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他被迫成了一个后天的性……


    骆殷粗喘了几声, 眼前一阵阵发黑,气流在逼仄的空间仿佛凝滞成粘稠的胶体。


    他喉咙泛上血腥,无意识抓握的物体却在这时抽了出去。


    骆殷心里一空, 喉结动了动,下意识呼出一声:“别……”


    无法呼吸的痛苦带来的不仅是恐惧, 更有几分冷静之后强逼出来的理性,骆殷咬住舌尖, 抬眼看着面前的苏缪。


    清冷的香气驱散了一丝窒息, 苏缪按亮手机, 微光在他脸上打出高鼻深目的阴影。他先扫了一眼顶端空荡荡的信号, 不出所料地叹口气,随后把屏幕对准了骆殷。


    骆殷下意识眯起眼,被汗浸湿的眼睫眨了一下, 却不肯躲开这束光。


    苏缪蹲下身, 直视着他。


    骆殷很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这让他感到有几分新鲜。但骆殷的眼神明显已经有点不清醒了,眼前仿佛闪回着无数魑魅魍魉的画面, 他不复原先的强硬, 低哑的嗓音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你……过来”。


    他在示弱。


    苏缪把手机换了一只手, 没有如他所愿触碰他。亮光在两个人相叠的影子上踩过, 苏缪懒散地搭着下巴, 嘴里诱导道:“你知道不是我做的吧?”


    骆殷没说话——他的上半身像被冰垛冻住,再发不出声,目光却垂了下来, 死死跟着苏缪。


    “你出去以后,应该脑子清楚,知道自己应该查谁, 谁才是该被惩罚的人吧?”苏缪问,随即,他笑了笑,像一个合格的动物驯养员,“算了,我早知道你是个糊涂的人。别硬抗了,坐下,别死在我怀里。”


    他勾过骆殷撑在电梯壁止不住痉挛的掌心。骆殷没吭声,只注视着他,唇抿的死紧。


    黑暗让一切声响变的盛大,苏缪忽然偏了下头,不确定自己听见的剧烈心跳是不是错觉。


    他确定自己此刻很平静。


    骆殷被他牵引着坐在地上,许久都没有动静,像是死了。


    于是苏缪叫了他一声:“还活着吗?”


    骆殷从喉咙里低低咽出一声:“……嗯。”


    他们沉默良久,有苏缪在旁边,骆殷终于慢慢适应了封闭的空间,渐渐平复下来。他微微敛目,似乎对自己弱点的暴露进行了一会反思,然后说:“帮我把手机拿出来。”


    “这种时候,你不光不为连累我道歉,还几次三番用这种祈使句跟我说话,有没有考虑过你现在脆弱到根本不可能反抗我。”苏缪托着腮,真心实意的不解。


    骆殷懒得和他贫嘴,自己掏出手机,额头上又出了冷汗。果然,信号栏上一片空白,骆殷抬了下眼,又烦躁地垂下去:“不会再等很久的。”


    苏缪扯了下嘴角:“我有个问题想问。”


    骆殷恢复了一些力气,也学着他提起唇角:“我有不答的权利么?”


    “没有,”苏缪说,“你又不是什么缺乏安全感的高敏感人群,幽闭恐惧总不能单纯是因为黑暗吧?我知道你最怕的不是这个。”


    骆殷言简意赅:“绑架。”


    F4小时候被一起绑架过,闹得很大,只是当时他们四个都还小,有些可怕的记忆已经随着漫长的时间被刻意淡化了。


    只有骆殷依然记得那时连呼吸都无法自由掌控的心情,潜意识的影响持续至今。


    即便他如今已经有了足够强大的权力和心态,也依然无法填补那种已经随时间泛黄的无力。


    “果然这么多年,你还被困在那里,”苏缪无声地笑了一下,厌倦地抱臂,强迫自己闭目养神,“那帮废物点心到现在还没发现少了两个人吗?”


    共处一室的时间太久,冷风绕着电梯间灌进来。长腿无处安放,只能蜷缩起膝盖顶膝盖,这样似是而非的接触,让他们之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近乎于相依为命的心境。


    就算是苏缪,也有点不耐烦了。


    骆殷道:“谁心里都有走不出来的牢笼。”


    他们都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接下来的时间,两个人谁都没再说话。苏缪隔几分钟扫一眼时间,就在他扫到不知道第几眼的时候,电梯厢忽然开始轻轻震颤。


    紧接着,电梯门洞开,许多人焦急的脸出现在骤然亮起的光线里——救援终于到了。


    苏缪抬手挡了一下眼睛,率先站起身往外走。


    胳膊被拽住了。


    骆殷掀起眼皮,晦暗的眼底闪过一瞬黑沉沉的侵略性。


    一瞬间,苏缪看着那眼睛,甚至以为是他不想让自己离开。


    随即,那丝侵略性很快被骆殷掩在了理智之后,好像从未出现过。他松开了苏缪的手,整理着自己在半昏厥间抓皱的衣袖,说:“这次的事故,我会追究到底。”


    骆殷的弱点只有和他一起被绑架过的F4清楚。


    他们之间就像具象化的王室与贵族,天然对立,从来没有信任可言,即便刚刚才为了汲取一点温暖亲密相贴。


    苏缪松了松快要被捏碎的手腕,对时刻关注着他们一举一动的民众施以微笑,然后便头也不回地抬步离开.


    他出去这么一趟回来,弗西公学的人工降雨来来回回下了七八次,从来去匆匆的深秋下到了凛冬。


    满潜没想到苏缪所谓的“出差”能出这么久,心都等焦了,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人回来,却又别扭起来。


    不因为别的,就因为上周他请假去看望母亲时,母亲无心说的一句话:


    “听王宫里的人说,殿下到了该给他找联姻对象的时候了。”


    满潜不知道自己会对苏缪的婚姻这么上心,诚然作为一个联邦公民,关心下一代王室继承人的婚恋状况仿佛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但他就是觉得别扭。


    不见到人还好,一想到快要见到了,他的状态简直肉眼可见焦躁起来。


    就连他的舍友都注意到了这种不同寻常的变化,打趣他:“你最近是有了什么心上人吗?这么神思不属的。”


    满潜浑身一凛,跟被雷劈了似的,毛都炸起来了,狠狠瞪了那多嘴的室友一眼。


    然后,自己跑走,兀自发愁。


    上飞机前,苏缪收到了来自教授的邮件,改作业改了一整个航程,精疲力尽,下飞机时精神头看起来都不太好。


    他先回了趟王宫,之后才去的学校。半个学院的人都来围观了,苏缪懒得再装模作样应付,一眼瞧见了人群后方的满潜,当即摆摆手,三步并两步靠在了满潜身上。


    他伏在满潜耳边低声说:“快走,这群人麻烦死了。”


    满潜心里还惦记着事,被他一靠简直不得了,一个激灵,险些把人甩下去,用尽全身毅力好歹忍住了。


    苏缪被他磕磕绊绊拖回了自己的别墅,硬是把瞌睡给拖没了。他打了个哈欠,瞥见满潜欲言又止的倒霉孩子模样,笑了:“还没忘你那奖励呢?带了,后面我让人给你送过去,回头再给王宫也送一份。”


    不是专门给他带的,一看就是顺手随便带的。


    满潜的心情更复杂了,他作为孩子的那一半对于苏缪的关心感到无比的开心和幸福,过于早熟的另一半又控制不住地在意,在不知多久之后的未来,这份礼物或许也会有联姻对象的一份。


    苏缪毫无所觉,他在别墅里转悠一圈,随便找了点吃的填填肚子,然后招小狗一样对满潜招手道:“我看看你的普语考核成绩。”


    普语,就是普特斯语,普特斯是联邦的前身,由于日常口语长久以来已被混杂了多地风格的联邦语言取代,普语转而变为了大部分联邦公民国际化的书面语言。因此弗西公学把普语水平作为一项关乎学分的重要考核。


    满潜不太好意思地翻出成绩单给他看。


    苏缪简单扫了一遍,强压住嘴角,尽量客观评价道:“嗯,做得很好,今年拿到了B的好成绩,不用重修了。”


    去年普语考核,满潜勤勤恳恳练了一学期,天天对着苏缪魔音贯耳。但受语言天赋所限,最后拼尽全力也才得了个C,还是教授心软给的努力分。


    毕竟满潜不像苏缪,没有任何的基础可言,口语念出来异常搞笑。


    考核官不像苏缪第一次听时喷出茶来已经很给面子了。


    满潜脸红彤彤的,太久没见的人在他心里承受了过载的思念,变成了凌冽寒冬一尊暖炉,毛绒包裹下透出影影绰绰的,温暖的柔软。


    苏缪放下成绩单:“喂,你……”


    忽然,满潜上前一步,一声不吭地抱住了苏缪。


    “哥,”他直白地表达着自己,像一只只会横冲直撞的幼兽,“我好想你。”


    苏缪一呆。


    他完全没料到满潜会突然靠近,有些无所适从地想把人直接丢下去,然而手碰到对方微微颤抖的脊背,单薄的骨肉还带着孩子气的稚嫩,就好像感受到了他发自全身心的完全依赖,突然又有点不舍得推开了。


    这种拥抱姿势,像反复强调着对方可以被完全掌控的姿势,苏缪突然生出一种自己被需要的错觉。


    “行了,不要撒娇了,”最终,苏缪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满潜的脖颈,“我去出差,又不是不要你了,放开。”


    满潜下巴垫在他肩上问:“那你会不要我吗?”


    “只要你不太累赘的话。”苏缪说。


    满潜抱了一会,终于还是直起身。


    他本来有很多的话想说,想说说自己这些时间在学校做了什么,学了什么,又和多少人打架没被捉,但抱住苏缪的一瞬间,那些话都说不出口了。


    苏缪瘦了,在他掌心的丈量下,瘦了大概有一个半指节那么多。


    原本他像这样环抱时只能堪堪扣住肘弯,现在却能轻而易举握住大臂了。


    这几个月里,满潜勤学苦练,奋发图强,通过校级考核的第二天,就熬夜完成了一份用普语写的家书。


    现在他突然不打算拿出来了,因为觉得笔法太拙劣,自己太幼稚,身量还不高,远远没有长到有足够的勇气和能力与苏缪并肩的程度。


    苏缪怀里空了,他抱起胳膊,不满地说:“吓我一跳,下次要碰我,先打个报告。”


    满潜看着他。


    苏缪:“听见了没?”


    满潜眼睛弯出一点笑:“知道了,报告。”


    苏缪:“……”


    这熊孩子,是不是对他太黏糊了点?


    别人家的兄弟也这样吗?


    满潜给他倒了杯蜂蜜水,蹲在他脚边,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好奇道:“哥,你这次出去做什么了?”


    苏缪别过脸,一巴掌糊上满潜的脑门,明显不想多说:“小孩子别管那么多。”


    话刚落下,他就看见了满潜的眼睛,那是一种含着关怀与隐忧的关心,故作憨态道:“和我说说吧,哥,我看新闻了,但那上面的普语用法太难,想听你讲。”


    ……装傻充愣的臭小子。


    但苏缪大概是太累了,鬼使神差的,他居然从这态度里品出一点熨帖来。和朋友,和下属都不同的,这其中的温度来自于家人。


    不论有没有血缘,家人永远是人一生中无法被替代的亲密关系。即使满潜只是后来的。


    苏缪毫无波动的心好像被轻轻揪了一下:“……最近局势不太好,我代替我叔叔……哦,也算是你叔叔吧,出去转了两圈,但应该没什么用。看舆论那意思,下一次开议会要是有人上去掐死他都不为过。”


    满潜“唔”了声,不解:“他不得人心,是他自己作的,你为什么替他擦屁股。”


    苏缪快被他气笑,惩戒似的推他:“我们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唇亡齿寒学过没?”


    “学过,学过,”满潜嘿嘿笑着躲开他的手,“命运相连,他不好过,哥你也就不好过了。可是,他要是被赶走了,你不就能顶替他了吗?”


    苏缪:“扯淡,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被满潜这么一打岔,奇迹般的,苏缪连日来东奔西跑的疲惫好似突然烟消云散了一些。他后知后觉感觉到一丝痛快,心想,这小孩眼毒。


    可惜他的目的并不在那个堆满了白骨与暴政的王位。


    俩人打闹一阵,把什么沙发桌椅搅和的一团乱,才终于消停。苏缪喘着气端起那杯放凉的蜂蜜水,这时,忽然听见满潜出声道:


    “哥,不管你要做什么,是一个怎样的人,想当政客还是哲学家,对我而言都没有区别,”他正色说,“你都是我哥。”


    满潜:“我也会永远努力追随你。”


    苏缪回头,静静地看着他。


    满潜最近进入了变声期,说话不舒服,嗓音比公鸭好听不到那里。明明难受还硬要扯着嗓子说话,对自己对苏缪都是折磨。


    苏缪捏扁他的嘴巴,道:“想得美,我当乞丐打断你的腿让你去讨饭干不干?”


    满潜也笑了,拿下苏缪的手,露出嘴里一颗白暂的小虎牙,显得傻乎乎的:“只要你这里还有我的一口吃的,我就干。”


    “……”


    这小子一年前就已经够不要脸了,没想到一年之后,他不要脸的功夫更是练到炉火纯青,简直要成精了。


    苏缪终于真正笑出来,给他指了一条明路:“滚蛋!”.


    骆殷回来的那天,苏缪依照承诺给他办了一场派对,四人难得齐聚,恰巧阎旻煜最近被各种徒步旅行杂志荼毒,当即拍板说要带着F4再去露营一趟。


    他们几个都没带外人,开了辆车就往一座野山上去了。


    有说法是,一个富二代是乖孩子,两个富二代能无法无天,四个富二代凑在一起……


    大概能把这座不知名的野山也翻个个的程度。


    苏缪上山一趟,带了一身的蚊子包和驱蚊水味道回来,外加胳膊内侧一道浅疤——在烧烤时被油溅的。


    回到学校,许淞临义正言辞地对阎旻煜说:“抱歉阿煜,这种活动以后不要再叫我了。”


    阎旻煜愤愤不平:“为什么?”


    许淞临平静道:“除非下次你说要看流星雨的时候记得带上望远镜镜筒,而不是打开背包只有三脚架。”


    阎旻煜:“……”


    苏缪坐在旁边,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们讲话,一边自己挠胳膊上的蚊子包,然后从包里翻出一瓶药来。


    山上的毒蚊子和城里的不一样,再加上阎旻煜带他们去的那里更是荒山野岭,蚊子大军大概八百年也没见过活人了,逮着他们就死命地咬。苏缪露在外面的皮肤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他怨愤地瞪了阎旻煜一眼,自顾自用棉签涂药。


    旁边突然伸过另一条胳膊。


    骆殷抿着唇,示意自己手腕上的蚊子包,说:“帮我也涂一下。”


    自从上次电梯事件之后,骆殷没再有和苏缪单独说话的机会,苏缪以为他们两个之间的利益纠葛已经足够对彼此敬而远之了。


    谁知道再次见面,骆殷这朵高岭之花却莫名对苏缪黏糊了一点。


    只有一点,比如现在。


    骆殷没话找话说:“感觉你的药效果应该不错。”


    周遭的环境似乎都被他这一句吓的安静了几分。


    阎旻煜正和许淞临争执着,也不知哪只顺风耳听见了这句话,偷偷地翻了个白眼。


    自己没手还是没脚,非要让苏缪帮忙。


    苏缪到底是干大事的人,肚量惊人,闻言没说什么,把自己的涂好,勾勾手叫骆殷伸胳膊。


    见状,阎旻煜不干了,也凑上来说:“我也要涂。”


    讨食的吗?苏缪面无表情地说:“你不是一直说自己皮糙肉厚,没被咬么。”


    说着,他抬了下手腕,阎旻煜以为他是要动手推开自己,全身的敏感神经齐刷刷聚集到了肩膀上,等待苏缪检阅。


    结果苏缪只是拨了下自己挡住眼睛的刘海。


    猜测落空,阎旻煜的心悸短时间却没停下,他欲盖弥彰地嚷嚷:“你的头发又长了吧,怎么不去剪一下,都盖到眼睛了,跟那些搞行为艺术的非主流一样,丑死了。”


    话说完,他心里却冒出了别的想法。


    以苏缪的脸,大概就算真的去搞非主流也不像流氓,他五官立体精致,鼻梁高挺,长发把侧脸一遮,倒有点像女孩子。


    挺好看的,但他才不会真的夸出来。


    当然,按苏缪自己的想法,他觉得自己应该更像电视里抑郁的杀人犯。


    苏缪的嗓子可能是这两天吃油吃多了,说话有种微微沙哑的颗粒感,听闻这番厥词,只回敬了一句:“闭嘴,再吵我把药灌你嘴里。”


    被不耐烦地怼了这么一句,阎旻煜才总算如愿以偿安静下来。


    许淞临皮笑肉不笑地说:“你知道,我是永远站在你这边的,阿苏。”


    苏缪三下五除二上完药,为了防止其他人效仿,把药瓶往桌上一拍,就连忙换了个沙发。


    骆殷没什么情绪地收回手,胳膊有些麻,他却回想着方才苏缪低垂着头时发顶的漩涡。


    不知怎么,明明苏缪很乖,也很听话,他却有一种快要抓不住他的奇怪感觉。


    许淞临坐在他身边,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三个人,心里有了数。


    他很聪明,不然也不能稳占年纪第一这么多年。许淞临一眼就看透了阎旻煜的心思,倒也不意外,因为从小到大,阎旻煜对苏缪态度虽然十分恶劣,但这种小孩子作弄喜欢的人的心思,都也有迹可循。


    唯独骆殷,让他比较意外。


    骆殷在他们之中,应该是最不爱胡闹的那一个,他虽然也玩,但玩的有分寸,理性和感情之间他永远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因此从没对谁真正上心过。


    他们四个虽说是塑料友谊,但也有些酒肉朋友的情意在的,骆殷忽然这么反常,许淞临想,会不会和那件事有关……


    突然,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苏缪指指楼下,说:“那是白思筠吗?”


    其他人也往楼下看去,见白思筠被几个人推搡着挤到楼下,那些人似乎说了什么威胁的话,白思筠低着头,一言不发。


    许淞临眯了眯眼。


    没一会,白思筠大概是妥协了,那群人大笑一阵,又勾着白思筠的脖颈离开。


    阎旻煜说:“去年他休学了一年,今年这是又回来了吗?”


    苏缪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心里有点疑惑,因为阎旻煜的语气太事不关己了。


    许淞临拎了衣服起身:“这群人又在欺负人,我既然看到了不能不管,先走了。”


    他倒是一如既往地对白思筠很紧张,苏缪收回目光,忽略了那一点微不足道的不对劲。


    但到了晚上,就出了事。


    苏缪睡梦中感觉自己身体很沉,他被猛地从梦境中抽离出来,蹙着眉,好像在胸口压了一千公斤的铁水,鼻尖嗅到了淡淡的陌生香气。


    有别人压在他身上。


    苏缪静静地睁开眼,他第一眼先看到了一双泛红的耳垂,然后才认出这人是谁。


    “……白思筠,你怎么进来的?”


    白思筠闭着眼,不敢看他,手撑在床沿胡乱试探着往里摸。


    苏缪的头发确实有点长了,他微微撑起身体,抬眼看过来时,被限制的视线下看清了白思筠杂乱的呼吸。


    白思筠摸到了苏缪手背上的青筋脉络,他颤抖着握住那只手,贴在自己脸颊。


    “……”


    苏缪曲起膝盖把他顶开,白思筠惊慌地睁开眼,胸膛起伏,好像连眼皮都在止不住地轻颤,那双眼睛摘下眼镜之后更大了。


    苏缪抽回手,他也不想让自己显得这么不解风情,但是:“谁给你的大门权限?”


    白思筠不敢说,苏缪脑子转了一圈,想明白了:“许淞临这个狗东西。”


    这样做是想干什么,讨好他吗?


    但这个玩笑开的有些过头了。


    苏缪对于送上门来的礼物没什么兴趣,他坐起身,侧身去打开床头灯,睡眠被中途打扰的脸上吐露着淡淡的厌倦,半垂下眼。


    “来这里做什么?”


    白思筠双手交握,搭在腿上,他心里似乎天人交战了一番,牙齿狠狠咬着下唇,几乎咬到充血。


    “我家里的地址……被一些人知道了,”他顿了许久,才说,“那些人威胁我,让我退学,或是让你亲口承认不再罩着我……我,我……”


    苏缪安静地看了他一阵,然后问:“所以你问许淞临要了我这里的权限?”


    “……不是的,”白思筠抬起脸,泪水已经马上要掉不掉地挂落下来,被他用袖子擦去,“是会长来找我,说让我不用担心,他给了我所有F4的权限,告诉我,如果想在这个学校生存下去,有时依附于一个贵族并不是可耻的。”


    苏缪沉默了很久,当他的目光放在白思筠身上时,对方就又露出了和以前一样想要逃开又迫于某些原因挣扎的表情。


    半晌,苏缪问:“你和那些为了钱或者权力就爬床的人一样吗?”


    白思筠睁着他那双大眼睛,迷茫地摇摇头。


    “嗯,做得很好。”苏缪平和的声音在夜色中像沁入冰水般清冽,他困倦地向后仰:“等你想好再决定吧。”


    从上次游轮之后,白思筠见了苏缪,一直有些怕他。


    原本他今天来已经自认为做足了准备,但看见苏缪时,他还是下意识有些心神不宁。


    ……他总觉得,这个人明明曾经说过喜欢他,也分明很温柔,实际上却从没真正把目光放在他身上过。


    周身都是苏缪的气息。


    冷冽,淡漠,如灰烬般的霜雪。


    白思筠最终还是把权限还给了苏缪,离开了别墅。


    弗西公学的宵禁很严格,他无处可去,在苏缪的别墅前蹲了一夜。


    从进入这个学校的第一天,白思筠就撞见了苏缪踹翻一个特招生的课桌。


    暴力让那个坏脾气的少年周身缭绕着残忍的血腥味,白暂的脸颊上划出一道伤口,犹如午夜修罗。于是白思筠没有问清来龙去脉,勇敢地站了出来,为那个特招生出头。


    结果在第二天,就看见了自己被浸在污水里的书包,以及里面刚刚才领到,还没来得及翻看的新书。


    昨天还和他言笑晏晏的同学大笑着指着他,那也是一名同他一样的特招生。


    那时,白思筠第一次体会到一个有话语权的人足够影响什么,而有钱有权的贵族,天生拥有强大的号召力。


    他不得不依靠自己讨人喜欢的外表和伪装,尽量在贵族与特招生之间周旋。狩猎愈来愈久,他开始厌恶这些趾高气扬的贵族,厌恶到一接触就呕吐不止的程度,许淞临对特招生的庇佑更是加剧了这种恶心。


    更可怕的是,随着这种病态心理一同出现的,强烈的性.欲。


    他被迫成了一个后天的性.瘾患者,而幻想的对象只有一个,苏缪。


    如渴水之人奢求一捧清泉,白思筠也渴望着与苏缪的任何接触,却又恐惧着他的接近,嫉恨着他的存在。


    苏缪也是一名贵族,懒散地俯视着他,从始至终,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


    而某种程度上,当初选择曝光F4的黄奇信的心理是与白思筠很像的,他会忍不住,也在白思筠的意料之中。


    生理与心理极端的矛盾重塑了他的人格,白思筠终日折磨自己,他把他所有的怨恨在心里尽数倾泻给了苏缪,又摇摇欲坠地抓紧了这棵救命稻草。


    而直到今天,他更无法松手了。


    苏缪,苏缪。


    白思筠心里不受控制地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


    苏缪。苏缪。苏缪.


    一百年前,旧王庭覆灭,韦宾塞带领他的部下攻入首都,打响了反叛革.命的第一枪。


    这一天,人们命名为“自由日”,宣判了旧王庭的罪行,迎接韦宾塞所开启的新时代。


    下一个自由日的到来就在来年二月。为了缓和最近的舆论风波,唤起民众心里久违的情怀,这次自由日的筹备格外隆重。


    筹备权也被交到了苏缪手上。


    他揉捏着眉心从车上下来,还没怎么样,早早得到消息等在周围的记者们呼啦一下就围了过来。


    保镖呵斥着暴力驱散人群,苏缪抬了下手。


    他最近忙的连发色都没空染,天生的金发在粉色发根下生出,颜色糅合,混杂成了类似在朝暮沙滩上流动的砾金的颜色。


    许淞临走在苏缪身边,朝道路两边的记者说鬼话:“请大家相信,联邦向来以公开透明为第一准则,殿下和陛下最近都很忙,等议会结束,王室自然会对民众关心的问题一一进行解释。大家不妨先关注一下马上到来的自由日,那可是近两个月唯一的公休日了,不期待吗?”


    媒体被他幽默的语气逗的哈哈笑。有个记者排除万难,举着摄像机上来就对着苏缪的脸咔咔拍:“殿下,请问这次的自由日打算以什么形式举办呢?可以像最开始那样开放王宫,供游客自由参观吗?”


    另外有记者调侃道:“不能吧,万一有刺客混进去怎么办?”


    “那就加强安检,不能随便放人进去。”


    “记者也不行!”


    “哈哈哈哈哈哈……”


    苏缪包容地对他们笑了笑,抬手轻轻搭住快怼到他脸上的镜头,用不那么官方的普语道:“暂时保密。”


    冲在最前的记者失去了最好的拍摄机会,但他此刻显然没空管自己被不着痕迹压下去的摄像机,颇有些呆愣地注视着苏缪。


    然后,在苏缪鼓励的目光下,他说出了职业生涯最丢脸的一句话:“呃,唔,唉,我……”


    众人哄堂大笑,氛围总算轻松下来,媒体提问了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殿下,最近看您频繁更换新的发色,不再拘泥于本身的金发,请问这是否是对民间称您为‘黄金小王子’的隐晦的否认?”


    苏缪惊讶:“我在大家那里还有这样的叫法?”


    记者笑着哄他:“是啊,您喜欢吗?”


    苏缪挑起嘴角:“不讨厌,就是这个称呼,总让我想起黄金小馒头。”


    他周旋在记者中间,耐心解答了十几分钟的问题,滴水不漏,毫无破绽。大家知道今天应该也问不出什么消息了,苏缪总算有机会离开了这片包围圈。


    他们久违地坐回了原来F4聚会的那个小平台上,苏缪调开了阎旻煜放在这的小型音响,放了首时下流行的重金属音乐,才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阎旻煜哪去了,最近都没见他。”


    “被他母亲赶到外邦去视察了,每天都在嚎着要回来,”许淞临摇摇头,“他那性格太不安分,确实应该好好磨磨。你想见他了吗?”


    苏缪翻阅着自由日的典礼流程,闻言虔诚地祈祷:“希望永远别回来。”


    许淞临闷着嗓音笑了一声,在震耳欲聋的音乐里感慨:“你们整日不回学校,我一个人待在办公室,总觉得往日有些吵闹的学生会都有些冷清了。”


    “学校没了你就没法运作了,”苏缪敷衍地拍拍他的肩,“你之前不是已经找好一个继任者了吗?那个警督家的小崽子。”


    “他上学期考核有一门挂科了。校规规定有挂科科目不能进学生会,必须学分修够才行,他家里想给我塞钱,可惜塞金矿也没用啊。”


    许淞临耸耸肩。


    “再说,最近前线又开始打仗,联邦财政吃紧,军权旁落,议会天天都在因为那点钱吵架,”许淞临不着边际地说,“如果那小崽子塞的钱够填补我家给联邦填钱的亏空,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苏缪刻薄道:“哦,会长大人,这么说这种事以前干过不少?”


    他在影射之前把白思筠送上他的床的事情。


    “会长大人”这个称呼一出口,许淞临感觉自己胸口好像被猫爪轻轻戳了一下。


    很好听。


    “人与人之间最牢固的关系连接不就是利益吗,”他装作听不懂,嘴角噙着一抹愉悦的笑,歪了歪脑袋,“毕竟我是个低俗的逐利者,信奉金钱至上。”


    许淞临家里是F4之中唯一一个从商的,明面上的生意已经足够庞大,然而暗地里的黑市才是他们家立足四大家族的根本。


    因此严格意义上来说,许淞临并不算一个贵族。偶尔有些眼皮子浅的外媒在讨论F4时,甚至会有意无意地把他忽略过去,不肯承认他的贵族身份。


    对这些不干净的地下手段,苏缪从来都懒得管:“天要你好好干,你就好好干吧。指望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每天这么忙还能同时兼顾优异的学习成绩,那是不可能的。”


    他的眼睛在阳光下异常清透,祖母绿一般高贵的瞳色。


    许淞临笑意更深:“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第23章 第 23 章 他不可置信地发现,阿梅……


    “先生, 先生您有预约吗?这里没预约不让进。”


    会所门口的迎宾小姐拦住来人,苦恼地咬着下唇。


    那人戴着副口罩,单枪匹马, 年纪也不大,看样子不像是来闹事的, 穿的也贵,不像警察, 但人家问他是来干什么的, 他只往桌上丢下一张卡, 说了句:“找你们负责人过来。”


    卡是镶金边的黑卡, 得是高级VIP才有的那种,姑娘们不认识上面用普语写的名字。那人又说了一句:“劳烦叫一下你们这的经理。”


    姑娘们平时最怕这种客人,互相看了两眼, 不敢怠慢, 其他人拦着, 一个人跑去打电话了。


    为首的姑娘为难道:“先生,没预约真的不行, 这里的客人都是贵族, 我们也不能厚此薄彼, 就算经理来了也没用呀。”


    那人松开衬衫的袖口, 露出白暂的手腕, 闻言弯起口罩上的眼睛,含着某种游刃有余的暧昧意味:“我今天就是来玩的,借了朋友的卡, 他说拿这个不用预约。”


    “通融一下,先让我坐会吧,腰酸, 嗯?”


    老手。


    女孩立刻意会,扶着人坐下,柔软的手扶上客人的肩膀,隐约的香气从领口间浮动而出。这位看起来很好说话的先生有一双非常漂亮,非常稀罕的眼睛,她没好意思问是什么牌子的美瞳,因为仅仅只是挨近他,心里不自觉就有些微痒。


    她殷勤地伺候着端茶倒水,嗔道:“我们经理马上到。”


    话音刚落,刚才打电话的姑娘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宽体胖的男人,就是负责人了。


    前台和迎宾的姑娘们似乎都有点怕他,这个男人一来,原本围在客人身边的女孩呼啦一下全散了。


    负责人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里确实是没预约不能进的,这样,我给您约上最近的时间您看怎么样?”


    客人抬了抬下巴,对着他,语气就有些倨傲了:“你先看看这张卡?”


    负责人低头仔细看了眼,神色微变:“阎……阎少爷,您今天怎么来了?”


    话没说完,他短路的脑子倏地接上线,心想,不对啊,阎少爷这两天在外邦考察,他早上才在电视上看见新闻呢。


    总不能昨天还在外地工作,今天急匆匆回来,就要来他这里寻欢作乐吧?


    但不论是不是阎旻煜本人,能拿到他的卡,绝对也是与其关系匪浅的朋友,不是他这种人能随便得罪的。


    客人说:“如何?”


    负责人连忙说:“您是我们的贵宾,当然可以想来就来,请稍等,我们为您安排包间……”


    直到这时,负责人才终于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就这一眼,他冷汗刷的就下来了。


    这不是传闻中那位么?


    F4虽然爱玩的一脉相承,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伺候,像自己这里,负责人知道,苏缪是绝对看不上他这种地方的。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苏缪轻轻敲了下桌子,拉回他的注意,微微俯身直视着他,眼睛亮的惊人:“不用麻烦,我要点个人。你这里……有一个叫阿梅的吗?”


    负责人回过神,露出一个谄媚而讨好的笑:“那个……真是不巧了,阿梅前两天犯了错,还没被调教好,现在……不太方便。”


    苏缪淡淡挑眉。


    负责人擦着头上的冷汗:“您看……是不是换一个?”


    “不行,”苏缪神情间满是纨绔弟子的傲慢,然而这傲慢之中又似乎夹杂着一丝没藏好的焦躁,显得他有备而来却不够老练,被负责人一眼看穿,“我就看上她了,把人叫过来。”


    城府还是不够啊。


    负责人心底微微冷笑,面上却不显,作出一副担惊受怕苏缪砸店的神态,纠结良久,终于还是妥协了:“唉,行吧,我也是怕阿梅做事不麻利怠慢少爷。”


    他亲自把苏缪送进一个包间,又派人去叫阿梅过来。


    阿梅到时,露在外面的手肘、脖颈都有明显的青紫痕迹,连头也不敢抬,脸上的浓妆遮不住她眼里浓重的恐惧。


    负责人见状,肥厚的大手揪着她的发根,狠狠把人提了起来:“像什么样子,还没被调教够是吗?!”


    头皮被扯的生疼,阿梅突然猛烈挣扎起来,负责人抓不住,冷汗津津看了苏缪一眼,举起手掌就要打:“你……”


    手被人捉住了。


    苏缪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喂,有点过分了吧。”


    这位大少爷是F4里脾气最乖戾的,喜怒无常,据传还有严重的暴力倾向。


    他和其他人最大的不同在于,其他F4是让别人替他们打,而苏缪要自己上。


    他轻巧地向后弯折着负责人的手腕,负责人仿佛听见了自己手骨深处断裂的恐怖异响,连忙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殿下,我不打了,求求您放开我……”


    苏缪问:“她做了什么?”


    负责人疼的说不出话,另外跟过来的女孩居然也没被这阵仗吓到,出声说:“有个客人出钱买了阿梅一晚,本来我们这只陪酒,不陪睡的。谁都知道阿梅一心想跟着骆少爷,经理却非把她送过去,结果……阿梅一脚差点踹废了人家。”


    苏缪:“……”


    负责人:“嗷嗷嗷……”


    “还挺刚硬。”苏缪噗嗤笑了,也不知道是在夸谁。他把负责人丢开,随意抽了张纸擦手,见人没动,反问:“还不走?要看我怎么找人陪酒吗?”


    关上门的前一刻,他淡淡回头扫了一眼,那个经理在他目光掠过的时候猛地收回视线,做贼心虚一般连忙挪了个地方,指使前台好好干活。


    还坐在地上的女人冷声道:“你听了这些,怎么还敢来,不怕我也把你踢废么?”


    她抬头看着眼前的人,神情倔强,似乎只要以前的客人敢越界一步,就要和人家鱼死网破一样。


    苏缪叹了口气,合上门,摘下了脸上的口罩。


    阿梅的眼睛一瞬间瞪大了。


    “是我。”苏缪把她扶起来,没有碰到她胳膊上的伤口。此刻,无论是嘲讽,威胁,还是略营业感的假笑,都一瞬间从他脸上敛了回去,神情近乎是肃穆的。


    阿梅有几秒都没反应过来,片刻,她定定神:“殿下怎么来了。我们……有过一面之缘的,对吧。”


    话音落下,他们都想起了第一次见面的那天,热情如火的激吻与事不关己的旁观。回忆那个让人脸红心跳的场景,并没有让此刻的两个人生出任何羞涩或是龌龊的心思,苏缪语气依然平和,甚至微微透着些冷淡。


    他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我想请你办一件事,不管成与不成,脱身以后我都会把你从这里接出去,但代价也很明显,你或许会彻底得罪骆殷。”


    阿梅的脸上还黏着泪痕,听完苏缪的话,她轻轻抚摸了一下脖颈上的伤痕。


    那是上一位客人把她压在身下时,不顾挣扎用文明棍压出来的。棍上精美的花纹抵住她的喉口,呼吸过度,导致鼻腔血管破裂,流了那人一手。


    她卷翘而细长的睫毛颤动片刻,最后说:“我干。”


    苏缪似乎有些意外,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干脆,沉声道:“你也知道,我的权力都是虚的,如果骆殷铁了心要追究,我很大概率从他手里保不住你,况且你对他……”


    阿梅摇了摇头,惨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是真的喜欢他,这只是为了在这里存活的手段而已,如果没有骆少爷的心血来潮,没有我在他离开后坚持守身,我第二天就会被经理献给其他人。”


    她抬起颤动的眼睫,带着淤青的嘴角勾起,自下而上看苏缪:“你知道这里是谁的产业吗?”


    苏缪忽然一怔,不是因为阿梅的话。


    而是他不可置信地发现,阿梅的长相有些熟悉。


    阿梅在习惯性地用她最好看的角度示人,而这个角度,居然神似苏缪自己。


    “……我知道,”几秒后,苏缪涩声道,“就是骆殷。”


    阿梅轻轻地笑了,眼睛像一颗蒙尘的稀世珍珠,仿佛在说:看,你分明胸有成竹。


    苏缪说:“这是一场亏本买卖,你应该清楚。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信任我。”


    阿梅注视了苏缪良久,突然张开斑驳的双臂,说:“可以抱一下吗?就当我愿意承担风险,就是为了这一刻。”


    苏缪如她所愿。


    他们像这个会所里最常见的小姐和客人那样抱在了一起,拥住他的那一刻,阿梅说:“你在我态度不明的时候,就把计划全盘交代了,有没有想过我万一不同意怎么办?”


    苏缪很久没说话,半晌道:“是我在利用你。”


    “嗳,”阿梅叹了口气,“你这么聪明,又怎么不知道,我也是在利用你呢。”


    第24章 第 24 章 矛盾、畸形、薄且脆的一……


    苏缪在会所里待了一夜, 出来时点了根烟。


    打火机“噼啪”的声音响彻在首都州的凌晨,点点星火映在苏缪眼底,他脖颈低垂, 没有把烟卷含在嘴里。


    反而静静看了一阵白烟在手指绕圈,任由火丝灼烧到手指内侧, 却不怕痛似的,举起来看了两眼。


    痛和痛的等级是不同的, 舒适程度也是不同的, 对苏缪来说, 最喜欢的是窒息痛, 最讨厌的是胃痛。


    苏缪在心里给各种痛拉了张表格,把烧伤也划进去,如同研究一篇学术报道一般仔细对比了一下, 最终论证完结论, 在烟丝真正灼伤到自己之前, 心满意足地将烟蒂摁灭在了垃圾桶上。


    突然,他掐着烟头的动作停了一下。


    不远处的人似乎也因为他的停滞怔愣了一瞬, 举起的手机还在聚焦镜头, 等那双祖母绿的眼睛转过来, 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因此, 他也没来得及藏好眼底的情绪, 怨毒的,带着执拗的恨意与阴暗的兴奋,在苏缪察觉到他存在的一瞬间到达顶峰。


    苏缪抖抖手腕, 丢掉手里的烟,朝浓雾最深的那边走了过去。


    那人因他的靠近而渐渐战栗起来,急剧上升的心率点燃了他的体温, 身体仿佛难以承受这样的激动,近乎过载,死死盯着苏缪走到了他的身前。


    然后,苏缪蹙起眉:“你是谁?”


    晨雾深重,蒋十在愈来愈重的呼吸声中,仿佛再次回到了弗西公学的那间空教室,他在兴致最高时突然听见了教室门爆炸似的声响,苏缪好听的、泠泠清泉般的嗓音森冷地回荡在耳边:


    “你在做什么?”


    犹如兜头一盆冷水,蒋十猛地一个哆嗦,撕开了嘴角,摊开幼年没好好保护崎岖不平的手掌心:“您不记得我了吗?”


    他的腔调轻柔,因为天生身板五大三粗,这副黏腻阴冷的嗓音配合着他的脸显得格外违和:“太不公平了,我可从来没敢忘记过你。”


    “……”


    苏缪大概是有点轻微脸盲的,他的记忆力从不会用在对他来说毫无价值的人身上,因此他没费心思去回忆这人是谁,只说:“上次跟踪的人也是你吧?把手机拿出来。”


    蒋十观察他片刻,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他真的把自己忘的这么彻底,一时有点气急:“你……”


    “拿出来,”苏缪沉下声音,“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苏缪,”蒋十眼睛瞪出猩红的血丝,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逼问道,“殿下,你他妈真把我给忘了?!”


    天色慢慢亮起来了,首都州的繁华已经初现端倪,与他们隔了一条巷子的地方行车在红灯后停了一长条,还在慢吞吞地挪动。


    呼啸的风吹来了远方的人语,苏缪避开地下的水洼,在亮起来的天光里看着蒋十的脸,终于慢慢想起了这人是谁:“……原来是你。”


    蒋十冷冷地:“当然是我,我一直没有离开过首都州,很失望吧。”


    平心而论,蒋十的脸长得也算英俊,只是经年日久的仇恨遍布了他的外表,眉心一道疤痕更添了戾气,使得英俊程度锐减,让他显得更像一个亡命徒。


    “你在这种地方待了一晚上,你居然会来这种地方,”蒋十“哈”了一声,咬牙道,“真他妈没想到,你居然真的会放任自己堕落成这样,老子好不容易打听到你的行踪,在门口蹲了你一夜,谁知道你真的一晚上都没出来!”


    自己对于苏缪来说到底算什么,为什么曾经闹成那样,他自以为自己是唯一一个扒开苏缪的皮,看到他本来面目的人,苏缪却想都想不起来他!


    他不再徒劳地掩饰眼里的不甘心:“三年不见,我退学之后,家乡那边拒收了我的求学申请,我被你害的流离失所,不得不重新回到首都州找活干。原本我能有一个更好、更光彩的人生,全都被你毁了!”


    “那个婊子呢?”蒋十粗哑的嗓子扯出嫉恨的裂口,“她攀上你,现在应该过得很好吧。”


    蒋十当年差点强迫了一个苦苦追求许久没有结果的女孩子,被苏缪撞破。女孩恳求苏缪不要告诉学校,苏缪便没有声张,蒋十自然也不可能主动说。


    他不明缘由被揍出来的一身伤让学校里其他的特招生对贵族团体生出同仇敌忾的愤恨,彻底搞臭了苏缪的名声。


    蒋十的掌控欲被越来越多支持他的声音满足到膨胀,他喜欢看到苏缪吃瘪,喜欢听到苏缪因为这些声音而麻烦缠身的消息,甚至难以自抑地想象起苏缪被欺负到流泪的模样。


    这个人频繁出现在他的梦里,终于,他在下一次狩猎开始时,提了苏缪的名字。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他,渐渐的,蒋十发现愿意站在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他逐渐成为众矢之的。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在苏缪那里的存在感越来越低,他们的名字不再被一起提及,人们依然簇拥着苏缪,却慢慢忘却了蒋十是哪方人物,人们记得苏缪曾揍过一个特招生,却不记得那个特招生是谁。


    于是,蒋十带着女孩的私密照片,重新找上了苏缪,与他摊牌。


    “你要多少钱?”


    蒋十滔滔不绝的声音一下子熄了火。


    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态度,苏缪完全没把此刻的他放在眼里。


    他从没像此时一样深刻地意识到,像苏缪这样的富二代,即使伤害了再多人,也从不需要与任何人辩解,也不需要与任何人道歉。


    大多数时候蒋十会觉得,苏缪纨绔,爱瞎折腾,高高在上,与其他的贵族子弟完全没有区别。但当年那事,苏缪所露出的情绪一角却与他表现出来的性格相距甚远,他本质疯狂、阴郁,甚至有严重的自毁倾向,就像两个完全相反的人寄宿在了苏缪体内。


    矛盾、畸形、薄且脆的一个人。


    苏缪拿过他的手机,抽出电话卡给蒋十丢了回去,然后把手机塞进了自己怀里。


    他不知从哪摸出一支笔,不容拒绝地捉过蒋十的胳膊,在他手臂上写下一串电话号码。


    初晨血液流速慢,苏缪的手很难暖和起来,像一块冰。蒋十下意识抽了一下,被苏缪淡声喝止:“别动。”


    写完,他收回手,抬起眼,语气在渐渐覆盖这片小巷的阳光下有种不近人情的凉:“要多少钱自己打这个电话,我的人只会接一次。最好提一个能让你自己满意的价格,否则如果下次再见面,我会以跟踪罪将你抓进去。”


    他在用钱解决一个麻烦。又变回了贵族的那个人格。


    苏缪合上笔盖,对准垃圾桶把碰过蒋十的笔丢了出去。笔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抛物线,映在蒋十眼底。


    蒋十有种撒不出火的气恨,一时头脑发热,就要去捉苏缪的手腕:“喂,等一下……”


    “喂!!!”


    比他更大的声音从马路那边传来,二人一惊,就见阎旻煜从路边一辆外形极其夸张的敞篷上下来,把墨镜推上刘海,大喝:“干什么呢你们?”


    没人料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阎旻煜的大嗓门飘了十里地,传到会所里,经理小心翼翼推开窗户看了一眼,心想,喝!这阎少爷还真是一办完事就跑他这来寻欢作乐了。


    阎旻煜大步朝巷子的方向走来,苏缪淡定地拿出口罩戴上,只露出一对眼睛,看着蒋十的脸登时变得煞白。


    走得近了,阎旻煜认出蒋十,骂道:“怎么是你?你接近苏缪想干嘛?”


    蒋十收回僵在外面的手,阎旻煜顺着看过去,一眼就看见了他胳膊上那串电话号码,登时眼里喷火,一把揪起蒋十的胳膊使劲擦:“妈的,纠缠苏缪还纠缠上瘾了是吧?还不死心么?当年你对他做的事我可还记得呢!”


    蒋十狠抽了几次才抽回来,胳膊搓的一阵阵发疼,他却先看着苏缪:“我没有,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想讹人?”阎旻煜搭着苏缪的肩膀,嫌恶地看着蒋十,此刻他的气质比蒋十还像个土匪,“丧门狗,退学了缩起尾巴滚远点,少来碍眼。”


    蒋十被他噎了回去,脸上浮现出十分的难堪。


    阎旻煜冷哼了声。他在看到苏缪主动触碰蒋十开始,就产生了某种下意识的应激反应,甚至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苏缪敲了敲他搭在自己身上的手。


    阎旻煜偏下头,就听苏缪平静道:“我拿了他的手机。”


    “你拿他手机干嘛?”阎旻煜狐疑。


    蒋十没说话,苏缪说:“买的。”


    他的模样,分明就是在说不想让别人多管闲事。阎旻煜不敢忤逆他,嘁了一声:“真麻烦。”


    说着,他收回手,掏出钱夹,在夹层里随便抽出一张空白支票,丢到蒋十身上:“自己拿着填,再接近苏缪,小心我让你连联邦都待不下去。”


    然后,他就拽着苏缪回到了自己违章停车的敞篷上。苏缪无奈地说:“你怎么这么大火气。”


    “你给我听清楚了,”阎旻煜合上车门,大拇指不屑地指着那边巷子里已经模糊的人影,宣誓一般道,“你,苏缪,只有我能欺负你,别的傻逼都不行。”


    苏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阎旻煜被蛊惑般不自觉越来越近的距离里,终于轻轻笑了。


    阎旻煜猛地回过神,大概也被自己这番中二病羞耻到了,连忙轻咳一声,耳朵上泛起可疑的薄红:“走了走了,开车开车。”


    他看不见的角度,苏缪稍稍朝窗外偏了头,眼睛半睁,瞳孔映着车外向后飞驰而过的景色。


    那点笑意在他脸上无声无息地消散,转而变成黑沉的倦懒。苏缪把玩着烟盒,拼命克制着想点烟的欲望。


    阎旻煜缓过刚才的劲,脑中终于不再反复闪回苏缪那对眼睛,才劫后余生般地松了口气,余光瞟了一眼苏缪,偷偷调整了下坐姿。


    小时候,他们第一次听到古代神话,撒旦化身的毒蛇引诱亚当与夏娃偷吃禁果,让他们被幸福祥和的伊甸园驱逐了出去。


    孩童的想法简单又没有逻辑,那时的阎旻煜认为,这世界上如果真的有恶魔之眼,那一定是苏缪的眼睛。


    漂亮,诡谲,一眼就能把人吸进去,却过分安静。


    他不自觉被恶魔吸引,又出于本能产生恐惧。那时他总针对苏缪,现在想来,那只是年幼的他不知该如何正确表达喜欢。


    又过一阵,阎旻煜才别扭地出声:“我刚才说的话,你听清了吧?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你告诉我,我会保护你的。”


    苏缪有些震惊地扭头看阎旻煜,阎旻煜不敢和他对视,好半晌,才听身边人的声音轻飘飘传来:“……我会的。”


    第25章 第 25 章 (这章大部分是满潜视角……


    自由日那天, 满潜无权跟着大人们一起忙碌,他今天的工作只有一个——等待母亲化妆。


    距离他继父去世的日子,已经过去一年有余了, 王妃终于得以摘下胸前的白花,穿上了华丽的礼服。


    王妃有着足够被家主选中的资本, 她美丽,举止得体, 年纪已经四十多了, 但依然保持着清新秀美, 年轻女孩一般含苞待放的纤丽。只是那双眼睛里总是布满哀愁, 使她的气质看起来非常脆弱。


    她这一生没吃过什么苦,纵使并非贵族,但好在她有一颗不爱操的心, 于是这么多年, 岁月便在她身上怜惜地停留了下来。


    一大帮人围着王妃, 给她从头到脚打理,好像恨不得每一根头发丝都铺满精华——苏缪对他这对继母继弟一直很大方, 甚至同意开自己的私库供他们随意使用。只是家主死后, 王妃一直惶恐于被驱逐出王宫, 生活的胆战心惊的, 直到今天这个重要的日子, 才终于敢奢侈一把。


    这大阵仗让满潜回想起了一年前在游轮上的自己,不禁有些肝颤。他和王妃并不能说太熟,围观了一阵, 就默默出了门。


    自从被母亲找到,接入王宫之后,除了莫名其妙变更了个户口, 他没在这里待过多久,因此也对王宫非常陌生。


    狭长的走廊和燃烧着的壁灯指引着他,满潜走走逛逛,他对方向感把控不是很好,才走了两圈,就迷了路。


    他茫然地转了一会,沿着墙壁走,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正撞上一帮子人往外搬什么东西。


    似乎是一副画框,被白布盖着,工人们小心谨慎地把那三四人高的画框搬上车,有人无意间回头,看见满潜,道:“小家伙,走远点,小心这画砸下来,把你砸个稀巴烂。”


    满潜丝毫没有被他吓唬小孩的手法唬住,没有怕的样子,反而问:“这是从哪搬出来的?”


    搬运的工人见他穿着人模人样,应该是贵族子弟,不敢怠慢,回答:“殿下房里搬的!”


    是苏缪的画像吗?


    这个想法在满潜脑中生出时,他涌起了一点没由来的欣喜,和一点脚踏实地的归属感。满潜有心想要看看他哥的画像,但又怕耽误工人们工作,客客气气说:“我能掀开看一眼吗?”


    “诶呦,不行啊,”工人为难地说,“殿下让我们尽快完成工作,不要耽误一会的自由日仪式。”


    得到否定的答案,满潜有点失落,也不坚持:“那就算了。”


    “见谅,见谅哈。”工人继续合力把那画框往上抬。


    满潜回头,他看了一会忙碌的工人,不知怎么想到了以前的自己。


    拿着棍棒,穿着扎皮肤的廉价制服,给人看场子,每天都在受伤流血的……恍如隔世的生活。


    他为了生存,练就了一身打架的本领,本来是吃饭的家伙,谁知峰回路转,他摇身一变成了个假贵族,就都用不上了。


    本来刚进公学那阵,他也和一帮混蛋小子天天打架,那帮人仗着他哥的名头来找茬,他也不辩解,就闷头打回去。现在他“小满哥”的名号打出来了,大家都不敢找他麻烦了,这一身“欺男霸女”本领就又没了用武之地。


    人生际遇……


    满潜作为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崽子,感慨却比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还多,大概是他妈没操过的心全让他一个人操了,所以小小年纪就这么老成。


    坐了一会,满潜才走回头路,也许是撞大运,他不知怎么找到了原先走过的那个走廊,按着记忆就走了回去。到房间一看,王妃还没完事。


    王妃正修理着自己长长的指甲,看见满潜回来,笑着招呼他:“过来,刚才跑哪玩去了?”


    满潜拉了个椅子坐在她身边,尽量不妨碍化妆师:“随便走走。”


    王妃亲切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满潜有些不自在,强忍住了没躲,接着,就看见夫人拉开抽屉,从里面取了一块巧克力给他。


    满潜并不喜欢巧克力,觉得这玩意儿味道又苦,吃起来又粘口。但看见王妃难得开心的笑容,以及在递过来巧克力时眼底一丝不明显的讨好,满潜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犹豫一下,他说:“谢谢妈。”


    王妃松口气,真正地笑了起来,笑纹堆在眼角,这大概是她唯一体现出年龄感的地方了。


    化妆师也跟着逗:“夫人,您这笑一下,效果比我画一个小时的妆还有效。”


    王妃笑着和她打趣,她长得好看,一双长眉斜斜入鬓角,很有种古典美的意思,惹得周围人连连夸赞。


    化妆师就去瞧满潜:“你要不要也化化?”


    王妃本来就长的秀美,她的亲生儿子满潜更是好看,简直是全部挑着父母优点长大的,往那一坐,活脱脱养眼的小帅哥胚子。


    满潜闻言大惊失色,连忙拼命摇头。


    化妆师遗憾叹气,只好作罢。


    好不容易等一套流程结束后,时间已经过了很久,满潜去端来个果盘给大家分了。他在夫人面前,总会不自觉变的礼貌有眼力见一些。


    夫人捏了一个苹果块,见天色还早,便自己找出一会要念的词看了一阵。满潜坐在镜前,看着她那张精雕细琢的脸,想起了前几天晚上和母亲的对话。


    他那时半夜总做噩梦,睡不好,再加上长个拉骨头,一身骨骼每天都是酸痛的,晚上常常要惊醒坐一会。


    那天晚上,他不知梦见了什么,睡梦中猛地惊醒,想起来倒杯水喝,就看见了床边坐着个黑影。


    他毛都应激地差点炸起来了,那人出声:“是妈妈。”


    王妃轻轻摸了摸他的脸:“睡的不踏实吗?”


    满潜呆呆的,就听夫人叹了口气:“我白天听殿下说,你晚上睡不着觉,经常半夜给他发消息,我有点不放心,来看看你。想着……如果有妈妈在身边陪着,会不会睡的更好一点。”


    听到苏缪的名字,满潜慢慢放松下来,良久,他才彻底醒过盹,沙哑着嗓子说:“谢谢。”


    王妃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和自己平时睡醒随便弄的凉水不一样,热水很好的缓解了他身体的僵硬,骨骼也没那么酸了。


    夫人笑着戳戳他的额头:“谢什么?眼神好像在说不认识妈妈了一样。”


    “当年被家主看中的时候,我还没有这么多皱纹,”王妃有些恍惚地摸着自己的脸,“现在老了。”


    满潜抬了头,复又垂下。


    “我这一生,靠父母,靠丈夫,丈夫死了,就要靠继子,一生随波逐流,好像从没真正做好过什么事,”她转头看向满潜,“你恨我吗?恨我是一个这么没用的妈妈。”


    “……而且是一个很坏的妈妈。”


    如果说满潜心里没有任何怨气,那必然是假的,毕竟他虽然擅长揍人,但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反社会人格。邻居家的奶奶给他提供了安身之所和上学的资格,却无法承担学费,这么多年他连活着都那样艰难,归根究底,都是因为眼前的女人。


    满潜甚至想刻薄地回一句:“你也知道有多对不起我。”


    但最终,他还是没说出口。母亲这个身份在一个人的人生成长环境中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即使她并不靠谱。


    但血脉中天生的连接是别人永远无法替代的。


    满潜没吭声,夫人似乎也看出了他的想法,眼里蓄上泪水,又被她迅速眨去,没让满潜看见。


    找回满潜之后,她一直在想各种方法弥补自己的错误,但满潜需要上学,她又怕和满潜接触多了引起王室猜忌,因此只有寒暑假时才能和自己的儿子常常待在一起。


    “我当年……受一个贵族蒙骗,还没毕业就为他生下孩子,但他却在我临盆的时候提出分手。我……当时,恐惧承担责任,也不敢和父母说,就把你丢掉了,”夫人攥紧手,指甲把她的掌心掐的通红,她深吸一口气,“是妈妈……是我,一直对不起你。”


    满潜不吭声,想像安慰其他人那样一切尽在不言中地拍拍她瘦弱的肩,手抬到一半,又尴尬地放了下去。


    她清丽的面庞终于滚下泪来:“或许你不肯承认我这个妈妈,但没关系,我不会再丢下你了。”


    临走前,王妃为满潜打开了桌上的护眼灯,柔声说:“晚上开着灯就不会做噩梦了,睡吧,再醒来的话下床小心一点。”


    ……


    直到外面传来钟响,王妃才放下祷词,深呼吸一下缓解自己的紧张。满潜把手递给她,这对不算熟稔的母子牵着往外走去。


    满潜走到王宫前,正好看见苏缪在受洗。


    少年微微低头,年迈的教父穿着长袍,沾了一下圣杯里的水,为他在额头上轻轻一点,念诵着祝祷词。


    无非是一些“祝愿幸福健康长寿”之类的,苏缪头低了很久,等他把漫长的祝福念完,才睁开眼。


    教父慈爱地注视着他,说:“韦宾塞也在看着你呢。”


    等苏缪下去,王妃才上台,苏柒丰从不参加这种活动,通常都是由王妃代为主持。


    满潜的目光一直跟随着苏缪,他注意到他嘴唇有些干裂。


    等仪式一结束,自由日的游街队伍走出王宫,满潜就去买了瓶水。回程的路走到一半,他才想起来,王宫的饮品肯定比他随便买的这瓶矿泉水要好喝。


    但苏缪看见他手里这瓶潦草的水,没说什么,依然接了过去。


    自由日的喧闹一直持续到夜晚,满潜和苏缪一起站在韦宾塞雕像前——不是弗西公学里的那个,在中央广场上,更大,姿势更威严,是仅次于议会搂第二高的建筑,沉肃地注视着这座城市。


    苏缪说悄悄话一样小声问:“折腾了一天,你累不累?”


    满潜摇摇头,也小声问:“你呢?”


    苏缪晃晃手里剩下的半瓶水,没说话。


    满潜低头,看见那瓶水,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雀跃。今天一整天,苏缪在所有的媒体前,都是携带着这瓶水一起出镜的。


    好像这瓶简单的矿泉水代替他陪在苏缪身边一样。


    他们在雕像下你来我往地聊了一会,苏缪眼底漫上笑意,夜风隐隐送来人声,这里却仿佛创造了一个没有外人的小世界。


    满潜看见苏缪总是有意无意摩挲着瓶口,不像随手的动作,倒像是有点隐隐约约的紧张,就道:“哥,我觉得你今天好像不开心。”


    苏缪随口哄他:“哪有,你看错了。”


    满潜只感觉自己的心随着他的话语一会上一会下,刚刚还高兴自己或许在他心里也占了一些份量,现在又有些气。


    苏缪总是拿这种哄小鬼的语气跟他说话,从不会向他倾吐自己的烦恼,展现出来的永远都是成竹在胸的模样。


    ……是因为不信任他么,觉得他年纪太小,对许多事,尚且无能为力么。


    如果人是牛皮绳,也可以随意拉长变短就好了。满潜迫切地生出想要长大成人的心,心想,什么时候可以再长高几寸,替他哥把身上的重压分担一半也好。


    苏缪脸色微微红润,眼底映着浅浅的月光,一偏头对上了满潜的眼睛。


    小孩子哪懂什么城府,他的目光大胆而热烈,看着苏缪的眼神认真极了,好像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苏缪一个人身上,在崇拜和依赖之外,还有别的什么被压在底下,偶尔满溢到憋不住,就会从眼角眉梢的细微笑意中跑出来。


    苏缪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他们是不是站的有点太近了。


    突然,寂静的环境突然被撕裂,有人屁滚尿流地滚了进来,高声道:“殿下……殿下!”


    苏缪回过头。


    “民众暴乱了!”


    第26章 第 26 章 让一切施虐、碾碎他的冲……


    这日在主城值班的人是一个姓张的老兵, 据说以前是和韦宾塞一起起.义过的反抗军,大家总听他吹牛,说那时他和韦宾塞关系怎么怎么铁。


    可惜他这番酒后胡言总是很快就被人戳穿, 嘲笑说人家打仗的时候你还是个光屁股娃娃呢!而且你们关系这么好,怎么也不见人家给你封个贵族当当?


    老张就大着舌头反驳:老子不稀罕那劳什子贵族身份!


    可能也是因着这层关系, 这个自由日把他排班排到了今天,年轻人们都跟着一起去游街了, 他就留守在警卫所上, 一边拿望远镜往下看, 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同事桌上广播里的直播。


    忽然, 镜头里他看见楼下不远处有一伙人,拿着瓶彩色喷雾就要往墙上喷。


    “这群不知好歹的东西,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 ”老张放下望远镜, 朝下面喊了两声无果, 和同事说了声就往下赶,“城里早就不让乱涂乱画了, 颜料又有毒又擦不掉, 真没公德心。”


    同事笑他:“干嘛, 人家玩个行为艺术你也要管, 小题大做了吧?”


    “平时我也懒得管, 但今天不一样!”老张丢下一句。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可能今天是自由日,对他来说意义非凡吧。同事心想。


    老张气冲冲地往下跑,那群人看见他的警服, 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想着跑。


    老张看向他们的腰间,突然愣了一下。


    枪?


    他们怎么会有枪?


    “喂,你们做什么的?”老张到底经验丰富, 谨慎地没有激怒这群人,手悄悄缩到背后,按下了信号通讯器。


    那三个互相看了一眼,他们看见了老张的动作,下一秒,拔腿就跑。


    老张立刻拿出手里的通讯器,冲里面嘶吼道:“请求支援!有一伙人携带违禁枪支,正在往游行队伍那边逃窜,请求……”


    话没说完,他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往后击倒,低头看了一眼胸口。


    那伙人开了枪!


    是恐怖分子,专门在今天来袭击吗?


    “操,幸亏老子穿着防弹衣。”老张骂了一句。


    接受过训练的老兵与市井混混显著的差别就是,专业的明显跑得更快。老张熟悉地形,飞快抄近道,在那三个人前面的巷子口堵住了他们。


    没等那三个人反应,老张已经冲了上去,一脚踹翻了一个,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缴了他们的枪.支,手臂后折,用专业的擒拿制服了他们。


    “跟老子斗,先练身肌肉再说吧,”老张取下裤子上挂的手铐,铐住了被他用膝盖抵着的人,笑道,“走,跟我回去!”


    除开那个被他一脚踹到人事不省的,另外两个人都狠狠盯着他,那眼里几近癫狂的狂热让老张动作顿了一下。


    通讯器里传来同事急促的呼应,说支援已经在路上,让他不要单独行动。他突然生出一点不好的预感。


    转头,看见旁边的视觉死角,一个人站在阴影里。


    还有第四个人。


    枪口抵在老张的太阳穴,一句话也没听他说,下一秒,按下了扳机。


    等其他警卫员赶到时,他们只看见了一地的血泊,和倒在中央死不瞑目的老张。


    刚刚才和老张开玩笑的警员眼眶泛红,他没有第一时间为同伴的尸骨收敛,而是转头对其他人道:“立刻去追!今天人流量大,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他们绝对是故意的。还有,去通知殿下,他和小殿下都在中央广场那里……快去!”


    警卫狠狠抹了一把泪,提步跑了。


    “游行队伍里混进了反抗军的人,他们控制了普通民众,换了游行语继续往王宫走,我们去的时候,队伍里有两名过激的人被看见张福死后悲痛的警卫打伤了。”


    “根据来电,其他州府也在面临暴动游行,一些警力不足的地方已经被攻占了政府!究其原因,是因为外忧内患,再加上王室之前决定的增税政策,引起了联邦大部分工商业者的不满,而且……”


    一名亲王派的议员凑近苏缪,压低声音:“最近各地都有传言,说国王准备武力解散反对党。”


    苏缪听完收回神,先一把拢住满潜的后脑勺:“带着人去找你母亲,和她去教堂那边躲起来。”


    满潜不依,他挣扎着对苏缪说:“我要和你站在一起!”


    “别捣乱,叫你去就去。”苏缪懒得和他废话,丢下这句就走了,留下满潜一个人站在原地。


    满潜胸口一凉,仿佛生吞了一块冰,巨大的寒意弥漫在他心口,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那种想要变强大的心,再次无可阻挡地挤了上来。


    王室的佣仆六神无主地看着这个十四岁的少年,满潜强压下不管不顾要去和苏缪一起走的冲动,深深看了那个背影一眼,然后对周围人说:“我们走,别留下碍事。”


    苏缪揉着眉心,听警卫说完,沉吟片刻:“我叔叔呢?”


    警卫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苏缪叹了口气:“这次闹大了,立刻停止自由日游行,全城戒严找到那四个有武装的人……可能不止四个,尽一切努力阻止民众恐慌。”


    警卫得命向他敬礼。没一阵,另一个人上前,在苏缪面前拿过来一个盒子,一打开扑出浓郁的血腥气:“冒犯殿下了,这是我们从张福身上提取出来的弹壳,发现上面的家纹是流金纹样,和这次礼炮甚至是同一批次出厂的。也就是说,反抗军的武装有五成都是许家那边出来的……操,他们想干什么!造反吗?”


    苏缪敛目不语,眼中似有某种名为愧疚的微光闪过,继而被他收回。半晌:“我知道了,去吧。”


    警卫急道:“殿下!”


    “去吧,”苏缪加重语气,“派人去把苏柒丰找出来,让他自己惹事自己擦屁股,还有,告诉警卫不要暴力制民,把一切伤亡降到最低。”


    警卫拗不过他,只好转身,却听苏缪再次叫住他。


    “还有那位张兄弟,他是当之无愧的英烈,日后下葬,我亲自给他磕一个头。”苏缪抬起眼瞳,仿佛要把周遭一切光芒吸纳进去,在黑天雾地中亮的惊人,他沉声说,“辛苦诸位了。”


    警卫的眼眶倏地红了,他右手狠狠撞在胸口,弯腰行礼,然后才脚步匆匆地往外走去。


    苏缪呼出一口气,身后的议员想要劝他赶紧转移,被他抬手阻止了。苏缪站的地方,正好可以看到愤怒的民众往韦宾塞雕像而去,他们一路神挡杀神,周遭商铺尽数闭门不出,高举的标语上清晰地写着:“向自大者举起武器!向王室举起武器!”


    议员说:“他们是怎么在短时间内各地迅速组织起这样有规模的反抗军的?是谁起的头?”


    “有部分是当年跟着韦宾塞起.义过的人,”另一议员冷哼一声,“这里面没有那些贵族派的手笔,反正我是不信的,骆殷那小兔崽子心黑手毒,虽然还没正式掌权,但从小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眼看他们就要冲到韦宾塞雕像,苏缪啧了一声,抽出身后警卫的枪,朝人群方向砰砰砰开了三枪。


    议员险些给他跪下:“殿下,您不能……别冲动啊!”


    然而,预想中的流血事件并没发生,那三枪打在了最前排的人脚下。人群被枪声吓到,猛地停住了脚步。


    但这三枪,也暴露了苏缪的位置。


    教堂中是难得的安静祥和,满潜有条不紊地安抚了所有人惊惶的情绪,弯腰扶着王妃宽长的裙摆防止她绊到台阶,隐约听见枪响,不知怎么心头突然开始狂跳。


    这阵剧烈的心跳给他带来了极其不详的预感,他猛然觉得自己非去找苏缪不可,再不管什么成熟不成熟,幼稚不幼稚的命题了,和花容失色的王妃说了一声,撒腿就跑。


    满潜穿过寂静的无人街,凭借他在这座城市混迹十几年的经验迅速找到一条近道,气都没来得及喘匀,一抬头,正撞见苏缪恰巧回过头的视线。


    满潜张了张嘴:“……哥。”


    苏缪没吭声,满潜注意到他纤瘦的手腕上多了一副手铐,铁质金属冷冰冰的质感卡在他的手骨上,显得格外森冷。


    他扭过脸,对身边严防死守的人说:“我已经同意接受审判,阁下,能别总掐着我吗?我怕我的警卫手一哆嗦打起来,那可就有乐子了。”


    私下里的一些传言里,提起苏缪时,总称他“狡诈”“聪明”“血腥”,极尽一切为苏缪在人们心中塑造一个暴力王子的形象。就像过于美丽的事务总是会遭人忌惮,过于完美的苏缪,是时代所不容存的。


    破碎玻璃罩中的残花,有时比无法触碰的高岭之花更能让人产生欲.望,而苏缪的身体里天生流着罪恶的血,好像让一切施虐、碾碎他的冲动都有了理由。


    苏缪呼出口气,说:“劳驾,可以给我一根烟吗?”


    人的眼睛可以照出很多影子,但苏缪眼中的影子实在太模糊、太朦胧了,每个人都想在其中找到自己,却总会无功而返。


    旁边的人似乎并不太敢看他,但也还算听话,摁开打火机,苏缪弯下脖颈,就着他的手点燃了烟。


    满潜走上前,后背挡住了一支对准苏缪的枪,绷着脸也抬起手:“我也是王室的人,我要和我哥关在一起。”


    苏缪啧了一声,叼着烟推推他的脑袋:“你凑什么热闹,找死吗。”


    满潜半张脸埋在阴影里,看不出来是悲是怒——他居然不动声色养出稚嫩的城府了:“哥,我……”


    轰——


    后半句话还没说完,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淹没了满潜的声音。


    在场所有人耳朵集体耳鸣了三秒,随即,不可置信地齐齐转头看向了王宫。


    第27章 第 27 章 所以你想怎么样,等我揍……


    漫天的火光飞扬在苏缪眼中, 满潜最快回头,却见他哥面色平静,仿若早有所料似的。


    他握着那忙到还剩大半没喝的矿泉水, 捏开瓶口,在地上倒了半瓶。


    水遇到高温灼烧后滚烫的地面, 滋出冒着水汽的白烟。苏缪以水代酒,祭奠了一个看不见的人。


    随后, 他只偏头问了旁边的满潜一句:“所有人都成功转移了吗?.


    满潜很难说清苏缪现在的状态。


    他最近好像总是很“轻”——支撑他的骨架都一瞬间从他身体里被抽去似的, 灵魂血肉都是飘着的, 每天关在房间里抽烟, 把自己抽成了一个烟雾缭绕的烟囱。


    满潜心想,苏缪的性格应该本身就是很宅的,他怕吵, 怕麻烦, 以往和F4混在一起花天酒地, 大概也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苏柒丰到最后也没有被找到,苏缪代替他上了审判庭。


    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审判的, 苏柒丰从始至终都没有下放任何实权给苏缪, 这个纨绔这些年困在学校里, 据说尽是吃喝玩乐欺负同学了, 什么都没学下。而王室的其他人, 更是把老弱妇孺这四个字诠释了个遍。


    当初反抗军打的名号是“归还民主自由”,审判官不可能直接拍板说苏柒丰这几个无辜的家眷都有罪,该怎么判, 怎么判能让所有人满意,他头都愁秃了好几把,整夜整夜睡不着。


    但好在苏缪很给面子。


    他彬彬有礼地向周围鞠了一圈躬, 随后就开始痛斥反抗军。


    这一操作把亲王派贵族派中立派全都看愣了,所有人愣愣地听这个疯子在审判中大放厥词,把联邦的各种沉疴利弊全都拉出来嘲了个遍。


    嘲完,他犹嫌不够似的,轻描淡写地说:“我看诸位以后也不必开什么议会了,联邦的运作模式不如参考公司,有什么问题就听出资最多的人说了算,或者……拳头最硬的人。”


    苏缪撑着桌面,青色血管蔓延在他露出的小臂,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手指。


    暴力,粗鲁,不算陌生的词汇再次出现在他的身上,正如其弓腰时后背嶙峋而突兀的蝴蝶骨。


    最后一众看呆了的人中,还是审判官最先反应过来,立刻拍桌制止了他的狂言,苏缪被警卫压住后肩弯下腰,抬眼,对上了骆殷的视线。


    骆殷坐在一众长辈身后,不动如山地看着这一幕。


    苏缪朝他淡淡一笑。


    俨然疲惫而狂热的胜利者。


    最终,审判官在媒体前气急败坏地表达了他的观点,一是“王室断不可留!”,二是,“审判延后,等抓到苏柒丰那孙子再说”。


    这场虎头蛇尾的审判引发了一系列连锁效应,首先,没了王室在前面顶着,人们便注意到了原本躲在王室身后,尸位素餐的贵族出现在了大众视野中,承担了绝大部分本该顶在苏缪头上的压力。


    其次,贵族之间势力洗牌,骆家一家独大,在议会上拥有了几乎说一不二的话语权。


    而其余王室成员就像大风大浪中不显眼的鱼虾,在腥风血雨中低调地找到了自己的安身之所。


    苏缪把自己娇花似的后妈和牛倔脾气的便宜弟弟安顿在了学校不远处的房子里,这样他就可以时常过去看两眼。


    家里就剩下她们三个,放不下那许多人,他就把所有的佣仆都给了一笔钱遣散了,请了一个比较有经验的保姆照顾王妃。


    因为王妃这几天确实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几乎把苏缪当作救命稻草一般,苏缪感觉自己一走没人看着她容易自杀,一时走不开,就和他们一起住了一段时间。


    其他房间没收拾,满潜也过了和母亲睡一张床的年纪,于是苏缪只能委委屈屈和满潜挤在一起。


    满潜睡着的时候很安分,不打呼噜,只是大概夜里冷了,不自觉就往身边的热源上凑。少年迅速抽长的骨骼硌着苏缪,苏缪睡眠浅,又认床,在他旁边躺着,半宿都在纠结到底是要把这货叫醒还是直接掀下去。


    最后,苏缪还是没舍得推离满潜。倒不是因为他喜欢受虐,而是苏缪总觉得,满潜身上有种他没有的东西,和这个人待在一起时,他眼里如影随形的幻觉总能消散一些。


    他想,大概是因为满潜阳气足,能镇恶鬼。


    满潜翻了个身,伸了半条腿在外面,好不容易焐热的被窝又渐渐凉了下去。


    苏缪看着天花板,静静思考着自己的后路,然而此刻他的身体像是被挤过的海绵,绞尽脑汁依然还是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的思维似乎从自己这副快要腐烂的皮肉中抽离了出去,变成了一个影影绰绰的黑影,站在高处指责着他:“混账,不仁不义,自私至极。”


    倏而,那影子又浅了一些,化作一个瘦小的女人,对他说:“怪我没有教好你,我生出来的是一个怪物。”


    可是爹生娘给的肉.体,又怎么做才能不辜负他们的期盼呢。


    父母的怨恨盘亘在天花板,苏缪忽然想:我是不是永远都离不开王宫了。


    一个笑吟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阴狠,自负,却格外软弱,我说过,你和我真的很像,我们殊途同归。”


    苏缪躺了一会,最终还是下了床,打开了一间从搬入这个房子开始就始终没有开过门的房间。


    漂浮的灰尘扑在他的身上,苏缪拉开了墙上镂空的壁灯,正对着门扉的位置,一幅巨大的画框呈现在他眼前。


    画上画的是一个女人,穿着中世纪贵族繁华复杂的长裙,戴着蕾丝手套的手却不伦不类地扶着脸上的眼镜,潮湿的雾气从下往上愈来愈浓,女人的脸被藏在模糊的油画和漆黑的墨镜后,苏缪却仿佛再次窥见了那古典姣好的容貌。


    他将额头贴在那裙摆,轻轻吐出口气。


    画上的女人,是他的亲生母亲。


    他预见到这一天早晚会到来,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以至于他只把母亲的画像带了出来,其他所有物品都随着王宫一起灰飞烟灭了。


    苏缪垂下头,盯着因雨季而微微有些返潮的画框边角发了会呆,然后才带着一身的凉气回到卧室。


    床褥窸窸窣窣动了一下,满潜大概被他吵醒了,苏缪感觉到满潜轻轻抱住了他的胳膊,迷迷糊糊开口:“哥,你睡不着吗?”


    苏缪懒得搭理他,闭眼装睡。


    他眼睛干涩的要命,即使闭上了也感觉还是不舒服,只觉得呼吸也烦,睡觉也烦,被别人察觉到他的烦躁,更是烦的快爆发了。


    满潜安分了一会,然后,苏缪听见他似乎爬了起来,把自己脑袋枕在和苏缪平齐的地方,趴在他耳边说:“哥,我今天替同学写作业,赚了十块钱。”


    苏缪像孩子胡闹他装死的家长,在心里冷漠地“哦”了一声。


    满潜一边说,一边试图搓热苏缪似乎永远热不过来的手:“以后我多帮几个人写作业,就能多赚几份钱补贴家里,还有模仿签字,代写课堂笔记之类的。”


    顿了顿,满潜似乎是犹豫要不要把自己那点小小的功利心倾吐给苏缪,犹豫片刻,还是说了:“而且,我给他们多写几次作业,就能多巩固几次,他们学的少了,就更考不过我了。”


    满潜手腕上的机械表哒哒的响,短促而有规律地响在苏缪耳边,恰好应和了他搏动的心跳。


    苏缪听完没吭气,心里却觉得哭笑不得,心想这小屁孩有时看着挺聪明的,但有时,又有点傻。


    但奇怪的是,那些让他焦虑、害怕的东西,却好像都被这愚蠢的自白吓退了似的,突然都烟消云散了。


    苏缪睡了这一个月来的第一个好觉。


    五天后,他才重新回到弗西公学。


    学校的人消息比较滞后,但这么大的事情发生,也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校园。


    学生们怀揣着激动的心情等待着曾经趾高气昂的王子,此刻没有了王室这层身份,苏缪的肖像便不再是禁制,有人甚至哗众取宠地点开了手机直播。


    数千人的视线凝在那块小小的屏幕上,苏缪冷淡的侧脸出现在画面中央,曾经的他张扬耀眼,此时,却被人为地赋予了某种摇摇欲坠的破碎气质,被楼梯间窗棂投过去的光切成了细小的几块。


    弗西公学迎来了它身价最高的“猎物”。


    直播的人忽然没有握稳自己的手机,视频界面轻轻地摇晃起来,暴露了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摇摆的心绪。


    苏缪的视线在晃动的画面中投射而来。


    他长了一张很有迷惑性的脸,曾经美学院的美术老师讲课时,曾包含热情与赞美地分析过苏缪的五官,那是一种不为任何人类所能局限住的冲击美。很多人都会因为苏缪的这副外表做春梦,但是,他们只要在梦里看清了那双眼睛,就会激灵一下立刻吓醒。


    直播间被吓得关闭了。


    苏缪垂下目光,他今天久违地穿上了学院制服,把头发扎成了高马尾,笔挺而修身的衣服衬的他个高腿长,双手插兜,仿佛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


    又好像……有一些不同,说不出来的,细微的差别。


    有理论说,和平年代的被压迫者总是固定的,他们需要一个混乱的契机,那是这些人翻身的开始。


    新一轮的狩猎即将开始了……


    今天的天气很好,苏缪扫了一眼消息爆炸的手机,准备往校医院,去关爱一下心脏脆弱的空巢老人。院长只字未提关于最近的新闻,只说如果他返校,自己摘了新鲜的荔枝静候。


    院长在校医院旁边圈了一片地搭棚种菜,但不知道是水土不好还是院长手残,种啥啥死,这所谓的新鲜荔枝,肯定是偷偷从校外运进来的。


    苏缪摇摇头。


    “哥,你来了!”


    满潜看见他很高兴。他比苏缪早两天回到弗西公学,因为教授不能允许他连续请假太久,平时没什么事情的时候,他依然会来校医院帮一点小忙。


    原本这两天,苏缪觉得他好像稍微成熟了一些,结果一见到自己,又故态复萌了。


    苏缪摆摆手,赶远了他旁边花蝴蝶一样乱转的少年,懒散的目光一凝:“你的脸怎么了?”


    满潜愣了一下,下意识捂住自己淤青的嘴角,结果顾头不顾腚,露出了手关节上破皮的红痕。


    “这是谁干的,”苏缪敛去嗓音中微妙的不爽,“不是说没有人欺负你了吗?”


    今早满潜去图书馆自习的时候,听见了后排的人讨论苏缪。


    内容很难听,满潜根本听不得别人说苏缪一点不好,登时就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蹦起来,拽着那两个人就要出去决斗。


    决斗的结果很明确,那俩现在还在旁边的病房里躺着呢。


    苏缪按着他脑门把人推开:“这么得意干什么,等我给你发小红花么。”


    满潜嘿嘿一笑,珍惜地贴好他哥给他塞的创口贴。


    “快快快别吵了,来吃荔枝。”院长搬出一盆冒着水汽的不锈钢盆,里面装满了泡在冰水里的荔枝,满潜立马站起来去帮忙。


    苏缪坐在床上,院长没好气地戳他:“一天到晚什么也不懂的干,就等着吃。”


    “我不光不帮忙,我还不想剥皮呢。”苏缪托着腮,轻飘飘地说。


    院长“嘿”了一声,叉腰:“不剥你就别吃!”


    苏缪挑眉,朝他身边以一毫米浮动的距离抬了抬下巴。


    老院长一扭头,见满潜已经手疾眼快剥好半碗了,跟那个贤良淑德的小媳妇一样,把碗捧到苏缪面前:“哥,你吃。”


    院长:“……”


    这不值钱的玩意儿!


    年迈的老院长简直没眼看,对着满潜就开始嘀嘀咕咕:“你说你现在这样,啊,百依百顺的,将来能有什么出息,不求你长成个有本事的,至少也别像你哥那么混蛋吧。”


    满潜无辜地看着他:“我哥挺好的呀。”


    老院长发愁地摸了摸他毛发乱翘的狗头,想:“唉,这孩子,这辈子就是个当小弟的命了。”


    他懒得再看这俩人兄友弟恭,一盆荔枝吃完就把他俩轰了出去,临走时,院长丢给苏缪一沓新的空白请假条。


    他看着苏缪,目光渐渐涌上心疼,又压下去。


    院长在苏缪眼中肉眼可见地苍老了许多,叹口气:“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想做但不方便做,也有很多不能做,放心吧,老头子永远在你背后。”他说,“很多人都在推着你走,他们有些人是真的期盼你好,有些人只是想要你能听话,但我希望,你可以永远按你自己认为正确的路来。”


    苏缪接过请假条,厚厚的一沓,每一张上都有老院长一笔一画的亲笔签名。


    他收下,道:“多谢。”


    “噢,还有这个,”院长摸索半天,又摸出一瓶药,“我发现满潜那孩子的痛觉神经好像比常人都敏感一些,但格外能忍痛。你给他上药的时候,不要看他一声不吭就下牛劲折腾他,收着点,啊。”


    苏缪反问:“我给他上药?”


    “他自己上药,自己!”院长赶他,“想吃好吃的就来我这,听见没?”


    满潜见他过来,凑上去问:“哥,你们聊什么了?”


    苏缪偏头看他,说:“聊你把那两个人打了,得赔多少钱。”


    满潜显然没有料到这一层,脸色微微发白,但他很快镇定下来,白着脸道:“不可能,他们不敢问我要医药费的。”


    “为什么?”苏缪问。


    “因为我在揍他们之前,把他们的话都录下来了,”满潜说,然后抢在苏缪开口之前飞快说,“你别听了,不……不好听的。”


    苏缪:“……”


    他也没说想听。


    不过……苏缪用看野生珍稀动物的眼神看满潜,心说他每顿吃三碗的食量,果然都转化为了有效智商,虽然个头还没有长过自己,但脑子显然不是个笨蛋。


    满潜瞥见他嘴角淡淡的笑意,红着脸低下头。


    他最近发现,苏缪的确比从前活泼了一点,并不明显,但只要自己偶尔表现出非常强烈的依赖性,和孩子气愚蠢的故作得意,苏缪就会高兴一些。


    “哗啦。”


    他们正巧绕过一处旋转楼梯,一大桶水从上方猛地泼了下来,苏缪脚步一顿。


    不知道泼水的人是不是不小心,在苏缪还没走到位置的时候水就已经落了下来,但因为水量实在不小,大半还是泼在了他的身上。


    苏缪被水压的低下头,过了片刻,才慢慢抬起眼,目光集中在上方楼层的人身上。


    他的目光几乎有着惊心动魄的重量,泼水的人移开了眼。


    楼上有二个人,其中一个居然还是熟人。


    木森肘了下拿桶的男生,大声说:“喂,当时不是说拖布水吗,你这怎么是新接的?”


    男生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把水换掉,最后归结于:“刚接的水更冰。”


    满潜的眼圈当时就红了,他一句话也没说,当场就要上楼,被苏缪一把拉住。


    苏缪阻拦的动作迅速催熟了围观人群的满足欲,那些人窥视着中心的二人,像看着一场足够有趣的戏码。苏缪的制服外套被水泡成了蒜皮,皱皱巴巴堆叠在裤腰上,泛着冰冷的寒气。


    会感冒的吧。


    有人突然这么想。


    他们记得上次苏缪被推入水里之后,就在校医院住了好几天。


    人群中有人发出不满的小声嘟囔,但很快就被满潜的声音覆盖:“你们想找死吗?”


    上面的人安静了一阵,随后,木森说:“苏缪从前对我们的,比这还狠十倍,现在大家都是一样的平民,风水轮流转,也该还债了吧。”


    众人发出哄笑:“多少人都是因为F4退学的,有苏缪这样的人在,谁能在弗西公学安安稳稳度过每个学期?”


    木森冷笑一声:“谁让他总看不起我们,大家都是人,都是联邦公民,凭什么有些人就比有些人要高贵。报应不爽,苏柒丰逃跑,现在他们连个靠山都没有,苏缪说不定都要穷的去卖身了吧,像他妈当年一样。”


    满潜终于忍不住,悲愤地怒吼一声,也不管什么录音不录音的了,挣开了苏缪的手,仅凭小兽一样的本能冲了上去,照着木森就是一拳。


    力道真的很大,木森脑子里嗡的一声,随即,比原先更大的怒火涌上来:“你他妈替他多管什么闲事?我刚开始是针对过你,后来不也消停了么?你也是特招生出身,你忘了刚来这个学校他是怎么对你的了吗?你替他出头?!”


    满潜:“你没资格说他!”


    他们打架毫无章法,出手拳拳到肉,其他人都被吓住了,一时忘记了阻拦。


    满潜还没有把自己手上缠的绷带打松,就感觉一股巨力揪着他的后衣领拎了起来。他几乎有了一瞬间的无措,回头看时,撞上了苏缪灼日般的眼睛。


    苏缪在这短短的半分钟里,居然就把自己迅速收拾好了。他脱下了制服外套,连着一沓被泡皱了的纸条随便丢进满潜的怀里,露出里面勉强还算干爽的衬衫,甚至被他细心地捋平过。


    木森呸了口,说:“这才像样,识时务者……呃!”


    他挽起了袖口,一脚踩在木森的小臂上。


    木森痛哼一声,硬生生把脏话吞了回去,咬牙道:“你能学会尊重人吗??以前就是这样,现在变成一个平民还是这样。还是说,你被戳中痛点了?刚刚我……”


    他突然说不出话来。


    并不是因为疼或怕的,而是听到苏缪轻轻笑了一声。


    这个疯子。


    苏缪很少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的不满从来不会忍着,如果让他学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他可能更愿意直接把苦胆塞吴王嘴里。


    木森在听到他下一句话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冰冷的身体凑近木森,苏缪隐隐期待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你说得对,所以你想怎么样,等我揍你吗?”


    “……”


    与掌心下的人相比,苏缪的体型实在算瘦了,然而他却以压倒性的力气占据了暴力优势,木森只能勉强抵抗,根本腾不出手来反击。


    有别人想冲上来帮忙,却死活拽不动他。苏缪眼里根本看不见其他人,时间和空间似乎都在他眼前被扭曲了,血腥气充斥了他的思维——他想杀了这个人。


    最终,没有人能阻止苏缪,木森鼻腔中涌出血沫,涌进嗓子时他剧烈呛咳起来。苏缪被这一抹红刺激到,才猛地清醒过来。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手,然后慢慢站起身。


    所有人都知道苏缪很明显触犯了校规。


    他站在监控镜头下,仰起头,额前刘海往后落去,白暂的脸上还覆着汗。苏缪隔空与镜头对面的人对视。


    许淞临垂目静静看着这一幕,下一秒,抬手删除了视频。


    第28章 第 28 章 “他很可爱吧?”……


    木森跌在墙角, 他爬了几次都没能成功站起身,嗅觉被血气压住,他感觉到缭绕而缥缈的香气渐渐远去。


    没有人来扶他, 男生睁开眼,听见他的同伴说:“抱歉, 木森,你刚刚说的话实在太过分了。”


    过分?


    木森想笑, 但发出的声音只有类似呜咽的哭腔, 他后槽牙咬的死紧, 几乎绷出了凌厉的下颌线条。


    他手脚发软, 还停留在苏缪方才看他时的可怖表情上,那张脸深深刻在他的记忆里,木森突然发现自己从没有仔细看过苏缪的脸。


    不能, 不敢, 或是不承认。


    报纸和新闻上的苏缪像一尊虚假的提线傀儡, 学校里的苏缪与他隔着人山人海,在那次生日会之后, 直到方才, 他才得以有机会看清那张脸。


    多么美, 多么……


    一双手伸到他面前, 木森抬头, 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白思筠站在他面前,弯腰关切而不忍地打量着他:“你还好吗?你伤的很重,我扶你去校医院吧。”


    他刚刚也在场?


    木森认识他, 这个人曾经在弗西公学很出名,在那令人作呕的狩猎里,他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猎物”。


    木森偶尔会有些可怜他, 但他也深深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即便有几次机会他可以像现在一样为其出头,但他没有那样做。


    他在学校的目的只是想安稳地度过每一个学期,从前跟着骆殷也是这个原因。


    白思筠把手递给他,木森借力站起来,说:“谢谢。”


    他对白思筠的印象开始改观,以前只觉得他是胆小不敢反抗的小白花,现在却觉得,果然特招生之间才会有“侠肝义胆”的互帮互助。


    白思筠蹙着眉:“你怎么样?能走路吗,需不需要我找人帮忙?”


    “你能找到什么人,”木森摇摇头,“连朋友都没有的家伙。”


    白思筠应该是被这句话扎到了,垂下脑袋,看后脑勺有些委屈。


    然后,他说:“以前是有的。”


    顺着他的话,木森也想起来了。那个传说中被苏缪退学的蒋十,据说曾经和白思筠关系不错。


    木森虽然习惯性嘴毒,但对于同病相怜的特招生,并不像对贵族那样厌恶。他的确诚心感谢在这种时候仍然愿意伸出援手的白思筠。


    蒋十,白思筠。


    木森勾起嘴角——他找到了两个盟友。


    他们两个到了校医室,护士们大呼小叫地要把木森推进去治疗。分别时,白思筠突然低而飞快地说了一句:“他很可爱吧?”


    声音太小了,以至于木森差点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愣愣地回过头,却见白思筠对他笑了笑,然后才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满潜一路都没说话。


    苏缪还以为是他见到自己发火的模样害怕了,不知怎么也跟着一路都没吭声,结果快到宿舍的时候,他突然听见旁边人小小的啜泣了一声。


    苏缪:“……”


    他偏头去看,才惊异地发现满潜的鼻尖耳朵居然都红的要命,眼眶蓄满了泪水,一路走,一路啪嗒啪嗒往下掉金豆。


    苏缪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如果要给他害怕的东西排个序,他最不擅长应对的应该就是女人的眼泪,其次就是满潜的眼泪。


    尴尬片刻,只好讪讪地摸了下鼻子:“看你哭的,眼睛这么肿,一会怎么见人啊。”


    “哥,”满潜抬起他兔子一样的眼睛,声如惊雷,“咱家是不是快没钱了。”


    苏缪:“……”


    “你是不是压力很大,要养很多人,还要交我的学费,”满潜上气不接下气,“哥,我不想上学了,我不用很高的学历也能活,去找能挣钱的工作,不会让你太丢面子的。”


    苏缪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他虽然失去了那一层王室身份,但红墙一个的资产也够家里那两人大手大脚花一辈子了,即便吃穿用度可能会没有以前讲究,但也不至于到让一个孩子辍学打工来养吧。


    苏缪深刻反思了一下自己,怀疑是不是刚才自己太吓人,把这孩子吓傻了。


    “等我长大了,你再、再等我几年……”


    在满小少年最初形成的世界观里,他在那些纸醉金迷的娱乐场当打手,看有钱人挥金如土受人追捧,又看没钱的人唯唯诺诺受尽欺辱。地位与财产挂钩的观念从小在他心里牢固筑立,直到现在都没改正过来。


    他愿意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上学的资格,要重新回到以前灰暗无光的生活吗?


    苏缪头一次体会到些许无奈与手足无措的情绪,居然是在眼前这个小小少年身上。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没用吗?需要靠你一个半大孩子养活?”半晌,他也只能说出这么一句不好听的话,“放心吧,真没钱了我头一个把你炖来吃。”


    满潜意识到,不论他剖心明志作出怎样的决心,苏缪始终都只会把他当一个孩子来看。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满潜收回眼泪,听苏缪对他说:“行了,撒娇也要有个度,这药膏你拿着,回去上课吧。”


    他接过药膏,看起来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苏缪侧目,“真想让我给你涂啊?”


    “……”满潜安静片刻,并没有如苏缪预想中那样飞快狂点头,反而说:“哥,你要保重自己,不用听那些人说什么。”


    他看着苏缪,总觉得他好像被什么束缚着,自己给自己画地为牢。而现在的满潜却无能为力。


    苏缪神情微微一顿。


    他没想到,这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和活过大半辈子的老院长居然都不约而同对他说了同样的话,他花了那么多年够不到的东西,突然就这么一个接一个明晃晃摆在他面前,让泾渭分明的爱憎突然劈了个叉。


    片刻,他嘴唇阖动了一下,依然本能依赖了他的习惯,轻轻一哂:“你想多了,我不会在意那些人的。”


    大尾巴狼,好不坦诚,满潜想。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幽怨,苏缪心虚了一瞬间,最终还是心软了,轻咳:“晚上拿上药找我,快走吧。”


    “你去哪?”满潜眼底乍然惊喜,立马问——此刻他又条件反射露出了依赖的模样。


    没办法,纵使他被催熟的灵魂如何迫切的想要长大,也依然得被禁锢在十四岁的肉.体里,对全身心在意的人很难避免犯蠢。


    “管那么多,”苏缪终于不耐烦了,“需不需要我给你手机安个定位,时刻报备我的位置啊?”


    他抬起胳膊,手向下耷拉着往外晃了晃,腕骨小痣晃动,是个赶小狗的姿势。


    满潜顺着他话想象了一下,只觉得这句话像一把小刷子,在青春期少年心上最敏感的地方轻轻地扫了一下,躁动了一片惊慌失措的荷尔蒙。


    在苏缪的注视下,满潜的脸慢慢地红了。


    和满潜分开后,苏缪收到了老院长的消息。


    先是对他打人打这么狠的行为进行了道德上的谴责,又把自己苦口婆心劝木森以和为贵的话给苏缪也重复了一遍,大段大段的语音,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


    苏缪左看右看,最后总结老院长全文想表达的就只有五个字:该打,打得好!


    但下次要收着点力,你不知道你力气多大吗?下手太重了。暗搓搓护短的院长如是说。


    苏缪眼底露出一些若有似无的笑意。


    满潜一下课就急匆匆跑来了他这里,两个人随便清理了一下他在弗西公学的别墅。学校由学生会管理,既没有发邮件让他换宿舍,也没有说诸如收回特权之类的话,大概是许淞临剩下最后一点的善心。


    于是苏缪心安理得地继续住了——筑好巢的鸟雀都不太爱挪窝,更何况这房子还是他当年自己出钱买的。


    一通无事忙以后,苏缪把满潜赶去房间写课业,自己靠着窗台,居然难得有了轻松的心态,仿佛冰冻的灵魂活了过来。


    他把手按在干净的玻璃上,感受着夜风贴着薄薄的玻璃流动的触感。


    一个突兀的人影站在楼下,破坏了这和谐的画面。


    苏缪“啧”了一声。


    满潜“恰巧”从屋子里探出一颗脑袋:“哥,淤血结住,胳膊疼的写不了字了。”


    那楼下的人挥了半天手臂,见楼上刚刚还在的人影在看见他时就离开了窗边,原本以为是要下楼来接他,谁知等了十分钟也没见动静。


    于是阎旻煜怒了,他上前几步拍门道:“是我!苏缪,开门!我来了!”


    拍了大概得有四五分钟吧,苏缪黑着脸猛地打开门,说:“大半夜的,别扰民行吗?”


    “喂,我刚刚就站你楼下,还给你发了那么多条消息,都当看不见吗?”阎旻煜带着一身冷气扑进别墅,别扭地看着苏缪。


    苏缪不置可否:“谁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我这里又没有多余的狗粮。”


    “喂!”阎旻煜彻底气急败坏了。


    他一边熟门熟路把外套往沙发上丢,一边大步流星坐下:“家里根本不让我掺和你家的事,这两天还给我禁足了,我费尽心思才跑出来的,一出来就找你,你还不领情。”


    阎家是议会里典型的中立派,平时不问世事,王室和贵族谁的边也不沾。阎旻煜如此叛逆不走寻常路,他母亲却是极其保守的老学究,治下手段极严。


    苏缪似笑非笑地:“那阎少爷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呢?”


    他举手投足依然有种仿佛时刻在闪光灯下的从容。没办法,从小十几年培养的涵养和气质不会一夕之间消失的,更何况苏缪本来就不是一个会允许自己随便打破原则的人。


    简而言之,就是装模作样习惯了,改不过来。


    阎旻煜冷哼一声:“嘲笑你,大家现在都把你当乐子看呢,想采访一下有什么感受。”


    “吃的好睡得好,”苏缪微微倾身,动作优雅地接过他手里的空气话筒,“如果没那么多人没事找事就更好了。”


    他眼尾的余光很淡,弯腰时衣领滑出翡翠项链,在阎旻煜的眼前轻轻撞了一下。


    阎旻煜掀起眼皮,喉结轻轻滑动,看苏缪轻描淡写地坐在另一边沙发,说:“要不要我帮你?比如教训一下多管闲事的人,随便添点罪名什么的。”


    “那你得判死刑了。”苏缪头也不抬地说。


    阎旻煜笑起来,他蹭了下鼻尖,说:“你是不是刚洗过澡?香气混在一起了,闻起来乱七八糟的。”


    苏缪抬起嘴角:“是啊,喷了老鼠药。”


    阎旻煜:“……”


    他不满:“我怎么觉得你似乎对我意见很大呢?”


    “不,只是我今天心情不爽,你撞枪口了。”苏缪慢吞吞地说。


    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他声音也不自觉轻了一些,听起来有些乖。


    白天的事阎旻煜已经从论坛里得知了,他今天就是为这个来的。


    苏缪对谁都是这副德行,不论亲疏,阎旻煜都习惯了,因此并不以为意。他反倒有些庆幸苏缪还是和从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冷血冷情,嘴毒心黑。


    这时,他发现苏缪抬起眼,视线让过他,落在了他身后的方向。


    回头,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满潜露着半条腿,深紫色的淤青蛛网似的盘亘在腿上,显得分外可怖。


    他目光落在阎旻煜身上,随后自然地错过了他,对苏缪说:“哥,我现在该回宿舍了,马上就是门禁时间了。”


    阎旻煜的笑容猛地僵住了。


    他缓缓收敛表情,冷冷道:“……你怎么在这里?”


    第29章 第 29 章 “你抖什么。”


    他的语气太过森冷, 满潜听出了那嗓音里流动的冰碴。


    不知道过了多久,阎旻煜才重新挤出一个笑来,伸出手:“看来之前的警告你并没有听进去, 好吧,上次见面太匆忙, 还没有好好认识过。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阎旻煜, 副首相独子, 苏缪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好朋友。”


    他着重咬字在“好朋友”上, 满潜看了他一阵, 把糊满药膏的手在身上随便擦了擦,握住了他的手:“我叫满潜,哥的弟弟。”


    阎旻煜提醒:“不是亲生的。”


    满潜装模作样思索了一下, 顺从地补充道:“名义上。”


    阎旻煜牙都要咬碎了。


    他迅速收回手, 摸出块帕子一边使劲擦, 一边说:“你不是要走了吗?我们就不送了,自己应该认识路吧。”


    “嗯, 认识, ”满潜说, 他微微弯了下腰, 又抬起他那对黑漆漆的眼睛, “需要我为阁下拿鞋么?”


    服侍贵族穿鞋,看似很正常的事情,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怎么听怎么别扭。


    “不必, ”阎旻煜说,“我和苏缪还有事要谈,不方便有外人在。”


    满潜垂下目光, 看见了苏缪刚刚泡好的咖啡,在桌上放了两杯,显然其中一杯是属于这个不速之客的。


    他顿了顿,随后闷声说:“那我走了。”他对上苏缪的视线,轻轻一顿,不着痕迹地收起了还剩一多半的药膏:“哥,这个药没剩多少了,我明天再去拿一点。”


    苏缪留在手机上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来,他抬了抬下巴,意思是知道了,跪安吧。


    阎旻煜得意地看着满潜离开。


    回到自己的宿舍,满潜学习到了深夜,他别着一股劲,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肯轻易进入睡眠。


    好像这样就输给谁了似的。


    成长中的骨头撑的他发疼,满潜睁着红红的眼睛熬到后半夜,直到身上的伤又开始隐隐发作,快熬不住了,才终于蹒跚着上床睡觉。


    还没睡多久,天刚蒙蒙亮,他就浑身发汗地醒了,猛地坐了起来。


    他脸色发黑地掀开被子看了一眼,在初时的惊慌失措后迅速平静下来,察觉到自己发汗不正常,又叼过抽屉里的体温计,一量,低烧。


    满潜随便吃了点药,趁舍友没醒,收拾了自己的衣物床单,在初晨的冰水中洗净了自己。


    然后,他再次坐在了桌前。


    满潜异常冷静地分析了自己的心理,终于在古怪又粘腻的心境中明确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并不慌乱,也完全不觉得恶心或是惊世骇俗,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安心。


    “我会守护他。”满潜在万籁俱寂中想。


    这一夜,寒潮更迭,弗西公学在懵懂少年心事里,又一次送别了一个夏天.


    前线打仗的新闻雨后春笋般一茬接一茬地冒了出来,即便短时间内威胁不到首都州,人们的恐慌也依然在日渐加剧。


    韦宾塞临死前将军权分散,是他伟岸光正的一生中唯一的败笔。


    普通人的恐惧无处宣泄,只能转而继续去恨王室,苏缪时常在自己存放在图书馆的书本里发现诸如“王室去死”、“社会的诅咒”之类的字条。好在放这些字条的人还算善良,没有直接在他的书本上乱涂乱画。


    苏缪效仿此法,在书封上贴了一张恶魔附身图。


    此后再没人敢给他书里夹东西了。


    许淞临听到这件事,心情有些复杂:“你还真是百无禁忌。”


    他们正在选修的一节枪.械课上,许淞临端枪,瞄准,面对飞快移动的靶子,他保持着高度专注,两秒后,扣下扳机。


    子弹如自己长了眼睛一样穿过重重障碍物,正中红心。


    苏缪的视线藏在护目镜后,闻言提了下嘴角:“有效果就可以,我不是很在意达成目的的手段。”


    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起这个危险话题。


    木森为什么敢直接挑战一个曾经的F3的权威。


    其他人为什么能跟傻子似的轻易被他鼓动。他们到底听了谁的授意。


    苏缪甚至没有问许淞临为什么反抗军的枪械有许家工厂的家纹,许淞临想,大概是苏缪暂时还会用得着他,并不想撕破脸。


    他感到一阵后知后觉的庆幸。


    “许淞临,”苏缪突然出声,“教我开枪吧。”


    许淞临顿了一下,然后挂起熟悉而柔和的微笑,说:“你想怎么学?”


    苏缪按照许淞临刚才的姿势,抬起手臂,瞄准了离他最近的靶子。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托在了苏缪的手腕下。


    “在这里,”许淞临的声音近在咫尺,他扶着苏缪的手更精确地瞄准了靶心,“首先,射击的第一步,是要控制好自己的心,保证心无杂念,不会被外物打扰。有时这一步需要长久的练习才能……”


    苏缪平静地说:“你抖什么。”


    “砰。”


    子弹正中红心,苏缪抽出手,捏了一下被震的发麻的指骨,似乎有点疑惑:“这一步不难,跳过吧,下一步是什么?”


    许淞临看着自己不明显战栗的手,目光似乎闪过一瞬间的阴鸷,继而很快被他掩去。


    他抬起头,笑着说:“很有天赋。”


    苏缪扫了他一眼,转身再次瞄准靶子。许淞临调整着他射击的角度和时机,他们离得很近,许淞临侧颈的青筋绷紧,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震动:“能看清靶心吗?”


    苏缪盯着准星,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他打了十几枪,每一枪都比上一枪要更稳一些。苏缪在脑中思考着刚刚新学到的要领,在愈来愈准的枪法中寻找到了某种上瘾般的兴奋。


    上瘾,是与极致的悲伤、愤怒、快乐等等同样可以在短时间内迅速抽走一个人精神气的强刺激情绪。


    许淞临放开了他,后退靠在了观众席。他知道苏缪对于触碰并不敏感,但对于他刻意的接近完全没有触动,却也让许淞临有些不愉快。


    他的思绪在这片空间被拉到了苏缪身上,专注地扫视着他的身体、情绪,试图揣摩出他的想法。


    随后,他再次走到苏缪身边。


    许淞临娴熟地更换着弹匣,默默地站在苏缪身边的位置,打开了保险栓,却只是在手里随意把玩。


    “阿苏。”他叫道。


    “我对你来说是无关紧要的吗?如果我身患重病,只有你的血才能救我,那你会为我而死吗?”许淞临用开玩笑似的语调,温和地说。


    挫败、混乱、诚惶诚恐,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答案。苏缪偏头看了他一眼:“你要死了吗?”


    许淞临笑了声:“勉强还算活着。”


    “那就别想这些有的没的,”苏缪注视着他换弹匣的动作,自己学着调整动作,“我认为你应该有判断选择对错的能力。”


    不是的。


    许淞临高瘦的影子落在苏缪身上,蛛网似的攥住了那个人的心脏,悬而未决的审判和横亘在他们之间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矛盾,扎穿了许淞临的游刃有余。


    许淞临把“那如果是F4的其他人呢”咽回去,喉头烧灼,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


    他是背叛者,许淞临在心里这么称呼自己。


    许家是F4中唯一没有政治背景的人,在大多数联邦人心中,许淞临天生低人一等。他依靠英俊的外表,亲和的性格和强大工作能力赢得了绝大多数人的认同,但他却始终没有获得苏缪的青睐。


    他想让苏缪堕落到和自己同样的地位,他愿意与苏缪共享权柄,荣耀与挑战——只要他们是同一阵营的盟友。如今他目标达成,可苏缪却依然没有正眼看过他。


    纵使落魄,被命运推着走,那个人也总是高傲的。


    他终于承认自己的确比不上苏缪,许淞临慢悠悠地想:他是个自卑,虚伪,空泛无能且失去理智的谋略家。


    但他还是想把苏缪拉到自己身边。


    苏缪打完最后一发子弹,对许淞临说:“咱们四个有段时间没聚了,改天我请你们吃顿饭吧,很久没见骆殷,怪想他的。”


    许淞临“嗯”了一声。


    等苏缪把枪交回走了,他才猛地反应过来苏缪刚才说了什么,脸色一黑。


    他说想谁??


    【有人知道最近S在忙什么吗?】


    【总感觉有很久没见了,但仔细一想也没有多久。S比以前更低调了。】


    【他最近在做什么,谁知道吗?】


    【没有,很少见。】


    【同想问。】


    【上课吧,除了上课下课,还有去社团打卡之外,他还能做什么,出了那样的事还不让人家低调点。】


    【(举手)我见过。】


    【F4都在一起,S在请他们吃饭。】


    【F4去的地方都不是一般人能去的起的吧,不是说苏柒丰被找到之前王室所有账户都冻结了吗?他哪来的钱?】


    【可能殿下有自己的私库吧。】


    【楼上,你号没了。】


    【好想他……自从之前那件事以后,每日新闻没有了S的脸,我再没关注过时政。】


    【我确实看见他们了,但是不是在高档饭店,也不在食堂,S请客的地方是学校新开的那家火锅店。】


    【……】


    【……】


    【那里?开玩笑的吧,感觉那种苍蝇小馆和F4根本不在一个画风啊喂!】


    【就是那里,我看的很清楚,而且据后来我找老板核实,老板说S付款时还用了他之前发传单时送的免费打折券。】


    【认、认真的吗?】


    【妈妈我也要和S一起吃火锅。】


    【气氛怎么样啊?最近不是还发生了那事……】


    【楼上闭嘴。】


    【回楼上的楼上,挺正常的。】


    【……等等,在说这句话之前,如果你看见Y新发的帖子,就不会这么想了。】


    论坛里的人蜂蛹而至最新的贴下,只见一分钟前,阎旻煜发文,言简意赅:我的人。


    他的配图是一张惊慌失措的脸,白思筠的脸色潮红,被一只手强硬搂在怀里,那只手的袖子上绘着极为夸张的豹纹,属于谁不言而喻。


    只有许淞临评论了他:阿煜,不要强迫人,你有问过小白是怎么想的吗。


    骆殷和苏缪都没有回复。


    苏缪的头像标识变成了灰色,证明他已经超过一个月没有登入过论坛了。


    第30章 第 30 章 “黏糊糊的……啊,黏糊……


    在苏缪通知过其他人去吃火锅的时候, 他忽然发现自己丢了一颗外套上的珍珠扣。


    弗西公学的制服外套采取内外扣设计,胸口挂校徽纹的勋章,虽然一颗扣子影响不了什么, 但缺扣子的外套就像笑起来豁牙的老太太,有点不美观。


    苏缪返回自己刚才走过的路, 慢慢的找。


    这时,他听见草丛里有簌簌的响动, 他偏头过去, 看见一对黑溜溜的大眼睛。


    苏缪:“……”


    他拨开丛生的杂草, 蹲在那只足足有小半人高的大狗前, 伸出手:“能把扣子还我么?”


    那枚珍珠扣就在大狗的嘴里,随着它吐舌哈气在舌尖上乱滚,一会在右边咬咬, 一会在左边咬咬。


    是一只很漂亮的萨摩。


    弗西公学会有些学生养宠物, 蜥蜴虫蛇的什么奇葩都有, 像这样一只正常的狗,苏缪还是第一次见。


    苏缪打量了它一会, 没有在那层层叠叠的毛发里找到狗牌, 就又说了一次:“还我。”


    他担心这枚扣子被狗吃进去, 所以上前一步想要掰开这只格外调皮的萨摩狗嘴, 谁知它反应极快, 把珍珠扣往嘴里一吞,绕开苏缪的手就开始狂奔。


    奔了一阵,回头, 见苏缪还在原地蹲着。


    狗:?


    它头一次见自己逃跑时不追的人类,不禁再次回去,露出尖尖的獠牙, 去扯苏缪的裤脚。


    苏缪不为所动。


    狗没办法了,把扣子吐给了苏缪,又去拽它。


    黏糊糊湿哒哒的一颗珍珠扣,还沾了草地里的泥巴。苏缪隔着纸把扣子包好擦了擦,然后对萨摩说:“你想带我去哪?”


    萨摩:呼哧呼哧呼哧。


    苏缪站起身:“那就走吧。”


    一人一狗沿着花园跑,缀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有时狗看见人走的慢了,还会绕到苏缪脚下焦急地打圈。


    苏缪慢吞吞跟着,七拐八拐,尽往花圃中间的窄缝里钻,他也不嫌麻烦,原本要去宿舍睡觉的计划也被他暂时搁置了。


    等到大半的花园都被他们穿过,视野豁然开朗,苏缪眨了下眼。


    原本该出现在国际会议上的骆殷靠在花园的木屋前,一条腿曲着,手里抓着一本画册盖在腹间,正靠着树桩熟睡。


    不知道是因为耗空了体力,还是因为其余地方并没有可供休息的干净处,苏缪坐在了骆殷的旁边。


    骆殷的呼吸微微变了频率,他睁开眼,瞳孔如蒙洛州清晨的雾气,减少了几分攻击性,又因为眼下那枚明晃晃的小痣,平添了一些自荷尔蒙中而来的张力。


    他看着苏缪,愣了许久,才彻底确信眼前突然撞入他梦中的少年并不是错觉,将手扣在胸前,嗓音有些哑:“……殿下,你怎么在这。”


    苏缪丝毫没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问题,应道:“路过。”


    他注意到骆殷把手里的画本合上,似乎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无从开口。


    苏缪作出认真倾听的模样,目光却追随着撒欢的萨摩。他的目光宁静而温和,是从来不曾对其他任何一个人露出的眼神。


    那双绿色的眼睛像一对价值连城的碧玉,小动物总喜欢这些漂亮的玩意儿,欢快地跑过来,抬起爪子就想去够,被苏缪轻轻握住了。


    他捏着小狗的爪子,感觉到了厚厚肉垫下蓬勃的生命力。


    片刻,骆殷应该是看到了苏缪的信息,终于从虚无的幻梦中清醒过来,他看见苏缪一尘不染的手上沾染了一点泥土,就说:“你碰过花圃里的花了?”


    他本来想说的是,这里有很多花都很危险,一些还带有微量毒素,如果被弄伤会很危险。


    但说出口,就好像变了一个意思。


    萨摩又开始往苏缪的怀里拱,苏缪摸出那枚珍珠扣,拆开了自己缠在手腕上的长手链,木头玉石珠子滚落一地,他也没管,径直把空荡荡的线穿进了珍珠扣里。


    他说:“没有,我知道那是谁的花。”


    他知道,他在看到萨摩的时候应该就猜到了它的主人是谁,但他还是跟了过来。


    骆殷对自己心里无根无据的猜测升起一点自嘲,这股情绪拉扯着他,像浮在水面上的救命稻草。


    珍珠扣被穿成了一条简易的项链,骆殷的目光追随着苏缪的动作,看他把这条项链挂在了狗脖子底下。毛茸茸暖洋洋的绒毛扑在那双手上,苏缪出声道:“这就是你之前和我说过的那条赛级犬吗?”


    “的确是很傲人的漂亮,你眼光不错。”苏缪掰开再次试图叼走珍珠扣的狗嘴,虎口卡在尖尖的獠牙。萨摩不想咬他,于是湿乎乎舔了他一口。


    骆殷突然有些牙痒。


    他盯着苏缪:“你喜欢吗?”


    “还可以,”苏缪说,“狗嘛,比人乖多了。”


    骆殷的目光总是让人很有压力,尤其是当他在审视一个人的时候。苏缪弯了弯眼睛,不着痕迹地勾了下萨摩的耳朵尖。


    耳朵被拨的弹了一下,萨摩甩了甩脑袋。骆殷的目光不出所料挪了过去:“最近怎么样?”


    “托阁下的福,挺精彩的,”苏缪刻薄地剜了骆殷一眼,“如果你们没有落井下石,从股市里大赚一笔的话,我可能还没这么不平。”


    骆殷终于在这一眼里找到了以往熟悉的影子。


    他笑了:“这笔钱我都可以给你,最近有什么想要的?”


    骆殷不在乎钱,在乎其他的。苏缪垂目想。


    他支着下巴思索了一阵,最后说:“这次我不要金山银山了,给你的狗买个狗牌吧。”


    骆殷小时候被送入王宫读书,比其他F4都更早认识苏缪,陪在他身边的时间也更长。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小苏缪时常会崇拜地追在看起来更加可靠的骆殷身后,像一个亲密无间的小尾巴。


    那样的日子如春季飞扬的柳絮,不知什么时候就突然消失了。


    他们心知肚明有些隔阂是如何产生的,或许是利益,地位,信仰,还是别的什么。但从没人试图去阻止过这个裂痕。


    在王室待过的孩子,都是自私的精致利己主义者。


    骆殷轻描淡写地说:“你的建议可以考虑。”


    他们谁都没有在对方的话里找到破绽。


    准备离开时,花园里起了风,苏缪轻轻拢住束歪了的半长发,垂下眸光,在画页翻动中看清了骆殷刚刚在画什么。


    ——被警卫挟持反抗时,一刹那朝画卷外投射出目光的自己.


    阎旻煜第一个到达信息里的地址时,差点当场炸了。


    面前这个破烂,狭窄,一看就不正规的火锅店,就是苏缪要请客的地方??


    他转身就要走,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硬生生忍了下来,在原地焦躁地转圈。连许淞临都到了许久,才看见苏缪姗姗来迟。


    和骆殷一起。


    阎旻煜眉毛一立,当场就要过去找茬,还没喊出声,就听身后一个轻软的声音叫道:“殿下!”


    “殿下,你真的来了,”白思筠小跑过去,他穿着店员的衣服,脸上还有被室内热气熏出来的潮红,“我以为您问我要优惠券,只是开玩笑。”


    “等一下等一下,”阎旻煜过去生拉硬拽地扯开白思筠,先对苏缪说,“你俩怎么又凑一块了,正负极吗。”


    然后对白思筠说,“你怎么也在这,怎么哪都有你?”


    白思筠看着有点委屈:“我在这里兼职。”


    “老子之前送你那么多奢侈品和跑车,你都当家具摆着了?来这种地方兼职?”阎旻煜眉目间是真心实意地不解,他看看苏缪,又看看白思筠,心想,他总不能是为了卖惨……


    白思筠果然被他吼的瑟缩一下,声音降了八度:“我说过,不能拿你的东西,那些我一个都没用,想还你你也不要。”


    “别人碰过的东西我怎么可能再要,”阎旻煜哼了一声,转身对苏缪说,“我看这地方也不是什么上档次的,要不然我们还是……”


    苏缪歪了歪头:“那你自便。”


    骆殷抬头打量了一下面前的门店,即使看眼神并不太想进去,但他还是没说什么。


    许淞临上前打圆场:“好了,阿苏,既然已经决定了那我们就在这吃吧,既然能开在学校里,卫生健康应该是有保障的。”他转头朝向阎旻煜:“阿煜,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就先走吧。”


    阎旻煜气死了,在门外转了好半天,最后透过半糊不糊的玻璃窗,看见白思筠期期艾艾地和苏缪说话,最终还是一咬牙,掀帘走了进去。


    结果到了桌边,他就想掀锅。


    苏缪左右的位置已经全被占了,给他留下的就只剩下离苏缪最远的地方。


    阎旻煜:“……”


    他不敢直接当着骆殷的面发脾气,只好直接坐下。苏缪的视线隔着火锅的雾气投射过来,居然意外地添了一点错觉似的温度。


    阎旻煜忽然又觉得没那么生气了。


    这个位置,苏缪可以轻而易举注意他,他也可以轻而易举看到苏缪。


    阎旻煜生出一点隐秘的欢愉。


    白思筠点完单,鞠了一躬就迅速走了,很快菜上齐之后,这群精致的少爷们才终于意识到不对。


    “这到底是什么?!”


    “我出去一下。”


    “骆殷!你不能走,是你们把我硬拉进来的,我今天就挡在最外面,看谁敢先离开!”


    “黏糊糊的……啊,黏糊糊的。”


    “蒸气为什么对着我这里飞啊??”


    “咳咳咳。”


    “阿骆!啊,阿骆呛到了,谁给他拿杯水。阿煜,不要把菜直接往锅里扔!阿苏你碗里放的是什么?这个汤底……阿苏,你确定真的可以吃吗?”


    苏缪又往锅里丢了一颗鱼丸,手动自制了一碗关东煮,闻言抬头说:“?可以吃啊。”


    他的语气真情实感,让其他人也不禁产生了动摇。


    阎旻煜死也不愿第一个下嘴,最终,还是许淞临犹豫片刻,把碗里的肉在油碟中搅了下。


    然后送进口中。


    三个人六双眼睛盯着他,许淞临顿了一下,然后用非常质疑自己的语气说:“好像还行。”


    苏缪已经自顾自捞了一大勺肉在自己碗里。


    骆殷缓和过被浓重辣味呛出来的劲,也充满无畏精神地尝了一口,放嘴里嚼了半天,然后一声没吭站起身,把另外半锅肉捞走了。


    阎旻煜:“……等等?”


    四人开始争抢起仅剩的菜品,他们年龄本来就差不多,被热气一蒸都有点上头。骆殷留了个心眼,把包厢的门合上了。


    阎旻煜捞起了最后一颗虾滑,志得意满地扫视了一圈,丢进了自己碗里。


    没人理他。


    许淞临笑眯眯捞出一块牛肉,要放进苏缪碗里:“阿苏,尝尝这个。”


    漏勺还没伸到苏缪面前,就被另一个人挡住。骆殷淡淡道:“没熟。”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刚才小白说肥牛只需要煮二十秒就够了。”许淞临嗓音轻轻的。


    苏缪已经把碗递了过去。


    骆殷悠然收回手,目光里却不动声色带了几分审视。


    阎旻煜在饭局中间就被一个电话叫了出去,他不甘地看了眼还剩一多半的火锅,急匆匆跑出去接电话。


    直到苏缪结完账,他也没回来。几人在店前分别,白思筠却把苏缪悄悄叫了回去。


    他从怀里摸出一瓶香露,对苏缪喷了喷,小声说:“这个……很香的。谢谢你上次告诉我那些。”


    苏缪和他差不多高,很难想象这么一张娃娃脸居然能长到这么高的个子。可他看人时仿佛总是自卑似的,只敢怯怯地抬着眸:“殿下,我想告诉你,小心木森他们,最近,他们好像在联系校外的人。”


    苏缪顿了一下,才想起这号人究竟是谁。他精致的眼底划过一瞬淡淡的厌倦,摆摆手:“知道了。”


    “那些人为什么这样做?”白思筠担忧地问。


    苏缪:“不用管,你也不要过多参与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在他的心里,我是需要被保护的对象呢。白思筠的指尖因苏缪的靠近而几不可见地发抖,心想。


    他的目光凝在苏缪被室光照到的金发上,一缕从发辫中垂落下来,他不由自主凑近了一些。


    “喂。”


    阴冷至极的声音。


    阎旻煜的脸在灯光下半明半暗。他大概是为了洗去火锅味,直接在凉水下冲了头发,此时一缕缕额发垂在眉前,愈发显出本身五官的深邃。


    他的视线黏在苏缪脸上,像一头快要发狂的狮子,发出危险的低吼:“白思筠,我之前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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