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他大步走出营账,命左右卫兵护卫,气派十足的往驻地外围走过去。


    西落的太阳尚悬于地平线上,整个营地与广袤的西关大地,都笼罩在一层橙光当中。


    刘子焉就这样,一点点走近。


    入目所见的,是身着一身湖蓝色修身罗裙,腰束锦织玉扣腰带,扎着高高的一袭马尾,长身玉立于夕阳金光之中的刘子晔。


    刘子晔迎着刘子焉来处,面朝西方,整张脸都镀上了日头的橙光。


    在看到那严阵以待,被众卫士郑重其事开路的皇二子刘子焉时,微微弯了一边唇角。


    刘子焉心头猛的一颤。


    哪曾料到,这个传闻当中的西关王独女,竟然、竟然会是此般模样!


    并且、并且一见面就这般胆大,直接以女子之装来见,摆明了对自己隐瞒性别,欺君罔上之事毫无遮掩!


    更让他觉得怪异的是,虽说她着了一身罗裙,但无论是罗裙的式样还是发式,又同他在燕京所曾见过的女子装扮大有不同。


    当她就这么朝自己看过来,抿了唇角笑时,刘子焉却觉得后背蹿起一层白毛汗。


    就这样,他突然之间不敢再往前。


    那一圈护着他的侍卫,便也随他停在了原地,与那位传闻当中的西关小侯爷,隔着驻军营房栅门相对。


    秦副将看到刘子焉出来,闪身奔了过来。


    “二皇子!”


    此时的他,早已没有了出发去虞城之前,那份稳稳的压制感,仓惶之色浮于面上。


    “二皇子……”


    刘子焉愤恨的瞪着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去虞城带刘子晔,反倒把自己的魂弄丢了不成!”


    秦副将却眉头凝成深深的川字,苦笑着道:“虽不止于此,却也差不多了啊。”


    刘子焉又是一阵心慌,强自撑着,作色就要骂他。


    秦副将却道:“二皇子,这西关小侯爷与西关郡,此前我等都错估了她!那些燕京及大周各地传扬的关于西关郡传言,确实都是真的!从前咱们的大军之所以从未曾涉入真正的西关,问题都出在池牧、池牧所规划的行军路线上……”


    “你说什么!?”


    一说起自己这一趟虞城的所见所闻,秦副将彻底打开了话匣子,把他从虞城东望门外起,所亲眼见的一切,一一讲了一遍给刘子焉听。


    刘子焉越听越是心惊,最后只好惶然的问:“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他偷偷转了视线,去瞧那位不慌不忙等在营地驻防口的西关小侯爷一眼。


    秦副将道:“这西关小侯爷诡异莫名,实力绝对不容小觑。且属下观其行止谈吐,哪怕是摊开了她的确欺君罔上的这一重罪过,却也绝不会束手就擒!棘手啊……”


    “为今之计,恐怕要首先把圣上的御旨请出来,直接当众宣旨,在道义上先行压制于她!之后她若有任何对抗之举,就都是谋逆犯上、失却道义之举!”


    刘子焉稳了稳心神:“好好,你说的对。我们可是有圣旨的,我们是站在道义上的!”


    他朝着身边的侍卫道:“去本皇子帐内,将圣旨取过来!本皇子要当众宣旨!”


    侍卫领命而去,片刻后将装着圣旨的锦盒取过来,递给刘子焉。


    刘子焉深深吐了口气,神色郑重的接过锦盒。


    他鼓起勇气,往刘子晔所在的方向前行了几步,直视对方那一双凌然看过来的凤目,气沉丹田,高声道:“已故西关王之女刘子晔接旨!”


    他刻意抬高了嗓门,使得这一声,足以震动营地,令面前的刘子晔感受到天家之威。


    这一辈子以来,他还是头一次如此威严的讲话。


    这一嗓子喊完,刘子焉感觉自己的勇气都被自己喊了出来。


    没错,他可是代表着大周朝之天子来的!任你刘子晔是何妖邪,也要屈服于大周天子之威。


    带着对自己这一股气势的自满,刘子焉昂着头,等待十几步开外的刘子晔诚惶诚恐跪地领旨的场景。


    然而。


    几个呼吸后,对方一动不动。


    刘子焉眨了眨眼,又十几个呼吸后,对方仍然一动不动。


    刘子焉绷不住了,他又一次大喊:“已故西关王之女刘子晔,跪领圣旨!”他冲着身边的侍卫们大叫:“你们都给我喊!大声的喊!”


    一时间,侍卫们集体机械的喊声,在外城传出,声音震荡出几里地。


    此时若有外人靠近,恐怕老远都要被这阵仗给震慑住。


    可偏偏……


    那个最应该被震到的人,从头到尾始终如山巅的松柏一般,丝毫不为所动。


    既如此,更衬得他刘子焉这一帮人,像个笑话一般的滑稽。


    最终刘子焉泄了气,挥手叫停已经有些稀稀拉拉的叫喊声。


    他语调里都有些求肯了,在天光渐渐开始昏暗的余晖里,问刘子晔:“燕京皇帝圣旨,是给你刘子晔的,你接还是不接啊?”


    对面的人这才笑了笑看他:“自然是不接。”


    “若是要接,本侯爷又何必等到现在。”


    刘子焉被他噎的脸色涨红:“你、你好大的胆子!拒接圣旨,区区一介女子,你还胆敢造反不成!?”


    他自以为气势十足的说完这番话,就见对面的人神色很不赞同的轻轻“啧”了一声。


    “比起刘子陵,有你这样的对标组,还真是掉价。”


    刘子焉听不懂她说的话,但大概是说他不如那个太子刘子陵一类的。


    如今的他,最听不得这样的话,一瞪眼就要发怒。


    然而对面刘子晔却在这个时候继续说:“先不说你手里那所谓的圣旨,本侯爷今天也带来了一封圣旨要宣谕给你,顺便把消息带回去给燕京皇宫里那位。”


    “什么!?你也有圣旨?”


    刘子焉酝酿了一半的火气被打断,又听到这匪夷所思的话,哪还顾得上发脾气。


    “没错。”


    刘子晔只简单的答了他一句,就朝她身后的队伍当中挥了挥手:“杜先生,劳你为本侯爷这位燕京来的堂弟,宣读一下圣祖皇帝留下的诏书。”


    “圣、圣祖皇帝的诏书!?”


    刘子焉简直如被雷劈了一般:“你在故弄什么玄虚?圣祖怎么可能还有遗诏?就算有诏书,又怎么会在你刘子晔的手上!”


    然而刘子晔却不再理会他的叫喊,径自踱步到了一边。


    一位文人长衫打扮的中年人走到了靠近驻防口的位置,手中执一个锦盒,面朝刘子焉的方向,却看也不看他这个统帅大军的当朝二皇子。


    杜晖郑重的从手中锦盒取出圣旨,也不像刘子焉那般定要搞什么跪接圣旨的形式。


    他所做的事情本身,太过石破天惊,所有人都将注意力全部都投注在他的身上。


    “大周朝刘氏皇族听训。朕自乱世微末起家,终至平定乱流,草创大周,建立四海承平之天下。然朕常随史官读书,断乱世而开太平之大一统王朝,国祚却由来甚短,皆因为继承人择之不当,而至国朝二世而终、重陷黎民于祸乱者,历历在目。因此,我大周朝下一任国君人选,重德重才,而不重嫡庶长幼之名分。朕有三子,皆已成年。以治国德才论之,皇三子刘勉皆为冠。今特令诏书,着令朕百年之后,由皇三子刘勉即位。”


    杜晖中气十足的声音,一阵阵的送进驻防关卡对面。


    听在刘子焉耳中,只觉五雷轰顶。


    圣祖皇帝生前就曾立过诏书,传位于皇三子刘勉,也就是当年的西关王爷?!


    那何以最终坐上皇位的会是他的父皇刘坚?!


    过去他对于皇位传承的过程当然有认识,当时圣祖皇帝在外出围猎之时突发恶疾,终至不治。


    临终前曾传大皇子刘坚与佐政大臣褚博瞻、年逾六十的护国右将军秦良入账,嘱托国政大事,并亲指大皇子刘坚为太子,在他驾崩之后继位登基。


    除此以外,还有风声说,先皇临终前,要刚刚成为太子的刘坚跪在榻前承诺,绝不可以学那些兄弟相残的亡国手段。


    并特特交代要刘坚善待他最宠爱的三皇子,太子刘坚也当面承诺过,会放三皇子刘勉出京,并给予他最大的封地。


    这也就有了之后的,刘勉的千里西关之封。


    虽然但凡是个瞎子,也看得出来刘坚对于先皇生前宠爱三皇子过甚,心中芥蒂甚深。但刘坚在先皇面前的那些承诺,到底也还算是没有食言。


    当时也曾有过为刘勉抱不平的话,最终一个个都消失了。


    这就是刘子焉所知晓的当年刘坚继位情形,而这些也是如今大周多数人的认知。


    从未听说过还有圣祖的传位诏书!


    刘子焉当即驳斥:“一派胡言!这一定是刘子晔你为了作乱生事弄出来的!先皇当年皇家围猎场,金口玉言传位于我父皇!人尽皆知!”


    杜晖施施然收了手中诏书旨意,反驳他:“人尽皆知!?都哪些人知?你又曾亲眼所见吗?不过是当时身为大皇子的刘坚、如今的宰相褚博瞻、已故的秦家秦良将军,以及如今宫中的大太监四人知罢了!”


    刘子焉此时也顾不上与自己对话的人身份如何,继续道:“褚博瞻乃我大周朝之忠臣,秦老将军更是开国将领之一,他们在先帝临终之前是唯一守在身边的人!他们说的先皇旨意,谁人能不信服!?”


    杜晖不屑的笑了笑:“连别人口传的先皇旨意,都如此笃信,何以真正的先皇诏书就在眼前,却反倒闭目涩听了!”


    刘子焉这时终于意识到,自己堂堂二皇子,竟然被这西关候手下一个不知名的书生给驳斥了,当即怒不可遏的一挥手。


    “你一介布衣,哪来的胆子忤逆本皇子!?"


    他视线转向一旁认真看戏一般的刘子晔:“逆贼刘子晔,你父王与你当年不仅以女代子欺君罔上,今天还藐视君威拒领圣旨,编造先皇遗诏意图作乱!本皇子不是没有给你俯首认罪的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


    刘子晔不说话,还是那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看着他。


    刘子焉咬了咬后槽牙,对他带来的众将领发令:“将刘子晔与西关候府所有拂逆作乱者全部拿下!大军即日全速进发,西关全境但有因西关小侯爷生事作乱者,不留活口!”


    第102章


    刘子焉一声令下,围在驻防口内的兵士当即应喏,列队做好准备,由将军指挥布阵,出驻防口捉拿刘子晔。


    然而,那位本该第一个执行刘子焉命令,并带领将士布阵出驻防口的秦副将,却迟迟没有响应。


    刘子焉不解的看着他,质问:“你在干什么!?”


    关键时刻这般掉链子,这不是明摆着让自己在刘子晔面前丢脸吗?


    不光是他,所有军士也都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们实际上的将领。


    秦副将苦笑了一声问刘子焉:“二皇子,您到现在就没发现,我去虞城这一趟,回来的有什么异常吗?”


    刘子焉不耐烦的问:“什么异常?不就是回来的过快了一些吗?但是,这些事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说吗!?”


    “二皇子,要的,就要现在说。否则,我们这些军士接了您的命令而擅自出战,才是更悔之不及的错误!”


    “你、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说什么!?你想说我二十多万大军,还对付不了这冒牌的西关小侯爷?!”


    秦副将朝着驻防口外一排车辆处陟过去:“二皇子,这一趟从虞城回来,返程比我们预计的快了数倍,皆是因为那些比马匹还要快的多的‘汽车’!难道您就没发现,我带了万人队伍出发去虞城,可现在站在您面漆那的,只有我一个人吗?”


    刘子焉刚把视线放到后方那一排金属形制的所谓“汽车”上,就骤然听到了秦副将的这下一句。


    他顿时后背一股寒意窜上来:“难道、难道他们不是留在虞城、已经控制了虞城吗?”


    秦副将一声苦笑:“留在虞城是不假,可却根本不是控制虞城,而是被虞*城控制了。”


    “什么!?"


    刘子焉后退一步。


    其他将领听到这些,也忍不住大惊失色。


    从秦副将带着人从驻防点出发到现在,不过半日时间,而他们这一万人从出发到虞城,少说也要一个时辰,现在秦副将本人已经跟着西关小侯爷返回了驻防点。


    也就是说,秦副将带去万余精兵,一照面,片刻之间就被完全控制,连一次请求支援的信号都未曾发出!


    就算是一万对数万的兵力悬殊情形,也绝不至于如此般毫无反抗之力!


    刘子焉怒目瞪着秦副将。


    “本皇子不信!你不要妖言惑众!秦副将,你于阵前动摇军心,回去等着问罪吧!来人,给我把他押下去!”


    到底刘子焉还是名义上的最高统帅,大家心中已经升起强烈的犹疑,却还是执行了刘子焉的命令,将秦副将暂时控制了起来。


    刘子焉暂时清理了眼前这个阻碍,再次聚气精力:“众将听令……”


    刘子晔悠闲的看了看天戏,到了此时,见刘子焉依旧执迷不悟,要开启大战。她这才对杜晖道:“杜先生,给靳劼发信号吧。”


    “是,小侯爷。”


    所以,在刘子焉这又一轮的将令还没能说囫囵时,所有人就停到了一阵四面八方传来的兵士呐喊声。


    还有轰隆隆的,分不清是什么,像是传说中的神兽呐喊一般的巨大咆哮声。


    刘子焉心神巨震,惶然的像四周望过去。


    不知何时,他们这一处驻防点四周,已经尽数被包围了起来。


    虽是落日时刻,仍然能清楚看到那一丛丛的兵甲在余晖之中的闪光。以及不计其数的吞吐着白雾的巨型金属怪兽。


    一只只巨大的怪兽旁,严密列阵的是他从未i曾见识过的重甲骑兵。


    突然,一阵巨大的轰鸣声炸起。


    就在刘子焉驻防军营内的一处空地上,狼烟四起、泥沙飞溅。


    浓烟散后地面上留下了一出无论是深度还是宽度均有数米大小的深坑。


    这不可思议的一幕,险些震碎所有人的神识!他们不敢想象,假如方才那一阵爆炸发生在军阵当中,受到冲击的士兵,会以何等惨烈的模样,在瞬间死去!


    杜晖带着笃定的神情看着刘子焉:“二皇子,你有二十万大军不假。但你也看到了,假如开战,首先是‘大炮’数百次的轮流轰炸,接着是我‘铁甲惊雷’重甲骑兵冲击以及您可以看到的那上百辆巨大的铁甲蒸汽战车,最后是我西关十万甲兵方阵。您可以猜猜,就您现在带的这所谓二十万军,会支撑几个时辰?”


    刘子焉在这一瞬间,受到的冲击太大。


    杜晖突然的说话,更骇了他一跳,连连后退,被围着的卫士扶了一把才没有狼狈倒地。


    他看了看说话的杜晖,又将视线转向远处仍然气定神闲站着的刘子晔。


    “你、你不是人,你是妖怪、你一定是妖怪!你们这些兵,这些人,也都是妖怪!这根本不可能……不可能……"


    杜晖回头,与刘子晔对视了一眼。


    刘子焉会有这般反应,倒也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杜晖再次看着他:“现在,二皇子是不是还要坚持与我西关一战?”


    刘子焉那边的其他几位将领,本就受到秦副将的影响,又在接连的冲击之下,已然斗志大减。


    有人道:“二皇子……恐怕秦副将所说不错,面对这西关小侯爷,我军毫无胜算!”


    “不错,即使开战了,也必然只是当方面的接受屠杀啊……”


    “二皇子,将士们的命也是命,既然是必然失败的战局,那就没有开启站端的必要。况且,假如您坚持要开战,届时战败,恐怕二皇子您的处境也不妙……”


    说到这,刘子焉终于浑身一阵。


    脑中想象了一番,自己被炸的骨肉支离的凄惨模样,光是想想,他就不由自主打起了冷战。


    几位将士一看他情形,连忙再催动了几次。


    这种实力过于悬殊的场景,他们在大周立朝之后,还从未经历过。


    战场生存的经验告诉他们,此时若选择抵抗,那就只有一个死。


    他们也都不想平白去死。


    片刻后,冷汗涔涔浑身瘫软的刘子焉,终于挥了挥手:“不战了,降。但是、但是我要她刘子晔保证、保证,她不能伤害我的性命,我可是他的嫡亲堂弟弟啊!”


    几位将领如蒙大赦,互相看了一眼,连忙道:“好!好!”


    当然他们根本不需要商量,就还要再刘子焉的话上再加一条。


    也不能伤害他们这些将领和兵士的性命。西关小侯爷既然能够先行威慑,要他们主动投降,而不是直接将她的那些天神一样的兵马直接开过来杀戮,说不定就是有心想要留他们这些人一条生路。


    从前听到的那些关于西关小侯爷的传言,在她的西关境内,百姓的发展、百姓的生活、教育和生命都是最受到尊重和重视的。


    那时候只觉是天方夜谭,是传播流言的百姓们幻想出来的天方夜谭。


    如今这第一次照面,他们就都相信了。


    这也是何以在西关小侯爷的军事威胁一亮出来,他们就迅速毫无顾忌的愿意向强者示弱、俯首投降,而不是拼了命的要同归于尽。


    须臾,有几位将领前去同杜晖交涉过后。


    刘子焉被一行人扶着,尽力保持着自己贵为一国皇子的风度,郑重的走到刘子晔身前五尺之地,躬身一拜道:“我大周军将,愿降于西关。”


    刘子晔微微笑了笑,对他道:“这才是本侯爷的好弟弟!”


    她对身旁的杜晖道:“杜先生,招待本侯爷弟弟这事就要劳烦你安排了。通知靳劼,按计划接收整编这二十五万兵卒与将领。”


    杜晖恭敬领命:“是,小侯爷。”


    刘子焉在旁边蔫蔫的听着。


    好嘛,人家早就做好准备,把他这二十五万兵吃掉了。


    压根打一开始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啊!


    燕京。


    刘子陵自从安排了太子府赈济告缗令被告的事宜,民间那股压抑的愤怒,似乎少了一二分。


    不过,经历了这么多,百姓们中也有不少看得清时势的。


    “太子既然能叫大周大部分的郡县,都听从他的命令,给我们抚恤救助。如何就不能将这伤残害民的告缗令撤销?”


    有人说:“太子毕竟是太子,圣天子尚在,到底还是有不少力所不能及之处的!”


    “不对。”


    当即有人表示不赞同:“有什么力所不能及的?咱们燕京如今在街上协助官府封查被告发之户的,可多数都是太子的兵。假如太子有心撤令,只消撤了他的兵,燕京就能不再受其害!说到底,太子还是并不想撤销这告缗令,却又不能不顾念这民心,这才又做出姿态安抚。”


    “这是打一个巴掌,再揉三揉。咱们却还还要感佩他的仁德。”


    “唉,太子、他可是太子啊!太子如何会如此……”


    太子刘子陵多年来在民心民意当中,还是远高于皇帝刘坚的。


    这也是许多人觉得暂且可以忍耐,觉得大周还是有转机,他们还是能够等待到柳暗花明一日的。可现在,这样的事实摆在眼前,让本就灰暗的生活,再一次承受了一次重击。


    放眼大周,唯一还闪烁着希望之光的,恐怕只剩一处了吧!


    太子府外的主街之上,两拨人马正处于对峙当中。太子刘子陵终于决定,打破最后的僵持,破釜沉舟。


    原本他与刘坚,各自处于双方兵马的卫护当中,暂时谁也奈何不了谁……


    刘坚居于皇宫,太子居于城中,外城则是禁军外廷营军与中军一卫对峙的僵持之态。


    与八部战败之初。刘子陵暂时迫的刘坚下令,卸了刘子焉之统兵之权,可那几十万的大周驻军,却多数是掌于秦氏、听命于刘坚的。


    有一半授了刘坚之令,命刘子焉领了圣旨去往西关。


    却不料,二十五万大军一夜之间尽归西关。刘坚的第二个好儿子,也再难有回到燕京之日。此事暂且搁下不表。


    另外那二十五万,有十万应了东南诸郡的连番急恳,被刘坚调往东南,去平东南翼阳王之乱。


    还剩十五万。


    这十五万大军名义上不许离开驻防地,但刘子陵清楚。


    皇宫之中的刘坚,必然已经想方设法的发出了调令,令这一支大军回京勤王。


    池氏一脉的兵力伤损过重,当下他与刘坚暂时还能保持拉锯。若这十五万大军急速奔回京师,加入战局,那他刘子晔与刘坚之间的胜负,可就不好说了。


    更何况……


    那首娲皇转世的民谣,已经被各自送到了太子与刘坚的案头。


    两人都知道,再僵持下去,这西北之患,就要成倾覆之势了。


    自从爱子去世,池瞻本就是满面风霜的面上,更是增添了数道刀刻一般的皱纹。


    听完了太子府几名官属对局势的分析,池瞻当前从座位上站起,坚决又携带着风雷之势,当中跪地。


    池瞻:“太子殿下,我池氏一族,从我池瞻,到池青等一众子侄兵将,悉听殿下号令!”


    第103章


    池瞻这一起来,厅内十数名僚属,俱都从座位之上站起,列于池瞻之后:“悉听太子号令!”


    始终跟在刘子陵左右的太子妃胞弟风名,自然也不甘落后的跟着众人一起宣誓。


    刘子陵环视一圈,那刘氏皇族在他身上也十分醒目的狭长双眸,微微眯起。


    目光骤然一凌,扶案站起。


    “好。为了大周朝百年国祚,为了三十六郡百姓,本宫即是身死,也要作此一搏!”


    他走下去,当先扶起满头白发的池瞻,与他身旁的池家二子池青。


    “诸位快快请起,既要一战,还望诸位为本宫共商大计!”


    刘坚也意识到了太子势必要破局,秦峰统帅了燕京城内的禁卫枕戈待旦。


    他们当然希望燕京外围援军抵达之时,胜算才最大。可刘子陵和他的人,显然也不傻。


    秦峰受了刘坚的诏命,重新复职为名义上的禁军与中军兵马大元帅,此时正在皇城外围与池家二子对面而立。


    “池青!你们池家受我周朝皇族圣恩,至于今日,如何要行此悖逆造反之事!你们池家,对得起圣祖皇帝,对得起当今圣上吗!?”


    池青又岂会听他之言,同样愤恨莫名:“我池家从来忠的都是圣祖皇帝与圣祖血脉,忠的是大周朝之基业!当今圣上刚愎自用、多年来穷兵黩武致百姓离乱,大周朝江山千疮百孔。池家一心为了大周,长兄池牧更是三度征伐,却落得如今这样冤死西北的下场!圣上要如何解释?就算是君,也当自省自勉,可圣上呢?不仅拒不悔改,拒不承认其执政之失,如今还要父子刀兵相向!”


    “我等从不想悖逆造反,只不过是要维护大周朝未来之明君,要圣上罪己改过!假使圣上能够做到,我等立刻退兵!”


    秦峰想也不想的拒绝,斥道:“你做梦!”


    “身为臣子,不瑾守为臣为子之道,却公然斥责君上!还敢说自己不是悖逆造反的狂徒!”


    双方自然是谁也不可能再说服的了谁。


    池青当即一声令下:“保护大周,保护太子!”


    秦峰也发出军令:“保卫圣上,将造反逆贼全歼!”


    一场武力对冲,就这样在燕京城中展开,相邻的百姓们早已惊恐万状。这种在都城内部的绝杀,无异于近身肉搏,拼的就是人马和战力了。


    燕京紧闭的城门外围,另外一场双方的对战,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展开。


    池瞻亲自在城外守着城门,对战要攻城的中军二卫分卫长余讳。


    余讳虽然从属于秦氏一派,却并不想涉入这一场皇位皇族的争斗。


    这些年来,皇帝的所作所为,以及连续三年在穷兵黩武、耗费国力民力,致使兵将折损的行径,还是让他心生退意。


    可是刘坚在池瞻全面控制了四大城门前一刻,将一纸调令送出了燕京,送到他驻扎在百里之处的中军二卫大营,命他入京勤王。


    他这一支是仅剩的拱卫京师的部队,此时若有诏令而不出,事后怕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可池瞻又是他向来景仰的大周开国大将,这些时间的对峙,他比谁都急切的希望,刘子焉自边疆带回来的兵马,能尽快回到燕京外围,救援京师。


    这样,他就可以退居二线,不用夹在这中间左右不是了。


    今天终于到了不得不出战的日子,又是池瞻亲自带队,余讳只得硬着头皮命令士兵上战场。


    不仅他无心与池瞻全力相对,他的兵也不遑多让,这样消极的军队又能有多大的战力?


    不到半日的时间,池瞻所率的中军一卫部众就结束了这一场,双方都几乎没什么伤损的对战。


    池瞻看着手下的兵将押到跟前的余讳,问他道:“中军二卫的兵将,是久不操练了吗?如此不中用。”


    余讳跪在地上,双手被捆缚在背后,抬头看着马上的池瞻,被这么问完,竟然嘿嘿一笑:“这不还是因为池老将军您雄风不减当年嘛!”


    “啧,嬉皮笑脸。”池瞻冷着脸瞧他:“带回城内看押!”


    “是!”


    余讳人被带走了之后,池瞻片刻不得停顿,命自己的手下整兵回营,准备支援城内的池青与太子。


    正在这时,军中有兵士来报。


    “报——”


    池瞻停下了马。


    “池老将军,我军收到一封来自西关侯府的急递私信!”


    池瞻一双发白的须眉动了动:“西关侯府?信是寄给谁的?”


    “说是给池老将军您的!已经核验过,信封表面是安全的,没有毒粉毒药。”


    这个时候,跟自己对立阵营的西关侯府,要给他寄什么急信?


    “拿过来。”


    传讯兵将手中信件呈上。


    池瞻在马上拆开信封,取出其中的信纸。


    当他看清信纸上的字迹之时,登时瞪大了双眸!


    这……


    这是他的儿子池牧的笔迹!


    他迫不及待的看下去,信中内容很简单,池牧将自己所部在八部经历的刘子焉陷害一事、他的兵力伤损情况,以及最终多亏西关小侯爷帅军越境救援,才得免于全军覆没的情况,一一做了叙述。


    最后叫池瞻不要担心自己,他会尽快赶回燕京相助于池家和太子。


    这一封信看完,年迈的池瞻忍不住双目浑浊。


    池牧没有死!他的儿子还活着!这、真的太好了……


    西关小侯爷,她竟然会出兵救了池牧。她应当知道,太子刘子陵将来必然是不能容她的……


    大战当头,这些疑问暂时被他按捺了下来。


    得知儿子还活着,池瞻只觉得气息更足,他对大军挥手道:“即刻回程,支援太子!”


    太子府。


    府门外的大街之上,池家二子带着的人,严防死守着阵线。


    皇宫的几道城门,强攻也不是好攻破的,双方一时之间陷入了停滞。


    不过,局势在池瞻结束了城外战局回援开始,就开始了明显的逆转。


    伴随着池瞻的回城,还带回了一个令所有人振奋的消息——


    池牧没有死!他被西关小侯爷带兵救回,现在人在西关养病!


    士兵们势气大涨,本就已经处于优势的太子一方军队,一鼓作气,拼力从四面向秦峰所率的刘坚军力挤压而去。


    秦峰眼见不敌,只好一声令下,退守皇宫。


    宫门开启,士兵如潮水一般涌入皇城内,留守后方的大量士兵,则来不及赶上宫门落钥,就被阻隔在了皇城外。


    两方战斗的形势与有关池牧的消息很快送回太子府,彼时刘子陵坐于庭中,太子妃怀抱着幼子,旁边陪着的还是太子妃胞弟风名。


    正于庭院之中,点着一炉袅袅新茶。


    府门外尚能听得到隐隐的喊杀之声,这一间室内却是一室宁静。


    兵士们首先报上己方取得了上风,已将秦峰等打回了皇城内,彻底围困住了皇城。


    刘子陵丝毫不意外,很平静的听士兵说完,面上竟也没有任何喜色浮动。


    他执起白烟蒸腾的茶炉,抬手为太子妃空了的茶盏中续茶。


    士兵又报:“池老将军收到了池牧池将军的亲笔信,池牧将军没有身死,他本人和其他兵将为西关小侯爷出兵所救,带回了西关养伤。”


    风名首先坐不住了:“西关小侯爷救了池大将军??”


    刘子陵神情微怔,茶杯满溢,琥珀色的茶水散了一片。


    太子妃空出一只手接过刘子陵手中的茶炉,旁边侍女连忙躬身,细致的揩净桌案上的茶水。


    士兵回道:“池老将军说,池牧将军的信中是这么说的。伤好之后,便会立刻带兵回京。”


    风名一双眉毛拧成了个大疙瘩,看了看太子,这才挥了挥手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士兵下去,刘子陵才擦拭着手说:“池大将军还活着,这就是好事。”


    风名却不赞同道:“可是,救他怎么偏偏是那个西关小侯爷刘子晔!池大将军受了刘子晔这般大恩,今后殿下你平西关,还敢放心的任用池牧吗?池家众人,还会全心全意的为殿下攻打西关吗?唉……”


    他垂了垂头:“池大将军这,真还不如就战死在八部……”


    “啪!”的一声脆响。


    刘子陵面色微冷的看着他:“休要胡言!池牧与本宫少年相知,本宫什么时候都相信他!”


    风名连忙离座跪地请罪:“臣失言,请太子殿下责罚!”


    太子妃在旁静静地看着,并不插言,只命侍女将太子面前的碎裂茶盏撤下,清理后重新换上新的。


    片刻后,刘子陵敛了怒意,朝跪在地上的风名挥手:“罢了,你起来吧,下不为例!”


    “臣知道了,臣今后一定谨言慎行!”


    皇宫被围的第三日。


    东南的宫门终于被攻破,士兵们攻入皇宫,突破第二道宫门,直入刘坚的大殿不过是早晚的事。


    到了第五日清晨,那十五万援军还没有抵达燕京,刘坚却已经撑不住了。


    当日,最后一重宫门防守被破,秦峰被活捉捆缚押缚在皇帝刘坚、刘子焉生母以及太后所在的承德宫宫内大殿外青玉石砖之上。


    孤零零一座宫殿,被兵士重重围住。


    战局既定,刘子陵着了一身轻甲,自列队而开的队伍当中缓步踱步而来。


    他一步步踩上殿前的石阶。


    大殿的正门应声而开,众侍卫将太子重重防护在后。


    隔着几重侍卫人群,刘子陵与大殿正中端坐的刘坚遥遥相对。


    第104章


    刘子陵面上没有任何志得意满、胜券在握的骄矜之色,一如往常那般,平静中蕴着锋芒。与他相对而望的刘坚,却是怒容满面,一张脸写满了不甘。


    “大逆不道!你敢弑父夺位吗?”他隔着大殿怒声斥道。


    刘子陵依旧神色恭敬:“父皇,儿臣只是不想,亲眼看着这不过三十余年的大周天下,断送在你手中罢了。”


    “今日你便下逊位诏书吧。儿臣还会继续奉养你为太上皇,让父皇你颐养天年。”


    他目光扫过紧紧依偎在刘坚身侧的贵妃,衰老颓唐一脸悲意看着自己的皇太后,以及满殿的莺莺燕燕,大小皇子公主。


    “若父皇执意不肯,儿臣依然会奉你为太上皇。只是您若还想要享齐人之福,就不那么容易了。”


    他这一番话落,满殿的嫔妃和小皇子公主们,无不瑟瑟。


    刘坚依然怒不可遏,满心不甘。


    却也明白,到了此等境地,太子既然没有打算取了他的性命,刘坚除了退让已经毫无选择。


    片刻的无声对峙过后,刘坚颓丧的朝随侍大太监道:“拟旨。”


    西关郡。


    刘子焉二十五万大军投降后将近二十天,刘子晔才重新见到了主持大军整编的靳劼。


    靳劼则是把重要的事务一一处置妥当,并各自交由原侯府私兵几个营首分别负责,终于得以脱身的当晚。连在训兵营多睡一晚上的觉都等不及,便带上一小队人,飞车回了虞城西关侯府。


    之所以这么急,只是因为,那天在他离开虞城,要将已经打散了的大周军马送去各处训兵营区时。


    刘子晔送行时对他说了句:“等你回来,有话同你讲。”


    夜很静。


    汽车行走间发出的响声,却很刺耳。


    刘子晔的院子里,虽说阿桓阿荜都还此留了住处,却因为各自担了府上和郡中的大小事务,早已不再做侍女之事,甚是也尝尝因为需要,在各地奔走,不常宿府中。


    刘子晔这里的日常琐务都由管家刘表安排了府上的几个婆子,每日来收拾一番,到了夜间除了按例要负责小侯爷安全的私卫会轮值在这里,时常只有刘子晔一个人。


    多年来,她一直保持着自己的作息习惯。


    也早已习惯于在睡前,或做书籍整理、或做一些专项事务记录,以及研究她穿越附带的这个系统当中提供的所有资料。


    此时的她,则又一次敲出了系统。


    “宿主,你又有事找我了!”


    系统的精神很亢奋,能够被这个任务执行进度远超其他历任宿主召唤,它感到很有荣光!


    刘子晔却一如既往很不欲同它扯闲篇,她直截了当的提出问题:“嗯。这一次系统升级提供的物质奖励,为什么没有在我取得成就之后,继续升级?”


    “宿主是说这一次收编刘子焉二十五万大军?”


    “没错,包括上一次的八部草原之战。之后,我收到了系统积分的清算。刘子焉被彻底清除出对标系,刘子陵的影响系数也前所未有的少,这一次我的积分增长量是巨大的,并且按照之前的经验看,我也已经将系统升级的军事基建模块所提供的物质帮助,尽可能发挥出了效果。这个程度的效果,在我看来,对于这个时代就已经是绝对降维的碾压了。”


    刘子晔思忖着问:“我想知道,它何时会升级,升级的下一步又是什么?是不是应当开启除了‘军事基建’以外,其他新的模块了?”


    这个军事基建模块,已经跟了她三年。


    虽说比起第一个阶段生存基建的四年,还不算太久。但这个阶段的任务,从执行之初,她就始终不情不愿。


    那日八部草原,所亲眼目睹的战争大屠杀,更让她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如今在军事实力上,她认为在这个时代,已经足够。


    她不需要,也不希望,系统再为她提供什么更高级别的大杀器武器。


    要么,系统开启下一个阶段的任务,要么,系统直接退后。她有信心,曾经那个在她看来天方夜谭一样的最终任务,在她现有的这些成就基础之上,就可以实现。


    系统运行了片刻,回答道:“宿主,我对系统当前的运行情况进行了检测。从系统的算法演进情况来看,宿主你应该还要面临一个全新的阶级跃升。”


    刘子晔心中不悦,不耐烦的问:“还有什么要升?我只要能完成这所谓的千古一帝任务,不就成了!”


    系统检测到刘子晔的不满情绪,小心翼翼的解释:“额,按理说是这样的。宿主你穿越而来,系统设定你的终极任务目标,是成为这片大陆的千古一帝。这千古一帝的定义,似乎并不只是当上大周朝的皇帝这么简单。因此,在系统看来,你当前虽然具备了问鼎大周的实力,却还不能对‘千古一帝’这一成就稳操胜券。”


    刘子晔拧了拧眉:“你现在告诉我说,这千古一帝不是当上大周朝皇帝就可以的。为什么以前从未说过!?”


    她的恼怒丝毫不加掩饰:“为什么从前每一次的交流,你都误导我认为,成为大周朝的皇帝,在与太子刘子陵的角逐当中胜出,就是任务的结束?”


    这样的话,即使她当上了大周朝的皇帝,任务还不算结束。


    她早就听说过,古代的皇帝可不是什么好工种。起得比鸡早,睡的比狗晚,要操心的大事,一件一件穷尽一生,不眠不休都不可能干的完。


    原本还想到时候任务完成了,她随便当个两三年皇帝意思意思,挑选并培养一个接班人,局面稳定之后,就遁了去过更轻松的日子。


    现在还怎么遁?


    系统也有点慌了。


    刘子晔可是它所遇到过的最厉害的宿主,它一直相信她一定能完成最终任务。


    它连忙道:“宿主,其实从一开始你还记得吗,我们说的任务就是‘成为这片大陆上的千古一帝’,只不过当时我们都默认这片大陆就是大周,成为千古一帝就是成为大周朝的皇帝。”


    那时候它自身也有BUG,缺失很多信息。


    这才导致了这样的局面。


    此时的刘子晔满心烦躁:“即使我的积分足够我活一百年了,我想活着也不需要做这个任务,也不能吗?”


    系统嘚嘚瑟瑟的回复:“从我方才检测出来的系统底层算法来看,恐怕是不行的宿主……”


    “怎么个不行!?”


    “就是……即使宿主你的积分已经攒到足够你活上一百岁的数量,可假如你的成为千古一帝这个最终任务没有完成,你的全部寿命就只有从穿越起始的二十年。”


    “那也就是,我还有不到十三年的时间,去完成这个任务。如果时间到了,我还没有完成,那就可以迎接死期了是吧。”


    “是的……宿主。”


    刘子晔一时烦躁异常,愤恨的道:“你还不如从头到尾都像最开始那般废物!什么都检测不出来,什么都不清楚!”


    这突然而来的变故,系统也很意外。只好任刘子晔数落,一声也不啰嗦辩解,它也很怕好不容易有宿主走到了这一步,却不能完成最终任务。


    “滚蛋!不想看到你!”


    系统哪敢多说,立马麻溜的滚。


    “嗻!”


    夜色深沉,初秋的夜晚更深露重。


    她今天与系统谈话的时长超出了预期,到了每日应该入睡的时辰,却了无睡意。


    原本以为自己即将靠近终点,却骤然发现路还长着。


    被这黑心的资本家坑了一把,身为打工人的抵抗心理,不可谓不强烈!


    “这片大陆上的千古一帝。”


    这里面包含了两重意思,一个“这片大陆”,一个是“千古一帝”。


    这片大陆的意思,很可能是说要在大周朝现在已有的疆域之上,继续进行扩张,把包括戎狄八部以及西南交趾、南海游国等,全都纳入到大周朝的版图当中。


    千古一帝的意思,则是代表着她在登基为帝之后,要继续文治武功,将这个国家治理到富强昌盛,值得史书大书特书之盛世的程度。


    刘子晔忍不住来回在室内走了两圈。


    这他爹的不是有病吗?


    西戎八部与西南交趾、南海游国与大周朝边界分明,自古以来就没有隶属到大周这里王朝治下的时候,境内之民各有各的独特生活习惯。


    各自独立,自由邦交,自由贸易来往,井水不犯河水不好吗?


    好端端的,干什么不顾他人的意愿,非要让人家加入你大周朝,成为你大周治下的一个郡?就为了成就一个上天入地、唯我独尊的大帝吗?


    她不能理解这种过度领土扩张的野心。她曾经的现代社会核心价值观教育,也无法赞同这样的行径。


    也就更不能说服自己全心全意的去为了这个任务继续。


    可是……


    若她止步于大周的皇帝登基之后,她就只剩不到十三年的生命。


    这七八年的生命,即使困难和挑战重重,可也真的是从未有过的自由和精彩。获取积分,为一天一天的增长生命值,是她几年来做一切事务的原动力。叫她怎么忍心放弃几十年的生命,三十余岁就同这一切告别?


    她透过窗帘缝隙往外看,院外倒是好一片澄明月光。


    走到外间,取过一件厚实的披风裹上,刘子晔刷拉一声打开房门,反正今天睡也睡不着,不如干脆出去散散火气。


    只是——


    当房门开启的一瞬,一个熟悉无比的身影骤然出现在面前。


    “靳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与此同时,在院内值守的亲卫也都探出了头,夕映恰好是今夜值班,站出来问:“小侯爷,您怎么起来了?有什么事吗?”


    刘子晔抽空看了他一眼,摆摆手道:“没事,我就是来院子里待一会。”


    夕映“哦”了一声,眼珠骨碌碌的打量几下还站在刘子晔房门口的靳劼,还是挥了挥手,让亲卫们各自回*到原来的值守点去。


    靳劼接上了方才刘子晔的问题:“今晚亥时末回的府。以为小侯爷已经睡下了,就没通禀。”


    刘子晔又是疑惑:“那现在都要丑时了,既然不通禀,你还在这廊下呆着干什么?”


    她抬手摸了摸靳劼的外袍。


    到底是秋天,西关郡昼夜温差很大。果不其然,摸到了一片冰凉,与寒凉濡湿的布料上吸饱了的露水。


    显然这人是晚间在野外奔波了许久,到了府中又干杵在这里快两个小时。


    靳劼没回答她的问题,只问她:“小侯爷今晚有事睡不着?可要出去走走。”


    言下之意,他可以陪她随便去哪里溜达散心。


    刘子晔却改了主意,她薅了一把靳劼,陪她一块回到了房内。


    “大半夜的,还喝什么冷风!”


    房门“咣当”一声重新关上。


    不远处轮班值守的夕映,听得心头一颤。忍不住薅了薅满头茂密的黑发。


    啊啊啊——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吗???


    第105章


    房内,刘子晔将门关上后,就重新解了身上披着的外氅。


    扭头对靳劼道:“把你这一身湿衣服都脱了,往里走就是洗浴室,自己去洗洗。”


    如今的侯府,早就让她改建的同后世的现代化别墅差不多,除了差了电,其他设施一应俱全。煤炭高炉昼夜不停地供着热水,铺设了完备的入水和排水管道,盥洗室有花洒有浴缸有马桶,日常生活模式几乎与现代人一般无二。


    也因此她现在除了白天有管家派来的人来收拾收拾,其他时间完全独立,不需要专门有人来守着伺候。


    靳劼对她的生活模式当然也不陌生。


    闻言只稍微停顿了一下,很快自如的除下外裳去了盥洗室。


    黑夜之中,水声隐隐约约的传过来。


    刘子晔坐在内室的书案前,慢慢的喝着一壶热茶。


    首先是刘坚,这个导致大周朝二世而亡的罪魁祸首,关系到她眼前的生死存亡以及系统任务的完成,是无论如何要把他从皇位上踢下去的。在这一点上,她可以说与刘子陵暂时立场一致。


    只不过,假若刘子陵在这个世界线下,不同于原世界线的兵败身死,而是在与刘坚的对决当中取得了胜局。


    倒是给她刘子晔提出了一个问题和挑战。


    刘子陵显然与暴君刘坚不同,在他的治理下,大周朝的命运也许会走上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局面。


    大周不会再二世而亡,不会再重新陷入分崩战乱。


    系统给她的任务,让她成为这片大陆上千古一帝,有一个很重要的出发点是,改变大周朝二世而终、中原再度分裂战乱,以及圣祖血脉被一一残杀的局面。


    若刘子陵上位,就能把这事改变……


    即使她刘子晔手中有圣祖诏书,从大周朝和大周百姓的角度来说,她的起兵、她向刘子陵直接发起的皇位争夺,除了在已经稳定的局势之中,再添变数之外……


    真的还很有必要吗?


    正思虑间,盥洗完换了一身浴室备着的内穿长袍的靳劼走了进来。


    刘子晔自案前抬了首。


    即使是秋季的深色家常棉质长袍,也丝毫不厚重,服帖帖的裹着人的身体。唉,果然是与平常一身厚重的军服或者盔甲,完全不同的观感。


    刘子晔突然有些后悔。


    怎么她就,平白的忍到了今天啊!


    淡淡的气闷涌上来,她轻轻吐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


    因着心头那点不平之气,茶杯落到桌面上时,发出了大于平常的磕碰声。


    “叮咚”一声。


    在静寂的内室之中,清晰的钻入两个人耳膜。


    刘子晔原本打算直奔靳劼而去的动作,不由得顿了一下。


    靳劼目光从茶案上轻轻扫过,不知刘子晔的烦闷情绪因何而起,却也主动迎着她走过去。从刘子晔将他带进房开始,他就明白,从六年半前那一日旷野的星辉与月光的守候开始,他终于迎来了他的月明。


    刘子晔心中没有那般严谨的男女大防,出身草原的他更是没有。


    琴瑟和鸣,本就是大自然赋予人们再寻常不过的本性。


    刘子晔回神,也走过去,接住对面的人。从前她不知有多少次,躲在这人的一双臂膀和胸膛之中讨安逸。


    今天头一次由她伸开了双臂,粘上去用力抱了抱这人的腰腹。


    果然,同她想的一般,手感好的不得了!


    她带着十分满意的笑,抬首看近在咫尺的,进化到无比帅气版的靳劼。


    “唉,说起来,我应当是早就对你有想法了。真后悔没早点动手!”


    本来她是打算在靳劼整编过队伍回来后,把两人之间那层关系正式挑明,并没有想要直接就这般一步到位。


    但方才那一瞬间,却下意识的就直接将人拉进自己房间。


    那来都来了,澡都洗了,再矫情,不是浪费他们本就不多的光阴吗?


    靳劼听他这般说,竟也难得笑出了声。


    室内的玻璃汽灯打在他疏朗开阔的眉目上,浓黑的双眸似黑暗虚空中点亮了一抹烛光。


    脖颈和胸口处裸露的麦色皮肤,更像是摸了蜜一样的微微发亮。


    他止了笑,状似淡定的回道:“我也早就知道。”


    刘子晔看他看的入了眼,那双手便也忍不住,伸进了他衣袍里面,掌心贴着他后背的肉,来回摩挲着。


    口中却道:“那你还天天端着,跟毫无察觉似得!”


    靳劼浑身绷的极紧,忍了一会儿实在难以忍受。刘子晔不光到处摩挲,还时不时爱不释手的在他的腰腹和后背的肌肉上抓一抓,虽然每次都因为肌肉太紧,并不能真的抓起来一手的肉。


    但那种指甲时不时带了力道刮蹭过皮肤的感觉,还是让他气息渐渐乱了。


    靳劼将她的手从后面抓到胸前暂时摁下,好不容易缓着情绪喘了几口气。


    才回她:“我是小侯爷的下属,若小侯爷对我无意,又或者小侯爷不愿捅破窗户纸。”


    他眸中的光愈加暗沉,声音也有些不稳:“我总不好,擅自以下犯上。”


    刘子晔听完,噗嗤一声笑了。


    “那现在开始,我允许你,以下犯上。”


    第二日。


    刘子晔虽然昨天基本没怎么睡,但常年的生物钟作祟,让她还是在卯时末就躺不下去了。


    靳劼的状况也差不多,干脆都重新盥洗了一次,照常叫私卫放人进来摆早饭。


    房门一开。


    守着一夜本该替换下去休息的夕映,盯着两颗大黑熊猫眼睛走了过来。


    “小侯爷,可是要摆饭?”


    刘子晔瞧他模样,忍不住在他黑黢黢的卧蚕上点了点:“你也不是头一回值夜班,怎么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赶紧回去休息!这几日你都别来值夜班了。”


    夕映微微瘪了瘪嘴。


    再看一眼气定神闲的靳劼。才一个晚上过去,就一副同小侯爷过上日子的模样,无比自然的从卧房里间走出来!


    夕映忍不住气结,他这是熬心熬的啊!!


    然而到了此时,他明白自己不应该再多说什么。这是小侯爷的决定,那么他就应当尊重和守护小侯爷的选择。


    他顺从了垂头道:“是,小侯爷。那夕映先下去了。”


    夕映刚出了院子,那边刘表就亲自带了人来送早饭。


    看到垂头丧气的夕映,也关怀了他几句。


    “好的,刘伯。”夕映同样乖乖的答应。


    心道,刘伯你待会去了,看到小侯爷一夜之间就给那多年心术不正的靳劼扶正了名分,可千万要稳住啊!


    他想不到的是,当刘表在看到了从刘子晔房里,一身常服走出来,与刘子晔同桌用早饭的靳劼时。


    却只是由衷的抓着靳劼,连连感叹:“好,好哇,好哇好哇!”


    他们小侯爷,今年都要二十二了!小侯爷打小扮作男孩,又一桩一件不停当的不如意事,那寻常姑娘家早就该有的情郎和婚事,他们小侯爷却迟迟不得顺心的拥有。


    他一个奴仆,又不能擅自包揽这种事,早就心急的快要上了房!


    还管什么符合不符合礼节的!高门贵族人家,先入了房再正婚,他从前听说的也不少。


    反正,谁也不能说他们小侯爷浑!


    一顿早餐吃的,熟悉又有些新鲜。


    吃的东西都是常年惯用的,陪着的人也是多年不离身边的,但刘子晔却平白吃出了一种过上新日子的味道。


    她与靳劼倒也没有因为关系的突破,而在这一顿饭上,你来我往的夹菜亲昵。


    今天的早餐,是她当年详细交代过刘伯,让厨房做出来的油条、葱油饼、面筋木耳胡辣汤、蒜腌小黄瓜、与清口的果奶。


    说的内容,也同往常一般无二。


    昨夜靳劼回来的突然,到现在也才开始捡一些重要的整编刘子焉军队的进度,说了说。


    刘子晔问他:“大军拆对重组的时候,没遇到什么大的反抗吧?”


    靳劼回:“个别几个分将领,有提出异议的,想让咱们保留他们旧有的兵和军衔,这也在预料当中,都处置好了。这批大军,看着人数众,各个分部却心思各异,实如一盘散沙。整编最初是有点小波折,但既然那么菜,就得守我们的规矩。想说话,等练出来了再说。”


    刘子晔听到这里,口中虽然正吃着油条,也还是笑着颔首赞同。


    靳劼在整军带军,收拾那些不听话的兵将,是又利落又干净的。


    她倒是并不担心刘子焉那熊将带着的一窝熊兵,还能在靳劼手里翻出什么花来。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几年间暴涨到几十万的大军布置问题,等这里的队伍安置妥当,她的西关军,是必定要如她那些先一步走出西关的粮食和奇巧实用货物一样,要走出西关去的。


    正式开始她收缴大周各地势力的进城。


    等刘子晔用完了自己那一份,漱口净手后,拉着他道:“走,我们去看看苻兄阿荜的……”


    话说了一半,被刘子晔骤然掐断。


    因为,就在这时,她的脑中突然弹出系统提示——


    “叮!检测到帝王养成系统的对标组下线!”


    “经系统评估,当前世界线中已不存在具备竞争力,可以成为宿主对标组的对象!系统的积分累加速度,将直接由宿主取得的成就所决定!”


    “恭喜宿主,宿主任务进展十分顺利,请宿主再接再厉!”


    刘子晔停在了一手握着靳劼手掌的姿势。


    系统播报的内容,对于刘子晔而言,显然是一个极大的利好消息。


    但不知为何,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面上罩了一层寒霜。


    靳劼转了过来:“怎么了?”


    刘子晔抬首:“太子刘子陵,怕是身死了。”


    此话一出,靳劼也很难不震惊。


    “竟然是太子败了?刘坚杀了他。”


    太子与刘坚的对峙,他早已熟知,有一方最终败阵,都不算特别意外。


    他的震惊还在于,何以刘子晔会在没有任何消息的时候,突然如此笃定的说出了这个消息。


    刘子晔心情大受影响。


    一直以来,她对刘坚的反感可谓真情实感,但是对刘子陵还是有容忍度的。


    就在昨晚,她还设想过刘子陵取胜的局面。


    却不想,刘子陵最终还是败了。


    她道:“这下,刘坚倒是胜了。可他以父杀子,杀的还是朝野民间势力和口碑都不容小觑的当朝太子。日子,可也不好过。”


    “不错。”


    靳劼看了看刘子晔:“若你想要即刻开拔入关,我今日便去整军。”


    刘子晔暂时平复下最初的震惊,问他:“关内地形道路情形与我西关大不相同,战车的杀伤力虽强,但行动不便,带上十辆便足以起到震慑之用。‘铁甲惊雷’的骑兵与弩机营、炮营,加上装甲陆兵,总数十万之师,你需要多久完成集结?”


    靳劼微微思忖:“三日足矣。”


    “好!那三日之后,我在虞城东关的行军大道等你。”


    第106章


    千里之外的燕京皇宫。


    刘子陵兵变成功,逼迫皇帝刘坚写下了退位诏书。皇帝退位,当朝太子理所应当主持政局,正式登基的大典,也在礼部官员的主持下,定在了五日之后。


    还有十五万大军正在往燕京奔来,这是首先需要解决的。


    当日除了一纸退位诏书,刘子陵还从刘坚手中要到了调令,命这十五万大军从此听从太子新君号令。


    除此之外,朝政的处置,燕京都城官民以及各地郡守的安抚,以及登基大典的筹备,事务繁多,刘子陵几乎日日通宵达旦。


    但只要他出现在人前,始终保持着精神的矍铄与思维的高度敏捷,半点疲态不显。


    第四日,大典前最后一日。


    过午之后,刘子陵在送走了又一波朝臣与典仪式官后,终于就在他处置事务的书案上,卧眠了片刻。


    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又有太监前来禀事。


    刘子陵本就是浅眠,在太监的脚步声跨到殿外时,他就清醒了过来。


    眉头不易察觉的一皱,只因他听出了内侍脚步的慌乱。殿门外他太子府上时就掌事的太监,似是以他正在浅眠为由拦住了来人,因而便响起了低低的交谈声。


    他从榻上重新坐起,理了理衣袍道:“何人来禀?让他进来。”


    他的掌事太监忙踱步进来回:“殿下您醒了,是皇太后宫里的人。”同时,也叫那门外的人进得殿来,远远的跪在殿门内。


    “禀殿下,皇太后、皇太后她老人家身子怕是大不好了……”


    一句话说完,刘子陵微微皱眉。


    自那日围宫之后,皇太后就病了,这他知道的。


    他的掌事太监则当即斥了一句:“怎么说话呢?太后金玉之躯,纵是有些不适,到你这奴才嘴里到诅咒上了!”


    “不、不,奴才不敢!就是借奴才八百个胆,奴才也不敢呐!”


    “可请了太医?”刘子陵问。


    “禀殿下,请了。太医也毫无良方,只说,只说怕是回天乏术了。”


    刘子陵的生母德容皇后,在他幼年薨逝。他作为刘坚的长子,在最开始的一年里,曾经养在过皇太后的宫中。


    皇太后对他不算十分亲热,却也绝对算不上冷淡和苛刻。


    虽说自他越来越大,与皇太后还是亲近不起来,只是例行的探问和请安,可这份情刘子陵还是始终记得的。


    更何况,若皇太后真的殡天,只怕他这登基大典的礼法都要重议。


    “去太后宫中。”


    掌事太监躬身:“是。”


    一众更换过了的禁军侍卫,紧跟着太子往皇太后宫中而去。


    到了皇太后所居的仁德宫,宫中的守卫也俱是刘子陵所派。见他到来,全都跪地请安。


    步入寝殿,一众侍卫排开,先把不必要的太监宫女都清了出去,只留一个跟前侍候。刘子陵迈步往前,隔了一段距离,就敏感的嗅到了一股濒死的味道。


    他走近床帐,看到床榻之上处于弥留之际老年太后。


    不需要太医赶到,他已经可以确定,她的确是撑不了几个时辰了。


    寝殿之中一片死寂,刘子陵就静静的站在这位太后的榻前。须臾,床上人的眼皮颤动,极缓慢的睁开来,露出一对浑浊的眼球。


    眼珠转动,看向了他的方向。


    老太后的嘴唇翕张,低低的叫了声:“陵儿……你来了吗……”这是刘子陵小时候,寄养在太后宫中时,曾被叫过的称呼。如今,早已多年无人再如此称他。


    薄被之下的手动了动,往前探出来,似乎是想握住刘子陵的手。


    刘子陵看着这张脸,犹豫片刻,迈步上前握住了那张只枯老的手掌。


    老太后便像那幼时的婴童一般,紧紧的抓我住了递送到手中的任何东西。


    刘子陵也稍稍露出一点放松的神色,只当做自己送这位养育过自己的老太后最后一程。


    手掌上的力道并不强,即使被握着刘子晔也不觉压力。


    可是……


    不过片刻,他就感到从太后抓握自己的皮肤接触之地,有微微的麻意传来。这不正常……


    刘子陵猛然惊醒,将自己的手从太后手掌之下极速抽出。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侍卫们一拥上前,将那名宫女与濒死的太后围了起来。


    “殿下!您怎么了?”


    刘子陵一张脸冷如寒冰,额头上爆出青筋和汗水:“去请太医!太后的手上有毒!”


    这句话直如一声炸雷,太监扶住刘子陵,侍卫一边急请太医,一边奔出去通报池家将军这起异变。


    满殿张皇。


    刘子陵隔着侍卫阻隔的缝隙,重新看了一眼帐中的老太后,却见那双浑浊的眼中,竟然闪出了几分得胜的风采。但也仅仅只那一瞬,便再次阖上,彻底熄灭了所有生命的气息。


    “你何以、恨我如此?”


    毒素通过他的手掌再到手臂,迅速蔓延,刘子晔说完这句话,已经开始头脑昏沉难以直立。


    电光火石间,他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宿命。


    在这个时候,突然发现,最让他感到遗憾的,不是自己功亏一篑,没能登临帝位,为大周开创一片承平天下。


    而是——


    到死都没实现与刘子晔的燕京一会之约。


    子晔。


    从前的堂弟,如今的堂妹。


    你究竟是个什么样风采的人?


    他是真的,很想亲眼看一看……


    就在此时,在燕京西侧一支从未曾听说过的暗卫队,趁皇宫一片混乱之际,将已退位的刘坚以及看押起来的秦峰救出皇城。


    登基大典自然是无法再照常举行。


    刘子陵也在中毒三日后,药石无医,骤然薨逝。


    燕京局势大变。


    刘坚心腹势力被除的除,控制的控制,想要重新夺回局势,当然没那么容易。


    可刘子陵一党,突然失却主心骨,就是池瞻再老成,没有他可以执奉的君,也难以完全控制局面。


    况且,刘子陵的临终遗言,也让他们无需对抗,更不要试图拥立自己的幼子。


    燕京再次陷入混乱。


    半个月后,尚未正式退位禅位的刘坚,等到了那十五万援助燕京的兵力。


    这一批兵原本已经改弦更张,准备好了效忠新君。可谁料新君还没登基就暴毙,而刘坚还是统治大周二十余年的皇帝,占据着道义上的最高旗帜。


    这支队伍,便重新投到了刘坚旗下,应他之诏,奔赴了燕京。


    就这样,刘坚再一次回到燕京皇宫,坐回了他的那把龙椅之上。


    他一手抚摸着龙首上的东珠,面上露出志得意满的笑。


    “太子啊,朕的好儿子。”


    “你总是这样,假仁假义,狠也狠的不彻底。斩草不除根,没有勇气弑父杀君,又怎么可能赢得了朕?”


    池瞻等人,则率领余部,一路掩护着太子妃与刘子陵的三名幼子幼女,携了刘子陵在病榻之上口述留下的遗言,打马朝着西北方向,奔驰而去。


    这边朝堂大乱,另一边刘子晔在收到系统消息后的第三日,带着大军自西关而出。


    池牧原本伤病好了大半,正欲辞别刘子晔带着余兵返京,骤闻噩耗,悲愤难已。


    这一次,自然也随军同行。


    天禧一十六年秋,十月初三日。


    西关十万兵,由西关小侯爷亲自坐镇,陈兵西关与范阳郡的房山隘口。


    范阳郡刺史与驻扎在此地的中军三卫四个营兵力,已经得知了刘子焉二十五万大军一日之间降了西关的消息,哪里敢贸然迎战?


    紧锁隘口关防,闭而不出。


    一群人聚在一起,就降还是不降一事吵得不可开交。


    刘子晔倒也没有急于出击,她很有耐心的驻扎大军于隘口西侧,似乎什么也不打算做,也似乎稳操胜券,坐等范阳郡出降。


    第二日,范阳郡中开始流传圣祖皇帝诏书一事,原来当年的西关王才应当是继承皇位之人,现在的皇帝刘坚,则是在先皇病中,用了阴司手段,谋夺而登位。


    范阳郡本就是受到西关郡影响最深的临郡,那些佛门僧徒最早就是在范阳郡传颂西关小侯爷之善德。


    过去几年之间,因着最靠近西关的地利之便,半数郡民都迁往了西关。


    现在听说西关小侯爷来了,而且西关小侯爷才是那个正统的皇位继承人,更是人心思变!人人争迎西关小侯爷入范阳郡,接管范阳!


    可那些范阳郡的守官与房山隘口的守将,却不能如此毫无负担的接受西关侯入境。


    毕竟他们可是刘坚或者太子刘子陵所任命的官。


    谁知,又过去了两日。


    竟有消息传来,大周朝当朝太子刘子陵,起兵围宫,却兵败而被诛戮!


    开国四将之一的池瞻,也已经逃离了燕京!燕京朝堂因为太子谋反一事,双方军马在城中展开大战,半数街区成为废墟,朝堂重臣与武官亦因为这次大战,以及战后的清算,而空出了大半。


    局势风雨飘摇。


    中军三军留驻在房山的三个营官,有两个都是池家派系的兵出身。范阳郡刺史当年也曾受过太子刘子陵的举荐之恩。


    这个消息传来,终于击溃了他们最后一丝防守。


    当天傍晚,房山隘口的关防洞开。


    中军三卫的三个营长,范阳郡刺史携刺史府属官,出关迎西关小侯爷入驻范阳。


    范阳易主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出去。


    刘子晔并没有在范阳郡停留过久,十日后,由杜晖派人接手范阳郡后续的接洽事宜,又带着大军,按照规划的行军路线。


    出范阳,过北面的平山,过平阳、邙山郡,所到之处,官民百姓悉数开城门,夹道相迎。


    大军几无停滞,直指刘坚所据守的大周都城燕京。


    第107章


    燕京城中。


    刘坚重新收拾组织起来的皇廷禁卫军,在城西的寒山寺外,列阵摆出几里地。


    寒山寺外的数里山门石阶上,慢慢前往寺门的百姓们仍然数众。但这一次明显不同的是,这些百姓行动迟缓,毫无争抢涌入之感。


    不过是在禁军的看守之下,不得不前行而已。


    偶有禁卫发现故意磨蹭之人,登时会被揪出来。


    “你在干什么!?你们不是最追捧玄净大法师了吗?现在圣上允许你们,进到寺门内听玄净经讲,还有什么不满意!”


    “快点给我走!误了经讲时辰,小心你们的脑袋!”


    几个踢踹之下,队伍又不情不愿的加快了前行速度。


    山门内,三面洞开的宝殿正中,玄净面朝南,双眸合着,一掌结印,散盘坐于蒲团之上。


    在他的正后方,本该是佛祖身像与供奉香案的地方,如今却被临时改成了与朝会大殿一般无二的盘龙柱、登云阶,高高在上的,则是那把象征着皇权无上威严的龙椅。


    刘坚半靠着端坐于龙椅之上,目光冷冷的注视着前方玄净那一抹枯瘦不起眼的背景。


    就是这样一个人,如今却要不得不拿来,为他的皇位正统做背书!


    他可是堂堂的圣祖长子,是理所应当的皇帝!


    父皇才没有留下什么诏书!他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还要阴魂不散,留下这么一个诏书出来?


    二十多年了,还要清清楚楚的再告诉天下人一次,他不如当年的三皇子刘勉,他不配继承他的大统!


    如今却要沦落到这种境地,要一个不情不愿的和尚,为本就应当属于他的统治站台……


    偏偏这老僧,真的太不识相!非要叫他的人,以燕京内外几十间大小佛寺与寺中僧众为威胁,才肯老老实实坐在今日这经讲台上。


    那些百姓们,更加不识相!


    玄净法师要专为他刘坚讲经的消息发出去,竟然丝毫没有上次那般举城为之一空的疯狂热忱。


    要让秦峰派了禁军,挨个街坊的摊派催促,才不得不动身前来。


    他目光冷凝,心中却是巨大的空洞与不安。


    就在昨夜,平阳线驻军疾驰回报,继他的二儿子降于西关之后,西关小侯爷带十万天兵神将入关,范阳郡同样不战而降。


    刘子晔的大军一路往东南而来,直如入无人之境。


    几道防线的兵力,因为当初他与太子在燕京的战乱,都回防到了燕京外围。此时才再次匆忙接了调令,分出一部分兵力,离京去阻拦刘子晔的大军。


    可即使这些该做的他都做了,浓浓的不安感,仍然强烈的笼罩着他。


    此时的他,眼中看这些不情不愿,不得臣服于自己的武力胁迫之人时,格外的……


    不顺眼。


    半个时辰后,还在位的文武官员携带着在京的家眷陆续进到大殿。


    殿外四周的广场上,也涌满了侍卫小吏们的家属。再往二门外去,就是连绵不绝,人头攒动的在京子弟百姓。


    刘坚看着眼前,仍然可以称得上如出一辙的场景,不由得扯出一丝笑来。


    他对一直近身跟着他的大将秦峰道:“命台下玄净这就开始吧。”


    秦峰微微欠了身:“是。”


    他站起来,从高处先对台下的禁卫们道:“全场肃静。”


    一声令下,殿内外的禁卫侍卫们,也纷纷将手中兵甲顿地,发出整齐的声响:“肃静!肃静!”


    人群中嗡嗡的声音传过,很快彻底静了下来。


    秦峰这才面朝台下玄净的背景,语气还是恭敬地道:“玄净大师,可以开讲了。”


    能够有幸进入到宝殿内的,都是刘坚一派的坚定支持者,主观意愿自然比外围那些无知百姓好的多。


    再加上,玄净法师讲经,极难一见,即使他们这些权贵,还是很期待的。


    所有人屏息凝神,等着蒲团上静坐着的法师开眼,开始今日的经讲。


    然而,时间一点点流淌,宝殿之内依旧是一成不变的寂静。


    所有人也能清楚的看到,玄净的那一双眼睛始终闭着,完全没有要睁开的迹象。


    秦峰微微凝眉,绕过龙椅所在的高台,走到台前玄净所坐的位置。


    只见玄净依然稳坐蒲团,安然闭目。


    他不由得有了几分火气:“玄净,圣上命你开讲!”


    说罢,又稍稍矮了身子凑过去,低声喝他:“你最好识相点,否则,今天晚上燕京五十六寺,必将悉数付于大火!”


    可是他的这一番恫吓,却仍然没能换来玄净的半分反应。


    殿中的人有些忍不住,开始低声交头接耳。殿外的人也开始疑惑,何以大师迟迟未开讲。


    秦峰环视了一圈,干脆再走近一步,到玄净身前,上手推了他一把。


    “玄净法师!”


    下一秒,被他手掌触碰到的玄净,依旧阖着双目,在他的推力下,直直向后倒了下去。


    秦峰双眸猛地睁大,上前捞住倒在地上的玄净。


    整间大殿的人,注意力也都在这里,一瞬间都发出惊讶的呼声。


    “玄净法师怎么了!??”


    守在玄净身旁的寒山寺住持以及两名小沙弥,也抢步上前。


    “玄净法师!玄净法师!”


    秦峰到底是军旅武人,他动作极快的在玄净的鼻息和脉搏上一探,登时心中冰凉。


    他一抬头,对上高台之上的刘坚,刘坚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刘坚蹭的从龙椅之上站起,看着躺在地上已经毫无反应毫无知觉的玄净法师,神情暴怒又阴沉的扫过殿中,那些想看他却又不敢直视的人脸。


    这个玄净,宁死也不愿意帮他。


    连他身后那些千百间的佛寺,数万的佛门僧众也都不顾了!


    一座火山在胸腔之中毫无顾忌的喷发,刘坚将自己的手心掐出滴滴血流。


    好好好,那朕就要你佛门,从此在大周绝迹!


    褚博瞻一见情形,连忙站了出来。与秦峰低语过后,试图暂时隐瞒过这个事实。


    “玄净法师想是辛劳过度,今天略感不适。经讲不能如期开展,待法师身愈,再择良日重开经讲!”


    “玄净法师圆寂了!不是身体不适!”


    却不料,一旁的寒山寺住持以及两名小沙弥,却扬起了声音高喊起来。


    “法师圆寂了!法师不愿助纣为虐,坐化往生!”


    秦峰眼疾手快,挥手叫殿中禁军:“将这几个妖言惑众的和尚拿下!”


    一时间,殿中刀剑寒光乍起。


    住持三人在人数众多的禁卫军面前,根本没有任何反抗力。


    可是他们方才拼了最大力气,向殿外喊出的那一声,还是如一道惊雷,登时将人群炸裂。


    人群开始骚动,自殿门出向二门,一路向外延伸。


    玄净法师拒不为刘坚所代表的皇廷做经讲,坐化圆寂的消息,如狂风掀起的海面波涛,迅速传递到山门外。


    “玄净法师既慧勇如此,我等为何还要受这暴君的奴役和驱使!!??”


    “没错!宁可头颅不要了,也拒做暴君治下之民!”


    “暴君退位!暴君退位!暴君把从西关小侯爷那里抢来的皇位还回去!”


    “……”


    纷杂的呐喊声,最终汇聚为一个统一的出口——


    “暴君退位!还政西关!”


    “暴君退位!还政西关!”


    整间寒山寺,为了今日的经讲造势,被强迫塞进了巨大的人流*。


    此时的人流聚成人潮,声浪迭起,一阵高过一阵!


    人数过于众多,燕京城百姓本就因为迁移和此前的战乱数量大减,这一次为了刘坚所谓的经讲,几乎举城来到寺中。禁卫们面对这集体暴动起来,激愤昂扬,当真不顾性命的人之时。


    倒反过来被震慑。


    手中握着刀剑,却迟迟不敢挥出去。


    片刻后,一波波激愤的人群,将外围的侍卫封锁冲散,奋力的想要往寒山寺寺内刘坚和玄净所在的大殿方向去。


    寺内的几处禁卫,在冲击之下,盔甲寥落,从人群的夹缝和仅剩的还能自如活动的禁卫开辟出一条通道。


    奔进大殿,向秦峰禀告。


    “秦将军,寺中百姓们情绪过度激动,已经失控了!”


    寺中这样大的风潮与呐喊声,这个开阔的殿堂之中也早已听了个清楚。


    刘坚面色铁青,那一声声让他这个暴君退位的呐喊,每一声都像剐在他的身上。


    剥皮削骨,鲜血淋漓。


    褚博瞻到底是文臣,年纪又大了。亲眼看到此番场景,也是出了淋漓的满头大汗。


    秦峰算是唯一还保有了理智的,听了禀告,当即道:“将寺外的兵力集中至寺内,回守住寒山寺二门与此间大殿!”


    又道:“此间一营禁卫,随我将掩护陛下,从后殿离寺回宫!”


    褚博瞻听了,随着殿中几个老臣,一起劝谏还在高殿之上无言站立的刘坚。


    “陛下,有禁军掩护,先回宫,保重龙体为重!”


    熟料,此时的刘坚已然被面前的场景激怒,他咬了咬后槽牙:“不,朕不要逃!”


    他看着褚博瞻,又看向秦峰:“此间数万重甲持刀的禁卫,何以能叫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贱民近的朕身?!今日所有闹事贱民,当场斩杀!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骨头硬,还是禁军的刀剑硬!”


    “陛下,万万不可啊!”


    刘坚的话音刚落,褚博瞻当即扑地叩首:“陛下!您今天若要是这般做了,那可就是真的,毫无半分挽回之地了!此前燕京百姓,因告缗令被抓被罚,因废太子刘子陵叛乱受到波及而身陨家灭,这些事情是死了很多的百姓……可是却与今日这般,聚众杀戮完全不同!况且,这几乎已经是燕京仅存的百姓了!陛下,您一定要冷静,再冷静啊!”


    又有数位臣工,紧随褚博瞻道:“陛下,丞相所言甚是,请您一定要冷静慎重!”


    马书荣也在此次的大殿之列,此时他无比冷静的,也拖着自己的身子加入劝谏的队伍。


    刘坚看着倒了一地的臣属:“连你们,也要忤逆朕,也要谋反吗!?”


    这时候,原本唯一还保持着冷静的秦峰,突然间也跪了下去。


    膝盖上的金属甲胄,与地面磕碰间发出嗡鸣的声响,引得所有人瞩目。


    刘坚猛地将视线看向他,带着审视,带着防备。


    果不其然,跪地的秦峰也道:“陛下,请三思。末将现在掩护您出寺,是最好的选择。”


    狼狈回到宫中,刘坚当晚就开始惊悸噩梦。


    梦里无数人潮齐齐向他涌来,高声喊叫着:“暴君退位!暴君退位!”


    从前几十万上百万的征集军队出征,调动民夫赋役的时候,他总是觉得人少,人怎么还是不够用。


    在这个梦里,他目之所及之处,能看清楚的,也不过万余人数。


    却让他感到如泰山压顶,如狼卷波涛,仿佛下一瞬他自己就会被这巨大的浪潮彻底吞没。


    人怎么这么多?


    山摇地动,他四处躲藏,想要抓握住一个稳固的支撑,想要找寻一个安全的遮蔽所。却触手所及的每一样物件,都在他伸手过去只是,碎裂成齑粉。每一处遮蔽所,都在他赶过去之前,就崩塌滑入地裂巨缝。


    刘坚无处躲藏,无可依靠。


    而身后愤怒的人潮,还在巨声吼叫着像自己压过来。他第一次看清这些普通人,看清这些衣衫褴褛的百姓们的脸。本就枯黄瘦弱双目颧骨突出的面上,此刻更因为切骨的痛恨与激愤而变形扭曲,拥挤在一起朝自己一步步靠近。那些脸越来越近,渐渐生出一张深渊巨口,大张着向他凑过来。


    刘坚大叫一声,连连后退。


    双臂一个扶空,惨叫着跌入了那无穷无尽的地缝深渊……


    “啊啊——”


    夜色浓黑,刘坚大喊着从噩梦当中醒过来。


    值守的太监听到喊声,战战兢兢的进来:“陛下,您怎么了?”


    刘坚坐在帘帐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片刻后,他冷又沙哑的声音传出去:“为什么不进来服侍?”


    他这个帝王的卧榻,外面隔着三重帘帐,直有十余尺。


    按往日里的规矩,主子深夜但凡有什么吩咐,这些人都要近前来看顾。


    帘帐外的太监战战兢兢回复:“奴婢怕惊到了陛下,这就来这就来。”


    当太监入帐,又是揩汗又是轻声问着哪里不适,是否需要揉捏。刘坚却始终一声不吭,冷冷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你们是不是也觉得朕是暴君,应该退位?”


    太监一听,连忙跪地:“奴才不敢,奴才不敢!陛下饶命!”


    “饶命?”


    刘坚又一声冷笑:“所以,你还是怕我杀了你。”


    “下去吧,不用伺候。”


    等太监小心翼翼端着自己的命下去,长呼出一口气后,寝殿之中的刘坚,却再也无法入睡,就这样睁眼到了朝会时分。


    他表面一如往常,再一次着朝会盘龙黑袍,戴上九珠冕旒,步入朝会大殿,于龙椅之上端坐,俯视殿中候立的群臣。


    昨日燕京发生如斯民变,今天这一场大朝会,朝官们竟然无一缺席,整齐又肃穆的等待开朝。


    刘坚一言不发。


    不出他意料,那个老鹌鹑一样的中书舍人马书荣,自群臣之中列步而出。


    马荣会已年余七旬,平日里总是顶着满面的褶皱,不声不响的蹲在他应该在的位置。


    刘坚记得,昨日,他就是继褚博瞻之后,第二个站出来,劝谏自己的大臣。


    今日他又要劝谏什么?


    马书荣今天一扫往日的衰老疲弱之态,七旬老人眼眸坚定,站在大殿中央。


    “陛下,臣有本奏。”


    刘坚面目镇定:“你说。”


    “老臣这里有两份奏疏,想呈送陛下。”


    马书荣说着从衣封中取出两份文书,有太监下去接过来,呈送到刘坚手中。


    马书荣这才继续禀道:“这两份,分别是在京百官联名签署的奏疏,与燕京百姓呈送的万民表。”


    他调整了自己语气:“百官与百姓们的意思就是,燕京如今诸业凋敝,民生惨淡,已不堪为我大周之一国国都,而西北虞城盛名在外,实为我朝兴盛气象汇聚之地。特奏请陛下,为我大周百年之计,择日迁都西关虞城!”


    高殿之上寂静无声。


    连从来有话说的褚博瞻,此时听到马书荣这石破天惊的“迁都”论,竟然也一声不吭,隐身于百官之中。


    刘坚随手翻了翻手中的两份奏疏,只觉俱都是沉甸甸的。


    他扫视了重臣,又从褚博瞻躲闪的面上一略而过。


    “秦将军,你觉得呢?”


    被点了名的秦峰站出来,跪地叩首:“末将认为,燕京确实已经不适合再为都城,迁都一事可以一议。”


    “所以,朕的文武朝臣,与数众子民,万众一心,势要迁都了。”


    秦峰躬身在地:“陛下,末将并无逼迫之意,末将也是为了陛下的安全考虑。”


    “为了我的安全?也许你有一分,其他朝臣与百姓们,却根本不会如此作想吧!到了这种时候,连你也还要这样诓朕吗?”


    刘坚嗤笑着反问。


    笑着笑着,渐渐成为响彻大殿的狂笑。


    殿上文武,一片寂静,无比镇静的看着高座之上的帝王渐趋疯狂。


    “哈?哈哈哈哈……为了朕的安全,哈哈哈哈哈哈……”


    随侍的太监距离太近,被这渗人又癫狂的笑声震慑,刘坚于他们而言,是盘踞太久的阴影,此时很难忍住浑身肌肉下意识的颤抖。


    褚博瞻到底是追随刘坚最久,也最坚定的人。


    他一时再也难隐藏在百官之间,他匍匐出来跪倒在地,痛声道:“陛下!陛下,您要冷静啊……”


    刘坚笑了个痛快彻底,直笑的声音沙哑破碎,连连呛咳起来。


    良久。


    殿中人才听到刘坚再一次的发声:“迁都,迁都。其实,你们想说的,是要朕主动禅位给西关那位刘勉之女,刘子晔吧。”


    刘坚话出,殿中众臣互视一眼。


    他双眼在方才的狂放中早已拉满了血丝,却还是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殿中的暗流。


    他再次嗤笑:“怎么不说话?敢叫朕迁都,却不敢承认你们是在逼着朕主动禅位吗??”


    “不。臣敢。”


    说话的人,还是马书荣。


    这位韬光养晦了二十余年的老臣,一改随波逐流的模样,站了出来,直视着大殿之上如兽一般的刘坚。


    “陛下,臣等以迁都为名劝谏,也是为陛下您、为圣祖皇帝保留最后几分天家颜面。现在您借迁都之风潮,主动提出禅位,对您来说也是最好的选择。假如到了城下之盟那日,同样的退位,可这中间的差别,陛下您不可能不清楚。”


    “况且,陛下您应该也更清楚,当年您的皇位,究竟是如何得来的。”


    马荣书一脸淡淡的扔下这么一句石破天惊之语。


    难道您想要自己弑君杀父夺位的丑事,毫无遮蔽的抖落在天下百姓面前吗?


    即使你不觉得丢脸,圣祖亦要为此蒙羞!


    他最后郑重躬身:“陛下,请三思。”


    他态度恭敬,言辞却突然之间比从前锋利了数百倍。


    刘坚在听到这句的瞬间,眉峰猛烈跳动。他惊讶的视线,来回在褚博瞻与秦峰二人转圜,想知道是不是他们泄露消息,出卖了自己!


    然而他们二人的反应,却无疑在告诉他,他们没有。


    那也就是说,马书荣早就知晓此事?!


    假如刘子晔手中的先皇诏书为真,那么他三弟刘勉也早已知晓……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人知道?他惶然的视线在大殿之上,来回飘荡。


    原来这些多年,他一直都活在自我沉浸的虚假幻想之中吗?


    刘坚只觉马书荣这一句话,裹挟了此前无数击打在他身上的利剑,将他浑身刺了个透,一口气都不留的,全部倾斜了出去。


    他颓唐的靠坐在龙椅上,神情逐渐呆滞,独自喃喃着:“为了最后的、最后的天家颜面……”


    “好好,既如此,那朕,就如你们所愿。”


    “朕会昭告天下,自罪登基二十载之暴政,历数子孙之不贤不孝不堪继承大殿。因而…因而禅位于,万民心之所向的——西关小侯爷刘子晔。”


    刘坚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完这番话。


    顿时,大殿之中一片叩首之声。


    “陛下英明!”


    天禧一十六年腊月。


    大周朝第二任皇帝刘坚,下罪己禅让诏书于天下。


    帝历数自登基二十二载之失德与暴政,罪已之过,承认其与前太子刘子陵,终至父子反目、刀兵相向,过皆在于刘坚,为自己大兴土木、过度征掠民夫民力,连年征战,使得大周朝立朝几十年的财富与民力被挥霍一空,兵民死伤不计其数等等一系列暴政,向大周圣祖皇帝与大周臣民罪已之责。


    最终,又以同样大的篇幅,对西关在西关侯刘子晔手中的繁兴赞颂。今为政失德,愧为帝君,故将禅位于西关小侯爷刘子晔。使得大周有一明君临朝,富惠万民。


    诏书足有千言。


    广布在燕京几大宣告坊上,百姓们人头攒动,争相听人一句句读诵诏书的内容。


    前半段刘坚罪己的内容,百姓们传读之时,咬牙切齿!


    只觉得就这么点吗?就这么点吗?


    你二十多年干的那些事儿,五百字能说的清吗?!简直是罄竹难书!!


    后半段写西关小侯爷刘子晔之功善德行,又觉得怎么听都不够,都不过瘾。


    怎么,夸夸西关小侯爷就这么吝啬!?


    果然是心胸狭隘之恶君!


    还算你识相,知道民之所向,知道大周气象之所在,老老实实禅位给了西关小侯爷!


    一想到今后,整个大周朝都要由西关小侯爷来治理。


    女皇临朝,每一城每一郡,都有可能在她的手上,经历当年西关郡那样的变幻……


    哎呀!简直不敢想!


    未来太美好,曾经吃过的那些苦,总算是熬到头了。


    可惜那些逝去的亲朋故友,没能等到这样的一天……若刘坚能早一日悔过,又何至于今日!


    随着诏书的下达,燕京城内外的城防大开,禁卫们不再拦阻百姓们的自由出入。


    刘子晔的大军已经几无阻塞的行至燕京五百里外,各地郡守本来对是否没有任何反抗,便直迎其入城有那么一点小纠结。


    纠结的点在于,是不是应该稍微有那么一点抵抗的姿态。


    现在,最后一丝顾虑也无。燕京北部各郡,一一发出布告,并且远远的做好准备,迎接大周朝之新君驾临!


    南部暂时距离刘子晔的兵马威胁较远。


    他们虽然对刘坚已经谈不上有几分真心,但翼阳王裂地称王的行径,也给有些人树立了一个榜样。


    原本还都打着表面上卫护国君的旗帜,对刘子晔进行谴责。


    现在好了!


    这块遮羞布没有了,他们到底是自立啊,还是臣服于女皇啊?


    同样的问题,也困扰着翼阳王刘擎王府上下。


    翼阳王王府长史参谋着说:“王爷,当初我们打出的,是拥立刘子陵为新君的旗帜,现在前太子刘子陵身陨,咱们此时若是打出不承认暴君的禅让以及所谓的圣祖诏书,倒也还是可以继续自立下去。”


    “只不过……刘子晔虽为女子,却占了道义、民心与实力三重,若她登临天下,必难容王爷啊。”


    第108章


    刘擎自打离了燕京来到封地,不用成日心惊胆战的侍候在他那个皇兄刘坚身侧,竟然瞧着人都比当初年轻了许多。


    他的神态倒是瞧着比长史轻松的多。


    靠在座位上,看着自己王府的一众属官:“本王知道你们在忧虑什么。当初我皇兄刘坚在位,本王旗帜鲜明的打出旗号来,支持我那个侄子刘子陵。你们是不是都以为本王拥立太子不过是旗号,想趁大周疲弱之时,裂土自立才是真?”


    他这话一问出来,几位属官不由得顿了顿,不敢接话。


    刘擎笑了笑道:“无妨,你们不用说出口。”


    “其实,本王今天也想告诉你们。当初,本王是真心想要拥立刘子陵登基为新君。可后来刘子陵死于我皇兄之手,皇位还是在我那个好皇兄的屁股底下,本王的确是动过自立的心思。”


    “可现在呢?”


    他目光扫过满堂属官,一边嘴角微微下撇,传达他的疑问,另一边却是止不住的上扬,含着种终于卸下重担的轻松笑容。


    “本王三弟的女儿如此出众,甚至更神武英明过当年的圣祖先皇。刘子陵是本王的亲侄子,刘子晔可也是本王的亲侄女!甚至,认真说起来,本王当年同三弟的兄弟情谊,更甚于皇兄。”


    “有他的女儿登基,让这样才绝天下的人去劳心劳力治理国家,百姓们有好日子,我刘擎也能做一个太平王爷,你们有机会出去大展治世才能,不好吗?”


    “这等好事摆在面前,本王干么要去裂土自王?!干什么要去掘我刘氏皇族自家的江山!?”


    这一番话轻轻松松说了出来,却是掷地有声。


    几位王府属官互相对望一眼,都彻底明白了刘擎的立场。


    二月初春,鹅黄柳绿之时。


    刘子晔的大军,踏着春泥来到了大周朝的国都,燕京城下。


    已退位并搬离皇宫,暂居于燕京别苑的刘坚,同燕京文武朝臣一道,在中书舍人马书荣的带领下,出城相迎。


    燕京城的百姓们就更不用提了,从城外十余里直到燕京内城,直通向正阳南门的玄武大街,挤满了夹道相迎的人群。


    大周朝内陆没有如西关那般平整的水泥石子路,刘子晔的汽车不便行驶,这一次随军,她时隔几年,再一次骑上了高头大马。


    但这支队伍在一路前往燕京的路上,其军备实力已经震慑了无数大周官军。


    黑金绸底绣着齿轮闪电花纹的“刘”姓皇旗,在大军最前方迎风飘扬。


    刘子晔穿越到此将近九年,终于第一次见到这位穿越之初,就派了太监去西关,削她王爵的前皇帝刘坚。


    此时的刘坚,看上去十分的衰老颓唐。


    原本壮实的身躯像是泄了气一般显出下垂之势,面上的皱纹,从前有一股气势撑着,现在彻底耸拉下来。


    他等在城门外,想要等着刘子晔的马匹一点点的靠近,刘坚用力睁着眼睛,想看清楚他三弟的这个,从西北荒凉之地,走到大周朝至高位置的女儿。


    马匹渐渐靠近,马书荣一行人当先往前迎过去。


    马上那位玉冠束发,一身行军束身装扮。无论面貌和气质无疑是万众当中,都是最为夺目又闪耀之人。


    这些人今日无一不是首次见到这位名冠大周内外的西关小侯爷,这位实为女子,却创下如此基业的圣祖嫡氏血脉。


    若说曾经他们中有许多人,为西关的霸业、为西关所开创的奇迹而震撼,今日——


    他们更加直观的,为刘子晔本人而震撼。


    马书荣是曾经辅佐过圣祖皇帝的开国之臣,当年他在刘坚势力掌控了朝堂之时,拼着全力保存下圣祖皇帝那封传位诏书,并借西关王被刘坚诏回燕京,将诏书传递给他的时候。


    也未曾料想的到,他会在今日,迎回来这样一位新君。


    她似当年意气风发的圣祖皇帝归来。


    她又自成全然不同,甚至更胜圣祖当年的新气象。


    马书荣一双老眼昏黄,在看到刘子晔的瞬间,忍不住一股热泪盈眶。


    这样郑重地场合,不是抛洒热泪之时。他快速的抬起袖口,将泪水一抹而净。


    接着郑重无比的一撩衣袍,带着一众文武官员向前迎过去,恭恭敬敬的向马匹之上的人行礼。


    “恭迎西关小侯爷!”


    刘子晔尚未正式接受禅位,以及举行登基大典。此时众人对她的称呼,便依然还是她当前的爵位。


    “恭迎西关小侯爷!”


    随着文武官员的下拜,夹道而迎的百姓们,也都一片片,如多米诺骨牌一样,连绵不绝的拜了下去。


    整座皇城内外,此起彼伏的,都是“恭迎西关小侯爷”这么一句话。


    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一片人潮当中,唯一的那一个,没有下跪的人,就显得十分突兀。


    刘坚本身是退位的皇帝,又在皇族辈分上是刘子晔的长辈,从礼法上来说,他确实不需要下跪。只是,处在这样的人潮之中,整个人被热烈真诚的一波波声浪所淹没,刘坚一时手足无措。又想着,既然我都这么突出了,西关侯总该不能忽视自己吧?


    这样的场面,对于刘子晔来说,同样也是一个不小的冲击。


    她已经行到了官员队伍之前,下了马扶起已经年迈,还坚持深深跪在地上的马书荣。


    “马中书,快请起!”


    又对那些夹道的官员,以及周边的百姓们也说了请起。


    这个时代的人,表示自己内心极致的崇敬,尤其是面对她这样即将登临帝位的皇族,刻在骨里的反应,就是下跪。


    她虽然不能适应,却不能苛责他们。这不是他们的错,他们的心也是真诚的。


    简单与几位官员寒暄,刘子晔又走到百姓们中间,亲自扶起几名跪在地上的人。她身旁跟着的夕映等几名私卫,以及杜晖、郝闻昌等几名文官,也一一将相邻的人扶起来。


    这样一来,西关小侯爷刘子晔的意思就很明显——


    她要燕京的百姓们都站起来。


    两道人流,便以她站立的地方为起点,又如翻涌的波浪一样,传导出去,直到所有人都重新稳稳的站起来。


    刘子晔这才返身,回到自己的马上。


    “驾”的一声,往燕京城内而去。


    马书荣等人已经得了吩咐,由杜晖接引,相携一道跟在刘子晔的身后。


    西关小侯爷本人渐渐消失在城门内,她的文武官队,她的精兵良将也一道道,缓步分批入城。


    一阵春二月的剪刀风吹来,从头到尾无人在意的刘坚,看着这支从眼前绵延而过的队伍,用力搓了搓脸取暖。


    行吧。


    成王败寇,既然输了,他就得认。


    他倒是也想过逃出大周,到邻国去寻求庇护。可放眼四周,竟然没有一个愿意接受他的友邦邻国……


    从前他闹得太难看,现在只好自食其果。


    再怎么样,刘子晔也都还是她的亲侄女,自己也还是大周朝当了二十余年的皇帝。无论是为了宗亲人情,还是考虑一国之威严,总不能杀了自己这个退位皇帝吧?


    这一点,他猜的倒是不错。


    刘子晔没有打算要他这个前帝王的命,只不过,他没猜到的是,刘子晔要的,还不如让他死了的好。


    当年西关王曾经受过什么颠簸流离之苦,他在今后几年生命中一一体味了个遍。他曾经大肆征发民夫民力,去做那些修路搭桥拉货搬砖卸货等等的苦差事,参普通民众做的种地浇水、纺衣搓绳、打铁劈石、劈柴烧饭等等工事民事,成了他这几年生活的主旋律。


    刘坚从出生起,圣祖皇帝就已经是一方大诸侯势力,何曾经历过普通民事?


    几年下来到最终,他憔悴蹒跚,只剩一把瘦弱的老骨头,最终伤劳病死在床上时,只感到一种由衷的解脱。


    刘子晔入燕京十日后,正式接受了刘坚的禅位,并在同日,于燕京登基为帝,昭告天下。


    大周朝迎来了他们建朝三十三年的第三位皇帝,以及立朝以来的第一位女帝。


    刘子晔一身黑底绣了龙凤金纹的衮冕,头戴十二旒翠冕冠,一袭朱缨自冕冠绕过耳后,系于颌下,垂下朱红的缨结。


    于大周朝的垂拱御殿,接受百官朝拜。


    改年号觉章,寓意新纪元的开始,以及新知识新技术新意识觉醒的启蒙肇始。


    新帝虽于燕京登基,然大周朝施行的是双都制。


    燕京与西都同为大周之国都,新帝会在一年中的不同季节,各自居于两个国都处置朝务。


    新帝登基颁布的第一道诏书,与此前大多帝王的大赦天下之诏不同。诏书公布了新帝的三项新政:


    自由落户,取消所有商税关防,以及修建燕京与西都之间的第一条贯穿大路。


    经历了上千年编户限制,以及地方关税盛行的年代,新帝的这三道诏书,可谓石破天惊!


    没有户籍地的限制,想去哪里落户就可以随时随地去往任何向往之地,争取当地的落户。


    商旅在大周朝三十六郡属之间自由行走,不会有任何一地的官属出来,向他们征收或明或暗的过路关税,甚至朝廷说了,今后就连去往八部和西南各国的关税,也会逐步减免……


    西关郡那样四通八达的宽阔坚实的水泥石子路,将从燕京与西都这一条线路开始,逐步在大周朝野上下铺开。


    有朝一日,人们都可以坐着汽车,自由的,没有限制的行走在大周的每一片土地之上。


    这究竟……


    将会是一个何等样的气象,是一个何等样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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