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不后悔


    ◎一切似乎都在重蹈覆辙。◎


    “杀掉我。”


    面前仙气飘飘的修士,如此说着。


    祝游握着剑,身上伤势累累,她眉宇下压,嘴唇抿成平直一线。


    世事从不由人,甚至都不愿意让人有所犹豫的时间。


    祝游没有选择。


    倘若优柔寡断,一切的努力都白费了。


    剑锋刺入眼前修士的心口。


    扑哧一声。


    万绪仙尊借此时机,彻底泯灭自己生机,她说:“你在做正确的事情,做得很好,祝游。


    “……我的大徒儿,渡疑,若你们再相见,请你道一句话……我从不怪她……”


    生机消散过后,万绪的躯体倒了下去。


    那股力量,带动插入她心口的宝剑。


    按理说祝游应当轻松就能拿稳剑,不论是将剑拔出来,还是维持住。


    但祝游低下头,顺着这股力气,跪到了地上。


    血液顺着剑锋滑落到她手臂上,染脏她的衣物,又同衣袍上原本有的血混杂在一起。


    远远看过去,好似一个血人。


    祝游安静下来。


    一股深深的疲惫从心口涌出,冲向四肢躯干。


    她很想躺下来,她似乎需要休息。


    当手缓缓松开剑把的时候,耳边听到呼喊。


    “祝游!”


    “祝师妹!”


    那些声音迅速靠近。


    祝游后知后觉,抬头,向那些靠近过来的人看去。


    她的发丝凌乱,披散在肩,脸颊上飞溅着血珠,眼神里没有活下来的庆幸,只有些藏不住的倦怠。


    祝游的目光很快停驻在……


    师姐。


    郁晚雨在几人的最末,她穿着惯常的白衣,眼神望过来。


    很久了。六年了罢。


    两人在分离后,初次相见。


    眼神撞在一起后,无可避免地纠缠,在最先的一息里,透着渴望,不愿分离。


    但很快,不知是谁先移开眼神,那些久别重逢的喜悦很快就被浇灭了。


    “祝师妹?你可还好?”


    林系舟已然到了祝游身边,她焦急地看着祝游身上的伤势,翻找合适的丹药,喂给祝游吃下。


    郁晚雨在几步之远,她没有再靠近。


    她的视线里,只剩下祝游。


    但也只是如此了。


    从始至终,郁晚雨都不曾开口,她眼神淡然地立在远处,似乎毫不关心。


    等到晏行水带着她们出了这禁地,回到玉真门。


    安排好的医修立马将祝游带去医治,林系舟跟随在左右,连同听到消息赶来的褚照柏献。


    祝游被搀扶着,她回首,看见师姐与晏师伯一同与玉真门的门主离开。


    她望见师姐侧颜。


    风吹动两人发丝,祝游的视线被虚虚遮挡,却仍然看见了,师姐那平静神情。


    落下的昏黄树叶飘过,祝游的视线开始模糊。


    她整个人沉得往下坠。


    “祝师妹!”


    林系舟用力将人扶紧。


    “昏过去了,也许是失血过多。”医修连忙召唤法器,“让她躺下来。”


    天旋地转。


    祝游闭上眼前,看见林师姐她们着急慌乱的神情,还有身形迅速而至的晏师伯……


    她努力坚持了一瞬,仍然……


    没有看见师姐。


    在意识到这件事后,自己的坚持好像已然失去了意义。


    祝游不再抵抗,闭上了眼睛。


    —


    梦境是虚妄与荒诞的。


    祝游看见了好多好多人与物。


    她好久不曾见到的娘亲,也来梦里见了她。


    “小游。”娘亲抚摸她脸颊,俯下身,如幼时般,亲吻她额头,“好好长大,无忧无虑……”


    娘亲在为她祝福时,不曾想到,唯有幼时,她才是无忧无虑的。


    自从娘亲离开后,很少很少,有全然放松的时刻。


    其余时候,全在追逐,为了不同的事情,耗尽全身力气,害怕没有好结局。


    —


    郁晚雨低下头,手指轻轻蹭过祝游眼尾。


    她长久地,端详着,自己的道侣。


    过了好久好久。


    郁晚雨轻轻握住祝游的手,俯下身。


    缓缓,只是用脸颊碰了碰祝游的手心。


    —


    天光大亮之时。


    祝游醒来,轻微的动静被留守在外间的人捕捉。


    林系舟推门而入,她看着眼神恢复清明的祝游,松了口气,“还好你体质强悍,这么重的伤,也不过数日,便醒了过来。”


    祝游看着林系舟,目光往她身后,一息便收了回来,她微微笑了笑,“林师姐,好久不见。”


    林系舟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她坐到祝游床侧。


    “是啊,这般久了。”她语气带着玩笑的埋怨,“也不晓得回宗门里看看,六年啊,还以为你到了渡劫期了,闭关就要数十年。”


    祝游笑着,认错:“是我不对。”


    “不过你这几年确实闹出不少动静,天南海北的跑动,很忙碌吧。”林系舟反而宽慰她,“修炼要紧,我们这些好友一直在呢,再过个十年,也不会跑,你放心就是。”


    祝游听了,没有多说什么。


    林系舟仔细瞧瞧她,状似不经意地提醒,“我们倒不打紧,但是……这道侣之间嘛,还是不一样,哪怕情谊不会变,也需要多多找机会相见才行呢。”


    “……”祝游目光投向窗外,明亮的阳光照耀在各处。


    全然没有一丁点前几日连绵雨丝落下的痕迹了。


    她轻缓应下,“我知晓了,多谢林师姐。”


    “你既醒了,我正巧去找郁师妹过来,你们二人相处。”林系舟没有用力地拍拍祝游肩膀,“有些什么事呢,自己说出来,别憋着,你要是都憋着了,那可真没辙了。”


    林系舟想象不到郁师妹来哄人的样子,故而有此说。


    她不知晓两人间参杂了太多事情,抱着关心好友的态度,说完后一溜烟就去找人了。


    祝游来不及阻拦。


    不过……师姐也不会来罢。


    她半坐起来,哪怕银龙血脉让她体质强悍,但受了很重的伤,她现在还处于虚弱状态。


    不过简单的动作,就有些疼痛泛了起来。


    没想到的是。


    林系舟居然真的将郁晚雨带了过来。


    这人深谙深藏功与名的道理,将人带过来后,也不耽搁,立马就走了,“郁师妹,祝师妹就有劳你了,我哎,找个地方躲懒睡睡觉。”


    六年过去了,林系舟好似哪都没变。


    卧房内就只剩下祝游与郁晚雨两人。


    不可避免,先是对视。


    祝游抿了抿唇,这次,她先移开目光。


    过了好几息,她问道:“祭酒不在玉真门了?”


    “嗯。”


    听到师姐的回应,祝游再次看了过去,她又问:“之后,我该去哪?请郁师姐指示。”


    她换了称谓,语气硬邦邦。


    却透出故意的意味,就像是在耍脾气。


    郁晚雨语气如同平常,“回霜寒派。”


    “回去做什么。”祝游眉心皱着,溢出几分控制不住的愤怒,“郁师姐这次又想让我做些什么,是要杀了谁?又是要以我的名义笼络哪些势力?”


    眼前的少年……不,已经是青年了,她脸色还带着伤势未愈的苍白,眉眼间显出类似厌恶般的生气,身躯因快速说话而起伏,像是在颤抖。


    郁晚雨的眼前,似乎泛起另外一个祝游。


    那时的她,也是如此,质问着自己。


    一切似乎都在重蹈覆辙。


    几年前,两人中间的裂缝小而带着撕裂的疼痛,如今……已然如利剑剜心,空出洞来。


    郁晚雨藏在袖袍下的手缓缓握紧,她平静问道:“祝师妹,不是要成为我的剑?”


    她这问句让祝游发泄出来的怒意戛然而止。


    她听见师姐说,“剑,器物而已,需要知晓自己在做什么吗。”


    祝游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或者说,她整个人都仿佛失去力气,强撑着保持着坐姿,她胸膛起伏,呼吸加重。


    她的眼眶泛起水润,视线里的师姐模糊,睫毛颤动间,有泪水造就的光圈。


    在禁地出事之后,祝游就已然明白过来祭酒那番话的意思。


    师姐,师姐……明知这里会发生什么。


    她、她们想让自己成为传言中拯救玉真门的那个人。


    “后悔了?”


    祝游听见师姐平静中透着漠然的问话。


    “……”她死死咬着嘴唇。


    心中的愤怒将她要击垮了。


    因为……哪怕,到如此地步,祝游发觉,她的答案,还是……


    不后悔。


    第202章 骗骗她


    ◎你是我的道侣,妻子,挚爱之人。◎


    霜寒派。


    在祝游回来后,熟识她们的人,都发现了她与郁晚雨之间的不对劲。


    最为明显的一点是,祝游不再住在郁晚雨的居所,而是回到初景峰,初次住进了初景峰为她这位剑尊弟子安排的洞府。


    好友们不知所谓,心中担忧。


    碍于其中一人是郁晚雨,便都只好来找祝游打探情况。


    “祝游。”秋水仍然是少女模样,气质天真灵动,她的眼睛眨呀眨,透着可爱,她率先问道:“你与晚雨师姐,如何了?”


    现下众人都在祝游的练功房内,挤在祝游身边,像是将她团团围住,大有不说出原因就不放她走的意思。


    除开秋水之外,白溪,林系舟,花映雪与舒枝俱在。


    被好几双眼睛齐齐盯住,祝游心里又泛起疼痛。


    她微微笑了笑,“没有如何,只是我住在此处方便修炼。”


    谁信她的鬼话。


    明镜峰这般大,还容不下她修炼的地了?


    知晓这是祝游不愿意谈论的意思,几人互相对视,琢磨主意。


    花映雪抱着自己的佩剑,她皱着眉。


    林系舟瞧她这表情,害怕她说些指责祝游的话语,连忙用手肘碰了碰花映雪。


    毕竟花师妹哪怕对郁师妹没有那番心思了,也是最为崇拜郁师妹的人。


    身形都被林系舟推动,花映雪站起身。


    众人一惊,忙看向她。


    不、不会要动手吧?


    “我还有些事。”花映雪说罢后,径直从此地离开。


    众人目送她离去后,也不知如何从祝游嘴里撬话了。


    终归这是两人之间的私密事,若是祝游需要向人倾诉,她们肯定在,可是若她不愿谈及,她们也需要尊重。


    只是多少,还是希望祝游能开心些。


    如今她笑是在笑,却看不出多少高兴模样。


    于是秋水挽住祝游胳膊,人赖上去,跟年少时一样撒娇,“祝游,你的剑我改造好了,不夸夸我吗~”


    白溪配合道:“啊呀,祝小游现在排场可真大,还要我们秋水炼器大师亲自来要夸奖。”


    “就是。”林系舟道:“祝师妹你知不知道,现在想请我们秋水师妹炼器的人能从霜寒派排到北境剑宗去。”


    舒枝也赞同,“是极。”


    秋水越听,腰板越直,脑袋一晃一晃,全盘接受。


    是的!没错!秋水就是有这么了不起哒!


    “我当然知晓。”祝游笑起来,“我出门在外,都听过秋水的名讳呢。”


    秋水仰起脑袋,被顺毛顺得好舒服,眼睛都眯起来啦。


    祝游忍住不去回想师姐那些话语。


    这很辛苦。


    师姐。


    她只是器物……而已吗?


    —


    “映雪,寻我何事?”


    郁晚雨坐于书案后,并未分出眼神给花映雪。


    “师姐。”花映雪在确认自己完全抛却掉了昔日情感后,又用回了这个称呼。


    郁晚雨睫羽微颤。


    她眼前好似看见了那日,仰着脑袋,紧咬着下唇,眼神里抑制不住伤心的祝游。


    郁晚雨的手不自觉捏紧手中笔杆。


    “我想问师姐。”花映雪将剑收进丹田之内,走上前去,双手撑住那张书案,低着头,看着郁晚雨,她眼里透出些难过,“你……可安好?”


    师姐安好……祝游。


    郁晚雨想起那些六年里时不时传来的信纸。


    祝师妹很乖,记得她的嘱托,这几年里,哪怕从不曾得到回信,仍然在不断的寄信。


    哪怕,她已发现了一些……被利用的痕迹。


    郁晚雨抬眸,看向花映雪,“安然无恙。”


    “……当真?”


    花映雪抿唇,她追问道:“师姐与祝师妹多年未见,如何师姐不去看看她?任由她住到初景峰去,难道这几年,师姐不曾想念祝师妹?”


    毛笔搁置到笔架上,发出轻微清脆声响。


    “映雪。”


    郁晚雨轻唤一声,让花映雪闭上了嘴。


    她双手用力按在书案上。


    在霜寒派那么多年轻弟子里,除了祝游,花映雪可以说是最接近郁晚雨的人。


    当然,这份接近仍然遥远,她不清楚郁晚雨在思虑些什么,为何要如此行事,但唯有一点,花映雪无比清楚。


    那就是……


    师姐心慕祝游,比任何人以为的更加深厚。


    花映雪不再开口。


    心中却更为难过起来。


    师姐,缘何就不能多幸福一些呢。


    短暂的沉默过后。


    郁晚雨浅浅呼吸,她站起身,走出了此间书房。


    花映雪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门开后,吹进来的秋风,携带丝丝凉意。


    没人知晓,这几日,不与祝游相见,是郁晚雨极为少见的害怕在作祟。


    她走出房门,秋日的阳光并不如何晒,散发着暖意。


    陪着凉风,今日确实是个好天气。


    郁晚雨明白。


    不可再*拖了。


    一只纸鹤出现在她肩膀,郁晚雨几息后才道:“……去初景峰,请祝师妹过来。”


    —


    跟随纸鹤回到明镜峰的祝游,心里涌起点点欣喜。


    师姐……派纸鹤来寻自己,会是……想要和好的意思么?


    祝游御剑速度极快,风呼啸而过。


    她意识到。


    只要,只要师姐愿意说几句软话,不……甚至只是不提那件事,她都会再也不计较。


    就当作是噩梦一场。祝游心想。


    在眼里出现那座庭院后,直觉却让她心里出现不安。


    祝游落于地上,有些惶惶。


    她迈步上前,正要抬起手敲门,门已然开了。


    纸鹤安静漂浮在身前带路。


    路途的终点,是郁晚雨的厢房。


    祝游进入这间熟悉的房内,看见师姐立于窗前。


    她看向自己,眼神是一贯的淡然。


    祝游有些控制不住地想逃离。


    她隐隐察觉待会,会发生绝对不想看见的事情。


    耳边却传来门关闭的声响。


    祝游停在原地,没有上前,眼神里甚至已经流露出恳求意味。


    郁晚雨手微微颤抖,心口刺痛。


    可她仍然开口,语气平静,“祝师妹,有些事情,你理应记起来了。”


    “……不。”祝游后退,身子撞到闭紧的门上,发出声响,“我不要!师姐,我不想记起来……都已忘记了,不,不行,不能,不可以……”


    她抗拒着,激动地叫嚷着。


    像是回到了无助的孩提时期,无法拒绝母亲的离世,只能无力的呼喊。


    郁晚雨走近过来,身形越来越近,她的面容,神情,也越来越清晰。


    祝游脑海混乱不堪,她努力想着解决办法。


    “师姐,师姐,你,你不能如此。”她说:“我是器物,器物不需要知晓太多,你这般做了,对你行事不利……”


    祝游注意不到郁晚雨轻颤的呼吸,带着隐痛。


    别说了……祝师妹,你不是器物。


    你是她的珍宝。


    比她拥有的,未拥有的一切,都要珍贵。


    郁晚雨已然走到了祝游身前,不过半步的距离。


    她伸出手,并起两指。


    这动作以前郁晚雨对祝游做过,会让她安睡。


    以往的祝游会乖巧闭上眼睛,任由师姐动作。


    现在的祝游想挣扎,想阻止,身体却动弹不了丝毫。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姐的手指靠近。


    眉心被轻轻触碰。


    祝游用神魂法术抵抗,想要保持清醒。


    她拼尽全力挣扎着,不要,不想,绝对不能陷入昏迷。


    “师……姐……”祝游启唇,声音微弱,“……骗骗我吧……”


    求你,她不需要知道真相,不需要想起那些事情。


    只要你肯骗骗她,她就会是……最好的器物,为你所用的剑……


    可是,事情终究往祝游不愿意的方向发展。


    哪怕已经金丹后期,可祝游还是抵抗不了师姐的法术。


    她耗尽所有力气,不过勉力支撑几息。


    几息过后,她身体无力倒下,落入郁晚雨的怀抱里。


    祝游的脑袋埋在郁晚雨的脖颈处。


    像是以往,亲密无间。


    啪嗒。


    一滴泪珠从祝游侧脸滑落。


    郁晚雨低下头,万般珍重地,亲吻祝游发丝。


    “小乖……”


    她呼吸颤抖,如同自语,“你不是器物。”


    “你是我的道侣,妻子,挚爱之人。”


    —


    “发什么呆呢?”


    祝游被身边人推醒,她心悸着看过去,见到一张陌生的脸。


    “你这外门进来的弟子,在学宫学习,还这般不专心,千辛万苦才筑基,别浪费好时光。”


    这位穿着霜寒派弟子服的同门痛心疾首,大有唠叨之势。


    祝游猛然想起此人。


    是她前世进入内门后认识的友人。


    她环视左右,发觉自己身处学宫课室之内。


    这是……还未发生灭门之灾的时间?


    祝游心中一紧,她站起来,迅速往课室外跑。


    “哎!祝游!你去哪啊——”


    祝游将友人的呼喊声抛之脑后,出了课室后,她直接御剑,迅速往明镜峰掌门居所而去。


    她要找到掌门!


    祝游忘却了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只知晓再过不久,甚至也许就这几日,整个霜寒派会毁于一旦。


    她只想尽快找到掌门,让掌门知晓,让大家都活下来!


    一路上并未有人阻拦她,大概也无人会料想到一个内门小弟子会知晓掌门的居所在哪。


    祝游迅速赶到了掌门的洞府。


    在记忆中,这里花草繁复,会有馥郁香气。


    此时,确实有浓郁花草香气,但此地的花草像是久未有人打理,凌乱异常,如果是掌门的话,怎么会允许呢。


    祝游落于地上,顾不得这些花草,径直推门而入,去往掌门常待的地方寻找掌门。


    “有客人至?”


    温之庭果然坐在那藤椅之上,她手上端着白瓷盘子,应当是在喂鱼。


    听到动静后,她侧首,瞧瞧祝游,神情温柔:“怎这般急切。”


    掌门此时不会认识自己,但祝游却想掌门一定会信任自己的。


    她扑了过去,“掌门!弟子有事要禀报!”


    “嗯……待会我约见了行水师姐,啊,就是晏峰主,你应当知晓?”


    掌门温柔笑着,放下瓷盘,手上现出手帕,轻柔擦拭祝游额角冒出的汗珠,“好孩子,稍等一会,好不好?”


    祝游很想不讲理地拒绝,掌门会宽容她的行为,因为此事十万火急。


    但掌门放下手帕后,轻轻一推,“乖孩子,听话。”


    祝游被迫藏在了游廊的廊柱之后。


    不过十来息的时间。


    在掌门重新端起白瓷盘,喂起池子内的鱼儿时,晏行水来了。


    这位青霄剑仙,此时剑悬挂在腰间。


    “行水师姐。”


    掌门仰头,笑着与晏行水说话,“你来了,多谢你。”


    晏行水低着头,手搭在剑柄上,手指在颤抖。


    祝游眼神一惊,差点就要扑出去。


    但有无形的法力温柔又强硬地将她滞留在原地。


    “行水师姐最好了。”温之庭语气像是幼时,向依赖的大师姐讨要想要的事物。


    她知道,行水师姐一定会答应她的,就如同以往的千百次,从不曾拒绝她。


    “请你。”祝游听见掌门向晏师伯道:“请行水师姐杀了我。”


    晏行水握着剑柄的手颤抖,她缓缓将剑拔了出来。


    剑锋锋利冰凉。


    “……会疼的,阿庭。”


    晏行水声音颤抖。


    “我不怕。”温之庭温柔笑着,“这是……唯一的办法。”


    她说,“我的孩子,她在等我呢。”


    晏行水猛然闭上眼睛,痛苦不已,她是剑修,千万次的挥剑。


    却不曾想过,有一剑,会刺穿师妹的心脏。


    祝游看见明亮剑锋,失声尖叫,“不要!”


    温之庭望向她,语气慈爱又柔软,“好孩子,闭眼。”


    祝游的视线被遮蔽起来。


    她看不见飞溅的血珠。


    唯有晏行水,在被血飞溅到脸上后,睁开眼,亲眼看着最为疼爱的师妹……离世。


    泪珠滴答砸在地面之上,融入流淌的血液,消失不见。


    就像,以前无人知晓,晏行水是这般好的师姐,好到宁愿永世痛苦,也要完成师妹的心愿。


    祝游终于窥见,宗门事变的部分真相。


    第203章 一生


    ◎道侣,妻子……深恨之人。◎


    祝游终于能看清了,可在晏行水的目光朝她投来之际,眼前所有景象破碎。


    接下来……


    她看到了,“自己”的一生。


    —


    “她怎么这么瘦小,会不会死掉?”


    几个人围着一只陶碗,碗里有一条银色小鱼,“这妖突然出现在这里,要不赶紧送到修仙宗门去罢?”


    “别。”有一少女道:“送过去被仙人当丹药炼了怎么办,现在妖和仙人间纷争不休,我们暂且养养她。”


    那时,人妖仙三界互通,哪怕是凡人也能够吸收灵气,身体健壮,能够分辨人与妖之间的差异。


    “但是……要是被仙人们发现了,会不会……责难我们?”又有人冒出担忧。


    “不会。”先前那少女斩钉截铁般道:“那些仙人和妖们早就下了约定了,绝对不能对凡人动手,不然他们之间就有理由讨伐对方了。”


    在少女一力促成下,银色小鱼在这个凡人村落生活了下来。


    灵气旺盛的时代,哪怕是凡人照料,银鱼也日渐活泼起来。


    少女很是高兴,她将捞来的虾米清洗干净,投入为银鱼现在居住的水缸中,她道:“你要学会捕食,以后回水里才不会饿肚子,知不知道?”


    银鱼似懂非懂,拿脑袋去撞虾米,虾米一个躬身就弹出老远。


    “不是这样。”少女耐心教导:“你要张开嘴——”


    她做了姿势,张开自己的嘴巴,猛猛吸了一口气,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含着这口气,含糊道:“唔……就似这样……”


    银鱼懵懂地看着她,张开口,咬了几口水。


    “对对对!”少女惊喜,“你好聪明呀。”


    银鱼忽然上下不停晃动,吐出好多泡泡。


    少女惊了,“这是怎么了?!”


    她连忙拿手指去扶正银鱼,仔细检查,难言又离谱地猜测:“你……不会被水呛到了吧……?”


    还是不是鱼了。


    少女好无奈,又心疼她,弄了家中都少见的肉来,切成小小一点,慢慢喂给银鱼吃,“这般笨,好好长大些。”


    她怕伤鱼自尊,在心里小声嘟囔,真怕以后饿死……


    —


    后来,少女为银鱼起了名字,随她姓,名叫祝游。


    “小游小游。”她说:“以后要游回属于自己的地方。”


    几年过去。


    祝游自行修炼,可以幻化成人形了。


    村子里的人们默契地将她当作祝家新生的孩子,没有人外传村子里有妖居住。


    祝游天生灵通,能够小范围召来风雨,也可以让暴雨雷电早些停歇。


    有她的帮助,村里的收成好上不少,简直和修仙宗门庇佑的地方差不多了。


    少女却心生担忧,努力想了些法子遮掩。


    祝游看着姐姐,很是疑惑,“阿姐在担心什么?”


    近年修士与妖间的矛盾越发剧烈,少女时常会去镇上,她会去茶楼蹭着听些时兴的传言,她担忧祝游的奇异被发现,修仙宗门会来将其抓走。


    少女打起精神,“无事,你最近少往外跑,必须跟着姐姐,知道吗?”


    祝游乖巧点头。


    在少女的叮嘱和各样方法下,又有村民们的配合,祝游又安然过了两三年的平和日子。


    可是……


    大概是游龙不会拘泥于浅池,意外终究发生了。


    祝家所在的郡县突发洪水,冲淹了好几座城池与数不清的村落。


    而在洪水泛滥的中心之地,祝家所在的村落却离奇完好,无人受伤。


    这样的异象,修仙宗门哪会注意不到。


    “跑!”姐姐将祝游推进汪洋河流之中,她说:“小游,顺着河流,去寻妖,寻你的族妖,不要被骗,不要轻信任何生灵——”


    祝游化为银鱼,眼里只剩下姐姐充满担忧的眼神,在姐姐之后,是赶来的修士。


    他们的神情透出渴望,施展着各类法术,差点就伤到了姐姐。


    祝游格外愤怒。


    轰隆!


    天空降下雷电,劈向那些修士。


    “快走——”


    祝游知晓自己伤了那些修士,再留下一定会被杀死,她依依不舍地看了姐姐最后一眼。


    她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回来找到姐姐。


    祝游早就记住阿姐的名字,格外好听。


    她叫,祝云疏。


    —


    离开阿姐后,祝游过上了躲躲藏藏的生活。


    很是吃了些苦。


    上岸后,发现自己已经被通缉,只好继续躲藏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祝游听从姐姐的话,沿着河流,不断游着。


    在轻嗅到海水的气息时,她发觉自己格外雀跃起来。


    连尾巴都不住地摇晃。


    “一只小妖?”


    可就在这时,她被陌生修士抓住。


    祝游仰头,看见修士勾着笑,“正巧,送给殿下解解闷。”


    —


    这修士太强,祝游无论如何都没能逃离。


    她还未真正进入,就远离了让她感到欣喜的海洋。


    祝游很是失落。


    “别生气。”修士戳戳她脑袋,“以后你有的是福享。”


    她恢复成了原形,被修士放在了一个破碗里。


    祝游不理她,被戳烦了,吐出好多泡泡。


    “呀啊,脾气可真大。”修士叮嘱道:“见了殿下,可要好好表现,你能少修炼数百年呢。”


    殿下……?是什么东西?


    文盲祝游听不明白,一听就不是好吃的,不感兴趣。


    —


    “殿下。”


    祝游被修士捧着,奉送给了她口中的殿下。


    那位殿下,祝游心存好奇地看过去,整个鱼都呆愣了下来。


    怎么、怎么……会有这般好看的人?


    殿下坐于宝座上,抬眸扫过来,神情冷淡,可容颜却无有一处可指摘,她出尘圣洁,一袭白衣,明明素净,却浓烈到绝对不会忘记。


    银鱼慢慢沉了底,只有泡泡吐出来。


    “哈哈哈!”修士乐呵道:“你在展示沉鱼落雁?”


    殿下的目光落到那碗中的银鱼上,眼眸里藏着微微讶异。


    祝游不懂得什么叫沉鱼落雁,但知道修士是在嘲笑她,当即再也不肯将脑袋抬起来了。


    她听见修士问:“殿下,这份礼物,你可欢喜?”


    祝游……有些期待起这位殿下的回答。


    “不必。”殿下道:“将她送回该去的地方。”


    这是,不欢喜她?


    可以回去了,祝游有些高兴,觉得殿下真是个大善人,心中却又有点点失落。


    她难道……不可爱么?


    阿姐都说小游最最最可爱了,是世上最好看最乖巧最可爱的小鱼。


    祝游晃了晃尾巴。


    “这……”修士尝试劝说,“殿下,这实在是份好礼物。”


    殿下冷淡看向她,“我不想说第二遍。”


    就在修士应是,要离开之际。


    此地却出现了另外一道女声,声音不含丝毫情感,却是命令,“让这妖成为你的伴读。”


    祝游好奇找了找,没有找到那身影。


    她最后看向那位殿下。


    恰巧殿下也垂眸看着她。


    对视间,祝游发觉……这位殿下,似乎有一点,不开心?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祝游转圈,吐泡泡,假装晕倒,摔到碗底。


    修士低头瞧着,勾起笑容,语气带些慵懒,“殿下,这小鱼好像,在逗你开心?”


    被发现了!


    居然在讨好抓住自己的人,祝游感到羞耻,停下动作,背对着殿下。


    殿下看过去,扶在座椅上的手指轻微动了动。


    “她,是何名讳?”


    祝游听见殿下清冷的嗓音,不自觉回复,“祝游,我叫祝游。”


    小鱼转身,好奇问道:“你呢?”


    “你这小妖,要尊敬殿下。”修士教导:“该称呼您。”


    祝游理都没理她,固执地看着殿下。


    等了几息,她等到了答复。


    “郁晚雨。”


    —


    郁晚雨。


    祝游默念这个名字。


    后来,她知晓,这里是上界,殿下是未来的上界之主。


    祝游从那以后一直陪伴在郁晚雨左右。


    殿下表面冷淡,却会帮她启蒙识字,不厌其烦地教导她。


    她们最先居住在宫殿之内,过了些年岁,去了一处书院。


    书院中,同窗间师姐妹相称,但旁人还是只敢称呼郁晚雨殿下。


    唯有祝游,自从大着胆子叫了一声师姐后,自此就师姐师姐的跟在郁晚雨身边。


    在书院里同窗们不知晓祝游是妖,祝游的习性让她喜欢泡泡水,但只好藏起来,才能恢复成原形。


    偶尔祝游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藏进水里,变成银鱼,舒服游弋时,总能碰见师姐。


    师姐会轻轻触碰她脑袋。


    祝游闭上眼睛,亲昵地蹭回去。


    —


    当修为越发提升后,祝游开始褪去鳞片。


    有时会有些疼痛,还会流血。并且哪怕保持人形时,有些鳞片也无法消失。


    师姐告了假,带着她回到宫殿之中,让她泡在药浴里。


    祝游能察觉到师姐动作轻柔小心地替自己剥离那些要掉不掉的鳞片,她忍着疼痛,偶尔才会闷哼一声。


    师姐看看她,将左手清洗干净,食指递进她嘴里,“咬着,就不疼了。”


    会吗?


    祝游认为师姐不会欺骗自己,尝试性地咬了咬,怕弄疼师姐,又很快舔了舔。


    师姐的手指颤动了下,“……不能捣乱。”


    “好。”祝游乖巧应下,轻含着师姐的手指。


    不舍得咬。


    —


    师姐是个极好的人。


    她会在看出自己心中挂念后,派人寻找阿姐,又带着她返回人间,与阿姐相见。


    那时的阿姐已然垂垂老矣。


    可是阿姐一眼就认出了祝游,她温柔笑着,“小游好好长大了。”


    祝游在人界送了阿姐最后一程。


    师姐陪着她。


    还不熟练地安慰她,透着身为上界殿下绝不会有的笨拙,“凡人命数有常,不必伤心。”


    这哪里是安慰人的话?


    祝游抿着唇,沉默。


    “人有转世轮回。”师姐轻声道:“我会找到你阿姐的转世,你们还可相见。”


    祝游摇头,她初次历经亲人离世,心中悲痛,但却很理智地回复:“转世了,就有了新的造化,阿姐会认识新的人,有自己的亲人,我与阿姐的缘分……就到这了。”


    她望见师姐的眼眸,似是在沉思。


    嘴唇微微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祝游不会知晓,郁晚雨心中流淌的念头。


    她想,若是祝游,无论如何,她都会找到她。


    —


    当原形发生变化之后,祝游知晓,自己不是鱼,而是银龙。


    她额头有些疼,蹭着师姐,眼里水润,“师姐……好痛……”


    其实没这般严重,不过是要长出银龙的角而已。


    祝游故意卖可怜,但师姐很好骗,她轻柔地替自己抚慰,轻缓揉着自己脑袋。


    她的目光里只剩下师姐。


    “……为何这般看着我?”


    听到师姐因为困惑而显出几分不同往常,有些柔软的嗓音,祝游被蛊惑一般,凑过去。


    先是用脸颊贴了贴师姐的脸颊。


    随后……


    祝游胆大包天,用唇碰了碰师姐唇角。


    师姐怔住,眼眸微微睁大。


    随后,她轻轻皱起了眉。


    “对不起师姐!”祝游愧疚又懊悔,“我不该这般做,是我冒犯了师姐。”


    她担忧又小心地看着师姐,她怕师姐生气,不是怕师姐的责罚,而是……害怕师姐的厌恶。


    师姐唇线抿直,用手按住她肩膀,不准她逃离。


    难言的沉默。


    好几息,祝游听见师姐含着冷意的声音,“从哪学的?”


    她当即坦白从宽,语气柔弱,“就……江师姐她们……”


    师姐眉皱得更深,让祝游后半句吞进了肚子里,不敢说自己胡乱看了些江师姐她们给的话本子。


    祝游感到师姐的手更加用力收紧,她离师姐近了些。


    原本就很近了,现在两人的发丝都搭在了一起。


    “她们,可有对你做……方才之事?”师姐问道。


    祝游摇摇头,“不曾。”


    她发现师姐眉心松开了,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祝游不知晓缘由,却直觉般跟着放松下来,眼睛弯起,“师姐?”


    郁晚雨瞧着她这模样,眼眸半掩,须臾后,用手指轻轻搭在祝游脸颊。


    轻声却不容置疑地嘱咐,“不可对旁人做这种事。”


    “嗯!”祝游当然知道了。而且……她也只想,对师姐这般做。


    她像是鱼儿吃到诱饵,得寸进尺,想要吃到更多,“师姐……那我,还能……再亲亲你吗?”


    师姐手指烫了似般离开,但没有彻底离开祝游,轻轻搭在她发丝上。


    “如果。”她说:“你乖的话。”


    —


    祝游当然很乖了。


    不然,师姐怎么会叫她小乖呢?


    她得意洋洋,寻了好多机会,让师姐找不到任何理由来拒绝她。


    起初,是祝游主动亲吻师姐。


    “这次。”祝游讨好道:“师姐,可不可以……”


    她用手指点点自己的侧脸,意味很明显。


    师姐平静看着她。


    祝游其实害羞得不行,她坚持了一会,移开了目光,“那、那……”


    她想说算了。


    师姐却伸出手,抚在她侧脸,倾身过来。


    柔软的唇相贴。


    祝游瞪大眼睛,很快,她的眼睛被师姐用手遮住。


    “专心。”


    师姐如往常般教导她。


    这一次也……教了祝游新的东西。


    —


    后来,祝游明白这种关系应当叫作道侣。


    “师姐。”她期期艾艾,“……你怎么还不给我名分呀?”


    像话本子里那些过分的角色,欺骗感情!


    师姐望着她,眼眸流露出从不给旁人的柔软,“是吗?”


    祝游重重点头,“是!”


    她语气还透出亲近的埋怨,“都好久了呢。”


    “这般久了,祝师妹也不曾言语。”师姐淡淡道:“我原以为,你不过当我是消遣。”


    啊?


    祝游瞪大眼睛。意识到,糟了,被倒打一耙了。


    师姐又说,“是祝师妹先亲的我,不是么?”


    好、好像是……


    祝游惊奇地发现,原来是她不对……


    她弱下来,讨好地蹭过去,“那师姐,我们……是道侣了?”


    “嗯。”


    师姐又唤她小乖,给了她奖励。


    —


    银龙,是妖界的王脉,是龙神的子嗣。


    祝游是后来才知晓此事。


    从……师姐的母亲,上界如今的执掌者,那位言出法随,如同天地真意化身的仙尊那里知晓。


    “晚雨需要订下婚约,你的地位不够格。”


    仙尊的声音毫无情感,却洞悉一切。


    —


    祝游回了妖界。


    龙神不会管俗物,但接见了她。


    这位天生神灵并未用真身来见她,只有声音。


    “一头小龙,从上界而来。”


    龙神淡淡一语,不多言,给了祝游赐福与传承。


    有了龙神的承认,祝游顺利有了继承权,能够竞争妖界的王位。


    妖界有两位神灵,九尾白狐与银龙。原本两位神灵关系并不友好,但如今妖界情况特异,两支妖族,决心联合起来,选出唯一的王。


    —


    祝游在妖界数百年,她的天赋,心性,智谋在这代妖里脱颖而出。


    万般艰辛,幸好最终,还是得了两位神灵青睐,成为妖界之主。


    在继位的当天,在两位天生神灵的支持下,赴上界。


    “师姐。”祝游万般郑重,“请与我成婚。”


    早已隐去的史官记载,新王祝游求娶殿下,殿下允。


    —


    红烛燃着。


    在烛光中,祝游望见师姐不再是白衣,她身上的礼服繁复,与自己一致,都是红色的。


    那些花纹精美,祝游低头望着,微红的脸颊,视线恍惚,像是在认真看着花纹的丝线。


    又像是……在瞧着衣袍勾勒出的细腰。


    师姐似乎被衣服的颜色映红了脸颊,她美得那般惊心动魄,伸出手,轻轻握住祝游手腕,在其手腕内侧轻而缓地抚摸。


    床帘遮蔽。


    这一夜,祝游没有让师姐教导。


    她已然学会了,如何让师姐……舒服……


    —


    往后。


    欺骗、背叛、血……无数的噩梦纠缠着祝游。


    妖界毁坏,要想存活,保留部分领地,只有两位神灵付出极大的代价,将妖界与人界相连。


    她们原本是天生神灵,在上界地位特殊尊贵,但失去妖界后,实力大损……该如何自处?


    一切的一切,都来自于上界执掌者的谋划。


    她要让师姐,比她更近一步,成为真正天地意志的化身。


    妖界的神灵们是阻碍。


    而师姐……


    不,她,郁晚雨,也是谋划的一员。


    祝游痛苦于她的欺骗,更恨她为达目的,牺牲了这般多的妖与人。


    她想杀了她。


    让仙尊的谋划失败。


    祝游闯入了上界,直冲郁晚雨所在的宫殿。


    她执剑,横在郁晚雨的脖颈上。


    “你不会动手。”


    道侣,妻子……深恨之人。


    祝游伤势很重,她原本应当快速修复,可体内修为却在慢慢流逝。


    她能够猜测到这种情况的原因。


    心头血。


    郁晚雨曾向她取走心头血,对师姐而言,只需小小布阵施咒,就能让她死去。


    祝游放着狠话,历数她的罪孽。


    一桩桩一件件,说来说去,不过是希望自己,动手吧。


    趁着还能挥动剑,杀了她!


    祝游想,她必须杀了她。


    不然……那些无辜死去的生灵,又有什么能来慰藉呢……


    动手啊!


    祝游出剑了。


    却是朝着自己。


    她又比师姐好到哪里去,那些罪孽,有一大半,都该落到自己头上。


    是她……害了那些人,害了信任自己的子民……


    “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愿我如此。”


    她用了法术,泯灭自己的神魂,不留一丝痕迹。


    祝游不该存在于世了。


    最该死的人,一定是自己。


    她眼角滴落泪珠,混着血,落在郁晚雨眉心。


    —


    这就是,祝游的一生。


    她原本不该,也绝不会,重生为人。


    第204章 大劫


    ◎我要一个答案。◎


    料峭秋风,树叶枯黄,落了满院,静谧且寂寥。


    祝游醒来时,郁晚雨就站在院子里。


    当听到推门声后,她侧头,望了过去。


    隔了数不尽的年岁,她们终于相逢。


    祝游手倚着木门,直直望着她。


    那双眼睛微微红润,似乎是落过泪,但眼底……全是憎恨。


    郁晚雨平静回望。


    两人久久,都未曾有人开口,院子里剩下压抑的沉默。


    “郁晚雨。”祝游问她:“你还想对我做些什么。”


    她不再唤她师姐,甚至连亲近些的称呼都不愿使用,喊出名字的瞬间,眼神里闪过厌恶。


    郁晚雨全盘接受,她语气如常,“我要你,应劫。”


    “霜寒派,是大劫的起始。”她道:“我以身推演过许多次,都失败了,而你,会是成功的契机。”


    祝游笑了下,笑容带着讥讽和冷意,“我凭什么帮你?”


    “你不得不。”郁晚雨不曾受到丝毫影响,“大劫过后,唯有上界能够保存自身,不论是人界,亦或者是苟延残喘的妖界,都将毁于一旦,你不会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


    所以,她有恃无恐,干脆地让自己回想起了那些记忆。祝游恨她,恨她将步步都谋算清楚,让她无从招架,连生死都不由自己。


    偏偏她还要再道:“这二十几年,是赠你的报酬,你见到了阿姐,重新有了银龙血脉,身旁如以往那般有好友相伴……”


    祝游出声直接打断了她,“甚至,还有你这位上界殿下的献身,是吗?”


    她眼里透出嘲弄,“你没旁的招数了么,郁晚雨,你……”


    祝游将更为难听的话咽了下去。


    心里疼痛难忍。


    爱与恨交织,她不想承认前者,可那份爱太疼了,让她无法忽略。


    越是如此,心中恨意便愈加深厚,恨到无法克制自己。


    “阿姐转世轮回起码数十次,你打扰她,将她扯进你的谋划当中,你真下作。”


    郁晚雨让阿姐成了自己此世的娘亲,又让她早早离世。


    上位者为达成目的,从不在乎蝼蚁感受。那位仙尊如此,郁晚雨亦是如此。


    “我不会让你如愿。”祝游眼眸里泛起红,全是浓烈的憎恨,“一定不会。”


    郁晚雨手心轻握,淡然道:“我会如愿。”


    “你无法不配合我,祝游,你从来都明白。”


    又是这般……


    祝游狠狠咬了舌尖,像是要用疼痛来提醒自己,淡淡血液的味道让她冷静下来,“不妨试试。”


    —


    祝游自行离开了霜寒派,前往了海底。


    她要去见,龙神。


    “祝游。”


    海底的王,东微见到祝游,格外兴奋,“你终于来瞧瞧我了。”


    她迅速化为原形,盘到祝游头顶,尾巴扫啊扫。


    祝游原本就疼爱她,现在心中还有对妖们的愧疚。


    若不是她以往犯下过错,她们又何须挤在这一处海域。


    祝游抬手,轻揉小龙的脑袋。


    东微用脑袋顶顶祝游。


    这些动作太过相似,祝游几乎是瞬时想起了自己与……


    她立即打断了自己的思绪,提起正事,“我需要面见龙神。”


    东微歪脑袋,“神明大人,如何能见到?”


    守在一旁的丞相,打量祝游,随后恭声道:“先王离世时,龙神曾投来气息,想必龙神的目光并未离开吾族,若是神明想见游殿下,必能见到。”


    “丞相你真聪明!”东微决定今日要好好做课业,不让丞相生气。


    祝游颔首,“是如此,所以我需要前往祭庙,等候龙神垂怜。”


    “这些时日,你们无需管我,若是一月过去,龙神不曾注视,便是祂不愿。”


    东微懵懵懂懂,好奇问道:“祝游,你为何想见龙神?”


    “……我要一个答案。”


    祝游拳头攥紧,她眼里情绪涌动复杂,无人能够辨识清楚。


    —


    数月之间,祝游先往海底,后赴九尾白狐一族所在领地。


    无人知晓她都做了些什么。


    最终,祝游再次回到了霜寒派。


    好友们当她又出门游历,秋水小小埋怨,“出去折腾好几年,又急着出门,祝游你都没有见见我这些年的成果呢。”


    “就是。”白溪也谴责,随后又小声叮嘱,“你怎能道侣还未哄好,就又往外跑,这可不行啊祝小游,你这样,极其不负责任!”


    祝游眼神半掩,充当没听见。


    可没想到,掌门派人将她唤了去。


    祝游御剑来到明镜峰,眼前花草繁复,馥郁香气,都是那般美好恬静。


    她落到地上,剑收入腰间剑鞘之内。


    像是想多多观赏这些花草风景,祝游走得很慢。


    但再慢,路也有尽头。


    祝游来到掌门常待的院落,果不其然,见到了郁晚雨。


    两人目光不经意遇上,又很快分开。


    “掌门。”


    祝游往前两步,先行一礼。


    就是在这处地方,她听见掌门请求晏师伯杀了自己。


    “好孩子。”坐在藤椅上的温之庭招招手,示意她靠近过来。


    祝游过去后,蹲下来。


    掌门如她少年时那般,将手放置到她头顶,轻轻揉了揉,“修炼要紧,但也要记得休息,不要将自己绷太紧,这于修炼无益。”


    祝游仰起头,望见掌门温柔笑容。


    那时的掌门也是这般笑着,将她藏了起来,遮住了她视线,不让她看见那血腥画面。


    “……嗯。”祝游应下。


    随后在掌门的示意下,站了起来。


    掌门瞧瞧两个孩子,见她们之间站的有些远,“怎这般生分,闹别扭了?”


    眼见掌门露出些担忧,祝游深呼吸,往郁晚雨的方向靠了靠,“无甚,不过是些许小事。”


    她偏头,看向郁晚雨,微笑:“如今……都*好了,是么,师姐?”


    笑意不入眼底。


    郁晚雨知晓这个方向师尊瞧不见,她颔首,“嗯。”


    “如此便好。”掌门也不知信未信,问道:“小游,你这些时日还是要回初景峰居住?”


    祝游神情一顿,“不。”


    她声音轻松,面上神情却冷淡下来,“既然和好了,我是想与师姐同住的,师姐,你可愿意?”


    “这样?”掌门笑容加深,温柔道:“你师姐自然是愿意的,傻孩子。”


    祝游微微弯了弯眼睛,“是吗,师姐,你怎不说话?”


    这样的祝游,郁晚雨从未见过。


    她接受祝师妹憎恨厌恶自己,无论是讥讽冷笑都无妨,可在看见祝游明明痛苦,却被迫伪装笑容……


    她心中疼痛,无法言语。


    郁晚雨避开祝游眼神,声音低了些,“师尊,今日便到这里罢,我还有些事宜。”


    她几乎是话语落地的瞬间,身影就消失了。


    祝游望着她原本站立的地方,有些出神。


    “小游?”


    直到掌门的声音将她唤回来,她听见掌门宽慰道:“晚雨近些时日,确实忙碌,她并不是不想见你。”


    “……嗯。”祝游声音很轻,“我知晓。”


    —


    当夜。


    祝游当真回到了她们原先一起住的庭院里,还去了郁晚雨的厢房。


    “怎么。”


    祝游倚靠着书案,双手撑着,俯身,看着郁晚雨,“你以为我是嘴上说说,实则不会过来么?”


    郁晚雨手中还拿着毛笔,她抬眸,平静看向祝游,“你可回你的厢房。”


    祝游盯着她,“不,我就要在这。”


    “你若是不愿意,你自行去旁的地方,我既然答应了掌门,就会做到。”


    两人曾千百次对视,那些时候,和洽自然,到了如此,对郁晚雨来说,则像是提醒。


    每当祝游看向她时,都在提醒她,祝师妹……只恨她了。


    她曾经有那样清澈的眼眸,看着她时,眼睛弯弯,溢出来的全是信任与亲近。


    郁晚雨移开目光,“无妨,你若自寻麻烦,我并不阻止。”


    她神情如常,提笔继续处理文书。


    祝游继续看了她好几息,之后才收回手,坐到一旁。


    烛火燃烧了半截。


    夜色深深。


    两人在无比寂静的范围中,自行做着各自的事宜。


    往后几日,皆是如此。


    哪怕掌门并不会来她们的院落,两人却如同怕被发觉一般,夜夜都回到了郁晚雨的厢房当中,沉默的各自行事。


    偶尔,郁晚雨会望向祝游。


    她修为比祝游高,不会让祝游发觉她的目光。


    在那样的时间里,郁晚雨不会掩盖自己,她近乎贪恋地望着祝游。


    就像……不会再有这样的时刻了。


    每一次,仿佛都是最后一次。


    从始至终,祝游都不曾抬眸看过郁晚雨一眼。


    郁晚雨并不意外她的表现。


    ……小乖。


    她在心里偷偷地唤她的小名。


    唤完,又认为是罪恶,冒犯了祝游。


    郁晚雨缓缓收回目光。


    恨她吧,祝师妹,千万不要……


    对她有丝毫不忍。


    —


    “你什么都没做错,却要遭人凌辱。”


    江真周边环绕着陌生的声音。


    “凭什么他们这些品行恶劣的人可以成为亲传弟子,你就不怕他们以后更加为所欲为,去肆意伤害旁人吗?”


    “难道你不想受到旁人的尊敬,不想成为像祝游那样名誉天下的修士?”


    “你们以往处于相同的境遇,如今却如天地般相隔甚远,永远无法触及……你不曾羡慕她?甚至……你渴望有她这般的地位吧?”


    “我,不,我们,可以帮你。”


    —


    破碎!


    牧入声低头,双眼被白丝绸覆盖,她用手指轻轻触碰。


    方才用来卜卦的玉石,已然碎成碎末。


    “师尊。”她好听的嗓音依旧,带上笑意,“劫难,当真要来了。”


    牧入声以往苍白的面容此刻透出近乎病态的红润。


    —


    剑尊耗费十来载光阴,终于捕捉到了魔君的踪迹。


    她循着那些痕迹,再一次,亲自来到了魔君面前。


    “月华。”


    魔君面容年轻,语气带着几分愉悦,“你该回霜寒派瞧瞧了,那里,热闹着呢。”


    第205章 劫起


    ◎她的身后,有千万生灵。◎


    明镜峰大殿外有一长长阶梯,台阶近似白玉,温润雅美。


    祝游盘腿坐于台阶,剑横放在双膝之上。


    她如同大殿的守护者,又好似只是在这里休憩。


    整个霜寒派笼罩在恐慌当中。


    今日,当日光初蒙时,所有留驻在霜寒派的年轻弟子们都接收到了掌门的手令。


    【逃出霜寒派,不可信任任何一人。】


    起初弟子们不知所谓,内心不安,听从命令往门派外撤走时,仍然是与亲近的同门结伴。


    但随着身边亲近之人忽然拔刀相向后,一切都乱了。


    困惑,不敢置信,惶恐……弟子们不再靠近彼此,奔逃起来。


    不知情形,突如其来的大变让这些年轻修士慌了阵脚,所幸,他们修为还低,哪怕猛然遭逢同门袭击,也不至于直接丢了性命,还能寻得机会脱身。


    “他们虽年纪尚浅,但也是千挑万选进入的霜寒派,相信他们能够寻得生机。”


    祝游的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她睁开眼,向来人望去。


    那是学宫的教习,任明。


    掌门的手令只让年轻弟子们离开,至于教习,长老,甚至上几代的弟子们都留了下来,抵御外敌。


    不……如今情形,或许应当叫作,内敌。


    霜寒派大阵严密,没有手持弟子令牌的外人无法顺利进入,但此时宗门内却出现了好些魔修。


    任明在祝游旁边坐下,劝说道:“祝游,你也快些逃出去吧,这里……是属于我们的战场。”


    “是我先前没处理好江真的事宜,让她受了委屈。”她歉疚道:“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会与魔修勾结,在宗门内替魔修设下传送阵法。”


    江真痴迷植物,自从进入内门以来二十余年,都在孜孜不倦地研究着宗门内的灵植,因此她的足迹遍布全宗上下。


    可以说,整个宗门里,再没有人比她对宗门各峰了解更深。


    霜寒派占据整个山脉,无法做到门派内各处都有严密的阵法监护,故而找到某处薄弱的地方,对于江真来说太过轻易。


    祝游垂眸,望着膝上的剑。


    “……你不要自责。”任明将手搭上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这一切都与你无关,是宗门里有些蠹虫。”


    她眉毛下压,眼神转而有些冷酷,“是他们,染脏了霜寒派。”


    祝游侧头,看向任明。


    “所以,这便是任教习您动手的理由?”


    任明眉毛轻扬,神情温和,透着些笑意,“啊,果然。”


    她亲近地靠近祝游,“你发现我了。”


    “是从哪些地方?”任明状似好奇,“可否教我?”


    祝游的剑飘起,剑柄抵在任明肩膀,将她推远了些。


    任明顺从地收回手,仍然含着笑望着祝游,眼神鼓励,像是以往在学宫时,教导弟子的模样。


    “江师姐绝不会与外人合谋做出危害霜寒派的事情。”祝游语气冷淡下来,“任教习,在宗门待了近百年的你,只要有心,布下阵法并不难。”


    “就凭这理由?”任明手放到膝盖上,闲散坐着,仿佛要闲聊下去。


    祝游摇头,“还凭你此时来寻我。”


    “我不过金丹修士,对魔修来说,不值一提,不需要刻意来杀我。”


    她看着任明,“唯有你,你们这些肮脏的方外之物,才知晓我的特殊。”


    “别再占据着任教习的身份与我说话了。”祝游心里有悲伤涌出。


    任明教习是那样好的长辈,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被占据了躯壳,还利用她的躯壳来伤害她爱护的霜寒派。


    “祝游,好多年不曾见过了。”任明爽朗大笑起来,“我未曾想过你还能活着,你当初如丧家之犬,奔逃出妖界,这次你选择不逃了?”


    祝游目光冷冽,“血海深仇,今日一一清算。”


    —


    剑尊手握着剑,看着魔君,“你与方外之物合作,死过一次,变得下贱了。”


    魔君并未因月华的话语而神情不悦,她摇摇头,“月华,你比之我,算得年轻。”


    “年轻是件好事。”其实,魔君如今的模样瞧起来比剑尊还年少些。


    两人应当算是生死仇敌,此时相见,也必定会有一生一死。


    但此时她们之间气氛竟可以说是融洽,就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会面一般。


    魔君打量着剑尊,“昔年,我就如你这般,可飞升,却不愿飞升。”


    “我不知你缘由,但你可想知晓我为何宁愿死在你们这些修士手里,也不飞升至上界?”


    剑尊颔首,“愿闻其详。”


    “因为。”魔君嘴角勾了轻笑,“飞升至上界,吾不过一蝼蚁。”


    她眼里忽然现出狂热,“而留在这里,吾可让上界一同灭亡!”


    “人界才是三界的根本,人界根基损毁,上界犹如无根浮萍,天地俱失,届时什么天神天仙通通会死于灵气消亡,月华,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趣么?”


    也许,该称为疯狂。


    剑尊眼神一变。


    她回想起,百年前,死去的天机谷上任谷主推算,魔君飞升,会夺取苍生气运。


    如今看来,那位前辈也许误解了卦象。


    “你以杀行道,苍生不是你的目的,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灵仙尊才是。”


    魔君微笑,“月华,你知我。”


    这位人界数千年来,最为经天纬地与可怖的魔修,谋算之深,在今日之前,无人料想得到。


    “不。”剑尊以衣袖轻擦剑锋,面容冷峻,“你千不该万不该,与方外之物合谋,今日,某将诛你。”


    魔君毫不意外剑尊的回复,她只笑着,“此战,无论死生,吾都是胜者。”


    她的目的在剑尊来到她面前时,已然达成。


    没有剑尊留守的霜寒派,又如何能阻止大劫?


    —


    落了雨。


    雨势渐大,淋在霜寒派各处。


    晏行水执剑挡在掌门身前,她皱着眉,看着那些长老,“疯言疯语,不知所谓!”


    那几位长老甚至有些还算她们的长辈,此时竟围攻起她们来,还号称,“温之庭篡改昔年傅掌门手令,她本就不该是掌门,今日不过拨乱反正!”


    “满嘴胡言,身为正道大宗长老,居然被魔修蒙蔽,你们的年岁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晏行水心中恼怒,面上都带出了怒意,恨不得将他们的舌头全都一剑割了,好闭上嘴清醒些。


    掌门数十年前为卜卦,修为受损,又是阵法师,如今境界虽在大乘期,实则发挥不出完全的实力。


    此时虽有晏行水勉力支撑,但在数位长老的围攻下,两人还是显出颓势。


    ……月华不在啊。晏行水抛去这些念头。


    无论如何,她都会护住阿庭。


    晏行水心中回想起,映雪为她捎来的字条。


    【行水,若身遇险境,一如以往。】


    师尊,一定在看着她。


    哪怕飞升上界了,也没有忘记她。


    所以晏行水绝不会退却,她会担负起师姐的责任,护好师妹,守护好霜寒派。


    一如既往!


    —


    北境呼啸,如天地哀嚎。


    “为何不是我?”


    时乘有些困惑,她看向祭酒,问道:“我身负剑骨,如今可驱使仙剑太初,为何承担劫难之人,不是我。”


    人界至今,大劫有数次发生,每逢大劫,必将有大运之人承载天地气运,以渡过大劫。


    不过这一次,是前所未有的困难。


    时乘并非骄傲自满之人,只是她认为此世承担这万千重担的人,不是郁晚雨,便该是她了。


    如何,会是祝游?


    祭酒伫立着,目光望向东南方向,那是霜寒派所在的方位。


    “时乘小友。”她温和一笑,“若祝游未降于此世,那人确实会是你。”


    “但显然如今,天地知晓,此世更需要谁。”


    时乘神情一贯冷淡,她颔首,认真道:“那么,我将成为祝游的同伴,竭尽全力替她扫清障碍。”


    “不止是你。”祭酒望向她,“她的身后,有千万生灵。”


    —


    “人皇印。”


    任明看着这方小印,眼里流露出忌惮与渴望,“拥有了这方神器,吾族就能更加顺利地占据人界。”


    方外之物要进入人界,必须有被天地认可的身份。


    人皇印的气息,能够遮掩方外之物。


    祝游将人皇印悬挂在身前,与却邪剑碎片一同。


    她手中的长剑已然受损。


    方外之物的进攻都带上了污染,祝游的剑虽是秋水费心炼制,但在品级上,仍然不够。


    唯有仙剑,才能在与方外之物的对决中,保持自身完整。


    可惜霜寒派的仙剑沉睡许久,连剑尊都无法唤醒。


    “真遗憾。”任明道:“这具身躯修为太过低劣,无法轻易捏死你。”


    两人方才的对决中,祝游并不处在下风。


    因为任明的修为原本也就在金丹期。


    “但是。”


    任明笑了笑,“我当然做了别的准备。”


    她气势忽然高涨起来,修为境界窜升,不过须臾间,居然跃然到了元婴期,且是元婴后期!


    “好了。”任明道:“祝游,跟你玩够了,你现在确实弱得可怜,你的新身躯太稚嫩了。”


    以往的祝游在上界都算得上强大,她的修为只比天生神灵差上一截,是前所未有的绝世天才。


    所以,哪怕被算计,她也在深受重伤的情况下,强行保留下了部分妖界领地,支撑到了神灵们的阵法生效。


    占据任明身躯的方外之物,很欣赏祝游,当然,也恨极了祝游。


    “从今日起始。”任明道:“人界江河波涛不休,金乌永不落下,天灾造就人祸,当生灵逐渐消亡,便是吾族占据人界之时。”


    “祝游,正如你当年无法阻止吾的谋划,今日,你也终将失败。这一次,你会彻底死在我手里。”


    第206章 眼泪


    ◎一滴泪珠,砸在祝游眉心。◎


    暴雨,暂时遮蔽了日光。


    祝游仰头,看向那轮大日。


    江河泛滥,昼日永恒,生灵涂炭的未来,似乎就在眼前闪过。


    那些甚至在如今都无充足食物,无遮蔽风雨居所的生灵,到了那样的境地,人界会化作痛苦的炼狱,无有可逃离的。


    她望向那占据任明身躯的方外之物,“如若江河波涛不休,那便治水。


    “倘若大日永不落下,不妨射日!


    “你以为今日之胜负会决定人界存亡?”


    祝游勾起笑容,“究竟是你太过害怕我,将我看得太重,还是你将此世千万生灵,都不放在眼里?”


    她的眼眸,蕴着平和与坚定。


    任明却觉得好笑,“事到如今,虚言两句就会让我退缩不成,祝游,你以为我不知晓郁晚雨推演过多少次么?


    “百次千次,每一次,当吾感受到推演的结局时,都在迫不及待。你是唯一的变数,只要杀了你,就再不会有任何变动!”


    她手上现出武器,向祝游袭来!


    —


    霜寒派,玄心泉。


    在宗门内各处萦绕着斗争混乱之际,身为门派的继承人,本该踏入战场的郁晚雨,却出现在了这里。


    她仍然一袭白衣,眉心点缀着淡淡红痣,圣洁出尘。


    玄心泉弥漫着雾气,如白烟缭绕,遮蔽身形。


    “您来了。”


    玄心泉的泉灵没有化身,但它确实萌生了意识。


    天地蕴育而出的造物,有其特殊。


    人界之所以是三界根本,究其缘由,是因同属一方天地,而天地最先创造人界。


    郁晚雨迈步于泉水之上,泉水平稳妥当地接纳着她,将她指引去泉心。


    十一年前,昭明帝的残魂在这留了布置。


    她,不……应当称为祂。


    昭明帝从不曾放弃人界子民。只是……当一条道路行不通时,她干脆又决绝地放下了所有,重新开始。


    亲密无间的丞相,赤诚相待的臣子,万人之上的权力,执掌神器人皇印的威赫,她全都不要了。


    为的就是这一刻……从持有人皇印,知晓近千年后,人界会有大劫现世开始。


    昭明帝放弃了自己的身份,开始布局。


    “祂的指令,我必将遵守。”玄心泉语气恭敬,“十一年来,遮蔽天机,未有任何生灵察觉。”


    郁晚雨眼眸平静,她仰头,望向看不清的天空。


    —


    冶江。


    “神剑必将现世!”


    纪德近乎癫狂地怒吼道:“只有你,才能够锻造神剑!纪秋水!担负起你的使命!”


    炙热的高温,连靠近都会将玄铁融化。


    哪怕有炼器熔炉遮掩,都扑着窒息般的可怕热气。


    秋水竟不知何时,返回了冶江。


    大抵,是在祝游无心顾及旁余事情之时。


    “你现于此世,被玲珑心挑选中,就是为了今日,以身炼剑!”


    纪德双目赤红,他指着天空,“你瞧见了吗?那轮金乌!你又听见了吗?天罚将落下!天地大变之时,是你炼器最好时机!


    “若无人执神剑,我们全都会死,从上古延续至今的纪家也将消失!”


    秋水看向那熔炉。


    如果……被烧融的话,会很疼吧?


    她回想起,曾在那秘境中看到的炼器法子。


    【身怀玲珑心者,可炼神剑……】


    但是。


    要是能帮到祝游的话……


    记忆中面容带着稚气的少年笑着对她道:“是,我们是好朋友。”


    秋水就不怕疼了。


    身为炼器师,又独具天赋,秋水对自己炼制出来的法器有所感应。


    她能感受到以往为祝游炼制的剑已然破损,无法使用。


    现在,好朋友,要为好朋友,炼造一柄新的剑。


    就像她曾经承诺过的那样。


    “以后,我会替祝游造一把绝世仙剑。”


    秋水笑了笑。


    祝游,你没想到吧,秋水会造比绝世仙剑更厉害的剑给你!


    她可是最最最厉害的炼器师啦。


    你一定要记得,夸夸她呀,就像以往那样。


    祝游最好了。


    —


    修仙界西北。


    这里的江河在雪融之时,才会奔流。


    平常时候,这里干燥炙热,不适宜凡人生活。


    同时,这里是距离金乌最近之处。


    小七,不,还是叫她萧启罢。


    萧启背着弓,她以往是个没什么表情的少女,长大了些,也是个没表情的青年。


    “你的意思是。”她道:“老大需要我。”


    在她几步身前,有一服饰奇特的女子,她眼眸似流淌的金色长河,高古神秘。


    此人,自称司命。


    萧启不知晓司命是什么,又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眼前人如何找到的她。


    毕竟她是一个从小在狼堆里生长起来的无知者,前半生被利用,无人关心她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他们只为了她能在特定时刻死去。


    后来的萧启,慢半拍地厌恶起了被算计,狼的习性让她珍惜性命。


    “好。”她道:“我随你去。”


    但。


    只要是关于老大,关于祝游,哪怕赴死,萧启也不会有任何犹豫。


    —


    白溪哽咽着,以手掩面。


    闻人医仙俯身,在其穴位扎上银针。


    “孩子,不要怕。”


    “你不会变成,自己以往厌恶的人。”


    —


    祝游。


    你不知多少人,在为你努力。


    若你知晓,又该是怎样的悲痛。


    —


    “恨我。”


    郁晚雨低声自语,“祝师妹,一定要恨我。”


    万千罪责,都归于她一身。


    她捂着心口,好似无力地跪到地上,趴伏下来。


    —


    “去死罢!”


    任明一刀朝祝游斩去,“哪怕你秘密晋升至元婴期又如何?对吾来说,仍然不值一提,不过抬手可灭!”


    祝游避过要害,但那刀仍然在她胸膛前留下刀痕。


    银龙的体质在方外之物的特殊法力下,似乎没有任何用处。


    轻易就被砍进血肉当中。


    那些法力化为蠹虫,钻入祝游血脉当中。


    她的青筋暴起,无法抵御。


    任明勾起笑,欣赏起祝游将死的神情。


    “你的新身躯怕是无法承受了,这次死了,要死得干脆一些,别再为吾族找麻烦了。”


    祝游跌落到白玉般的石阶上,她想以剑撑起身躯。


    可剑却已然到了极限,遽然断裂成细碎碎片。


    祝游无力倒下,勉强用手撑住。


    她剧烈咳嗽,吐出黑血。


    生机在消亡。


    绝不能……倒在这里!


    祝游身前的却邪剑与人皇印一同漂浮,散发光芒。


    那些蜂拥而至的大道气息想要治愈她。


    可是……


    徒劳无功。


    她的身躯迅速被蠹虫爬满占据,它们破坏着这具躯壳。


    “早就想好办法对付你了。”任明恨恨道:“你以为失败过一次,我不会有所长进么。”


    祝游额头磕向白玉石阶,重重一声,想让自己清醒些。


    任明却不再纵容她活下去了。


    她慢慢靠近,一刀斩向祝游!


    —


    “行水师姐,你快逃走罢。”


    温之庭眼见晏行水身上布满新增的伤势,无法再容忍自己躲在师姐背后。


    现在来围攻她们的人,不止那几个长老了,还有些魔修,或许他们已全都是方外之物。


    晏行水缓缓摇头,持剑的手用力到有些颤抖,“阿庭,放心,我一定带你出去。”


    “你做不到的,晏行水。”不知是谁在说话,“没有了月华,你如何护得住你师妹。”


    晏行水少见的笑了笑,“你说错了。


    “月华在做她该做的事情,她不需来护我们。”


    方才那人又道:“她中了陷阱,会死于魔君手里,而你们将死于我们手里!”


    又是猛烈攻击袭来。


    打斗间,此处山峰甚至已然毁掉一半。


    晏行水的血沿着手臂,顺着手指滴下。


    但她仍然守在阿庭身前,未让阿庭受到丝毫伤势。


    “行水师姐!”温之庭眼里涌出痛苦。


    晏行水却握住她手,轻声道:“别怕,阿庭,你还记得吗,以往,当我们遇到危险的时候……


    “师尊……师尊都会保护我们……”


    温之庭不知行水师姐为何此时会提及此事,她只是含泪点头,用力回握,“师尊从来都是如此。”


    轰隆!


    几座山峰之外,灵气直冲天际!


    这猛然的变动无法不让她们关注。


    “是啊。”晏行水忽然灿烂笑起来,如同回到少年时。


    她说,“一如从前。”


    一道身影,出现在她们前方。


    像是突然出现,又好似从未离开。


    温之庭眼神怔住,眼泪盈出眼眶。


    那前方的身影如记忆中一般强大,哪怕只是窥见背影,温之庭已然知晓那人是谁。


    她是……师尊!


    那人回头,以食指轻放在唇前,“嘘。”


    温之庭知晓师尊的意思。


    不可为天地知。


    但她眼眸睁大,震惊到嘴唇微张。


    因为,师尊的面容却与记忆中截然不同!


    反而与某个知晓的人一模一样……


    昭明帝!


    —


    任明将祝游杀死了。


    她眉眼舒展,笑着走进,想要取走自己的战利品。


    人皇印。


    至于旁边这小小碎片,虽不甚重要,但一并拿走便是。


    可是当任明伸出手时,这两样事物却如同从来未曾在此地出现过一般,赫然消失不见!


    任明视线凝固,心中涌起强烈不安。


    她仔细检查祝游尸首,确认,此人已经死了。


    但当看到冲天灵气时,任明猛然明白了过来。


    该死的郁晚雨!


    —


    郁晚雨趴伏在一具身躯上。


    那人闭着眼,神情安然。


    她沉睡了数千年。


    郁晚雨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小乖。”


    她轻轻自语。


    这具身躯原本的伤势,被她自己破坏的心脏,在分离的数千年里的头几年,就被郁晚雨治愈好。


    只是哪怕治好伤势,祝游,也再未睁开眼。


    郁晚雨抬头,望着她的睡颜。


    “你该醒来了。”


    她又俯身,亲吻祝游。


    唇齿接触之间,几滴血珠,进入祝游体内。


    那是,祝游的心头血。


    郁晚雨看着自己的妻子,手指用力收紧。


    收紧到连自己都有些疼痛。


    她害怕极了,惶恐极了,不安极了。


    是天地垂怜吗……


    那沉睡了数千年的人,睫毛颤动,当真睁开了眼睛。


    一滴泪珠,砸在祝游眉心。


    过了几千年后。


    她将眼泪,还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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