之脑后,抬脚往往病房门前走了几步,眼睛紧紧盯着玻璃窗内躺在病床上的妈妈。
虽然隔着一扇门看到的东西有限,却仍能看到妈妈手指上夹着各种各样的医疗器械,管子横七竖八地纵横在妈妈的身体上。
遭罪。
妈妈真的好遭罪。
看着妈妈一直在医院受苦,秦淑月的鼻腔不禁涌起酸涩,眼泪无声细流,袖下两手紧紧握着拳,双唇紧抿。
如果当时放弃治疗,或许是对的吗?
可这个想法刚一从大脑里浮现,却又很快被自己强压下去。
这么多年,自己顶着那么多压力,最后也救不活妈妈吗?
那这些年她所做的努力算什么,她拼命牺牲自己所换来的一切又算什么……
多年的委屈被她强压在喉管里,细*微哽咽的哭声从喉中涌出,秦淑月死死忍住,不泄出半分声音来。
泪光在眼眶中打转,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往外涌,顺着苍白的脸颊滴落在白色的瓷砖上,烫出一个晶莹剔透的圆坑。
听着病房内向外传来微弱的心电图声,平稳,缓慢,有力又富有节奏,她虽不懂这些仪器的声音代表什么,但听着这些声音秦淑月的心里却很平稳。
就好像是在聆听妈妈心跳的声音。
妈妈。
一定会醒过来的。
因哭泣而不断颤抖的嘴角,缓慢而艰难勾勒出一个微笑。她紧紧咬住下嘴唇,两团眉紧蹙着,团起无数愁云不散。
脑中活络激动的思绪骤然下落,通宵的困意如浪花般匆匆袭来,泪水充盈双眼,却让眼眶更为酸涩发胀。
理智稍稍回笼,她用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痕。
她抬起站着有些僵硬的腿,拖着疲惫的身子一步步走进电梯间。
将近七点。
秦淑月在缓缓下落的电梯间里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
正好能赶上第一班公交车。
只要在七点十分之前赶去公交站就可以了。
这三年,秦淑月早就把公交车的时间和路线给记得滚瓜烂熟。
电梯“叮”一声,秦淑月回过神,慢吞吞走出电梯间。
她往医院外走去。
一出医院的门,秦淑月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
将近七点的天,天空却只泄出那么一丝亮光,半缕金光依旧隐匿在天边,云层吞噬了光,一阵凛冽的风吹来,格外寒冰刺骨,于是灰暗与寒冬来临。
秦淑月顿了一顿,寒风无孔不入钻进她漏风的羽绒服中,叫嚣着裹挟她的全身。
秦淑月打了个颤,吐出一口气,却在这样的天气下冒着白汽。
“好冷。”
秦淑月眯了眯眼,似乎在注视着空中无形的风。
她的思绪不知又随着这阵风飘往何处,却在起下一阵风前停止了回忆。
回想起自己背着帆布包下晚自习后站在昏暗的路灯下等着妈妈开车来接她,车子里的暖气和妈妈递来的暖水壶,好像一下子就能将秦淑月驱散劳累了一天的疲倦和等在校外的寒意。
从小到大,每一次妈妈都是这样来接她下学。
可那样的日子,在她的脑海中记忆只剩下模糊。
连妈妈微笑着的脸她都快记不清了。
才三年而已。
如果有一天妈妈真的离开了人世,会不会随着时间流逝,她就再也记不清妈妈的模样了呢?
想着,秦淑月的眼眶里又蓄起泪来。
她却不想将眼泪流下,向空中斜看45°,将眼泪洇洇于眼眶里。
接而又长长吸了一口气,颤颤吐出。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妈妈会好起来的。
她不能没有妈妈。
余娴说了,妈妈是有求生意识的。
想活下去的人,就一定会活下去。
秦淑月将眼泪重新憋回眼眶,渐渐收回情绪,她抬步走出医院。
却在经过医院前一片空旷的停车区域时,一辆熟悉的黑车打着双闪和雨刮器,就像是怕别人注意不到它似的。
秦淑月当然看到了。
但见那车里后座上坐了谁,秦淑月瞬间又将眼睛别过。
车窗玻璃外看不清里,只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双手环胸女人的轮廓,可仅仅一眼,秦淑月就连忙将目光移开。
那辆车,她认识。
是曾经祝令仪兴致一来带她去酒店吃饭的那辆黑车。
同车同行,秦淑月却只想将那天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忘掉。
她当时也真是疯了,为什么要同意祝令仪无端提出来的想法。
为什么会跟过去。
为什么会和祝令仪坐在一起。
秦淑月不想再想下去。
太阳穴突突跳动着,她的眼睛酸涩发胀,好似牵连着脑神经,连带着脑袋里什么想法也犹如一团浆糊。
她无视那辆黑车继续往前走着,可很快一个黑衣的男人从右侧面拦住了她。
“秦小姐。”
他恭敬地叫了一声。
秦淑月的脚步猛地一顿,听着他这么叫自己,却无端升起一股恼怒。
烦躁油然心生,却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找不到理由也想不出原因,脑袋里乱糟糟的。
她沉默着,并没有给旁边的男人一个眼神。
见秦淑月停下脚步,身穿黑色西服的男人这才继续说道:“请您上车。”
闻言,秦淑月没有再做停留,加快了脚步。
见男人并没有追上来,秦淑月微微放下心来。
她只想赶紧回宿舍,洗漱冲澡睡觉,一觉睡醒再去找工作。
可握在手上的手机却忽然响起一声震动。
秦淑月蹙了一下眉。
紧接着她抬起手机,看见一个未知名的手机号用短信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现在,回头。”
可还未等秦淑月从这条消息回过神来,一件温暖的羽绒服就已经搭在她肩上。
她突然不想回头了。
女人浓黑零碎的发丝随着她弯腰给秦淑月盖衣服的动作错落有致地垂落在秦淑月脸颊旁。
一阵微微风吹过,发丝随着风轻轻刮蹭过她的脸,就像一片羽毛轻轻蹭过秦淑月的心脏,有些痒,用手去抓挠,痒意却深藏在皮肤底下,用力抓也抓挠不到。
秦淑月无奈地抬起手,将眼前并不属于自己的发丝用力拂过。
发尾清冷的发香味也随着这缕清风吹进秦淑月的鼻尖下。
紧接着,又是一阵难闻的茉莉花味。
秦淑月不用回头就知道站在她身后的那个女人是谁,她并没有回头。
茉莉花香味总是能以极快的速度包裹住秦淑月。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甚至就连祝令仪走了很久,香味依旧停留在她的身上,经久不散。
她能不能换个香水。
为什么每次都喷茉莉花的味道。
她难道不知道茉莉花的味道真的很难闻吗?
秦淑月皱了皱鼻头。
可身后的女人却全然不知秦淑月心中正想着什么。
但她能感觉到怀里的女人正不安又排斥地扭动自己的身子,刻意避开她的触碰,却又贪图羽绒服的温暖,才没有瞬间用力推开自己。
祝令仪幽深晦暗的眸光看向秦淑月,眸色暗了暗,继而撒开搭在她双肩上的手。
“上车。”
秦淑月摇摇头,强硬回道:“不上。”
“秦淑月。”祝令仪的语气一瞬间变得冰冷刺骨,语气中夹杂着一种被忤逆后的恼羞成怒。但她仍旧压下情绪,音色只沉了几分,并未表露出来。
可秦淑月却听明白了她这个语气里所表达的含义。
结合江非晚的话,这时候她的耐心已经到达极限了吧。
埋在羽绒服袖子底下的双拳紧紧握着。秦淑月闭了闭眼,心同油煎,但最终她还是低下头,不说话。
顺便把搭在她身上的羽绒服也完好无损地脱下,转身,递到她怀里。
语气平常,冷静,淡漠,刻意与她拉开距离,“祝小姐,谢谢您的好意。”
一月中旬的风像刀子一样好似能将人裸露在寒风里的皮肤都削下一块来。
秦淑月却穿着不知多少年前的羽绒服,褪色,羽绒团成一团,一件羽绒服来回不舍昼夜地穿。
早就没有保暖性了。
这件大衣如果扔给路边的乞丐,或许乞丐们会虔诚合手感谢天外来物。可穿在秦淑月身上,倒像是哪家落魄到没边的千金小姐。
破产,被扫地出门,像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
自卑,懦弱,回避,极易受惊。
却又蕴藏无限生机,像永远都打不倒的不倒翁,又像居于深谷的幽兰,在僻静幽深的峡谷中静静生长。
祝令仪却看不懂秦淑月。
在她眼里,秦淑月好像总是这么轴,使小性子。
无视她,不理睬她,甚至全身上下都对她极为抵触。
也从来看不到别人对她的好,只将别人最坏的一面铭记于心。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小没良心的白眼狼。
“好了。”祝令仪无视她递来的衣服,转身往车的方向走,“上车。”
祝令仪不想再多说任何话,而是简简单单向身后吩咐。
走了几步,秦淑月还是没有动弹,祝令仪冷下脸色,侧眸冷冰冰注视着她,“你要是再不上车,今天就收拾收拾从我宿舍里滚蛋。”
对于这种不肯回家的流浪猫。
饿一顿就老实了。
果不其然,在听到祝令仪对她说这句话后,秦淑月低着头,小步小步跟在祝令仪身后。
二人终于上了车,司机打开引擎,一路疾驰而去。
秦淑月则紧紧贴在车门上,两只手的手指交缠着放在膝上。
貌似很无错。
祝令仪则从主驾驶座位后的网兜里拿出一本书来读。
汽车稳当当行驶在途中,祝令仪轻靠在坐垫上聚精会神看着书,而秦淑月则时不时探出头观赏车外的风景。
秦淑月盯着外头疾驰而过的景色,目光一瞬不瞬盯着汽车行驶过的那片栾树林。
她忽然开口,声音低小,就连语气也轻飘飘的,“……谢谢……”
祝令仪双手一顿,猛地合上书。
又不紧不慢扭头,神情平静,眸色中却带着一丝暗流涌动,缓缓看向秦淑月。
她是在对她说……谢谢?
看向她的目光中终于含起一分疑惑。
哪有人刚刚还一脸深仇大恨,现在就感恩怀德了?
秦淑月、
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
晚了,今天晚了(立正挨打)
在处理朋友的感情纠纷……
我滴老天……
头都大了[摊手]
第88章 发丝迎风飞舞
◎明媚得几乎让祝令仪移不开眼◎
可最终祝令仪还是别开了眼。
她将自己递给她的羽绒服又原封不动地叠好放在二人中间,就像是一条三八线,线内线外谁也不侵犯谁。
她总是会刻意和所有人隔开距离。
余光不经意瞥见秦淑月放在膝上冻红的骨节上,祝令仪一声不吭移开眼,默默拿出手机,打开一个APP,两下一点,轿车内暖风速一下子大了起来。
车子稳稳行驶着,车内的温度缓缓上升,秦淑月身上也暖和起来。
眼角泛起酸涩的眼泪,她大大打了个哈欠,头靠在车窗上不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秦淑月提心吊胆了这些天也终于安定了下来。
可睡着时那两团眉头还紧蹙着,就像是一平愁容再升愁川,愁绪永久不退。
车子缓缓驶向一座大桥上,水泥支起拱形的桥梁,又在两边防护石栏上加以诸多装饰,刻以凹凸不平的浮雕,风景轮换变化,车子下了大桥,在路口尽头猛地右转。
靠着车窗正沉沉入睡的秦淑月随着车速和惯性,身子忽而向左倒去。
脑袋也随着惯性向旁边跌去。
整个身体正要倒在左边放着的羽绒服上,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接住了秦淑月沉沉下坠的脑袋。
祝令仪的眼睛淡淡歪向这边,眸光淡漠,手中力量不减,托着秦淑月的头似是顿了一下。
目光游移在车窗一顿,又缓缓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肩。
似乎纠结了一瞬,但最终还是将秦淑月的脑袋放在了自己的肩上。
而坐在主驾驶的司机眼神却不经意一抬,又垂落,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开车。
祝令仪显然敏锐注意到了司机的这个动作,但她却不动声色移开目光,就像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一样,手中继续捧起书做起自己的事情来。
秦淑月似乎也能感知到什么一般,靠在这个软软的东西上可比刚才靠在冷硬冰凉的车窗上要好得多。
她自然而然睡得更加舒服一些。
车子很快驶进学校。
因着寒假并没有太多人留校,校内冷清,司机干脆将车子开停在鹤青苑前。
江非晚此时正站在鹤青苑门口搓着小手东张西望,在瞅见逐渐向鹤青苑驶来祝令仪常坐的那辆黑车后,她连忙走下台阶,忙迎上去。
车子临时侧停在鹤青苑门口,江非晚先是往副驾驶看了一眼,发现祝令仪并不在副驾驶里,又往后看了一眼,这才看到祝令仪。
眸光往边上一看,似乎看到她旁边还缩着一团黑影,可在车窗外她看不大清楚,于是屁颠屁颠绕车子又跑了半圈打开门。
一开车门,看着车里的情景,江非晚直直愣住了。
上司旁边那个睡着的是……谁?
浓密的头发遮蔽了她的五官,阴影淹没靠在祝令仪肩上的脸,江非晚眼睛刷得一下瞪老大!
老大,咱可以有绯闻,但不能有这种绯闻啊!
这这这!
江非晚急得一双眸都要说话了,眼见上司还要把人从车上抱下来,江非晚踏着高跟鞋,立马走上前一屁股挤开祝令仪。
她双臂一使劲,一把抱起车里熟睡的女人,竟是猛地空了一下,她有些吃惊于这个女生的体重,轻得就像一张纸片。
但在鹤青苑外,到处都是眼睛,江非晚也没有低头去看抱在手臂上的女人是谁,转过身对上司道:“小祝总,我们走吧、”
祝令仪嗯了一声,她转身先向前走去,江非晚抱着秦淑月在后头跟着。
几人上了电梯间。门关后,望着对面电梯门上哈哈镜似的照着几人,祝令仪忽然冷声开口:“把司机换掉,立刻。”
江非晚跟在祝令仪身边多年,仅祝令仪只说了这一句话,她就能够听出来上司的意思。
司机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或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
那么就不仅仅是辞退这么简单了。
江非晚点点头,轻笑了一声,“好的,小祝总。”
封口这种事,江非晚早就习以为常了。
江非晚出了电梯门一路爬二楼将秦淑月抱回卧室,祝令仪则在她们身后双手抱臂,慢悠悠跟着。
等到江非晚将秦淑月放到床上盖好被子,祝令仪刚好走到她身边。
“累吗?”
祝令仪冷不丁开口。
江非晚没注意身边什么时候出来一个人,登时吓了一跳,边摇头边摆手,“不累,不累。”
“是吗?”
但见上司阴沉到滴墨的脸色,江非晚搔了搔脸,有些为难,皱着眉问道:“那……累?”
“……”
祝令仪不说话,目光却一刻也没有从她的脸上移下,这种意味不明的神情看不出什么情绪,很平常,江非晚却从未见过在祝令仪的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
怪怪的。
说不上来。
还有点莫名其妙。
她原以为上司会夸她。
毕竟祝令仪如果真的把秦淑月从鹤青苑外抱出来,走进宿舍,不知道的人保不定又会说什么,然后再经有心人一编排,祝令仪这几年苦心经营的名声就会毁于一旦。
这么一想,江非晚越来越觉得司机可疑。
“出去吧。”
一屋静寂许久,祝令仪才缓缓落下这句话。
江非晚却以为这是上司在给她下达指令,要她去换司机封口去了,于是神情顷刻间变得严肃起来,她挺直胸背,朝祝令仪点了点头,“我现在就去联系司机。”
闻言,祝令仪轻蹙了下眉头,而江非晚却利落转身走了出去。
眉头越蹙越深,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接着,她缓缓松开拧紧的眉头,和之前一样坐在秦淑月床边。
昨天一天都没吃药。
祝令仪望向床头柜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药瓶和药盒,每一瓶每一盒里都剩下好多药丸和药液。
秦淑月不喜欢吃药。
对于一个不喜欢吃药的人来说,吃一片药就像是往嘴巴里塞满一百万根黄瓜,再用水一冲,苦味瞬间从口腔蔓延到鼻腔,喉管,甚至胃里头都在翻江倒海。
但药能治好病。
秦淑月却不肯吃。
非催着她才吃。
祝令仪有的时候真觉得自己挺多管闲事的。
她自己都不爱护自己的身体,祝令仪又有什么必要管她。
看着秦淑月躺在床上不平稳的睡眠,脸色苍白又疲倦,明珠暗沉。想起这些天秦淑月对她避之不及,排斥又厌恶的态度,祝令仪忽而勾起嘴角轻笑一声,“还真是……”
“从来没有被别人这么对过。”
目光盯着她,可思绪却不知飘向何处。她眨了眨眼,睫翼扇合间又将她拉回现实。
祝令仪的目光从秦淑月的脸上移下,不再看她,而是看向书桌上摆放着的书。
整整齐齐,一摞一摞累好,叠放得就像是叠成豆腐块的被子。
可书本不平整,页数与页数之间凹凸不平,褶皱得很明显,这一抹异样吸引了祝令仪的目光。
她站起身,走到书桌前定住脚步。
书本封面已经有些许褪色,有些掉色掉到只剩下绽开的纸浆木屑,更有的连书皮都没了。
看起来就脏脏的,可摸上去却一点灰都没有。
祝令仪随意翻开放在最上面的那几本书,只光看到里面的内容,呼吸几乎就在一瞬间滞住。
书本里红色,蓝色,黑色,荧光笔的痕迹一道又一道,已经数不清有多少道。每一道填空和选择题前,修正带涂得又厚又白,黑色水笔填写着的答案被一遍又一遍叠起,在纸面上狠狠凸出一小块,像一个小山堆。
记在错题旁各种颜色的笔记至少出自两三个人之手。
一本破破烂烂,扔大街上都没人要的一本破书,秦淑月却修修补补,给书褪色的封面又画上一幅画。
虽然奇丑无比,但很用心。
看着秦淑月画在封面上奇丑无比的画,祝令仪的眉头却越皱越深。
再一低头,瞧见靠在书桌旁的书包,一个黑色的小书包,也是破破烂烂,缝缝补补。
怪不得。
她平常都不背书包出去。
虽然她常背的帆布包也没好到哪里去,可比起这两样,却是鹤立鸡群般亮眼。
祝令仪几乎看愣住了眼。
她从来没想过一个人生活居然可以窘迫到这种地步。
甚至比路边求乞的乞儿还要再寒酸几倍。
一个学生,连学习的书都要买二手的……
祝令仪合起书页,双手压在摞成小山堆似高的书上,低垂着眸,一脸不可置信。
她到底是怎么考上大学的。
她到底是怎么考到这里,全省乃至全国排名都数一数二的院校来的。
目光又看向摆放在书桌旁,靠着门口有光亮的小提琴上,外头的光照在深红色小提琴上,照得它的色泽明亮又鲜艳,几乎能反光似的,琴身上的光亮泽得快要掐出水来。
矛盾,割裂感扑向祝令仪面而来。
脑海里忽而浮现出秦淑月身着一袭素白的小白裙,发丝随风飘扬,和恣意在琴弦上飘扬的弓毛融为一体般,自由昂扬,青春热烈。
脸上勾勒起一丝罕见而轻松的微笑。
恬静,柔和,像盛开的紫罗兰一样美好。
明媚得几乎让祝令仪移不开眼。
【作者有话说】
来了!
啊啊啊好忙……
好想多更……
死手!!快写啊!!!!!
第89章 绿洲与荒漠
◎哪一个才是最真实的你◎
可这样盛开着的紫罗兰,生命却像流水一样极快流逝着,枯败凋零。
祝令仪缓缓收回手,神色也缓缓恢复原状。
像雪山上的雪莲,高贵典雅,不近人情。
她不是救世主,她救不了任何人。
她后退一步,眸色里充斥着冷静与疏离,双手垂落大腿两侧。她笔直挺起腰,不紧不慢走出房门。
她穿过长长的走廊走下台阶,一抬眼就见徐墨正一脸冷漠地坐在沙发上,双手环胸,眸光沉沉,一副兴师问罪地盯着祝令仪。
祝令仪脚步没停,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她走到沙发前的小桌上顺手端起酒杯,转身到她身边坐下。
她轻轻抬起下巴,微抿一口。红酒顺着她的唇流入口中,滚落下肚。
徐墨看着祝令仪悠哉悠哉一边晃着酒杯,一边将另一只手搭在沙发靠垫上,弯腰搭肩,坐姿懒散。
“嗯……酒放得久了,也失了原来的味道。”祝令仪向徐墨的方向一举酒杯,“喝点吗?”
“戒酒。”
闻言,祝令仪一挑眉,“没品。”
“嘶……”徐墨无语凝噎一下,抱臂兴师问罪,“祝令仪,我说你拉我去做手术的时候,没告诉我这是秦淑月她重病的妈吧?”
祝令仪垂了垂眸,盯着酒杯里的红酒,并没有说话。
良久,只问道:“能醒吗?”
徐墨停顿了一下,最后才艰难点了一下头,“能。”
她的神情一瞬间又变得凝重,“不过……”
“不过什么?”祝令仪继续问道。
可徐墨却摇了摇头,“没什么。”
“一切尽人事听天命吧。”
闻言,祝令仪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以往徐墨做手术的时候,神态语气都很轻松,就像挑根鱼刺那么简单。
可现在……
徐墨不会说这么没有把握的话。
“没用吗?”
祝令仪问。
徐墨蹙起一双细长的眉,脸色不太好说的样子,“我不知道。”
她忽然想到什么,“对了,我后天就要回去了。”
似乎是感到措手不及,祝令仪也罕见地愣了一下,“这么快?”
徐墨点头,她打了个哈欠,起身用毛巾擦了擦半干的头发,“困死了,我先去睡会儿,之后我会把治疗方案发给余娴。”
徐墨一眼就看出祝令仪想要什么,于是便又加了一句话。
见祝令仪不说话,徐墨却蹙了蹙眉头,“你认真的吗?”
“什么?”
“秦淑月。”
“没有。”
徐墨突然坏笑一下,“那我把她带国外去怎么样?她不是学的汉语言吗?正好让她去我们学校教中文,当教授怎么样?”
“不行。”祝令仪刚斩钉截铁答完,却又瞬间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狐疑抬头,“你想干什么?”
徐墨笑了一下,“祝令仪,我和你一样。”
祝令仪的手不自觉握紧了红酒杯。
“我也喜欢女生。”
“够了!”不知是哪句话激怒了祝令仪,她倏地站起身,一脸警告地望向徐墨。
红酒杯里的酒剧烈震荡着,仿佛下一刻酒杯就会裂得粉碎。
面对着徐墨一脸笑意地望着祝令仪,一双睿智平和的眸好似直望进她内心深处,“那我把她带走不正好吗?也可以将她妈妈一起带走去国外治疗,这样她妈妈苏醒的概率……”
“徐墨。”祝令仪的眸子似淬了冰雪般,看着徐墨,“你到底想说什么。”
“就像我之前问你的。”徐墨停顿了一下,“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那个在你心头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名字和人,是谁。”
“没有。”祝令仪的手紧紧握着红酒杯,坚决地摇头,“没有任何人。”
“哦,好吧。”徐墨也没有逼她,只是继续接着说道,不疾不徐,“我想秦淑月现在满心满眼里装的大概就只有她妈妈。如果我告诉她,跟我走,她的妈妈能够治愈成功的概率就越大,你觉得她会不会立刻不会有任何犹豫地告诉我,她愿意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墨道:“没什么。”
徐墨神神秘秘地朝祝令仪笑了一下,随后裹着浴巾大摇大摆走上二楼。
走到二楼后,徐墨的手轻轻放在扶手上,转身看向祝令仪,随后她轻轻扯了一下嘴角,无言离去。
在徐墨走后不知多久,红酒杯从她手里脱落,“哐当”一声掉在毛垫上。
昼夜交替而行,时间很快就到了夜晚。
秦淑月睡在床上,紧紧蹙着眉头。
她梦到妈妈浑身是血地躺在手术台上,尖锐的手术刀插在开膛的胸前,血水流了一地,妈妈的双手无力垂落,死不瞑目。
她猛地睁开眼,整个身子战栗一瞬。
妈妈……
余娴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她床边,一身白色大褂,手里正不知握着什么仪器,一抬眼正好与秦淑月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对视。
“做噩梦了吗?”
余娴温温柔柔问道。
秦淑月湿漉漉的睫翼颤颤,点点头。
刚准备开口,只听余娴问她道:“是想问你妈妈的事吗?”
秦淑月小声嗯了一声。
“放心吧,你妈妈很好。”余娴笑着安慰她道,“生命体征恢复良好,徐教授临走前给你妈妈制定了一个治疗方案,我们商讨后会执行。”
“徐教授……”秦淑月想了想,总感觉很熟悉却又有些陌生。
余娴提醒道:“徐墨,徐小姐。”
秦淑月这下恍然大悟,“是跟在祝令仪身边的那个女生吗?”
余娴嗯了一声,“是的,不过她今天就要走了。”
“走了?”秦淑月怔愣一下,“去哪?”
余娴摇摇头,她并不知道也漠不关心除本职工作以外的事情,“不知道。”
边说着,她边将秦淑月扶起来,“我刚刚测了一下你的血常规,贫血还是很严重。”
余娴的声音有些沉闷,“这些天有按时吃药吗?”
秦淑月的声音小了下去,“……对不起余医生,我现在就吃……“”
余娴却从她的手上接过药,制止她,“先吃点东西,再吃药。”
秦淑月点点头,乖乖下床洗漱后走到余娴身边接过饭,坐在床边小口小口吃起来。
余娴看着秦淑月小口小口,很艰难吞咽的动作,似乎不是在吃饭,而是在吃什么又黏又腻的蜡膏。
她的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直到秦淑月吃完了饭,余娴才问:“好吃吗?”
秦淑月将空盘子放在床头柜上,擦了擦嘴边的污渍,点点头,“好吃。”
“是什么味道的?”
秦淑月一顿,她支支吾吾有些说不清楚道:“就,就很平常的饭味……”
“是吗?”
眼见余娴仍然步步紧逼,秦淑月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连忙找了个其他话题,“余医生,妈妈还需要动手术吗?”
余娴定定望了她两眼,才将眼睛转向一边,没再紧紧盯着她,“需要。”
她道:“你妈妈是颅损伤,但徐教授认为这种损伤并不是不可逆的,有治愈的可能。”
闻言,秦淑月眼前一亮,“那,那也就是说妈妈的确还可以再醒过来是吗?!”
看着秦淑月这么惊喜的样子,就连带着苍白的脸色也红润了不少,余娴实事求是地告诉她,“是的。”
“需,需要多久?”
秦淑月接着问道。
余娴早已和李医生,徐墨还有她带来的那些团队商量评估过,几乎没有犹豫,“手术后,你妈妈的状态比之前要好很多,恢复得速度也比以前快。半个月后,麻醉师如果认为你妈妈的身体可以进行麻醉,那么我们会再进行一场开颅手术。”
听到开颅两个字,秦淑月的脸色一白,“开颅……”
“会很疼吗?”
余娴笑着看向她,“麻醉师不会让你妈妈痛的。”
秦淑月才微微有些放心,却又回归到刚刚那个话题,“妈妈真的会醒吗?”
余娴点头,“85%的可能性。”
“太好了……”秦淑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连带着呼出来的气息也伴随着颤抖,“我好高兴……”
秦淑月热泪满眶,“等妈妈醒来,就不会再有人说我了……”
“不会有人……”
看着秦淑月憔悴苍白的小脸,余娴定定望着她,“但首先,你得把你自己的身体先养好了。”
“吃饭,吃药,睡觉,情绪。”余娴道,“一样都不能少。”
“好。”秦淑月原本耷拉着的眼眶提了起来,笑意也从眼角绽开,“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可猛然又想到什么,秦淑月的眼睛一下瞪大,整个人紧张起来,她抓住余娴白褂的一角,有些急促道:“手术……手术费需要……”
余娴摇摇头,手拍在秦淑月小小的掌背上,“放心。小祝总会为你承担所有的费用。”
……
余娴离开了。
直到她离开,秦淑月依旧没有从她的那句话中回过神来。
又是祝令仪。
又是她……
自从秦淑月进入这个宿舍开始,她一切的生活好像都被祝令仪打乱了。
她不知道该恨她还是该感谢她了。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恨她的冷若冰霜,恨她的高高在上,恨她在自己面前总是用命令的口吻。
可那天祝令仪喝醉酒时手机里只有她一个人的手机电话,又拉着她买了那么多衣服和护肤护手的东西。
醉酒的时候是最能看出一个人的真面目。
所以从那一刻秦淑月忽然意识到祝令仪并不是她所看到的那样。
就像旅人行走在一望无垠贫瘠荒芜的沙漠上,看似荒漠,实际处处都是绿洲。
可又像海市蜃楼,猝然便又消失不见了。
但手上捧着的不是黄沙,而真真切切就是一捧清泉,喝下肚,清凉爽口。
再站起身,绿洲又变成一片荒芜。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而这时,一阵悠扬平缓的钢琴声缓缓穿过众多墙壁之后,断断续续钻入秦淑月的耳中。
几乎一瞬间秦淑月便脱口而出这首曲子的名字。
《人鱼之泪》
她在中学里最拿手最引以为傲的曲子,在大学里却闹出了一场风波的曲子。
秦淑月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却又蹙起了眉头。
这并不是《人鱼之泪》。
只是旋律相似,但各中音调却又细微的变化。
每一个音符都十分默契地降了一调,旋律比《人鱼之泪》还要更重一些。
落在人的心脏里,就像是被石头压了又一压。
弹得直叫人喘不过气来。
可秦淑月却站起身,走出屋门,跟随着这缕若隐似无的乐声,一扇门,一扇门地推开,找寻起来。
走到走廊的另一头,站在一扇乳白色白衫木门前,音符呜咽的声音呜呜从门内传来。
门并没有严严实实关着,而是留下一小条缝隙。
鬼使神差般,秦淑月伸手推开了那扇门,一入眼便是祝令仪坐在琴椅上绰约的身姿,一袭黑色拖地收腰礼裙长长落在琴椅后,礼裙上的珠钻在窗边阳光的照耀下璀璨生光,仿佛星河划过裙摆,熠熠生辉。
背优雅挺立着,修长的手指灵活跳动在每一个按键上。
眼睛轻轻合着,细细聆听着,似醉于悠扬美妙的音符间。
侧颜淡漠白皙,阳光为她镀上一层金光,抚过她的每一寸发丝,就像是光最怜惜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昨天实在是太累太困太忙了,所以就没更……
一眨眼就掉了两个收。
乖乖们,我更,我更还不行嘛呜呜呜别取收我呀呜呜呜呜[爆哭][爆哭][爆哭]*[爆哭][爆哭]
第90章 琴琴和音
◎情起启◎
钢琴音在某一刻倏然断裂,接着一双平淡而淬着一丝冰凉的寒意直凛凛向秦淑月的方向扫来。
伴随着一阵细微的风,吹过秦淑月的鬓角。
“……”
秦淑月转身就想逃。
而祝令仪却在她身后叫住了她,“你跟别人合奏过吗?”
合奏……
秦淑月的脑袋一空,好似一瞬间将她拉回很远的过去。
她的脚步停住了。
合奏……
她一直都是小提琴独奏,从来没跟其他人合奏过。
秦淑月那时候自恃才华,认为这世界上没有人能配得上和她一起合奏。
可风水轮流转,她跌入谷底,自是什么也都无妨。
她的眸光往旁边瞥了一眼,似乎不愿提起这件事。最后她还是如实回她道:“我曾在音乐酒吧里做过乐手。”
潜台词就是她和别人合奏过。
还是在酒吧那种不入流的地方。
而对于某些音乐家们来说,这种经历简直就是音乐生涯的耻辱,恰恰也是最无法忍受的。
轻视和鄙夷,会伴随着这场经历如同烙铁一样烧红,刻在她的胸前,永远挥之不去。
搞音乐的,向来有种独特的清高。
可祝令仪的神情淡淡,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挖苦秦淑月的话。
她轻抬指尖,指了指倚靠在三角钢琴旁边的小提琴,“和我弹一曲,怎么样?”
秦淑月一愣。
她低头看了一眼靠在钢琴旁的小提琴。
色彩鲜亮,木材纹理均匀,富有光泽,是一架纯手工制作的小提琴。
小提琴被保养得很好。
这架小提琴就像是有什么莫名的吸引力一般,吸引着秦淑月的目光,向它走去。
她小心翼翼提起小提琴,右手握着弓,却惊奇地发现这把小提琴比她的那把要重很多。
秦淑月将它架在脖子与肩膀之间,下颌紧紧夹住腮托,脸颊不经意蹭过冰冷的面板,却令她心中忽升起一丝奇异的感觉。
她将弓轻提,落在弦上轻轻一拉,清脆而醇厚的音色就像清爽的甘泉流入秦淑月心田,汩汩走了一圈,沁人心脾。
音色比她的那架提琴更为细腻饱满,更加悠扬动听,声音更能传出远方。
音质宛若森林中的黄鹂,婉转嘹亮。
秦淑月的心脏也随着这一声琴音跟着一颤。
她圆睁着眼,眸中的惊喜一闪而过。
祝令仪将她脸上的反应尽收眼底。
秦淑月的脸上时常沉闷,挂着悲伤。只有在拿起提琴时本性释放才会短暂释放,露出像孩童一样不做修饰的面容。
微笑,惊喜,喜欢。
很美,很动人,也很鲜亮。
祝令仪喜欢这样的秦淑月。
但她的面容依旧冷淡,寡言,冷漠,没有情感看向秦淑月,“和我一曲。”
短暂的沉醉与惊喜后,秦淑月回过神来。
在意识到祝令仪对她说了什么话后,秦淑月的双眸几乎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连带着夹在腮托上的下颚也松动,差点没夹住琴。
在秦淑月没有给她确切的回复之前,祝令仪的手一直停浮在琴键上,头侧看向她,眸光淡淡。
“医院门口你问我想要什么。”
祝令仪停顿了一下,看向秦淑月。
秦淑月的眸色也倏然抬起,看向她。
“和我弹一次琴吧。”祝令仪移开在她脸上的目光,注视着面前那个她已经背到滚瓜烂熟的琴谱,“这就是我想要的。”
秦淑月显然没想到她会说这些话,所提出的要求竟然也只是这么简单。
她以为祝令仪会提出什么刁钻的命令,强迫她不得不服从。
可竟然仅仅只是让她和她弹一次琴。
几乎让秦淑月无法开口拒绝。
可秦淑月依旧低下了头,对自己的琴技充满了不信任。
似乎是这些年她惯常了先否定自己,认为自己一切都是差的,所以就连她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小提琴也不再具有信心。
“可你刚刚的旋律,和我学的那些不一样。”
“一样。”
祝令仪一口笃定。
“秦淑月,和我试一试吧。”
她又再次把头转向了她。
在此,秦淑月没有任何可以拒绝的理由。
她点头,嗯了一声。
接着后退几步,站在祝令仪身侧,下颚重新架起小提琴,轻松握住琴弓,姿势标准到就算是让全世界最顶尖的小提琴家也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秦淑月一向以最严格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不仅要拉好,还得拉美,拉出意境。
祝令仪坐在钢琴椅上,手指先奏了一个音,后又问道:“还记得谱子吗?”
“记得,我一直都记得。”
从拿起小提琴的那一刻开始,秦淑月的脑子里就下意识如江海似的涌来无数琴谱,而在茫茫琴谱间,她几乎费不过一秒就定位到了那首曲子。
《人鱼之泪》。
那是她最喜欢的曲子。
“那我们就开始吧。”
随着祝令仪话音刚落,秦淑月手握弓搭在琴弦上,瞬间破开第一个音。
铿锵有力,韵味充足,几乎能瞬间将观众们拉进琴海,听得头皮一阵发麻。
《人鱼之泪》的前奏,是充满激愤,高扬,好似在声嘶力竭地向世界吼出不公,用血与泪控诉恋人的不忠,向挣扎着的内心竭力呼救自己。
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每一个音符好似化为血水,一滴一滴滚落曲谱。
而这时,一声缓而悠扬的钢琴声进入,轻缓悠扬,像飘浮在波光粼粼湖面上的浮光锦。
随着钢琴的附和声一声浪过一声,逐渐成为了二段的主旋律,像恋人温暖的大掌中和了小提琴声中的愤怒激扬。
又将小提琴裹在温暖的怀中,一下又一下抚摸在面板上,就像抚摸着一个孩童痛哭着的脊背。
琴琴声相错,交融,结合,又再次分别,像一条一直跳动着的两条直线,时而相交,时而平行,最终无限接近对方,却永不相交。
提琴的声音慷慨激昂,而钢琴的琴音却柔缓平静,一动一静,一激一落,完美相合,错落别致。
小提琴以高声热烈向台下每一个人告知自己离去,颤音持续而长久,而钢琴却只平静转身,默默地离开舞台,声音渐小,默默落下。
随着弓尾触弦,尾音就此戛然而止,猝然停止,便让人忽从幻境中猛然被一股吸力拉回现实,双腿双脚腾空,整个身体似有轻盈之感,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秦淑月紧蹙着眉头,随着这一声尾音夹断,她仍沉浸于琴绪中,缓缓才睁开了眼。
而祝令仪却早已转身,一双眸中嫌少有这么明亮的时候。
这时候冷漠,冰冷与疏离齐齐消失不见,一双眸定定,惊喜而一瞬不瞬地凝望着秦淑月,眸中充斥了对她独一无二的欣赏与怜爱,看着她,就像是看到了另一个拉奏小提琴的自己。
祝令仪不禁在心底发出感慨。
秦淑月天生属于舞台。
她是天生的小提琴家。
她和自己一样,对这首《人鱼之泪》都是那么狂热。
秦淑月一睁开眼就见祝令仪在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着她,这让她莫名感觉到不舒服,有些紧张地低下头,还有些自卑地别开眼,不敢和别人对视。
还隐隐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祝令仪却忽然开口,“秦淑月,把头抬起来。”
话中不是命令,不是吩咐,而是一种循循善诱。
引导她,走向自己。
可秦淑月仍然还是无法克服这种莫名的恐惧。
这导致了她不敢抬头,不敢和人对视,永远都觉得低人一等,所以才拼命想要证明自己与众不同,又或是籍籍无名,隐匿在人群中不为人知。
秦淑月属于后者,她更不想别人去看到自己,惹一堆麻烦上身,她惹不起。
于是她仍紧紧埋着头,并没有动。
祝令仪却站起身,直着腰,步伐优雅而从容,一步一步缓缓走到秦淑月面前。
垂眸看着这个就快要将头埋进地里的秦淑月。
秦淑月吸了吸鼻子,口鼻间尽是祝令仪身上不可忽视茉莉花的香气,她却没有像从前一样排斥与厌恶,反而想靠近。可内心深处的某个声音又在不停地警告她,警告她必须后退。
祝令仪的双手缓缓抚上秦淑月略失保养有些粗糙的脸颊的上,托起她的两边脸庞,往上抬。
直到她平视着自己的胸口,祝令仪的手仍然没有松开。
“抬起头,很难吗?”
秦淑月的头是抬了起来,可她的眼睛仍然低垂。
祝令仪问她抬头难不难。
很难。
她好想大声告诉她。
真的太难了!
可她却紧紧闭着嘴巴,只在心中大喊。
脸上的神色疲累而苍白,唇色也无血色。
整个人瘦得就像是一片薄纸片,风轻轻一吹就会吹走。
“……”
秦淑月仍紧紧抿唇,眼眸低垂。
“秦淑月,你想要钱吗?”
祝令仪忽然开口问她。
秦淑月猛然一顿,她不解地蹙起眉,根本不懂她莫名其妙问出这一句话来是什么意思。
可紧接着祝令仪又问她:“或者你想要什么?”
“权力,金钱还是地位……”
“不。”
秦淑月虽然没有听懂祝令仪问她这些问题的用意究竟是什么,但她还是否认了。
“我什么都不想要。”
如果问秦淑月真的想要什么。
那一定就是……
“我想要妈妈早日好起来。”
秦淑月终于抬起头,纯净而像黑葡萄一样两颗大大的眼睛看着祝令仪,“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而祝令仪一直平视在前方的双眼,闻言,忽地一动,落在秦淑月充满希冀与光明的脸上。
望着她的眼睛,望着她眸底的深渊。
深渊将她吸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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