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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第12章 “你知道你爱我。”……


    冰岛的最后一夜, 风雪呼啸,走廊里却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抱歉,以上这些身份我通通不接受。”


    许归忆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异常坚定清晰,一字不落地递入江望耳中, 男人眼帘微微下垂, 神色出奇平静。


    对于她的反应,他并不意外。


    回来之前喝了酒, 许归忆这会儿嗓子有些沙哑:“我不想成为你们男人闲暇之余用来打发时间的消遣, 因为归根究底,我并不贪图你什么。”


    “车子、房子、票子,我都有;家世、人脉、资源, 我不缺;气质、眼界、格局, 我也不需要别人来教。”


    她语气轻柔地讲完这番在外人听来或许称得上逞强的话, 倒不是许归忆强撑面子, 实话实说而已。


    江望闻言视线凝向她,目光落在她眼中那抹倔强。


    女孩背挺得笔直, 露出一段纤长白皙的脖颈, 刻在骨子里的傲气挡都挡不住。


    是个心气儿高的姑娘,江望想。


    这很好, 就像她母亲王慧女士说的那样,女孩子嘛, 就应该心气儿高一点。


    这个念头让他不合时宜地牵了牵嘴角,望向许归忆的目光中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欣赏。


    走廊轩窗半开, 有风吹进来,许归忆被江望圈在这窄窄的方寸之间,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一直紧紧攥着她胳膊,许归忆甚至能感受到他肌肤传递过来的滚烫温度。


    她沉默了许久才说:“你知道吗, 我爷爷打小就教育我,婚姻和爱情是两码事,所以从那时候起我便知道,我的婚姻,大概率是不能自己做主的。”


    不能做主自己的婚姻么?


    听到这里,江望微一皱眉。不知怎么地,他忽然联想到了自己。


    许归忆说这话时语气有些苦涩,很快恢复正常:“但至少,我可以做主我的爱情。”


    江望面上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她说:“我想要的爱情,是世间最极致的唯一。”


    “我不介意他是否有前任,也不介意他爱过多少人,因为我们谁都不敢保证这辈子只爱一个人,谁都无法确定这辈子遇见的第一个爱人就是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我们应该给自己试错的机会。”


    “但我要他在爱我的时候只爱我一个人,全心全意爱我,纯粹地,完整地爱我。如果他做不到这一点,那我就不要他了。”


    江望眼神微微一深。


    他看出来了,许归忆是一个非常矛盾的人,她会在情绪上头的时候肆无忌惮地释放自己,同时又坚守底线。她渴望爱情,可当她真正靠近爱情的时候,又突然变得胆怯退缩了。她看似对什么都不在意,内心却对感情有着近乎苛刻的完美主义追求。


    时予安太了解她这一点了,她曾对许归忆说,她期待的那种感情在现实中几乎是不可能遇到的。


    遇不到就遇不到吧,许归忆想,没什么大不了的。


    也许是酒精作祟,这天晚上许归忆破天荒地对着江望絮絮叨叨说了一大串,语言表达得也有点混乱。


    但江望没有打断。


    在她慢慢剖白自己的过程里,江望一直静静听着她的声音。


    他没说话,脑袋微微低着看她,呼吸发烫。


    许归忆竭力压下胸腔中的酸意,再一次开口之前,忽然抬起头对他笑了笑。


    江望的心沉了沉。


    许归忆声音很温柔,也很清晰:“更何况,旅行中产生的情愫,运气的成分太大了,我不确定到底是肾上腺素的作用还是真的喜欢。”


    短暂的激情固然令人享受,但她不能保证这种感觉能维持多久。


    她不想为此变得患得患失,所以哪怕痛苦,她也要离开。


    “有些感情,经历过,存在过,享受过,就够了,不必惊扰爱情。”


    “相遇不一定要有结局,一起看过沿途风景,就已经是相遇最美好的意义了。我们……就让它停在这一刻吧。”


    她每说一句,江望手上的力道便松一分,她的心也跟着往下沉一分。


    直到她全部说完,江望彻底放开了她,咯噔一下,许归忆的心沉到了谷底。


    夜深人静,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许归忆无力地垂下眸子。


    长久的沉默过后,他先表态:“你说的那些身份,我没有想过让你当。我确实有过不少女伴,但从不欺骗感情,各取所需,好聚好散,这是我的处事原则。”


    然后没有丝毫停顿,江望直接挑明了她隐晦语言下隐藏的恐惧:“你在害怕,对不对?”


    许归忆没有回话,算是默认。


    “至于为什么害怕……”江望刻意顿了顿,目光紧锁着她一字一顿道:“因为你知道你爱我。”


    江望喜欢揣着答案问问题,但是至此,他粗暴地打断了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互试探,手段着实很不高明。


    许归忆闻言猛然抬起头。


    男人嗓音低沉,缓缓出声:“你心动了,我能感受到,你在挣扎,我也能感受到。我明白你热爱自由,你怕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所以想在自己彻底失控之前离开我,我说得对不对?”


    许归忆仰头看他,话到嘴边突然哽咽了。


    是,他说得对,她向往自由,恐惧爱上任何人,她害怕因为对他上瘾而迷失自我,更害怕到头来她认真了,对方却只是玩玩而已……可是明知如此,她仍然抑制不住对他的心动,百般为难涌在心头,她选择逃离。


    许归忆即使再喜欢一个人,自己也要排在他之前,在这一点上,她和江望是一样的,他们都不会因为爱一个人就放弃自己真正追求,真正想要的生活。


    从本质上讲,他们都是更爱自己的人。


    所以他们面对彼此,不约而同选择了望而却步。


    “你说你害怕自己失控……”江望喉间干涩得厉害,看着她的眼睛,他声音放得很低:“可你不知道,我早就失控了。”


    许归忆愣在原地。


    江望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但是没关系,失控又如何?不过一时罢了。


    他承认他失控了,她承认她心动了,那又怎么样?


    他们都不想先一步向自由投降。


    权衡利弊,大家都清楚当下最安全的选择是什么,诚然不是最优解,但好在风险最低。


    这一刻,理性压倒了感性,理智战胜了冲动。


    她如此,他亦如是。


    所以江望对于许归忆前面的“评价”没有辩解,对于她的离开没有挽留,甚至没有为对方递上一张名片,说一句:“你好,我是江望。”


    他朋友都知道他素来理智冷静,可是今晚的江望,很不绅士,很不洒脱,很不果断,很不像他。


    他垂下脑袋无声笑了下,然后不等许归忆反应,江望陡然放开她,许归忆酸涩的心瞬间空荡到了极点。


    她低着头,视野里男人已后退几步,许归忆眸光闪了闪。


    没几秒钟,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完全退开。


    再抬眼时,江望已经恢复了平日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桃花眼微弯,笑得玩世不恭:“很高兴遇见你,时小姐。”


    许归忆紧握手指,指甲掐得发白:“我也是。”


    “祝你一路平安。”江望道别。


    许归忆偏开头,眼睛发酸,所以没看他。


    “你也是。”她声音散在风里。


    江望已经退到楼梯角了,“再见。”


    “再见。”许归忆轻声回应。


    一声告别,两人各自退回自己的安全距离。


    江望转过楼梯角上楼,与此同时,许归忆也转过身去,二人都没有回头,只是在她扭动门把的刹那,三楼传来砰的一声闷响——门关上了。


    到此为止,这场旗鼓相当的感情博弈,势均力敌的意志较量,没有赢家。


    许归忆回房间掩上门,机械性地收拾行李,检查证件,确认机票,一切准备就绪后,她什么也没做,抱着膝盖坐在床边发呆。


    凌晨四点,门外似乎传来脚步声,许归忆愣了下,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然后她听那脚步声稍停了下,复又响了起来,逐渐离她愈来愈远,愈来愈远……


    “真是疯了……”她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的唇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男人的温度。


    翌日清晨,三楼房间内,江望站在窗前,指间的香烟已经燃到尽头。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冰岛民宿门口,两名训练有素的年轻人身穿便衣在车上等候。


    约定的时间还没到,坐在副驾的小李戳了戳驾驶座上的朋友:“哎,那晚跟许小姐在一块的男人,你看清楚了吗?我瞧着有点儿眼熟,好像是江家那位少爷。不过我也只是见过他两次,加上天黑,不确定是不是他。”


    开车的司机闻言轻嘶一声,“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长得确实有点像!但是许小姐怎么会和他在一起啊?”


    “有什么奇怪?”小李斜他一眼:“许小姐不和他在一起才奇怪吧?那位可是老爷子钦点的准孙女婿!”


    说到这,小李顿了顿,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后,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知道他父亲现在已经坐到什么位置了吗?”


    “什么位置啊?”司机问。


    小李捂着嘴对他比了个口型。


    司机眼中微微愕然,半晌才吐出几个字:“……天,怪不得。”


    “嘘,许小姐出来了。”


    许归忆的航班是早上七点,见她出来,立刻有人下车替她打开后车门:“许小姐,您请上车。”


    上车前,许归忆目光不自觉地投向三楼窗口,那里空空如也。


    车门关上,许归忆没跟他们啰嗦,开门见山:“他派你们来干嘛?”


    许归忆知道他们不会让自己单独出国,爷爷也就算了,但她父亲是一定会安排人跟着的。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小李斟酌着措辞:“许小姐,首长也是担心您的安危,他的身份不方便出国,所以才派我们过来。再者,马上就过元旦了,不光首长,家里老爷子也想您了。”


    原来不止父亲么,还有爷爷的意思……


    既如此,言语间也无需隐晦什么了,许归忆直接问:“所以你们从伦敦起就一直在监视我?”


    “不不不!”小李连忙澄清:“首长也是前几天才得知您出国的消息,吩咐我们暗中保护您,但当我们赶到伦敦的时候又收到首长消息,说您已经来冰岛了。”


    许归忆轻呵:“你们速度可真够快的。”


    来之前就知道这个差事不好当,小李生怕得罪了许归忆,小声解释:“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确保您的安全,您也知道现在外面不太平——”


    许归忆却突然打断了他:“你们都看见什么了?”


    闻言,小李和开车的那位司机对视一眼,心说看见你们接吻了,但我们不敢说,于是俩人异口同声道:“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许归忆满意地打了个哈欠:“嗯,记得回去跟他报告的时候也这么说。”


    她昨晚一宿没睡,这会儿想在车上补个觉,许归忆把脸往围巾里头埋了埋,手插进口袋,正要闭眼时,指尖忽然摸到什么东西。


    掏出一看,是一张纸条。


    许归忆轻轻展开,上面写着:


    ——祝你永远自由。


    这个字迹……许归忆又联想起他在酒吧留下的那张便利贴。


    他什么时候塞进来的?她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许归忆无声无息地合上眼,手指搭在眼帘上轻掩了一下,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再睁眼时,她轻声念了两个字:“掉头。”


    “您说什么?”小李没有听清。


    “掉头。”她重复一遍。


    司机看了眼手表,似乎有点为难:“许小姐,现在掉头,咱们一来一回肯定要误机了。”


    他还在墨迹,不料许归忆耐心告罄:“我让你掉头!立刻,马上!”


    小李惊愕,眼神示意自己朋友,司机一刻也不敢再耽搁,猛打方向盘掉头。


    半小时后,许归忆冲回民宿,却被房东奶奶告知人已经走了。


    “走了?”许归忆喃喃道:“怎么会这么快……”


    房东奶奶告诉她:“你前脚刚走,他后脚就退房离开了。”


    不过一刻钟工夫,小李便看见许归忆失魂落魄地从民宿走出来。


    总有些缘分戛然而止,人和人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有可能突然分道扬镳,我们总是在不经意间,就见过了最后一面。


    他们像两条交叉的直线,短暂相遇,而后迅速分别,各自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


    在冰岛和伦敦的这些日子,许归忆仿佛做了一场梦。


    现在,梦该醒了。


    许归忆回程的路上,江望也搭上了飞往纽约的航班。


    前几日,布莱恩在新闻发布会上正式公布了收购乾佳银行的消息,此事一经传开,迅速引发热议,所谓的内幕信息肆意横流,华尔街流言甚嚣尘上。


    为了获得一手新闻,有媒体采访了Kinder Shiche和乾佳银行相关人员收购过程,奇怪的是,所有与会人员对这个话题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对谈判会议上发生了什么只字不提,态度可谓空前一致。


    从他们嘴里打探不出什么,没办法,媒体只能另辟蹊径。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江望出国休假了,为了刺探内情,许多报社的知名记者都在曼哈顿机场蹲点,希望这位Kinder Shiche的首席执行官能够澄清一些收购案内部细节。


    江望刚从闸口露面,就被迎上来的记者团团围住,他捂得很严实,黑色棒球帽,黑色口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明星。


    张文博见他出来,立马招呼安保人员挡住穷追不舍的记者,他自己则走在前面用手臂使劲为江望撑开一道间隙,护送他穿过熙熙攘攘的摄影师和记者。


    行走间江望余光瞥见什么,忽然停下了原本匆忙的脚步。


    因他这一动作,周围乌泱泱的一大堆人也跟着停住脚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怎么了老大?”张文博低声问。


    “请让一下。”江望盯着其中一位记者脚下,说话间礼貌性地摘下了帽子和口罩。


    男人摘下口罩的瞬间,急促的快门声登时响个不停。女记者眼睛亮了亮,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帅气的东方男人。


    “请让一下。”见她没有动作,江望重复了一遍。


    女记者不明就里地往旁边挪了一小步。


    众人顺着江望的视线看过去,脸上露出微微讶异的表情。


    那是一面五星红旗。


    不知被人践踏了多久,此刻正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张文博下意识蹙眉,刚想拾起来,有人已经先他一步弯下身子。


    江望半蹲在地上,在场每位记者视线都聚焦在他身上,亲眼看着他用手轻轻拂去国旗上面的尘埃,然后小心翼翼地抚平卷起的边角,叠成工整的小方块,揣进了兜里。


    媒体记者有些意外,见状愣了两秒,但很快反应过来。


    他们抓住江望短暂停顿的空当呼啦围了上去,张文博也回过神来,正要吩咐保安驱散人群,被江望抬手制止。


    他抬腕看了眼手表,面对记者轻轻摁了摁眉心:“各位,我只有回答一个问题的时间。”


    这是他第一次公开接受媒体采访,闻言,所有记者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立刻拿起话筒对着他七嘴八舌地提出问题:


    “江先生,您以每股八美元的超低价收购了乾佳银行,这背后是否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动机和秘密?”


    “江先生,上周美联储将基准利率下调了50个基点,开始实行宽松政策,请问您怎么看待美联储的降息行为?”


    “江先生,外界有传言称Kinder Shiche将步入下一个领导时代,而您即将卸任Kinder Shiche 首席执行官一职,转任Kinder Shiche中国区负责人,请问该传言是否属实?”


    江望盯着其中一个摄像机笑了下:“属实。”


    话音刚落,另一位记者马上尖锐发问:“您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选择回国发展?据我所知,中国中企经济增长速度放缓,地方债务高筑,经济持续低迷,或将面临股市‘崩盘’危机,从长远角度看,中国前景展望并不好。”


    她毫不留情地将矛头指向中国金融市场,就连张文博听见这话都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江望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盯着发问的记者淡淡道:“这位女士,请问您刚刚表述的‘中国即将发生重大金融危机’的论调,有任何主流新闻机构对您的言论进行报道或分析吗?”


    他并没有陷入自证陷阱,而是巧妙地将问题抛了回去。


    记者被他的反问震住,一时间哑口无言,答案当然没有。


    江望心下了然:“既然没有,那么我想您所说的上述现象并不能作为以偏代全唱衰中国经济的理由。”


    他语气沉稳:“同时,我有必要提醒一下您,在过去的15年里,中国一直是世界经济增长的主要推动力,贡献了全球名义GDP增长的35%,而美国只贡献了27%。”


    女记者脸色白了白。


    “至于您问我为什么选择回国发展,很难理解吗?”江望直视镜头,语气坚定又从容:“因为我是中国人,因为我爱我的祖国。”


    他对着镜头淡淡一笑,语速沉缓:“回国不需要理由,不回国才需要理由。”


    话落,机场所有记者都怔住了,似乎没想到答案竟是如此简单,他们好像永远也无法理解中国人的爱国情怀。


    江望14岁赴美留学,这么多年只身在外,他去过很多国家,很多城市,但江望还是偏爱祖国。


    他想,他还是钟爱北京。


    黑色梅赛德斯驶离机场,江望坐在后排,闭目养神。


    他脸色不太好,司机看得出来江望现在心情不佳,不敢发问,稍等片刻,他又透过后视镜看了看张文博。


    “回家。”张文博轻声说。


    江望平时住的公寓位于纽约繁华的上东区,是一套六百平的大平层,巨幕落地窗,外面还有一个独立的空中泳池,这套房子是他赚到人生第一桶金后购置的。


    装修好后王慧女士来看过一次,她当时没说什么,反倒这几年慢慢开始颇有微词,一会儿嫌他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浪费,一会儿问他自己住害不害怕,孤不孤独,话里话外摆明了就是催他赶紧找个对象成家。


    江望午睡醒来,外面天都黑了,梦里母亲的唠叨犹在耳边回响,他望着空荡荡的卧室,心里一阵阵落空。


    此时此刻,夜幕降临,窗外是万家灯火,窗内是黑漆漆的房间。


    好像确实有点孤独。


    江望下床打开房间所有灯,把屋子照得亮堂堂的。


    心情好不容易刚好一些,门铃响了,来的人是布莱恩。


    布莱恩把没眼力见发挥到了极致,人还没坐下就笑嘻嘻地问江望:“嘿,bro!假期玩得嗨吗?有没有艳遇?”


    江望悠哉悠哉坐在转椅里,答得自然:“有啊。”


    “哦……哦?!”布莱恩睁大眼睛诧异道。


    他本是随口一问,原本以为江望不会回答,没想到竟然挖到了惊天大瓜,声调一下子拔高了:“卧槽!真的假的,快展开讲讲,什么情况啊!”


    江望斜睨他一眼。


    布莱恩试探着问:“一见钟情?”


    “嗯,一见钟情。”江望语气没有半点磕绊。


    他说得也太顺口了,布莱恩难以置信:“真的假的,你开玩笑的吧?”


    “你猜?”江望挑了下眉。


    布莱恩半张着嘴,好半天才说了句:“……我不信。”


    要是真有艳遇,江望能是这副失魂落魄的德性?


    肯定不能!!!


    “嗯,我开玩笑的。”江望垂眸,神情让人难辨真假。


    一见钟情么?


    或许用倾盖如故形容更合适些。


    但是再怎么说,终究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


    怎么他出去玩了一趟,两个人就沟通不了了呢,布莱恩凑近瞅他:“望望,你不对劲。”


    布莱恩大胆猜测:“你不会是被人甩了吧?”


    江望没作声。


    布莱恩权当他默认,更来劲了:“如此美色当前,姑娘竟能坐怀不乱,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他明显来了兴趣,但江望却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冷声道:“Brian,前段时间我已经申请了调任中国,刚才我收到了答复邮件,格兰特先生批准了。”


    “什么?!”布莱恩跳起来嚷嚷:“我爸居然同意了?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江望被他吵吵得头疼,“凉拌。”


    布莱恩问:“到底出什么事了,早不走晚不走,你为什么非要现在走啊?还走得这么突然。”


    “我们家太后娘娘下了懿旨,催我回去结婚。”江望语气随意,就像在说我妈催我回家吃饭一样自然。


    布莱恩惊愕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咽了口唾沫:“那个……我只有一个问题。”


    江望头也未抬:“是的,没错,就是联姻。”


    “望望!大清不是早就亡了吗?”布莱恩一脸天真地问他,“虽然我知道你们家不一般,但我真没想到你们家居然还有太后娘娘?天呐!我能见见她吗?可以跟她合影吗?你能帮我跟她要个签名吗?”


    江望:“…………”


    良久,江望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小伙子,你还需要继续修炼。”


    江望这句话勾起了布莱恩非常惨痛的回忆。


    那时布莱恩刚接触中文不久,有次在电话里训斥员工,对面大抵是被损得实在受不了了,仗着他听不懂中文,忍不住用母语骂了他一句:“王八蛋!”


    当时江望也在旁边,布莱恩听不懂,于是捂着手机听筒小声求助江望:“王八蛋是什么意思?”


    员工没想到江望也在,闻言登时汗流浃背了。


    结果江望面不改色地对布莱恩说:“夸你长得圆润。”


    “哦~”布莱恩点点头表示自己懂了,然后很有礼貌地对电话那头说:“Thank you,但你对我的夸奖并不能阻止我骂你的步伐。”


    方才还汗流浃背的员工闻言,头顶缓缓冒出一个“?”。


    后来的后来,知道真相的员工特意过来感谢江总的救命之恩,知道真相的布莱恩差点哭晕在卫生间!!!


    布莱恩怕江望一下子想到自己的黑历史,得趁他暂时还没想起来赶紧转移话题。


    “听说你在冰岛看见极光了?”布莱恩生硬地问。


    江望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许愿了吗?”


    江望顿了顿,说:“许了。”


    布莱恩眼睛一亮:“是不是许愿我们来年再赚几十亿!”


    江望瞥他一眼:“俗气。”


    被嫌弃了的布莱恩翻了个白眼:“那你许了什么愿?”


    这次江望半天没有接话。


    北欧有一个古老的传说:“人的一生只要看见一道极光,见过一次上帝为我们燃放的烟火,他许下的愿望就会实现。”


    于是他写下那张小纸条


    ——祝你永远自由。


    然后在吻她的时候一个不注意偷偷塞进她口袋。


    愿她永远自由,永远热烈,永远勇敢。


    ***


    布莱恩离开后,江望无意识转着手里的电话,思考了没多久,大概一分钟,他给迟烁打了个电话。


    铃声振动好一会儿才接通,江望笑着开口:“好久不见啊兄弟,这么晚打扰你了吧?”


    他打电话之前特意看了眼时间,估摸着迟烁那边应该是半夜十二点,心安理得地拨了过去。


    “有屁快放,少在这假惺惺的。”迟烁没好气道,这个点打电话,这小子准没安好心。


    “帮我个忙。”江望听他呼吸有些不稳,直接切入主题。


    “什么忙?”迟烁问他。


    江望说:“帮我在北京找个人。”


    迟烁无语:“靠!老子是搞天文的,又不是管户籍的。”


    江望自动过滤他的吐槽,自顾自道:“她名字叫时一。”


    迟烁“呦”了一声,语气里带上一丝讶异:“和十一重名?啧,真巧。”


    “你也觉得特巧吧?”江望嗓音含笑:“但是同音不同字,她是时间的‘时’,数字‘一’,女生,年龄看着跟我差不多大。”


    迟烁在那头揉揉太阳穴,认命似的:“行,知道了,等我消息。”


    其实以江望的家世背景,在北京城这地界儿寻人,随便托他们家里哪位长辈或旧部,都比托迟烁这个搞科研的来得容易。


    但江望偏偏找了他,迟烁心里门儿清——这小子就是不想惊动王慧阿姨和江伯钧叔叔。因此,迟烁也没动用自家老爷子的关系网,纯靠朋友的朋友私下打听,颇费了些周折。


    两天后,江望接到迟烁电话,那边说:“三儿,按你说的名字和年龄筛了几个人,照片发你了。”


    江望仔细看了迟烁发来的几张照片,失望地叹了口气。


    都不是她。


    “只有这些?”江望声音有些暗哑。


    “没有你要找的人?”显然迟烁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江望低声说:“没有。”


    “不可能啊。”旁边传来陈词的声音,接着电话似乎被拿了过去,停顿一会儿,陈词忽然想到什么:“我知道了,三儿,除非你看到的那张身份证上面的个人信息是假的。”


    江望沉吟片刻,认同道:“应该是。”


    什么人需要伪造身份证信息?


    要么是犯罪分子,要么……就是身份敏感,保密级别太高,寻常渠道根本查不到。


    江望几乎立刻排除了前者,倾向了后者。


    只是这样一来,他该怎么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她呢?


    “操,到底什么人啊,非找到不可?”这时方逸航也加入了谈话,对着迟烁手机问:“对你很重要么?”


    江望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迟烁逮着机会,立刻报那晚被吵醒的仇,他轻呵一声,故意挖苦他:“哎呦江公子,都这么重要了,您怎么连人家真名儿是啥都不知道?”


    江望被噎得顿时不想跟他说话了。


    陈词适时插话,给出了更实际的建议:“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如果对方真的是保密身份,在北京找人,许爷爷操作起来会更方便些。”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正好,十一那儿,你也有阵子没见了吧?顺道。”


    陈词这是在给他们制造缓和关系的机会,江望自然明白,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算了,实在不行回去求我们家老爷子。”


    迟烁一听就嗤笑出声:“三儿,你俩至于么?啊?别扭闹这么多年了,躲来躲去的有意思么。”


    江望语气带着点疲惫的无奈:“这事等我回去再说吧。”


    他不是不想缓和关系,但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关系破冰总得有个契机,总之急不得。


    “那你丫到底啥时候滚回来?”方逸航问。


    江望正顺着首都机场T3航站楼的出站标识往外走,浅浅笑着:“已经到了。”


    方逸航:“?”


    陈词:“?”


    迟烁:“?”


    这会儿太阳已经落入地平线下,天空染成一片玫瑰色的晚霞。


    恰逢一个红灯,许归忆瞥了眼腕表,目光不经意扫过副驾上的相机,只停留了三秒,心头却莫名涌上一股烦闷。


    她抬手降下车窗透气,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无声滑停至她车旁,对方车窗半降,还未等她看清里面的人影——


    绿灯亮!


    许归忆脚踩油门,黑色大G轰的一声冲了出去,徒留几团尾气。


    “发什么愣呢?”车子久久未动,江望眼皮子抬了抬。


    司机赵成钧猛地回神,忙不迭发动车子,讪讪道:“……江总,奔驰G63,我的梦中情车,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哦?”江望翻着手中的文件,慢条斯理地问:“看车还是看人?”


    “都看!”赵成钧性子耿直,跟江望熟了在他面前也不避讳:“江总,豪车配美人儿,这可是每个男人的终极梦想啊!”


    “那你就好好努力,”江望头也没抬:“争取早日梦想成真。”


    这是光靠努力就能拥有的吗?赵成钧腹诽道,但他没说。


    “江总,您现在去哪儿?”


    闻言,江望揉了揉眉心,疲惫地呼出口气:“回家。”


    江望家教极严,甭管你在哪儿,甭管干什么,无论外出还是归家,都得先跟父母打声招呼。


    这是规矩。


    “江总,前面那辆大G好像和咱们顺路哎!”


    快到江望家所在的特殊区域时,赵成钧又瞥见了那辆醒目的奔驰G63,不由惊喜道。


    趁岗哨检查通行证的空当,赵成钧悄悄打量了一下这里的地理位置,不禁暗暗咋舌:“江总,您估摸着我再奋斗多少年能在这儿买一套房子?”


    江望抬头,递给他一记颇有深意的眼神。


    赵成钧秒懂,立刻改口:“那……把我整个卖了,买得起吗?”


    江望沉默。


    赵成钧咬咬牙:“十个我打包卖了,买得起吗?”


    江望挑了下眉,仍是没有说话。


    赵成钧牙都咬碎了,问:“那……把十个我拆开卖呢,买…买得起吗?”


    他说着将车子停在一扇广亮大门前,江望下车前淡声回答了他六个字:“贩卖器官违法。”


    赵成钧深受打击,欲哭无泪,只觉人生奋斗路漫漫。


    后来他才明白,压根不是钱的事儿,能住在这里边的那是什么人?那都是贵人!真正的通天人物,有钱人挤破脑袋也进不来。


    许归忆驾车驶过父亲家所在胡同口,车子停都没停,方向盘一转,径直开往庭西山方向。


    庭西山位于四九城郊区,是个闹中取静,依山傍水的好地界儿,里面不到一百户人家,21世纪初政府在这里专门规划建设了一片低密度别墅区,用来安置退下来的高级干部颐养天年,对外统称是“干部楼”。


    庭西山入口安保非常严格,出入车辆必须停在山下等待岗哨的人检查,虽说这里的值班卫士都认识许归忆,但是规矩不能坏,许归忆还是落下车窗,老老实实向哨兵出示自己的证件,逐一核对确认后才予以放行。


    许归忆到的时候许褚渊正在院子里忙活他的菜园子,许爷爷正式退下来后便在此颐养天年,院子里种了些菜,每到收获季节,老两口忙不过来,还得请警卫员一起帮忙采摘。


    老爷子这几年一直深居简出,甚少出现在公众视野中,最近一次相关媒体公开报道还是在某位老领导的治丧名单上。


    许归忆拖长音大声叫着:“爷爷——奶奶——我回来啦!”


    “呦,仙女儿终于舍得下凡回来看看我这老头子了?”许褚渊闻声直起腰,将铁锹靠在门口,上面还沾着新鲜泥土。


    “爷爷!瞧您说的,我可是一下飞机就马不停蹄地朝您这奔呢!”许归忆笑着扶爷爷进屋,顺手从果盘里抓了一小把车厘子塞进嘴里。


    许褚渊佯怒瞪她,“摸过来就吃,洗手了吗?”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许归忆含混不清地嘟囔。


    “就你歪理多!”许褚渊嘴上嗔怪,眼里却满是笑意。


    瞧她爱吃,他扬声吩咐保姆再去多洗一些车厘子过来。


    “慢点吃,有的是,昨儿早上刚从新西兰空运过来的。”许褚渊看着孙女,“厨房还有三箱,待会儿走都给你带上。”


    许归忆抽了张纸巾擦嘴:“都给我?您和奶奶不吃啊?”


    “我们年纪大了,肠胃不好,吃不了这玩意儿。”许褚渊说:“昨儿中午你大伯他们过来的时候尝了几个,觉着不错,临走想搬两箱回去,都搁车上了,你奶奶知道后说什么也不让,硬是让你大伯又从后备箱搬下来了,说这些得给你留着等你回来吃。”


    许归忆噗嗤一笑:“完了,大伯二伯该记我仇了。”


    “不管他们,想吃自个儿买去!”许褚渊轻哼:“打秋风打到他老子身上,反了他们了。”


    许归忆咯咯大笑,随手将小背包往沙发上一撂,包里滑出几张卡片散在茶几上,其中一张赫然是印着她本人照片、姓名栏却写着“时一”的证件。


    许褚渊伸手拈起那张身份证,指腹摩挲过“时一”两个字,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又用上这个了?”


    许归忆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含糊应道:“嗯,出门用这个方便点。”


    “这次出去没遇到什么麻烦吧?”许褚渊声音低沉平稳,目光却如探照灯般落在孙女脸上。


    “没有,爷爷。”许归忆下意识挺直了脊背:“一路都挺顺利的。”


    老爷子锐利地打量她半晌,“嗯”了一声:“你爸安排小李他们跟过去,也是出于这个考虑。你在外面就算用了化名,我们也不能完全放心,不可能完全放手。你们这些孩子,身份特殊,小心无大错。”


    “我知道分寸的,爷爷。”许归忆随手拿起一本杂志,状似随意。


    “冰岛好玩吗?”


    许归忆看似悠闲地翻杂志,“嗯,还行吧,就是冷,冻得够呛,不过极光很美。”


    “哦?”许褚渊像是闲聊:“听小李回来说,追极光那晚折腾到后半夜才回?年轻人精力就是旺盛。”


    许归忆翻页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僵:“啊,是挺晚的。”


    “说起来,小李报告里提了一句,说那晚追极光,除了向导,还有个年轻人跟你们一辆车,看着挺照顾你的。”


    许归忆终于从杂志上抬起头,迎上爷爷审视的目光,表情平静无波:“爷爷,您看个安保报告也这么仔细呀?那就是个同路的游客,碰巧目的地一致罢了,谈不上照顾。”


    许褚渊颔首,眸光深远:“冰天雪地的,路上有个伴儿互相照应着也好。”


    祖孙俩在客厅里正说着话,院外传来汽车熄火的声音,紧接着,一位中年男子大步走进来,身着绿色军服,肩上挂着肩章,不自觉给人一种威严的架势。


    这派头,不像是休息,倒像是从会上匆匆赶过来的。


    见到来人,许归忆先是愣了下,随即站起身,敛去了方才的随性,对着男人规规矩矩地唤了声:“您来了。”


    依旧没有称呼“爸爸”,许志国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他先恭敬地向父亲许褚渊问好,然后才得空坐下打量几眼女儿。


    算起来,父女俩有段日子没见了,许志国总觉得她消瘦不少,虽说清楚自家闺女在吃饭这事上向来是不含糊的,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句:“这段时间没好好吃饭?”


    “没有。”许归忆垂眸。


    许志国嘱咐她:“工作再忙,饭还是要按时吃。”


    “是。”许归忆应得极快,倒是把许志国后面的话给堵回去了。


    军人出身的许志国本来就不善言辞,看着女儿明显疏离的态度,那些来之前满腹关心的话到了这会儿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父女间竟是生疏至此。


    许老爷子坐一旁瞅瞅左边这个,再瞅瞅右边那个,摇头,暗自叹了口气。


    老话说的一点没错,有其父必有其女,许志国性子倔,谁知他这个小孙女性子比她爹更倔!


    当年那件事发生后,许归忆这么多年说什么也不肯踏足军队大院,连后来许志国搬出大院单独住的家,她也一次没去过。


    “小忆,”许褚渊放下茶杯,打破了略显凝滞的气氛,“下周六有空吗?”


    “不好说。”许归忆拎起茶壶,给爷爷和父亲分别续了水:“您有事吩咐?”


    许褚渊说:“下周六你奶奶要去潭柘寺敬香,要是没事,你陪着走一趟?”


    原来是这事,许归忆爽快答应:“好啊。”


    略一沉吟,许褚渊视线在孙女脸上打了个转,像是随口提起:“对了小忆,你还记得江家那小子吗,以前就住咱家后头两栋楼,你俩小时候特别要好。”


    江家……许归忆认真想了想,“您是说江叔叔家?江望?”


    “对对对,就是他!”


    许归忆疑惑地瞥了爷爷一眼:“您激动什么啊?他不是一直待在国外吗,没记错的话,他初中就去美国上学了吧。”


    她边吃车厘子边问:“您怎么突然提起他了?”


    话音未落,楼梯上传来脚步声,许归忆的奶奶杨梅老太太结束午休从楼上下来了,“是小忆回来了吗?”


    “奶奶,是我。”许归忆起身过去搀她,扶老太太坐好。


    “你这丫头!跑哪儿玩去了?一走这么多天也不知道来个电话,不知道奶奶挂念你?最后还是你爸让小李过去才把你请回来。”


    许奶奶语气温和,慈爱地看着孙女:“听你爷爷讲,工作上碰到不顺心的事了?”


    闻言,许志国也悄悄看向自己闺女。


    提起工作,许归忆握着奶奶的手撒娇:“奶奶,我不想上班了。”


    “那就不上了!”老太太拍板似的,故意逗她:“咱们把工作辞了,回来结婚!在家相夫教子多好!”


    “……那我还是上班吧。”许归忆缩缩脖子立马改口。


    听见这话,许褚渊和许志国忍不住同时笑起来。


    “你啊!”许奶奶宠溺地点点她额头:“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许褚渊趁热打铁,把话题又绕了回去:“刚说到江望,我听说,那孩子最近从美国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呗,”许归忆不以为然,“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怎么着,难不成还要我们列成两队夹道欢迎啊?”


    “怎么说话这么冲。”许褚渊瞪她一眼:“谁又招惹你了?”


    许归忆抿着嘴不吭声。


    没人招惹她,她就是心里不痛快。


    至于为什么不痛快,这事连她自己都没整明白呢。


    许奶奶见状,拉过孙女的手,安抚般地轻拍两下,温声道:“我跟你爷爷的意思呢,是想着你们俩小时候那么要好,这么多年没见了,正好他回来,找个机会一块吃顿饭,叙叙旧,联络联络感情。”


    “联络感情?我跟他可没感情,有什么可联络的?”许归忆才不上当,直截了当地问:“爷爷,奶奶,您二老是不是想让我去相亲啊?”


    第13章 第13章 “兔子不吃窝边草!”……


    许归忆一针见血地指出许褚渊和杨梅暗含的潜台词。在座的个个都是人精, 在人精堆里泡大的许归忆又岂会听不明白爷爷奶奶话里的意思?


    听到父亲要给许归忆介绍相亲对象,许志国眉头微微一皱,没有表态。


    既然许归忆把话挑明了,许褚渊索性也不跟她绕弯子了, 点点头说:“是有这个意思。”


    “不去。”许归忆很干脆。


    这时家里保姆端着洗好的车厘子过来, 听见许归忆的话手中盘子抖了一下,又忙托稳了。


    许褚渊不笑的时候总是看着特别严厉, 除了许归忆, 家中小辈都怵他,没几个敢这么跟他讲话的,偏偏老爷子也不恼她。


    转念一想, 也对, 整个家里谁不知道许褚渊和杨梅最疼的就是这个小孙女?


    那可是两位老人唯一带在身边养大的孙辈。


    早就料到许归忆会是这个态度, 许老爷子并不意外, 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不疾不徐道:“男大当婚, 女大当嫁。”


    许归忆一脸不乐意地噘着嘴:“我不去,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杨梅老太太被她这个比喻逗笑了,瞅着这小孙女怎么瞅怎么稀罕, 她摸摸孙女的脸,语气温柔慈爱:“小忆啊, 你想,咱们两家知根知底, 又是多年的邻居,这门亲事要是真成了,你嫁过去不吃亏。”


    闻言,许归忆忽然想到什么, 心中警觉:“您可千万别告诉我,我俩小时候定过娃娃亲啊!”她夸张地瞪大眼睛,“爷爷奶奶,定娃娃亲犯法你们知道吗?!”


    许褚渊被孙女气笑了:“我们没那么老古板!”


    许归忆这才稍稍放心,又搂着杨梅脖子撒娇:“奶奶——我不想去相亲,好老土的。”


    从小到大,她一撒娇老太太定准心软,杨梅小声哄着:“听话,咱们就去见一面好不好?”


    许褚渊也接话:“我们又不是逼婚,最终成不成还得看你们自己的意思。”


    许归忆说不过他们。


    爷爷奶奶年轻时一个是总参谋长,一个是空军部队政委,专门给人做思想政治工作,在谈判这方面,两位老人软硬兼施,许归忆还真不是他俩的对手,她含含糊糊地应下了,答应他们过些日子就去见一面。


    晚上吃饭时,许归忆心不在焉地戳着碗里的米饭,突然听见爷爷叫她:“小忆,这次出去玩,可是碰见什么人了?”


    “没有!”许归忆飞快否认。


    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此刻说不定正在哪个温柔乡里风流快活呢。


    许褚渊放下筷子,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许归忆。


    被爷爷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盯着,许归忆登时心虚得不行,她别开眼:“您看我做什么?”


    许褚渊慢慢悠悠地:“我就随口一问,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谁紧张了……”许归忆低头嘟囔。


    杨梅笑着打趣:“你这么抗拒相亲,我们还以为小忆有喜欢的人了。”


    许归忆筷子一抖,脑海中闪过极光下那个缠绵的吻,耳根发烫,她把头埋得更低了。


    今晚的许老爷子简直是无差别攻击,审完许归忆,又将目光转向许志国,他问:“你今儿怎么这个点过来了?”


    许志国说:“今天不忙,就提前回来了。”


    话落,坐他旁边的便衣警卫员眼神微动。


    其实是听说许小姐从冰岛回来后,首.长临时改道过来的。


    许褚渊目光在儿子和孙女之间转了一圈,忽然冷哼一声:“你们就都蒙我吧!”


    此话一出,父女俩都不吭气了,一味地埋头扒饭。


    同一时间,北京东城一座四合院里,江望差点被茶水呛死:“相亲?我?和许归忆?”


    面对儿子的震惊三连问,王慧女士紧了紧披肩,点头:“没错。”


    “不去。”江望也很干脆,拒绝的理由与许归忆如出一辙:“兔子不吃窝边草。”


    “哟~”王慧手里握着茶盅,拉长音儿轻嗤:“还不吃窝边草呢,信不信再过两年你连窝边草都没得吃!”


    江望吊儿郎当地靠在沙发上,笑眯眯的:“王女士,您儿子行情不至于这么差吧?”


    “你以为呢?”王慧哼笑,“人家小忆多好的姑娘,你还挑三拣四。”


    江望想搬救兵:“我爸什么时候回来?”


    王慧:“你怎么知道他走了?”


    “回来的时候看见机场那块实施交通管制了,不然我半小时前就到家了。”江望说。


    王慧呷了口茶:“你爸下周才能回来,甭想找你爸开脱,在你的终身大事上,我和你爸意见一致。”


    江望懒洋洋地问:“是吗?我爸怎么说?”


    王慧放下茶杯,学着江伯钧的语气打官腔:“小望,你也老大不小了,男孩子嘛,就要家庭事业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才行。”


    江望轻哼:“那我也不去相亲,多土啊。”


    王慧使出杀手锏:“难不成今年过年吃饭你还想坐小孩桌?”


    这话的杀伤力可太大了,江望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江家规矩,凡是没结婚的过年一律坐小孩桌,江望已经连续五年和侄女外甥坐一块吃年夜饭了。


    “坐就坐!”江望消极抵抗,“反正有人陪我!”


    王慧笑了下:“是吗?不好意思儿子,妈妈忘记告诉你了,你那陪你舌战群儒的表哥上个月已经订婚了,人家昨天刚去领了结婚证。”


    江望:“……”


    叛徒!


    “小望。”过了几分钟,王慧突然叫他:“有件事妈一直挺好奇,你跟小忆小时候玩得那么好,后来怎么突然不玩了?”


    江望转开脸,默不作声。


    王慧自顾自地往下说:“我还记得小忆一周岁时抓周,不要钱,也不要玩具,最后竟然跌跌撞撞扑过去抓住了你的手,一屋子人都乐得不行。”


    说起往事,王慧不禁莞尔,江望脸色也缓和了些:“是么,我还以为她抓的是馒头。”


    毕竟那丫头从小就贪吃。


    “儿子,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王慧循循善诱。


    “什么?”


    王慧一拍大腿:“说明你俩特有缘分!”


    江望被他妈逗笑了,抬起胳膊将母亲揽了一下,伸手去探她额头的温度:“妈,您没事吧?怎么一天天地想一出是一出啊。”


    王慧拨开他胳膊:“臭小子,少跟我贫,你到底去不去?”


    江望说:“不去,相亲什么的太尴尬了。”


    “江望!”王慧轻斥,“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望不说话,吊儿郎当地没个正经:“我没干什么啊。”


    “你——!”王慧喘着粗气剧烈咳嗽起来,“……我看你是想气死我!”


    江望皱着眉头帮母亲顺气:“王女士,您最近气性有点大啊。”


    王慧去年动了个手术,大病一场人的心态就跟以前不一样了,她最放不下的就是儿子的终身大事。


    “小望,”王慧捂着胸口,好半天才缓过气,声音轻了下来:“妈也不是非要撮合你们两个,成不成看缘分,但你听妈的,好歹去见一面,行不行?”


    江望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母亲这样温声温气地说话。


    “成成成,我听您的,去见一面。”


    这事总算定下了,王慧看着儿子,语重心长:“小忆是个好姑娘,你见了就知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看人,不用我教你。前些日子我和你爸去庭西山拜访许爷爷,晕车的老毛病又犯了,多亏了小忆。”


    前些日子,王慧和丈夫江伯钧一同前往庭西山拜访许褚渊和杨梅,山路蜿蜒漫长,王慧晕车的老毛病又犯了,下车时她脸色煞白,江伯钧连忙扶她在路边石凳上暂歇。


    眼瞅着妻子脸色越来越差,江伯钧正要唤随行医生,一道纤细身影忽然挡在面前,遮住了刺眼的阳光。


    “阿姨,您是不是晕车了?我知道有个穴位可以缓解晕车的症状,您要是信得过我,就让我帮您按按好吗?”


    王慧勉强抬眼,看见一个戴着墨镜的年轻姑娘正俯身关切地望着她。


    她眯起眼睛,总觉得这姑娘似曾相识。


    王慧虚弱地点点头,将手腕递了过去。那姑娘蹲在她面前,刻意低头避开与她对视,指腹按压穴位的力道恰到好处。


    “您感觉好些了吗?”大约过了一刻钟,姑娘轻声询问。


    王慧这才惊觉,方才还翻江倒海的胃部已经平静下来,眩晕感也消退了大半。她朝那姑娘轻声道谢,见她揉了揉酸痛的胳膊,笑着说:“您别客气。”


    王慧当时就觉着这姑娘不光人长得漂亮,心地也善良,对她特别有好感。


    江伯钧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姑娘,突然开口:“是小忆吧?”


    仔细一想,能在庭西山这种地方自由出入,又这么年轻的女孩,除了许家的小孙女,还能有谁?


    王慧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小忆!只是女大十八变,她一时竟没认出来。她还记得小忆小时候妈妈不在身边,便总缠着她要抱抱,后来她和江望闹掰,跟着许爷爷搬出大院,两人才不常见面了。


    听见江伯钧的话,许归忆身形一顿,缓缓摘下墨镜,露出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庞。她朝江伯钧微微欠身,恭敬有礼:“江叔叔好。”


    转向王慧打招呼的时候,许归忆眼中闪过一丝柔和的光芒,她温声道:“王姨,好久不见了。您怎么瘦了这么多?我刚才差点没认出来呢。”


    “哎呦,真是小忆啊!”王慧惊喜地拉住许归忆的手,“这孩子,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许归忆抿嘴一笑,亲热地回握住王慧的手,“王姨,您还是这么会哄我开心。我记得小时候每次去您家玩儿,您都夸我漂亮。”


    王慧被她这番亲昵的撒娇逗得格外熨帖,拍着她的手背笑,“我说的可都是实话,瞧咱们小忆这小脸,这身段,比那些电视上那些明星还标致!”


    许归忆俏皮地皱了皱鼻子,转向江伯钧:“江叔叔您可得管管王姨,她再夸下去,我都要舍不得走了。”


    江伯钧笑着连连点头,见她拿着车钥匙,问:“这是要出门?”


    “嗯,公司有点急事,”许归忆看了看手表,“爷爷奶奶都在家,奶奶知道您二位要来,特意嘱咐厨房准备了您爱吃的菜。”


    王慧一听,顿时眉开眼笑:“老江你听听,老太太还记得我爱吃什么菜呢!”


    江伯钧笑道:“杨政.委的待客之道向来细致入微,小忆赶时间就快去吧,别耽误了工作,路上注意安全。”


    王慧想要起身送她,却被许归忆轻轻按住肩膀,“王姨您先别动,再休息会儿。”


    “好好好,你快去吧。”王慧慈爱地拍拍她手。


    “那江叔,王姨,我先告辞了。”她朝二人礼貌地点点头,拎起包快步离开了,背影挺拔优雅。


    望着许归忆上车离去的背影,王慧忍不住感叹:“老江,你看小忆这孩子多好,知书达理又懂事,许家的家教,真是没得挑。”


    江伯钧赞许地点头:“小忆确实是个好姑娘,不过……”他若有所思地顿了顿,“她和小望之间……”


    王慧说:“我看啊,这事有戏。小忆虽然急着走,可该有的礼数一样不落,说明心里还是有分寸的。”


    “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吧。”江伯钧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不过小忆这孩子,确实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王慧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是自然,我挑儿媳妇的眼光还能差?”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正院,远远就看见许家老太太站在廊下迎客的身影。


    ***


    饭后许归忆上楼休息,许褚渊把许志国叫进书房,关了房门。


    屋内静悄悄的,父亲不张口,许志国不敢贸然出声,静静地站在一边。


    许久,许褚渊看他一眼,叹了口气:“想说什么便说吧。”


    许志国转身给父亲倒了杯热水,然后才说:“爸,小忆…她还小,不用着急给她安排相亲。”


    许褚渊说:“小忆今年二十六了,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许志国低着头,好一会儿才听父亲问:“你是不是对江家那孩子不满意?”


    “倒也不是。”许志国摇头,眼前浮现出江望那张过分招摇的脸,他酝酿着措辞:“就是看着……不踏实。”


    其实说白了,就是长得太勾人了。


    许志国总觉得江家那小子除了人长得不错外,没啥优点,听说还是搞金融的,肯定鬼机灵得很。


    比起江望,许志国更愿意让女儿嫁给一个踏实纯朴的男人好好过日子。


    许褚渊沉吟片刻,说:“人不可貌相,你想给她找个踏实可靠的,她不一定能看上眼。何况咱们家小忆这么漂亮,对方也不能长得太差,现在的小年轻不都提倡什么,看脸对吧?我看啊,你也别急着否定,再怎么说,江家教出来的孩子,能差到哪儿去?”


    江望在曼哈顿的采访视频,许褚渊看过几遍,其中有一个细节吸引了他。


    那天机场人来人往,江望走过去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抹红色,许褚渊放大后仔细一瞧,是一面五星红旗。


    而后他看见男人抬手轻轻拂去红旗上沾染的尘埃,仔细揣进了兜里。


    许褚渊那时就觉得,这孩子指定差不了。


    “那孩子捡国旗的视频,你看了吧?”许褚渊指向电脑屏幕,“这样的年轻人,配不上你闺女?”


    “爸……”许志国还欲说什么,被许褚渊摆手制止:“我跟你妈也不是逼小忆,多交个朋友没什么坏处,万一以后遇到事了还能互相帮衬。”


    他喝了口水:“别把我们想得太封建,我们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俩孩子若真不对付,咱们也不强求。”


    听到这,许志国又不乐意了,“嘿!我闺女他敢瞧不上?!”


    “怎么说话呢?瞧你这狂妄劲儿。”许褚渊瞪他一眼,批评道。


    “你也不用瞒我,近来形势不太平,你又正处于上升的关键时期,多少人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个位子呢,这几年我虽不问政事,但还没到老糊涂的地步。”


    许志国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没有吭声。


    父亲荣退后虽然深居简出,但仍敏于时事,不说别的,单是那几年战场上的摸爬滚打便练就了极强的政治敏感性,什么都瞒不过他老人家的眼睛。


    他明白父亲的意思。


    或许结婚在普通人看来是两个人结合,但在他们看来就是两个家族结合,联姻就意味着政治绑定。


    许褚渊看向他,想了想又问:“你和小刘这么多年,怎么没想着再要个孩子?”


    “爸,”许志国低声说:“有小忆就够了。”


    许褚渊点了下头,“这样,也好。”


    他说着站了起来,摆摆手,示意许志国出去。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时,许归忆正对着窗外的国槐发呆。


    “小忆,奶奶进来了?”杨梅问。


    许归忆小跑过去开门,扶奶奶在沙发上坐下,嗔怪道:“您腿脚不好,怎么自己爬上来了,有事喊我,我下去就成。”


    杨梅笑着拍了拍孙女的手:“爷爷奶奶让你去相亲,心里不舒服吧?”


    许归忆拧开脸,沉默。


    杨梅摸摸小孙女的脑袋:“你的婚姻,代表的不仅仅是你自己,更是我们整个许家,关键时候千万不能犯糊涂,知道吗?”


    许归忆低声:“我懂。”


    杨梅叹了口气:“我和你爷爷,我们……有自己的苦衷和考量,不奢望你理解,只求你别怨恨我们。”


    许归忆急道:“奶奶我没有……”


    杨梅看着她认真地说:“我们不是非要逼着你嫁给谁,但是小忆,我们也绝对不会任由你想嫁给谁便嫁给谁。你的婚姻大事,我们是一定要过问把关的,最起码,你得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奶奶说的门当户对,不止是经济条件,还有价值观、家教、眼界、格局,这样你嫁过去我们才放心,明白吗?”


    “我明白的。”许归忆垂眸回答。


    “明白就好,别闷闷不乐了,看奶奶给你带什么来了?”杨梅说着从口袋里摸出张照片,“这是江望那孩子的照片,你瞧瞧,跟小时候变化挺大的。”


    许归忆接过来仔细一瞧,忽然嫌弃地咦了一声,表情一言难尽:“美国水土真是养人。”


    这变化可不是一般的大,几乎可以定义为长残了。


    杨梅凑过去瞧了眼,一拍手说:“哎呦不对!看我这老糊涂,拿错照片了!这是李家小儿子,你爷爷没瞧上人家,等我下楼重新给你拿江望的。”


    “不用了奶奶,”许归忆拦住她:“您别来回折腾了,反正…以后总会见的。”


    第14章 第14章 与《银河》76章内容高度重……


    晚上迟烁到家的时候十点多, 没回卧室,径直去了书房。


    橱柜里摆着一个木质相框,照片上六个少年勾肩搭背,模样有点儿稚嫩, 大约是十一二岁左右的年纪。


    由左到右依次是迟烁、江望、许归忆、时予安、陈词、方逸航。


    天高云淡, 相貌出众的男孩女孩们穿着清一色的夏季校服,白T黑裤。


    迟烁插兜站最左边, 伸一只胳膊搭江望肩上, 被付怡娴教训一通才不情不愿地提了提嘴角,皮肤很白,表情高冷得不行。


    他身边的江望则被许归忆扯着脸颊弯腰靠近, 挺痞帅不羁的长相, 表情宠溺又带点无奈。只见他左臂从许归忆后脖颈抄过去, 捏着女孩下巴微微上抬, 让个头略矮的她看前方镜头,两人脸上如出一辙的灿烂笑容。


    时予安一边挽着十一, 一边窝在陈词怀里单手比耶, 女孩笑起来很甜,而她身旁的陈词正试图推开使劲往他身上拱的方逸航。


    一瞬间阳光正好, 青春洋溢的少年感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相框。


    迟烁目光落在上面许久,深深叹了口气。


    “看什么呢?”


    身后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 迟烁回头,正是他新婚的妻子。


    他笑着将人揽过来, 轻轻揉她的腰,“累吗?”


    姜半夏笑出声来:“现在就累的话,以后可怎么办?”


    迟烁也笑,低头亲了亲她:“怎么没睡?”


    姜半夏瞥见他手中的相框, 没有多问,只说:“你不在我睡不着。”


    她说着回过身子,下巴在迟烁胸口蹭了蹭。两人静静抱了一会儿,迟烁低声唤她:“昭昭。”


    “嗯?”


    “江三儿回来了。”迟烁轻声。


    姜半夏几乎是瞬间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抬起头问:“他跟十一还没和好吗?”


    迟烁苦笑着摇头:“两位祖宗连面儿都没见上呢,谈什么和好。”


    姜半夏想了想,建议迟烁:“要不你再组个局试试呢?”


    话落,夫妻俩对视一眼,又同时笑了出来,两人不禁都想起了去年上元节。


    那天迟烁组了个饭局,说是朋友小聚,其实就是想给江望和许归忆制造破冰的机会。


    为了避免再次出现某些人临阵脱逃的情况,迟烁特意给江望和许归忆分别打了个电话,三令五申,嘱咐他俩说什么也得到场。


    晚上先到的是陈词和时予安,方逸航还堵在半路上。姜半夏是见过许归忆和方逸航的,但她没见过时予安,当下不由多看了几眼这位迟烁口中的陈家小公主。


    显然是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


    时予安先是冲她喊了声“嫂子”,视线扫一圈后小声嘀咕:“要是三哥和十一也在就好了,唔…咱们都多少年没凑齐了。”


    陈词伸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柔声说:“他们今晚会过来。”


    “真哒!太好了!”时予安精神陡振:“走走走,二哥二嫂,咱们一块放烟花去吧!”


    姜半夏正要动作,被迟烁拽住,那人望着时予安勾唇:“你今晚的保留节目是表演蹲局子?”


    时予安冲他做了个鬼脸:“我放仙女棒,管得着么!”


    说罢跑远了。


    迟烁:“……”


    “陈词,我好哥们儿。”迟烁给姜半夏介绍。


    男人身材线条十分漂亮,礼数周到:“你好。”


    姜半夏:“你好。”


    “陈词快过来!我要放烟花!”时予安遥遥唤他。


    “来了,大小姐。”声音透了几许无奈。


    “啊!我的衣服烧了。”


    远处传来男人焦急又心疼的呵责:“说了让你注意注意,我一会儿工夫不在你就能把衣服点了,待会儿是不是还要把房子炸了?这么大人了还跟小孩一样,我看看,伤着哪里没……”


    “他们是情侣吗?”看着前方的背影,姜半夏轻声询问。


    迟烁表情明显顿一秒,继而缓缓摇头,“念念打小住在陈词家,陈词拿她当亲妹妹看。”


    姜半夏:“这样啊。”


    闹够了,玩够了,方逸航也到了,众人吃的也简单,陈词在路边挑了家他们常吃的野摊烧烤,烤炉子一个得有十多米长,老板神龙见首不见尾。


    恰逢过节,露天场子凑了很多人,每桌都围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小铁炉,吵哄哄的好不热闹。


    “十一呢?”迟烁看一圈后问。


    这姑娘向来在吃饭上最积极了。


    “十一马上到,二哥的局,她不可能不来。”时予安说着开了罐啤酒,陈词一记警告扫过去。


    自打许归忆从方逸航那里听说迟烁有对象的事后,她一直很好奇对方是什么人物,那时候迟烁还在北陌,她就天天发语音轰炸他:“我想见二嫂,我想见二嫂,我想见二嫂……”


    “许十一,你数学什么时候上一百,我就让你见。”


    迟烁每次都拿这句话堵她,许归忆不服气,但不服气也没办法。


    后来迟烁高考结束回北京,按许爷爷的意思给许归忆辅导了两周功课,迟少爷的讲题风格想必大家前面已经有所耳闻,总结一句话就是,两个人都想死。


    迟烁快被气死了,许归忆快被骂死了。


    那两周过得黑暗的呀,许归忆现在都不敢回想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提起十一这个称呼,姜半夏将疑惑问了出来:“为什么都叫她十一呀,是小名吗?”


    陈词和方逸航笑着摇头,时予安棍子一抽,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咽下烤肉才说:“因为十一小时候总掰扯不明白数数,每次数到十就卡壳了,后来还是三哥想到一个好法子,给她取了个外号——许十一。”


    许归忆天生对数字不敏感,这一点从她很小就能看出来。上幼儿园的时候,班里数学老师教小朋友们数数,许归忆每次数到十就卡顿,江望知道后便不厌其烦地天天追在她后面喊十一,后来幼儿园毕业了,许归忆学会了数数,同时也荣获一个外号——许十一。


    “咱就是说,姑娘记性再差也架不住江望一天喊她八百遍许十一。”陈词说着将肉串翻了个面继续烤。


    迟烁将刚烤好的一串羊肉递给半夏:“江三儿损吧?”


    姜半夏点点头。


    这也太损了!


    正说着,姗姗来迟的许归忆总算赶到了,隔着大老远就听见一句脆生生的呼唤:“嫂子!”


    姜半夏冲她笑,眉眼弯弯。


    许归忆挨个打了声招呼,看来真是饿坏了,闷声闷气地坐下就开始撸串,丝毫不顾忌形象,风风火火的样子让大伙儿忍俊不禁。


    时予安说:“你慢点儿吃。”


    迟烁也说:“没人跟你抢。”


    陈词调侃:“小十一,你这是家里不给吃饭?”


    方逸航一副了然:“她这样子一看就是又被许爷爷骂了。”


    其他人不解,这事迟烁倒是听父亲提过一嘴,“听说许爷爷最近在催你结婚啊?”


    许归忆唔了声,接过姜半夏递过来的湿巾擦擦嘴:“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就是爱瞎操心,不过问题不大,我拿你当挡箭牌还能顶一阵。”


    “我?”迟烁反问。


    “对啊。”说到这,许归忆忽然想起什么,黑眼珠精光炯炯:“要不然这样,二哥你陪我演场戏糊弄一下爷爷!嫂子你没意见吧?”


    姜半夏知道他们关系好,配合着许归忆应了:“拿去拿去!”


    迟烁立即转眸瞪她。


    姜半夏耸耸肩,模样很是无辜。


    许归忆笑得花枝乱颤:“不过话说回来,你们都没结婚呢我急什么。”


    话落,迟烁当即跟她划清界限,语气认真道:“我跟你可不一样,咱俩有本质区别。”


    许归忆嘴边吃了一圈油腻,闻言讷讷地问了句:“啥区别?”


    迟烁抓起姜半夏手腕朝她晃晃:“来,睁开你的大眼好好瞧瞧,我有对象。”


    他语气好不得意,许归忆当场噎住,半晌眨眨眼:“嫂子今年送你的生日礼物收到了吧?”


    姜半夏手腕一抖,肉串差点掉地上。


    迟烁正吃得高兴,闻言不客气地打量她一眼,有些戒备:“怎么?”


    许归忆反手指着自己,“来,睁开你的大眼好好瞧瞧,是我,你最最最亲爱的妹妹提供的宝贵意见!!!”


    “所以你是不是应该表示一下感谢呀?”她说着手心翻过来朝上作要礼物状。


    不料话落,迟烁立即拉过姜半夏凳子挨近自己:“许十一,你别带坏我媳妇儿。”


    许归忆:“……”


    陈词,时予安,方逸航笑得前仰后合。


    妈的迟烁!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给许归忆气的呀,当场干了杯白的降火。


    姜半夏惊讶,那可是满满一杯白酒!!!


    其他人对此都见怪不怪。


    “放心,她酒量大。”迟烁说。


    许归忆“砰”一声搁了杯子,眼角忽然一盯,“四哥?”


    方逸航觉察到了,挠挠头,故作为难地思索一会儿:“这,我倒是没女朋友,但我有女人啊。”


    许归忆挑眉,真不要脸!


    “渣男!”时予安拍桌怒斥方逸航,作势要去揍他,陈词笑着把人拉回来按下。


    听到他们的对话,姜半夏微微睁大眼,桌下迟烁悄然握住她手,安抚的意思明显。


    说白了,这种事在他们圈子里并不少见。


    许归忆视线再一转,“大哥?”


    陈词正在给念念卷小饼,闻言立即正了脸色,语气与方逸航一模一样的为难:“这,我倒是没女人,但许爷爷怕是瞧不上我吧?”


    “啊呸!”他们接二连三的推辞彻底惹火了许归忆,姑娘掐腰站起来,指着他们鼻子一个个骂:“你们算哪门子混蛋哥哥,关键时刻一个都派不上用场!”


    在外叱咤风云的一帮人这会儿被骂了也不恼,纷纷抱着胳膊笑得不行,烧烤啤酒,三五好友,气氛和火炉一样热闹,“滋滋滋——”的声音听得人直流口水。


    “江望可还单着呐。”半晌,陈词淡淡提醒。


    许归忆一愣,“他不是有女朋友么。”


    方逸航不可思议:“俩人都分多少年了,这事你一点儿不知道?”


    “她上哪儿知道去。”迟烁口气微嘲:“我估摸着这俩再不朝面儿,怕是连对方长什么样都忘了。”


    许归忆强调:“我早就忘了!”


    迟烁“哎呦喂”一声,讲的是地地道道的京腔,眼瞅着许归忆又要炸毛,方逸航赶紧打圆场:“你可别招这祖宗了,江三儿待会就过来,咱们把人气跑了咋跟他交代。”


    “四哥!”时予安惊呼。


    陈词瞪一眼方逸航,啧,这厮嘴上没个把门的!


    果不其然一听江望要来,许归忆直接撂筷子就要走人,被姜半夏和时予安好说歹说才拦住。


    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秃噜嘴的方逸航见状:“卧槽…太夸张了吧,你俩什么仇什么怨啊。”


    陈词递给时予安一个眼色,她立即会意,拉十一手问:“你和三哥到底怎么了嘛,跟我们说说呗,发生什么事了?”


    许归忆垂眼不说话,姜半夏撑着腮帮子瞅她。


    “能有什么事。”迟烁轻哼。


    许归忆噘嘴。


    陈词面色凝重了几分:“就是天大的事儿也不值当你们冷战这么多年闹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十一,待会儿江望来了你表个态,乖乖叫声三哥,大家就什么事都揭过去了。”


    “我不叫!凭什么要我先服软!”


    女孩儿要脸面,许归忆满眼倔强,陈词当场拍板:“成,那今天几位哥哥给你做主,让江三儿好好跟你赔礼道歉!”


    话音落,时予安已经开始扒拉手机相册了,里面清一水儿的奢侈品:“先让三哥来十个包包!”


    “然后让他把十一公司提交到他们投行那单融资签了!”方逸航接话。


    “最后请他把咱们十一今晚的出场费结一下,不用多,按十一工资十倍算就成。”迟烁总结。


    江望要是听见这话,高低得啐他一句:“我分分钟不是几百万上下?”


    姜半夏借喝水掩笑。


    这几个人一唱一和地声讨江望,许归忆噗嗤一声乐了。她这么一笑吧,众人心里便有了数。


    总算是把人留下了。


    不料许归忆突然接了个电话说是香水生产厂商那边出了点问题,中途离开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便响起一阵车子熄火声,大家回头望去,一辆拉风的黑色保时捷panamera停在路边。


    姜半夏侧头,以目光相询。


    迟烁挑眉,答:“江望到了。”


    下秒,车门打开,一个年轻男人迈下来。


    他穿了身休闲装,有点儿单薄,但不愧是迟烁的朋友,即便简单的衣衫也遮不住那骨子里的矜贵气息,他整个人高高瘦瘦的,随着步子迈近,姜半夏慢慢看清他的脸。


    怎么说,他和迟烁陈词他们完全不是一种类型,迟烁气质偏高冷,陈词偏稳重,而他则偏随意,用时下流行的话形容,江望长了一张很典型的渣男脸。


    “三哥。”时予安乖巧喊一声。


    男人应了,坐在空出来的位子上,身上那股子随性自由劲儿让姜半夏莫名联想到方才的许归忆。


    他们两人在某些方面很像,虽衣着配饰精贵,但眼下坐在这里吃路边摊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违和感,那种烟火气和清冷感的极限反差很吸引人。


    “什么时候回来的?”陈词问。


    “有一周了,过两天就走。”


    江望环顾四周,目光经过姜半夏时朝她微微点了下头,轻佻眼神瞬间变得人畜无害:“嫂子。”


    这帮世家子弟平时怎么闹都成,但今天这种场合,迟烁的人,他们怎么也要拿出尊重的。


    姜半夏还没说什么,忽然一阵吃痛,迟烁捏着她下巴掰过脸,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一字一顿:“姜半夏,你看的是不是太久了点?”


    一听语调就知道这人是吃醋了,姜半夏赶紧去给他顺毛。


    “甭找了,人家早跑了。”方逸航提着筷子吃菜,半晌轻啧,“我说你小子怎么跟她这么没缘分呢。”


    “谁说不是呢?”江望眉骨一扬,痞痞地笑了,玩世不恭的样子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向只跟美女有缘分啊。”


    “德行!”方逸航烤着肉串不忘笑骂他。


    迟烁拆台:“这话你敢当着十一面说?”


    “有什么不敢的。”他嗓音懒淡。


    陈词轻嗤:“你丫就吹吧。”


    要是许十一听见这话,爪子不给他掰折了才怪。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方逸航兴致蛮高,提议过段时间一块去淄博尝尝正宗的淄博烧烤,时予安却有些担心:“三哥,十一刚才接了个电话,说是香水出了点问题,她刚走你就到了。”


    江望吊儿郎当地转着手机,想了想又揣回裤兜,嘴角不太明显地沉了下。


    陈词哪能看不出他想什么,说:“别担心,应该没什么大事。”


    “能出什么大事啊,除非她自己乐意,不然就京城这地界儿谁敢欺负她许大小姐?”


    嘲讽的语气很冲,众人闻言不禁皱眉。


    江望干了杯啤酒,喝罢话锋一转:“不过也不一定,就许十一那脑子,说不定被人卖了还巴巴替人数钱呢!”


    他意有所指许归忆当年被骗那件事,方逸航打着哈哈遮掩过去了。


    散场后,迟烁牵着姜半夏沿西路大街散步消食,听她问起许归忆被催婚的事:“为什么催她结婚啊,十一明明年纪也不大。”


    “许爷爷想让十一联姻。”


    姜半夏啊了声,下意识问:“为什么?”


    闻言,迟烁沉思片刻,好像在纠结要不要告诉她,半晌才轻叹一口气缓缓道:“因为时局千变万化,现在形势不一样了,结盟可以资源互补,联姻可以助他们一臂之力。”


    语罢一阵沉默。


    姜半夏隐隐猜到什么:“你的意思是十一爷爷已经有理想的人选了。”


    迟烁微顿,继而点点头,语气不乏担忧:“听我爸的意思,许爷爷看上的八成是江望。”


    只不过这话不好当着许归忆的面明说。


    虽说他们都是一个圈子,但细分起来还是有所区别,迟家是到了迟国荣这一辈才慢慢发展起来的,势力还是单薄了些,但江望和许归忆不一样,像江、许这种世世代代的大家族,那是几代人积累下来的基业,出生在这种家庭的孩子打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家族利益至上,他们得益于家族,享受家族带来的社会地位,人脉资源,无上荣光,受其恩惠,自然就要有所回报。


    当然了,“常道”也有“变数”,身处其中,同样是万不得已,个人选择也会有所不同,这就要看江望和许归忆怎么考虑的了。


    思及此,迟烁忽然很庆幸自己有个开明的母亲。


    “那十一他们——”姜半夏语气有点着急,迟烁却突然换了个话头:“江望和十一的相处模式跟陈词念念不太一样,虽说也护短,但是经常吵嘴。十一小时候爱哭,每次惹她哭的是江三儿,惹哭后巴巴哄着的也是江三儿。”


    “起初我们几个都觉得俩人有那方面意思,准能成。谁知后来闹掰了分道扬镳,一点儿不耽误两个主儿找女朋友的找女朋友,找男朋友的找男朋友。”


    “你是不是不看好他们啊?”姜半夏边走边问。


    迟烁皱眉,说看不看好也谈不上,他只道:“哪有人在一块天天吵嘴的,那日子过的得多累啊对吧。”


    迟烁牵着她慢悠悠踱着步子,姜半夏一直耷拉着脑袋,静默半天,她忽然说:“可是有人吵嘴,生活才有乐趣啊,对吧?”


    迟烁一愣,步子停了停,想了想也笑了:“嗯,你这样说也对。”


    第15章 第15章 “下次见面,我要你。”……


    北京作为历代封建王朝的都城, 寺庙甚多,最负盛名的当属市内东北角的雍和宫,香火鼎盛,祈愿特别灵。但许归忆最心仪的却是近郊那座历史悠久的千年梵宇——潭柘寺。


    潭柘寺是北京西山最大的寺庙, 关于潭柘寺, 京城有句老话叫:“先有潭柘寺,后有北京城。”由此可见它在人们心中的崇高地位。


    每年初雪过后, 鲜少抛头露面的杨梅老太太都要亲自去潭柘寺敬香祈福, 雷打不动。今年尤其坚持,即便昨夜雪深难行,也执意要来。


    车子停在山下, 上山的石板路不好走, 怎么也挑不出没有石子的地方, 担心奶奶被石子绊倒, 许归忆一直搀着她,“奶奶, 您慢些。”


    昨夜落了雪, 雪中古刹总是别有一番意境,红墙碧瓦映寒酥, 美得不可方物。


    进完香已是午后,有人过来传话给许奶奶, 许归忆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只见奶奶微笑着起身, 对她说要去见一位友人。


    被小和尚引进厢房前,杨梅嘱咐许归忆不用在这干耗着等她,她又不是小孩儿了,还能丢了不成, 让许归忆自己玩儿去。


    老太太见什么人需要特意避着她?许归忆想了想,没问出口。


    被奶奶支走后许归忆一个人在寺庙里四处逛荡,不知不觉来到了一间殿宇前,抬头看去,殿顶正中挂着一块深蓝色竖匾,竖匾上面的“天王殿”三个大字在阳光下闪烁黄色的金光。


    天王殿内供奉着弥勒佛,风调雨顺四大天王和韦驮天尊。


    许归忆注意到弥勒坐像两边楹柱上有一副对联:“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世上可笑之人。”


    她默念着,思索间,背后突然响起一道苍老平和的声音:“姑娘来了。”


    许归忆讶然回首,是一位年长的老僧。她并不认识,犹豫着转过身子面对他。


    只见那僧人手持念珠,穿着一袭宽大的僧袍站在殿内,看向她的目光仁慈而祥和。


    大抵修行之人都生得这般慈眉善目,许归忆想。


    “大师认得我?”她心中奇怪。


    僧人闻言并没有作声,只是眼帘低低下垂,许归忆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目光所及之处是自己手腕佩戴的一串深褐色佛珠,颗颗圆润,隐有暗光。


    许归忆怔了怔。


    僧人微微一笑,很快收回视线。


    他合掌在胸前,先道了一声阿弥陀佛,而后语气温和地对她说:“姑娘此物,正是老衲所赠。”


    一句话表明身份。


    许归忆眼中的茫然瞬间化为惊愕,她略略欠身,朝来人施了个礼:“原来是慧慈大师,幼时承蒙大师赐珠,晚辈感念于心。”


    小时候听奶奶讲过,潭柘寺有位名唤慧慈的大师生具慧根,亲近佛法,他少时出家,年纪轻轻便接手师傅的衣钵成为潭柘寺住持,今年已八十有八。


    慧慈大师与杨梅老太太渊源很深,许归忆出生后,杨梅老太太曾专门请他为小孙女卜过一卦。卦象的具体内容奶奶没对许归忆细说,只道慧慈大师见她的第一眼便评价了两个字:“灵气。”


    至纯至善是为灵,就连许爷爷都感叹,极难有人从他口中得此评价。


    当年慧慈大师卜完卦后还曾赠与许归忆一串佛珠,这串佛珠许归忆只在每年敬香的时候才会拿出来戴,平日都搁在匣子里仔细收着。


    慧慈大师闭关多年不与俗世接触,此番是许归忆第一次见他。


    她环顾左右,有些疑惑地念叨了句:“今日殿里似乎格外清净。”


    众所周知,潭柘寺是北京历史最久远的寺庙,客人向来较多,慕名前来烧香拜佛的游客更是络绎不绝,但是今天的寺庙却出乎意料的清净。


    慧慈大师手指一粒一粒地拨动念珠,低沉的嗓音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昨夜落雪,故暂闭寺门一日,以备修缮。”


    闻言,许归忆转眸看着慧慈大师,思忖片刻轻声询问:“莫非,是为了我奶奶?”


    慧慈大师手捻串珠默然不语,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许归忆心中却已了然。


    落雪修缮不过是借口,特意宣布闭寺一天,无非就是为了避免闲杂人等叨扰。


    许是怕慧慈大师尴尬,许归忆很快掉转了话题:“幼时在家中曾听闻大师闭关已近十年,潜心修行,此番特意出关,莫非也是为了我奶奶?”


    慧慈大师微微摇了摇头,手中念珠缓缓捻动:“为了姑娘。”


    乍闻此言,许归忆显然非常讶异,不待发问便听慧慈大师继续道:“佛渡有缘人,我等姑娘,便是等有缘人。”


    殿内梵音低回,钟声悠远。慧慈大师那般慈祥恺恻的目光令许归忆心中的烦闷无端平和许多。


    “不知姑娘今日来此,欲问何事?”


    想不到慧慈大师竟一眼看出她内心有所疑惑,许归忆的眼神变了些,内心似有所触动。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佛珠,她认真想了想,倒也坦率:“想问姻缘。”


    话落,慧慈大师犹未说什么,倒是他身旁的小沙弥骤然瞪大眼睛,为她有些无礼的行为暗暗着恼。


    他师傅是真正的修行之人,又不是路边招摇撞骗的算命先生!此等俗事,怎可理会?


    许归忆瞧出他内心想法,豁达一笑:“我是俗人,自然为俗事烦心,不瞒大师,关于小女的婚事,近来家中长辈委实催得紧,晚辈心中茫然,烦请大师解惑。”


    慧慈大师倒是不觉冒犯,垂眸静默片刻,他缓缓道:“婚姻靠缘分,该是谁就是谁。世间有缘之人若是两情相悦,兜兜转转自会重逢。”他抬眼,目光似无意般扫过殿外回廊,复又落回许归忆脸上,“而姑娘的有缘人,看似远在天边,实则近在眼前。”


    近在眼前的有缘人?


    许归忆思索片刻,问:“何谓有缘?”


    “缘分就像一根无形的丝线,将两个不同的生命串联在一起,有缘则聚,无缘则散。姑娘聪慧过人,定能顿悟此间道理。”


    语罢,慧慈大师盘腿坐回蒲团,微闭上双眼开始打坐,神情纯净安详,颇有种超脱于凡尘俗世的意思。


    见状,许归忆没再出言打扰。


    殿内重新安静下来,除了僧人诵经的声音再无其他。


    许归忆仰头,胖大溜圆的弥勒佛正笑吟吟地望着她,那笑容仿佛能包容世间一切困苦挣扎。


    许归忆在佛像前静立良久,随后接过知客僧递来的香,恭恭敬敬奉上三柱檀香。


    穿着红色长袍的法师在身旁低声念经,许归忆双掌合十,跪在蒲垫上,微微垂下头。


    烟炉里袅袅升腾的香火模糊了佛前的金身,许归忆低头祈福时心里还在琢磨方才慧慈大师告予的八个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她不禁想,那人若是远在天边,她该去哪里寻?若是近在眼前,为何迟迟不来寻她?


    她就这么想着,渐渐地有些失神。


    起身,回首。


    视线猝不及防撞入一双深邃的眼眸,许归忆正欲迈开的脚步蓦地僵在原地。


    看清男人样貌的一刻,许归忆险些以为是自己心绪不宁产生了幻觉。


    雪后初晴,阳光普照天空,那天午后他逆着光站,流金落满男人好看的肩线,惹得许归忆一阵恍惚。


    至此,她才真正理解网上说的那句,重逢是世界上第一浪漫的事情。


    江望今天来潭柘寺,是陪母亲来的,江望爷爷前段时间身体不太好,住了一阵子医院,王慧曾来潭柘寺许愿保佑他老人家早日康复,今日则是特意来还愿的。


    等母亲进完香出来,王慧突然说要去拜访一位长辈,江望以为是庙里的住持什么的,便也没跟过去,径自到走廊上休息。


    他不进大殿,只是在外面四处走走,眼角忽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背影,江望停住了步子。


    庙宇高宏,佛殿里有僧人诵经,绵密梵音不绝于耳。


    殿中央有一女子,双手合十,垂首对佛祖拜了三拜,虔诚而恭敬。


    隔着丝丝缕缕的烟雾,江望注意到女孩洁白胜雪的腕部绕了三圈手串,是品相上乘的佛珠,看起来价值不菲。


    江望属实没有料到会在此处与她不期而遇。命运的安排,有时荒谬得令人心惊。


    他就站在殿外望着她,女子一举一动都被他清晰收入眼底。


    与此同时,许归忆也在看他。


    香炉烟雾缭绕,男人身影长立,斜倚门框,那天他穿着一身熨烫挺括的西装,站在光影里显得贵气逼人。


    千载古刹,不时传来的钟声自能沉淀一番心气,然而宁静的心湖止于二人目光交错的一瞬,许归忆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她强迫自己挪动步子,一步,又一步,而江望就倚在殿门看着她步步朝他走来。


    靠近,擦肩。


    不出意外,下一秒就是错过。


    许归忆心跳快得几乎要破膛而出,就在她即将跨过门槛的一瞬,男人忽然俯身欺近,成功阻拦她即将擦身而过的步伐。


    接着透过烟尘传递过来的,是他慵懒缓慢的嗓音,男人一字一顿:“这位小姐,你心乱了。”


    轰——!


    一股热流瞬间从耳根烧到脸颊,许归忆猛地顿住。


    清风催促竹林瑟瑟作响,许归忆侧首与他对视,目光一秒不离。


    “真巧。”她如是说。


    “真巧。”他如是回。


    不知是不是错觉,远远地,江望似乎看见殿内那位红袍僧人唇边浮起一抹洞悉的微笑。


    江望无暇深究。


    许归忆静静地凝视着他。


    她信佛,信茫茫人海,因缘际会。


    于是,寺庙钟声响起之时,她深深吸气,像是终于下定某种决心,许归忆坚定回视他的目光:“下次见面,我要你的名字。”


    江望低首勾唇,理着衬衣袖口,漫不经心的语气仿佛等待已久:“下次见面,我要你。”


    许归忆倏地抬起眼睑,直直看进男人眼睛里,某一瞬间,她忘却了呼吸。


    江望说这话时,许归忆身后是肃穆且不容亵渎的神明,他眼神笃定,言语露骨,勾着她的一颗心若轻若重。


    她不表态,江望也不催她。


    他就那么盯着她的眼睛,率先摊明态度。


    至此,自第一次见面以来双方所有若有似无的撩拨都随着他的话渐渐浮出水面。


    再次相遇,他一上来就摆明了心思让她知道:我是冲着你来的。


    许归忆深知眼前的这个男人太过危险,在他身边,一不小心便会献祭自由。


    但危险,总是令人着迷的,不是么?


    这一刻,新鲜刺激的诱惑占据了她的心。


    再回首,慧慈大师的身影早已悄然隐去,仿佛从未出现。


    她压下几乎要冲出喉咙的悸动,轻声应:“好。”


    话音落下,江望低笑一声,深深看她一眼,那目光像带着钩子。


    许归忆不再停留,转身快步走下台阶。


    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的轻响,许归忆耳边再次响起慧慈大师说的话: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在聚散之间,有缘则聚,无缘则散。


    那么,我放你归于人海,赌我们能否再见。


    佛祖在上,若是有缘,下次见面,我要你的名字。


    佛祖在上,若是有缘,下次见面,我要你。


    第16章 第16章 “跟我走吗?”


    北京金融街, Kinder Shiche中国分行。


    矗立于都市中心的玻璃大厦宛若一面巨大的镜子,映射出城市的喧嚣繁华。厅堂中央,高挑的天花板上悬挂着璀璨的水晶吊灯,大理石铺就的地面倒映着匆匆赶往会议室的人影。


    上周, Kinder Shiche纽约总部对外正式发布任命公告, 宣布江望调任中国区CEO。


    对于这位空降的华尔街风云人物,中国区管理层虽不陌生, 但也实在谈不上熟络, 只是去总部述职的时候见过几面。


    传闻中江望是个很好相处、没有架子的老板,但传闻终究是传闻,没个准儿, 在亲眼见到江望本人之前, 谁也不清楚这位新任CEO的行事作风究竟如何。


    更何况, 都是坐到金字塔尖的人了, 怎会真的一点架子没有?这般想着,大家也不求他多么平易近人, 只求别吹毛求疵就谢天谢地了。


    今天是这位新任CEO走马上任的第一天, 顶楼会议室,椭圆形会议桌两旁围满了ED和MD, 偶尔有人轻声咳嗽,或是稍微调整座椅位置, 所有这些细微琐碎的声响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都被放大了许多倍,显得格外刺耳。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言而喻的紧迫感。


    时针指向九点整,两扇厚重的深色木门被秘书缓缓推开,所有人倏地刷刷起立,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


    首席秘书张文博侧身让开, 他身后,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步入会议室。


    男人衣着干净得体,一身剪裁精良的意式定制西装,搭配黑色领带,袖口露出一截雪白的衬衣滚边,上面别着一对低调的晶石袖扣,每个细节无一不彰显着来人高雅不凡的审美格调。


    “江总!”


    “江总好!”


    “江总好!”


    金德世晨的高层挨个向他问好,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


    江望微微颔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目光扫过众人,抬手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声音沉稳温和:“大家坐,别站着。”


    待众人落座,江望在主位坐下。


    张文博弯腰递给他一个文件夹,里面厚厚的一叠资料,是投行所有高层详尽的个人简介和照片。江望翻开,手指一页页翻过,目光在每一张照片和履历上停留的时间不长不短,表情始终没什么变化。没有人知道男人锐利的视线下捕捉到了什么,又在心里盘算什么,这种沉默的审视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具压迫力。


    “最新的业绩报告整理好了么?”他终于合上文件夹,抬眼看向坐在左手边的投行部负责人李经理。


    “是…是的,江总,已经整理好了。”李经理如坐针毡,闻言赶紧将业绩报告递给他,手心微微冒汗。


    江望接过,低头细致地审视。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在他眼前飞速掠过,他看得极快,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


    室内一时间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所有人屏息凝神,紧盯着江望脸上的细微变化,生怕那眉头一皱就是雷霆之怒的前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会议室中的沉默愈发沉重,终于,江望轻轻合上报告,深邃的眼神再次扫过在座的每一位高层,就在众人心提到嗓子眼时,他忽然笑了下,眉头彻底舒展开来:“资料我都看了,问题不大,大家不用这么紧张,放松点,我又不是来吃人的。”


    他甚至还对着紧张得脸色发白的李经理眨了眨眼,“李经理,你这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扣你奖金了呢?”


    一句半开玩笑的话,瞬间打破了会议室里凝重的气氛,高层们这才悄悄松了口气,看来传闻也并非空穴来风。


    会议持续了两个小时,江望全程认真聆听了每个人的述职报告。他不时提问,问题犀利却点到为止,从不让人难堪,期间展现出的专业素养和对中国市场的清晰洞察,让在座的老油条们也暗暗心惊。


    结束时,江望站起身,抬手系上西装纽扣,他绕过长桌,主动伸出手,同与会人员挨个握手,态度真诚:“辛苦了,很高兴和大家成为同事,未来一起加油。”


    几位高管受宠若惊,没想到这位空降的大佬会如此平易近人,手伸出去的时候还在微微颤抖。


    “江总太客气了!”


    “我们的荣幸!”


    本以为新官上任三把火,江望第一天上任总要立一立威严,没想到人家不仅没有为难任何人,甚至和之前的CEO相比,江望态度温和得简直可以用如沐春风形容了!!!


    怪不得美国那边的同事曾半开玩笑地说:“我们江总,惯会笼络人心。”


    现在看来,哪里是会笼络人心?分明是刻在骨子里的教养使然,让他时刻谨记尊重别人,真诚待人。和这样的人共事,无疑是轻松愉悦的。


    一场会议下来,大家不仅不排斥这位总部派下来的空降兵,反而有种捡到宝了的感觉。毕竟谁会拒绝一个专业敏锐,又不失幽默和人情味的领导呢?看来以后上班的日子,不会太枯燥了。


    “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江望环视一圈,最后问道。


    负责客户关系的梁总监赶紧接话:“江总,G&K公司的上市项目目前已经进入了尽职调查阶段,昨天G&K的执行董事汪总亲自递来了请柬,邀请您出席他们下周的新品发布会,地点在柏庭酒店,您看……是否参加?”


    江望动作微顿,重复了一遍:“G&K?”


    梁总监点头:“是的。”


    话落,江望目光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纠结。


    张文博安静地站在一旁,看到老大刚才听到“G&K”时那一瞬间的停顿,心里隐约猜到了几分。


    江望沉吟片刻,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点了几下,最终下定决心,他轻声道:“我会参加。”


    ***


    京城上流圈近来热闹得很,这些个二世祖们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当然,最令人津津乐道的还要属“江、许两家联姻”这个重磅新闻。


    两家联姻,而且是两大世家联姻,此消息一出,在这些小辈的圈子里掀起的波澜可想而知。


    一时间外面谣言传得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而且越传越逼真。只是任凭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传言中马上就要步入婚姻殿堂的两位当事人到现在都没朝面儿呢!


    为了庆祝江望回国,一群发小在经常聚的会所给他组了个局,这家会所是老四方逸航开的,当初设计的时候他在顶层专门留了一个包厢供这群祖宗折腾。


    这天晚上,陈词带着时予安,迟烁带着自家媳妇儿姜半夏先后来到顶层包厢,一大帮子人凑在一块胡侃了半天,至于这胡侃的主人公嘛,自然是最近风头正盛的江望。


    “恭喜啊江总!”


    “江公子,恭喜啊!”


    “恭喜恭喜!”


    江望前脚踏进包厢,后脚就听取“祝福声”一片。毫不犹豫地,男人抬腿挨个赏了一脚。


    被踹的人也不恼,笑嘻嘻地继续起哄。


    江望穿过人群坐定。


    “哎呦喂,这谁啊?”方逸航阴阳怪气道。


    “几天不见,不认识你爹了?”江望懒洋洋的,在陈词旁边空出的主位坐下。


    方逸航回嘴:“你丫还活着呢?”


    “那是,你丫的不给我摔盆儿我敢走嘛?”江望怼起人来这嘴就跟淬了毒的管制刀具一样。


    他们这些人都是打小的玩伴,天生就能凑在一起,即便多年未见,骨子里的亲近也是渗透在血液中的。


    方逸航搂着新女友,幸灾乐祸道:“听说你好事将近啊,江少,兄弟们可是把红包都备好了,就等着喝你喜酒呢!”


    江望伸腿踹他一脚:“丫净看我热闹是吧!”


    迟烁勾唇,火上浇油:“三儿,不瞒你说,前阵子听说你要回来,我们私底下还琢磨着撮合你跟十一,都知道近来她家里催得紧,咱们圈子里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基本上都有主儿了,就剩你单着,不过后来一合计,还是算了。”


    “为啥?”江望喝口酒,顺道问了一嘴。


    陈词接过话头,一本正经道:“怎么说十一也是跟我们一块长大的,我们做哥哥的,不能眼睁睁把人姑娘往火坑里推啊,你说是吧?”


    “咱不干这缺德事!”迟烁搂着媳妇儿闷笑。


    “就是!”方逸航摇旗呐喊。


    “操!”江望把酒杯重重一搁,“你们存心挤兑我是吧?!”


    迟烁笑着慢悠悠补刀:“谁让你江公子风流浪子的名声在外呢?”


    江望冷哼一声,懒得理这群损友。


    “哎,三儿,你可别怪我们不帮你,”方逸航拍拍他肩膀,“偷偷告诉你个好消息,今天哥几个可是请到了一位重量级嘉宾,你待会儿好好把握机会!”


    “重量级嘉宾?”江望心生不妙,“谁啊?”


    果不其然,方逸航咧嘴一笑:“许、归、忆。”


    江望浑身一抖,他现在跟条件反射似的,一听见这三个字脑袋就嗡嗡作响,“我出去透口气。”


    “嘿,你别怂啊!”方逸航在他背后大叫,江望赶紧关上了包厢门。


    凌晨时分,车子嘶吼着在夜色里狂奔,伴随一声刺耳的急刹车,车门被推开,一个踩着细高跟的年轻女人从车里下来。


    见到来人,车童疾步迎上,接过女人随手丢来的车钥匙。


    恭候已久的服务生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气尊敬:“许小姐,方总在楼上包厢等您。”


    许归忆淡淡“噢”了一声,周身气压低得让引路的服务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是个人都看得出这位主儿今晚兴致不高,服务生识相地没有多言,引着她往楼上走。


    许归忆对这家会所的布局了如指掌,并不需要人特意带路。只不过自从上次她在这里被人骚扰过一次后,她和念念每次来玩儿,方逸航都恨不得把保安焊死在她们身边,怕的就是哪个喝醉酒不长眼的家伙冒犯了这两位小祖宗。


    行走至一半,许归忆余光瞥见什么,脚步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住。


    她缓缓眯起眸子。


    服务生局促地站在不远处,不敢出声催促。


    一瞬间,周围所有的调笑喧哗都化作背景音远去,许归忆视线牢牢锁定在吧台旁的男人身上。


    他侧对着她,衬衫领口松松地解开了两颗纽扣,露出的肌肤随着呼吸轻微起伏。昏暗的光线流淌过他微仰的下颌线,勾勒出几分慵懒落拓的弧度。


    他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琥珀色冰酒在他指间危险地晃荡。


    某一刻,江望似有所感,毫无预兆地扭头,注意力往右带了一眼——而后怦然跌进一双干净清澈的眸子。


    视线在空中猝然相撞,许归忆脑中“嗡”的一声,接着响起一道低沉蛊惑的嗓音:“下次见面,我要你。”


    对视,是人类不带情欲的精神接吻。


    虚空中两道视线犹如磁场般吸附交错。


    第一秒,


    她没动,他也没动。


    第五秒,


    江望慢慢地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一起一伏,他的目光始终未离她半分,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第十秒,


    许归忆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心照不宣的危险邀约。江望骤然搁下酒杯,垂眸的瞬间似乎决定了什么,迈开长腿大步朝她走来。


    距离在无声的倒数中急剧缩短,男人疏朗的五官在灯光折射下影影绰绰。


    许归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第二十秒,一股温热的气息自上而下猛地袭来,带着清纯的酒香酒气缭绕在鼻尖,许归忆觉得自己好像也陷入了半醉半醒的状态。


    咫尺之间,江望只要一低头就能吻到她的唇,许归忆没有后退,呼吸一阵阵急促起来。


    第三十秒,理智沦陷,两人彻底沉溺于情.欲的漩涡。


    江望稍稍侧了下头,温热唇息先是拂过面颊,低沉诱惑的四个字随即撩过耳畔:


    “跟我走吗?”


    第17章 第17章 “在他成为我正式的丈夫之前……


    灯光迷离, 极尽暧/昧。


    江望问得直接,果断的四个字直接敲打在许归忆心坎上。


    他说,再一再二不再三,时一小姐, 我放过你两次了。


    成年人的暗示, 彼此心领神会。


    外界人声嘈杂,许归忆选择听从自己的内心。


    服务生就站在他们不远处, 亲眼看到江望领着许归忆离开。两人从他面前经过时, 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垂着脑袋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一旁玩乐买醉的男男女女眼睛盯着两人从身前路过的侧影。


    许归忆顺着男人力道被拽着往前走,所到之处立时引来一片艳羡的目光。


    有研究表明, 人一生会遇到约2920万人, 两个人相遇的概率是0.00478, 相识的概率是0.0000005, 相爱的概率是0.000049。


    许归忆忍不住想,既然概率这么小, 那么在茫茫人海中和一个人不期而遇三次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他们之间有某种强大的命运羁绊,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如果用一种文艺点的说法,她愿意称之为——命中注定。


    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个人, 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没有标准, 没有缘由,感觉而已。


    江望拉着女孩手腕直奔电梯间。


    电梯上升, 冰冷的壁镜反射出两道依偎身影,江望透过镜子与她交换眼神。


    不得不承认,女孩拥有一双实在漂亮的眼睛。琥珀色的眸子水汪汪的,看着他时清澈得几欲滴出水来。


    单纯面对这样的一双眼睛, 江望真的很难把她同刚才盯着他说出“跟”字的女孩联系在一起。


    想到这,江望几不可察地扬了扬唇角。


    他喜欢有反差感的姑娘,表面看着特温柔乖巧,背地里其实比谁都会玩儿!又张扬又可爱,外人根本分不清真实的她到底是哪一面。


    性格里头有变数,江望就觉得真他妈带劲!


    现在的年轻人压力大,二十出头正是爱疯爱玩的年纪,爱玩本身没什么不对,江望也爱玩,但他不乱玩。


    大家平日里都打趣他说,江家少爷最不缺两样东西,一个是金钱,一个是美女,还说他出席酒会带的女人从来不重样,感情里玩得游刃有余,动情不动心。


    江望懒得辩驳,圈子里有几个不玩的?不过是藏得好罢了,可他们偏偏面上还要装出一副耿直单纯、洁身自好的样子,江望忒烦这种人。


    他虽然风流,但他一般不随便招惹女人,因为嫌麻烦。


    江望这人最害怕麻烦。


    今晚不知道怎么回事,或许是女孩眸光流转间流露的风情太过摄人心魄,又或许是两人四目相对时那种微妙的感觉太过动人心弦,总之让他思绪不受控制地生出些别的心思,鬼使神差地问出了那句“跟我走吗?”


    房间里没有什么光亮,还没开灯,两人先吻到一处。


    许归忆被推倒在柔软大床上时,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她有些承受不住,双手紧紧揪着被单。


    她闭眼等着,流逝的每一秒钟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而预想中的画面并没有发生,许归忆缓缓撑开眼皮,发现那人站在床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瞧她看过来,男人浓眉微挑,笑得轻佻。


    许归忆脸上一阵阵发热,视线凝定在他身上。


    江望一直等她睁开眼睛才有所动作。


    扯领带,解袖扣,摘手表……整套过程他做得不疾不徐。


    昏暗灯光下许归忆的视线被恒久无限拉长,眼前画面像极了电影里的慢镜头。


    在她看来,男人此时每一个轻微细小的动作都带着极致的勾引,她抵抗不住便只能越陷越深,被他不断诱惑着想要品尝偷吃禁果的滋味儿。


    许归忆心口起伏得厉害,这时江望开始慢条斯理地解衬衣纽扣,她等了等,忍不住窝火催促:“你能不能快点?”


    “怎么,赶时间?”江望调侃道。


    许归忆嗔他一眼,下最后通牒:“给你十秒钟。”


    话落,她还没来得及倒数,男人好看的脸一瞬间压了下来。


    这么近的距离,许归忆甚至可以听见他微乱的呼吸。


    他没有立刻吻上来,可光是喷洒在她脖颈处的灼热气息就足以令许归忆不由自主往旁边缩了缩身子。


    察觉到她后退的动作,江望埋在她肩窝处低声呢喃:“后悔了?”


    许归忆觉着他问了句废话。


    此刻外套早已褪去,她身上只着一袭薄薄的吊带黑裙,俩人都到这份上了,她怎么拒绝?她拒绝得了吗?


    所以许归忆寻思着他就是象征性地问一嘴。


    她慢慢喘息,想逗一逗他:“如果我说,我后悔了,你会怎么做?”


    “送你回家。”江望说着抬头撤开几分距离。


    出乎意料,他答得很快,也很简洁,这话成功让许归忆再次睁眼细细打量起他来。


    明明顶着一张渣男脸,语言行为常常离经叛道,但偏偏处处对她绅士尊重。


    那种捉摸不透的感觉很难形容,许归忆特别着迷。


    她躺在床上攀着他肩膀稍一借力,下一秒,温热柔柔印在男人唇畔,替她回答了刚才的问题。


    但江望不为所动。


    “后悔吗,回答我。”他轻轻开口,偏要听她亲口说。


    许归忆:“不后悔。”


    情出自愿,事过无悔。


    江望闻言终于低声笑开了,眼尾的弧度轻微上扬,笑得特别勾人。


    “你今年多大?”


    后脑勺被人轻轻托住,尾音消逝在空中的一瞬,那人柔软的唇瓣碰了碰她耳垂。


    许归忆头皮都发麻了,嗓子紧绷着说不出话来。


    密密麻麻的吻渐渐下移至脖颈,许归忆越来越紧张,偏偏那人在这个时候还要问她:“怎么不说话?”


    “……二十六。”她侧过头,声音已然不稳。


    因她偏头的这一动作,男人嘴唇顺势落在她脸颊,呼吸滚烫,撩人耳骨:“没有男朋友?”


    奇怪,明明是个问句,他用的却是肯定语气。


    许归忆转过脸,看清楚他眼底戏谑的笑意,许归忆不免有些赌气。


    仰头发出一声轻呵,她缓缓道:“男朋友没有,听朋友说,未婚夫倒是有一个。”


    “哦?”距离拉开一点,江望故作讶异地挑一挑眉:“他是做什么的?”


    “搞金融的,在投行工作。”许归忆小声嘟囔,可能是代入个人情绪了,她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呸,资本家的狗!”


    同在投行工作的江望摸了摸鼻子:“……”


    倒也不用骂的这么脏。


    许归忆挑衅地勾勾唇角:“怎么样,这个答案还满意吗?”


    女孩赌气的表情太过明显,这话显然可信度不高,不过江望并不打算戳穿她。


    她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要么涉世未深,要么就是被家里保护的太好。


    许归忆没等到他的回答,等来的是男人长指抚过她耳边碎发,低笑:“你有未婚夫啊,这可怎么办好呢?”


    “是啊。”她说着,双手抚上他脖颈子环住,江望怔了怔,少女轻轻柔柔的嗓音随之响起,将问题抛回给他:“怎么办好呢?”


    江望喉咙一紧,浑身血液涌向一处,他强忍着,说:“不管他?”


    “在他成为我正式的丈夫之前,我没有必要为他守身如玉吧?”许归忆淡淡反问。


    她骨子里的灵动与放纵太过动人,江望舔了舔止不住上扬的嘴角。


    抬眸迎上他的眼睛,女孩俏皮地歪了歪头,语气认真道:“在法律许可范围内,在不违背道德伦理前提下,我的情感、身体、内心,都不需要对任何一个男性‘守贞’。”


    江望点点头:“那我们算什么关系?”


    聪明人跟异性相处,不会把两人之间的关系界定太死。他知道这是个很不高明的问题,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还是问了出来。


    “你认为呢?”许归忆说。


    “既然你有未婚夫……”江望顿了顿,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偷.情?”


    许归忆也笑,往下勾勾他脖子,在他耳边轻声道:“不是偷情,是one night stand.”


    one night stand。


    一夜.情。


    话落,江望将她的脸扳向自己,不由分说地吻上女孩儿水润的红唇。


    许归忆揪着他的衬衫,一霎那心中尖叫。


    男人吻得细致又温柔,那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陌生又带着诱惑,此时此刻,所有的疲惫、烦闷、积郁,都消融在这个绵长暧昧的瞬间。


    许归忆被亲得晕晕乎乎,本能地回应他的掠夺,她闭着眼,尽情享受这一刻的激情、快乐、欲望、沉沦。


    一切进行都很顺利,可就在江望伸手去抽皮带搭扣的时候,许归忆脑中残存的最后一丝清明猛地回笼,她倏地睁开眼,抵住他滚烫的胸膛:“等等!你…有没有健康证明?”


    许归忆想玩,但不想得病。保险起见,她觉得还是问清楚比较妥当。


    江望闻言满脸震惊:“哪个正常人随身带着那玩意儿啊?!”


    许归忆轻皱眉,江望被她审视的目光看得心头火起,又觉得这情景荒诞无比,冷声冷气地补了一句:“你放心,我打过九价了!”


    “啊?你居然也可以打九价?”许归忆眼神往他身下飘,一个极其离谱的念头突然蹦出来,许归忆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天呐,你不会是——”


    她说着身子挣扎向上缩,被江望一把拽住,紧接着脑门上就挨了一记不客气的爆栗。


    “想什么呢!”江望被她这反应彻底气笑了:“半年前我在香港那边打的,男的也能打,防HPV,懂不懂?”


    许归忆捂住额头好奇道:“男人打九价不会有副作用吗?”


    “不知道,没感觉。”江望敷衍地回了句。


    他觉得再这么和她讨论下去,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逼,所以在她再次开口前,他直接用食指抵在她微肿的红唇上:“嘘!”


    许归忆失笑:“不让我说话?”


    江望点头。


    “那你要我干嘛?”许归忆声音轻得像羽毛。


    江望:“接吻,跟我。”


    命令的语气好不霸道,许归忆听话地凑上去,笑着亲亲他嘴唇。


    周遭温度愈来愈高,当腰肢被人牢牢勾住时,许归忆手无意识在床单上抓抓,喉咙里溢出一丝难耐的呜咽。


    “第一次?”江望敏锐地觉出她反应生涩。


    “怎么,你有处女情结?”许归忆睁开迷蒙的眼,眸子盯着他的反应。


    你介意女孩子是不是处女?


    貌似很多男生都被问到过类似的问题,有人否定,有人肯定。处女情结在社会上一直是个争议很大的问题,许归忆不否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她要做的是筛选,而不是改变对方的想法。


    江望闻言低低地哼笑一声,干脆利落地回她:“小爷没那玩意儿!”


    他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几个墨西哥的朋友在party上凑一块聊天,个个聊起自己的女朋友都是往纯洁里聊,丝毫不提自己睡过多少人。说真的,对男人来说处不处这玩意儿根本没法检验。


    那种自己玩得花还标榜自己女朋友守身如玉的男人太双标。


    所谓的处女情结,说好听点是要求女孩洁身自好,自尊自爱,说难听点,纯粹是父权文化下男性内心的占有欲作祟,对作为附属品的女性一种征服欲和束缚欲的表现。


    他们要求对方是处女,自己却放荡荒淫,更有甚者把这个当作判断女孩子品质的标准,这种针对女性的贞操文化江望顶瞧不上。


    “刚刚不是说我有未婚夫嘛,结婚之前我总得试试他行不行吧?”许归忆半真半假道。


    为了试探他的态度,她故意撒了个小谎。


    见江望表情的确没什么变化,她才继续说:“今晚的事,你不用觉得亏欠我什么,做.爱这种事情讲究的就是个你情我愿,你愿意要,我愿意给。人生苦短,尽兴就好。”


    当代中国,在“性教育”缺失的大环境下,大众普遍都有“性羞耻”心理,很多人谈“性”色变,觉得“性”是羞涩,是苟且,是下流,但许归忆不这么认为。


    性是人类与生俱来的一种能力,性/爱既不高尚,也不可耻。


    当她跳出传统的枷锁大大方方谈及“性”的那一刻,江望眼里的她在闪闪发光。


    心脏砰砰砰直跳。


    如此强烈。


    如此沉重。


    手机不合时宜地在房间里响起。


    汗津津的年轻身体紧密地黏在一起,两人吻得忘我投入,谁都没有去理会那恼人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察觉到许归忆有点透不过气,江望才稍稍拉开两人缠绵的距离,让她好好呼吸。


    两人额头相抵,许归忆喘息间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想知道?”


    她用力点头。


    江望凝视着她,“江望”两个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电光火石间,女人之前那句“未婚夫”和“一夜.情”像根小刺,不合时宜地扎了他一下,心气莫名不顺,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刚才不是说咱俩就是一夜情的关系么,你只需要记住你未婚夫的名字就好。”


    不知怎么,许归忆那一秒突然有些难过。


    “许归忆。”她忽然张口。


    时间在这一刻骤然凝结。


    女孩声音传至他鼓膜的一刻,江望心脏有一瞬间暂停,随即而来的是大脑轰然一声炸开。


    江望的世界观,崩塌了。


    第18章 第18章 “许归忆,我的名字。”……


    许归忆话音落地的瞬间, 男人即将压下来的胸膛陡然定在半空中。


    像是被人兜头浇了盆冰水,江望整个人僵愣在原地。


    有那么几秒钟时间,华尔街天才引以为傲的、异常灵活的大脑也变得一片空白。


    她在说什么啊?


    许归忆?我没听错吧?!


    她什么意思?是说她就是许归忆吗,还是说她认识许归忆?


    可是她怎么会认识许归忆啊!!!


    那就意味着……她就是许归忆?!


    这个结论如同惊雷在江望早已混乱一片的脑海中炸开!


    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 拼命安慰自己:不可能!绝不可能!不会这么巧的!一定是自己最近熬夜太狠产生幻听了!


    江望克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他甚至开始怀疑方逸航酒吧里卖的是假酒,否则好端端的, 他的精神状态怎么会出问题?!


    一定是喝了假酒精神失常了……对对对!一定是这样!


    想到这里, 江望还非常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幻听和精神失常哪个比较令他崩溃?


    然而无论哪个选项的崩溃程度都远不及“眼前这个让他意乱情迷的女人就是许归忆本人”更令人崩溃!


    然而下一刻——


    “许归忆,我的名字。”她清晰地补充:“你要记得我。”


    江望:“…………”


    不是他疯了,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好不容易稍稍平复的心率彻底失控, 一路飙升至一百三, 江望撑在许归忆身边的手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屋里仅留两盏床头灯, 身下人衣衫凌乱, 乌黑长发散了一枕,刚经历过一番激烈亲吻, 她的红唇还泛着似有似无的水光。


    女孩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停下动作, 胸口随着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像搁浅的鱼。


    江望猛地撑起身子, 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旁边挪开一大段距离。


    他坐在床边,深呼吸, 再深呼吸,好半天才从嗓子眼里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挤出暗哑的三个字:“许、归、忆?”


    她点点头。


    四目相对, 许归忆忽然看不懂他眼底产生的复杂情绪。


    江望没有出声,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思索着,异常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请问,归忆,是哪两个字?”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许归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所思美人不可见,归忆江天发浩歌的归忆。”


    她的名字是许褚渊亲自取的,出自鲁迅的《无题二首》。


    房间里死寂得可怕。


    “你怎么了?”许归忆坐起来,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心中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江望立在床边,垂下眼眸和她对上,目光沉沉。


    他喉咙哽得难受,好半晌才恢复发声的功能:“你知道我是谁吗?”


    目光甫一相触,不知道为什么,许归忆心里突突跳了几跳,莫名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她警惕地看着他:“……你是谁?”


    “江望。”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许归忆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都傻了,一双大眼睛瞪得溜圆,怔怔地看着江望。


    由于太过惊讶,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忍不住微微张口。


    江望?


    江望——!


    啊啊啊江望!!!


    清晰可闻的两个字在她脑海里3D环绕式一遍遍回荡,许归忆飞速运转的脑瓜子嗡嗡作响。


    目目相觑半晌,许归忆张了张唇,垂死挣扎:“请问……是哪个江望?”


    她尚且保留一丝侥幸心理,不死心地问。


    万一呢?万一只是重名呢?


    然而到了这会儿,江望似乎已经从最初的冲击中稍稍缓过来了,他短促地笑了下,直接点名道姓:“许十一,你认识几个江望?”


    许归忆:“…………”


    这下许归忆彻底死心了。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知道她叫许十一的人掰着十根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眼前这个江望,不是她那个死对头发小,还能是谁?!


    江望喉咙有些干涩,静静地看着她,许归忆也一样。


    对视一秒,两人又同时撇开眼睛,垂下视线的一瞬间,江望看见她脖子上的吻痕,许归忆看见他颈侧的抓痕,当时两人心里的想法完全一致,那就是——完!蛋!了!


    许归忆内心疯狂尖叫:天呐!我怎么和他厮混到一块去了?他会不会找我爷爷我奶奶我爸爸告状?他们知道后会不会打断我的狗腿?我的名声!我的清白!啊啊啊!!!


    江望内心同样山崩地裂:天呐!我怎么和她厮混到一块去了?她会不会找她爷爷她奶奶她爸爸告状?他们知道后会不会先打断我一条腿,然后再联合我爸妈一起打断我另一条腿?这他妈该怎么收场!!!


    许归忆手忙脚乱地摸到手机,抖着手打开相册,疯狂往下翻,过了好久才翻出一张照片,她看一眼照片,再抬头看一眼江望。


    江望一动不动由着她辨认。


    看了半天,床上发丝凌乱的女人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你为什么不开迈巴赫!!!”


    她咬牙切齿地质问,霸总不都是开迈巴赫的吗?他要是开了迈巴赫,她至于认不出来吗?!


    对面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回她,语气带着一种生无可恋的平静:“你喜欢迈巴赫?在车库里,我没开。”


    许归忆差点被自己一口唾沫噎死,她咳了咳,声音虚弱极了:“江望,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在美国偷偷整容了?”


    江望:“…………”


    真行!


    宁愿怀疑他整容也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智商!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兜头而降,许归忆实在不知道此刻应该摆出什么表情,眼前不断闪现两人自伦敦重逢起的一帧帧画面……越想越不对劲,越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


    江望此时比许归忆好不到哪里去,他心里也是乱得很,回想起那张名叫“时一”身份证,江望几乎刹那间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时一,时一。


    呵!


    许十一!


    假的名字,假的身份证,假的身份……既然对象是许归忆,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此时此刻,江望终于明白自见她第一面起就出现的那股诡异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两人对视良久,面面相觑,均是无言。


    直到床头那部黑色手机再次嗡嗡振动起来,才终于打破了屋内足以让人窒息而亡的尴尬气氛。


    江望几乎是如蒙大赦般一把抓过手机接起来,电话那头方逸航焦急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两人的耳朵:“喂,老三,服务生说你把十一带走了,你俩这会儿搁哪儿叙旧呢?没打起来吧?”方逸航挑重点问。


    许归忆抬起头,再次撞上对面那双如墨般深邃的眼睛,江望就那么盯着她,看着许归忆风云突变的脸色,心想姑娘这内心活动还挺丰富。


    何止丰富,许归忆内心简直要绝望了,第一次出来玩就碰上儿时的死对头,太倒霉了!


    “没事儿,马上回去。”江望对方逸航说。


    猛然间,许归忆忽然记起一件事,她披上外套慌慌张张跳下床,鞋都没穿就赤着脚朝门口冲去。


    江望刚挂断电话,眼疾手快地伸出胳膊,将人拦腰扣住,许归忆被他带得一下子失去平衡,摔坐在他大腿上。


    “等一下。”他说。


    许归忆像被烫到一样立马站起来,紧接着手腕被江望死死扣住,低沉的嗓音自身后再次传来:“等一下。”


    许归忆回头,怒气冲冲看着他。


    江望喉结略微滚动了下,他别过脸去,语气带着点无奈和提醒:“你现在喘得多厉害,脸红成什么样,心里没数?”


    她这副模样出去,跟直接举着喇叭宣布“他们刚才干了什么”有什么区别?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许归忆更无地自容,脸腾地一下烧着了。


    女孩儿眼尾通红,眼睛覆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星星点点的红痕落在她洁白的脖颈上,刺眼得很。


    斑驳的红唇昭示着她方才经历的一切,俨然一副失足少女的模样。


    许归忆瞪他,奈何眼神丝毫没有威慑力,江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淡淡移开视线。


    “听话,”他声音听起来有些倦怠,也带着一丝安抚,“先去洗把脸,冷静一下。”


    许归忆捡起丢在地上的包,狠狠瞪他一眼才脚步虚浮地走进卫生间,“砰”地一声关上门。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面色潮红、眼神迷离、脖子上还顶着“草莓”的自己,掏出粉饼在脖子上使劲拍打,试图毁尸灭迹!


    江望听着卫生间传来水流的哗哗声,心乱如麻,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许十一……怎么会是许十一?!


    许归忆简单收拾了下,出来时江望正好系上西装扣,模样已经看着和常人无异了,只是如果仔细观察,不难看出他衬衣领口处微微发皱。


    许归忆安静地望着地板放空。


    江望看她一眼,“走了。”


    许归忆回过神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她凝视着江望的背影,心里暗骂斯文败类!


    行至顶楼走廊拐角,江望迎面撞上出来寻人的亲友团——陈词、迟烁、方逸航、时予安、姜半夏,一个不少,阵仗不小,看来是真怕他俩打起来。


    对面一行人瞧见这对老死不相往来的冤家并肩走过来的画面,脸上表情跟看见西洋景似的新鲜!


    “老三!十一!”方逸航嗓门最大,“正要去找你们呢,你俩猫哪儿去了?”


    “四哥。”许归忆开口,声音沙哑得自己都吓了一跳。


    “十一,你嗓子怎么了?”迟烁立刻捕捉到了异样,搂着姜半夏,目光在许归忆和江望之间来回扫视。


    “……感冒。”许归忆心虚地揉揉鼻子。


    “感冒了?”时予安凑近一步,瞅瞅许归忆红扑扑的脸蛋,再瞅瞅江望的脖子,天真又直接地问:“十一,你俩该不会打架了吧?”


    许归忆“啊?”了一声。


    时予安指指江望脖子上的几道抓痕,眼神示意许归忆。


    “没,没打架,怎么会呢……”许归忆讪讪道。


    “十一,你这脸红得有点过分了吧?”


    不光脸红,姜半夏打量许归忆半天,十分眼尖地发现她颈处还有一些淡淡的,没遮住的红痕,作为过来人,她最清楚那是什么痕迹。


    许归忆眼神飘忽:“啊,是嘛?我没注意,可能有点热……哈哈。”


    她说着,故作自然地用手在脸旁扇了扇风。


    江望无语地拧开脸:“……”


    确实热,再过几天就过年了。


    整个走廊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氛。


    在场几位都是精明的主儿,瞥见江望下嘴唇被咬破的口子,陈词和迟烁飞快对视一眼,眼中纷纷流露出了然的暧昧笑意。


    方逸航看热闹不嫌事大,嘿嘿笑着,故意用肩膀撞了下江望,视线还在他领口的褶皱上打转:“看这架势,你们俩这是……和好了吧?”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许归忆抿着嘴不说话,虽然……咳…两人亲过抱过了,但是一码归一码,她还没打算原谅他呢!


    江望也没吭声,他拿不准许归忆的心思,也不知道他俩现在的情况算不算和好,不过以他对这姑娘倔脾气的了解,估计离“和好”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对面几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存在感实在太高,仿佛要将她生生看穿,许归忆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只想赶紧躲进包厢避开这令人窒息的围观。她低着头,抬脚就要往包厢里冲。


    然而脚刚迈出去半步,胳膊肘就被一道向后拉的力度稳稳拽住,紧接着一道暗哑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她今天先不进去了,不合适。”


    此话一出,除了江望依旧一副坦坦荡荡(破罐破摔)的模样,在场其他人神色在短短一秒内变了好几变。


    许归忆立马转眸瞪向江望,江望没看她,坦然回视对面质问的目光,不躲不闪。


    迟烁:“哦~”


    陈词:“哦~”


    方逸航:“哦~”


    第19章 第 19 章 “上一次跟人接吻是什么……


    “十一, 江三儿欺负你了?”迟烁扬了下眉,话是对许归忆说的,眼睛却是盯着江望。


    许归忆结巴起来:“没、没有。”


    算欺负么?谁让她自己心甘情愿跟人家走的呢!


    诡异的气氛仍在蔓延——


    最后还是陈词发话结束了尴尬得令许归忆头皮发麻的场面:“咱们进去吧,别站这儿聊了。”


    方逸航直接在隔壁单独开了个包厢, 麻将桌一摆, 四个男人围坐一起,哗啦哗啦地全是麻将清脆的碰撞声。


    许归忆拿纸巾擦手, 忽然发现包不见了:“诶?我包呢?”


    她转身找自己的包, 四周找了下,没找着,大家也都说没看见。


    许归忆原地站了会, 忽然朝江望的方向瞥了一眼, 背着众人无声做口型:“你看见没?”


    江望同样用口型回她:“没有。”


    方逸航问许归忆:“你刚才去哪儿了, 是不是落在别的地方了, 我打电话叫人帮你找找。”


    去了哪儿?


    许归忆抿了抿唇,突然觉得这个包也不是非找不可。


    方逸航问了个挺正常的问题, 许归忆不回答就显得有些突兀, 除了江望,所有人都带着询问的目光朝她看过来。


    就在许归忆如坐针毡的时候, 服务员推门进来了,手里恭恭敬敬拎着某个奢侈品牌的一款限量版包包, 仔细一看,不是许归忆的又是谁的?


    服务员说:“许小姐, 您的包刚才落在419房间了。”


    “噗——”刚喝一口水的许归忆直接喷了出来。


    迟烁:“哇哦。”


    陈词:“哇哦。”


    方逸航:“哇哦。”


    三人再次上演三重奏,许归忆人都麻了,硬着头皮接过服务员递来的包包,恨不得原地消失。


    江望刚勾勾唇角, 结果下一秒服务员就来到他面前弯了弯腰,语气恭恭敬敬的:“江先生,这是您的手表,也是您落在419房间的。”


    空气再次安静一瞬。


    迟烁:“啧。”


    陈词:“啧。”


    方逸航:“啧。”


    江望:“……”


    实践证明,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到别人脸上。


    江望接过自己手表的一刻,表情管理失控,嘴角抽搐了一下,许归忆见状,低下去的头颅瞬间抬起来了。


    她一脸挑衅地朝江望挑了挑眉,笑啊,怎么不继续笑了?


    然而没等她幸灾乐祸多久,就被方逸航一句话反杀了:“我说二位祖宗!你们俩挺会挑地方啊!啧啧啧,419!哈哈哈——”


    许归忆笑容僵在脸上。


    江望随手一指桌上的麻将牌,眼神凉凉地扫向方逸航:“来,你看着我的眼睛,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这个动作含有的威胁意味太明显,方逸航登时认怂:“得得得!三哥我错了!您老手下留情!我闭嘴,我打牌!”


    孩子这辈子最卑微的时候就是打麻将三缺一的时候。


    麻将桌哗啦作响,时予安不会玩麻将,也看不懂,她问十一和昭昭:“好无聊,咱们玩点什么啊?”


    “要不咱们玩牌吧!”许归忆想了想说,“德州/扑克怎么样?”


    “成!”时予安招呼姜半夏:“昭昭快来,一起玩!”


    “我不会玩德州/扑克。”姜半夏捧着杯子说。


    时予安立马说:“那就玩你会的!”


    姜半夏想了想:“我只会玩斗地主。”


    “就玩斗地主!”许归忆拍板。


    听她们商量好玩什么了,方逸航招呼服务员送来一副崭新的扑克牌。


    “咱们玩多大的啊?”许归忆趁洗牌的空当问。


    方逸航回头插话:“老规矩呗,一局一万,输了的在群里转账。”


    听见这个数字,姜半夏心里有点打鼓,迟烁码着牌对她说:“随便玩,赢了算你的,输了算老公的。”


    姜半夏莞尔。


    不愧是分手八年还能把媳妇儿追回来的男人,许归忆当时就觉得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话了!


    时予安扬声喊陈词:“哥,说好了,赢了算我的,输了算你的哦!”


    陈词笑着点头:“没问题,安心玩你的!”


    许归忆默默捂紧了自己的小钱包。


    江望瞥见她的小动作,故意凑近:“怎么,害怕啊?”


    “废话!”许归忆转眸瞪他:“输两局我大半个月工资就打水漂了,那可是我辛辛苦苦赚的血汗钱!算了,你这种资本家怎么会懂啊。”


    江望笑笑,不置可否。


    方逸航说:“哎,念念,嫂子,你们俩输了都有人自掏腰包,这样做对十一是不是有点儿不太友好啊?”


    他说着眼睛瞟了瞟江望。


    许归忆闻言不住地点头,感动得一塌糊涂:“苍天有眼,终于有人替我说句公道话了!”


    陈词在旁边撺掇:“十一输了就算江三儿身上呗,反正他有钱。”


    “就当给十一赔罪了。”迟烁接话接得非常顺口。


    江望姿态放松地靠到椅背上“嘿”了一声,故意说:“凭什么啊?她的钱是辛辛苦苦挣的,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除非——”


    他顿了顿,欲言又止地看着许归忆。


    “除非什么?”许归忆问。


    江望眉毛一挑,懒笑:“你求我啊。”


    “求你。”


    “嗯?”江望愣了下,有点没反应过来。


    “求求你啦。”许归忆晃晃头,大丈夫能屈能伸。


    她说这话时眉眼弯弯,语气满是真诚,江望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一时得意忘形的他似乎忘了,许归忆从来不是那么轻易妥协的人。


    昏暗的包厢里凑了两桌,一桌打麻将,一桌斗地主,一时间没人说话。


    江望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手里的麻将,完全不担心许归忆的牌技。


    许爷爷他老人家是出了名的不爱打麻将,平时就爱玩斗地主,说是这样能训练记忆力,预防老年痴呆。


    她打小跟着许爷爷生活,想来牌技差不到哪里去。


    姜半夏先出牌:“单3。”


    时予安:“单4。”


    许归忆小手一挥:“炸!”


    姜半夏:“?”


    时予安:“?”


    哎哟我去!背对着许归忆的江望差点把刚摸到手的牌扔出去。


    他将麻将随便一丢,回过头去看许归忆手里的牌,心说我倒要看看你牌有多好,让你这祖宗敢这么狂!!!


    许归忆完全不按常理出牌,饶是姜半夏和时予安也被她这一通炸唬住了,纷纷说:“要不起。”


    许归忆唯一的王炸已经没了,老老实实出:“单3。”


    斗地主桌的战况貌似更加精彩,陈词他们干脆麻将也不打了,凑过来看她们玩。


    江望忍了又忍,终于在许归忆连输五局后忍不住了。


    “许十一!”他咬牙切齿,“拜托你有点儿游戏精神成么?”


    “那你求我呀。”许归忆学着他的样子,将他刚刚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江望一口气梗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关键方逸航还在那里搭腔:“哎,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陈词幸灾乐祸地说。


    “……求你!”江望一字一咬牙。


    许归忆傲娇地歪着脑袋:“哼,你求我也没有用。”


    这祖宗!江望简直要犯心梗了,差点当场表演一个气绝身亡。


    打牌嘛,图的就是个乐呵,不是非要赢多少钱,点到为止就行了,于是几个人玩了几局就不玩了,方逸航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众人表示没意见。


    酒瓶子晃起来。


    第一次转到迟烁,选了真心话。


    时予安抽卡片:“被甩过多少次?”


    迟烁神色不变:“一次。”


    桌下,姜半夏悄悄攥了攥他手,安抚性地摸摸,迟烁冲她笑笑。


    第二次,瓶口对准许归忆,选了大冒险。


    江望让她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许归忆不情不愿地掏出手机,把那个备注是“大混蛋”的账号从黑名单里拖了出来。


    第三次,酒瓶稳稳指向江望,选了真心话。


    陈词慢悠悠地问:“上一次跟人接吻是什么时候?”


    江望面不改色:“今天。”


    许归忆低头装死。


    第四次,时予安中招,选了真心话。


    姜半夏问:“暗恋过几个异性?”


    时予安垂眸,声音很轻:“一个。”


    话落,陈词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


    第五次,转到方逸航,选了大冒险。


    江望:“找出微信最近一个聊天的男生,跟他说:‘我们在一起吧’。”


    方逸航没什么心理负担地发了,嗡的一声震动,陈词收到消息的一瞬嫌恶地拧了下眉。


    第六次,酒瓶再次对准许归忆,选了真心话,这次轮到方逸航抽卡片提问:“上一次跟人深吻是什么时候?”


    众人目光齐刷刷朝她看过来。


    许归忆张了张嘴,刚想随便说个时间,耳边突然响起游戏开始前方逸航说的话:“真心话不说实话,诅咒他(她)一辈子发不了财!”


    这句话简直正中许归忆命门,她挣扎了几秒,在“丢脸”和“丢财”之间痛苦抉择,最终,对金钱的热爱战胜了羞耻心。


    她耷拉着脑袋,自暴自弃地说:“……今天。”


    话音刚落,迟烁就调侃了句:“呦,你俩挺有缘分啊,接吻的答案都一模一样。”


    方逸航拍着桌子狂笑,陈词也忍俊不禁地摇头。


    许归忆抓起抱枕朝他们砸过去,“你们真烦!”


    当晚散局的时候差不多凌晨三点,临走时,陈词先是对许归忆说:“十一,小时候的事过去就过了啊,别跟你三哥置气了。”


    然后又嘱咐江望:“老三,今晚你负责把十一安全送回去,可以吧?”


    江望晃了晃车钥匙,点了下头。


    在众人的注视下,两人十分友好地上了车,许归忆还落下车窗冲他们挥手告别,气氛一派祥和。


    “十一和三哥没事吧?待会儿不会又打起来吧?”望着双双离开的背影,时予安有些担忧。


    “念念,以后说不定要改口了。”陈词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时予安张了张嘴:“啊?”


    几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看破不说破。


    “王姨这回总算可以放心了。”迟烁揽着妻子说。


    时予安听得一头雾水:“二哥你啥意思?”


    众人抿唇,笑而不语。


    另一边,车子刚驶出八百米,许归忆脸色就变了,冷声道:“停车!”


    “这里不能停车。”江望恍若未闻地踩下油门,车速一路攀升。


    许归忆手刚摸上车门,“咔嗒”一声,车门被锁死了,接着听那人慢悠悠道:“跳车没用。”


    许归忆:“……”


    猜的挺准哈。


    车子一路行至庭西山脚下,许归忆下车,把包往引擎盖上一拍:“算算账吧。”


    “成。”江望熄火下车,靠在车边。


    “你追债的?”许归忆先发制人,顺手拿包砸向他肩膀:“王八蛋!你丫骗我!!”


    这姑娘爱动手动脚的毛病还是没变,江望不紧不慢地反击:“你丫还绿我了呢!”


    “我呸!”许归忆毫不客气地回嘴:“您是我谁啊我就绿您了?”


    “你未婚夫啊!”江望一点磕绊不打,有理有据:“你自己在床上亲口认证的。”


    想起自己在床上说过的话,许归忆气结语塞:“我那是…我……你……”


    江望乘胜追击:“你你你,你什么你!人不大,胆子倒是挺大!酒吧里都是些什么人啊你知道么?随便一个男人撩拨几句你就敢直接跟他走?姑娘家家的,万一被骗了呢?万一被卖了呢?啊?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


    许归忆被他连珠炮似的一顿训彻底整懵了:“你!你、我不管,你就是骗我了!”


    “你不是也骗我说你叫时一?”江望不紧不慢道。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十一还是时一?”许归忆兀自狡辩:“反正就是你欠我更多!”


    许归忆跟他狡辩,江望就跟她翻旧账,今儿非得把她这个毛病掰过来:“许十一,你还记得吗,十二岁那年,你上午刚学会骑电动车,下午就敢带着我在大马路上神龙摆尾,我说前面有两个石墩子,让你好好看路,这个时候你居然还回头看我,结果你倒是过去了,我他妈没过去!”


    许归忆说:“那你还记不记得,十一岁那年我发烧住院,打吊瓶的时候旁边一位大妈嫌她的药水滴得太快了,让你帮她把速度调慢,过了一会儿她还是嫌快,又让你调慢,你说都快调到底了,然后低头一看,我手背已经开始回血了,你调的是我的管子!”


    江望说:“十岁那年,你说你想吃茶叶蛋,我特意从网上搜了教程给你煮茶叶蛋,中途让你帮我从柜子里拿些普洱茶,结果您老给我开了块上世纪50年代的蓝铁!我爸知道后给我吊树上抽,更过分的是,他还强迫我吃完了所有的茶叶蛋!”


    许归忆说:“九岁那年,有次期末考试我数学考试没及格,拜托你帮我签字,结果你写的是江叔叔的名字,数学老师差点以为我爸把我过继给你们家了!”


    江望说:“八岁那年,有天晚上放学回家,你问我吃不吃维C,说对身体好,结果你出门的时候着急拿错了药片,给我的是泡腾片,我作业写到一半迷迷糊糊睡着了,晚上我奶奶回来的时候看我闭着眼嘴里还在吐白沫,吓得她老人家差点当场突发心脏病!”


    许归忆说:“七岁那年,你给了我一块口香糖,哈密瓜味的,我他妈都咽下去了你才跟我说这玩意儿不能咽下去,咽下去会死人,拜您所赐,那天晚上我一宿没敢闭眼,就躺在床上等死!”


    江望说:“六岁那年,咱俩刚上一年级,问你校长是谁,你和我说校长就是老师的爸爸,周一升旗的时候校长从班主任旁边过去,我还特热情地跟她说:‘老师,您爸爸来了’,害我被罚站一上午!”


    许归忆说:“你小时候还总是抢我零食!需要我给你找照片作证吗?”


    江望说:“你连路都不会走的时候还尿了我一身呢!需要我给你找视频作证吗?”


    两个非常成熟的成年人站在路灯底下的马路牙子上互喷了整整三十分钟,像两个斗气的小学生,许归忆掰着手指头列举江望的“罪行”,江望一开始还能还击两句,但男人在吵架方面天生不是女人的对手,他后来喊得嗓子都哑了,竖起白旗投降:“休战吧……小爷我真累了!”


    许归忆掐他胳膊,“你是谁小爷?”


    江望吃痛:“哎呦喂您是我姑奶奶!”


    许归忆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松手。


    “喝水么?”江望问。


    许归忆点头:“喝!”


    江望从后备箱取出两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她一瓶,自己拧开另一瓶咕咚咕咚灌了大半截。


    喝完水,许归忆问:“今晚……他们没看出什么吧?”


    “看出什么?”某人明知故问。


    许归忆狠狠瞪他。


    江望无所谓这个,安慰她说:“放心吧,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没让他们知道。你以为咱们今天不过去,他们就不知道?”


    “都怪你,你开的什么破房间啊!419!”拜他所赐,许归忆体验了一把社会性死亡的感觉。


    江望挠了挠头,他当时哪儿有时间想这么多。


    回家之前,许归忆警告他:“今晚的事,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尤其是我爷爷!否则——”


    江望抬眼:“怎样?”


    “我就把你小时候穿开裆裤的照片打印一万份,贴满你们公司的每一层楼!!!”


    江望:“…………”


    许十一,算你狠!!!


    第20章 第20章 “去哪儿?”“找场子。”……


    1月7号, 腊八节,G&K公司在北京柏庭酒店举行“冰雪奇遇”系列的新品发布会。


    为了给发布会造势,品牌方邀请了众家媒体记者,同时出席发布会的还有许多明星艺人, 个个都是当红的炸子鸡。


    发布会现场布置得很有格调, 以白色和冰蓝色为主色调,营造出一种冬日仙境的氛围。巨大的LED屏幕循环播放着代言人方雾月的宣传大片, 璀璨夺目的灯光照耀下, 每一款香水新品都散发着艳丽的光芒。


    出席发布会的宾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为此,G&K特意准备了红毯和签名幕墙。


    艺人们站在红毯上签名, 红毯尽头的黑色背景板上面印有发布会主题和G&K的Logo, 用灯光进行点缀, 看起来十分气派。


    许归忆几乎是踩着点赶到现场的, 昨晚在方逸航的会所玩到凌晨,困意上头时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 硬是在马路牙子上和江望复盘旧账, 你一言我一语地互喷了三十多分钟,到家时天都转亮了。


    胡乱冲了个澡, 许归忆困得倒头就睡。


    中途杨梅老太太悄悄进来过两次,瞧小孙女睡得又熟又沉, 实在没忍心叫醒她起来吃饭。


    这些日子许归忆一直待在家里没去上班,许褚渊和杨梅心里明镜似的, 知道她工作上遇到了麻烦。至于具体是什么麻烦,两位老人真想打听,自然有办法知道得一清二楚。但他们深知自家这丫头好面子的性格,许归忆不说, 就是不想让人看见她的狼狈和委屈,于是两位老人默契地选择了不问,装不知情。


    不过许归忆这段时间不去公司上班并不是消极怠工,也不是坐以待毙,事实上半个月期限一到她就立刻拜托时予安帮她联系律师了。


    知识产权案件与一般案件不一样,最好是找专业的知识产权律师,刚好时予安的导师赵教授就是国内处理知识产权纠纷的泰斗级人物。


    赵教授了解了许归忆的情况后很快便提供了专业的应对方案,他先是让许归忆收集所有能证明香水是她原创的证据,包括研发过程中的笔记、实验记录、以及与供应商的沟通邮件等。


    紧接着,赵教授向法院申请了调查令,要求调取G&K公司内部监控录像——那是钉死安妮剽窃行径的关键证据。


    只是没想到法院的调查令还没批下来,许归忆就先收到了方一栋与安妮暗中勾结,计划将这款香水作为公司新品进行发布的消息。


    许归忆睡醒睁眼,打开手机,被屏幕上二十多个未接来电吓了一跳,全是林晖打来的。


    许归忆马上拨回去,对面很快传来男人焦急的声音:“不好了!方总监让安妮带着试香会上那款香水出席今晚的新品发布会!”


    许归忆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她简单换了身衣服,外套都没顾上穿,人已经冲下了楼,抓起车钥匙一路飞车,许归忆内心充满了愤怒与无助。那是她熬了无数个通宵的心血,绝不能顶着别人的名字风光问世!


    许归忆仓促赶到时,签到入场已接近尾声。她衣着朴素,在满场华服中显得格格不入,不出意外地被入口处的招待人员拦住:“您好小姐,请您出示一下邀请函。”


    许归忆心一沉,方一栋怎么可能给她邀请函?连林晖都没资格进来。


    “不好意思,我没有邀请函……”许归忆站在会场外,强压着焦急:“我就进去找个人,说几句话马上出来,可以吗?我保证不耽误你们工作,事情真的很重要……”


    “抱歉小姐,”招待人员面无表情地挡住入口,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漠:“没有邀请函不能进入会场,这是规定。”


    “大哥,通融一下行不行?我真的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发布会一旦结束就来不及了……”许归忆双手合十,声音几近哀求:“那香水是我的……是我熬了无数个通宵,经过无数次调配与试验才研制出来的,我不能……不能眼睁睁看着它顶着安妮的名字问世……”


    她披头散发地垂着头,说到最后嗓音已经哽咽。


    许归忆从没想过自己会如此失态。


    “小姐您别这样……”招待人员面露为难,但依旧寸步不让:“没有邀请函真的不能让您进去。”


    这边的动静引来不少人侧目,也引来了方一栋。他远远瞥见许归忆试图硬闯的身影,低声呵斥旁边的保安:“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把她撵走!也不看看今天什么场合!金德世晨的江总马上就到,耽误了正事我要你们好看!”


    保安立刻应声:“是,方总监。”


    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他们可没招待人员那么客气,上来就架住许归忆的胳膊往外拖拽:“快走!别在这儿又哭又闹丢人现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你这种人能随便进的吗?”


    男人力气极大,许归忆挣脱不开,纤细的手腕很快红了一片。


    方一栋站在人群后冷眼旁观,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哼,一个无权无势的新人,拿什么跟他斗?


    就在许归忆被狼狈拖拽之时,一辆黑色迈巴赫稳稳停在柏庭酒店门口,瞬间吸引了不少人目光。


    车门打开,张文博率先下车,恭敬地拉开后座车门。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踏在地毯上,紧接着,男人颀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正是金德世晨新任CEO,江望。


    江望一身合衬正装从车上下来,方一栋脸上瞬间堆满谄媚的笑容,一路小跑着迎上去:“江总!您可算来了!这边请,这边请!”他殷勤地引路,嘴里不断介绍着流程。


    镁光灯将红毯映得如同白昼,江望被簇拥着,脸上没什么表情,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矜贵气场。他步履沉稳地随方一栋往里走,张文博在一旁低声汇报着细节。


    周围是嘈杂的问候声、记者的提问声、粉丝的尖叫声……一片喧嚣。


    就在江望即将踏入辉煌门厅的一刻,男人脚步突然毫无预兆地顿住了。


    随着他的动作,周围跟着的一大帮工作人员也都停下脚步,不明所以。


    方一栋话音骤停:“呃,怎么了江总?”


    江望表情有点古怪,张文博低声询问:“怎么了老大?”


    “你听见了吗?”江望侧身问秘书。


    张文博没听明白:“什么?”


    “有人在哭。”江望蹙眉。那哭声像一根无形的线,骤然勒紧了他全身的神经。


    现场人声嘈杂,张文博支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没有啊老大,您听错了吧。”


    “是啊江总,”方一栋强笑着附和:“这种场合怎么会有人哭呢,您一定是听错了……”


    “不对。”江望打断他的话。


    方一栋:“?”


    张文博:“?”


    “有人在哭。”江望笃定地说,眼睛盯着防护带外一处昏暗的角落。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张文博猝不及防,连忙跟上:“老大!您去哪儿?”


    “哎,不是,江总!您去哪儿啊?”


    方一栋焦急的呼喊被抛在身后,江望拨开拥挤的媒体记者,高大的身影在逆流中显得格外突兀,男人目标明确地大步冲向场外,最终在酒店侧翼的绿化带旁边寻到了哭声的来源,是一个蜷缩在阴影里微微颤抖的身影,小脑袋深深埋着,一点一点压抑地抽噎。


    江望犹豫着,轻不可闻地唤了一声:“十一?”


    抽噎声戛然而止。


    埋在膝间的脑袋猛地抬起,许归忆擦擦被泪水糊住的眼睛,用力眨了眨,这才发现视线中不知什么时候落下一双黑色锃亮的皮鞋,她迟钝又茫然地仰起脸——印象中那双总是盛着细碎星子的漂亮眼睛此刻只剩下委屈和茫然。


    江望心口骤然紧缩了下。


    对视不过三秒,巨大的难堪让许归忆迅速低下头,她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试图擦掉狼狈的痕迹,随即故作平静地问他:“你怎么会过来?”


    沉默在寒风中弥漫,几秒钟后,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逸出唇边,江望温声说:“你哭得这么大声,我怎么能不过来?”


    “谁哭了!”许归忆转过脸反驳。


    “好好好,你没哭。”江望从善如流地改口:“是我听错了。”


    江望蹲在地上,视线与她平齐,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问:“谁欺负你了?”


    许归忆吸吸鼻子,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来,在眼眶里打转。她死死咬着下唇,倔强地不肯让眼泪落下。


    “问你话呢,谁欺负你了?”江望注意到她脚上鞋带松了,他伸出手,低头仔细替她绑好鞋带,动作熟练得仿佛做过千百遍,最后重重一拉紧。


    许归忆垂眸,看着他单膝跪地帮自己系鞋带的动作,突然想起小时候她不会系鞋带,不好意思跟老师说,在幼儿园里松了鞋带干脆就松着走,跟在她身后的江望总是能第一时间发现,然后喊她停下,弯腰帮她系好。许归忆上小学之前的鞋带都是江望帮她系的。


    此刻男人成熟稳重的背影和幼时稚嫩的背影重叠在一起,许归忆看着他,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冲上喉咙,她轻轻吐出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三哥。”


    久违的称呼。


    喊出口的瞬间,如同按下了某个开关,眼泪再也抑制不住,争先恐后地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洇开深色的印记。


    那一天是许归忆人生中少有的十分脆弱无助的时刻,喊出三哥之后,她不再是那个能独自扛下所有委屈的许归忆,只是一个在信赖之人面前骤然崩溃的小姑娘。


    江望听到那声“三哥”时有瞬间怔忡。


    一声三哥,是示弱,也是示好。


    这声三哥从她嘴里一出来,江望就知道,姑娘这是真委屈了。


    “三哥。”许归忆揉揉鼻子又喊了一声。


    “没事儿,来。”


    江望站起来朝她伸手,许归忆握住,江望掌心略一用力,稳稳地将她从冰冷的地上拉起来,而后回头朝秘书伸出胳膊。


    张文博旁观了整个过程,看得心惊肉跳,见状立马恭恭敬敬递上一张卡片。


    江望摸着硬邦邦的触感,正觉奇怪,低头一看竟然是房卡。


    嘶——


    江望一口气抽上去差点没吐出来,狠狠剜了张文博一眼,咬牙低声:“纸巾!我是问你有没有纸巾?”


    张文博明白会错意了,冷汗顿时蹭蹭直冒,迭声道:“有有有!有!”


    江望接过纸巾递给许归忆,让她把脸擦擦,接着把外套脱了给许归忆披上,低声道:“跟我走。”


    像小时候那样,江望习惯性地牵起她手,许归忆任他牵着,走了两步才想起来问:“去哪儿?”


    话落一秒,许归忆听见他缓而沉稳的声音:“找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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