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给皇帝回礼 丰收


    等吃过晚饭,大家哪里都没去,就在院子里燃了火盆照明,铺上草席围坐在一起聊天、做手工活儿。


    高里正、裴大伯、三叔四叔几个也过来坐了一会儿,聊聊天,长长见识,之后就不再打扰,心满意足地告辞回家。


    等他们一走,院子里就剩下自家人,顾千里就把一只紫檀木盒子捧出来给小珍珠。


    他笑道:“这是你张爷爷和水嬷嬷宫嬷嬷送你的。”


    虽然是陛下喜欢珍珠特意送的,但是为了避免有心人乱猜依然假托几位老人的手。


    在顾千里看来陛下能考虑这点,内心对裴家是非常欣赏且体贴的。


    也许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心里,有一个这般静谧的田园梦吧。


    小珍珠看到金子两只清亮的大眼就发光,她可是他们家拥有金子最多的人!


    爹让王爷爷专门给她做了一只大木箱存放她的宝贝呢。


    她嘿嘿笑起来,大眼都眯起来了,“顾伯伯,张爷爷和水嬷嬷宫嬷嬷只送我吗?没有送我娘我娘还有阿年?”


    顾千里点头:“对,他们指名给你的。”


    他指了指木盒里的纸条。


    小珍珠拿起来瞅瞅,字不多,她都认识,上面确实写着给珍珠的礼物。


    她高兴之后又冷静下来,“顾伯伯,我也没给他们特别的礼物呀,他们给我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手指惭愧呢。”


    阿年:“……”


    他看了裴长青一眼,爹,你领着珍珠读书,到底读什么了?


    裴长青:我教的是受之有愧,不是手指惭愧啊喂!


    沈宁就摇着蒲扇抿嘴笑,旁边儿燃了艾蒿驱蚊,风乱吹的时候会把烟飘过来,她就拿蒲扇把风扇回去。


    沈宁和裴长青知道这些金条、金镯子应该是皇帝赏赐之物,毕竟之前水嬷嬷和宫嬷嬷来就赏了她和裴母,后来张公公过来又赏了礼物的。


    这一次没有特殊理由,就只赏了珍珠。


    夫妻俩毕竟是现代穿越者,对皇帝并没有古人骨子里的尊崇和敬仰,也没有太过受宠若惊的感觉。


    主要是他们还得起。


    他们把数字算术、珠算、拼音献给皇帝和朝廷,能促进社会进步,皇帝私下里表达一下奖励也是应该的吧?


    皇帝没有大张旗鼓赏赐,只是私下里给珍珠金子,他们觉得这样挺好。


    过于瞩目有时候也容易树敌。


    有个御赐牌坊当护身符就够了。


    小鹤年、宝儿没有金子,却也没觉得失落,毕竟有金子他们也没什么用处,顶多就是把玩、看看,至于金子代表的购买力和财富,他们现在用不上。


    家里又不短他们的吃穿、零用钱。


    再者小鹤年自己还赚钱呢。


    他给蔺承君那边儿编识字书的项目还在继续呢,方管事定期过来进货、送礼物,也给小鹤年送钱。


    裴母一边织袜子一边跟顾千里聊天,听闻顾千里打听唐钜的裤子,当即就爽快地表示给他和韩方做。


    她笑道:“我现在做衣服快着呢,还有经验,像你们练武的人裤子就得稍微肥一点、面料厚一点,但是腰、裤脚、手腕都得收口,这样才利索。”


    裴母现在加入了女子服饰作坊,大小也是个管事儿呢,手头成堆的布料。


    有裴云拿来的,有谭秀、靳老板、方管事、麦掌柜、曹二爷、霍家等人送的。


    以前家里翻不出片布头儿,现在布料多的做不完。


    顾千里立刻乐得合不拢嘴,“婶子,以前我就不说什么,现在咱开着裁缝店,这钱你可一定要收,你不收我不好意思。”


    裴母:“千里呀,别人就算了,你和小韩跟自家人一样,这有日子不来我们都怪挂念的呢。”


    裴母现在特别会做人情,坚决不要。


    家里穷没办法,现在家里不差这点儿,顾千里又是真的对家里有很大帮助,她可不计较。


    众人聊到露水下来,便散了回屋休息。


    顾千里和韩方去找唐钜睡觉,到底是没忍住,跟唐钜借裤子穿,试试感觉如何。


    他越发觉得这个款式特别适合他们这些武夫穿。


    以前的裤子腰过于肥大,裤腿儿过于直筒。


    唐钜虽然舍不得,却也拗不过,便拿了明天要换的干净裤子给他们试。


    隔壁苏婆子睡得迷迷瞪瞪的,还听见几个男人说什么裤子的。


    沈宁和裴长青躺在炕上又夜聊了一会儿,小声聊聊红茶、乌龙茶、黑茶的制作流程,还有怎么用茉莉花窨茶。


    茉莉花茶的受众也是很广的,尤其在北方。


    第二日傍晚,后面的马车也抵达豆腐村。


    一共有两辆车,上面全是各种礼物。


    车夫把礼单交给顾千里,顾千里又递给裴长青。


    裴长青看着长长的礼单,眼睛都直了,最上面全是各种书、试卷什么的。


    皇帝和萧先生帮谢恒给裴长青、小鹤年他们准备的书籍、历年科考集锦,足足有两大箱子!


    有些是卢锦、张顺等小太监帮忙誊抄的,有些是谢恒誊抄的,还有直接从谢家以及书铺搜集的。


    自然也有萧先生以及国子监大儒专门点评的文章。


    这些在外面那是千金难求的。


    内容涉及县试、府试、院试,还有生员入学以后的岁考、科考,然后就是乡试、会试、殿试。


    小鹤年也看得惊呼连连,拉着裴长青道:“爹,看来陛下和先生对你寄予厚望啊!”


    裴长青:“有没有可能会成为压力?”


    小鹤年:“压力就是动力。”


    陈琦看着那两大箱子书也是晕乎乎的,因为之前谢恒就让谢掌柜送来一大箱子书,裴长青都还没背完呢。


    他眼瞅着裴叔背书背得经常神游天外,继续这么高强度背下去,怕不是真厌学了?


    小鹤年读着谢恒的信,对裴长青道:“爹,先生说你天资聪颖,只要把四书五经原文背得差不多,再把四章集注背差不多,然后五经释义背差不多,就可以开始学着写文章了。写文章不怕,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你背多了就会写。先背上几百篇优秀文章,你就下笔如有神了!”


    大热天的,裴长青脚底板都有点发凉,“儿砸,我这是脑子,不是扫描仪。”


    书得背进去,还得三不五时地复习,又不是扫描进去就拉倒了。


    小鹤年现在对他爹娘那是蜜汁自信,觉得他爹非常有才华,能懂萧先生都不会的数理化,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无师自通会盖房子,这多厉害。


    秀才只是小意思!


    他朝裴长青笑:“爹,你可以的,扫描仪算啥,你肯定比扫描仪厉害。”


    裴长青:“我谢谢你。”


    小珍珠和宝儿正花蝴蝶一样在各箱笼中间穿梭,看看都有什么礼物,然后跟沈宁和裴母几个汇报。


    有礼物单,对着看就行,但是孩子们就喜欢一样样拆礼物的感觉。


    这两车礼物有绸缎布匹,有各种吃食、香料,还有京城流行的玩具,什么蹴鞠、双陆、投壶,另外竟然还有各色摆件儿,什么青花瓷、秘瓷,再就是画画的上等颜料,写字的墨锭等等。


    除了他们见过的还有一些没见过的,诸如和北边儿互市来的奶酪、奶砖、牛羊肉干。


    这两车礼物价值不菲,表面是谢恒和水嬷嬷宫嬷嬷张罗的,实际自然是萧先生和张公公帮忙,还有皇帝赏赐在里面。


    沈宁看着成色极好的奶砖,当即拿了一块出来,教着裴母和谭秀做奶茶。


    奶砖切小块,加水熬煮,加红茶出来的奶茶味道醇正香浓。


    裴父裴母以前吃不饱吃不好的,胃肠不是很好,未发酵的绿茶喝多了会胃疼,红茶加奶和糖就会好一些。


    等做出黑茶就更合适了。


    现在已经有全发酵的红茶,估计再过个几十年乌龙茶、黑茶什么的就会出现了。


    当然,早点出现早点赚钱,还能丰富百姓们的生活,是好事儿。


    顾千里是吃过好茶的,这会儿喝着沈宁煮的奶茶,频频颔首,“阿宁琢磨吃食的手艺真是没的话,你以前喝过吗?”


    沈宁笑道:“没喝过,但是听蔺老板说过。”


    蔺承君年轻轻的走过南闯过北,见多识广,在裴家住的那两天没少被沈宁套话,有些东西直接安他头上一点都不违和。


    顾千里又问沈宁这个奶茶方子。


    虽然他在京城喝过奶茶,味道也不错,但是像他这种锦衣玉食长大的人舌头很灵敏,味道上的差别还是能吃出来的。


    吃过更好的,就会想一直吃这么好的。


    否则那些名茶、水果的也不会几百里加急往京城运了。


    沈宁就把自己配奶茶的方子写给他,主要是红茶浸泡时间多长、加糖量、加奶量。


    如果有鲜奶最好用鲜奶。


    顾千里道谢,将方子吹干折叠塞进怀里,这以后就是兄弟们的饮品了。


    韩方嘬着奶茶,笑道:“执行任务得靠茶水提神,以后喝奶茶除了提神还有营养呢。”


    在这里住久了,潜移默化的他们也学了不少词儿。


    沈宁闻言就建议道:“这个奶茶里也可以加芋头泥、糯米小圆子、红豆绿豆什么的,就和八宝粥差不多。”


    说起来就是用茶水和奶煮个八宝粥?


    只要别加会跟奶反应的酸类食物,甜的或者不甜的其实都可以。


    顾千里和韩方原本还觉得这奶茶很香醇、清雅,兄弟们也陶冶陶冶,突然就下沉接地气成八宝粥了,登时有点懵。


    不过被沈宁这么一说思路倒是打开了。


    夜里执行公务的兄弟们,也不可能正儿八经吃饭,有这么一碗奶茶羹倒是极好。


    行,记下了!


    顾千里和韩方在裴家住了几天,每天早上跟着唐钜和孩子们去晨练习武,白天就去工地帮着盖房子。


    受小鹤年影响,他俩也什么都不让裴长青干,生怕耽误他读书。


    顾千里都恨不得派俩属下常驻裴家,替裴长青跑腿啥的,免得耽误他读书。


    不过裴长青拒绝得很干脆,而且有唐钜常驻,他也就没多事儿。


    转眼过了十来天。


    裴母带着俩针线婆娘给顾千里和韩方一人做了两条裤子。


    改良款式的裤子,穿在长衣里面,不会很打眼。


    另外她还从针织组拿了几副罗纹手腕给他们缝在衣袖上,如此就方便很多。


    不下地的人穿宽袍大袖,等秋风起就觉得凉了。


    顾千里等习武之人虽然穿窄袖,但是那袖子也没多窄,日常并不方便,平日都是加戴护腕的。


    现在将衣袖修至合适长度,再将小臂部分裁窄,然后缝合加上罗纹袖口,不管习武还是日常生活就会方便很多。


    顾千里和韩方换上修改过的上衣和新裤子,抡抡胳膊踢踢腿,既不妨碍手臂和腿活动,还非常服帖,伸缩自如!


    “婶子,您手艺真好!”顾千里竖起大拇指。


    不骗人,这衣服穿着舒服轻松多了。


    裴母笑道:“还有袜子、手套,你们都试试,要是穿着舒服,回头让人给你们捎。”


    袜子手套容易磨破,所以他们双股丝线绞缠上劲儿,然后织的,这样就结实很多。


    顾千里和韩方也不客气,都把袜子穿上。


    虽然已经进入七月,但是白天秋老虎厉害,家里人都没穿袜子戴手套,所以顾千里和韩方也不知道。


    裤子和松紧袖口之前看唐钜穿,他们有心理准备了,袜子却是第一次见,第一次穿,那冲击感是巨大的。


    袜子居然还可以这样做!!!


    松紧有弹力、贴脚不乱晃,关键这袜子完美地包裹着脚丫子,真的很舒服。


    布袜子不管用多细的棉布,穿起来总是没那么服帖的。


    冬天的高靿绵袜还好说,袜子就和靴子一样,只不过没底,穿在靴子里面也不至于乱跑。


    穿单袜的时候就麻烦了,材质是布、绸、绢,虽然用袜带系在脚踝或者小腿上,却也不那么方便。


    不是袜子乱跑,就是袜带勒得脚踝、小腿不过血。


    现在这种袜子完美解决这个问题!


    方才穿裤子和修改版的上衣顾千里就有个计划,想回去跟陛下请奏修改锦衣卫的制服款式,现在看到这个袜子当即就订货了。


    “婶子,这个袜子分大小吗?”


    裴母笑道:“分,除了孩子和女人的,男人的分中号,大号,加大号。”


    顾千里略一盘算:“婶子我订两千双。”


    今年的礼物有着落了。


    裴母张了张嘴,本来以为顾千里要个十双八双的,她就做主送他了,谁知道开口就是两千双。


    顾千里笑道:“婶子,先订两千双,后续估计会更多。”


    裴母:“阿宁,阿宁!”


    要这么多,那得加人手。


    沈宁抱着两个油葵花盘过来晒着,笑道:“让顾大哥确定一下尺码和料子。”


    如果送长辈、妻女的话,细棉线和丝质的都好,如果糙汉子穿,那就棉线或者麻线的吧。


    麻线结实,也吸汗,只不过纤维有点粗,皮肤细嫩的人不好穿,糙汉子无所谓。


    顾千里先确定了自家亲朋要送的尺码和材质,其余的都要棉线和麻线的,给属下们当福利。


    袜子跟衣服不一样,朝廷没有规定袜子的制式。


    韩方也订了一些送亲友。


    两人再带上针织手套感受一下,立刻又爱上了。


    虽然他们有布料和皮革做的手套,可手感完全不同。


    皮革的还好,也有一定弹力,布料的手套就完全没弹力,只能御寒,握刀就不能戴了。


    顾千里又订了五千副手套。


    只要是发给锦衣卫或者金吾卫的,那都是可以报销的。


    沈宁不得不告诉他价格不便宜,且发货速度也不够快。


    毕竟手工编织嘛,现在裴长青也没时间给她研究手摇织袜机。


    顾千里笑道:“无妨,多少钱我都要,年前收到就行。”


    当年礼送人、发给下属就好。


    沈宁就把不同材质、尺码的报价给他。


    双方也签了一份订货契书。


    顾千里就觉得隔段时间来豆腐村,总是能收获满满的惊喜呢。


    等来年出海回来,不知道又有什么惊喜,他都期待上了。


    再过两天顾千里和韩方就要回京,裴母和沈宁又忙着给他们收拾礼物。


    送给谢恒和萧先生的衣物、袜子、手套以及吃食,送给两位嬷嬷和张公公的袜子,卢锦、张顺、小德子等几位小太监也有。


    皇帝自然也有,沈宁特意让针织匠用杏黄棉线、杏黄丝线织了一沓袜子,专门进贡给皇帝和皇后的。


    这是他们的大靠山,有好东西当然得进贡。


    而且只要把针织手套、袜子、内裤、胸衣推出去,到时候不只豆腐村没闲人,周边几个村子的少年男女、老婆子们都闲不着,都能来找活儿干。


    还有谁比皇帝皇后更适合做新品代言人呢?


    针织匠分男女,为了满足封建贵族们的规矩,贵妇、贵女们买的绝对都是出自针织娘之手。


    她会在信中说明,不让人家有疑虑。


    满满当当的,他们也收拾了两车。


    虽然没有来的礼物那么贵重,心意却是一样的。


    除了这些,还有要带回去的两个大向日葵花盘和九个大个儿的玉米棒子。


    七月中旬,春天种的向日葵和玉米成熟了!


    向日葵估计是已经驯化成熟的作物,同样适应这边儿的气候和土壤,长得很好,花盘大,果实饱满。


    玉米就差些,跟现代的玉米完全不能比。


    虽然植株粗壮茂盛,看着就是大丰收,但是玉米棒子不尽如人意。


    很多玉米棒子瞅着又粗又大,却没结多少玉米粒。


    好歹他们侍弄得尽心,成活率非常高,也能矬子里面拔大个儿,挑出不少颗粒饱满实诚的留种。


    优中选优,来年就能收获更好的玉米。


    顺便把孩子们誊抄整理的玉米、向日葵的护理手札、食用方法也附上。


    希望对朝廷培育玉米有帮助。


    顾千里和韩方小心翼翼地把向日葵花盘和玉米用笆斗装好,路上要亲自守着,有太阳就晒太阳,但是坚决不能淋雨。


    他们有预感,这两样送到宫里,肯定会龙颜大悦!


    说不定还会引发朝廷震动呢。


    礼物装完车,裴长青又递给顾千里一沓子纸。


    上面是他和沈宁回忆的乌龙茶、黑茶、茉莉花茶的制作方子,“顾兄,这个还请代为献给陛下。”


    顾千里接过一看,惊讶道:“新的制茶方子?二郎、阿宁,这?”


    裴长青笑道:“陛下不是派顾兄出海贸易么,咱们的茶叶在海外很受喜爱,这是阿宁根据红茶的制法琢磨的半发酵茶和后发酵茶,半发酵发青,后发酵茶饼乌黑。”


    乌龙茶又叫青茶,像铁观音、大红袍等名茶都是青茶。


    黑茶有名的像普洱茶。


    绿茶全国各地都有不错的茶园,而黑茶、红茶、乌龙茶就比较讲究产地。


    这个他们没有列出来,那样就太扎眼了,惹人怀疑。


    单纯制茶方子还可以说自己见过炒绿茶、发酵红茶,听人说半发酵的青茶、后发酵的黑茶砖如何如何,自己想起来就写出来,不知道最终效果如何,请陛下找茶商试制等等。


    顾千里跟他们交往这么久,也感觉他们有不一样的本事,虽然不知道怎么会的,但是这俩人人生轨迹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对朝廷也无害,反而处处为皇帝、朝廷着想,他自然也不会非要问个明白。


    这世上能人、奇人很多,有奇遇的人也不少,作为锦衣卫千户,他听说、眼见过不少,就他自己也有过鬼打墙之类的经历。


    是以,他知道两人肯定有什么奇遇,但是没有生出恶意,反而愿意保护他们。


    他真的非常非常期待来年这家人能给他什么惊喜。


    他抱拳,将制茶方子折叠起来,妥帖地收入木匣中。


    沈宁:“顾大哥,如果陛下找人试制,我建议跟蔺承君合作,他很聪明,善于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也会用人,有不错的茶园。”


    她约莫记得蔺大掌柜说过他们在江南的茶园。


    另外蔺承君也去过岭南,那边的茶园很适合做乌龙茶和黑茶,而且离泉州港近,更方便出海。


    至于利益怎么分,沈宁和裴长青没想,或者说他们赚钱的办法多,不差这一个,更想帮皇帝一把。


    别看他是皇帝,要想做点事儿也是挺难的。


    顾千里:“二郎、阿宁,放心吧,我会跟陛下进言的。”


    他扭头四顾,“珍珠、阿年和宝儿他们呢?”


    他明儿都要走了,孩子们咋一下午都不见人影儿呢?


    裴长青和沈宁知道孩子们干嘛,今儿是他们蔗糖脱色实验的开盒阶段。


    经过三个月的实验,今儿就要验证结果成败。


    是见证奇迹,还是又一次失败呢?


    裴长青和沈宁都有些好奇了。


    第152章 太子的进步 白糖


    关于黄泥水淋蔗糖脱色法,裴长青和沈宁把自己能回忆起的内容都写了下来,又分次启发小鹤年。


    小鹤年在裴长青的指导下带着二蛋等孩子们做了三个来月的试验。


    网上随处可查的陶瓦漏斗塞稻草、装蔗糖、用黄泥水淋进行脱色获得白糖的方法根本没用。


    他们收集了好几种土壤,普通黄土、高岭土、黏土等,分批分次做试验,同时也调整了实验方法。


    知道正确的方法做实验和不知道正确的方法一点点摸索的区别是很大的。


    不知道正确的方法就需要试验很多次,需要很长时间、精力和物力。


    好在他们还是知道大体方法的,有的放矢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一时做不出,只要不放弃,半年、一年、三年,总是可以做出的。


    裴长青和沈宁也没着急,更不会催促阿年,只会鼓励他,给他更多支持和启发,培养他做实验的兴趣。


    就在这时候小珍珠从后院儿哒哒跑来前院儿,举着小手语气骄傲又激动,“快来看呀,阿年带着学习班做出白糖啦!”


    顾千里一眼就看到小珍珠手掌心那一块晶莹剔透的白糖。


    洁白、细腻。


    不是黄色的糖,而是真正的白糖!


    他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掰下一点放在嘴里尝了尝,甘甜!


    没有任何苦涩味儿,也没有渣滓。


    裴长青和沈宁也很惊喜,三个多月,他们的实验终于成功了!


    大家都涌去后院儿找小鹤年他们。


    小鹤年他们的制糖实验室在后院墙外的庄稼地里,搭了个草棚子,里面码放着大大小小的陶瓦糖漏,有的呈漏斗形,有的就是椭圆底的瓦罐儿。


    这会儿二蛋正把两块干净的白糖片放在蒜臼里捣碎,出来真的跟盐巴一样白。


    其他男孩子拿着铲子往外挖埋在地里的陶瓦糖漏,挖出来再将上层的黄泥土铲出来,露出下面白色的糖块。


    小鹤年捏起一块形状不规则的白色糖片,对着光看了看,洁白剔透,确实是目前所见最白的糖了。


    应该能称之为白糖吧?


    毛蛋、锁头和蒜苗几个也纷纷举着另外糖漏里的白色糖块,惊喜道:“阿年,真的是白色的!”


    “原来糖可以这么白啊!”


    宝儿小手麻利地掰了一块塞进嘴里,“真甜!”


    小鹤年笑道:“上面沾了土,还不能直接吃的。”


    顾千里率先冲过来,激动道:“阿年,真的成功了吗?”


    小鹤年朝他们笑,指着笸箩里摆着的白色结晶糖块笑道:“需要再熬煮一次出去除杂质,出来就是白糖了。”


    裴长青和沈宁一起过来,盯着笸箩里的白糖块,也很是惊喜。


    试验如何获取白糖的过程蛮曲折的。


    一开始他们以为很简单,按照步骤来即可,实验之后发现根本没那么容易。


    后来他们几经试验,调整了方法,加入了草木灰、石灰水、蛋清除杂质的方法,用了好几种土分别试验,还调整了时间跨度。


    这是最有希望成功的办法,如果还不行那就得继续寻找其他的办法。


    没想到,竟然真的成了!


    小鹤年想跟裴长青和沈宁交流这一次的得失,哪些地方还需要改进,结果就被顾千里给举了起来。


    顾千里比自己儿子做出如此大的成就还骄傲,他举着小鹤年,哈哈笑道:“阿年,你真是个奇才!”


    小鹤年想说都是爹娘的功劳,不过想着爹娘向来低调,不想人家知道是他们做的,只得道:“这是我们整个学习班的功劳。”


    要不是二蛋他们十来个孩子天天围着他转,别说仨月,就是一年他也未必能试验成功啊。


    听他如此谦虚,顾千里自然更加喜欢。


    这样天才又谦虚的孩子,世上少见呀。


    要是他的儿子如此优秀出色,他真的一天能夸八百遍,恨不得立刻把家业都传给他!


    裴长青接收到儿子求救的眼神儿,赶紧给解围,让顾千里别那么激动,快放下阿年大家再合计合计。


    顾千里高兴得已经有些找不着北,袜子手套、新款衣裤这些还好,毕竟只是穿衣打扮,新式制茶法虽然也很好但是不至于太轰动,毕竟现在大家喝的绿茶、红茶、白茶、黄茶也不乏名品,青茶和黑茶他还没喝过,还不知道未来的影响力和吸金力。


    可白糖不一样!


    这个程度的白糖一出现,他立刻就能想象出之后的火爆场面。


    白糖呀,岭南、江南豪富们为了追求更白更纯的糖,那是真的不吝啬钱财。


    从皇帝、权贵、富户,谁不想要雪白的糖?


    还有海外那些富商,追逐白色的糖就和追逐茶叶、丝绸、瓷器、香料一样疯狂。


    甘蔗从青黄色的汁液,熬成黄黑色的糖水,再熬成黑褐色的糖稀,继续熬成黑褐色的糖沙,最后摊平冷却成糖块。


    这就是黑糖,人们叫红糖。


    这一步已经流传了近八百年。


    虽然红糖很甜,可人们并不满足,他们想要洁白的糖,如霜雪、如细盐。


    又经过五百年的研究,终于做出了“白”糖,黄黄的白糖。


    顾千里虽然不是熬糖的匠户,但是他从小读书识字,后来承袭千户的军职在皇帝跟前行走,自然知道得更多。


    不管祭天地还是祭祖,皇帝都想供上雪白的糖,可惜,一直未能如愿。


    这么多年,熬糖匠们一直为了获取白糖努力,但是都没能成功。


    没想到在非产糖区的豆腐村却成功了!


    这是祥瑞!


    是上天对陛下孝心的褒奖!


    他要立刻六百里加急向皇帝禀告这一大喜事!


    顾千里激动得脑子里嗡嗡的,想象着要如何跟皇帝禀报,要如何避免其他权贵染指白糖生意,要如何保障裴二郎一家的利益等等。


    白糖,意味着财源滚滚!


    有了白糖,陛下就有钱了!


    有了白糖,陛下还可以跟大臣们谈判,要求他们支持朝廷重新造船出海贸易。


    不,不造船,造船太过靡费,应该直接征用……嗯,征用不行,征用会引来反抗,是合作,直接跟某些大家族合作,让他们把船租借给朝廷。


    不,不是给朝廷,应该给陛下。


    陛下的私人商队,盈利一部分给朝廷充盈国库,一部分入皇帝私库。


    这样陛下才有足够的钱做想做的事儿!


    顾千里是锦衣卫千户,是皇帝的心腹,自然对皇帝忠心耿耿。


    有这等好物,他第一个想的就是皇帝以及皇帝代表势力的利益。


    很自然的,裴长青沈宁一家也被他划为皇帝阵营。


    裴长青已经蹲在地上跟小鹤年复盘了。


    小鹤年全程参与试验,不需要翻阅笔记就如数家珍,“这是8号土,不是黄土,呈灰白色。晾晒烘干磨碎,然后加水合黄土调成泥糊糊,像我娘她们腌蛋一样把红糖块厚厚地腌在陶瓦糖漏里,糖漏的小孔连着下面的陶罐,滴出来的就是混着深褐色糖液的泥水,凝固后就是黑色的混着渣滓的糖,需要继续融化过滤、脱色。”


    裴长青摸了摸小鹤年的头,由衷赞道:“阿年,你是个实干家。”


    如果可以的话裴长青不想当传统意义上的官员,他更想做实干派,专心搞民生经济,而不需要花费过多精力在政治生态上。


    虽然小鹤年聪明,但是裴长青也希望儿子将来过得轻松些,不要把精力耗费在政治斗争上。


    小鹤年嘿嘿笑,小小的胸脯里激荡着大大的梦想,以前他觉得自己很会读书,为了不被大伯拿捏,他要好好读书至少考个秀才,最好考个举人。


    后来跟着爹娘学了不少本事,尤其今年又是种新作物又是研究白糖的,这给了他很大的成就感。


    实地研究,让他收获了比单纯读书更高级的快乐!


    尤其这种从无到有,培育出新事物的感觉,太神奇、太充实。


    有一种巨大的成就感充盈着他的心脏,让他也有些晕乎乎的。


    这就是爹娘说的年轻人有无限可能?


    他可以好好读书考科举,走仕途,当官。


    他也可以好好学数理化,研究发明,当一个发明家!


    当然,他觉得自己可以二者兼得。


    因为他还年轻,他有的是时间一边读书一边做研究!


    如果师兄在就好了,那他们就可以做得更好、更快!


    他好想师兄回来,一起学习,一起研究。


    他迫不及待地要去给师兄写信啦。


    顾千里也急,他等不及十来日后回京亲自给皇帝禀报,他要即刻给皇帝写奏折,走六百里加急上京。


    他拉着裴长青笑道:“二郎,你们一家又立下大功,这一次陛下肯定会给更大的赏赐。”


    之前的数字算术法、拼音识字法、研究新食材、不畏强权助力淮洲府肃清官府蠹虫、间接帮助陛下建立后宫御膳房,皇帝御赐沈宁“福气娘子”名号,为她的作坊保驾护航。


    后来裴二郎夫妻更是在萧先生教导太子的问题上出谋划策,事实证明效果显著,太子正往更好的方向改进,圣心甚慰。


    现在他们一家又做新式衣物、种新作物、研究新式制茶法和新式白糖制法,新衣服和新作物可以造福天下黎民百姓,也能增加朝廷税收,而新的制茶法和制糖法能大幅度增加朝廷税收!


    这样利国利民的大好事,陛下肯定会厚赏的。


    顾千里觉得说不定皇帝会直接赐封裴长青一个官职,先帝朝有很多传奉官,本朝却很少。


    瞧裴长青读书那么辛苦,若是陛下御赐一个官职倒也不错。


    顾千里本身就是世袭军职,不需要自己科举、打熬,自然更喜欢走御赐的路子。


    他寻思回去也可以跟陛下好好给裴长青求个恩赐。


    于是他耍了一点小小的心机,没有管裴长青和小鹤年要详细的制白糖之法,只带上这些白糖以及一个模糊大概的制法,另外再把瓜子和玉米带回去。


    为了方便赶路,裴母和裴父帮忙把葵花籽从花盘上搓下来,玉米则用麻布口袋单个装好。


    依着沈宁和裴长青就把玉米粒也搓下来,可顾千里不同意,他要给陛下和朝中大臣们瞅瞅小鹤年他们培育的大玉米。


    一个玉米棒槌上多少玉米粒,清清楚楚。


    搓下来就不可信了啊。


    第二日天蒙蒙亮,顾千里就揣上裴长青和小鹤年的书信,将马侧革袋里的种子、白糖等物品快速检查一遍,然后跟众人告辞。


    这一路他将换马换船不换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京城,务必让皇帝和大臣们尽快看到成果。


    那两车礼物就由韩方在后面慢慢走陆路、水路进京。


    七月下旬的京城,早晚已经有了凉意,正午却依然炎热。


    此时豆腐村春天种下的谷子、高粱、豆子陆续进入收割期,京城靠北,节气晚一些,农人们正在收割春谷子,之后要收高粱,豆子却要八月以后才收。


    谢恒穿着草鞋,挽着裤管,穿着棉布单衣,戴着斗笠,在试验田里穿梭,检查玉米和葵花的成熟情况。


    五种作物,一种出苗期就参差不齐,最后嫩苗枯萎,大部分种子直接没发芽。


    一种比茅草叶子更宽,略带香味儿的青草长得马马虎虎。


    还有一种小树苗,死了大半儿,还有那么几棵在初秋的风里摇摆,如果不挪进大盆里是肯定不能露地越冬。


    只有这种野秫秫和油葵花长得还可以,油葵花活了三分之二,野秫秫活一多半。


    幸亏有裴叔和阿年的指点,教会他如何分辨玉米和葵花病虫害,如何施肥、浇水,否则估计留不下一半。


    每次面对这些作物的时候谢恒就有一种“三人行,必有我师”的感觉。


    在读书方面,他可以教阿年,在种地上他差阿年远矣。


    当然,他差阿年的不止种地,还有……阿年信中提出一些常见却大有深意的问题。


    诸如:


    不管怎么抛起一个物品,为什么最终都会落地?是不是大地有什么力量吸引着物体?


    风是怎么产生的?如何流动的?


    天为什么是蓝的,水为什么是绿的?


    黏土高温烧结以后为什么会变成陶瓷?


    生石灰加水为什么会发热?


    真的是天圆地方吗?地有没有可能是圆的?


    鬼火是怎么回事?


    ……


    每一次收到阿年的信,谢恒都异常兴奋、开心,每次看完又无比期待下一封信。


    因为每个月都能和阿年通信,所以他觉得时光过得特别快又特别慢,每一天都格外充实。


    在这样的期待下,哪怕每日要和太子打交道,他都觉得也不是那么无法忍受。


    现在他的玉米和油葵花也差不多成熟了。


    虽然没有阿年信中说的玉米棒槌那么大,但是目测也可以?


    一棵玉米秸上有一个细长的棒槌,上面结满了果实颗粒。


    只不过青涩的时候看着颗粒很多,很饱满,渐渐地有些就瘪下去,跟老人家嘴里的牙齿一样越来越少。


    真是遗憾啊。


    最终收获不是很满意,不过先生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不同的作物有最适宜的土地和气候,换了环境收获就会大打折扣。


    不知道阿年的野秫秫有没有这种嫩时饱满,熟时干瘪的情况。


    “谢恒,你的野秫秫和向日葵咋样了?我来瞧瞧!”另一边儿传来太子的声音。


    太子负责的那一片试验田全军覆没,不过另外还有一片归皇庄管事负责,长得虽然没有谢恒的好,却也差强人意。


    太子就把那片当自己的成果,只是不敢再指手划脚发表意见,免得再全军覆没。


    通过这件事儿,他好歹知道不能对自己不了解的事情胡乱插手了,也略略懂得术业有专攻,要想插手就得先学习其中的学问,以及要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


    之前他来谢恒的试验田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动手动脚,谢恒先口头制止,不听就言语犀利,再不听就打架。


    太子身子骨更结实,虽然贵为太子却比谢恒更皮糙肉厚的感觉,加上成立红蓝队以后他们系统地习武、健身,他在单打独斗上就胜过了谢恒。


    因为他个人武力值更胜一筹,所以谢恒跟他动手只为表达愤怒的态度,让他知道哪些是不可逾越的底线。


    对此太子并不恼怒,反而欣然迎战,然后还会让一让谢恒。


    皇帝知道以后会跟萧先生点评一番,评估一下太子现在比前面是否有进步。


    萧先生都给与肯定答复,太子一直在潜移默化中进步。


    皇帝看到太子的进步,受到鼓舞,也越发有干劲儿,连带着自己的脾气、生活习惯、精神状态都好了很多。


    太子也能感受到大家对他的肯定,自己也逐渐注意起形象来。


    以前觉得调皮捣蛋很拉风,有能耐,现在不肯随便破坏自己的形象了。


    会装一装。


    至少来谢恒的试验田不会再横冲直撞,更不会随便手贱地抠个瓜子、玉米粒什么的。


    谢恒见他站在地头,双手插在袖笼中,心里有点满意。


    太子叉着手,一副孤双手清清白白不稀罕碰你庄稼的模样,你别想诬赖孤。


    谢恒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过去,朝着太子拱手便算作行礼,“已经差不多成熟,这两天就可以收获了。”


    玉米粒有些成熟的已经掐不动了。


    瓜子粒也很饱满。


    太子手指在自己小臂上快速地点着,手痒,很想抠几个瓜子尝尝。


    别说,这新作物还挺好吃的。


    若是从前知道有这么一片好吃的,他才不管是试验田还是谁的呢,非得带着小太监们来吃个够,走时还得带走大半。


    现在么,哎,受制于人。


    红蓝队的比赛一直在持续,一开始谢恒队赢多,太子队艰难赢上那么一两场。


    为了刺激太子的兴趣和求胜心,谢恒和萧先生也会商量战术,冷不丁让太子赢一场。


    他们想让太子改进哪方面,就让太子在哪方面赢一场。


    太子受到胜利的鼓舞,就会想再赢一场,然后不由自主地往那边儿使劲。


    如此,他劲头十足。


    求胜,同时也要脸。


    “那个裴鹤年的试验田如何?有你的好吗?”太子故意问。


    谢恒:“比我的好。”


    太子撇嘴:“你又谦虚了。”


    这个谢恒一提到裴鹤年就可谦虚可和气了,每次跟他对上就针尖对麦芒。


    一点都不考虑他是太子!


    他不服气道:“他家是农户么,会种地也是应该的。”


    谢恒不客气地呵了一声。


    看他这样,太子越发不服气。


    每次都这样,两人关系刚有缓和,一涉及裴鹤年和裴珍珠就不对付。


    但凡谢恒夸裴鹤年跟裴珍珠,太子就要找茬儿说他俩哪里不好,谢恒就给他一种即便你贵为太子,但是他们和我关系更好的感觉。


    气人。


    他可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谢恒就不知道提前讨好他么?


    “殿下、谢公子,顾大人回来了!”小德子一溜烟儿跑过来,气喘吁吁地禀报。


    谢恒闻言大喜,立刻快步往外走。


    顾大人回来就意味着阿年一家的信也到了,肯定还有他们试验田的收成情况。


    他急切地想要知道结果。


    第153章 众阁老 大家一起数玉米粒


    顾千里进宫之前沐浴更衣,把裴母给的一套新衣换上,又特意穿上一双新袜子。


    为了进殿能被一眼瞧见他的新式袜子。


    现在大臣们早朝或者办公的时候并不需要如古时那般脱履上殿,不过在臣子单独去乾清宫暖阁或者御书房面圣的时候依然需要脱掉靴子或者鞋子,以免将室内的地毯踩脏污。


    顾千里入宫之前就有锦衣卫先行向皇帝禀告,所以皇帝一得到顾千里带着新作物回京的消息就吩咐太监去请谢、杨等几位内阁大臣入乾清宫议事。


    皇帝和几位阁老先议了几件政事,盛夏时分河南新化一场冰雹,汛期黄河有一段河堤决口,山东青州蝗虫肆虐,陕西今年干旱等等。


    两京十三省,不只是风土人情不同,气候温度也大不相同。


    每年各地都有不同的灾害,不是这里干旱就是那里涝灾,皇帝已经习惯了。


    如果地方州府能在灾害发生之初就及时采取措施赈灾,基本不会酿成大祸,怕的是隐瞒不报,截留消息。


    好在现在朝廷会派巡察御史各地巡检,隐瞒不报的情况就轻了很多。


    而粮食是皇帝和内阁永远说不完的话题。


    粮食永远不够。


    朝廷私下里流传着一个说法,那个叫玉米的野秫秫如果培育好的话可以取代谷子、大豆乃至小麦成为普通百姓的口粮。


    所以皇庄试验田里的野秫秫不但吸引着皇帝的注意力,也勾着内阁和户部众多大臣的视线,时不时打听打听,或者去皇庄附近观察一番。


    看过太子的试验田,他们觉得很悬,因为那玉米穗细细一个,跟胡萝卜差不多,上面能结几颗籽?


    看过谢恒的试验田,他们又升起三分希望,因为他试验田的玉米棒瞅着有太子试验田的两个大。


    这是第一年水土不服,若是多培育两年,优中选优,那这棒槌应该再大一圈?


    听说顾千里带着豆腐村的玉米棒槌六百里加急回来,他们就忍不住激动。


    这肯定是产量不错才能走六百里加急!


    沉不住气的大臣便趁着皇帝和谢相爷、杨学士他们议事的时候悄悄往后退,探头往乾清宫外面张望,瞅瞅顾千里进宫了没。


    待外面太监尖着嗓子大声禀报“顾千户觐见——”,就连皇帝和谢相爷几人也不约而同地扭头往窗外看去。


    他们只看到顾千里的一抹身影,随即就听见殿内响起顾千里洪亮的拜见声。


    皇帝立刻抬手:“宣——”


    顾千里穿着崭新的本色针织长筒袜,抱着结实的麻布口袋,迈着坚定的步伐大步走入御书房。


    皇帝和谢相爷、杨学士几个盯着他怀里鼓囊囊的口袋,张学士则一眼盯住了顾千里脚上的袜子,身上的裤子以及他上衣的袖口!


    顾千里将麻布口袋递给一旁的乐公公,随即行叩拜大礼。


    皇帝虚抬了抬手,“免礼吧。”


    顾千里还是磕了头才起身,先从怀里掏出一沓子信件递给张公公。


    张公公呈给皇帝。


    皇帝先不看信,而是催着张公公把麻布口袋里的果实拿出来。


    张公公让乐公公撑着口袋,他亲自上手先摸出一个小口袋,掏出一个黄澄澄的……玉米棒子。


    御案上原本摆着几个不足巴掌长,胡萝卜粗细的玉米棒子,瞬间被这个比下去。


    谢相爷几人立刻圆睁了眼睛,精神抖擞。


    刘大人性子急,觉得张公公动作太慢,一时间忘了顾忌,就上手帮忙往外掏。


    他摸到一根更加粗大的棒子,满脸喜色,“陛下、众位大人,这一根更加优秀!”


    众人立刻看向他,就见刘大人手里攒着一根金黄的玉米棒子!


    这根没有一尺长也比巴掌长,而且有他的手腕粗!


    皇帝当即就笑起来,“这一穗怕不是得有个两百粒?”


    皇庄呈上来的几个玉米棒子都要被他盘包浆了,玉米棒子多长多粗,玉米粒晒干多硬,里面的玉米芯什么样能不能吃,外面的玉米皮什么样能不能吃,他都了若指掌。


    所以豆腐村试验田的玉米棒子一亮相他就能估计出多大,玉米粒多少颗。


    很快几位大人把麻布口袋里的9个玉米棒子一一摆在御案上。


    几人意犹未尽,一个劲儿地掏摸麻布口袋:“没有了吗?就这些吗?”


    顾千里:“几位阁老,试验田就进献了九个。”


    谢相爷:“顾大人,他们是精挑细选的九个还是大部分都如此?”


    “唰”众人视线都凝聚到顾千里脸上。


    顾千里感受到了压力,他回道:“回陛下、诸位阁老,豆腐村试验田精耕细作,肥水管够,大部分玉米都差不多。不过有些看着饱满,成熟以后就变瘪下去,像这九个这般有三之二吧。”


    这九个也不是一般大的,有大有小、有粗有细,也有饱满中夹杂少数瘪粒的。


    裴长青和沈宁觉得要让皇帝和朝廷知道玉米的真实情况,不能盲目乐观,以为产量比谷子小麦高就跳过培育期大面积种植。


    即便如此,皇帝和诸位阁老也很是激动。


    虽然这个玉米产量不稳定,但是一分试验田有三之二产量过关就相当不错。


    太子试验田的玉米棒子细细的,瘪子很多,一穗有四五十粒成熟的种子。


    谢恒试验田的玉米棒子粗长一圈,瘪子也不少,一穗有八/九十,一百粒左右。


    裴家试验田的玉米棒子就更粗大一圈,小的一穗一百粒左右,大的就足足有二百零五粒!


    顾千里看得很震撼,一群处于帝国政治顶尖的大佬们跟初学算术的幼稚小儿一样,围在一起“一二三……”挨个数玉米棒子上的玉米粒。


    九个玉米,每一个都要数过,数到最后一个个笑得跟四五十岁的孩子一样。


    谢相爷带头向皇帝道喜,“恭喜陛下,天佑大庆!”


    众人一起撩袍下跪。


    皇帝立刻扶住谢相爷,又示意张公公几个扶住其他人,笑道:“众位爱卿免礼,免礼。”


    皇帝非常高兴,没想到裴长青他们有如此本事,第一年就能将玉米培育到这个程度,那第二年、第三年岂不是会更好?


    他急切地想知道这玉米稳定产量以后会有多少。


    只要跟其他庄稼持平,就可以大面积种植。


    他和小鹤年的想法一样,只要粮食产量持平,玉米就有更大的优势——玉米秸。


    玉米秸可以做牲口饲料,剩下的可以做柴火,绝对比小麦、谷子优势更大。


    皇帝还有一个没有宣之于口的观点和小鹤年也不谋而合——他尝过玉米的味道,吃起来肯定没有小麦大米可口,但是也可以果腹,味道也没有很差。


    这就意味着有钱人不爱吃,不会拿它当主食,那么普通百姓就可以拿它当主食。


    如此就能养活更多人。


    张公公在皇帝和诸位阁老为玉米欣喜的时候又掏出一小口袋生瓜子放在案桌上。


    皇帝几人对向日葵也不陌生,因为皇庄也种了两小片。


    太子那片产量差一下,谢恒那片总体却不错。


    皇帝和几位阁老也尝过瓜子的味道,比西瓜子和黄瓜籽好吃,关键这个瓜子细长更方便被磕开。


    生吃瓜子仁清甜,想必可以像芝麻那样炒熟吃,也可以用来榨油。


    现在数量少,没办法实验榨油效果,只能以后再看。


    看着眼前颗粒饱满的玉米和瓜子,众阁老不约而同心中浮现一个想法:听顾千里的意思,这父子俩很会种田。


    既有如此本事,自然要为朝廷所用。


    只是……众人脑子转得很快,第一个念头就是对自己家族、自己阵营有没有利益。


    己方如何拿到更多新种子。


    如何拉拢这个裴长青。


    他们都看到了这种新作物的巨大潜力和利益,但是初期种子有限,怎么分是个问题。


    张阁老家族在南直隶,很想将裴家收入囊中,不待他开口谢相爷便进言:“陛下,如此擅农耕之人,可破格征辟入朝,着负责皇庄新作物育种事宜。”


    顾千里心头大喜,谢相爷大气,快给裴二郎个官儿当当,免他整天读书之苦。


    皇帝对裴长青一家的情况了若指掌,知道裴长青想走正经科举仕途,若是征辟入朝只能给一个九品小官,至多升为七品,要想再升就很难。


    除非裴长青科举不顺,难以中举,否则都不适合直接赐官。


    只要中举,再有独到才能即可为知县。


    他略一沉吟,道:“朕觉得淮州府一马平川,适合农耕,且淮州天热雨水充沛,比京城更适合育种田。以豆腐村为中心,划拨三千到五千亩地作为育种田,每年为朝廷培育良种。”


    顾千里心道:在豆腐村当什么官儿?总越不过知县去,那自然没有来京城做官儿好。


    他很想帮裴长青直接入京做官,等于少奋斗三十年。


    毕竟很多科举出身的知县,一辈子在六品官以下打转呢。


    很多官员都宁做六品京官,不做外放正五品。


    甚至外放的四品知府都得看六品京官的脸色呢。


    诸位阁老听闻皇帝要将豆腐村划为试验田,心思转悠,知道皇帝想把新作物的良种捏在自己手里,再行调配,那他们就没法直接插手分一杯羹了。


    这事儿起因就不是六部的功劳,他们现在也没立场以六部的名义要过去,只能同意。


    皇帝也没有给裴长青正儿八经的官职,而是因事设职,拟定了一个育种司,暂封裴长青为司正,派一名太监过去担任副司正,配合裴长青育种工作。


    司正从七品,可以直接上奏折。


    只是从七品小官,而且不参与朝廷政事,不占据其他官职事务,其他阁老自然没理由反对。


    更何况为朝廷培育良种是利国利民的大善举,谁反对谁就不占理,也没人会跳出来反对。


    皇帝环顾众人一眼,“诸位爱卿,海外有许多可以为我们所用的好东西,比起白银、宝石、香料,这些庄稼才是更珍贵的,我们应该重新组建朝廷的出海船队。”


    以前是皇帝的宝船、皇家船队,你们说铺张靡费,所以极力反对。


    现在朕说是朝廷的船队,你们不用这个借口反对了吧?


    谢相爷没有表态。


    目前大庆出海的几个大家族,他家占了不小的比重。


    位于山东、江南、岭南的各大家族,基本都有参与,甚至内地某些大家族也跟他们有合作。


    以后若是以朝廷名义出海,那各家族的利益势必会被压缩。


    张阁老拱手,“陛下,若单纯为寻找几样作物建立船队出海,恐怕难以服众。”


    毕竟没有船队也能换来这玉米,自然也能换来其他作物。


    刘阁老立刻附和,开始细数成立船队花费巨大,人手如何、物料如何、铜钱白银等等,哪哪儿都是缺口。


    “谢阁老,您兼着户部尚书,您最清楚国库税银几何,能否腾挪出这些银钱?”


    谢相爷人老成精,从不反对皇帝,他也不哭穷说户部拿不出钱,因为户部穷是现实,大家都知道。


    他缓缓道:“可从长计议,徐徐图之,先将从前旧船修缮为用,再有民间大船可征用可租借。”


    他说的正是皇帝的计划。


    皇帝也知道三五年的没有那么多钱重建船队,只能跟民间出海的商船合作。


    即便租借也得跟他们合作一起出海,毕竟低于十艘船出海那就等于给海盗送菜。


    气氛正陷入低迷时刻,太子清亮欢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他疾步入内,没耐心在殿门口脱鞋,直接脚一甩就将鞋子甩在一边。


    小太监立刻上前将他的鞋子摆正。


    谢恒紧随其后,他恭谨板正,规规整整地脱了鞋子摆好,又跟候在一边儿的小太监们微微颔首,然后脚步快而稳地进入内殿。


    入宫这半年来谢恒也不断成长,不管心理、习惯、言谈举止等都在日常中进行细微地调整。


    一日日不明显,时间久了也有很大变化。


    太子这半年多虽然也有不少变化,但是在皇帝跟前活泼张扬一点都不改的,甚至更胜从前。


    毕竟他以前淘气出格的时候皇帝就极为疼爱他,自打由萧先生教导又组成红蓝队竞赛他各方面也有了不小的改进,皇帝自然越发疼爱他。


    某些方面配合萧先生约束他,某些方便也忍不住纵容他。


    帝后如今就这一个儿子,怎么的他都是未来的皇位继承人,皇帝并不打压他,也不吝啬让他享受一下皇权的尊贵和高高在上。


    这也是皇帝的私心,他自小受人打压,心性自卑,后来虽然被册封为太子,但是在受大学士教导的时候难免被管束。


    就说有些政治理念,他和大学士们不合的时候他会被反复说服直到认可他们,若是过于坚持自己,则会面临君臣关系破裂的危机。


    他不想君臣互相尊重的关系破裂,所以时常让步。


    他希望儿子在面对群臣的时候可以更加强硬一些,跋扈一些也无所谓,反正只要不太出格也没什么。


    出于这种心理,他从不约束太子必须安静、谦和、彬彬有礼。


    而且现在太子已经懂礼许多,不再像以前那般捉弄先生和众位大臣,进了殿内规规矩矩地给皇帝行礼,又跟谢相爷等阁老见礼。


    皇帝圣心大慰。


    萧先生果然厉害。


    裴二郎果然不凡。


    谢恒果然好伴读。


    当然,关键朕的太子的的确确是个好孩子,以前只是有些调皮而已。


    皇帝刚才有些低落的心情又恢复过来。


    太子装模作样地见了礼,眼睛却一直盯着案桌上的玉米。


    三堆玉米,一堆瘦瘦小小,一堆中等,一堆粗壮饱满!


    啊呀呀,这个裴鹤年居然真会种地。


    他并没有觉得裴鹤年肯定是大人指点的,胜之不武,毕竟他种地也需要请教皇庄管事。


    即便谢恒那么聪明,读书那么好,要种地也得跟人请教。


    他们又不是农户,又没有从小种地嘛,不会也正常。


    行吧,既然裴鹤年这么会种地,等本太子当了皇帝,就封他做皇庄管事!


    谢恒先给皇帝行礼,又见过诸位阁老,也没有单独问爷爷好,视线就黏在顾千里带来的玉米棒子和瓜子上,原本平静清冷的小脸也不由自主地浮起开心的笑容。


    他颇为自豪道:“陛下,裴叔不管读书、营造、种地都非常出色,阿年必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皇帝也笑起来,“确实,不过萧先生和阿恒也很好,也必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太子自然也是的!


    谢恒谦虚地一礼,又询问张公公可给先生送信了。


    萧先生今儿去香山寺跟北谢当家人聊天下棋去了。


    谢侯爷屡次提出要带谢恒回归北地,萧先生都找借口挽留,最大的借口就是谢恒为太子伴读,给了太子不可或缺的陪伴,促进太子很大的进步。


    简言之太子离不开他。


    所以谢恒要每隔几天去香山寺住几天,接受谢侯爷的教导。


    最近试验田进入收获的关键阶段,谢恒请假了。


    萧先生就替学生去香山寺安抚老爷子去了。


    张公公小声道:“顾大人的信一送回来,陛下就派锦衣卫去香山寺了,估计得傍晚回来。”


    谢恒就放心了,他很想先生也第一时间看到阿年他们的试验田成果。


    阿年,真的很棒!


    谢恒仔细观察顾千里从裴家带回来的玉米和瓜子,掰下几粒放在嘴里咬了咬,欣喜道:“陛下,阿年他们试验田的玉米颗粒更加饱满,这样的种子发芽率更高,优中选优,就能培育出更好的种子。”


    皇帝顾忌形象,没有放在嘴里咬,见谢恒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他哈哈笑起来,把要成立朝廷特别育种田的事儿告诉谢恒。


    谢恒闻言立刻跪地恭贺皇帝。


    皇帝看了太子一眼,示意太子赶紧给谢恒扶起来。


    太子领会错了,呼啦撩起袍子跪在谢恒身边,用更大的声音恭贺陛下喜得良才,“陛下,儿臣举荐王永做副司正。”


    王永离开裴家以后在桃源皇家识字班做得不错,也很守规矩,一直悄悄给他送信想回宫里继续伺候殿下。


    不过太子现在迷恋红蓝对抗赛,有谢恒等高质量玩伴,还有卢锦、张顺、小德子四个贴心随从,就没那么想念王永和冯彬。


    只是出于对自己人的维护,他想给王永和冯彬安排个好活儿。


    王永待得住,在试验田守着随时汇报挺好的。


    皇帝见太子如此懂事,哪有不应的?


    两人起身的时候太子眼尖,就瞅到了顾千里的袜子。


    他啊了一声,指着顾千里的脚:“顾千户,你这袜子是哪里做的?”


    顾千里起初想吸引人家看他的袜子,后来心思都在怎么帮皇帝跟诸位阁老谈判要海船上了。


    他衡量何时拿出白糖方子和制茶方子最合适,太子和谢恒就来了。


    他正寻思先私下里呈给陛下方子,还是当着诸位阁老的面儿呈呢,太子又发现了他的袜子。


    顾千里:太子殿下虽然调皮了些,观察力却相当敏锐啊。


    太子那么一喊,所有人都看顾千里的袜子了。


    顾千里虽然是锦衣卫千户,杀伐果断,可被陛下和诸位阁老盯着,脚指头也不由自主地抠地。


    谢相爷几个一眼就发现了不同,袜子、裤脚、裤腿、上衣的袖口,“是未曾见过的式样。”


    张学士老早就注意到了,只是没机会问,这会儿忍不住问道:“是新出的苏样儿?”


    谢恒笑微微的,这必然不是苏样,肯定是沈姨琢磨的!


    果然顾千里挺了挺胸膛,语气不自觉地带上骄傲,“不,这是福气娘子新琢磨的样子。”


    皇帝立刻让他展示一下。


    顾千里躬身告罪,然后站直身体,舒展手臂任人参观。


    皇帝和诸位阁老犹如逛市场买菜的老农一般,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参观了顾千里的新款衣服。


    顾千里还从怀里掏出一双崭新的不曾上过脚的棉线袜子给皇帝和诸位阁老欣赏。


    皇帝和众位阁老不断发出啧啧赞叹声。


    谢相爷:“老臣一把年纪竟是第一次见,这是福气娘子所做?”


    顾千里如实禀告:“是福气娘子和几位针线娘琢磨出来的,她们开了制衣坊,分男女作坊,女子专门做妇人衣物,男子专门做男人衣物。”


    谢相爷等阁老此前对皇帝赐封沈宁福气娘子没有太大感觉,毕竟男人的精力大部分都在政治利益上,即便喜欢美酒佳肴、华服美饰,他们也不会关注厨娘针线娘。


    即便沈宁做了别人没有的素鸡、更好吃的腐乳、米粉、火锅等等,他们也只是吃着好,随口夸一句奇女子而已,再多也不会关注的。


    可这会儿顾千里又带回来如此新鲜之物,他们从未见过,就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看看顾千里脚上服帖的棉线袜子,再看看自己脚上绑得紧紧的努力用脚趾勾住却还是有点歪的棉布袜子,确实大相径庭。


    众人不约而同地想:我也想要!


    顾千里便趁机跟皇帝请求,能否允许锦衣卫制服稍加改动,如此更加方便习武、活动。


    皇帝自然准了。


    几位阁老瞅瞅自己的大袖子,这个似乎不好加那个罗纹袖口?


    要加也行,得把袖子缩小,如此倒是省布料。


    夏天倒是无所谓,冬天确实需要呀。


    大冷天,敞着个大袖口,噫,冷!


    太子已经追着顾千里要袜子了,衣服不给他,袜子得给吧?


    顾千里:呀,沈娘子和婶子给萧先生、阿恒准备了不少,也给帝后准备了杏黄色的内衣和袜子,好像、确实没有给太子准备?


    作为皇帝近身伺候的锦衣卫千户,顾千里经验丰富,立刻就想到对策。


    没事儿的,就说进献给陛下和皇后娘娘的也只是样衣,让帝后看看喜不喜欢,若是喜欢可以派人去豆腐村学。


    这本身就是沈宁的意思,她只想让帝后做最大的招牌,可没想一直进贡衣物。


    帝后和太子的衣服嘛,肯定有专门的宫内制衣监负责。


    第154章 最大祥瑞 这是朕的福气,是太子的福气


    若是帝后的朝服、礼服,甚至常服,都不会随便从外面采购,而是有固定的流程。


    礼部、钦天监等拟定纹样、规格,由皇帝批复,地方织造局提供布料,特殊纹样则有内廷织染局负责,再交由针工局剪裁缝制,最后交给尚衣监验收,分发各宫。


    但是像内衣、袜子这种不牵扯礼仪的小物件还是可以灵活处理的。


    如果不信任民间织造,还可以派针工局的宫女太监们前去学艺。


    对于这种新式好穿的袜子,皇帝一眼爱上。


    当然要!


    皇后和太子也要,所以……要么让福气娘子制衣坊为皇家进贡,要么派人跟她学艺,又不能白学,不如赐封她一个正经的职务。


    例如针工局驻外掌司?


    针工局掌司负责技艺传授、指导事务,倒是合适。


    如此若是她再有什么新奇的吃食、服饰等都可以直接送进宫里。


    赐封她皇家内廷官职,也可以保护她的作坊,不会被其他大家族染指。


    再一个他给这新品冠上皇家称号,其他达官贵人想买自然得出高价,京城这边儿针工局是不是可以悄悄外卖?如此可以充实内帑。


    内帑就是皇帝的私库,皇帝可以自由支配的一部分钱财,主要用来打赏、购置皇帝私人物品,也会用来支持国库、应付紧急事件等。


    不过很多皇帝都将内帑视为私物,随意挥霍,甚至授意亲信太监大肆聚敛财富充实内帑,搞得朝廷乌烟瘴气。


    元丰帝的私库主要想建造船队、培养水师、出海贸易,现在不够支持船队的,只能培养王建忠等人私下出海。


    他略一盘算就觉得这新式袜子虽小,却大有可为,便想盖章皇帝御用再高价售卖。


    事实告诉他,甭管什么东西,但凡跟御用有关外面就能卖高价。


    以往那些高价都被其他官员扶持的大商巨贾赚走,皇帝分不到一点好处,这会儿他就想赚这个钱。


    福气娘子制衣坊在豆腐村乃至民间卖的都无所谓,并不会影响针工局这边儿卖高价品。


    即便同样的东西,只要冠上皇家名号那价格自然要翻几倍的。


    他只赚这个溢价,不和普通百姓争利。


    当然,得从长计议。


    皇帝心里盘算着却又和众人说育种司的事儿,让户部拟定章程、拟旨,到时候派户部官员去成阳县宣旨,除了宫里派去的太监副司正,另外成阳知县也要配合育种司的事务。


    谢相爷全程没有异议,杨、张、刘三位看他脸色,心有疑惑却也没表示。


    以前此类政事基本都是朝廷提出,内阁商议决定然后向皇帝汇报,通过以后再拟旨给皇帝批复,很少由皇帝主动发起。


    不过只是一个育种司,对内阁六部以及地方政务没有什么影响,内阁自然同意。


    太子听得跃跃欲试,他想去颁旨!


    他想去豆腐村溜达溜达!


    不过他知道父皇不会同意的,因为父皇一直跟他说作为皇帝不能轻举妄动。


    皇帝不是一个人,皇帝动整个朝廷就会动。


    而皇帝出巡一次,靡费甚大,那才是劳民伤财,百害而无一利的。


    太子是唯一继任者,皇帝不可能让他随便出宫,更不可能随便出京。


    悄悄出宫去皇庄看庄稼就是目前最大的退让,其他是不行的。


    但是他可以悄悄混在颁旨队伍里嘛。


    当他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嘴角就得意地勾起来,然后觉察到旁边的谢恒看向他。


    他立刻给了谢恒一个眼神,让他别多事,有话回东宫说。


    作为太子伴读,你得学会看破不说破!


    否则,哼!


    内阁诸位大臣用很短的时间敲定了育种司事宜,其他的回去再安排,这种简单的部门事务对他们来说小意思,手到擒来。


    他们对顾千里的新衣服更感兴趣,每人都想预订一批。


    顾千里瞅着皇帝的眼神就能领会意思,当然不能随便答应。


    皇帝笑眯眯道:“诸位爱卿,朕会调派针工局心灵手巧的太监和宫女去豆腐村拜师学艺,届时由针工局专做。”


    张阁老是工部尚书,自幼爱美、好华服,闻言立刻明白皇帝的潜台词。


    他拱手,“陛下,针工局专门负责后宫衣物,本就繁忙事多,不宜另外加差事。”


    刘阁老也拱手附和,“内宫八局各司其职,确实不好牵扯宫外生意。”


    几个都是人精,皇帝一撅屁股他们就知道他什么意思。


    看着是小小袜子,可如果将技术捂在手里不公开传播,那生意利益是不可估量的。


    他们敢保证有了这舒服的袜子,但凡有点条件的都不会再穿布袜子。


    像他们即便再简朴,一人同时也有十几双袜子替换,每季都要做新的。


    像张阁老这种好讲究的,那只会更多。


    这么大的盈利怎么能被皇帝纳入私库?


    当然要归于国库!


    如何归于国库?当然是归属工部管理。


    可以找京城大商人合作,由工部盖章指定的作坊专做专卖,到时候不用三十税一,可以略微高一些。


    如此朝廷就可以多收一份商税!


    作为回馈,可以减轻福气娘子那边儿的税。


    不得不说,陛下确实有眼光,赐封的这个福气娘子确实能给朝廷带来福气。


    谢恒虽然小,但是耳濡目染,也知道很多事情。


    更何况萧先生从来不把他当孩子,自打拜师之日起就教他如何拨开迷雾看真相,如何透过现象看本质。


    进宫这些时间,他大体也了解皇帝和前朝的微妙矛盾,知道皇帝的意图以及朝廷各位大人的私心。


    朝廷只是一个笼统的说法,朝廷是由皇帝、诸位大臣组成的,而众位大臣又归属于不同的利益党派。


    每个能考上举人的文人背后都站了一群利益挂靠者,更何况进士?


    这朝堂上的每一位官员,哪怕在朝会上毫不起眼的一个小官儿,他背后的利益挂靠者也成千上万。


    更不用说六部长官。


    不管诸位阁老嘴上说得多么忧国忧民,事事都是黎民百姓,可他们真正维护的还是自己家族、势力的利益。


    他听先生讲了很多权臣的故事,有些是先生亲自去权臣家乡看过的,他也看了很多史书,也悄悄观察自己家族的事情。


    他知道先生说的是真的。


    就拿自己家打比方,南谢在前朝不肯为官,并非不想,而是没有得到既定的利益。


    因为前朝是草原民族,最打压江南各族势力,还将汉人分为三六九等,南谢在北谢已经入朝为相的情况下,只能蛰伏。


    这是根本原因,但是南谢会美化自己,言必称我汉人江山不容异族染指。


    可后来前朝末年,民不聊生,南谢也并没有率先造反。


    因为他们家大业大,即便民不聊生他们也能过得不错。


    甚至先生跟他说,群豪并起,南谢并没有认准太祖,而是投资每一位首领。


    这也是太祖论功行赏封爵的时候没有重用南谢的原因之一。


    当然,他们也因此没有被太祖忌惮,自然也不会被清洗。


    未被重用的时候他们又专心钻研学问,广立书院,随着文人地位的崛起,南谢终于进入了权力中心。


    进入权力中心以后南谢的势力也是急速膨胀的,各地联宗、联姻、门生故旧遍天下。


    泉州出海的船队中,最大的不是谢家的,但是第三第四都是他家的。


    另外福州也有两只船队。


    知道这些以后谢恒的心也仿佛经受了一场地震,因为祖父一向要求他们君子端方不为财不好色、为官要清廉、做臣子要洁身自好,不要搞党派云云。


    现在他们要瓜分沈姨的劳动成果?


    那可不行。


    他知道沈姨不介意,她很大方,有一种这些各种标榜自我的君子没有的大方,她很乐意跟别人分享新食谱、新手艺,她是真的不在乎。


    可如果别人要用她的手艺赚钱,那得算她一份。


    谢恒觉得以她自家的势力只能赚小钱,如果跟陛下、工部合作就可以轻松赚大钱。


    那还是要合作的。


    他、要为沈姨代言!


    他给了太子一个眼神儿。


    太子一脸疑惑,啥?


    两人确实没有一点点默契。


    谢恒只得自己躬身行礼,“陛下、诸位阁老,此事需要三方合作才算妥善。”


    太子:谢恒他真敢说!他都不怕谢相爷的?


    谢相爷和几位阁老也都惊讶地看向他。


    皇帝眼中流露出欣赏之色,不愧是萧先生的弟子,不愧是朕为太子定的伴读。


    谢恒小小年纪敢于跟谢相爷持不同意见,敢于反抗谢相爷,皇帝大感欣慰。


    因为他……弱弱地说,作为皇帝,他并不会公开反对谢相爷,当然,他们师生也有默契,谢相爷也不会直接反对他这个皇帝。


    如果有不同意见就要第三方发言。


    内阁其他成员会替谢相爷说话。


    原本他希望杨学士为他代言,可杨学士毕竟是文官,根本利益跟谢相爷一致,虽然他们也会互相角力,可牵扯到跟皇帝的角力他们就绑一条绳了。


    先帝会用太监发言,可他不喜欢太监干政,主要是他和谢相爷等几位阁老有师生之谊,他不想用太监来破坏师生的那份情谊。


    所以他招徕了萧先生。


    萧先生虽然没有直接入局,但是他愿意帮衬太子,还帮太子培养谢恒。


    谢恒和太子一同学习、成长,将来的情谊会比他和先生的更深,自然也能成为太子的强大助力。


    而他们是同龄人,等谢恒入内阁的时候太子应该已经当了皇帝。


    那时候太子自然不需要如他对谢相爷这般忌惮谢恒。


    到时候太子是明君,谢恒是名相,朝廷肯定是一番新气象。


    皇帝仿佛看到了好大儿的朝堂,不由得笑起来,朝着谢恒微微颔首,鼓励他继续。


    有皇帝撑腰,谢恒侃侃而谈,丝毫不怕自己的祖父以及另外几位阁老。


    顾千里都震惊了!


    那可是百官之首,六部官员以及翰林院见了都战战兢兢的大佬们。


    小小谢恒,毫不畏惧。


    “沈老板教授技术,负责技术革新。工部负责安排商户作坊生产、售卖。陛下压轴,负责赏赐、宣传,民间自会跟风模仿。如此三方合作,届时三方分利,合情合理。”


    谢相爷睨了这个小孙子一眼,寻思是不是应该亲自教导他两年,至少要培养他对家族的使命感。


    若是其他人张阁老自然不会理睬,可谢恒是谢相爷的嫡孙,是过继给北地谢侯的小公子,是太子的伴读,陛下待太子如何器重他自然看在眼里,那他对谢恒就客客气气。


    他拿出在家哄小儿子的表情,笑道:“阿恒,国库跟陛下私库分是理所应当的,至于沈娘子我们会给她减免商税做为回报,除非她为朝廷制作衣服,否则朝廷不能分利于她。”


    谢恒据理力争:“张阁老,手艺的发明与革新与生产并重。若是没有新手艺,裹足不前,很快就会被淘汰。如果朝廷想要保持技术进步,就得支付沈老板这部分银钱。”


    刘阁老要帮腔劝谢恒别执拗,小小孩子跟太子好好读书才是正事儿。


    不等他开口,顾千里又躬身对皇帝道:“陛下,裴二郎和沈老板还有另外两样宝贝进献陛下。”


    详情见信。


    皇帝闻言立刻让张公公拆信一观。


    皇帝一目十行,看到新式制茶法的时候瞳孔骤然放大,双眸湛湛,忍不住笑起来。


    几位阁老即便养气功夫极好也忍不住好奇,纷纷盯着皇帝。


    皇帝看到制白糖法的时候下意识惊呼出声,“果真?”


    他忍不住亲自打开案桌上的杯盏,里面扣着一碗糖块,棕色。


    皇帝嘴里没味儿的时候会捏一块含着。


    不过水嬷嬷和宫嬷嬷说这样会导致龋齿,而且要给太子做榜样不可以吃过多甜食,皇帝就强行戒了。


    现在他忍不住捻起一块棕色的糖放进嘴里,甜味儿顺着味蕾传进大脑,信中说那种雪白的糖更甜,也会更受商人们喜欢。


    这就意味着可以换取更多银钱!


    谢相爷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皇帝,万分好奇。


    谢恒也好奇,却跟几位阁老一般只是看着。


    太子最沉不住气,“父……皇?”


    他平时都是叫爹娘的,今儿几位阁老都在他就稍稍装一装,这是新学到的技能。


    皇帝哈哈笑了几声,对顾千里道:“拿来!”


    顾千里这才从怀中掏出一个不大的油纸包,小心翼翼地展开,生怕呼吸声太重把糖粉吹走。


    他走得急,小鹤年他们来不及进行二次融化过滤,所以大部分白糖里含有土沙,只能挑了最干净的捣碎给他。


    这是给皇帝和阁老们检验的样品,不多。


    皇帝以及诸位阁老见他严肃的神情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太子:“哈?顾千户,你带包盐来作甚?”


    他说着就要上前拿,却被谢恒一把拉住。


    顾千户将油纸包放在皇帝手心里,然后退后。


    皇帝双手忍不住微微颤抖,太珍贵了!


    他用食指蘸了一点点放进嘴里,立刻尝到纯粹的甜味儿,登时喜上眉梢。


    谢相爷隐约猜到,也是惊愕万分。


    谁人能有如此本事?


    那个裴二郎和沈氏果真如此厉害?


    这是什么能人,为何以前不显名声?


    他日理万机的脑子转了转,裴二郎夫妻是成阳县人?


    而成阳县是有谢家联宗的。


    既然有如此厉害的人物,成阳县谢家为何不早日结交?为何不上报?


    若是早些结交上报,那裴二郎和沈氏不就是谢家的?


    不过还好,阿恒跟裴家关系亲近,还在裴家住过一些时日,又带着裴家小子读书,两人师兄弟相称。


    以后阿恒与裴家走动,礼物谢家也得出一份。


    皇帝吊足了几人的好奇心,这才让谢相爷几个也品尝一下。


    太子急得不行。


    谢相爷朝他微微颔首,拱手,“殿下先请。”


    太子刚要伸手,却又被谢恒从后面拽住。


    太子:侧首怒视他,你是我伴读,不要扯后腿!


    谢恒面无表情,瞥了他一眼:你是太子,要谦虚尊老。这是你为太子的名声!


    皇帝见太子如此有礼,甚是宽慰,赞许地朝俩孩子笑笑,让谢相爷几个鉴赏品尝。


    谢相爷略尝了一下,果然是糖!


    他浓眉一挑,笑道:“恭贺陛下,天佑我大庆。”


    又是一个发财的路数。


    若能带着这种白糖出海,绝对暴利!


    其他人也大声恭贺皇帝。


    太子终于得着机会尝尝了,“哇,好甜!好白!好细!这才是真正的白糖!”


    以前都是叫黑糖、红糖、饴糖、糖蜜之类的,虽然也有白糖,但那只是叫叫的,那糖黄中发褐,一点都不白。


    谢恒也尝了尝,清俊的眉眼染上喜色,他扭头看顾千里。


    这是阿年之前信中说过的白糖实验?


    他们成功了!


    顾千里朝他点头,示意阿年有礼物和书信给他呢。


    礼物在后面,书信却是带在身上的。


    谢恒心头欢畅得很,看太子都顺眼许多。


    顾千里简单给皇帝和诸位阁老讲了讲,皇帝也看完了信。


    几位阁老翘首以盼,等着皇帝将信给他们也浏览一番,结果皇帝把信折起来塞自己袖中了。


    皇帝笑眯眯的,“福气娘子和裴二郎再献新制茶之法,在绿茶、红茶、黄茶、白茶的队伍里再添青茶和黑茶制法,以助朝廷出海贸易。另外裴二郎夫妻带着儿子裴鹤年以及豆腐村学习班的学生们花费一年之久,屡败屡试,终于试出真正的制白糖之法,听闻皇家欲重新开海外贸易,便即刻进献。”


    他将三个月扩展为一年,以示不易。


    几位阁老便晓得皇帝这是非要插手海外贸易了。


    朝廷暂时没有多余的钱财建造一支强大的船队出海,但是民间私船出海一直屡禁不止,各大家族都有船只出海。


    当然,表面谁也不会承认。


    不过现在皇帝表达了合作的意思,回头就会派顾千里去泉州福州等地谈合作,到时候那些民间私船也会“懂事”地很乐意合作,并且做出让步。


    新式衣物、新式制茶法、新式白糖制法,这足以吸引各大家族让利。


    谢恒坚持的三分利益也获得了皇帝的支持。


    沈氏和裴二郎作为技术支持,肯定要分一份的,皇帝和船队作为出海贸易的主力,那也是要分的。


    当然出海风险大,平分是不可能的,出海的肯定要占大头。


    刘阁老和张阁老的意思朝廷可以出面帮忙联络江南、岭南极富有经验的茶园,到时候沈氏和裴二郎负责教授手艺,他们负责制茶。


    而制糖也可以如此,他们联络岭南那边儿的甘蔗园制糖坊,沈氏和裴二郎传授技艺,他们负责制糖。


    到时候直接从那边装船出海,极为便利。


    当然具体合作方式还得去跟裴二郎夫妻俩谈。


    顾千里也表达了沈宁的意思,她建议朝廷跟淮州商人蔺承君合作。


    蔺承君是商人,是个信守承诺的商人,并不唯利是图。


    沈宁跟他合作这些时日以来感受颇好。


    虽然他们见面相处的时间不久,合作以后就是分别,但是蔺承君的人不管淮安还是方管事还是蔺掌柜、蔺大掌柜,都是那种让人合作愉快的人。


    平等共赢,是合作的前提和基础。


    有些人家跟你合作,一副我跟你合作就是给你好大脸的优越感,那还是免了。


    有些人家跟你合作,恨不得把你的收益压榨到最低,那也免了。


    顾千里也简单说了沈宁跟蔺承君等老板们的合作模式。


    不管素鸡还是牛油锅、油炸面、变蛋、麻酱鸡蛋、叉烧酱等,沈宁跟他们的合作方式都很灵活,并没有锁死一辈子。


    谢相爷几位阁老都沉默了,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


    这位沈氏的确不俗,她居然……不贪财的。


    谁人不是赚了十两想一百,赚了一千想一万?


    哪有人嫌财富多?


    哪有人嫌赚钱够?


    大部分人追求财富的欲望是无止境的,哪怕坐拥金山也不会满足。


    这个沈氏和裴二郎实在是特别,刷新他们的认知。


    当然,他们更多的是欣喜。


    如果夫妻二人肯用这样两年三年后归对方的方式来合作,那真是极好。


    他们愿意给她两成利,连给三年。


    可他们是阁老,是帝国政治势力的顶端,是不能这样直白讨论利益的。


    所以回头他们要派代表去跟夫妻俩谈。


    虽然她指定了蔺承君,但是蔺家只是淮州望族,怎么可能吃得下这么大的生意?


    再说蔺家不也有人在朝中和地方为官么?


    他们肯定想再往上升的,自然也知道该怎么做。


    时候不早了皇帝留几位阁老用膳。


    自打有了乾清宫小膳房,皇帝非常大方,隔三差五就留阁老以及过来给皇帝办差的翰林们用膳。


    萧先生更是,只要进宫就在乾清宫吃小膳房。


    尤其水嬷嬷和宫嬷嬷琢磨了新菜式以及和豆腐村通信,沈氏又分享了什么新菜式,那小膳房就必定有。


    虽然只是家常菜,做法简单不复杂,有些卖相还不甚好看,可吃的就是新鲜,该凉的凉,该热的热,那叫一个舒坦。


    今儿太子和谢恒在皇帝这边儿用餐,宫嬷嬷就带人来这边儿给水嬷嬷帮忙。


    她们带人上了简单家常却美味的晚膳。


    一人一碟无骨卤鸡爪虾仁双拼、一碟凉拌菠菜、一碟姜汁皮蛋、一碟绿豆芽黄瓜丝双拼。


    再来笼薄如纸、大如盘的面饼,透光却有韧劲,还有一碟秘制甜面酱,可以刷小饼。


    另外每人一大碟秘制叉烧,一碗蛋花汤。


    众人已经习惯水嬷嬷的提示,不用她说就先喝汤再吃两口绿色菜,然后随自己喜好吃。


    甭管有多要紧的事儿,只要水嬷嬷说开膳,皇帝和众阁老们就心情愉悦,吃得喜滋滋的。


    谢相爷喜欢卷皮蛋吃,觉得这皮蛋真是对口味,百吃不厌。


    可惜水嬷嬷忒抠门儿,每次就给两片,估计也就半个。


    那个麻酱鸡蛋据说数量少,水嬷嬷很少给他们吃,他只能让家里每天盯着君高升酒楼买。


    张阁老好华服美饰,自然也好吃,这个脱骨鸡爪忒入味儿,忒香!


    就是……只给两个?


    水嬷嬷,你是不是太抠门儿了?


    陛下都留我们用膳了,你何必如此?


    他怨念地给水嬷嬷飘眼神儿。


    水嬷嬷却压根儿没看他,只伺候太子和谢恒用膳。


    宫嬷嬷负责在皇帝旁边儿帮忙。


    顾千里自认一介武夫,吃相粗犷,为免惊着几位大人,特意坐去外间用膳。


    反正皇帝留他用膳就是宠信,无需他在跟前陪餐。


    杨学士和刘阁老很喜欢秘制叉烧,他们家里自然也囤了沈氏叉烧酱。


    京城刚流行叉烧和叉烧酱的时候他们俩几乎顿顿吃,狠吃了一个月才放缓了频率,但是依然久吃不厌。


    吃着晚膳他们又想起来,这个叉烧酱叫沈氏叉烧酱还是福气叉烧酱来着?


    沈宁跟蔺承君合作的产品,他一律都归到福气品牌里,福气锅、福气面、福气米粉、福气蛋、福气叉烧酱等等。


    但是君高升酒楼的人私下里又叫沈氏,让人知道这是沈宁做的。


    几人一边吃饭一边琢磨:这个沈氏确实很厉害,不简单,会做如此多的吃食,还能研究制茶、制糖?


    不,制糖好像是裴二郎琢磨的?


    不管怎么说这夫妻俩都透着很大的古怪,若是二人没有任何根基,他们是肯定会派人接触,甚至好好盘问一番的。


    可人家现在是皇帝的人,他们就只能尊重、合作,不能探究。


    谁知道是不是皇帝暗中培养的人才?


    毕竟曾经监视百官的锦衣卫本朝不再监视百官,却也没闲着,总得有事儿做,谁知道皇帝暗中又安排了什么呢?


    于是裴长青和沈宁的本事又被大佬们自动冠上“皇帝暗中培养”的金帽子,越发安全了。


    正用晚膳时分,萧先生骑马从香山返回。


    有皇帝召见的口谕,他直接去小膳房洗手净面,又换了随身带的干净清爽外衣,这才进御书房旁边的燕息室拜见皇帝。


    虽然皇帝让他免礼,可众位阁老在此,他还是行了跪拜礼才起身。


    皇帝又让水嬷嬷给萧先生摆膳。


    谢相爷几人已经吃完,内阁还有政务要处理,关键各自还得回去通气白糖以及新制茶法的事儿。


    谢相爷几人起身告退,前去内阁处理政务。


    等他们离开乾清宫,皇帝这才笑哈哈地跟萧先生说了几件喜事儿,又让张公公和乐公公把玉米瓜子都拿来给萧先生看,又亲自把裴长青的信拿出来给萧先生看,还把放在白玉罐里的白糖也端过来。


    嗯,还有一双新袜子,皇帝从顾千里那儿要的。


    萧先生看着比谢恒那边儿试验田的玉米还大一大圈的玉米也是惊喜万分。


    裴二郎和沈氏果然没让他失望,他就知道当初他们提这些农作物就是会种的!


    他顾不得吃饭,挨样看看,制茶法、制糖法、新式衣服款式,这都非常新奇。


    皇帝笑道:“先生乃朕福星呀,路边一遇就是俩奇才,旷世奇才!”


    萧先生也觉得不可思议,虽然过去很久,可他和那夫妻二人也只见过两面,见面的场景却历历在目。


    怪哉。


    萧先生也恭喜皇帝,“臣曾经听过一个说法,天降祥瑞,这最大的祥瑞就是不世出的人才。这种人天生智慧,生而知之,是上天赐予的济世之才。”


    皇帝越发高兴,臣子们进献了那么多祥瑞,什么巴掌大的麦穗,什么会开口说人话的鸟雀,什么带着花纹的石头,什么通人性的汗血宝马,什么……


    那,统统比不上这俩人才。


    这是朕的福气,是太子的福气。


    第155章 合作 给他们盖房子!


    萧先生吃饭的时候皇帝反复看了好几遍裴长青的信,信中并没有仔细写制白糖的法子,只说方法复杂,需要当面教学。


    制茶的步骤倒是写了,不过皇帝并不会制茶,只能看个热闹。


    裴长青语气非常谦逊,并没有把话说绝对,只是分析各种茶叶的制作步骤,然后提出可以在红茶的基础上试试半发酵的方式,应该能得到和红茶、绿茶不一样的茶,介于两者中间,就是青茶。


    他重点陈述了黑茶饼、茶砖的制作方式,因为黑茶需要后发酵,杀青揉捻以后要进行渥堆,这一步是关键,而最后一步干燥和其他茶工艺又有不同,不是烘炒而是用旺火直接烘焙,之后还要进行陈放,这也是黑茶的独特之处。


    这自然需要好的制茶匠进行实物反复试验操作,才能掌握最佳制茶方法。


    他重点强调了黑茶的养生功能,对肠胃刺激小,吃了油腻食物可以喝黑茶助消化等。


    最后他也不忘为夫妻二人略懂一点制茶术给出合理解释——曾经遇到一个老大夫,他甚爱茶,对各种茶颇有研究,如数家珍,他说现有的茶虽好却不适脾胃虚弱之人,红茶不错,但是黑茶更好。


    他自己随身携带一个黑茶砖,想喝了就敲下一角加水煮,说如此喝下去胃部甚暖,不受茶害。


    阿宁对任何食方都感兴趣,便问了制法,那老大夫也不吝啬随口告诉他们。


    可惜成阳县不产茶,夫妻二人自来家贫也没有品茗的习惯,就把这事儿搁置脑后。


    听闻顾千户想出海经商,靠茶叶、丝绸换钱,夫妻二人便想到此制茶法,回顾一番写了大概制法,还需有经验的制茶匠多加试验等等。


    当然最后不忘拍皇帝彩虹屁,祝愿陛下万寿无疆,在陛下的英明领导下大庆海船肯定会遍及海外各地。届时海外各地的商船也会争相来大庆贸易,惊叹大庆繁华如天堂,保不齐就想动歪脑筋偷大庆的制茶术、制白糖法呢。


    皇帝视线落在最后一句上,向来沉稳的心竟然也生出十分的豪情来。


    哪个皇帝不想文治武功、青史留名?


    嗯,海外番邦妄图偷制茶术、制糖法?


    那可不行!


    皇帝思量着要下一道圣旨,严禁各地茶园、茶商将茶籽、制茶术随意传给海外番邦,也要严禁番邦潜入偷学、偷盗茶苗茶籽。


    庄稼、蔬菜、瓜果可以互相交换种子,茶叶这种关乎商税大头的经济作物不可以。


    如果朝廷有更多银钱,就能在各地开办拼音识字学堂和医馆,就能培育更多高产庄稼,就能在各地继续开办善堂。


    就不至于每到灾荒之年就有流民四处流窜,造成地方民乱。


    萧先生今儿也没太多心思品尝美食,快速吃完,漱口净手之后又和皇帝一起商量后续事宜。


    太子和谢恒也没走。


    原本他们白天去试验田,晚上要回东宫学堂上课的。


    太子听皇帝和萧先生商量赐封沈氏为针工局驻外掌司,负责研究并传授新式服饰样式,还要任命裴长青为育种司的司正,商量派谁去宣旨。


    另外他们商量派人去豆腐村学制白糖术还是请裴家人来京城。


    萧先生:“秋收正忙,裴二郎又忙于读书,沈娘子作坊也是离不开人,还是不要随意调动他们的好。”


    眼下宣他们进京不方便,还是派人去的好。


    皇帝:“派人去豆腐村需要妥善安置住处,裴家的新宅子还没竣工。”


    皇帝如今对豆腐村的事儿也非常了解,虽然他每日上朝、批阅奏折、商量政务非常繁忙,可上班之余总得有点娱乐,听豆腐村的热闹就是娱乐。


    太子:“爹,这好办,下旨让地方官立刻给他们把房子盖起来,这样钦差就有地方住啦,盖都盖了,就给他们盖大点,多点人也能安置下。”


    皇帝微微颔首,确实可行。


    过去他把豆腐村裴家当自己的一个田园梦,看着那家人勤勤恳恳地劳作,从家徒四壁到盖起新居,办起作坊,带着全村原本吃个半饱的庄户们都过上好日子,看着他们靠自己的力量一点点地改善生活,建设家园,他心里也有一种满足感。


    他从未想过要直接帮他们改善生活条件。


    即便赏赐金银,也多以不能直接花销的银饼子、金镯子为主,因为他知道他们不会花掉御赐的金银。


    现在要帮他们盖房子?


    嗯,可以盖,但是不能直接打乱裴二郎和沈宁原本的计划。


    他道:“那就给他们盖一座育种司衙门,前衙后舍。”


    至于裴家人去不去住他不管,这样以后的宣旨钦差以及过去学手艺的宫女太监也有地方安置。


    起码不会给裴家添麻烦。


    太子眼露雀跃之色。


    他想去当这个司正!


    虽然他一直想当大将军,但是这个独一无二的、前无古人的育种司给他一种很厉害的感觉。


    这叫因人设衙、因事设职。


    他去当当估计不错。


    想到这里,他又感觉到旁边谢恒落在他脸上的带着阴阳怪气的目光,不禁有些愤愤。


    谢恒这人真的真的很讨厌!


    他是怎么做到态度、动作恭恭敬敬、谨守礼仪,但是眼神能这样阴阳怪气的?


    一旁伺候的水嬷嬷和宫嬷嬷对视一眼。


    她俩已经悄悄商量过了,如果皇帝需要人带队去裴家学手艺,她们可以去一个。


    如今后宫御膳房已经步入正轨,她俩基本不需要亲自下厨,只需要制定菜单、监督太监们干活儿即可。


    太子大多数时候在乾清宫和坤宁宫跟着皇帝和皇后用膳,东宫御膳房主要负责伴读们的伙食,所以水嬷嬷一个人完全应付得来。


    而宫嬷嬷在宫女太监们眼中严肃板正,都挺怕她的,她带队也能更好地约束他们,免得他们哪个小心思多,去了裴家再惹是生非。


    待皇帝和萧先生说得口干舌燥各自喝枸杞水的时候,宫嬷嬷便跪下毛遂自荐。


    “陛下,老奴熟悉豆腐村,正合适带人去学手艺”


    水嬷嬷帮腔:“老奴可以一起看顾东宫小膳房。”


    皇帝微微颔首,他也觉得不错,宫嬷嬷过去可以监督那些太监宫女,免得有人不懂规矩。


    他不是生来就高高在上看不见太监宫女们的真实嘴脸,他知道这些宫女太监在主子面前一套,在旁人面前又是另一套。


    他也不允许有人去豆腐村抖威风,更不允许有人用豆腐村敛财。


    见皇帝同意,宫嬷嬷和水嬷嬷自是高兴万分。


    宫嬷嬷:“那老奴去问问娘娘,是否要派一个贴身的宫女去学手艺。”


    宫里虽然有针工局,但是皇帝皇后以及太子的内衣物有些也是身边宫女的手艺。


    乾清宫没有年轻的宫女,他和太子的内衣物除了尚衣监负责就是皇后那边儿安排。


    皇帝便让她去问问。


    太子忍不住:“爹,我也要派俩内侍去学学。”


    回头他就可以悄悄假扮内侍蒙混进宣旨队伍里。


    嘿嘿。


    不意外的,他又对上谢恒的眼神。


    接下来两日皇帝又跟内阁反复确认育种司、派遣谁人学习制茶制糖事宜,至于针工局与工部合作新式袜子的问题,等学成归来再商量也不晚。


    内阁众臣知道这事儿绕不过皇帝了,利润也得跟裴家分一分,所以也没有过多纠缠,他们也想尽快学会、投产、赚钱!


    关于制茶、制糖方面,萧先生也给出了建议。


    他赞同跟沈宁推荐的蔺承君合作,也给出了说服阁老们的理由——安抚淮州府衙。


    若是制茶、制糖都去福建、岭南,那淮州府甚至南直隶怕是有意见。


    不如跟蔺承君合作,由他的茶园制茶。


    而白糖,可以由曹家船队运蔗糖去桃源,再由桃源转运豆腐村,在豆腐村加工成白糖以后再发往各地。


    张阁老和刘阁老当场就反对,觉得这是脱了裤子放屁,大费周章。


    明明可以直接在甘蔗产地制白糖,何须多跑一趟去豆腐村制好再运回去?


    这当中多耗费多少运输费用?


    因为不是正经小朝会,只是皇帝让他们来商讨,所以谢恒和太子也在。


    谢恒维护自己先生也大胆发言,“两位阁老,即便不制白糖,成阳县也需要从南边儿进蔗糖卖。更何况,即便外地有蔗糖,难道沈老板就不可以开制糖作坊吗?这就如岭南有米粉也不耽误沈老板做米粉一样。”


    你们不要把我裴叔沈姨的慷慨当做理所当然,只想自己怎么更快拿到白糖、更方便出海。


    若是他们不向皇帝进献方子,而是直接开制白糖作坊,难道你们也会嫌麻烦不进货?


    更何况先生如此建议也是为了淮洲府着想。


    裴家在豆腐村开一个制糖作坊,那么相关的船队、蔗糖商人、脚夫们都能跟着赚钱。


    陛下让淮洲府拨款、出人给裴叔家盖育种司衙门,其他县会不会有意见?


    如果裴家再开个制糖坊,带动淮州尤其是成阳县、桃源县、淮洲府的税收,那意见会不会小一些?


    附近百姓也受益。


    事实证明沈姨的作坊给周边老百姓带来很大的改善。


    太子见谢恒如此大胆,他也忍不住支持,“父皇、诸位阁老,谢恒说得有道理。”


    虽然他私下里总是吐槽谢恒、裴鹤年、裴珍珠,但是他已经无意中把豆腐村划到自己势力范围了。


    张阁老和刘阁老都看谢相爷。


    杨学士则看谢恒,目露欣赏,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有其祖父的风范。


    杨学士教太子教得崩溃,但是却极欣赏谢恒、裴鹤年这样的学生,聪慧绝伦、过目不忘、主动学习、举一反三……


    咋看都是理想型学生。


    他不禁羡慕萧先生,有这样的好学生,很爽吧?


    制白糖的方子掌握在人家手里,内阁众臣只能节节退让。


    最后的分利也是分拿货价之外的海外贸易利润。


    人家制糖作坊大货价多少,你们就给多少,这部分归作坊,人家不和你们分。


    你们出海赚到的高利润,要船队、皇家、裴家三方分。


    茶叶也一样。


    当然,海外风险大,萧先生和谢恒揣测裴长青沈宁的意思,只要一成利,却没给期限。


    这个期限是顶大的人情,如果裴叔和沈姨愿意给,到时候也由他们自己给。


    让船队欠他们这个人情。


    海外贸易利润高,尤其白糖这种稀缺货不用想都知道会很高,所以一成利也很可观。


    而像新式茶叶、白糖这种稀罕物,不说出海,就是国内也够裴叔和沈姨赚得盆满钵满的了。


    当然,在国内吃独食很容易遭祸,如果没有过硬的靠山即便再大的家族也没用,所以裴叔和沈姨找陛下当靠山是非常聪明的做法。


    商量出结果,皇帝就让顾千里给蔺承君传信,让他北上豆腐村商讨合作事宜。


    另外还要给南直隶以及淮州知府下令修建育种司衙门以及说明育种田的事项,这个由内阁拟旨、皇帝盖章、内阁发旨意,是为朝廷政令。


    加急发出。


    进入八月,秋高气爽,豆腐村也开始了繁忙的秋收。


    豆腐村今年的秋收和往年有所不同,一样忙碌,却轻松很多。


    家家户户跟着沈宁的作坊、高家运输队赚了钱,有些人家为了多赚钱不留种地劳力,而是花钱雇人种地。


    他们发现雇人种地,腾出自己家劳力去作坊赚钱更划算,毕竟作坊可不是随便雇人的,起码不要陌生的外村人。


    作为豆腐村的村民,他们感觉自己真是……命怪好的嘞。


    而豆腐村周边的村民也都觉得自己怪有福气的呢,能跟着沾光——能找到活儿干了!


    为了不受盖房子灰尘影响,沈宁把作坊拆分在裴大伯、三叔四叔等人家的院子里。


    试行后发现不错,暂时没搬回来,打算盖好新房再说。


    现在秋收阶段,作坊生意也一点都没受影响,大家做活儿的做活儿,发货的发货,人骡各司其职,忙得不亦乐乎。


    今儿沈宁正在东边儿原本的米粉作坊做臭豆腐。


    不能在自己家,也不能在中间院儿,毕竟苏婆子和唐钜住那里呢。


    臭豆腐比做豆腐乳的时间还久,步骤更多,因为除了发酵霉豆腐,还得发酵臭卤水。


    不过只要做好臭卤水,后续做臭豆腐就会方便很多,因为那些卤水是可以一直添加卤料、水反复发酵反复使用的,就和百年老店的高汤一样。


    臭卤水当然不需要加粪便,因为发酵出来的臭卤水比大粪可臭多了。


    毕竟臭鳜鱼、臭苋菜、臭冬瓜,鲱鱼罐头以及蓝纹奶酪都是无与伦比的臭。


    她用棉花堵着鼻孔,又戴了五层纱布的口罩,给自己憋得满头汗水,呼吸不畅,眼睛疼。


    臭卤水里有高浓度碱水、青矾等物质,发酵出二氧化硫的气体,那是相当熏人的,甚至辣眼。


    她检查一下臭卤水,发酵得很成功。


    霉豆腐也做好了,捡一笸箩泡进臭卤水里,再捡一笸箩拿回去直接下油锅炸。


    发酵好的霉豆腐已经有臭味儿,可以当臭豆腐吃,不过浸泡一下臭卤水会更加入味儿。


    油炸出来会非常香!


    沈宁端着一笸箩臭豆腐往家走,却见东南边儿卷起一阵烟尘,瞅着好像来了大队人马。


    什么情况?


    不一会儿就有马蹄声疾驰而来。


    透过路边还没长成的小树,她看到陆典史策马疾驰,直觉是奔着自家来的。


    看来顾千里回京上奏的事儿有回信了?


    沈宁立刻疾步往家走,“裴长青!裴长青!”


    原本看到她端着笸箩过来,以为能混点好吃的几只大白鹅嗅着一股子臭味儿,“嘎嘎”扑棱着翅膀飞速逃窜了。


    裴长青在院子里一边溜达一边背书,今儿唐钜领着孩子们进行红蓝对抗赛,小珍珠和小鹤年把陈琦也拉走了,他只能一个人背书。


    他听见东南边儿的动静也从墙门出来看看,听见沈宁的声音就无奈地迎上她,“媳妇儿,你就不能叫得亲热点?”


    整天裴长青裴长青的,满村子人就她叫得最生分。


    沈宁软软地横了他一眼,好意思说,昨晚上她已经下定决心要跟他冷战三天,叫他一个月的裴长青!


    冷战是不可能冷战的。


    裴长青皱着鼻子把笸箩接过去,牵着她的手往南边儿迎了迎。


    陆典史已经骑着快马到了跟前,他翻身下马,朝着两人大笑道:“二郎、弟妹,恭喜、恭喜!”


    裴长青:“陆哥,喜从何来?”


    陆典史靠前,想跟裴长青亲近地挽挽膀子,结果就被一阵臭气熏得倒退两步。


    “二郎、弟妹,这是何物?”


    沈宁哎呀一声,嗔怪裴长青:“迎接客人,你咋还把它端出来。”她给陆典史笑道:“这是臭豆腐,油炸吃格外香,一会儿我给你们做。”


    虽然臭,陆典史还是下意识吞了口唾沫,又想起正事儿,忙道:“知府刘大人、知县曾大人眼瞅着就到,先迎接两位大人。”


    “呀!”沈宁瞅瞅自己有点衣衫不整,虽然八月了可白天很热,所以她还是穿着到肘部的短袖,头发也没盘发髻,就用发网兜着。


    裴长青更是,他仗着谭秀和陈玉箫在高里正家做活儿,在家穿着大背心大短裤、踩着草拖鞋,跟现代路边儿不修边幅的大爷一样。


    陆典史来的次数多,习惯他们这样打扮,可刘大人是知府,人家要规矩的。


    夫妻俩跟陆典史说一声陆哥随意,然后赶紧回家洗漱更衣去。


    陆典史捧着被裴长青塞进怀里的一笸箩发霉长白毛的臭豆腐,有点茫然。


    这、这么臭,油炸了就能变香?


    别是忽悠他的吧?


    第156章 盖衙门 臭豆腐


    裴长青和沈宁回屋迅速换好衣服,又互相整理了头发。


    裴长青的头发和沈宁的一样,发量多且黑硬,盘发髻比较麻烦。


    不过不管男人女人头发都是定期修理的,只要过长影响生活就可以挑一个吉日将头发清洗干净然后修剪一下。


    沈宁还给裴长青把头发打薄了,如此盘法的时候不至于顶着一大坨,再包上头巾就清清爽爽了。


    现在他也算半个读书人,今儿沈宁特意给他戴上网巾,把头发和半拉额头兜住。


    这两年裴长青没像裴二郎以往那样下地暴晒,伙食又好,养得清爽利索,瞅着极为俊朗。


    沈宁顺嘴夸了一句,“也是个玉面郎君呢。”


    她本想说玉面大叔来说,不过想想他不到三十,放过他了。


    裴长青读书腻歪之余靠着给沈宁梳头也练了一手盘发的手艺,扭一扭,嗖嗖几下先盘个白娘子睡觉那样的飞机头,发绳和U型小钗齐上阵,然后把后面的头发又分股嗖嗖扭起来,在脑后盘成发髻。


    托尼·裴得意得很,“媳妇儿,我给你梳头都是头包脸,两边鬓发鼓起来,薄如蝉翼,还留了空气刘海儿,后面发髻也盘得规规整整,兜上发网插上银簪,好看得紧。”


    什么男人不懂女人的化妆品、服饰发型,那都是不上心。


    裴长青给沈宁梳头,听她说一遍就记住了,而且每次都必然头包脸,绝对不会让头发紧贴头皮。


    他欣赏一下给媳妇儿梳得发型,看得心神荡漾,“阿宁,你在哪里都这么好看。”


    沈宁脸颊一热,拍了他一巴掌,让他收敛点,别没个正形。


    陆典史还在家里呢,刘知府和曾知县一会儿也要到了。


    穿戴好,再净面擦脸,八月空气干燥,洗了脸紧绷绷的不舒服,沈宁又挖了一坨谭秀送的面脂,自己抹抹脸,再顺手给裴长青也抹一抹。


    裴长青今儿刚刮了脸,皮肤滑滑的,弹性又干净,手感极好。


    沈宁忍不住轻轻拍了拍,笑道:“啧啧,这手感,真好。”


    正好陆裕溜达回来走到屋门口,闻言不由得替裴长青害臊,他倒是脸一红。


    啧啧,这夫妻俩,怪恩爱的。


    他只好抱着笸箩又往院子参观去了。


    木匠们现在都盖房子去了,不搁家,所以院子里静悄悄的。


    等夫妻俩收拾利索,携手出来,刘知府一行人还没到,只是又来了两个开路的差役。


    差役是开路通知村里黄土垫路、洒水压尘的,不过陆典史先到了也没如此吩咐,他们自然也不好多话。


    谁敢跟裴二郎夫妻俩摆谱儿啊,人家可以上达天听!


    人家可是皇帝的红人儿,朝廷因人设衙的人儿!


    那俩差役跟裴长青和沈宁问了好,自去村里借水桶扁担,再叫几个村民一起去垫路洒水了。


    只要他们动手做,再让村民帮忙,那就不叫欺负老百姓,而是请老百姓帮忙。


    很快在作坊、地窨子、工地忙活的高里正、裴父裴母以及裴大伯几个过来问怎么回事,要不要帮忙。


    谭秀最懂分寸,若是裴家来了客人,她比谁都能张罗招待,今儿来了贵人她自然不上凑,只在陶家盯着针织工们做活儿。


    沈宁简单说了一下,让裴长青几个陪着陆裕去路边儿迎接两位大人,她教裴母炸臭豆腐。


    裴母现在很会掌勺,只要沈宁说怎么炸、炸成什么火候,需要复炸,那她就能做的差不离。


    沈宁又把臭豆腐的料汁做法教给她。


    一碟子蒜蓉蘸料,一碟麻酱,半碗腐乳花椒油,还有韭菜花酱什么的,谁爱吃什么味儿就可以现调。


    裴母如今做饭也是一把好手,快手快脚地准备好酱料。


    此时刘知府和曾知县的车架也到了牌坊下。


    裴长青带着高里正、裴父跟随陆裕上前迎接。


    他口称草民见过知府大人、知县大人,就要撩衣摆下跪,却被刘知府的胖手稳稳地扶住。


    刘知府和气得很,对裴长青没有一点架子:“二郎无须多礼。”


    待钦差大人抵达以后两人也算同僚了,且裴长青是新晋红人儿,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曾知县看向裴长青的眼神颇为复杂,有欣慰、羡慕甚至还有一点酸溜溜的嫉妒。


    他们哪个不是寒窗苦读十数年,花费钱财无数,四处拜师、千里迢迢进京赶考,付出了无数辛劳以后才能踏进官员行列?


    人家裴长青竟然就靠种庄稼变成了七品官儿,不是吏,是官儿。


    虽然只是一个从七品。


    虽然只是一个育种司,不是什么实权衙门。


    可人家是皇帝因人设职,专门为他设立的这么一个衙门。


    若不是因为他,为什么要设在豆腐村?


    这根本就不合规矩。


    这份殊荣简直比中了状元还要荣耀万分。


    状元虽然难得,可每届殿试都会钦点一名,状元虽多,可青史留名的有几个?


    人家裴长青是第一任育种司司正,第一,甭管在哪朝哪代都会被记录在册。


    青史留名啊!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美名!


    有些文官为了能够青史留名,不惜死谏,故意惹怒皇帝杖毙或者当廷触柱而死。


    曾知县心里酸溜溜的,对裴长青却如兄弟般热情。


    陆裕从旁看着知府和知县两位大人对裴长青那么随和亲切,早就过了嫉妒的阶段。


    看着不如自己的人一步步超越自己,那滋味儿不算好受,可如果这个人不但超越自己,还隐隐超越了自己的顶头上司,那似乎就没那么难以忍受?


    顶头上司想必更难受,所以他就没那么难受了。


    刘知府对待后辈子侄一样同裴长青说话,告诉他皇帝有旨意下达府衙,为了让百姓耕者有粮,劳者有食,朝廷特意成立育种司,专门培育优良种子。


    曾知县替刘知府说出未尽之意,“二郎,陛下和朝廷能发现你的才能,知府大人出力甚多。”


    裴长青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又给两位大人施礼道谢,心里却明镜儿似的。


    如果没有萧先生影响皇帝,只怕再过五十年也见不到玉米的种子,更不会想培育良种。


    当然,既然要走仕途,场面话是必须要会的,而且要娴熟。


    他一副真诚恳切的样子,“多谢知府大人,多谢曾大人。知府大人比去年消瘦很多,可见公务辛劳,为了黎民百姓,为了陛下和朝廷,大人一定要保重身体。”


    刘大人去年冬天还肉嘟嘟的,毕竟整天吃吃喝喝又不怎么忧心工作,自然心宽体胖,可自打马明于光的案子事发,又牵连出各地衙门和三教九流勾连的腌臜事儿,刘大人为了将功补过那叫一个废寝忘食。


    累成狗、日夜忧心,能不瘦么?


    但是好歹官职保住了。


    在一众被枷锁示众,押解京城的官吏衬托下,他都显得勤奋爱民起来。


    刘知府心里是感激裴长青夫妻的。


    在陆裕和詹通判等人的有意为之下,聊天的氛围极好。


    刘知府知道裴长青在家读书,亲切地问他读什么书,读到什么地步等等,也给了中肯的指点。


    裴长青引着几位大人进了院门,“寒舍简陋,委屈几位大人了。”


    这话不是谦虚之词,而是真的简陋。


    曾大人来过,早有心理准备,刘知府却是第一次来,这视觉冲击还是挺大的。


    土坯屋子、夯土墙、泥土地中央一条碎石甬路。


    不过倒是挺有农家味儿,西院墙那边搭了一溜晒禾架,上面搭着一捆捆谷子、稻子,旁边挂着一棒棒金灿灿的……玉米?


    这就是玉米?


    刘知府不禁瞪大了眼睛,快步上前欣赏:细长的棒子,上面挤满了金黄色的玉米粒,棒子末端还有白色的皮相连,然后皮和皮扭一扭编起来,如此就是一挂挂的玉米辫子,挂在晒禾架上分外喜人。


    “二郎,这个玉米亩产量比小麦和谷子如何?口感?一餐吃多少方可吃饱?”


    刘知府发出一连串地询问。


    裴长青一一作答,“除了这些最饱满的用来留种,那些不好留种的就能食用,待会儿咱们做几样玉米吃食请大人们品尝一二。”


    刘知府忙摆手,谦虚道:“不可,玉米难得,二郎留着招待钦差大人。”


    裴长青笑道:“足够的。”


    能留种的玉米只有不到三分之一,大部分还是可以吃掉的。


    磨面粉做玉米糊糊,磨碎颗粒熬糁子粥,还可以和面粉一起发馒头吃,当然也可以贴玉米饼子。


    不过玉米饼子只能吃个新鲜,这时候的玉米品种很一般,不掺麦粉的玉米饼子硬邦邦的能砸昏头。


    他们来得晚,自然也没嫩玉米煮给他们尝尝了。


    刘知府又看到墙边一排手臂粗的黑色棍子,有的还带着一个笸箩大的圆盘,看着甚是新奇,他惊讶道:“这是……传说中的葵花杆子?”


    裴长青笑道:“刘大人说得对,正是。葵花除了种子,其他的也能做来尝尝,不管炒着吃还是榨油都是极好的。”


    正说吃的刘知府等人就闻到一股极其特别的香气。


    这香气别致、霸道,还带着些许奇怪的……臭味儿?


    几人一时间都没说话,而是细细分辨这丰富而奇特的味道。


    他们都知道沈老板擅长做吃食,尤其会做别人家没有的吃食,什么变蛋、麻酱鸡蛋、福气面、素鸡之类的,每一样都好吃。


    工作之余他们也会期待一下沈老板作坊又推出什么新吃食了。


    在他们的脑海里沈老板和美食是画等号的,所以闻到臭味儿的第一念头是:沈老板又做好吃的!


    绝对不会怀疑是沈老板家什么东西臭了。


    那个变蛋闻着也有奇怪的味道,吃起来却香滑无比。


    这个臭味儿是不是也代表着其他美食?


    沈宁听着众人进了院子,提裙摆在屋门内行了礼,“民妇锅里炸着吃食,不方便见礼,众位大人莫见怪。”


    刘知府摆摆手,十分和气道:“沈娘子只管忙。”


    沈宁也不客气,又缩身回去做吃的了。


    刘知府那句什么吃食如此奇特的味道也就咽了回去,他不好意思问,显得自己多馋呢,曾知县和府衙随从官吏们也不好意思问,所以都看陆裕。


    陆裕:“……”


    我要说是发霉变臭的豆腐,你们敢信?


    不过,沈宁在做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复杂奇怪的香味儿?


    刘知府默默地吞掉口水,继续参观玉米秸、葵花籽,了解更多用途。


    裴长青瞅着众人悄悄吞口水,心里暗笑,面上正经道:“这些葵花杆子有大用,中间是空心的,晒干以后可以播种细小的种子,譬如小麦、菜籽、谷子、芝麻那些。”


    这些植株间距密集,不需要点种,可以采取条播的方式。


    小麦有专门用来播种的木耧,也可以播种菜籽、谷子、芝麻等,只是做一架木耧的本钱不低,差不多要两吊钱,大部分农人拿不出这笔钱,再者他们觉得这农具一年只用一茬儿,不如辛苦一点用手播。


    但凡手动,总是更加辛苦的,播种一亩麦子腰、肩、手臂、手腕、手指无一不疼,几天下来好人也要废掉。


    小鹤年发现这个是中空的,就想除了烧火还能不能开发其他用途。


    然后他就想到播种,他亲自带着二蛋等孩子试验过,发现用这个播种起码不用弯腰伸手那么辛苦,而且比手更均匀。


    这就跟木耧差不多吧,不同的是只有一条腿而已。


    于是他就带着孩子们把葵花杆贴着根部割下来,放在墙根晒干,回头分发给农户们用。


    裴长青把这些一一告诉众位大人。


    他和沈宁见缝插针跟县衙府衙宣传这些孩子们,让大家对孩子们的能干有更全面的认识。


    这样等孩子们大一些就能更加顺利地进入地方官衙谋差事。


    刘知府已经听曾知县和陆典史讲过不少裴家的情况,自然也知道俩孩子的奇异之处。


    他忍不住问俩孩子在哪里,叫来见一见。


    裴长青笑道:“回禀大人,孩子们跟着唐师傅去练功加收庄稼了。”


    实际这几天他们红蓝队打比赛呢,比赛内容包括跑步、游泳、拳脚功夫、站桩、爬树、估算粮食产量、计算豆腐村户数人口田亩粮食产量赋税等数据。


    小鹤年把跟裴长青学的统计学知识教一些给学习班,让他们活学活用。


    当然他们也会一起收庄稼。


    裴长青和沈宁也不知道他们这会儿在谁家地里,跟前儿也没个孩子去送信,所以只能等他们回来。


    刘知府听得很是惊异,“裴二郎,你们是如此教导孩子的?”


    裴长青立刻撇清,“我们是跟京里萧先生学的,具体是唐师父带领的。”


    他和沈宁够扎眼了,可不敢再给两人加码。


    刘知府听闻裴鹤年如此优秀,就生了爱才之心,问道:“令郎虚八岁?可去学堂启蒙了?”


    裴长青就解释了一番。


    今年春天裴长青和沈宁原本想送阿年去谢家学堂的,只是阿年没同意。


    谢恒不在小谢庄,且家里多了许多书,有谢恒送的,也有谢掌柜自己送的,还有蔺家以及别家送的,亦有皇帝赏赐的,有这许多书,阿年就跟小老鼠掉进了米缸里,觉得比去学堂好。


    其他孩子即便有书也未必有用,可他是个爱学习的,主动背书、看书,自己启蒙背书比去学堂学得快。


    他也有计划,打算跟爹和陈琦一样在家背两年书,等背得书多了,再跟着先生学释义、做文章等等。


    裴长青和沈宁向来是尊重孩子的,从不逼着孩子学习,反而觉得阿年学太多太累,想让他放松,自然也没坚持送他去学堂。


    刘知府微微颔首,笑道:“此子有才有志,将来必是国之栋梁。”


    他也不是随口乱说,毕竟有这样的家庭环境,有这样的父母,孩子又聪慧,又有不少助力,想不成才都难的。


    当然,这种孩子、这种条件也是极难遇的。


    他们一边介绍一边参观,说着话就到了房门前。


    “嗯~”众人不约而同深吸一口气,真奇特的香气!


    好霸道!


    沈宁悦耳的笑声从堂屋传来,她用蓝布帕子包着头发,系着深色围裙,和裴母捧着托盘出来请大家试吃。


    裴长青又搬了一张方桌出来,把各色调料、碗碟、竹签等摆上,才不肯让他媳妇儿端着招待人呢。


    刘知府先亲切地跟裴母、沈宁交谈两句,夸她们贤惠能干。


    裴母虽然还免不了紧张,可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了,皇帝跟前的公公、嬷嬷都招待过,眼前这也不过是知府,小意思了。


    她应对得体,说话也不颤抖,更不结结巴巴了。


    聊了几句,刘知府又问什么美食,竟有如此奇特的味道。


    沈宁笑道:“大人莫怪,我们作坊以豆腐发家,很多吃食都从豆腐上来,这个也不例外。这是霉豆腐,也叫臭豆腐,油炸后蘸料吃,口味独特,大人们可以略尝尝,若是不喜此口味千万不要勉强。”


    望着托盘中青黑色的臭豆腐块,众人心里不由得泛起嘀咕:这……会好吃吗?


    陆典史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可记得那豆腐长白毛的样子,还泛着一股刺鼻的臭味儿呢。


    可是,为什么闻着……这么香?


    刘知府和曾知县心里也犯嘀咕,有些抗拒,可到底是进士出身,见识胆气自然超过旁人。


    即便他们惜命怕死,可理智告诉他们沈老板是个生意人,以做别人没有的美食见长,断然不会特意做个什么吃食来害他们。


    那……这一定好吃!


    刘知府面不改色地捻起一串,啧啧,瞧瞧,怪讲究的呢,直接用竹签插着,一串串的,逛庙会吃起来倒是方便。


    曾知县已经习惯这种串串。


    县城常老板、张老板几家饭馆推出卤味串串、烧烤串串、烫菜串串以后,迅速风靡全城和码头,又传到淮州和桃源。


    作为喜欢体察民情的知县,曾知县自然是没少吃的。


    当然,这是夏天沈宁去县城跟诸位老板们碰头推广新产品顺带给的建议。


    众位老板们把每一次和沈宁的见面会都当成美食交流会,绝对不会错过。


    刘知府就没吃过了,毕竟作为知府他没机会吃路边摊儿,也不会去小饭馆,而串串不符合酒楼高档菜的形象也不符合富贵人的吃法,他自然没吃过。


    这会儿他也捏着一根竹签慢慢细品起来。


    嗯,就这么站在院子里。


    这是吃臭豆腐的最佳姿势,臭豆腐就得一边逛街一边吃,若是正儿八经坐在餐桌前吃起来没感觉。


    詹通判等注重仪表的就有些为难。


    为了让他们吃的方便点,裴母还是帮着将臭豆腐倒在小碗里,浇上各自喜欢的料汁,用竹签插着吃。


    刘知府起初小口品尝,等炸得外酥里嫩一包水的臭豆腐在口腔里爆浆以后,他立刻就品味到吃臭豆腐的快感。


    那种臭与香结合散发出的独特香气。


    那种吃到嗨时的微醺感。


    他体会到了!


    “嗯,不错!”他虽然比去年消瘦可依然肉嘟嘟的脸随着咀嚼一颤一颤的,“外酥里嫩,别有风味儿!”


    曾知县已经大快朵颐起来。


    詹通判以及另外两个府衙随行书吏也吃得赞不绝口。


    陆典史看得直吞口水,想试试,但是脑海里长着飘逸白毛的豆腐形象挥之不去。


    曾知县:“陆裕,怎么不吃?”


    陆裕笑道:“我怕沈老板只是试做,不够吃的。”


    给大人们留着,我多敬重上官啊。


    曾知县毫不客气,“你不吃呀?那这碗也给我吧,沈老板不愧庖厨天才,总能做出这等初看骇人品尝惊艳的吃食。”


    刘知府也频频颔首,一边吃,还走到旁边木桌前去加不同的料汁、蘸料。


    他发现臭豆腐是一样的,但是加上不同的料汁和蘸料就是不同的味道!


    他要每一样都吃吃看。


    沈宁忙劝道:“诸位大人略尝尝即可,过食无益,咱们还要吃晚饭呢。”


    曾知县觉得这夫妻俩就是神奇,若是知县和知府联袂到访,一般人早吓得不行了,即便没吓跪也得战战兢兢小心陪同,试探他们的来意,可他们每次都这样轻松,不问他们来干嘛,也不巴结更不试探,就展示自家新事物,捧上好吃的吃食。


    就,很松弛。


    刘知府吃了个半饱,意犹未尽地放下碗和竹签,又喝了碗清口的菊花茶,便提议去看看后面新盖的作坊。


    裴长青有些不解了,他猜着知府和知县是奔着玉米瓜子来的,怎么还要看他家新盖的作坊?


    没好呢。


    就是普通砖瓦房,没什么好看的吧?


    陆裕给他一个“放心,是好事儿”的眼神。


    裴长青就把心放回肚子里,给几位大人领路去看新屋了。


    这一次盖房子相当顺利,起初打地基有充足的人手,后面拌石灰、砌墙、处理梁檩等事项张瓦匠也全听他的。


    陶家房子盖起来以后,王木匠、王大、裴大柱等人也调回来,进度就很快。


    如今已经进入最后的结顶阶段,五间正房正在盖瓦片,另外有人在砌院墙。


    高里正早就跑过去跟张瓦匠等人知会,说有贵人来参观,让他们不必紧张,只管做自己的活儿就行。


    而且刘知府和曾知县等人并没有穿官服,至于陆典史,他来的次数多了,又从未发作过谁,大家也就不怕。


    不过即便如此,张大等人还是紧张得不行。


    和泥铲泥的小工都同手同脚了,在诸位大人的目光中僵着身子拎着泥桶同手同脚地往前走,待走到墙壁后面才大喘一口气,仿佛魂儿活过来一样。


    娘哎,吓死他了啊。


    裴二郎和沈娘子见天跟当官的打交道,一点都不害怕,真是厉害!


    刘知府懂一点营造知识,毕竟是上年纪的四品官员,且一度摆烂咸鱼,除了吃喝也研究过营造陈设,想装潢一下知府后衙的。


    现在他看裴长青家盖房子居然还有正儿八经的脚手架,且这脚手架绑得很牢固,几个大汉在上面健步如飞都不受影响。


    再联系看到的成阳县县衙,修得确实不错,据说今年没再漏雨,地面也没再返水。


    不怪曾知县一个劲儿地夸他。


    想到方才在裴家院子里站的那一会儿,他心有所动,别说,就那么一个不起眼的农家小院儿却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房前那片空地的排水、防潮做的相当不错,即便雨水多的季节也没有返水,而是清清爽爽,甚至没有生青苔。


    要知道即便府衙多雨的夏季也会在墙根、地砖中间长满绿色的青苔。


    还有他们院子那个地面,虽然肉眼不明显,可刘知府断定裴长青做了坡度,排水及时,院子里没有一点积水,西南角的茅房做得也非常讲究,他们居然没有闻到一点臭味儿。


    这简直不可思议,即便净房只放一个马桶,都会有尿骚味儿呢。


    刘知府不由得思维发散,打算点点曾知县,以后巡视河道带上裴长青,试试他的本领,看看能不能给出治河固堤的更优建议。


    他不由得好奇这个裴二郎到底哪里来的本事,居然很懂营造。


    很多手艺人都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裴二郎应该没吧,他比他父辈都厉害。


    裴长青正在给刘知府和曾知县等人介绍新作坊的功能分区,这里做什么,那里做什么。


    刘知府忍不住好奇道:“二郎,这是砖瓦房,为何你们不搬过来住?”


    砖瓦房总比土坯房住得宽敞亮堂吧?


    他们夫妻竟然放着砖瓦房不住,宁愿住在土坯屋里?


    若说作坊是合伙儿的,可想必别人不会在意他们住吧?


    反正若是他跟这样有本事的人合作,就会主动让他们住进新盖的砖瓦房里。


    裴长青笑道:“大人,别看草民的房子是土坯的,可其实冬暖夏凉,住得相当舒服。”


    他和阿宁穿来的第一套房子,花费了他们太多的精力和心血,对他们有不一样的意义。


    更何况那座小院儿除了不是砖瓦房,其他的相当不错。


    夏天屋里没有任何发潮发霉的味道,也没有虫子蚂蚁,更没有老鼠打洞。


    火炕热乎、保暖,烟道通常,即便刮风下雨都不倒烟。


    虽然是土坯屋子,可他窗户开得大,所以亮堂得很。


    阿宁隔两天就要夸一句“这屋子住得真舒服”,裴长青可得意呢。


    阿宁也说不搬,这是对他建造水平最大的肯定!


    看他自豪的神情,刘知府居然半点不怀疑,都被感染地也想住住试试了。


    他忍不住笑道:“二郎,那……你想要个什么样的衙门?”


    裴长青一怔,衙门?什么衙门?


    刘知府这才笑呵呵地扔出重磅炸/弹,“二郎,陛下决定任命你为育种司司正,颁旨钦差不日将至,届时你就是从七品的官员了。”


    听闻知府和知县大人来了豆腐村,附近几个村子的里正匆忙赶来,想着能不能跟裴家拉拉关系,得脸上前磕个头回两句话。


    他们不敢贸然上前,来了就在角落避着。


    这会儿听闻裴长青一跃成了从七品官员,几位里正、村老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意外,实在是意外啊。


    知道裴二郎能耐,可这也忒能耐了吧?


    裴长青比他们还惊讶呢,头会儿刘知府说朝廷成立了育种司,裴长青压根儿没多想,只盘算怎么给刘知府介绍玉米才能扩大种植面积,还想让曾知县多找几块试验田。


    他压根儿没想到朝廷会任命他做育种司司正。


    难道是萧先生为他谋的福利,皇帝表彰他和阿年种玉米种得不错?


    嗯,有个官身倒是也不错,就是在村里盖衙门?


    类似后世的种子站?


    等等,不会让他一辈子当育种司司正吧?


    说实话农业可不是他的领域,他只会照搬前世的知识,至于实践都是阿年带人做的。


    阿年更适合这个司正。


    但是朝廷不会让个八岁孩子当司正的,所以他这个父亲代劳?


    想想裴长青还觉得有些可乐,他沾儿子光要当官了?


    从七品?


    正儿八经的知县才是正七品!


    陆典史都没品?


    哎呀呀,他下意识转首看一边的陆典史。


    陆裕:“……”


    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往皇帝跟前凑,也混不上个一官半职,裴二郎就闷声捞个从七品!


    关键他离皇帝千里远!


    皇帝也没见过他!


    萧先生能量如此巨大?


    想起当初萧先生在县城逗留的时候自己两次拜访都没见着人,登时觉得万分遗憾。


    以后得更加交好裴二郎和沈宁才行。


    刘知府看裴长青一副很惊讶却还沉稳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这裴二郎真能沉得住气,知道自己凭空得了个从七品的官职竟然半点不激动。


    给一般平头百姓不激动得昏过去才怪呢。


    他笑眯眯的,“所以,朝廷让州府为你建造一座育种司衙门。想要什么样的衙门,你可以自己设想一下,由官府给你盖。”


    不只是裴长青有点懵,高里正都要昏过去了。


    哈哈,他可太佩服自己了。


    老高呀,你眼光真特娘的好!


    他已经打定主意献出两亩地给育种司盖衙门了。


    有了这个育种司,那二郎和阿宁跟豆腐村捆绑不就更深了吗?


    瞅瞅,这才一年多啊,不只是他家,全村乃至周边村子都跟着夫妻俩受益。


    受益良多啊。


    刘知府又慢悠悠地说出陛下要划拨三千亩地做试验田的意思,这三千亩地不只是官田,自然也包括私田。


    试验田只需要交一定数额的好种子,而不需要交其他税收,还会免除一部分农户的徭役。


    这三千亩地归育种司分配使用。


    裴长青还在衡量试验田的利弊,高里正激动得双膝一软,“扑通”就跪下了,大喊道:“陛下圣明,万岁!”


    他这么一喊,其他人都跟着跪地“万岁万岁万万岁”了。


    起身后,刘知府拂了拂膝盖的泥土,瞥了那边儿的高里正一眼。


    这是他第一次把高里正看到眼里,之前裴长青介绍他也只是点头,并没有看进去。


    现在刘知府心里浮起一个想法:这老儿跟陛下跟前的张公公有的一拼。


    刘知府对裴长青等人道:“详情待钦差来了与你细说,我等只负责盖衙门。”


    他收到的旨意很简单,只知道朝廷成立育种司,任命裴长青为司正,着令淮州府衙筹措盖育种司衙门。


    其他什么试验田等等,那都是他花钱打探的,自不好说太多。


    至于盖育种司衙门,自然不需要知府亲自监督,刘知府只是来重新认识一下裴长青夫妻的。


    这俩人一步步的竟然就成了皇帝眼中的红人儿,着实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这在他看来是不可能的事儿,毕竟这夫妻俩不认识皇帝,也不是善于钻营之辈,顶多认识个萧先生。


    即便萧先生举荐,也不可能如此顺利,只能说明他俩有大本事!


    他寻思交好裴二郎夫妻俩,自己是不是也能在晚年再升一升?


    所以他特意跑这一趟,交代曾知县务必将这件事办好。


    至于育种司培育玉米种子还是其他什么,他其实并没有多少感觉。


    种地是平头百姓的事儿,他读书科举为的是做官,而不是种地。


    农民种小麦还是玉米,他觉得都没什么差别的。


    府衙出钱,成阳县办差,曾知县自然乐意。


    他和刘知府想法不尽相同,他非常看重玉米试验田,若是玉米产量超过谷子小麦,那老百姓多种玉米自然更好。


    而朝廷愿意把育种司放在成阳县,这是他的福气,也是成阳县百姓的福气。


    他预感这个育种司会给成阳县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很期待!


    第157章 农书 指导学问


    刘知府虽然住不惯乡下粗陋的房屋,可他为了交好裴长青却还是决定在此逗留两日,仔细观察一番这夫妻俩。


    沈宁和裴长青招待贵客也有经验了,伺候过太后的嬷嬷都能跟他们睡一炕,皇帝跟前的公公也能在炕上休息,其他人也没什么……怕怠慢的?


    裴父裴母把他们的房间腾出来给刘知府住,他们俩去苏婆子那边儿对付一下。


    孩子们就跟着沈宁裴长青一炕。


    至于知府大人的随从那就打地铺或者唐钜那边对付一下。


    嗯,知府大人留宿,知县大人也要陪同。


    这些人好办,连同詹通判等人都去村里投宿。


    詹通判和曾知县就住到高里正家去,他家屋子多,一个官儿住上一个单间儿。


    其他书吏、随从、差役等就在村民家投宿,诸如裴大伯、三叔、荷花嫂子家。


    正经官儿都是守规矩的,断然不会占老百姓便宜,投宿会给食宿钱。


    这也能让村民们练习一下招待客人,见见世面,以后也好招待更多。


    不是裴长青和沈宁说大话,育种司能说明皇帝是个干实事的,只要他们做出成绩,以后豆腐村就会越来越热闹。


    沈宁之前想开客栈的计划估计都能提上日程,盖一座村招待所还是挺有必要的。


    到时候可以让村民们共同出资,盖好以后安排村里伶俐勤快、手脚干净的人在里面服务,赚了钱村里人按股份分红即可。


    沈宁如今在村里有地位有声望,她又熟悉各家情况,干脆利索地一通安排,给众人安排得妥妥当当。


    只是这么一大群人不去镇上客栈住,客栈老板估计要懊恼,不但做不成生意,还失去一个巴结大人们的机会呢。


    要知道每次大人们出行,下榻就是别人趁虚而入的最好机会。


    沈宁也只是心里暗暗腹诽一下,既然刘知府非要住她家,那就住吧。


    谭秀悄悄找过来,问沈宁晚饭如何安排,她留下给打下手,晚上也不回镇上,直接带着闺女在四婶家借宿一宿。


    高里正也抓了鸡鸭送来,还送来一篓子鸡蛋,又问要不要杀猪。


    沈宁小声道:“不杀。”


    张公公来都没杀猪,一个知府杀什么猪?


    人家在府城什么好东西吃不到,还用来他们乡下品尝?


    杀鸡杀鸭的就行了。


    再说了刘知府胖嘟嘟的也该吃吃忆苦思甜饭,给他搞一锅大碴子粥刮刮油就挺好,毕竟玉米现在可是稀罕物呢。


    沈宁还把一些小的不能做种的瓜子炒了给他们做小食。


    当地八月的菜园依然郁郁葱葱的,不像北方已经出现颓势蔬菜渐次退出饭桌,茄子、黄瓜、瓠子、青菜、白菜什么的都好吃,扁豆、豇豆也都正当时。


    再加上去年冬天留的粉条,有菜有肉有蛋有粉条,也不算怠慢知府了。


    拿定主意以后,沈宁就跟裴母谭秀说了,让她俩带着四婶三婶做饭。


    除了陈玉箫,张氏的闺女翠莲也领着妹妹过来帮忙抱草烧火。


    张氏带了大丫二丫、铁头虎头几个去县里做生意,时不时还去淮州府、四海府交货,俩月也不回家一次,家里如今就是翠莲带着妹妹帮赵氏做饭了。


    农家孩子,甭管男孩子女孩子,六七岁上就能顶用的。


    太阳落山的时候小珍珠带着双方队员排成两列纵队跑步回来,在村口列队稍息,又让唐师父讲了几句话,然后解散各自回家吃饭。


    虽然已经八月,孩子们依然穿着短袖短裤,今儿一场比赛下来也是满身泥土,得赶紧回家洗洗。


    若是正午,他们就去河里洗了,这会儿傍晚日头没了,风凉,唐钜不许他们下水。


    大伯娘搁路口喊着他们,让几个孩子来自家洗漱,又告诉他们大官儿在他们家呢,不好埋埋汰汰地回去。


    孩子们下午就知道家里来了人,原本想回家凑热闹,但是唐钜是个有原则的人,比赛得有始有终,不能随意中断。


    小珍珠对小鹤年几个道:“我好像看着刘知府和詹通判了,快,赶紧洗澡家去,说不定有见面礼呢。”


    就算刘知府不给大金镯子,给个小金疙瘩或者金豆子也行呀。


    她已经习惯来家里的老板、官儿之类的讲人情,会给他们这些孩子见面礼了。


    她要攒钱自己买匹马的,不只是买马,还得喂养呢,那可是一大笔钱。


    陈琦累得小脸发白,两条腿直打晃。


    他原本是个娇气且爱干净的孩子,现在被小珍珠训练得也不矫情了,累得往地上一瘫,恨不得化成泥,舒舒服服地躺着,管他知府还是谁的,能有王爷官儿大?


    小鹤年虽然从小干活儿,这两天都觉得运动量和劳动量有些大,有点累,不想说话。


    宝儿是年纪还小没有全程参与,却也累得脚步发沉。


    小珍珠却精力十足,虽然也有点累,但是想到有见面礼又精神抖擞,想快点回家。


    她飞奔去洗澡洗头换衣服。


    等见到刘知府、詹通判、曾知县的时候,几个孩子都规规矩矩的。


    小珍珠分外热情有礼貌,发挥自己班长兼体育委员的特长,给刘知府几个哄得乐呵呵的。


    果然,刘知府几个也是有备而来,都给孩子备了礼物。


    不过人家不了解小珍珠的爱好,自然不会准备金镏子啥的。


    给男孩子的就是笔墨、书本,给女孩子就是时兴花纹的绸缎、头花等。


    小珍珠有点失望,她一点都不喜欢头花啥的,有一盒子就够了,出门足够她换的,在家里谁戴这个啊?


    不过她也没露出失望的神色,高兴地道谢,说了一圈蜜甜的话,给刘知府乐得合不拢嘴。


    小珍珠原本也不是很嘴甜的孩子,都是小鹤年一句句教的,后来爹娘态度转变,更爱他们,又分了家过上好日子,家境越发宽裕,她就掉进蜜罐一样被宠着长大,加之沈宁嘴甜,不但哄裴长青,还哄公婆和俩孩子,小珍珠有样学样,自然而然也成了嘴甜的。


    她天真纯粹,生得又甜美,态度还真诚,嘴甜得就让人心花怒放,半点不觉得她是耍小聪明、有所图。


    毕竟她虽然想要见面礼,可人家不给,或者给的不可心,她也很高兴。


    她还有个本事,被她灌迷魂汤的长辈们没有一个觉得她这样不妥,要规矩、要淑女、要文静,觉得她这样活泼、好动、习武什么的也极好。


    刘知府一把年纪,也到了喜欢享受天伦之乐的阶段,他跟小珍珠、宝儿说笑几句,心情愉悦,又关心小鹤年读书情况。


    他发现裴二郎和沈氏很会养孩子,女孩子天真烂漫,性情纯粹,男孩子稳重沉静,小小年纪一派读书人的文雅气质。


    若是读书的男孩子见到外人还那般嘴甜卖乖,就会给人轻浮、不够稳重的感觉,眼前的男孩子就极好。


    聪明却又气质沉凝,极好。


    刘知府又喜欢上了,问小鹤年现在读什么书。


    小鹤年:“回大人,小子把四书读完了。”


    其实春秋左传他也背完了,字不多,很好背的。


    刘知府有些愕然,“四书都读完了?”


    小鹤年点头,浅浅地笑,“小子记性好一些。”


    他虽然没有谢恒那么过目不忘,但是也不差的,加上跟爹娘学了许多背诵、记忆的窍门,一本书通读一遍,再认真精读,一页页背下来,最后通读通背,几遍下来就记住了。


    以后定期复习,加深记忆,基本就不会忘了。


    他年纪小,理解力没有裴长青好,但是记性却是好一些的。


    当然,裴长青理解力好,加上有前世读书以及工作阅历打底,背书也是很快的,四书也是背完了的。


    刘知府忍不住把四书里随口起两篇抽查小鹤年的背诵情况。


    小鹤年都背出来了,一字不差。


    不只是刘知府高兴,詹通判和曾知县也都频频颔首。


    确实是个聪慧的孩子。


    刘知府当场就指点裴长青和小鹤年学问。


    父子俩认真听着,虚心受教。


    刘知府虽然曾经摆烂过,却也是正儿八经进士出身的,学问自然是很好的。


    现在别说进士,只要是凭自己本事考的,秀才的学问也是很好的,举人进士更不必说。


    刘知府、詹通判、曾知县几个要指点裴长青父子学问,那自然是他们的机缘。


    裴长青趁机请教了几处学问。


    萧先生他们给了他不少书,也有不少精品文章,裴长青在沈宁的帮助下虽然多半能理解,可毕竟是文言文且他们不是古代逻辑,有些知识似是而非,理解得就大相径庭。


    需要名师指导。


    刘知府试了试裴长青,发现这人也却有本事的,惜乎少时被耽误了没捞着读书,若是能早点启蒙读书,现在说不得又是另一番造化呢。


    刘知府几个在东间炕上指点裴长青和小鹤年学问,沈宁在堂屋听着都获益匪浅,解决了不少疑惑。


    她瞅瞅外面的陈琦,这孩子平时文静又听话,这会儿却有点执拗。


    让他跟珍珠阿年进去,他却不肯,估计是不想抢风头。


    其实哪有什么抢风头呢?


    这几个孩子各有特点,客人们也不会那种眼皮子浅的会拿孩子比较。


    刘知府虽然公务繁忙,可他还是在豆腐村逗留了三天。


    他除了指点裴长青学问,还定下了盖育种司衙门的章程,在附近骑马溜达溜达划定了一块贫瘠的官田,一共五亩。


    除了衙门,还要盖客舍、马厩等。


    至于盖衙门,这就不是刘知府的事儿了,府衙拨款成阳县工房负责规划,到时候安排工匠建造即可。


    这就是裴长青的老本行了,到时候由崔典吏带着秦书吏、谢炜几个负责,裴长青可以从旁指导。


    裴长青和沈宁也跟刘知府、曾知县他们聊了后续发展,其实就是给几位官员画饼,让他们相信育种司未来定有价值。


    育种司不但能培育良种,还会不断改造农具,顺便撰写浅显易懂的农书帮农人提高种地效率和粮食产量。


    小鹤年适时献上他整理的农书手札,里面不但有小麦、大豆、谷子、稻子、高粱等常见作物的生长阶段、病虫害、护理要点,还有玉米、瓜子这两种新作物的相关信息。


    刘知府等人看得大为惊奇,这里面有些跟传统农书重合,但是却比那些农书写得更加翔实可行。


    尤其关于作物什么虫害缺什么肥料会有什么症状要如何解决等,这是第一次见!


    刘知府拿着手札,看着小鹤年的眼神都有些狂热,恨不能这是自己家孩子,“神童,真是个神童啊!”


    小鹤年却很谦虚,他十分赞同爹娘的观点:人外有人,不立天才人设。


    他笑道:“大人,这不是小子独创的,是小子根据里正爷爷、我大爷爷还有我爹娘他们种地遇到的问题总结的。”


    刘知府略一沉吟,对詹通判和曾知县等人道:“这本手札当刊印,以助各县农耕。”


    知府、知县都有劝课农桑之职,裴二郎和其子编纂的这本书就是劝农桑的一部分。


    大善!


    他们又商量府衙出资刊印还是交付书铺届时各地自行购买。


    小鹤年举手示意。


    刘知府和蔼道:“阿年,你说。”


    小鹤年:“大人,小子有个建议,我们学堂一直教人拼音识字,我们可以刊印拼音版农书,届时只要会拼音的农人甚至孩子都能看懂。”


    刘知府等人对拼音识字法有耳闻,也有一些了解,毕竟蔺承君的人在府城开办了拼音识字班,短短时间就培养一批识字的小厮和丫头,甚至江南商户都派人来学。


    他们了解以后觉得这方法于正经读书人无益,所以也就没多加重视。


    这会儿听小鹤年如此说,几人登时一怔,随即意识到那上不得台面的拼音识字法,考科举是不行的,但是给农人们读读告示、看看种地窍门岂不是正好?


    试想他们把病虫害、判断庄稼缺什么肥料那页标注拼音誊抄出来,发放到各村各里,让他们每日学习,岂不善哉?


    如此也能多认识几个字,以后府衙、县衙有什么告示,也能让各里正来抄了回去张贴。


    众人纷纷盯住小鹤年,越发觉得这孩子不寻常!


    小小年纪就如此聪慧,长大了还了得?


    众人不禁期待他长大会如何了。


    原本还觉得裴二郎一把年纪才读四书,已经晚了,怕是四十也考不中秀才,现在看他书背得不错,儿子又如此聪慧,又觉得或许三五年的可以试试。


    待刘知府等人走后,崔典吏、谢炜就带了几个手艺好的工匠下乡来筹备盖衙门,顺便在乡下招募干活儿的瓦匠。


    一时间十里八乡都动了。


    县城靳老板、麦掌柜等人知道以后特意抽空带着厚礼下乡恭贺,龙庙镇宋家、禚家等富户以及周边柳家、孙家等大户也都前来祝贺,顺便打探消息。


    再有十里八乡的瓦匠听说以后纷纷自备口粮和铺盖卷过来找活儿。


    豆腐村和附近村子的老百姓们又如过年一样,纷纷跑到牌坊旁边赶集,顺便凑热闹、说八卦。


    豆腐村嫁出去的闺女也回娘家走动走动。


    豆腐村的媳妇娘家嫂子也挎着篮子来走亲戚。


    如今四外村不只是羡慕豆腐村,连周边村子都羡慕起来。


    “你们挨着他们村,真是沾光了。”


    “可不咋滴,福气娘子天天收鲜鸡蛋鲜鸭蛋呢,给的钱也公道,这钱就够家里买盐买糖的。”


    “这会儿又要盖什么种子站了,咱也能沾光!”


    那边儿崔典吏跟裴长青商量着盖衙门,小鹤年则带着二蛋跑去镇上找谢掌柜商量出拼音版农书。


    家里五间新瓦房也盖好了,里面再刷上灰浆晾几天就能搬进去。


    转眼八月十五,沈宁说今儿放假不干活儿,大家就张罗着把作坊搬回来。


    然后冯彬和王永骑快马飞奔而至,带来一个好消息:钦差明日将至。


    第158章 中秋 一个敢教,一个敢听


    虽然冯彬、王永对其他小太监倨傲压榨,可他们在裴家住的那段时日对裴母裴父等人自然是尊重有加的,所以裴母对他们也一视同仁。


    都是宫里来的,甭管在外咋样,来家里都是客呢。


    裴母热情地招呼两人,“大热的晌午你俩跑一身汗,快进屋擦擦,别吹风着凉了。”


    正是晌午短袖早晚小棉袄的阶段,一个不留意就容易伤风。


    两人接过手巾,笑着道谢,先擦把脸再喝一通温开水,把钦差的事儿跟沈宁、裴长青汇报了。


    冯彬和王永一直在桃源那边没捞着回京,他俩自然不知道是陈琦给张公公上眼药使得他俩遭嫌弃,又受张公公耍手段误导以为是乐公公使坏——乐公公另外安排了两个小太监去太子跟前献殷勤了。


    他们回不得京,这一年和裴家打交道多,如今王永又成了育种司副司正,冯彬也要继续在桃源负责皇家采买事务,他俩对裴家自然是没意见且还要更敬重几分的。


    冯彬:“钦差是国子监卫司正,副钦差是工部屯田司严主事,谢公子宫嬷嬷同行。小公子先打发人坐快船送信给我们,让我们提前来知会一声。”


    听闻谢恒宫嬷嬷同行,裴母高兴地连连拍手,“我得去告诉阿年和珍珠他们。”


    有沈宁和裴长青招待,裴母抬脚就小跑出去了。


    沈宁和裴长青则细细打听来的钦差性情喜好如何,要如何招待等等。


    王永笑道:“司正和掌司不必紧张,能来乡下宣旨的都是和善不摆谱儿的,不会挑剔的。”


    沈宁:“?”


    裴长青也对掌司这职务有些陌生,不明就里。


    王永笑着解释一番,“恭喜娘子,贵作坊的针织衣物很受陛下娘娘喜爱,特提拔娘子为针工局驻外掌司,负责传授技艺。学习技艺的宫女太监跟着宫嬷嬷明日随钦差一起抵达。”


    沈宁有些惊讶,和裴长青对视一眼,她原想进贡袜子什么的给帝后,想着请帝国最有权势的帝后做活广告,那么以后针织品就能推广开。


    没想到皇帝如此大方,竟然也给她一个官儿?


    虽然不是朝廷的官儿,只是负责针线方面,但是也很意外了。


    不过,皇帝不会给她一个芝麻绿豆小官儿,就想让她当免费牛马吧?


    可惜王永和冯彬只知道她和裴长青被任命官职,却不知道具体内容。


    王永也说了他是副司正,以后配合裴长青管理育种司,冯彬还是跑外勤的,桃源、豆腐村两地跑。


    即便很想回宫,可暂时回不去,他们也没办法。


    好歹太子殿下重情义,还记着他们呢,这副司正的差事就是殿下为他们争取的呢。


    裴长青对王永做副司正也没意见,很多地方重要衙门都会有太监坐镇,比如市舶司、织造局、冶炼局等。


    皇帝用太监监督地方、敛财、制衡其他官员,不过育种司不是重要衙门,裴长青觉得王永应该不是为了监督自己。


    管他什么职责和目的,他是太子的人,府衙、各县就得给几分薄面,那育种司的麻烦就会少点。


    只要他用好了王永,即便以后自己离开,以后的司正也别想把试验田变成自己的私田。


    既然王永和冯彬有了差事,裴长青也不再当他们是来学手艺的小厮了,自然要给与该有的尊重。


    见裴长青对自己比从前多了两分大人间的平等敬重,王永和冯彬心里也舒服。


    他们不是良善之辈,原本以太子跟前的红人自居,结果出来一趟就被“流放”,这一年可没少受白眼,心里自然也是憋着无名火儿的。


    沈宁和裴长青发现他们对钦差的事儿知道得也不算多,也就不再多问,转而关心他们在桃源县的生活、赶路辛苦等。


    沈宁笑道:“作坊那边正搬家呢,乱糟糟的没什么看的,你们先去洗漱吧。”


    她让裴长青带两人去东院儿烧水沐浴,晚上就安顿在那边儿。


    东屋三间,去年裴父带着裴大伯等人给盘了窄炕,今年夏天盖新作坊的空里裴父又和裴大伯、三叔四叔几个张罗一下,把三间屋都给盘了通铺火炕。


    苏婆子睡西间,唐钜睡东间,中间待客。


    若是客人多,东西间也是可以安排人的,反正一盘火炕能睡六七个人呢。


    沈宁继续做饭。


    今儿中秋节,谭秀三人没来,毕竟陈家也要过节的。


    裴云和宋福瑞昨儿从县里回来,在这边吃了饭,顺便把宝儿带回家过节。


    沈宁家也自己过节,她原本正和裴母准备晚上的饭菜呢,寻思中午先简单吃一顿晚上在做几个硬菜过节。


    不过王永和冯彬两人到了,就得准备桌像样的饭菜。


    又想着明儿就能见到谢恒和宫嬷嬷,沈宁也很高兴,寻思等搬完作坊让裴父下午去镇上多订几个猪蹄子。


    谢恒爱吃她炖的猪蹄,明儿炖上一锅红乳猪蹄等他来吃。


    没一会儿裴母带着小珍珠小鹤年回来。


    知道谢恒同来,小鹤年分外高兴,脸上绽放大大的笑容,瞅着和小珍珠就很像了。


    小珍珠满脸期待,“等阿恒来了,我可得跟他比比。”


    小鹤年:“珍珠,师兄在宫里被太子欺负,来家里你可让让他。”


    小鹤年日常担心谢恒在宫里被太子欺负,晚上睡觉都梦到好几次呢,写信也委婉地旁敲侧击过,虽然谢恒回信表示很好,自己未曾被人欺负,可他却不信,觉得师兄是报喜不报忧。


    现在师兄终于要回来了,小鹤年就非常激动,小胸脯一鼓一鼓的,平日里的淡定沉稳好像都飞了。


    沈宁捏了捏阿年今儿也鼓起来的脸蛋,笑道:“这样才是孩子呢,小孩子就得高高兴兴的,不要总是一副老成样子。”


    裴母帮沈宁做饭,小珍珠和小鹤年主动帮忙烧火,俩锅一起做得快。


    晌午吃饭时候,裴大伯几家又来给沈宁送菜。


    逢年过节的这都是习惯了。


    以前大家都缺,沈宁做好吃的给他们送,后来大家不缺沈宁就说不用送了,他们却不肯,仍喜欢送菜。


    沈宁也就收了,自家没做特殊的也就不给他们送,做特殊的再送。


    自己做的加上他们送的,也是满当当一大桌子。


    裴父裴母上座,裴长青也捧了一小坛子好酒,让王永冯彬陪裴父喝两杯。


    他不想总让儿子担心,所以在考上之前决定不喝酒,免得喝酒伤脑神经,影响他背书。


    果然,收获了阿年欣慰的眼神儿。


    吃过饭裴长青带两人去衙门工地参观一下,沈宁给裴父一块碎银子加一串钱,让他带着钱去曾家买猪蹄子,今儿若有就买几个,没有就订了明儿或者后天去拿也可以。


    尽量多订几个。


    镇上就这个消费力,曾家也不可能两天杀那么多猪,估计还得从别家匀几个。


    价格高些无所谓,现在不差钱儿。


    今儿中秋节,县里众老板前几天就打发人送了节礼来,镇上几家也都送了,肉鱼布料都有,却没有猪蹄子。


    他们给沈宁送节礼,除了本家和亲朋,沈宁大部分不用回礼。


    毕竟很多都是生意往来嘛,沈宁日常给他们分享食谱什么的,他们就借着节日送礼回人情。


    小珍珠和小鹤年也要跟着爷爷去镇上,顺便跟谢掌柜说说阿恒要回来的事儿,再看看雕版师傅的进度。


    他想早点印出来,到时候可以送给师兄和萧先生。


    到了镇上他们先去曾家肉铺,这个时辰来果然没了猪蹄子。


    今儿中秋这两天杀猪多,后面几天杀猪就少,猪蹄子也少,不过曾屠户明儿能给凑十二个。


    裴父都订了。


    订好猪蹄子,他们又去聚文书肆。


    谢掌柜不在,二掌柜在。


    小鹤年高兴地问他有没有收到信儿,师兄要回来了,明儿就到镇上,让他们赶紧去把院子和房间再仔细打扫一下,被褥也都晒晒熏熏。


    若是去年小鹤年会亲自跑去给师兄收拾屋子的。


    现在他知道不行,人家有专门伺候的人,他去收拾就是抢人活儿。


    二掌柜也很高兴,“莫担心,我们掌柜住在那里,每天都让人洒扫呢,被褥也时常晾晒的,等会儿我再去叮嘱一下,这两天再收拾一下。”


    小鹤年又问雕版进度如何,二掌柜请他去看。


    雕版师傅是老手,雕刻多了自己也认识不少字,所以错误少进度也不慢。


    小鹤年挺满意的。


    看完雕版,他又去看有没有新书,不管什么类别的新书,他现在都想借去看看。


    小珍珠则跑去找抄书的庄景林聊写话本。


    庄景林是她和小鹤年当初在路边摆摊儿遇到的穷书生,家贫,靠寡母给人浆洗缝补赚钱供他读书,他读得委实艰难。


    为了糊口他苦练书法,从去年开始来书肆抄书,既能免费看书,又能攒拜师的花费。


    小鹤年跟着谢恒读书以后认出他来,受他激励,也越发要好好读书,所以在书肆跟着谢恒看了很多书,也特意买过庄景林抄的书,让他多赚些钱。


    庄景林冬天为了取暖,还跟小珍珠阿鹏跑过步,就为了热身不冷,抄书手不发抖。


    小珍珠跟他相熟以后央他写话本,可惜庄景林自小家贫,也没什么阅历,见识也不够,日常读的是圣贤书,要写话本就缺乏那么点想象力。


    去看看市面上的话本,不是才子佳人就是香艳猎奇故事,根本不适合小孩子看。


    而让他自己编小孩子爱看的故事,他一时间也想不出。


    今年小珍珠正式跟唐钜拜师以后,听唐钜讲了不少干巴巴的故事,再加上自己的想象,就跑来找庄景林写话本。


    她讲,他执笔润色,把故事写下来。


    如果谢掌柜觉得有前途,就去印,没钱途她就买走自己看。


    原本她是想让阿年给写的,可惜阿年不肯浪费时间,而二蛋等人又没那个文采。


    庄景林就合适。


    可惜他们写了两个故事,谢掌柜觉得没钱途,没印。


    小珍珠就找沈宁帮忙指点,沈宁一直忙也没空指点。


    其实不是没空,她宁愿给闺女讲,却不能教庄景林写话本。


    不想太打眼。


    闺女听了再给庄景林讲她是不管的,如果他能写出来赚钱那也挺好。


    只可惜要想写适合小孩子看的非才子佳人、非香艳猎奇童话故事对庄景林来说比写文章还难。


    他没入门,还没抓到精髓。


    而才子佳人、香艳猎奇故事已经泛滥,不缺他写,所以他至今也没靠写话本赚上多少钱。


    小鹤年看完雕版师傅干活儿,又看完了一本薄薄的新书,又借了两本,看时间差不多就跟裴父说回家。


    他去找小珍珠,就听见她和庄景林在那里嘀嘀咕咕要如何如何写文章。


    庄景林是个温柔且有点迂腐的书生,对小珍珠个小女孩子也没有半点轻视,反而认真听取她的意见,点头说是。


    小鹤年:“……”


    小珍珠不喜欢读书。


    小珍珠也不会写文章,可她喜欢指点别人写文章。


    庄景林也是敢听。


    小珍珠:“好啦,你先把孙悟空大闹天宫写写吧。我娘讲的可比茶楼讲的好听一百倍。”


    小鹤年看过《大唐三藏取经诗话》,讲的是唐玄奘带着徒弟孙悟空取经的故事,只有不到两万字,剧情自然不丰富。


    娘空的时候会给他们讲《白蛇传》、《西游记》等故事,小鹤年也觉得比书上写的好听很多。


    娘讲的是白话,小珍珠转述的也是白话,但是庄景林习惯把一个生动丰富的白话故事浓缩成精炼的书面语言。


    这就不够有趣儿了。


    毕竟大家看话本,听故事就图个乐呵,你拽文堆词儿的,普通人哪里听得懂?


    他到底小孩子,再稳重也忍不住,出口指点:“你不能用我们写文章的方式来写故事,你得用咱们说话的方式来写,越简单月越通俗才好。”


    普通人谁耐烦你一个字代表一句话?


    庄景林眨眨他老实的双眼,“这、这、不合规矩呀。”


    作文都是有格式的,写文也都是有规矩的。


    小鹤年:“庄兄,你写给普罗大众看,不是写给先生批阅的。”他指了指小珍珠:“你写复杂了,珍珠能看懂吗?爱看吗?”


    珍珠猛摇头:“不爱看!就照我说的来!”


    喜欢的故事她可以听人家讲无数遍,怎么听都不厌倦。


    可惜人家讲的要讲烦啦,娘就不肯讲第三遍,只有奶会不厌其烦给她讲。


    可是讲多了,奶会偷工减料啦,故事就缩水了。


    所以还是写下来自己看看,她可以看很多很多遍也不烦。


    没想到庄哥哥写出来也缩水,比奶还会偷工减料呢,故事看着都不是那个味儿了!


    还是阿年会写,一下子就说中庄哥哥的问题啦。


    快改!


    庄景林:“我……试试?”


    小珍珠:“对,你就这样写‘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天下分为东胜神洲、西牛贺洲、南赡部洲、北俱芦洲……’不要之乎者也啥啥啥的,看得我头晕眼花!”


    庄景林:“……”


    三人掰扯半天,庄景林终于有点开窍了,试着写了两句半文不白的。


    小鹤年又给他讲了讲。


    庄景林差点话都不会说了,说话写文是习惯,但是用说话的方式写文章他就得先脑内翻译一下。


    小鹤年没再管他,且让他自己习惯一下吧。


    时候不早了,他们得回家。


    望着三人的背影,一个小谢庄来的伙计忍不住撇嘴,“小公子回来,当然是先去小谢庄啊,咱们姓谢的才是一家子。”


    小公子不过是教了他几天书,就真当自己是小公子的兄弟了?


    文墨瞥了他一眼,小谢庄的人很有意思,总一厢情愿以为小公子跟他们感情最好,可其实呢?


    小公子定期给小鹤年写信,间或也会给掌柜写两封,多半是托他给小鹤年父子俩找书的。


    小公子过来,第一时间肯定是去裴家,不信走着瞧。


    **


    下午作坊也不干活儿,沈宁领着裴母、张氏做月饼,一边聊些家常儿。


    这一次盖房子她让裴长青顺便帮她在院子西墙根儿砌了一个烤炉,青砖黄泥,分上下两层,可以用来烤鸡鸭肉、点心等。


    自打砌好,小珍珠见天地让奶和谭姨给她烤点心了,肉倒是没烤多少,今儿中秋节沈宁就烤上三只鸡三只鸭。


    张氏这一次也带着大丫二丫以及铁头虎头回来过节,留了香蒲在那里管事儿,裴金子、高进升、裴铁梁等人没回来,县丞作坊只有过年停工,其他时间都不停。


    张氏在城里待久了,穿衣打扮、说话神情等都和以前大不相同。


    虽然肤色还是略深,却细腻有光泽起来,头发、眼珠都乌黑,人也越发干练,原本的乡村土气也少了许多,不见乡下人常见的粗俗举止,更像城里人了。


    不意外的她跟乡下妯娌赵氏越发说不到一起了。


    她有些烦赵氏开口就是“大嫂,你在城里可享福了,不像我们在家里这样”、“大嫂,你这料子是不是和给我的不一样啊”、“大嫂,你头上那个簪子贵不贵呀,我都没有……”


    诸如此类。


    她还是喜欢找沈宁说话。


    虽然进城有日子了,可她觉得随时能跟沈宁学到新东西。


    她也不明白阿宁一直在乡下,怎么就和赵氏她们不一样?


    她喜欢出去跑,就不是喜欢斤斤计较的,但是也不代表在外面就享福、没有难处。


    五冬六夏的,她领着孩子们摆摊儿、送货,难道是轻省的?


    这得亏有阿宁和二郎的名声护着,有成家和诸位老板的面子,否则他们的生意又岂能那么顺顺利利?


    他们的生意都是依附阿宁和二郎来的,赵氏却眼皮子浅,总想撺掇她和爹娘单干,说什么爹娘有手艺她有门路的。


    张氏真的要被蠢妯娌气死。


    幸亏爹娘拎得清,不但不受赵氏撺掇,娘还狠狠骂了她,说再挑唆就让二柱把她送回娘家。


    赵氏这才老实点儿。


    当然,这些话是不好跟阿宁说的。


    张氏和沈宁聊一会儿生意经,又请教几个问题,然后又聊起四婶家石榴的亲事,“四外村和镇上没有合适的吗?突然跟我打听县城认不认识差不离的。”


    沈宁笑了笑:“咱的差不离和她的差不离不是一个标准。”


    四婶儿的亲闺女石榴今年十七了,自前年就相看婆家。


    前年四婶寻思找个差不离的人家,婆婆和善不磋磨媳妇儿,青年老实肯干不打媳妇不偷懒耍滑就行,去年又觉得找个小有家底的最好,家里起码得有二十来亩田一头牲口吧?


    随着沈宁和裴长青名声越来越大,作坊生意越来越好,四房也跟着赚钱,要求也逐渐提高,觉得找个里正家儿子才般配。


    四外村的里正以及大户,甚至柳大爷家,只要家里有适龄青年的,冲着沈宁和裴长青也乐意结这门亲。


    四叔和四婶就是普通人,不多有见识,却也不贪得无厌,觉得差不离就行。


    他俩自觉没眼光,自然是要问沈宁和裴长青的意见的。


    沈宁和裴长青的意思也是门当户对就行,家里小有产业不至于让堂妹过去受苦,小家小业的公婆也好相处,不至于规矩太大。


    原本夏天时候就给她看好了几个,一个柳大爷本家的青年,一个附近里正家的孩子,还有陶族长家侄子。


    原本陶族长还想给陶启明提,不过想想有点差辈儿,石榴是裴长青的堂妹,陶启明却是自己孙子呢,所以就提一个未婚的侄子。


    沈宁让四叔四婶和石榴自己看,家境都不错,家长也宽厚,和自家有关系对石榴都不会差。


    四叔四婶觉得都不错,端看石榴相中哪个青年了。


    结果石榴一直也没说相中谁,听四婶那意思她谁也不满意,还想再看看。


    再看就是镇上、县里的。


    镇上、县里跟她和裴长青熟的商户人家各有考量,自己儿子早有联姻对象,不会跟裴长青一个不算近的本家族妹结亲。


    在他们眼里裴四叔家底还是差了一些。


    沈宁就不管了。


    张氏:“其实去县城找也不是不行,那些小门小户的也想少出些彩礼娶媳妇儿呢,就看四叔四婶肯不肯。”


    裴母:“肯的,只要石榴找个好婆家,她爹娘不会多要彩礼,男方给的都愿意给陪送过去的。”


    搁以前也没什么好陪送的,现在不是一家子都在作坊赚钱么,有钱既能给石榴置办嫁妆也能给金子攒娶媳妇的彩礼。


    如今跟作坊沾光,豆腐村的青年娶媳妇儿是不愁的,当然,别太挑剔,真要想普通农家小子娶个城里姑娘或者读书闺女、富商闺女也难。


    张氏看沈宁对石榴的事儿不热情,就知道估计是出力不讨好,她也就不想管。


    谁知说曹操曹操到。


    石榴拎着一篮子菜过来,跟她们笑着问好,又对沈宁道:“二嫂,听说你家来客人,我从菜园摘了谢茄子瓠子扁豆啥的。”


    沈宁笑着招呼她,让她屋里坐,“等会儿吃点心。”


    石榴坐下,往屋里看看,又往外面看看,听见东院儿有动静,脸忍不住红了。


    她笑道:“是县里来人啦?”


    沈宁端着点心要去烤,“不是,西边儿来的。”


    石榴抿唇,“我还以为是陆大人来了呢。”


    端着点心的沈宁脚步一顿,瞥了她一眼,没说话,转身出去烤月饼了。


    张氏也蹙眉,“石榴,你什么时候和陆大人说上话了?”


    石榴咬了咬唇,“就闲聊了两句,上一次他陪着知府和知县大人过来,在咱家住了呢。”


    裴母现在也算见多识广了,立刻就明白石榴的意思。


    若是没那个意思,一个待嫁姑娘不可能冷不丁提起一个成年男人。


    裴母:“陆大人平时可忙呢,每日要上衙,还得管着街面儿上,下衙就回家陪媳妇儿孩子,他媳妇儿之前给他生了俩儿子,今年又给他生了一个小闺女,他稀罕着呢。”


    石榴偏了偏头,还想说什么,到底是大姑娘害臊,胡乱找个借口从侧门跑了。


    沈宁烤上点心,回来对裴母道:“娘,过完节你跟四婶聊聊。”


    沈宁对陆裕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不是说相信他不好色,而是知道这人懂分寸,分轻重。


    但凡有点事业心的男人都知道不能随便沾同僚、生意伙伴家的女眷,尤其已婚男,更何况他好歹是朝廷命官,要脸、守礼。


    上一次她也没安排陆裕住四叔家,因为谭秀带着陈玉箫住过去的,陆裕是去高里正家的,不过后来他和唐钜挤了两天。


    关键钦差要来,陆裕肯定会陪着曾知县过来,她可不想横生枝节。


    裴母:“我晓得呢。哎,真是女大不中留。”


    傍晚等裴父领着小珍珠和小鹤年回来,月饼和鸡鸭都烤好了。


    沈宁又让他们去给大伯、三叔四叔以及高里正家送烤鸡烤鸭,再每家送几个月饼,又让大伯他们不要给自家送菜,晚上做得多,吃不完。


    高里正给沈宁家送了一道炖肘子,一整个肘子,烀得酥烂。


    天凉了,吃不完明儿再吃也不坏。


    虽然钦差还没到,家里也算三喜临门了。


    谢恒要回来对他们算一喜。


    裴长青和沈宁各有了官身又是两喜。


    大大的喜!


    他俩是穿越者,感觉还有些不真实,其他人的感受却十分扎实。


    从七品啊!


    他们曾知县才是七品,县丞是八品,主簿是从八品,典史就九品。


    反正即便钦差还没到,裴父和裴大伯他们已经悄悄去祭过祖了。


    王永和冯彬八面玲珑,席间很是恭维裴长青和裴父,没少说喝酒。


    唐钜是个安静不多话的人,也为裴家高兴,又为自己找了个好东家欣慰。


    自己也没什么大志,在这里当个武师傅养老也罢。


    如今豆腐村运输队越来越大,那些汉子也轮流跟着他学拳脚棍棒功夫,沈宁把工钱给涨到三两。


    为了应景裴母特意在头上插了一根金簪,戴上俩金镯子,两个金戒指,在灯光里金灿灿的,在月光下都亮闪闪的呢。


    她心里美得呀,一直笑,也跟男人们喝了两杯。


    因为有王永和冯彬在,裴父虽然喝了两杯酒,却也没吹牛说大话。天黑那会儿他已经跟大伯他们去祖坟跟祖宗们说爽了,这会儿喝了酒就上炕歪着去,绝不乱说一句。


    小珍珠和小鹤年自回家就开始品尝月饼,豆沙馅、枣泥馅、蛋黄咸肉、五仁的,又吃小饼卷烤鸭、烤鸡的,不等正餐就吃饱了。


    这会儿一人揣上两把稀罕的瓜子去新作坊和孩子们聚堆儿玩儿去了。


    三更天,明月当空。


    大家睡得正沉,小鹤年突然睁开眼,蹭得爬起来,“奶,我师兄来了!”


    裴母喝了酒,睡得也沉,翻了个身没醒。


    小鹤年隐约听见马蹄声,他摸黑飞快地穿衣下地。


    第159章 美丈夫 钦差


    待他开门到了院中,那马蹄声就越发清晰了。


    东院儿的唐钜也听到声音,披衣出了屋。


    小鹤年压着激动,跑去打开墙门,低声道:“师父,肯定是我师兄和阿鹏来了。”


    唐钜大手在他肩上捏了捏,试试他衣服的厚度,“走,陪你去看看。”


    月华如水,骏马四蹄生风,谢恒心情激荡。


    这明明是异乡,他却有归家的冲动。


    他与阿年一家的感情让他很自然地脱离钦差队伍,提前快马赶来,没有半夜上门会打扰人的不好意思。


    因为他知道,他回来,他们只会高兴。


    阿鹏的声音也透着轻快:“阿恒,再坚持一下,就快到了。”


    他们路过龙庙镇并没有停下来休息,而是一气疾驰而过。


    为了方便赶夜路,谢恒还让阿鹏把他绑在马上,免得颠簸下去。


    疾驰一天,也只傍晚吃饭休息了两刻钟,阿鹏无碍,谢恒一个少年小公子却吃不消的。


    谢恒声音透着疲累,精神却亢奋,“无事。”


    两人骑得都是上等宝马,不但善跑、耐力强,记性也好。


    到了路口,它们自动减速拐弯,并不会错过豆腐村。


    月光下牌坊影影绰绰,像一座大门守在路口,让人莫名有一种安全感。


    右前方黑影里,有暖黄的灯光在移动,随即他听见了阿年欢喜的声音。


    “师兄——”


    谢恒:“阿年——”


    唐钜手里提着一盏自家糊的红纸灯笼,快步上前勒住马,顺便将谢恒解开放下来。


    谢恒双腿一软,立刻被小鹤年抱住了。


    俩孩子“师兄阿年”的叫着,思念之情溢于言表。


    阿鹏从容下马,跟唐钜见礼,又和小鹤年打招呼。


    小鹤年跟谢恒互相挽着膀子,也高兴地跟阿鹏打招呼,“阿鹏哥哥好久不见,我们都可想你们啦。”


    阿鹏笑道:“我和阿恒也是呢。”


    小鹤年挽着谢恒回家,两个素日里都要稳重,看起来都有点清冷的小少年这会儿就跟其他孩子一样热乎,你一言我一语,说不完的热络话,不见一点隔阂疏离。


    唐钜和阿鹏一起溜溜马,给它们简单擦洗一下,再去饮水喂上精饲料。


    此时家里人也都醒了,纷纷点灯出屋。


    裴母第一件事先生火,要给谢恒和阿鹏做饭吃。


    苏婆子也过来帮忙烧火。


    小鹤年跟谢恒手挽着手刚进侧门,“哈!”黑影里蹦出一个小珍珠来。


    小孩子躲在暗处互相吓唬是常规操作了。


    小鹤年早就习以为常,并不会被吓到,谢恒虽然离开一段时间,但是本能反应也没吓着。


    不过,他还是装作吓一跳,“呀,珍珠,吓我一跳。”


    小珍珠哈哈笑起来,上前一把抱住谢恒,“阿恒,欢迎你回来,我们可想你啦。”


    谢恒也回抱了一下她,分开后他嘶了一声,“珍珠,你力气又大了。”


    这一下可真用力,勒得他生疼,可见她力气多大。


    小珍珠嘿嘿很是得意,“你好好吃饭休息,明儿咱们比试比试。”


    好让你看看我跟着师父又长本事了!


    她欢迎了谢恒,又惦记阿鹏师兄,蹬蹬跑去迎接,“师兄,师兄,我可想你啦——”


    唐钜把马匹栓到牲口棚里,现在正秋收呢,自家骡子又去忙拉庄稼了,晚上住在裴大伯家和牛一起有人伺候,自己牲口棚就空着,正好给两匹马用。


    小珍珠和阿鹏见面就不是拥抱了,两人先过一番拳脚。


    一刻钟后,小珍珠酣畅淋漓地躺在地上,学着故事里的豪客那么喊:“痛快!”


    学习班的孩子都打不过她,她但凡用上七分力气他们家长就会悄悄央她手下留情,看给孩子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她跟师父练,师父是个守规矩的,不跟她女孩子纠缠,只喂招不打架,哎呀不过瘾。


    还是阿鹏师兄过瘾,嘿嘿。


    工具人阿鹏顺手将小珍珠拎起来,往肩头一扛,“嚯,人不大,真沉!”


    小珍珠长得特别结实,看起来不胖,也不多壮,但是分量足,比同龄孩子都重。


    当然,她饭量也大。


    沈宁也没拿晚上的剩菜给他们吃,煮了一锅方便面,磕了几个鸡蛋进去,又切了一大盘卤肉,再烫一大盘小菠菜。


    裴母:“我再给他们摊俩煎饼果子。”


    谢恒忙道:“奶,有面就够了,煎饼明早再吃。”


    小珍珠:“呀,我也饿了。”


    她消化快,晚上吃得早,这会儿看人家吃她也馋。


    裴母笑道:“没事,我多做几个,你们都吃。”


    王永和冯彬昨儿半夜就起来赶路,到裴家也是累得狠,这会儿也起来陪着。


    裴长青让他们自去休息,他们也不肯。


    谢恒现在是太子伴读,他们自然想交好关系。


    最后一群人又围着桌子一起吃宵夜,热闹得很。


    吃完饭又一起去院子里说话、溜达消食儿。


    谢恒这个赶路的没吃撑,小珍珠和小鹤年一高兴吃撑了。


    大晚上的,小鹤年跟小珍珠举着灯笼又领着谢恒看了晒禾架上的玉米、留种的瓜子,还去后面新作坊转一圈。


    新作坊有五间正房,都带着北炕。


    东西围墙都有廊子,石磨、压粉器等都安置在这些位置。


    小珍珠:“阿恒,你要不要睡新房?娘说钦差来了可以安置在这里。”


    谢恒自然不肯睡新房,他要和他们一起住。


    虽然分别许久,可双方一直有书信往来,彼此很了解对方的生活。


    谢恒:“这个院子也不够使的吧?”


    他知道沈宁的作坊越来越大,人多、活儿多,这样一个作坊肯定放不下。


    小鹤年笑道:“是呢,不过素鸡也都教给村民和其他豆腐坊了,火锅料、酱料也是靳老板那里做,咱家主要做腐乳、腌蛋、米粉这些。屋子不用很多,晾晒的可以放在外面,腌制的大缸也都放在外面就行,屋子主要囤货。”


    每天都在出货,屋子里的货也就是中转一下,不会囤太久。


    其实新作坊院子主要做米粉,腌蛋、腐乳这些还是在东院儿做,那边儿院子大,还有几个草棚子。


    参观完,孩子们也算叙完别情,也消食了,重又回来睡觉。


    阿鹏去找唐钜,谢恒自然跟着裴母他们。


    谢恒虽然很累,但是兴奋劲儿上来困劲儿就被压下去,躺进被窝的时候还有些睡不着。


    结果小珍珠秒睡,旁边小鹤年的呼吸也均匀绵长的时候他脑子一沉就陷入了黑甜乡。


    第二日沈宁和裴母原本想让谢恒多睡会儿的,但是乡下这地界儿人多牲口多,又是秋收大忙的时节,一早公鸡卖力地喊叫,大鹅也嘎嘎叫,人们起早下地、做饭、孩子吵闹,那是没法睡懒觉的。


    谢恒睁开眼看到不大的窗户,窗户上的花布窗帘,四边儿贴的剪纸窗花,并不是东宫的菱花窗,他就觉得浑身放松,脑子也晕陶陶的。


    有一种平静又安全的感觉。


    他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心不受控制,他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他转动脑袋,看看右边儿的裴母,又看看左边儿的阿年。


    小鹤年朝他露出一个笑脸,“师兄,你醒啦?”


    谢恒也笑,伸懒腰打了个哈欠:“睡得好香。”


    他居然一夜无梦。


    小珍珠“蹭”爬起来,顾不得穿外衣,穿着短裤短袖就飞奔出去。


    昨晚夜宵吃多了,还喝了一大碗面汤。


    裴母:“珍珠,外面冷,穿衣服!”


    她早就醒了,为了让谢恒多睡会儿才一直躺着的,现在也起身穿衣。


    唐钜已经在外面敲锣了,晨练时间到,晚了要罚跑。


    裴长青起来也晚点儿,慌不迭拢了拢头发就去集合。


    小鹤年也催谢恒,“师兄,快快快!”


    昨晚上他还奢望师父看在师兄和阿鹏的份儿上,今儿会免了晨练呢。


    想多了。


    谢恒也不躲懒,穿上裴母给他找的阿年的单衣单裤一起去晨练了。


    晨练又是跑步又是打拳的,一会儿就出汗,不能穿厚了。


    王永和冯彬也没逃掉,跟着阿鹏一起去集合了。


    二蛋、锁头、蒜苗几个陪练弟子是必要到场的,其他孩子如果急着下地就去下地,不急的也来晨练。


    还有运输队轮休的几个青年也都乐意抽时间来练练。


    他们现在都想通了,运输队比他们种地赚钱,宁愿赚钱雇人种地也要跟着唐师父学几招拳脚棍棒功夫,这样就能更安全、更好的运货,这是必须的。


    见到谢恒,孩子们又是一阵热闹,纷纷给他行礼问好。


    他们不敢随意跟他开玩笑、打闹,极为尊重他,奉为小先生。


    谢恒笑着回礼,“我给你们带了礼物,不过要等等,在后面马车上。”


    孩子们纷纷说小少爷来了就好,他们不图礼物。


    现在他们家也能吃肉吃糖啦,没那么馋了。


    小珍珠:“晨练完给你们发糖。”


    “嗷嗷嗷,谢珍珠!”


    那还是馋的。


    大人们下地也特意拐过来跟谢恒问个好,表示欢迎小少爷。


    谢恒也都记得他们,一一问好,聊两句家常。


    村民们惊讶又惊喜,纷纷道:“谢小公子竟然还记得我嘞,我可真有脸。”


    晨练完,小珍珠果不食言,给大家分糖。


    二丫也大方地拿她的糖给珍珠一起分。


    她们这一次回来住几天,然后还要去县里。


    乡下起得早,晨练完还不到早饭时间,裴长青是照旧要晨读的,小鹤年、二蛋、蒜苗等孩子也跟着读,各背各的书。


    裴长青、小鹤年跟谢恒是能背到一起去的,这俩孩子会背的书比裴长青还多。


    他也不觉得跟小孩子请教掉价儿,就和谢恒请教做文章。


    谢恒在东宫陪读,除了背书、听先生讲书,也看了很多文章。


    虽然先生没要求他写文章,可他已经会,自然能给裴长青提供指导。


    裴长青有之前萧先生和谢恒给整理的书籍、文章,加上刘知府、詹通判以及曾知县的指点,他也算入了门,现在能对着格式写文章。


    八股文就是戴着镣铐跳舞,用固定的格式,按要求写文章,内容既要歌功颂德还得言之有物、引经据典,而且必须有新意。


    要求很高,所以能取中生员的就算水平不错,能取中举人就相当不错。


    当朝举人都能做官的。


    那进士自然更加了不得,说几千里挑一也不为过,个个四书五经烂熟于心,做得一手锦绣文章,写得一手漂亮小楷。


    裴长青自认距离进士的要求何止千里,只怕不沉下心扎扎实实读个十年书是不成的。


    好在……他是应试教育出来的,不求出彩,只求考试过关还是很会的。


    阿宁给他出谋划策,已经找到破题的窍门儿了呢。


    再说他也没非要考进士,先取个生员资格再说。


    至于自己这个从七品的育种司司正?


    裴长青觉得应该是暂时的,只要玉米种子普及开来,那他这个育种司就没啥用。


    主要他对种地兴趣不大,宁愿帮朝廷培养几个有此兴趣的人才,到时候让他们研究怎么培育更优良的种子。


    他和阿宁只负责把现代那些生物知识找机会露给他们,给他们打个基础。


    谢恒试了试裴长青的底,见他背书非常流利,破题也有了窍门儿,很为他高兴。


    “裴叔,你真是读书的人才,进步飞速。”


    今年裴叔的学识就比去年精进很多,简直判若两人。


    裴长青谦虚道:“这都得益于你们的帮助。”


    他又问谢恒今儿去不去镇上,用不用给小谢庄送信等。


    谢恒:“不急,先迎接钦差,其他的过几日再说。”


    小珍珠:“阿鹏师兄,你和我一起去接宝儿呀。”


    宝儿知道阿恒哥哥回来,肯定会第一时间过来的。


    谢恒也挺想他的呢。


    目送珍珠和阿鹏出去,小鹤年道:“原本以为先生会是钦差呢。”


    他寻思萧先生对种子的事儿非常上心,送种子的时候对他们也诸多叮嘱,说不定会以钦差的身份过来呢。


    萧先生如今也认可了他弟子的身份,他非常憧憬能跟先生一起读书。


    没想到皇帝派了另外一个国子监司正,不派萧先生。


    谢恒嘴唇动了动,很想告诉他,却又忍住了。


    虽然知道阿年不会乱说,但是有些事儿不想人家议论就最好不要透露,免得招祸。


    原本皇帝是想派萧先生来宣旨的,让他下来看看,结果太子又作妖!


    太子听说萧先生要下乡,他竟然恐吓小太监假扮他,他则打扮成下乡学艺的小太监混在钦差队伍里。


    谢恒跟萧先生对太子无比了解,第一时间就给他“揪”出来。


    太子就耍赖,说萧先生和谢恒走的话红蓝队就散架了,不许谢恒走。


    萧先生便主动跟陛下进言他留下主持东宫读书,由国子监卫司正做钦差,又让谢恒随行。


    他留下,太子就无话可说。


    太子虽然聪明,但是无论他们出什么招数,总要被萧先生和谢恒识破,不能偷偷跟随出宫下乡。


    谢恒出发的时候太子还气得吱哇叫呢。


    他道:“东宫功课紧,先生一时走不脱。不过先生非常挂念裴叔和阿年的功课,特意托了卫先生来指点。届时裴叔不用紧张,有什么要请教的只管问就是,卫先生是个很和气的人。”


    裴长青虽然没进学,跟其他读书人接触也少,可他知道国子监司正的分量。


    若是给别人听见不知道得多羡慕呢。


    这年头良师起至关重要的作用,书读得再好,要想写好策论、懂得安邦治国的理论却需要良师指导,不是自己能悟出来的。


    他感激得很,少不得心中又发狠必得尽快中个秀才,否则对不起这么多顶级资源啊。


    裴长青带着孩子们学习,沈宁先去作坊转一圈。


    作坊今儿继续上工,照旧发货,依然人来车往得很忙碌。


    如今大伯娘、三婶儿、四婶儿、荷花嫂子、黑壮嫂子、张老三等人各司其职,领着自己小组按部就班地上工,不需要沈宁多操心。


    发货也有清晰的账目对接,不只是二蛋等孩子能识字记账,运输队的小队长、作坊的组长、管事也都认识工作常用字,也能记账。


    即便识字不够多的,也能用拼音记明白。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认知:可以写得丑,绝对不能记错。


    丑可以练,不会可以学,马虎可不行。


    从作坊出来,沈宁顺便去地窨子看看。


    地窨子做活儿的基本都是五十以上的人,他们计件儿赚钱,压根儿不用人管,一个个都埋头干活儿。


    沈宁是去让他们注意休息,劳逸结合的,若是不注意休息,整天蹲坐、低头的,做不两年身体就该废了。


    尤其几个残疾人,以前形同废人,不能下地也不可能打工赚钱,吃白饭遭嫌弃。


    现在编席赚钱,东家不克扣工钱,还给肉汤喝,逢年过节还发节礼,家里人对他们也尊重起来,嘘寒问暖,吃饱穿暖的,一家子又和和气气的,他们又拼命想给家里多赚些钱。


    有的想给自己娶个媳妇,有个想给儿子去媳妇儿,有的想给儿孙攒钱,各有各的动力。


    “过个时辰要上来活动活动,喝喝水、上上厕所、晒晒太阳呀,咱要长长久久地赚钱,不是就赚两三年拉倒。”


    众人纷纷笑道:“东家放心吧,俺们可注意呢。”


    腿脚不好的男人双臂撑地,登时就来了几个别样俯卧撑,笑道:“东家瞧,俺也跟唐师父学了两招,且练着呢。”


    其他人也纷纷练两招给沈宁看,让她放心。


    沈宁笑道:“你们注意就行,今儿傍晚估计钦差会来,你们到时候也可以磕个头再走。”


    众人连声说好,不会给东家丢脸。


    他们以前半点见识也无,自打来了作坊那见识可嗖嗖涨。


    宫里来人、知府、知县、锦衣卫的,啥没见过呀。


    别的不会,磕头能不会么?


    刘知府问话,他们都能答两句呢,好不好不知道,反正裴老爹说没丢人,知府大人挺高兴。


    钦差来了也照办。


    沈宁叮嘱一圈,然后回去琢磨菜单子。


    小珍珠和阿鹏去接宝儿,顺便会把猪蹄子拿回来。


    家里再杀一只大鹅?


    听见外面嘎嘎的声音,沈宁寻思算了,别杀自家这些看门的功臣了。


    正盘算呢,高里正和高二郎推着鸡公车过来,一车鸡鸭和蛋,一车米面油。


    高里正:“阿宁,钦差来,咱得杀猪吧?现在杀,来了正好吃席。”


    沈宁想了想,也行,“再去柳家洼买两头羊。”


    京里贵人讲究,牛羊肉是好肉,猪肉次一等。


    高二郎主动道:“我这就去买。买回来和猪一堆儿杀,到时候直接抬过来,免得把这里弄上味儿。”


    高二郎如今也信服了爹的话,紧跟沈宁和裴二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自己那点产业算啥?


    跟着沈宁和裴长青,家业不但越来越多,还会更牢靠呢。


    现在他也不再跟大哥大嫂计较那点儿,大哥在城里张罗,三弟负责发货进货,他负责在家处理村中事务。


    沈宁这里有事儿,他也主动张罗。


    钱记账,回头从应酬费里出。


    应酬费是沈宁跟高里正商量好的,他们在城里跟官府、商家应酬,她这里跟客商的应酬,都可以报账。


    按说钦差是自家的事儿,不用作坊报账。


    可高里正觉得钦差这么长脸的事儿,哪能不算作坊的事儿?依着他要算全村的事儿,因为全村跟着长脸得好处啊。


    这种无形的好处摸不着,却能看得见。


    你村里来了钦差,县里都高看,四外村都尊重,村里交税、说亲、办事都顺利。


    哪哪儿都沾光!


    晌午裴母做个丝瓜鸡蛋虾仁汤,再摊煎饼给大家伙儿简单吃一顿,等着晚上吃席。


    周边村子很快从豆腐村得了信儿,知道要来钦差队伍,立刻拔菜的、捉鸡的、要么抱上织的布匹、挑上编织的篓子筐子,又来牌坊这里赶集了。


    豆腐村的妇女孩子们也趁机过来看看有没有自己急需的。


    而周边大户打上次刘知府过来就知道钦差的事儿,全都算着日子呢,今儿也纷纷上门送米面油、各种肉鱼菜品。


    柳大爷也打发管事说会送几个厨子带着炊具食材什么的来帮忙。


    沈宁推辞不过,便让人把留下的人和食材等都记账,以后还人情。


    原本她寻思像刘知府他们那么多人,村里就招待了,可一想这一次钦差和宫嬷嬷他们还带了来学艺的小太监和宫女,那就说不好多少人了。


    也确实需要外援。


    正忙着,东边儿烟尘滚滚,来了好大一些人。


    牌坊下小集市上的人远远瞅着立刻飞奔去告诉沈宁:“沈娘子,东边儿县里来了好些人,估摸着是来你家的。”


    沈宁寻思应该是陆裕和曾知县他们来迎接钦差的,便叫上裴长青一起出去。


    小鹤年和谢恒几个也跟着出去了。


    沈宁和裴长青去了路边等候,一看,哦豁,真是来了好些人。


    他们骑快马的、骑骡子骑驴的,还有坐车的、步行的。


    为首的是县衙开路的差役,后面是陆裕陪着曾知县,同行的有……看样子是县学的教谕以及学生。


    沈宁跟士绅、县学没什么来往,裴长青修县衙的时候也去修过县学,加上他营造、算学很好,县学教谕还特意跟他聊过。


    谢恒跟县学就很熟了,他还带着小鹤年、小珍珠他们逛过县学。


    他们还跟县学的程先生讨论过算术、珠算等。


    谢恒拉着小鹤年:“走,看看程先生来了没?”


    很快陆裕和曾知县到了跟前,下马。


    沈宁和裴长青等人立刻上前拜见。


    曾知县笑道:“钦差估计快到龙庙镇了,二郎和沈娘子与我们一同迎迎?”


    沈宁哪有不说好的?


    裴长青说他回去套车,俩有眼力见儿的差役已经将马让了出来。


    这马也不是县衙的,是士绅借的。


    沈宁和裴长青也看到后面靳老板等人了。


    县中不少士绅跟着来了,还有靳老板、麦掌柜、陈老爷、霍老爷子等大商户,倒是没见谭秀三人。


    他们竟然赶了一个车队,拉着好些搭棚子的物事,以及一车车木柴,一篓子一篓子的食材等等。


    没时间寒暄,只匆匆打个招呼。


    靳老板等人摆手笑道:“沈老板、裴二郎,你们只管去迎接钦差大人,我们在牌坊这里支锅灶摆酒席,帮你们摆酒招待钦差大人。”


    靳老板原本想自家帮沈宁办这酒席,可哪里瞒得过麦掌柜呢,很快其他饭馆也参与进来,纷纷表示要一起出力。


    豆腐村偏僻,路远,不好办酒席,那他们就去帮沈老板办啊。


    还能亏待了钦差不成?


    他们就来了。


    他们决定帮沈老板和裴二郎在家里摆酒席招待钦差等贵客,再在家门口摆美食摊儿招待其他人。


    顺便打打成阳县酒楼饭馆的名声。


    沈宁等一行人就往西去迎钦差,以示尊重。


    谢恒问小鹤年:“你想去吗?”


    小鹤年:“师兄用不用去?”


    谢恒笑道:“我跟钦差请示过先行一步,他同意的。”


    小鹤年:“人多又乱,那咱还是在家等吧。”


    那么多人,钦差自然顾不得他们,有爹娘去就好啦。


    谢恒:“珍珠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小鹤年非常淡定道:“八成和宋家兄弟打起来了。”


    谢恒:“?”


    想了想,是珍珠能干的事儿。


    她可不惯着谁,也不讲究什么亲戚,若是惹到她跟前她先揍一顿再说的。


    谢肃都挨揍,更不用说宋家兄弟了。


    反正珍珠吃不了亏,谢恒和小鹤年也不担心,顾自回家看书了。


    他俩一见面总有说不完的话,恨不得找个安静没人的地方去聊天看书才好呢。


    沈宁和裴长青一行人刚到镇上就看到一大群人等在那里,其中有柳大爷、禚老板、宋母等人,禚元杰也在后面蹦高高跟他们打招呼,没看到宋福瑞一家和珍珠阿鹏。


    因为有知县在,他们也不敢贸然上前,只在路边行礼见过大人。


    曾知县摆摆手,让众人免礼,简单训示几句,又道:“钦差路过此地尔等不必惊慌,更不要围观堵路,都不要耽误营生,各自忙去吧。”


    话虽如此,大家伙儿却不肯就散了,而是加入了迎接队伍。


    沈宁还想找找珍珠他们,却也没看着,按理说闺女接了宝儿就该回家的。


    很快听见锣鼓开道的声音,钦差到了!


    沈宁也就收敛心神专心迎接钦差了,闺女有阿鹏呢,自然不会有事儿。


    顶多就是别人有事儿,那……回头再说。


    钦差一行人自不是一路上吹吹打打的,也是进了龙庙镇听闻差役探报知县等人前来迎接才摆起仪仗。


    原本依着卫司正,想快到豆腐村再摆仪仗的。


    这一次依然是顾千里、韩方带队护送,桃源许知县也带着他的人随行,而钦差队伍浩浩荡荡看着得有数十人。


    沈宁看得两眼一黑,这么多人?


    他们村可招待不下啊。


    幸亏有靳老板等人来帮忙,否则自家真是要麻爪呢。


    就不知道他们呆几天,这些学徒有没有餐补。


    顾千里看到裴长青和沈宁二人,朝他们举起马鞭示意,笑了笑,回转马头告知钦差一声。


    卫司正是个地地道道的文人,世代簪缨,到了他这一代虽然官运不畅,可在文坛依然拥有一席之地。


    皇帝就钦点他为国子监司正。


    这一趟能出来纯粹是萧先生举荐,拜托他试试裴长青,再帮他看看裴鹤年,多给孩子一些鼓励和指导云云。


    萧先生是个洒脱却又靠谱的人,他不会随便拜托人,而他看上的人必然有独到之处。


    卫司正就动了心。


    他寻思萧先生都有一个好弟子,又为太子师,若是这个裴鹤年真当聪慧绝伦,倒不如……自己收为弟子?


    这世上良师固然难得,可心的弟子也不常有啊。


    听闻顾千里的话,他也不摆谱儿,直接就让停车,撩起车帘下车跟众人见见。


    成阳县的学子们激动得已经没法保持安静,下意识就往前凑,都想跟他请教学问,请他指点一二。


    尤其那些处于瓶颈的,若是得名师指点,很可能就突破瓶颈直接再上一个台阶!


    “卫先生,卫先生!”众学生们激动地呼喊着。


    曾知县早就下马迎上去,闻言皱眉。


    陆裕立刻摆手,低喝:“肃静,不得喧哗!”


    陆裕以典史文职执掌县衙治安缉盗等职责,却没有读书人的文气,反而自带冷肃气势,立刻就镇住那帮学子,场面瞬间安静。


    曾知县就示意裴长青、沈宁一起上前见过钦差。


    众人只见卫先生相貌儒雅俊秀,留着漂亮的胡须,看不出具体年纪,活脱脱就是正经书里走出来的美男子。


    镇上围观的百姓纷纷夸道:


    “钦差好相貌!”


    “美丈夫!”


    虽然曾知县、陆裕都仪表堂堂,可跟卫先生的气质不能比。


    裴长青虽然生得俊朗,但是他至今没留胡须,又不做士绅派头,顶多就是俊朗后生,还不足以被人追捧美丈夫。


    时人以卫先生、萧先生这种为美。


    卫先生已经习惯被人夸好样貌了,他有能与之匹配的才华和身份,自然也不怕人家夸他美姿容什么的。


    我确实美嘛,他们夸得没错。


    卫先生心说。


    他与曾知县寒暄两句就没太大兴趣,而是扭头看裴长青和沈宁。


    曾知县也知道他的脾性,并不生气,主动引荐夫妻二人。


    卫先生看着裴长青:“听闻你去年才识字启蒙,如今已经背完四书?”


    裴长青拱手见礼,“回大人,是。”


    卫先生:“那拼音识字法果真如此好用?”


    裴长青笑道:“先生,我们村中小儿老人靠此识字法也能认识些许字,还能记账呢。”


    卫先生也不回车上,就和他们一并缓行,一时没忍住考了考裴长青的背书情况。


    裴长青对答如流。


    卫先生摸了摸自己漂亮的须髯,从启蒙到背书,这才短短一年?


    裴二郎居然就能将四书背熟,确实不简单。


    他又低头去找,“那位小阿年可在?”


    谢恒常夸他师弟比自己还聪慧还会读书,卫先生一直很好奇,心痒痒得厉害。


    裴长青简单解释,迎接的人多,孩子怕跟着添乱,便留在家里了。


    卫先生嘟囔:“该来的不来。”


    不该来的乌泱泱一大群,瞅着他眼疼。


    曾知县:“先生,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先安顿下来?”


    他看这些人,也想安排在镇上,原本去县衙最好,可这里离县里远,来去不方便,不如就地安置。


    卫先生却又不在乎这个,他急着去豆腐村看看。


    他想看看小鹤年以及那个以前从未见过的乡村学堂。


    第160章 露脸 这家子个个不普通


    卫先生想去豆腐村,严主事作为副钦差自然不反对,他也想第一时间去豆腐村看看。


    作为工部屯田司主事,他除了做副钦差还肩负着其他任务,户部以及工部主官让他就近仔细勘察一下豆腐村试验田,看看他们到底是怎么把玉米种出高产的,竟然比皇庄良田种出来的更好。


    皇庄不但有良田,而且靠着京城也容易掏粪积肥,试验田的肥料还是足的。


    虽然名义上是太子和谢恒负责试验田,可实际还有皇庄的庄头呢,那也是老庄稼把式,很会种地的。


    可他们居然种不过一个普通农户,还让裴长青把育种司以及主官的位置给占了去。


    原本朝廷成立育种司,也该是他们工部的,一个司正一到两个副司正,再加上四五个小吏,这又能安排七八个人呢。


    更何况司正从七品,他是官儿,不是吏!


    即便皇帝说育种司衙门是暂时的,也没有什么实权,可严主事的上司们还是觉得有些不大爽快。


    所以他必得瞪起眼睛,竖起耳朵,仔细看仔细听才行。


    裴长青一个没有读过书的农夫,单纯靠跟着自己小儿子学识字启蒙就背完了四书,这也震惊了严主事。


    他有些不敢置信,总觉得不真实,其中有什么猫腻儿。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曾知县,怀疑是曾知县的伎俩,这是怕没有什么建树,考核中等无法升职所以造出这么一个“人才”?


    我且再观察观察。


    同来的还有桃源许知县,他得知消息以后带人亲去驿站迎了钦差,又陪同一起过来。


    之前他陪着张公公来过,裴长青和沈宁也认识他了。


    许知县早就羡慕曾知县运气好,辖区竟然出现这样俩能人,且不说裴长青,单说沈宁她的产品就帮曾知县提高了不少商税,连带着桃源也受益。


    桃源几个大商户现在和沈宁也有合作,各色腐乳、米粉、牛油锅福气面、叉烧酱等秘制酱、各种腌蛋,如今也是桃源畅销品。


    甚至桃源的销量比成阳县还要大。


    毕竟桃源地处要塞,靠着运河,虽然没有徐州那么四通八达,却也是勾通南北连接东西的一座县城,又有水路两用的驿站,南来北往的客商也会在这里歇脚,散货装货。


    许知县也受益匪浅,恨不能把沈宁这尊财神爷给请回去。


    可惜人家虽然低调,却有粗壮的大腿,以前有皇帝跟前的红人做靠山,后来皇帝也喜欢她的产品,还御笔钦点福气娘子,成为最低调的皇商,那谁还敢动她?


    许知县觉得自己还好,起码也沾光了,另外几个县就只有羡慕嫉妒的份儿了。


    虽然他们县内大商户也来运货,也有合作,可毕竟路远不方便嘛。


    卫先生也上了马,有许知县陪着跟裴长青、沈宁一起骑马缓行,往豆腐村去。


    钦差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往豆腐村去,镇上不少有闲暇的人便跟着去看热闹。


    钦差啊!


    看一次能吹一辈子!


    谁能忍住不去看?


    不少没有雇工的小铺子都直接关了门去看呢。


    宋家、柳家、禚家等龙庙镇大户自然不需要如此,家家都有雇工,他们当家人不只是想凑热闹,还想要更多。


    谁能给钦差大人磕个头,送上礼物,那可是天大的脸面,以后在镇上都格外长脸。


    不敢贸然往钦差跟前凑,他们就想走陆裕和曾知县的门路。


    曾知县没立刻跟去豆腐村,他得安排一下钦差一行人的住宿问题。


    在成阳县这些天人吃马嚼的,都得县衙负责。


    他命陆裕带人跟镇上客栈说一声,把最大最好的几个院子包下来给钦差一行人落脚。


    豆腐村可安置不下如此多的人。


    即便卫先生可能会留在豆腐村,其他人也得另外安排住处。


    再者听卫先生的意思他们不是张公公那般颁完旨就走,而是要逗留些日子。


    宋父病了,宋大在府城,宋二不在家,家里依然是宋母主事。


    她很想主动献宅子给钦差等人住,可又不敢造次。


    眼前的是知县,最讲究尊卑,她一介女流不被瞧在眼里,若是强出头又怕惹知县不喜。


    看来以后得让老三……跟这些场面人走动起来。


    老三与裴家关系密切,让他管起来对宋家也好。


    禚老板、柳大爷几个就上前奉承,纷纷表示镇上有宅子可以空出来,洒扫一新。


    这些人家的宅子自然比客栈住得舒服,曾知县也没拒绝,让陆裕看着办。


    而沈宁这边儿,他们陪着卫先生、严主事、许知县几个到了豆腐村。


    天近傍晚,绚烂的红霞似锦缎一般瑰丽,沿途却挤满了看热闹沾喜气的百姓。


    百姓对此天色习以为常,卫先生却看得心下一动,当即就文思泉涌,诗兴大发。


    严主事却用心观察一路民情,是真实的百姓还是地方官特意安排的“良民”,他这种常与匠户、农户们打交道的官员还是看得清的。


    他发现豆腐村的百姓不管衣着、精神比其他村都要好不少呢。


    他们从京城一路南下,不是走水路就是走陆路,途径驿站歇息,他也会悄悄出去观察一番。


    一般来说,靠近驿路的村子多少的都有点外快,即便如此有些村子的百姓也是面黄肌瘦、衣着破旧,有些则是刁滑小民含量超标。


    豆腐村的百姓穿的也都是麻布、普通棉布,却衣能蔽体,洗得干净。


    这些百姓脸上也不是骨头包着一层皮,面色都有光泽,皮下有肉,不管男女老少一个个咧着嘴笑得非常开怀。


    他们居然不害臊、不畏惧?


    这可是头一次见!


    严主事很感兴趣。


    很快他看到几个衣着整洁的半大孩子列队过来,其中一个孩子声音大点,在那里数:“一对、两对……这么些人,咱们村估计住不下,好房子不够。”


    另外一个孩子则数马多少,“咱村的草料怕是不够,得让四外村送,快去通知。”


    严主事看卫先生有裴长青陪着,他就故意放慢马速,越发要听孩子们说什么。


    不听还好,越听越惊奇:这些小孩子算学竟如此好吗?


    他听着他们喊了数随口就算出答案,有些两三位数的加减法甚至乘除法,他都得算算呢。


    有个孩子拿着一个本子,捏着根棍儿在那里写写画画,做纪录。


    再看那些大人,怎么都是老掉牙的老头子老太太?


    哦,壮劳力应该都在地里秋收。


    严主事微微颔首,这村子是办事的,不像有些村子但凡有热闹丢下地里的庄稼也要去凑。


    很快他们就看到了村道和官道交叉路口处的高大牌坊,牌坊下面路边儿不少村人在那里摆摊儿,多半是手工品和蔬菜、鸡、蛋什么的。


    而靳老板等商家的食摊棚子、锅灶也都搭了起来。


    这一次不是各家单打独斗,而是几家合伙,一共搭了三个棚子,支了四口大锅,四口小锅。


    红白案齐备,大锅炖、蒸、煮,小锅炒炸煎。


    酒楼本身就带了熟菜来的,炖得酥烂的蹄髈、卤得喷香的烧鸡、烧鹅都是现成的,务必帮豆腐娘子招待好钦差等人。


    虽然天色未黑,草棚子探出去的杆子上也挂了几盏灯笼,里面都是儿臂粗的蜡烛。


    有裴长青和沈宁接待钦差,高里正也不上前出风头,领着裴大伯几个在家里帮忙。


    他把自家结实的桌椅都抬过来,晚上和明儿午饭肯定都得在这边儿吃酒席。


    他还让陶氏把家里备的红布拿出来,让谭秀领着针线组的巧手妇女、小子们赶紧扎大红花,把沈宁家装扮得跟结婚一样。


    红布他是常备的,用完即买,遇到喜事立刻拿出来热闹。


    谭秀是坐车跟着陈老爷等人一起来的,陈玉箫和陈琦自然也来了。


    都在帮忙张灯结彩。


    见钦差队伍一到村附近,锣鼓班子就敲打起来。


    锣鼓班子是童大舅攒的。


    陶族长、童大舅以及周边几个村子的里正都带人来了,不说钦差到了,就是知县大人来他们做里正的也想露个脸。


    也都不空手,虽然没有县里老板以及镇上大户们的家底,也是要表示一下的。


    陶族长自然是送大鹅、鸭子,其他有拉柴火来的,有送牲口精饲料豆饼高粱来的,也有送菜蔬和村里自己侍弄的瓜果的。


    一时间沈宁家院子里、东院儿各种食材堆成小山。


    众人进了院子。


    卫先生和严主事一路上听谢恒和宫嬷嬷讲过不少裴家的事,对裴家朴素的农家小院儿也早有准备。


    如今意见,名不虚传,果然简朴。


    卫先生打量这被粮食和各种菜蔬堆得有点满的农家小院儿,又想作画,回头献给陛下。


    若天下百姓如此,必然人人安居乐业。


    裴长青:“卫先生,一路长途跋涉,先稍作歇息,喝杯粗茶解解渴。”


    曾知县也已经赶上来,他都安排停当,只是没想到豆腐村村民动作如此快,食摊儿搭起来,大红花扎起来,吹打班子都热闹起来,他都忍不住心生羡慕。


    谁人能指挥百姓如臂使指?


    看那些百姓兴高采烈的样子,分明是自愿的。


    这自然不是里正的功劳,毕竟没有裴二郎夫妻的时候里正也只是一个里正。


    所以这都是裴二郎夫妻的本事。


    一介草民,居然能被邻里爱戴至此。


    实在是……让人惊讶且羡慕。


    沈宁家不算宽敞,高里正已经带人把饭橱、案桌、水缸抬出去,又把自家两张黑漆八仙桌摆在一起,再放上一圈配套的靠背椅。


    即便这里不宽敞,钦差们也没想过要去别地儿,就奔着这里来的。


    卫先生精神亢奋,不累,却渴,从善如流进堂屋落主座。


    严主事左边下手坐,然后曾知县、许知县再坐。


    顾千里和宫嬷嬷不把自己当客人。


    尤其宫嬷嬷,一路上瞅着严肃冷漠,对那些宫女太监更没笑模样,见着裴母却跟见了亲姊妹般。


    不用沈宁介绍,宫嬷嬷就把裴父裴母向钦差介绍了。


    顾千里则带着韩方去安顿一下随行的宫女、太监,让高里正给他们安排吃食。


    屋里裴母和谭秀早就泡了茶,还有熬好的银耳汤。


    卫先生先喝了一碗茶,又喝了一小碗银耳羹,解渴又垫了肚子便说要见俩孩子。


    沈宁转身问守在门口的二蛋几个:“阿年和阿恒呢?”


    二蛋小声道:“阿年说人多忒乱,他和小公子去僻静地方看书了。”


    沈宁笑道:“这会儿又把自己当孩子了,快去给他们喊回来。”


    她和裴长青把种玉米瓜子、研究白糖的重担交给阿年,阿年完成得很好,自然会引起朝廷重视。


    钦差也是冲着他来的呢。


    阿年聪慧又勤奋好学,再有名声,以后科举、仕途之路就会顺当很多。


    沈宁和裴长青志不在做官,可小鹤年有那样的志向,做父母的自然是要托举的。


    她又请唐钜去迎迎珍珠和阿鹏,即便在宋家有点小事儿,也该回来了。


    她原本以为他们走小路呢。


    很快小鹤年和谢恒一起回来,院子里已经挂满了灯笼,屋里更是挂了好几盏蜡烛灯笼,照得屋子犹如白昼。


    不只是小鹤年感慨,谢恒心中都感叹,沈姨家从来舍不得这样点灯的。


    俩孩子一进屋,卫先生和严主事立刻把视线落在小鹤年身上。


    一个普通农家的小子,小小年纪就知道跟着大伯读书识字,还能给亲爹启蒙,还能办个乡村学堂领着满村孩子学识字。


    为了爹娘识字方便快速,他还和谢恒一起琢磨拼音识字法,还跟谢恒一起琢磨珠算,后来又带着孩子种玉米、研究白糖做法。


    这样一个孩子,不可能不引人好奇。


    卫先生和严主事都是读书无数,博闻强识的,也看过不少记载能人异士的文章。


    卫先生心里猜测这孩子兴许有什么神异之处?


    他是信服萧先生的,萧先生不可能弄虚作假。


    严主事是有所怀疑的,真不是曾知县特意造出来的人才?


    一家子出一个天才,那是可能的,出俩、出仨?爹娘儿女都天才?


    总觉得不可信。


    即便谢相爷一门三进士,儿孙也善读书、有出息,可这也是数百年丰厚的根基积累,孩子再聪慧好学,便厚积薄发。


    裴家呢?


    这么看裴家比谢家还要厉害。


    突破常理的厉害。


    严主事虽然觉得不可思议,很可疑,但是跟这一家子聊下来他又觉得这一家子很……正常,没有什么可疑的。


    虽然说话做事有些不拘小节,不那么遵从礼法规矩,但是乡下人底子薄,规矩少,学习快但是理解不深,这是很正常的。


    甚至不只是夫妻俩和小子独特,这裴父裴母也让严主事觉得不普通。


    俩老人家也识字,也会算数!


    不仅如此,老爷子竟然还能画格子设计红席的花样,还能算需要多少篾片,编多少行。


    这、这简直不可思议啊!


    就是很多管钱粮的吏员,他也算不出的!


    那老太太也不一般,她也识字会算数,她会织袜子和手套,一看他的手腕就知道要起多少扣,如果线加粗减几扣,线细的话加几扣,要织多少圈等等。


    她如数家珍,而且一边说一边掐指头算!


    管他们可不可疑,严主事恨不得将他们都抢回去!


    卫先生虽然对算学不感兴趣,也不精通,但是日常算数还是会的。


    可他听不懂裴父裴母的算数,一头雾水,两眼震惊。


    严主事自然要问。


    裴父说专业知识还行,让他说别的他就嘴巴不够利索,索性闭嘴不吭声,让老婆子说,老婆子要是不会那不还有儿子儿媳以及孙儿嘛。


    裴母已经历练出来了,这会儿也不再紧张得磕巴,她起身行礼,待卫先生让她只管坐她又坐会凳子上。


    宫嬷嬷握握她的手,让她不必紧张。


    看裴母变得如此厉害,宫嬷嬷与有荣焉。


    她见过裴母以前的样子,会害羞,也自卑,怕给儿子儿媳丢人,怕给孙子拖后腿就努力学拼音识字。


    今日再见,这老太太脱胎换骨一样,真提劲!


    裴母笑道:“回大人,这算法简单得很,不是我们厉害,是阿年教了我们简便方法,记住那个方法回回往上套就行啦。”


    小鹤年不管学什么都喜欢总结规律,加上跟着沈宁和裴长青又学了统计学、统筹学等的一些知识,他自学起来如虎添翼,总结规律那叫一个顺手。


    卫先生和严主事又盯住了小鹤年,越发觉得他神异得很。


    不一般!


    严主事不怀疑是曾知县造人才了,因为这些东西曾知县肯定也不会。


    裴长青和沈宁学习时间不久,启蒙还是谢恒和儿子帮衬的,自然也不会。


    这个小鹤年,真是个生而知之的天才呀。


    在场的几位读经史的官员心头不约而同地浮现这么个想法。


    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


    这个孩子就是生而知之者。


    卫先生越看越喜欢,越发觉得萧先生挑到谢恒这样的弟子,那他选小鹤年也极好。


    他忍不住试试小鹤年背书的情况,抽查的结果自然是对答如流。


    他又试试小鹤年对经书的了解,考考释义。


    小鹤年依然对答如流。


    谢恒帮他们弄了不少书,除了让谢掌柜送的,他从京城也或买或抄或从家里顺,也让萧先生帮忙,还跟皇帝求过,总之弄了不少书和文章。


    裴长青没看完,小鹤年记性好且现在没有科举压力,就看了很多。


    他虽然不是生而知之,但是有裴长青和沈宁启发,确实理解力非常强。


    很多时候他读原文基本就能理解大概的意思,再看看名家释义,记忆就很深刻,根本不需要特意背诵。


    这点他和谢恒很像。


    卫先生考小鹤年的四书、释义,严主事也心痒痒,忍不住试试小鹤年的算术水平。


    比如考个九章算术,出个鸡兔同笼之类的题目。


    这哪里能难倒小鹤年?


    鸡兔同笼的题目,压根儿不用裴长青讲,小鹤年自己就琢磨出了答案。


    抬腿儿问题,对他来说就好像脑筋急转弯。


    严主事又考他计算土方、种子以及清算田亩数的问题。


    这就涉及体积、重量、面积等内容。


    这哪里能难倒小鹤年?


    他对数理化感兴趣,自打跟裴长青开始学科学以后时不时就要裴长青给他出难题,没有难题他就自己琢磨自己出题。


    这方面他极有天赋,不是严主事能考倒的。


    严主事心里突然浮出一个词:智多近妖。


    不不不,这孩子不妖,他很端庄、正派,眉眼清明,神清气爽,没有一点妖异。


    他欣赏的同时又有些担心智多不寿的问题,忍不住患得患失。


    但是看小鹤年唇红齿白,皮肤白皙透着红润,头发乌黑,眼瞳湛湛清亮,肾气十足的样子,定然不是那种体弱多病之相。


    好,好!


    这孩子以后要是当主管,下面那些小吏谁都甭想糊弄他。


    严主事不禁想到自己刚当主事被下面文吏糊弄的惨痛经历来,恨不得凭空让这孩子长上五六岁,这样就能下场考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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