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吻了她。◎
夜间,祝游顺利见到了师姐,这让她松了口气。
她从掌门那求了办法后,最怕的就是今日师姐要去忙碌,不回庭院这边来。
“师姐!”
祝游的声音带着些喜悦。
郁晚雨停下脚步,看着她,似乎是有些疑惑。
当然,她惯例是没什么情绪的,表情也是平静的模样,祝游自己看着,自己将师姐定义为在疑惑。
这么想着,她乐呵了一下,脸上笑容更为灿烂。
“今日心情很好。”郁晚雨问道:“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祝游几步就走过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吞噬干净。
卧房中有照明的法器,形状是明珠,散发出来的光芒柔和,似朦胧月光。
这明珠卧房内有几盏,光亮也可调整。
祝游方才在房中等待时,只就近驱动了一盏,因此郁晚雨方才停步的位置并不如何明亮。
待到祝游走近后,似乎将光亮也带了过来。
哦……不是似乎,是那照明法器自动跟了过来。这是这法器的其中一项功能,能跟随使用者移动。
祝游就在这朦胧柔和的明亮中扬起笑脸,“师姐,我觉得……”
她话到半截,脸颊突然红了。
郁晚雨递过话头,“嗯?”
祝游双手伸出来,抱住她纤细腰肢,一边声音很大,一边姿态又稍显“胆小”,像是要将自己缩到郁晚雨怀里去,“我觉得师姐特别美!特别好看!风采超绝!多看一眼都想要晕倒!”
她说着说着,最开始声音超大,后来越来越小,耳根都红透了。
虽然祝游是绝对不想质疑掌门的,但到了此刻,她心中也不由忐忑,这法子……真的会起作用么?
掌门让她夸师姐,用尽毕生的赞美之词。
祝游很少这样直白地称赞别人,怕效果不好,还特意去询问了白溪林师姐她们的意见。
郁晚雨默不作声。
祝游心中愈发忐忑,她脑袋使劲转动,那些林师姐口中说来觉得不太靠谱的词语也一贯蹦了出去,“师姐这样的仙子,只在天上见过,落到凡尘里来,简直是我的万幸,要是没有遇到师姐的话,我的心呀,神魂呀,身躯呀全都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嘴巴在前面疯狂叽里呱啦,脑子在后面费劲追。
待到祝游的脑子终于追上嘴,恢复了一些理智后,她完全不敢抬头看向师姐了。
她将脑袋深深地埋进师姐脖颈处,一丝一毫都不敢抬起来。
师姐……一定觉得她今夜是犯了什么毛病。
那些话自己是怎么能说出口的?
掌门的意思应当不是这样,祝游越想越害臊,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她脸颊发烫,贴在郁晚雨脖颈处白瓷般的肌肤上,那温度,连郁晚雨都能够察觉。
郁晚雨低头,自然是看不到祝游的神情,她只是伸出手,轻抚在祝游的发丝上,轻声问:“祝师妹,说的可为真?”
师姐在追问……
祝游忍不住又有脑袋深埋的动作,可惜她已经埋无可埋。
那动作,只不过让她的唇轻压在郁晚雨肌肤上,虽退去的很快,但仍然像一个轻吻。
郁晚雨手指顿了下,之后,抚在祝游脑后的手放下移,放到了后者的后脖颈处。
这地方是脆弱又致命的。就像猫儿,如果你去拧起它的后脖颈,哪怕是再高傲再丧彪,也立马老实柔弱了起来。
祝游下意识姿态紧绷,须臾后又很快舒展开来,只惦记着要回答师姐的问题。
虽然……方才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语很是……不太妥当,但细究起来,祝游点点脑袋,“是真的!”
她用了重音,来向郁晚雨表示,她完完全全在说真心话!
然后。
祝游就被捞了起来,她红润的脸颊被眉心生着淡淡红痣的仙子用手掌轻柔托住。
拥有绝世容颜,美到无法用言语来轻易表示的师姐,她的面容从容靠近。
祝游记忆里有这样的时刻。
那时,师姐靠近过来,与她额头相抵。
祝游眼睛亮起来。
那这么说来,掌门的办法很有效!
师姐真的高兴了一些!她都愿意和自己亲近了!
“闭上眼睛。”
师姐清冷的嗓音传入她耳里,祝游没有进行思考,就照做了。
她眼帘合上,眼前陷入黑暗。
柔软的,微带湿润……
祝游心跳好快,她反应过来。
师姐不是用额头来触碰她的额头,而是……
亲吻了她。
原来……夸赞师姐的效果这么好。
掌门一点都没有糊弄她!
如同幻梦,又好似吃了甜滋滋的冰酪。
祝游满心投入了进去,生出了更多的渴望。
—
再过了些日子。
祝游的生辰真的要来了,就在明日。
她慢半拍地发觉了自己很是紧张。
因为……在这之前,师姐提过,等她生辰那日,会允许她……做更多的事情。
现在的祝游当真已不是昔日阿蒙了,通过那些书籍,她完全明白了,道侣间的义务究竟要如何履行。
而且自从那回用了掌门的法子后,祝游成功让师姐恢复了以前对待她时的态度。
一切都很好,很顺利。
但祝游还是格外紧张。
因为,她发觉……自己对于师姐……理应是,爱慕的。
等到想通这关节后,祝游恍然大悟。
是啊,自己怎么可能不爱慕师姐?
她每时每刻,都想靠近师姐,不止是喜欢与师姐之间那些亲近,而是待在师姐身边,听到师姐的声音,看到她的模样,都觉得好高兴好高兴,好喜欢好喜欢。
这番惊天动地的发现,祝游却找不到任何一人倾诉。
因为……身边所有朋友与长辈,都认为她早就爱慕上了师姐,再且她们都已是道侣,她又如何能去找人诉说自己那恍然又惊喜的心情。
更不用说向师姐道明了。
可是……等到祝游确认此事后,心中却有些自责难过。
这么多些日子里,她都从未向师姐清晰地袒露心意。
她哪里算是合格的道侣呢?
祝游决定,要在生辰的这天,郑重地将此事做到。
所以,她愈发紧张了起来。
在今日份的修炼结束后,那些紧张的情绪完全地盘旋在了祝游心间。
她花费了些时间,进行着自己的布置,只等明日能够顺利进行。
等到忙了许久,夜色都降临后,祝游正想着休息一二,顺便等待师姐回来。
白鹤扑腾扑腾翅膀,不知从哪皮完回家,羽毛都沾了脏污。
祝游瞧见了,有些稀奇,“鹤姐姐,怎弄成这般,你打架打输了?”
似乎是揭鹤短,让鹤没面子了。
白鹤狠狠叼了她一口,愤怒不满地鸣叫了两声,扑腾扑腾翅膀就往庭院后飞。
“欸?!”
祝游认出白鹤的方向是朝着庭院后的温泉池子而去,但,但是……
“鹤姐姐,你是纸鹤化作的呀!”
这要是一泡水,还是有温度的温泉热水,不会坏掉么?
祝游着急,连忙追了上去。
但她筑基期的修为居然都没能追上白鹤,只是跟着它进到了弥漫着雾气的温泉池中。
雾气弥漫,有些辨识不清,祝游紧紧追着白鹤,没有注意温泉池其余地方。
眼见着白鹤就要一头扎进这温泉水里,祝游赶忙扑过去,眼疾手快想要将白鹤捞起来。
白鹤偏头一恼,又是鸣叫两声,咬着祝游手臂的衣物。
一人一鹤互相作力,跟拔河似的。
忽然,噗呲一声。
白鹤消失在了此地,祝游没能及时收住力气——
哗啦!
某个少年跌落到了温泉池中,倒是比白鹤更为快地变成了落汤人。
她从温泉水中冒出脑袋,正要回到岸上去。
却在此时,听到了那如寒山清泉般的声音。
“……祝师妹?”
第192章 夜色
◎她只是,想要师姐。◎
祝游的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她侧头,望向声音来处。
那清冷的嗓音如此耳熟,她当然清楚明白声音的主人是师姐。
甚至,她的神情已经下意识透出愉快,眼睛弯起,在为要见到师姐而高兴。
但……
蒸腾的雾气如白烟,在那朦胧雾气之中,隐约可见风姿绰约的女子。
祝游嘴巴微张,呆愣在原地,僵硬保持着姿势。
那从未曾得见……应当说曾惊鸿一瞥的风光,在这一刻,似乎吸引着她观赏。
泡在这温暖的温泉池中,祝游感到热气直冲脑门。
她猛地挡住口鼻,不过半息,整个人再次栽进了温泉池水中。
甚至这一次,祝游忘记了合上嘴唇,哗啦哗啦吃了几口水。
就像是要溺水一般,她沉入温泉池水之中。
摔进水中后,祝游的耳朵听见的声音就隔了一层,无论是什么声响,都经由水的传导,再进入她耳里。
她的思绪完全转不动了,脑海里……全都是方才那半息里看见的画面。
朦胧水汽中,祝游惊觉,原来,女子的身躯居然能这般美。
难不成师姐是天地塑造人时最完美的造物?
一只纤细如白瓷般细腻的手,揽过她腰间,将她从温泉池中扶了起来。
祝游紧闭起眼睛,双手遮挡自己的脸,“对不起师姐!我不是故意闯进这里的!”
她忙过后,还想着等待师姐回来,没成想,师姐已经回到了庭院,只是先行到了温泉池中来沐浴。
鹤姐姐真是只坏鹤,害她擅闯了温泉池!
祝游心里愤愤地想着,又立刻回想起方才惊鸿一瞥下的风光。
……这个嘛,她很没出息地在心里改口,也、也不是很坏啦。
鹤姐姐羽毛脏了,作为爱干净的好鹤,它当然会想要将自己弄干净,发生现在的情况,鹤姐姐又哪里会想到,这是意外而已。
祝游的衣袍早就被打湿了,湿哒哒,又蕴含了诸多水分,沉甸甸地贴在她身上。
她忽然意识到,师姐在抱着她。
抱不是关键……关键是师姐她此刻,身、身无寸缕呀!
祝游脑袋晕乎乎了起来。
“无妨。”
师姐沉静的声音响起,“你衣服湿透了,先行换过罢。”
说着,师姐将手从她腰间松开了。
祝游慢半拍地感到失落,她听话地伸手去解身上的衣扣。
手忽然被按住。
“……暂且等一会。”
祝游本来是不敢睁开眼睛的,但她耳朵听到了一点动静,感受到了师姐的离开。
这让她心里有些着急,没犹豫太久,偷摸着微微睁开了眼睛,想要去寻找师姐。
就看到了回到温泉池边上的师姐,不过瞬息,师姐已然将衣袍换上,只有还未干透的乌黑发丝,透露着她方才当真在温泉水中,在她身旁的迹象。
捕捉到祝游视线的郁晚雨回望了过去。
两人一高一低,此时占据高位的郁晚雨神情如常,“祝师妹既然已湿透了衣物,干脆在这池中泡一泡,我暂且先回房了。”
祝游点点脑袋,慢慢地坐到了池里。
是呀,这是温泉池,本来就没多深。
她方才居然在这样浅的池子里闹淹水……真是傻死了。
祝游脑袋又慢慢滑进了池水中,吐了几个泡泡,才再度钻出来。
师姐不会觉得她是故意的吧?
一想到师姐,就容易回想起……那美到无一处可容指摘的身躯。
祝游其实未曾全然窥到,那些朦胧水汽虽无法遮掩她视线,但她也只轻轻掠过半息的视线,回想起来,只觉得师姐冷白肌肤白到在反光,而……她曾隐约见过的弧度起始,这次有了后续。
师姐的手彼时遮掩在身前,但祝游仍然观赏到了半轮圆月。
哗啦!
祝游再次沉到了水里去。
这下可没有师姐会来捞她起来了,不过她尚且记住了教训,闭紧了嘴唇,没有再吃到水。
—
不知在温泉池中磨蹭了多久,清洗过后的祝游终于回到了卧房之中。
彼时,郁晚雨正单手握着书卷,在书案前端坐。
明珠法器柔和的光线照耀在她身上,但似乎,这法器还没有这位眉心生着淡淡红痣的绝世女子明亮夺目。
师姐在忙正事。
祝游自觉放轻脚步外,却不由想到,师姐……居然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都没有。
她……不曾像自己这般害羞,也没有觉得方才发生的事情有如何让她上心。
祝游本该觉得师姐这般很合理,但一时间,她心里又有点说不出来道不明白的委屈。
刚才在温泉池里消磨许多时光,脑袋晕乎乎,胡思乱想的自己太将这当回事了。
她坐到座椅上的动作都透着点可怜委屈,然后又不出声,只是默默看着师姐。
嘴唇嘛,自然是微微抿着咯。
生上闷气了还。
祝游在郁晚雨面前的脾气也是见长呀。
郁晚雨右手执起笔,在书页上写起了字。
祝游知晓,这是师姐在写注解心得。这些师姐看过的书籍,有时会被学宫的教习或者其余长辈们借走,给予弟子们学习。甚至有些,是那些长辈们自己拿去阅读。
她当然知道不能打搅师姐,但眼神却一丝一毫都没有离开师姐。
不声不响,视线却很是毫无遮掩,从师姐眉心间淡淡红痣开始,慢慢往其余地方移动,眉眼,琼鼻,比桃花花瓣还要粉红娇嫩的唇,那几丝落于她侧脸的乌黑发丝。
祝游越是观赏,越是感慨,师姐怎么能这么美呢!
她一下子就将方才的委屈全忘了,脸上露出笑容,手托住自己的下巴,饶有兴致地继续看着。
慢慢地……
她的视线从郁晚雨的脸颊往下移动,那透着青色脉络的脖颈,她曾在那上面亲吻,留下红痕……
祝游脸红了些,视线却不自觉再往下,郁晚雨的衣领整齐,遮挡住了所有风光。
她的视线凝在那。
过了几息,反应过来,自己有些……遗憾?
啪的一声,不重,轻轻的,祝游手掌拍在自己嘴唇上,压住自己的轻呼。
天呐!
祝游你真是、真是……她想骂自己,想来想去,想不到什么词。
……这似乎应当叫作……好、好色?
她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发觉这个词并没有错,因此,更为深深地谴责起了自己。
但祝游确实也从来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是好色的人。
她现在似乎体会到那些人说人之常情的意思了。毕竟……怎么可能不……好色嘛……
“祝师妹。”
等听到师姐的声音,祝游抬起头来,眼神却一惊,师姐竟然已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前来。
难怪,声音很近。
祝游仰着脑袋,脸颊红通通,声音弱弱,毫无底气,“师姐……”
“如何这副模样。”郁晚雨语气如常地问着,微微低着头,俯视着祝游。
她的手伸出来,不经意搭在祝游所作座椅的扶手上。
像是……将祝游围困了起来。
祝游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她只是明白师姐在说什么,师姐在疑惑她为什么脸红。
可……这要她怎么说嘛,这也太丢人了!
于是,她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连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在讲什么。
祝游没有注意到,郁晚雨离她越发近了些。
她的膝盖触碰到师姐的腿。这份触碰,由郁晚雨不动声色地主动。
“祝师妹。”郁晚雨的手抚摸上祝游的脸颊,让她看着自己。
如同方才那样,完完全全地,专心地,看着她。
直到那双清澈眼眸里,被她的身影全部占据后,郁晚雨浅浅扬了下唇角。
师姐一笑,祝游的眼睛立马弯起来,脸上露出灿烂笑意。
“已是子时。”
郁晚雨的声音轻缓,此刻透出少见的柔软,“你的生辰到了。”
她俯身,将祝游抱在怀里,又偏过头,轻轻亲吻祝游脸颊,“从前往后,岁岁平安,诸事顺遂。”
道了祝福语后,郁晚雨声音更轻,似在祝游耳边私语,“……小乖。”
祝游反搂住师姐的腰身,心脏都在悸动。
她用了些力气,让师姐跌坐到她身上来。
这下,她不用再仰头了。
“师姐……”唤了一声后,祝游才发觉自己的嗓音有些干涩。
像是长久没有饮水,干渴了起来。
她天然地想要寻找水源,找到解决此刻困境的事物,但在享用之前,祝游为自己的行动找到了出发号角,“现在……也算晚上。”
先前她们约定,待到祝游生辰日的晚上,郁晚雨会满足祝游那些……不规矩的心愿。
耳边似乎传来了一声轻笑。
呼吸打在祝游耳垂,她放在师姐腰间的手收紧,但没有乱动,她只是用可怜的眼神,像在祈求一般,等待着师姐的回应。
或者说是,首肯。
郁晚雨的手指轻抚上她耳垂。
等到祝游忍不住用脸颊去蹭她时,她似乎才想好答复,“确是夜*色。”
此句,如同一句命令。
祝游吻了过去。
不是浅尝辄止,是……故意地咬着师姐下唇,迫使师姐启唇,因为……她需要,渴望,师姐的湿润,师姐的呼吸,师姐的……一切……
(只是在亲嘴,脖子以上情节,求放过,谢谢。)
祝游无师自通,不对,应当说她认真学习了许多书本上的知识。
破碎的,压抑不住的喘息声……
是谁的?
祝游分不清,她也无心去分辨。
她只是,想要师姐。
“师姐……”
祝游低声唤着。
不止一声,两声。
她发现,每当她轻喊师姐,师姐会如同回应般,更加……纵容她。
—
夜幕,星子璀璨,月亮圆润。
她们的庭院里,那些照明法器早已暂时休息。
这一刻万籁俱寂,没有任何生灵与声响会来打搅两人的好时光。
或许,她们也无暇顾及。
祝游再度观赏到了那极美的风光,这一次……她甚至,亲吻了上去。
吃着……
她脑海里全然都是师姐。
“师姐……我……”祝游的声音断断续续,但却极为郑重,“我……心悦……师姐……”
…
一夜难眠。
…
“小乖?”
耳边似乎有谁在轻唤,声音耳熟至极。
师姐?
祝游努力想睁开眼睛,想去回应师姐,看到师姐的模样。
她费劲全身力气,终于眼前有了光亮,在那光亮之后,浮现出来的果然是师姐的模样。
祝游笑起来。
忽然,又是一怔。
师姐……眉心间的小小红痣,去哪了?
“又在贪睡。”师姐的唇开合,话语传入祝游耳里,“起来罢,随我去……”
那声音越来越飘渺,无法辨别音节,祝游努力去听,却什么也听不清。
她猛然惊醒!
【作者有话说】
第193章 想起
◎她们的关系似乎在此刻,才真正的变化了。◎
光亮几乎是冲进眼睛里,祝游下意识眯了下眼睛。
等到视线恢复清明时,她看到的,是师姐的睡颜。
郁晚雨阖着眼,睫毛卷翘,一簇一簇,她的鼻梁挺直,嘴唇微微抿着,柔软唇畔略略挤压,引人注目。
师姐此时整个人透着陷入睡梦中的安宁气息。
祝游的目光没有被师姐绝世容颜所吸引,而是驻足在郁晚雨眉心间的淡淡红痣上。
……是在的。
她眉心轻轻拧了一息。
方才……是梦见了师姐?
可好端端的,她为何要梦见师姐眉心没有红痣的模样。
祝游心想,她并无这番愿望。甚至,她很喜欢师姐这颗小痣。
也许她此前还未发觉,但现在她早就发现自己真的会时常将目光落到师姐眉心间的淡淡红痣上。
所以,她究竟……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祝游正思索着,不知何时,郁晚雨已然苏醒,正瞧着她。
师姐的眼神一如往常般平静,但思绪被师姐吸引的祝游,脑子里突然回想起昨夜的事情。
……那时的师姐,眼里潋滟,透着水光,美到让人失神。
她扶着自己肩膀,唤着自己的名字,眼神间流露出的情动,让祝游无法自拔,深深陷入。
那些画面很快从祝游脑海中闪过,带着破碎的声音。
她的脸没出息,迅速红了。
祝游实在是害羞,她避开师姐的眼神,身子却不躲,蹭了过去,抱着师姐,脸颊去贴师姐的脖颈。
发丝毛茸茸地扫过郁晚雨脖颈处的细腻肌肤。
郁晚雨伸出手,放在她后脑处,抚摸她发丝。
她低着头,下巴轻触祝游头顶。
两人紧密地抱在一起。
无人率先说话,只是静谧的,安静的,无声的拥抱着。
互相接触的肌肤交换着温度。
祝游为这份接触感到温暖和安心,她眼睛弯起来,脑袋退后一些,仰起来,看着师姐。
嘴角的笑意忽然闪过些想要捉弄人的坏。
郁晚雨没有错过这丝笑意,但她只是注视着怀中的道侣,等祝游将她猜测到的事情做一遍。
果不其然,祝游凑近过来,先是亲吻她脸颊,吧唧两声,左右各一个。
郁晚雨以为这就够了。
没想到祝游退开后,视线被吸引,又凑近过来,动作缓了下来,轻轻地,吻了她眉心间,那颗小小的红痣。
那亲吻仿佛带着灼烧般的烫意。
郁晚雨身子颤栗一瞬,很快平息下去,没有让祝游察觉。
她将祝游搂近一些,将后者毛茸茸的脑袋重新带回到自己脖颈处。
祝游的视线被遮蔽,听到师姐的声音。
“今日,我需去忙些事宜。”郁晚雨歉意道:“祝师妹,需晚间才能来见你了。”
祝游听了,自然不免有少许失落,但她当然不会觉得有如何了,应下来后,蹭蹭师姐。
随后,她语速加快,像是生怕被人听见一般道:“我会乖乖在家中等待师姐的!”
家中?
郁晚雨捕捉到祝游的用词,她低下头,将祝游的脸颊捞起来。
见她害羞,但强忍着没有躲闪,郁晚雨心中就冒出想夸夸她的想法。
这些微的小事情,也值得夸奖么?
郁晚雨额头贴过去,又附在祝游耳边,“好乖。”
祝游立刻喜气洋洋般神气了起来,她轻又快速的点头。
是的没错,她就是这么乖哒!
点头的时候,耳朵也跟着动,郁晚雨的视线落在其上。
过了一息,极为轻柔绵软的触感在祝游耳垂上一跃而过,祝游愣住,心跳比她更快反应过来。
她的手抚上自己心口,感受其间强有力且迅疾的跳动,她望着师姐,语气柔弱起来,“……师姐,可不可以……再亲一下?”
太快了,她还没好好体会呢。
郁晚雨似乎没想到祝游会提出这样的请求,睫羽轻微扇动。
在祝游不自觉透着期待,甚至渴望的目光里,郁晚雨亲吻她眉心。
唇离开后,郁晚雨手指轻轻蹭过祝游眼尾,清冷声音似乎沁入了云朵般的轻柔,“去和同伴们相聚罢,夜间,可要记得……来见我。”
这怎么可能忘记呢?
祝游笑弯了眼睛,“师姐师姐,是我要提醒师姐,不要太忙碌将我忘了。”
“嗯……”她又补充,“可以将我忘了,但是,忙完后,就要想起我。”
她们的关系似乎在此刻,才真正的变化了。
以往的祝游很少主动向郁晚雨提要求,但这已是今日她向郁晚雨提的第二个要求。
而且,她一点也没有觉得会麻烦师姐,很是自然,也毫不怀疑师姐会答应自己。
因为已经足够亲近,不再有旁的疑虑,所以便能如此行事。
郁晚雨手指滑落,移到祝游下巴处,用手指轻轻蹭了蹭。
“你亦如此。”
—
祝游的生辰,小伙伴们热热闹闹地来寻她。
林系舟打量祝游几眼,轻嘶了口气。
“……林师姐?”祝游顿时有些紧张起来,如同做贼心虚一般,手指不自然地拢了拢领口处的衣物。
不会吧,不会被看出来吧?
祝游倒不是觉得此事有如何不守规矩,而是……太过私密,不想被任何人窥见。
实则,昨夜,她锁骨间确实留下了些痕迹,但修士身躯,现在早已消除,再无踪迹。
反而她这动作倒是显出些不同寻常。
白溪心里哦豁一声,嘴巴差点变成一个圆圈。
她的礼物还未送出去,祝小游这家伙就已经有进展了?
那、那可是郁师姐!
她用力拍拍祝游肩膀。
厉害啊祝小游!
秋水闹不清楚几位好友间的动静,她只是很高兴地将自己的礼物交给祝游,“祝游,这是我新制作的法器,你一定用的上!”
说完后,她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祝游,快打开啊,快打开啊——
祝游笑了笑,接收到这份明示,打开这个精致小巧的木盒。
木盒中盛放着一个玉佩。
祝游将其取出,手指触碰上去时,玉质温润。
不消半会,她就发现其精妙,这严丝合缝的玉佩实则能够一分为二。
秋水得意洋洋,晃动着脑袋,“嘿嘿!这是送你和郁师姐两人的,这两半玉佩能够感应彼此,就像是对方时刻陪着自己一般!”
她嘻嘻笑着,觉得自己真是太棒啦!
秋水秋水,你果然是修仙界最天才的炼器师!某个少女将自己夸了一顿,脚尖踮起,像只骄傲的小天鹅。
几人俱笑起来,好听话不要灵石一般往秋水身上砸。
秋水越听身体越轻飘飘,都快要飞上天啦!
甚至就连映雪师姐都对她说了好听话,“秋水这般聪慧,真是没想到。”
……哼,什么嘛,夸人还这边别别扭扭,秋水撇嘴,还是很受用地蹭蹭花映雪。
几个年轻修士,笑闹着下了山,往城中去。
今夜是要好好的摆上宴席。
祝游很想庆祝,自己对师姐表达了情意,虽然这一点,无从让好友们知晓。
但她很开心呀!
特别是白溪早就准备好了,没让她们去城中酒楼,而是带她们进了一艘画舫。
“厨子是我特意请来的。”白溪似乎吞咽了下口水,“做得一手极为美味的南秋菜肴,我们沿着城中河流,赏景听曲,岂不乐乎?”
听到有美食,几人中唯有花映雪与舒枝没有显出特别的欣喜,但两人在秋水为首的欢呼声中相视一笑,也配合着热闹起来。
众人登上雅致画舫,白溪花许多灵石请来的乐师伶人各操其职,丝竹声入耳,眼前还有轻舞。
几个年轻修士年纪上除了秋水和小七,都过了二十,因此席间,林系舟几人小酌了起来。
祝游美美吃着食物,饮茶时,一杯下肚。
忽然察觉味道不对。
她是喝过的,一下就反应过来,这不是茶,是酒。
祝游看看身侧不远的小厮,反应过来,是小厮弄错了,为她斟茶斟成了酒。
她不喜为难旁人,不过一杯酒而已,喝了就喝了。
因此只是笑了笑,又投入进美食间。
过上一会,白溪邀她们去甲板上瞧瞧外面的风景。
几人相伴而去。
祝游行至半路,小厮寻了过来,“小仙君!糟了,方才给你饮了酒,您可还好?我取了解酒汤来。”
小厮双手将碗奉上。
祝游确实觉得稍有点轻飘飘的失神,她记得自己酒量确实很差,也没有推辞,“多谢。”
她摆摆手,示意好友们先去外间。
随后接过那碗,祝游眼睛忽然半眯起来,抬眸后,清凌眼神看向那小厮。
她出声问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小仙君。”小厮不解,“是……小的喊错了贵人?”
祝游颔首,“是。”
“实在抱歉!”小厮惶恐不安,“那敢问小的该如何称呼贵客,请贵客为小的解惑,指明方向!”
祝游端着那碗,看着小厮,笑了笑,“渡疑前辈,晚辈不算小了。”
“……呀。”
小厮也轻轻笑起来,她的面容气质焕然一变,“不过行冠的年纪,还是小的很呢。”
似乎就连身量都高了些,她瞧着祝游,逗趣般问:“今夜,猜猜我为何来寻你?”
渡疑是自玉真门叛逃的修士,目前正在被修仙界通缉,玉真门最近加大了对渡疑的搜寻力度,甚至拜托到了霜寒派。
而前不久,玉真门的褚照甚至特意叮嘱了祝游,一定要当心渡疑,甚至要第一时间就向长辈求救。
因为……渡疑对人皇印极为感兴趣。
此时,祝游便回复道:“前辈想要人皇印?”
“不笨啊。”渡疑笑了笑,伸出手,“交予我罢,祝游。”
祝游摇头,“恕难从命。”
“不怕我杀了你?”渡疑往前行两步,气势压得祝游甚至需要用心呼吸。
祝游并未挣扎,只道:“前辈不会。”
渡疑低下头,面色冷淡下来,“祝游,你太过天真,人皇印被算计到你手中,你以为是白得一至宝,不过是会丢了性命罢了。”
“祭酒为天下计,不会在乎生死,不止是自己,也包括天下所有人。”她声音沉沉,“还有郁晚雨,她……”
渡疑眼里露出怜悯,“你与她,都是可怜人。”
“不过如今,你更为可怜。”她自顾自地说着,毫不顾忌什么,“郁晚雨再如何,也有人替她谋划。哦,也有人在为你谋划。”
渡疑看着祝游,一字一顿道:“谋划……如何将你的每一寸运用得当,从身躯到神魂,捣碎成药,喂给……”
她忽然笑了笑,手抓在祝游肩膀上。
两人顿时悬浮到了半空中,此时黄昏降至。
画舫游到了城郊湖泊之中,岸边,树梢上,雪将化未化,寒风凛冽。
“郁晚雨。”
随着渡疑的声音,祝游看见了师姐。
郁晚雨踏于空中,目光比这雪景还要冷冽,她行进过来。
“停。”渡疑道:“如若我杀了她……”
郁晚雨眉心拧起,威压极为恐怖。
“这么凶狠。”渡疑抬抬脑袋,又直视着郁晚雨,“你不觉得,对她而言,是解脱么……”
她轻呵一声,“……那些……想让你无私,以达成目的。可惜呐,如今,我瞧着您,已然自私如凡人。”
祝游不明白渡疑的话语,她似乎饮的酒还未消去,眼睛有些胀痛,神思昏沉。
“不。”渡疑道:“应当比凡人更甚,毕竟——”
她嗤笑起来,语气轻扬着问道:“您不是已经得到帮助,想起些什么来了吗?”
郁晚雨目光一凝,视线全然放在祝游身上。
她见到祝游显得有几分痛苦地皱起了眉。
“你对她做了什么?”
郁晚雨的声音居然染上急切。
她的身形已然急速逼近。
“放心。”渡疑轻轻一推,将祝游抛下,“不会害她性命。”
郁晚雨接住祝游,将她抱进怀中。
祝游的呼吸扑打在她肌肤之上,带着炙热。
“或许您会更担心。”渡疑的声音含着几分复杂,也许是叹息,也许带着嘲弄,“祝游,也该想起些事情了。”
“不然,这并不公平,不是么?”
渡疑望着郁晚雨,身形瞬间消失。
天命之人……呵,这世间,就要被那些高高在上的祂们玩弄么?
第194章 上界
◎一颗小小的,淡淡的红痣。◎
昏沉之际,祝游鼻尖能嗅闻到熟悉的冷香。
体温在互相传递,相隔很近。
渡疑道出的那些话语,祝游不甚明白。
在某个瞬间,她心里闪过些烦闷,为何周身的一切都像迷雾,像谜团一样将她紧紧束缚住。
无论怎么努力挣扎,拨开眼前遮拦,她无法确认自己看到的是否为真实。
识海内的人皇印没有受到催动,但自行震颤了起来。
祝游因此恢复意识,她睁开眼。
眼前景色陌生,正落着大雪,鹅毛般,将整方天地都覆盖上银装,没有丝毫温暖,透着森冷。
而在这全然生疏的场景中,却站立着一个自己无比熟悉的女子。
……师姐?
祝游几乎是瞬间发觉,眼前的师姐眉心间并无那颗红痣。
她一时没有出声,在下一息,发现自己居然持剑,将剑锋横在师姐脖颈间。
祝游心里一惊,当即想要操纵自己,将剑从师姐的身上移开,免得不小心伤了她。
可是,尝试几番,都无法挪动半寸。
郁晚雨神情很冷淡,嗓音比这雪景更为冰冷,“你不会动手。”
师姐……这副模样,祝游从未见过。
她认识的师姐,只是情绪很少变动,但却并不冷,不过从容平静罢了。
祝游心里慌乱起来,耳边却听见自己的声音。
“殿下。”
她的语气很奇怪,也带着从不曾对师姐表露过的轻蔑与嘲弄,“高高在上的你,为了成为上界共主,竟不惜与我肌肤相贴,牺牲太大,在下粗鄙蛮夷,担当不起。”
殿下?上界共主?
自己在说些什么?
祝游皱起眉来,觉得自己好生无礼,用词如此不敬重师姐。
可是这死嘴,她想合也合不上!
郁晚雨抬眸一扫,眼神冷得吓人。
两人实则离得并不远,恰是一柄剑的距离。
那冷凝眼神落到祝游身上,祝游已经在心里歉疚道歉无数次。
“诱我至上界,取我心头血,杀我族人,一桩桩一件件。”祝游的声音冷硬,“还未与你清算,你如今哪怕死于此地都不够,我只想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
她的话音由冷硬转为狠厉。
祝游觉得割裂,明明是她的声音,却说出了她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话语。
可连同话语出现的,是心如刀割,是伤口没有愈合就再被肆意伤害的反复疼痛。
她疼到出了冷汗。
后知后觉,祝游发觉,不止是心痛,还有她此时的身躯早已千疮百孔,不过强弩之末,硬撑着站在原地。
郁晚雨眼眸中似有波澜,也或许没有,她只是颔首,平淡道:“那便动手。”
“……呵。”
一声自嘲轻笑。
两人的距离缩短。
衣物被戳破的声音极为轻微,甚至连风声都不及。
剑入心脏,剑气瞬间炸开,将心脏破坏彻底,细细碎碎,无有救治可能。
郁晚雨瞳孔剧烈收缩一瞬,她这张几无神情的容颜,居然也有如此惊讶到甚至害怕的时刻。
祝游嘴角溢出鲜血,却笑起来,将死之际,身为修士,倒还能说上两句话。
“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愿我如此。”
她看着眼前将自己抱住,神力不要灵石般往她残破体内灌输的白衣女子,如泉涌般的鲜血将女子染了个彻底。
那般惊慌失措的神情……就好像,她真的曾为自己,动情过一般。
祝游含着笑,闭上眼睛,从眼尾处滴落一滴泪水。
泪水不清澈,混着血,如同血珠。
滴答一声,砸在郁晚雨原本光洁的眉心之间,染上浅浅鲜红。
如同……一颗小小的,淡淡的红痣。
郁晚雨跪伏在地上,鲜血脏雪并未将她的洁净破坏,却为她浸入孤寒气息,她感受着祝游飞速消逝的体温,神情也似乎随着这份温度的离去,彻底不再有波动了。
“……祝师妹。”
她自语一声。
—
“祝师妹。”
如寒山清泉般的熟悉嗓音在耳畔响起。
祝游猛地睁开眼,看着眼前出现的师姐,留意到她眉心间的淡淡红痣。
方才……那些画面是什么?
修仙界实有转世之事,她不禁发想,那是自己的前世?
但似乎又不像。
上界,那已与人界分离开的上界,仙神的居所。
若是上界共主,祝游心想,那必然会是神明了,这样的人,不对,这样的仙,为何又会出现在人界?
她记得掌门曾与她说过,师姐出现于此世,为应劫而来。
难不成……师姐真是从上界来的?
她来人界,只是为了解决劫难?
那自己呢?
自己又是谁?她不是一个普普通通,无甚天赋的凡人么?
祝游的脑子好乱。
余光里,郁晚雨的手伸过来。
她腾地半坐起来,往后靠,脑袋背部都砸到墙壁上。
发出咚的一声。
郁晚雨的动作停滞下来,她半掩眼帘,望着自己的手。
从方才的方向来看,她应当是想触碰祝游的额头,替后者探探温度。
祝游躲闪的动作让两人之间的气氛陷入古怪的冷寂。
说些什么,快说些什么,向师姐道歉。或者握住师姐的手,贴到自己脸颊上,无论如何,做些什么都好!
祝游向自己默念着,方才剑洞穿心脏,剑气搅碎心脏的剧烈疼痛似乎又来了一遍。
她低下头,用手探向自己心口处。
心脏仍然在安稳跳动着。
郁晚雨看到了她的动作,手慢慢收了回来,藏在宽大袖袍中,指甲抵在手心,扎着印子。
“……你觉如何?身体有无不适?”
她嗓音平静,询问的问题却透着关切。
眼前之人是她的师姐。祝游不断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她摇摇头,“没有不适,康健着。”
只是方才的疼痛太真实,如同当真死过一次。
祝游不怕死,原先也不怎么怕疼。但不知为何,那些疼痛就像是从她骨髓中透出来的一般,密密麻麻,不断钻出,疼到她想呲牙咧嘴。
回答过后,卧房里安静了一会。
直到郁晚雨打破这份寂静,她道:“昨日里,未免林师姐她们担忧,并未将你遇到渡疑之事告知。”
原来已是昨日。师姐的处理方法祝游一向是信赖的,她点点头,声音小小,“多谢。”
郁晚雨唇线抿直几息,又道:“你先好好休息,等……你愿意与我谈话时,我再来见你。”
说罢后,她目光缓缓收回,当真要离开了。
此句话太过……令祝游心中酸涩疼痛,她是在干什么,一些虚无缥缈的画面就让她受了影响,不再亲近师姐了?
她咬咬牙,“师……师姐!”
郁晚雨停下步伐,转过身来,她的视线内重新出现祝游的身影。
她嘴唇微启,几无声息地呼吸,像是不启唇已经汲取不了足够的空气。
“我想问你。”祝游抬起头,“……为何要取我心头血?”
唯有此事。
那些画面里,以及如今,都发生过。
第195章 自嘲
◎也想替她轻抚碰撞的肌肤,用治疗术抚平那些疼痛。◎
“我想问你……为何取我心头血?”
当祝游的问题问出来后,她并未立刻得到答案。
郁晚雨低着头,看着坐在床榻上的祝游,对方的神情不同以往,眼睛没有弯起来,不曾带笑,甚至……连一丝一毫的亲近与轻松都看不出来。
祝师妹像是……害怕着她。
就如同方才,为了躲避她的触碰,连撞到墙壁都不管了。
而郁晚雨本是想问一问祝游,撞疼了不曾?
也想替她轻抚碰撞的肌肤,用治疗术抚平那些疼痛。
哪怕,微不足道。
但祝游透着警惕的模样让郁晚雨将这些言语举止都收敛了起来,她寂静站在原处,等不到祝游开口。
努力寻了话语,得到的回复,是一个问题。
一个从前,她说,“师姐不用与我解释用途,我相信师姐。”的问题。
这样的对比,太过强烈。
一时间,郁晚雨心中淌过念头,祝师妹……已不再信任她了?
圆润指甲并不尖锐,但在这一刻,还是让手心感受到了疼痛。
她将手藏在修士法袍的宽大袖口下,维持住声音,“取你心头血,是为以防后患。”
以防后患?
祝游不是很能听明白,她眉心拧起来,原本她绝不会如此想,但此刻她心中确实涌出一道声音。
这个后患,是指她么?
从前师姐与她说过,取走心头血后,她的性命便握在了师姐手里。
祝游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下,像是想要快速甩掉一般,她向师姐求证,“……关于我?”
郁晚雨颔首,未有多言。
整个厢房再度陷入安静,这份安静,或许不当称为安静了,她们间的气氛不再安宁,某种隐秘的僵硬刺开了口子,难以拔除。
祝游低下头,抿唇,心里有些难过。
不是担忧自己的性命,而是,她想,师姐为何不能多与她说两句呢。
她看见了那样的事情,心中如何……如何不会有一些惶恐呢?
就像是忽然看见身边亲近之人的另外一面,这一面还带着对她的危险。
只要,祝游抬起头,再次看向师姐。
她心想,只要师姐愿意就此事多说些什么,哪怕不是为了安抚她也好,让她多听见些什么,她也能……当作忘却此事。
毕竟,自己从以前就做了决定,就算是性命,也可给予师姐。
方才那些经历过的心脏破碎的疼痛,心伤如钝刀重砍也好,祝游都可以不在意。
她不记得那些事情,也不认为那个人就是她。她只是祝游,在南秋长大,辗转去了羽州,又成为霜寒派弟子……身为师姐道侣的祝游。
前尘往事,世上有前辈智者早已给了结论,当下的你才是你。
祝游仰起脑袋,目光专注地望着师姐,固执地等师姐再次开口。
说一说吧,不论什么都好,再说些什么。
她在心里希冀着,渴求着。
就连眼神也泄露出忐忑不安。
在这样的视线中,郁晚雨却松开手,柔软质地的袖口划出好看的弧度,她双手在身前交叠,如画卷中的高雅仕女,又如瑰丽文藻中精心言语描绘出的飘渺仙子。
她似乎……离得远了。
“不再打扰祝师妹。”气质圣洁的白衣女子,用她寒山清泉般的嗓音说着道别之语,“若你还有何想问的,派纸鹤来寻我。”
平静的嗓音还未落下之际,她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祝游怔住,望着师姐方才站立的地方,当耳里听完了师姐留下的声音后,她的脑袋再次低了下去。
师姐此语……是不太想见到自己了吗?
若是师姐还会回到这里来,又何须说什么,让她找纸鹤去寻她呢?
难过的情绪将祝游的心全都填满了。
她牙齿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些铁锈味道,才如梦方醒般松开。
祝游用手指擦拭掉那丁点血迹,她看着指腹上的血。
过了几息,清理干净。
—
之后两日,一祝游不再前往郁晚雨的厢房,她住回了自己的那侧,并在考虑是否要住回初景峰。
她不曾见到师姐,一次都不曾。
说来,初景峰才应当是她该待的峰脉。毕竟剑尊是初景峰的峰主。
可祝游心中仍然存着犹豫。
若是回初景峰居住,掌门定然会来关心,就连自己的那些好友也是,到时候她们一定会担心自己与师姐间是否闹了矛盾。
虽……如今这处境,比闹了矛盾更为严重,但祝游不想让此事与旁人知晓。
除了这原因外。
祝游还怕,若是离开了明镜峰,她就真的见不到师姐了。
现如今还住在那,已是祝游厚着脸皮,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什么,师姐已经是不想见到你了,她都不曾回来过一次,她在躲你……
一旦开启,那些坏的念想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
祝游捡了片树叶起来,注入灵力,树叶便挺直起来,叶片边缘透着锋利。
她用树叶划过手指,血珠便冒了出来。
祝游静静看着,等血珠要滑落到泥土上时,她才擦拭干净,又自己将自己这小小伤口治疗好。
看不到任何痕迹。
或许……祝游抬起头,从庭院往外望。
再待在此处,确实会徒增烦忧。
她的历练快要开始了,秋水提到过,到时候,纪家的人会提前来请她回冶江。
与秋水离开之际,祝游的历练便正式开始,按照以往师姐曾提到过的谋划,此后几年,她都会在外游历,打磨自身,提高实力。
这正是祝游需要的。
她没有忘记,距离记忆中那场宗门惨祸的发生,已不足七年了。
虽然……如今知晓的那些事情,让祝游对自己的这些记忆都产生了怀疑,但她仍然会拼尽全力做好准备。
……修炼!
祝游呼出一口气。
她要做的事情,就该是修炼!
离出发去冶江的前一个月里,祝游不再日日回到与郁晚雨共同居住的庭院当中,她更多的日子里待在初景峰。
不是为了逃避……也许有一些,但更多的是因为,她在初景峰的几位长老那分别讨教。
初景峰的长老们都是实力强劲的剑修,最低的修为也有化神期,教导起祝游来,也是倾囊相授,毫不藏私。
从前初景峰是有位元婴期的长老,便是元临云,自从元临云离开后,初景峰如今还未多出新的长老。
长老们在教导祝游时,还曾提到过,“若是临云在,更能解答你的困惑,祝游,孩子,以后若是在外见到了临云,要以尊长之礼相待。”
不用长老们叮嘱,祝游也会如此做。
她想到元长老,明白在这个宗门里,有比长老们,比她,更为想念元临云的人。
“哎!祝师妹,想什么呢?心事重重的。”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里,听到那句祝师妹,祝游心悸一瞬,不过她听到声音的那一息,就知晓是林师姐在说话。
她抬起头,看向附近树冠上躺卧着的林系舟,“林师姐怎在此处?”
“这里。”林系舟拍拍树枝,“是我近日挑的最适合睡觉的一棵树,正美美睡着呢,忽听剑风阵阵,噼啪作响,威力惊人,如天雷之势……”
眼见林师姐越说越夸张,祝游无奈,打断道:“抱歉林师姐,我换个地方修习。”
“别走呀。”林系舟已然跃了下来,一把揽过祝游,身子重量都压到她身上去,“我们少峰主练剑,旁人还看不见呢,是我的荣幸,继续继续~”
她语气轻佻,熟练地打趣祝游。
祝游却不再有以往轻松回应的心情,她努力笑出来,不想被发现有何异样,“林师姐都如此说了,要不,你压制修为,与我比斗一场?”
听到要打架,浑身懒骨头的林系舟赶忙拒绝,她如同碰到烫手山芋一般赶忙将祝游甩开,“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小女子可受不了。”
她立马就要走,生怕祝游强行将她留下来打一场。
林系舟可知道祝游这师妹体质比体修还要恐怖,活脱脱人形银龙,要是不用金丹期修为,击破她的防御都麻烦。
而林系舟最讨厌麻烦的事情了。
开溜,开溜!
祝游显然是预料到了林系舟的反应,微微笑着,等待林师姐逃走。
就在此时,有两人急速御剑而来。
“祝游!糟了!你的好朋友,那个狼……那位和蓬来的贵客与其余弟子打起来了!”
小七?
说话之人是祝游认识的叶期,叶期师姐可不会与她说胡话。
祝游立刻跳到剑上,“在哪?叶师姐快带我过去!”
她注意到叶期旁边还有一人,是背着竹篓,小麦肤色的江真师姐。
江真留意到祝游的视线,表情极为歉疚,又略带苦涩,“说来此事的起因还在我身上,真是对不住各位。”
遇到事情了,林系舟自然不会这种时候偷懒。
几人一道前往小七在的山峰,路上将事情弄清楚了。
江真是外门进入内门的弟子,但她志向不在修炼,而在于整理各类花草植物的习性,外貌……
因此,成了另类。
到如今,江真进入内门时间已有十来年,她的修为却仍然停留在筑基初期,所以她依旧未成为某处峰脉的弟子,而是留在学宫内。
学宫内的弟子们全是新入内门的少年*人,还未被各峰遴选,这些弟子们大多有个通性,自视甚高,又还未被打掉高傲。
其中最为冒头的某些人音量也高。江真还在学宫,有些时候,一些课程必须前往,因此就被盯上了。
江真阐述到这里时,显出些尴尬的难堪,寥寥几语带过,只道:“我今日便在这初景峰内……忙碌杂事,正巧撞见了那几人,他们言语过分,祝师妹你的好友也在那旁边,她古道心肠,便替我反驳了几句,我没想到那几人居然敢动手,幸好撞见叶师妹,请她带我来寻你。”
祝游听到这里,放了一半心。那些学宫内弟子们的修为再高也不过筑基期,小七实力在筑基后期,而且是被和蓬挑选参与试炼的天才弟子,哪怕一对多,也不会落于下风。
她摇摇头,认真道:“江师姐,不要被那些闲言碎语影响。修士修行,又何止是练剑画符,你在自己的道路上行走,亦是修习。”
所以,请不要将自己心爱之事,称为杂事了。
祝游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她如今不适宜,担忧在江师姐听来不过是高高在上的虚言假语,反倒更令江师姐难堪难受。
几人迅速赶到那处。
果不其然,小七安然无恙站立着。
而……好些人被她绑在不同的树干上。
小七拉开弓,用法力凝聚出箭矢,对着其中某人,冷淡着脸,“方才是你话最多吧?”
那人惊恐摇头,“你、你疯了!这是霜寒派!你一个和蓬弟子在这里伤我,是想挑起两派争端吗?!”
小七啧了一声。
不过很快,她就看向赶来的祝游几人,高兴道:“祝游!我在做大好事!”
其实更想喊老大,但已经被调教好了。
祝游将她手中弓按下,“不可伤人。”
“哦……”小七遗憾。
那些被绑起来的弟子们松了口气,其中一人声音颤抖道:“祝、祝师姐,我们不过笑闹几句,您的好友就将我们打了一顿,还绑成这样,还请……请……为我们讨个说法……”
他越说,声音越是小而弱。
祝游看向那人,“小七,松手。”
小七听话地将手中弓松开,仍由自己的法器落于老大手里。
祝游接过弓后,视线一一扫过这几人,“不敬师长,不友爱同门,要个说法?”
弓似满月,法力凝聚而出的箭矢呼啸,迅雷一般钉入树干之中,就在方才说话之人的脸庞边,高度是嘴唇一线。
“够了么?”祝游眼神淡然地看着他们。
锋锐视线让几人惧怕不已,特别是受了这箭的弟子已然两股颤颤,要不是本来就坐在地上,此刻都能直接软倒在地。
林系舟轻勾嘴角,“每年都有这么些人,人蠢还爱多嘴,我看啊,是该提提意见了,这脑子不清醒,品行还劣质的人,能不能直接赶出宗门去。”
几人自然也认得林系舟,顿时求饶,“林师姐!我们只是、只是一时犯错,一定改正!”
“道歉。”祝游将弓还给小七,重复道:“向江师姐,萧启道友道歉。”
那几人暗恨自己今日倒大霉,没想到突然窜出来个和蓬弟子,还引来祝游与林系舟两人为江真站台。
但形势比人强,于是一边暗恼,一边垂头作可怜样貌,声音干涩地道起歉来。
江真显然是不想多浪费时间在此事上,她也并未有借此机会,让他们更加难堪,以解气的打算,于是便想客气应下。
“大声一些。”祝游冷声道:“我想,你们平日里搬弄是非时,不止这点声音罢。”
在这几个弟子加重音量道歉之时,此地又有人来,是学宫的教习。
还是祝游认识的那位,任明教习。
“祝师侄。”任明唤了一声,又一一向其余人颔首致意。
祝游神情一怔,不是因着任明。
而是因为……在任明的附近,一只纸鹤静静漂浮。
她望向那纸鹤。
“事情我都知晓了。”任明皱眉,“这几个弟子我会带到惩戒堂去……”
任明的话语祝游过耳就如同游走了一般。
她起初打量着纸鹤,后来不敢这般直视,收回视线,好似在认真听任明教习说话一般,但余光仍然关注着纸鹤。
是……师姐特意派来的吗?
祝游忍不住想。
可是,此等小事,又怎会惊动师姐……
别太瞧得起自己。
她一时自嘲,唇线抿平。
第196章 诱饵
◎无论是哪里,都可以……咬。◎
待到任明要将这几位弟子带走之时,祝游没有忍住,问道:“您如何知晓此事?”
这么快赶了过来,这里是初景峰,又不在学宫,也不是学宫所在的明镜峰范围内。
任明微微一笑,眼神含着打趣,“祝师侄何须问我。”
她说罢,爽利地带着那些弟子走了。
这个回答让祝游眼神睁大一些,在某些时候,她也算得知情识趣之人,一心间,心里涌出些惊喜。
这份惊喜,让她视线再次去追逐那小小纸鹤。
……可惜,纸鹤已经全无影踪。
事情了结,江真向几人感激道谢,又道:“耽误你们修炼,我……”
身无长物,就算拿出她认为价值高的东西,也需看看眼前这几位师妹们入不入得法眼。
江真心里有些窘迫。
“江师姐。”祝游双手合十,求道:“师妹有个不情之请,我拖欠了些宗门任务,为了便利,又与先前一样,接了些寻草药的活计,还请江师姐提点一二。”
提到这自己擅长的事情,江真一下子容光焕发,马上让祝游将草药名字道来,听了名称后,沉吟不过几息,就通通如数道来。
“厉害呀。”林系舟笑起来,立马勾肩搭背,“江师姐,请教请教,这霜寒派里,那些地方最适宜我这种闲人偷摸睡觉,要柔软些,那树干子睡起来,背酸得很。”
小七插嘴,“笨,你要杀只野物,剥掉皮毛,这才舒服。”
野性十足……叶期经由祝游,是认识小七的,还有些畏惧。
因为自从小七发现这个人居然烤肉很好吃后,隔三岔五就丢一堆猎物到叶期洞府门口,还带着血。
第一次瞧见时,叶期都惊了,还以为她招惹了什么仇家,来下血腥战书,差点就去找门派师长了。
后来……后来就习惯了,默默成为无情的烤肉厨子,只敢内心偷偷蛐蛐两句狼崽子。
祝游观察江真神情,见她放松下来,再拖延不住内心的冲动,她向几人道别,“我还需回洞府一趟,暂且别过!”
话语一抛下,人已经御剑飞出去好远。
风呼啦吹,吹动林系舟额前发丝,她瞧着祝游的背影,勾了下嘴角。
呀啊,没想到祝师妹跟郁师妹这两人也会有些小打小闹的别扭。
林系舟今日一见就瞧出祝游不对劲了,只是还未想清楚是哪方面,发生了何事,该怎么宽慰祝游,方才之事一过。
得,不用猜了。道侣间的事情,外人不需要知晓。
剩下的四人本也要分散开来,但是小七不肯放过抓住叶期的机会,江真又想起来,她发现好几味植株适合用在炙肉上,添加另类的风味。
这下子,厨子叶期眼睛亮起,林系舟也是来了兴趣,小七更不用说了,冷着脸的俊俏仙子暗地里偷摸吞起口水。
—
祝游还不知晓,自己错过了一番美味,她趁着冲动,咻咻嗖嗖地回了明镜峰,师姐的洞府前。
她跳下自己的剑,剑飞回腰间剑鞘上。
回到庭院门口,祝游心里又出现些忐忑。
会不会……是自己误会了呢?
又会不会,任教习的话语,是她过分解读了?
她在庭院外踱步。
一圈,两圈,三圈……
“嘎!”
一只长长的鹤嘴率先从门后挤了出来,随后,便是门被鹤身挤开,白鹤大摇大摆,又亭亭玉立。
祝游看到白鹤,先是一笑,“鹤姐姐,方才那叫声,倒不像鹤,像只大白鸭子了。”
“……?”白鹤勃然大怒!
它扑腾翅膀飞过来,张开嘴,就是猛猛一口!
祝游眼疾手快,右手这么一抓,就将白鹤嘴巴合起来。
“……???”
大胆小人!居然敢掐住尊贵鹤大人的喙!
白鹤震惊,白鹤狂怒,白鹤:“嘎嘎嘎!”
它扑腾翅膀,就要一巴掌扇飞这露出马脚,不尊重它的臭人。
“哈哈哈。”祝游笑起来,松开鹤嘴,顺它的毛,“鹤姐姐莫气,你这叫学了鸭语,精通两门兽语,是位大学士呢。”
她拍拍白鹤,见白鹤陷入思索,一溜烟闪进庭院当中。
呼——
好险好险,差点就要被鹤姐姐教训一顿了。
祝游停下脚步,反手将门关上,免得白鹤反应过来,追回来狂咬。
她做完这些举止,抬头,视线愣住。
……最想最想见到的人,就在几步远处。
郁晚雨立于游廊之下,静静地看着祝游。
两人对上视线的刹那。
祝游心里……涌出些委屈。
不,不止是一些。
就像是大坝泄洪一般,那些委屈千马奔腾似地齐齐冲出,太多了……因此,她觉得好生酸涩。
不止是心脏,还有眼睛。
祝游眼睛水润起来。
她实则情绪并不如何外显,特别是在眼泪这一事上,大抵是心性坚韧,她从幼儿时期起始就不如何哭泣。
活到二十岁的年纪,哭的次数两只手数得过来。
最近的一次,就是在师姐面前。
祝游偏头,避开郁晚雨的视线。不想这般丢脸。
话还未说一句呢,先哭是什么意思。丢人。
郁晚雨在宽袖下的手抬起些,手指微微动了动,又放了下去。
她心底像是被祝游眼里水光染湿了一般。
哪怕手收了回去,郁晚雨已经走到了祝游身边。
她望着祝游,平静神情里透出无措。
上一回……祝师妹愿意让她擦拭眼泪。
郁晚雨心想,如今再做出这样的举止,会不会被她拒绝?
她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如此这般,同一件小事再三思量,实在几近未有。
……若算上近几日,或许该称为,常有。
思绪流淌,不过瞬息而已。
郁晚雨取出手帕,没有直接去帮祝游擦拭藏不住的泪珠,只是递了过去。
手帕是湖蓝色的,泪水浸上去,蓝色便加深了,像是海水般的颜色。
祝游实则没有接过来,只是恰巧,有一颗眼眶容纳不住的泪珠,坠落到了手帕之上。
不会有什么声音,郁晚雨却清楚听见了。
啪嗒一声。
又仿佛是心弦断裂的声音。
郁晚雨隔着那张手帕,紧紧握住祝游的手。
那温热的泪珠从眼眶滑落后,早就该没了温度,但此刻,她却认为灼烧手心。
回忆里的破碎画面涌现,郁晚雨手上再次收紧,开口时,声音微微低哑,“不哭,是师姐做错了。”
祝游却摇头,她发丝跟着甩动,眼泪又想砸出来了。
摇头动作停下来后,她又瞧着郁晚雨看。
应当说,盯着她。
她自以为沉稳,眼神很能撑场面。
但瞧起来……可怜兮兮的。
祝游看了好几息,试图把这些天见不到的补回来。
但是完全不够。
不满足。这份情绪冲撞着她脑海。
祝游抬起郁晚雨的手,先是盯着她,然后——
狠狠咬向师姐的手指。
是郁晚雨的右手食指,不消几息,待祝游松开时,清晰的牙印便留了下来。
郁晚雨垂眸,看着那处牙痕。
“……就算师姐会痛。”祝游语气弱了下来,但还是强硬道:“我也是不会道歉的!”
小小声,特别没底气的模样。
郁晚雨也摇头,像是模仿刚才的祝游,她抬眸,看着眼前的道侣,“……只咬这里?”
祝游怔住,“那、那……”
她试探性的得寸进尺,“手腕,可不可以?”
郁晚雨抬起手,自己掀开袖口,露出瓷白皓腕,递到祝游嘴边去。
祝游瞧瞧她,低下头,轻轻咬了一口。
这次力气很小,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郁晚雨又是瞧了瞧,抬眸后,“祝师妹,不想更用力些?”
“可是……师姐会疼的吧?”祝游有些犹豫起来。
“不会。”
郁晚雨没有说出来,在这几日里,她……迫切需要祝游。
需要……祝师妹在她身上留下痕迹,越深越好,最好……永远都不会消失。
那样。
郁晚雨神情如常地看着祝游,“做你想做的,如何?”
她能确认。
祝游,真正在她身边。
郁晚雨轻舒一口气。
那些这几日翻腾不休,如同深海般幽深的情绪,暂时……有了喘息之地。
她嘴角浅浅勾起,如同允诺,又好似诱饵,她清冷嗓音融上了温柔,“无论是哪里,都可以……咬。”
第197章 写信
◎郁晚雨手指指腹按压在祝游的唇上……◎
然而,郁晚雨的心愿却没有达成。
祝游知晓师姐是在纵容自己,但到了如今地步,她思绪里虽渴望,但克制着不想让自己沉沦在这份纵容之中。
她想亲近师姐,但她心里却有很深的迷茫。
自己与师姐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名义上她们虽是道侣,两人间也互相传递过情愫,可祝游……
仍然不敢也找不到足够的证据确认,她们当真是心心相印的伴侣。
好些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东西隔在两人中间,祝游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她依旧……爱慕着师姐。
在生辰当天,祝游原本准备了好些东西,想要郑重地向师姐表达情意,但突发意外并未能用上。好在生辰的那日凌晨,她确实有同师姐说过心悦。
那么,师姐呢?
祝游心里清楚自己在师姐这里享受了特殊的待遇。
师姐会对她笑,会与她亲近,会替她解忧,会纵容她做许多许多事情……
但……这些是因为,道侣之情么?
祝游无法确认。
尤其是,在她看见了那样的画面之后。
她清楚听见“自己”说,师姐愿意做那些事情,是怀揣了目的,是为了成为上界之主。
祝游不是担忧自己被师姐利用,她认为她的所有给予师姐都没有关系,她乐意至极。
可是,可是……唯有,她如今认定的,想要的,需要师姐回馈的情感,她不想……参杂任何旁的东西进来。
若是如此,那也……
祝游看着师姐,心想,那也太令师姐难做了。
如果师姐是别有目的,并不需要师姐做到如此,她也会为师姐达成。
就像,她曾说过,她愿意成为师姐的手中剑,哪怕破碎。
可是祝游,不敢问出口。
她心中那些坚韧仿佛在此刻全然消失了,她变成了没有庇佑的胆小者,不敢知晓答案,生怕答案真如自己所想。
于是如今,她只是望着师姐,想要将话题引到别处去,“过不久,就要前往冶江……”
郁晚雨没有松开祝游的手,她不着痕迹地收紧,隔着手帕,手指扣进对方指缝之间。
被祝游拒绝,无法感受她对自己的在乎与渴望,这对于目前的郁晚雨来说,有几分,难熬。
她看着祝游的嘴唇开开合合,没有率先回复她口里的正经事,只是淡淡道:“祝师妹,对旁人倒是喜笑颜开。”
她忽地说了这句,没头没尾的,说完只是移开视线,好似随口一提。
祝游楞了下,“何时……”
喜笑颜开了?
她怎不记得。
“今日。”郁晚雨语气淡然,“你见林师姐时,笑容满面,与她谈笑风生。此后,与叶期江真她们会面,也似春风拂面般柔情。”
啊?
祝游满头雾水,完全不知晓自己有这般做。
可是师姐却说的板上钉钉。
她顿时疑惑又弱势,指望师姐提点一二,“我有、有这样么?”
郁晚雨颔首,瞥她一眼。
清冷嗓音传入祝游耳里,“见了我,不曾笑。”
语气平静,却显露出某种类似指责的情绪。
祝游嘴巴微张,用手指指指自己,好似在问,师姐你说的是她么?
“是,千真万确。”郁晚雨回复。
“哦……”祝游低头,再抬头时,笑起来,眼睛弯似月牙一般,“师姐,是这般笑过不曾?”
郁晚雨将目光投到她脸上,认真端详,“不是。”
少年却笑意更浓,她靠近郁晚雨,两人身高有几分差距,她微微低头,瞧着师姐,语气终于带上些轻松了,“师姐……是如何晓得,我对林师姐笑过的?”
还准确到了谈笑风生。
若是叶期师姐与江真师姐,是经由纸鹤瞧见的,那她与林师姐之间呢?那时可没有纸鹤出现。
祝游心里跃起些高兴,师姐一定是在关注着她。
这几日,说不定都在!
郁晚雨端详她神情,看不到有任何不喜,这才道:“机密。”
“哦。”
祝游又是笑,习惯性地用脸颊去蹭蹭郁晚雨。
这动作本该做完就退开,但当细腻肌肤相贴时,祝游停留了好几息。
往后几年……也不知,中途能见师姐几次……
在还对师姐有用的时间里,她的特殊待遇,能够保留到最后一刻吗?
一想到这里,祝游心中闪过思绪。
如果师姐对她有所求,能不能……
她近乎祈求般想着,久一些,再久一些呢。
但转念,祝游又想到,不该这么自私。
师姐,最好的师姐,她的所愿,她的目标,都应当顺遂达成,越快越好。
两人间陷入沉默。
方才好转一些的气氛,也不算消失,只是寂静仍然笼罩了她们。
郁晚雨伸出手,圈住祝游的腰,将她禁锢在怀中。
近一些,再近一些。
祝游俯下身,回抱住师姐,将神情藏进师姐的脖颈间。
亲密相拥的两人,在此刻,近乎同频般,隐含担忧与不安。
她们明明离得这般近,近到温度在互相传递。可是,她们相隔得又那么远,远到,两人竟无法将心底言语道明。
说来道去,都是一个,怕,字。
郁晚雨合上眼眸,她不断地收紧力气,让祝游近乎半窝在了她怀中,她很想亲吻她,安抚她……
“我只想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
少年含着浓烈恨意与厌恶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郁晚雨身形一颤。
温暖的怀抱没有驱散她心尖的阴影。
……无论如何,都不要发生。
不是指祝游对她的憎恨,而是,她再也无法见到祝游在她面前……
生机消散。
—
“纪家居然人都不来,让秋水自行回冶江?好大的排场!”
白溪气愤极了,她双手叉着腰,脚步重重地走来走去,“气煞我也!气煞我也!纪家还真当自己是个玩意了啊,有灵石了不起?会炼器了不起?是世家了不起?”
小七瞥她一眼,眼神里写着你真没见识,“我知道,确实了不起。”
白溪倒吸一口凉气,伸出手,掐住小七,“你这个混蛋玩意,我忍你很久了!你懂不懂什么叫作蛐蛐别人啊!我在蛐蛐别人的时候,你给我闭嘴啊!不需要你在这跟我唱反调!”
她哪能不知晓纪家是个庞然大物,世家里的地位都比上霜寒派在修仙门派里的地位了。
两人修为差距大,小七只觉得痒,配合着晃了晃身体。
这算作这只狼崽子社会化的表现了。要是以往,已经将白溪制服在了地上。
秋水倒是毫不在意,她一点都不想回去。还好这次有祝游陪着她。
她整个人透着灵巧,圆溜溜眼睛瞧瞧祝游和后者身旁的郁晚雨,笑容带着些打趣,“耽搁祝游陪我跑这一趟,祝游,你可不要太想晚雨师姐了。”
祝游听了,故意玩笑道:“小孩子家家,莫要操心大人的事情。”
“你才小呢!”秋水现在可是特别特别可靠的大人!她挺起腰杆,“这次去冶江,晚雨师姐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护祝游的!绝对不会让她被人欺负!”
祝游笑了笑,还未回答呢。
秋水这小玩意又贼兮兮,压低声音道:“也绝对不会让祝游做什么坏事哒~”
坏事?祝游轻轻扬眉,随即怀疑的目光从白溪移到林系舟身上,“林师姐。”
林系舟打了个哈欠,“可不是我教坏的,但我们秋水师妹没说错呀,出门在外,是该小心,莫犯错。”
什么跟什么啊。知道好友们是在逗趣,祝游还是有些无奈,“无稽之谈。”
郁晚雨目光轻飘飘落到她这,淡然道:“祝师妹桃花缘确实不浅。”
祝游惊住,随即反应过来这是一句传音。
她看向师姐,眼神可怜得紧,“没有的事,明明是……师姐这般风采,我才该担心吧。”
越说越觉得在理,自己这般平平无奇,哪值得旁人在意,倒是师姐,早就有不止万千的修士在关心了。
同样是传音。旁人只看见些眉眼官司,顿时会意,纷纷移开目光,不打搅两人,甚至都走到远一些的地方去了。
直到上飞舟之前。
郁晚雨手指抚上祝游脸颊,手指轻轻蹭着祝游的侧脸,从容又认真道:“祝师妹,可还记得道侣义务?”
祝游轻轻点头。
“那应当知晓,身为道侣,务必……”
郁晚雨手指指腹按压在祝游的唇上,如同一个轻吻,也好似盖章,她轻缓说着:“要遵守,一心一意。”
此语过后,才将手收了回来。
“祝师妹不必担忧我。”郁晚雨目光一直未曾离开,淡然道:“我心匪石。”
祝游眼睛睁大。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如果是师姐,是从师姐口中说出来的话语,她能否……信任?
师姐不会骗她的,对不对?
如同自愿又清醒地沉入深海,祝游认真回复:“我亦如此。”
此时,她心想,为何要让她知晓那些事情呢。
不然她此时心里绝不会在喜悦之外,仍有太多太多复杂情绪。
师姐。
祝游在心底轻唤这两个字,试图以此冲散那些不安。
“到出发的时辰了?”
秋水一声呼喊,让两人都回过神来。
其实秋水不是在催促祝游,只是在与旁人言语。
此去,便是几年游历的起始。
两人都清楚。
祝游藏住不舍,看着郁晚雨,“……师姐,此一别,还望万般珍重。”
郁晚雨颔首,在祝游将要转身之时,轻握住她手腕,手指抚摸她手腕内侧。
这安抚性的动作两人近日已不再做了。
此时用出来,祝游脚步迟凝。
“记得。”郁晚雨低声道:“给我写信。”
写你见闻,经历,最好再写,想她。
【作者有话说】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出自《诗经邶风柏舟》。
第198章 冶江
◎锻神剑。◎
进入冶江流域,沿线大大小小的城池都可见纪家的影响。
如盘龙般居于此地。
当祝游与秋水踏步于纪家所在的冶江城时,就有数人迎来。
“秋水小姐,祝仙君,吾等恭迎大驾。”
为首之人行礼,语气举止并未怠慢。
秋水离开纪家甚久,但还记得此人,便向祝游传音道:“此人是纪德身边重用的管家,姓赵。”
她不管传音是否能被眼前几人知晓,向祝游介绍过后,语气冷淡许多,“不必多礼,带路便是。”
往纪家去的路上,赵管家维持着恭敬的态度,还不时提及纪家近况,“您二位兄长如今都跟随家主左右,很是能干,日前,大郎君定下婚事,二郎君最近也在相看……”
秋水对纪家人纪家事毫无兴趣,但她忍耐下来,没有打断。
要在冶江停留近一月,知晓些事情,并无不妥。
祝游也在用心听着,她不知晓这些人中究竟是谁想对秋水不利,所以要提防纪家所有人。
没过多久,便到了纪家府邸,豪奢异常,格调肃穆,近乎古时宫殿。
就连大门都要建造得如同城墙般的高度,人站于其下,都显出渺小之态。
赵管家通传过后,两侧大门往左右收入墙体之内。
祝游发觉,这原是法器。
该说不愧是炼器世家么,连造个门,都要造成法器。
赵管家瞧她一眼,“祝仙君莫要见怪,纪家历代炼器师们总有些巧思,而纪家包容,愿意让炼器师们将想法付诸实践。”
祝游笑了笑。
听出词语言下之意是,不要当土包子,之后见到什么都不要惊讶。
“何谓巧思?”秋水道:“若是为抵御外敌,这相邻墙壁掏成中空以容纳大门,外敌见了,何不直接强攻这空虚墙壁。”
她瞥向赵管家,“不过弄巧成拙,只求花花架子的玩意,也值得拿出来说道,纪家就这般水准?”
“这……”赵管家一时难堪,又不敢反驳秋水。
“三妹如今倒是口齿伶俐。”幽幽一声从旁传来,“就是不知,身为纪家人的你,为何对自家这般瞧不上。”
祝游看向说话之人,长相算不上差,就是说不上来的让人不舒服,大抵是没安什么好心。
“既然如此,还回来作甚?”那青年继续道。
“我回来,是父亲的意愿,二兄如今已是敢公然违抗父亲的命令了?”秋水微笑道:“看来,这纪家是要轮到二兄做主了?”
二兄?祝游知晓纪德有三个子女,最年长的儿子是跟先前一位妻子生的,后来那位妻子离世,他再娶,又生下一男一女。
这二兄明明与秋水同父同母,态度却如仇人。
“胡言乱语!”纪二郎脸现愠色,“说你口齿伶俐竟是还不够,现如今已然毫无教养可言,在霜寒派是如何学的?将纪家教你的礼仪全忘了不曾?!”
“二郎君!”赵管家察觉不对,连忙低声劝阻,“不可……”
可惜已经晚了。
祝游手放到腰间剑柄上,“霜寒派是你这一纪家二子提得的?”
她笑问一句,“你有没有问过你父亲,纪家家主敢如此说话么?”
哪怕纪家再如何强横,如今修仙界仍然以宗门强盛,纪家私底下自然可以不服霜寒派,但在明面上,再如何,都需恭顺。
纪二郎一时口无遮拦,却知晓这道理,此时面上无光,又想说几句软话让此事过了,心中又不岔。
父亲居然要给纪秋水那般多的家产,凭什么?!
这种明显对家族毫无眷顾之心的子嗣,不配拿家族的产业!更何况比他还多上好几成。
这传出去,旁人如何想,他如今在相谈的亲事,可是母亲许诺他必定会是纪家未来家主才能够相谈上的。
他板着脸,等着赵管家来给他递台阶。
“混账!”
一声暴喝后,又是一声清脆声响。
纪二郎捂着自己的脸,嘴角溢出血水,他身子微微颤抖,“父、父亲……孩儿知错。”
祝游看向来人,“都说世家最重礼仪,看纪家纪二郎颇为言过其实,纪德道友,究竟是你教子无方,还是世家不过虚言吹大?”
纪德外形似三十余岁,留着胡须,此时眉头紧锁,“将这混账东西带下去。”
赵管家立马应下,与随从将纪二郎面上搀扶实则拖了下去。
“是我管教不多。”纪德露出笑容,向祝游道:“祝道友见谅。”
他态度和蔼可亲,仿佛先前那些全未发生过。还平平淡淡就将祝游的话应了下来,丝毫不觉得身为家主丢了颜面。
特别是祝游乃一介小辈,他可是庞然大物纪家的家主,光论这,他居然毫无反应就忍了下来。
此人果然城府极深。
祝游心下警惕,面上从容,“无妨,以后纪德道友多加看管便是,这养儿子和狗差不多,喜欢叫唤,也得教。”
她再次故意挑衅。
“哈哈!祝道友说得正是。”纪德含着笑,将话题引到秋水身上,“吾儿,多年未见,你如今已是纪家骄傲,父亲很欣慰。”
秋水理都不想理他,“不必欣慰。”
“走罢,去书房商谈。”纪德毫不介意,将两人带去他的书房。
进了书房后。
纪德坐下,收敛了些笑意,也没有摆出慈父模样,“本不想让你回来,如今这纪家不是什么好地方。”
此话一出,祝游两人都未搭腔,不知他要卖什么官司。
纪德从书案上取来几张纸,递与二人,“先瞧瞧罢。”
祝游先行接过,展开来。
秋水凑过去,两个脑袋挤在一起看。
看了不过半行字,俱是目光一凝。
这纸上赫然是夺取玲珑心的法子!
祝游心尖发冷,纪家这些披着人皮的阴毒厉鬼,不知肖想秋水多久了。
她抬头,看向纪德,“何意?”
说话同时,祝游跨了半步,将秋水挡在身后。
“正如霜寒派内部会有杂音,纪家也不可避免。”纪德道:“我正当壮年,我那两个好儿子倒是早早争起来了,联合一些老鬼,争得明目张胆。”
“这纸上,就是你二兄与你娘想的好主意。”他冷笑后又叹息,“虎毒尚不食子,未曾想,枕边人与自己的儿子,已狠毒至此。”
秋水瞧着他。
纪德回望,“秋水,吾儿,父亲对不住你,没能早点发觉你的处境……”
“你是纪家堂堂家主,别像个戏子一般。”秋水毫无波动,“当你见到这纸上内容时,难道就不曾动心过?”
玲珑心对炼器师来说,绝对是至高无上的天赋。
如果是修为高深的炼器师,反而对此渴望更大,只有他们才知晓自己遇到的瓶颈是多受天赋所累。
纪德面对这番言语,神情收敛掉那些多余的虚假,“有过。”
“不过二位放心。”他道:“你体内流着纪家血脉,将来注定成为最富成就的炼器师,身为纪家家主,我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影响你的修习。”
“你们可以不信任我,但这段时日,务必在我的保护之下,待你冠礼之后,即刻回霜寒派,此后不到化神境,不需回此地。”
纪德语气肃穆,声音沉沉,“这纪家,我必定会交由到你手中。”
面对他的一通话语,祝游和秋水都有点纳闷,不知晓他这是唱哪门子的戏。
秋水半点都不会信,但此时倒不必拆穿,于是敷衍应下,“嗯嗯嗯。”
她当真成长了许多。
祝游心中欣慰。以前那小兽一般对外界诸事害怕的秋水,现在就算回到最不喜的地方,也能好好的保护自己,不会受到这些所谓家人的影响。
已经非常了不起了,秋水。
你是个可靠的大人了。
“你暂*且去外间。”纪德道:“我还有事要与祝道友相谈。”
秋水看看祝游,祝游颔首,她这才走出一些距离,到书房其余地方坐下。
她凝神关注着他们的动静,好似若有异常就要扑上去咬人。
但是声音听不见丝毫。
纪德好歹也是化神期的修士,他布下隔音阵法后,看着祝游。
祝游被盯着看得有些发毛,“纪德道友,何不说话?”
“您应当知晓,纪家从上古时期流传至今,历经人界多次大变,始终能保全自身。”纪德和颜悦色,“不瞒您说,这自然与纪家的一件至宝有关。”
“每逢大难之时,至宝便会警示纪家家主,纪家历任家主借此避开大劫,顺利延续。”
“如今,又到了大劫之时。”纪德神情肃穆起来,“我必将达成使命。”
祝游问道:“那么纪家至宝给了你什么警示?”
纪德目光直直望向她,一字一顿,“守冶江,锻神剑。”
“与我有关?”祝游此时都不意外了,因为这纪德态度确实古怪。
但她心里却泛起些近似烦躁的情绪,好似这世事都由人写定了,她被动卷入其中,毫无头绪。
是否……要获取那个“自己”的记忆,才不会这般被动?
纪德颔首,他的目光不经意掠过秋水所在的方向,“您,将是执剑之人。”
至于锻剑之人,却不是他。
纪德毫无疼惜之情,只是想到,若要超脱人界束缚,达到神剑的品质,果然唯有玲珑心才能够做到。
至于……
秋水会不会因此死去,他毫不在意。
只要纪家,延续下去,什么牺牲都值得。
这是身为纪家子嗣该有的觉悟。
第199章 祝游
◎她想在祝游身边。◎
—
师姐安。
近日于冶江筹备秋水冠礼一事,世家礼仪繁琐,颇为费心。秋水对此不甚在意,我空余时相帮,料想总有偶然,果不其然,遇些意外。无妨,大大小小都已解决。春去后,暑夏初至,望师姐顺遂。
祝游。
—
眉心生着淡淡红痣的女子垂眸,端详着手上信纸,手指在纸上细细摩挲。须臾后,她抬起信纸,轻轻触碰到鼻尖,也遮住她自己容颜。
在书案上,摆放着数份邸报,还有些旁的信纸。
那些邸报上写,剑尊弟子祝游大闹冶江纪家,那些笔墨写祝游如何不给纪家颜面,如何欺辱纪家子弟,活脱脱将其写成了靠着身份肆意妄为,品行糟糕的修士,甚至有邸报暗暗揣测,是否是霜寒派在背后引导,表露对纪家不满。
郁晚雨合上眼眸,肩膀处一小小纸鹤站立,若隐若现。
—
师姐。
与秋水分别后,我已前往南秋,见到了姜辞姐姐,她十分了不起,不知何时已将南秋统合在了一块。姜辞姐姐重建了问离城,我对此有些欣喜。这片地方在变好,我见到了幼时南秋的伙伴,她听闻问离城在重修后就赶回了这里,原来不止我与露竹姐惦记着南秋。
露竹姐未曾回来,但她暗地里运送了许多物资过来,姜辞姐姐说能这么快重建问离城,露竹姐的功劳很大。她们虽未曾蒙面,但却成了好友,我对此很是心喜。
快要入秋,师姐记得添衣。
祝游。
—
【剑尊弟子祝游结成金丹,不负剑尊唯一弟子之名,天赋绝佳。】
【问天书院于南秋密谋,意图为何?祭酒竟贪恋人间权力?】
【阶州、南秋,问天书院下一处会染指何方?当地修仙宗门如何自处?】
—
师姐。
新春吉乐,今夜落了大雪,压在屋檐,明日应当会冻成冰凌,虽美,恐化了伤人,待会出门为周围几户清理。风吹在窗户上,窗纸挡不住寒意,阿梨道钻进骨缝里,连提笔都难,我想她是在找机会偷懒,但没有戳穿她。
春寒磨人,望师姐不受困扰,珍重身体。
祝游。
—
阿梨是祝游幼时的友人,于南秋重逢后,有时会来祝游的住处打扰,她如今负责些文书事宜,所以会边与祝游闲聊,边提笔写字。
“你写完信了?”阿梨见祝游放下笔,打趣道:“早听闻你有道侣了,何时能让我们见一见?”
她说的我们,自然是包含了姜辞等人。她们一同在南秋,情谊日渐深厚。
祝游将信纸收进信封,将法术封好,她听到问题,摇头,“近些年,怕是不行。”
她们都很忙,未有要见面的打算。
“哦,无妨。”阿梨笑了笑,“我从前也未曾想过会再与你相见,如今不也见到了,既然是你的道侣,以后总会有机会见面。”
是吗?
祝游眼帘半掩,遮住眼眸里的情绪。
那也要,她们一直是道侣罢。
—
师姐。
日前跟随祭酒,离开南秋。与以往相比,祭酒变了些,不太常笑了。我问她为何,她说你不知么?
我该知晓?我猜测是前辈之事,与她说,我定会用心修炼,早日将前辈的其余残魂找回来。可是祭酒言……无用了。
师姐,你曾告诉我可以,你从不曾骗我。是我将事情想得太简易,我居然到如今方知晓,前辈早就因我丧失了复生机会。
……对不起师姐,我竟让你骗我。
—
郁晚雨手指将信纸攥紧,有那么一瞬间,她想立马出现在祝游身边。
她缓缓呼吸。
信纸皱了起来,在信纸上留下纹路,一条一条,好似裂缝,也似伤疤。
又不止是在信纸上。
也许,那些裂缝早就有了。
如今不过多添一笔。
郁晚雨呼吸微颤,她另外一只手撑在书案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维持住端正姿态。
—
师姐。
又是一年冬日,落雪之时,雪花如飞鸟。
祝游。
—
无论是雪,还是飞鸟,都有落脚之时,都有归处。
祝游未将后半句写在信纸上,她只是想,她的归处,她的心安处,远在天山。
远到,她捉摸不透。
—
师姐。
祭酒带我游历各处,所见所闻,全为悲苦。她问我,若有一日,我能改变这一切,我会愿意为此做到何种程度。我无法言语。以往,为不平事,为好友,为……性命并不值得强留,现在,我似乎胆怯了。祭酒应当失望,不再问我感受。
—
祝游仍然是以前的祝游,但她在思考这个问题时,心间忽然想到……
若是她死了,师姐会如何?
师姐会为此心伤……吗?
思及此,祝游发觉,她,不敢贸然失去性命。
—
师姐安好。
祭酒仍然将我带在身边,她不再问我很多问题,她只让我看这山川。
祝游。
—
辗转,又是春夏秋冬往返而过。
“祝游,我们也该到分别之时。”祭酒看着这个俊秀青年,几年相处,她的气质越发沉稳,眼神也褪去稚嫩。
祝游有所预感,她认为自己,也许该回霜寒派了。
不料,祭酒却给了其他的答案。
—
师姐。
我将前往玉真门,祭酒说我该去那。她也说,这是你的意思。玉真门在海外孤岛,少有人能够进入,我愿意去。
祝游。
—
“祝游!”
褚照见到祝游,颇为高兴,她说道:“往日你招待我,今朝你来玉真门,我也来招待你。”
祝游不是一人前来,但祭酒将她带到玉真门内后,就已去见玉真门的门主。
此后,在玉真门的这段时间,她再未见过祭酒。
祝游在玉真门与人切磋,应付了好些人。
在与褚照相处时,能够感受到自然了许多,已是好友。
这让祝游很是放松了些,她的注意力很快就放到了渡疑的身上。
渡疑是玉真门的叛徒,上一次在霜寒派附近见到她时,祝游经由她,看到了那些画面。
如果要想起那些记忆,是否还需要找到渡疑?她在心中揣测。
先前,祝游曾追问过祭酒。因为从以往的事情来看,祭酒与渡疑也是相识的,似乎还有些亲近。
但祭酒现在却说,她与渡疑已不再是同路人,两人已经无法再联系彼此。
祝游来到玉真门后,她能够见到渡疑昔日的师妹,岑吟。但几番试探下来,岑吟显然也不清楚渡疑为何叛逃。
她想起传闻中渡疑的师尊,因渡疑缘故,镇守玉真门禁地,导致修为境界从大乘期跌落至化神的那位大能修士。
“你想见万绪仙尊?”褚照有些惊讶,“但那位长辈……”
她压低了些声音,“自从进入禁地后,连岑长老都见不到了。”
显然,褚照对此是帮不上忙。
她看看祝游,暗自咬了咬牙,“有、有一个办法!”
“我先前听柏献师姐提过,她偶然之间见过一次万绪仙尊,是她误闯禁地,差点被困,万绪仙尊将她救了出来。”
柏献是岑吟的弟子。
“我去找柏献师姐,她对我极好,会告知我具体细节的!”褚照立马就要去,“祝游你且等一等!”
待褚照找来柏献,柏献得知是为祝游询问,后者思索许久,答应下来。
还不等褚照高兴,柏献继续道:“有一条件,我也需同往。”
“好啊。”褚照还怕自己不认识路,现下有柏献在,倒是不担心了。
至于禁地危不危险,她并不担忧,如今祝游已有金丹期修为,禁地内还有万绪仙尊在,再如何,都不会伤了性命。
三人聚到一块,在柏献的带领下,进入了玉真门禁地。
—
【玉真门灭宗之祸?!】
【传言竟为真?诛杀魔妖者将拯救玉真门!】
【玉真门禁地失守,剑尊弟子祝游卷入其中,平息祸乱!】
【痛惜!霜寒派天骄祝游于玉真门失踪,生机渺茫……】
【作者有话说】
之前作息太差[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这两天又生病,以后不敢这么熬了
之后如果十二点以前没有更新,就是不更了
[可怜][可怜][可怜]鸭需要调整下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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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银鱼
◎祝游……不是你的道侣吗?◎
玉真门。
因突发事宜,霜寒派如今派遣了些修士过来。
褚照跟柏献从禁地逃生,如今是唯一知晓其间情形的人,于是被请来询问。
霜寒派来的人并不多,为首的是晏行水,除了随同的两三位化神期修士外,还有两个年轻弟子。
褚照抬眸看过去,目光立刻落到……郁晚雨身上。
这位她们一代最具天赋的修士,如今她已完全看不透对方的修为。
传言,郁晚雨早已突破金丹进入了元婴期。但这消息太过惊世骇俗,霜寒派也始终未予承认,因此众人半信半疑不敢当真。
不到三十的年纪就晋升至元婴期,做梦都不敢这么梦。
褚照将她的面容与记忆中对上,发觉郁晚雨此人几年过去,无甚变化。
仍然是出尘的仙人气质,神情淡然,哪怕此时出现了这样的大事,祝游生死未卜的情形下,她仍然是一派平静模样。
褚照低下头去,心中在担忧难过之余,涌出带着生气意味的伤心。
祝游……不是你的道侣吗?
与郁晚雨同来的林系舟已经是眉心紧锁,往日纨绔般风流染笑的神情早已消失不见,透着少有的严肃。
不说与祝游感情深厚的林系舟,就算是那些随同过来,与祝游不甚熟悉的霜寒派修士,一个个都比郁晚雨看起来,更为关心担忧着祝游。
此时郁晚雨这样的态度,比起淡然,用淡漠来形容倒更恰当了。
也许,只有眉心间那颗淡淡红痣是这位淡漠女子身上,最为鲜明之处。
“事情的经过,贵宗门主已与我转述过。”晏行水没有为难小辈的意思,只是神情中带出些冷硬,“但我想,还是让你们从头到尾,细细讲述一遍当日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为好。”
褚照愧疚非常,正要开口。
柏献却已将责任揽了过去,她深深俯身,“诸位前辈,是我没有预料到禁地的危险,带着祝道友与褚师妹私闯禁地,这才让祝道友深陷险境……”
“不必多言。”晏行水道:“是非对错,现在无关紧要,吾等要做的,是让祝师侄平安归来。”
她目光冷冽,并不是想朝着小辈发怒。
三个人一同进入禁地,最后只有祝游没有出来,对于霜寒派的人来说,虽不至于迁怒柏献褚照两人,但确实也没有什么好心情。
唯有林系舟对两人态度和缓许多,现下开口道:“柏道友,褚道友,还请细细告知。”
场合严肃,她没有用那些透着轻佻的称呼。
“当日……”
祝游她们在柏献的引路下进入禁地,禁地里有许多法阵,但都是单向的,只限制禁地内的生灵,却不限制禁地外的生灵。
毕竟玉真门的弟子们也几乎没有往禁地跑的,这禁地里连灵气都渺茫,就算是偶有些看了话本子,图稀奇,想来禁地冒险的弟子,往往过来不过片刻钟,就立马离开了。
这样的情形大大方便了三人进入禁地,柏献年幼时深入过禁地一次,她还依稀记得路径。“如果没有变动的话,师祖应当还在那处。”
一路上,未有什么波折,三人顺顺利利地靠近了柏献记忆中的地方。
在那有处草庐,居然当真见到了柏献的师祖,万绪仙尊。
“没有料到……万绪仙尊神魂受禁地侵蚀,如同分裂成了两个自己,而坏的那一半已然堕魔了……”
魔修万绪做了许多准备,意图毁掉整个玉真门,没料到这个节骨眼上,会有年轻弟子们寻上门来。
本想糊弄过去,将这三人先行赶走。没成想,布置却被祝游看了出来。
“我师姐在法阵一道上,天赋无人能及。”那时的祝游是这样说的。
耳濡目染,她对这些东西也懂上一些。
祝游自然没有贸然声张,原本是想离开禁地后,直接告知玉真门的那些大能修士来处理。
可来不及了。
神魂分裂成两半的万绪,偶尔也会轮到原本的万绪来操纵身躯,她告诉祝游,一定要及时拆除那些法阵。
“只是,我们的速度太慢了。”褚照难过自责,“为了保护我跟柏献师姐,祝游留在了禁地之中,现在禁地与宗门的通道被毁坏……”
甚至,万绪并未死去,她与祝游一同留在了禁地之内。
她原先有大乘期,哪怕如今境界跌落也有化神期,捏死金丹期的祝游,跟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不论是明面上的情形,还是卜卦后的结果,都预兆着祝游生机渺茫。
不知谁抑制不住叹息了一声。
林系舟以手掩面,遮住发烫的眼睛。
模糊的视线里,她注意到郁晚雨。
长身玉立的绝世女子,双眸似乎永远含不上丁点情意,她只是静静站在那,淡然得如同在听人谈论无关的陌生人。
林系舟侧过脸去,牙关紧咬。
—
祭酒如今仍在玉真门,她未去见晏行水,倒是来见了郁晚雨。
彼时,两人在玉真门为霜寒派修士安排的宅院里。
正下着细朦的雨丝,在宅院中庭内,置放着一口缸,缸里有荷叶,荷叶下游弋着鱼。
郁晚雨伫立在中庭游廊之下,目光透过细雨斜丝,远远地,落在那摇曳着尾巴的小小银鱼上。
荷叶对比银鱼来说,宽阔。鱼儿藏在荷叶下,似乎在避雨。
“郁道君,在思量什么。”祭酒嘴角勾起些笑,温文尔雅的模样,透着令人亲近的温和。
又像是值得信赖的长辈,露出让人倾诉的姿态。
郁晚雨抬眸,轻扫她一眼,过后,又将视线放到那银鱼上。
未被理会的祭酒浑然不觉这是郁晚雨拒绝相谈的信号,她走近来,倚靠在栏杆上,雨水被吹进游廊之内,拂在祭酒脸颊之上。
“你可曾担忧?”祭酒又问。
郁晚雨眼眸无有波动,却答了她,“不曾。”
祭酒勾唇,不知在笑什么。
“郁道君万事尽在掌握,确不用担忧。”她道:“只世事无常,若有所变动,不知你可会后悔。”
她像是在问,又不像在问。
郁晚雨的目光仍然在那银色小鱼上。
那小鱼尾巴轻甩,嗖地,就从荷叶下游了出来,水面波动,撞上雨珠引来的波纹。
银鱼本就不需避雨,方才藏在荷叶下,不过图个好玩。
“不会。”
郁晚雨收回目光,终于肯看向祭酒,她道:“祭酒该走了,余下的事情,我会处理。”
祭酒直起身子,仍然是笑,“虽不是过来人,但我也与你说一句。”
她嘴角笑意收敛了,低声道:“别自顾自,别什么都不言。”
雨丝落到郁晚雨衣袍之上,留不下痕迹。
此处,留下她孤身一人。
她的右手手指,圈住左手手腕,慢慢地,用指腹摩挲了几下。
雨丝斜斜,落到水缸之中,隔着水,来到银鱼身边。
银鱼跃出水面,那雨,直接触碰到了银鱼。
很快,银鱼再次回到水里,轻松又愉快地摇曳着尾巴,在水中游动起来。
有没有这场雨,对银鱼来说,无关紧要。
郁晚雨手指缓缓收紧。
而鱼,若是执着追着雨。
啪嗒。
银鱼再次跃出水面后,掉落到青石板上,它的尾巴游弋着,从有力到无力。
那些细细的雨丝就算全数落到银鱼这,也无法让它呼吸。
迎接她的,只会是……
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