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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记忆


    ◎月见荷的记忆到底停留在哪一年了?◎


    刚来到岐玉山脚下,霁明珏便能感受山中不断溢出的怨力。


    岐玉山中寸草不生,山崖陡峭,与其说是山倒不如说是一块如山一样巨大的玉石。


    积雪覆盖下的崖壁异常光滑,无处可借力,且神降雪原禁止飞行,霁明珏只能用剑扎进玉石中,小心翼翼地往山顶攀爬,脚下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便会滑落,就算不跌死也得全身骨折。


    越往上,怨力越浓。不断溢出的怨力昭示着岐玉山中封印的那只魇鬼是多么强大。


    霁明珏爬至半山腰时,已是满头大汗,山顶的冷风吹过,汗水凝结成冰,冻得他脑仁发疼。上方不断有冰棱掉落,他有几次躲闪不及,肩膀、背部还有手臂上都被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眉都不皱,继续往上攀爬。


    不可以后退,月见荷在等着他将补魂玉带回。


    不知爬了多久,久到耳中一点声音都听不见,四肢只剩麻木的动作,挥剑、向上,再挥剑、再向上……


    每当察觉到意识将要坠落时,他便用身体去接住掉落的冰棱,刺痛会将意识重新唤回。


    终于,在冰棱不再坠落的时候,他摸到了歧玉山顶的积雪。


    霁明珏借力翻身一跃,稳稳落至雪地的瞬间,眼前景象骤变,白茫茫的雪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的浓雾。


    浓雾扫过他肌肤上,血肉被缓慢地啃食。


    不是雾气,而是怨力!


    霁明珏心中一惊,急忙取出照世明灯驱散眼前浓郁的怨力。


    但照世明灯最多能燃上三个时辰,他必须在照世明灯的作用消失前找到补魂玉。


    漆黑的雾气模糊了视线,霁明珏决定不再浪费时间,他将照世明灯挂在腰间,召出芙蕖剑,凝神静心,向前挥出毫无保留的一剑。


    一剑挥出,黑雾破开了一道口子,尽头隐约可见微弱的光芒。


    光芒中站着一个没有五官的模糊人影。


    是魇鬼。


    魇鬼与他面对面站着,忽然说道:“怎么又是你?”


    霁明珏紧握手中剑,警惕不已,“什么叫又是我?”


    他暗暗思忖道,这只魇鬼经年累月蚕食人的记忆,竟然生出了自己的灵识,恐怕对付起来更是难上加难了。


    魇鬼耸肩,没有五官的脸上看不出表情,说道:“你不记得也是正常的,毕竟你已经那些记忆献祭给了我。”


    又道:“这次你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呢?”


    霁明珏微微皱眉,他初入云涯仙门时的确误入过神降雪原一次,难道竟是在那时候遇上了魇鬼?


    传闻魇鬼喜欢吞食人心中最珍贵的记忆,难道他丢失的关于月见荷的那些记忆,竟是被魇鬼拿去了?


    他狠狠掐了虎口一把,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说道:“我不想与你动手,我只想要补魂玉。以及,将我的那些记忆还给我!”


    魇鬼却道:“一百多年前我就说过,杀了我,便可以得到补魂玉。”


    一百年前?


    霁明珏低声喃喃重复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瞳孔一瞬放大,再抬眼时满目惊骇。


    难道他当年并不是误入神降雪原?而是为了找补魂玉?!


    魇鬼还在继续言语:“多亏了你的那些美好的记忆,我不得不承认这是我吃到过最美味的记忆,竟让我直接升了一个大境界。”


    尚沉浸在回味中,惊觉眼前出现一柄长剑,眼看着就要没入它脑中,魇鬼急忙化为黑雾消散,转瞬出现在霁明珏身后,狠狠朝他拍去一掌,却被照世明灯散发出的净化之力灼伤了手掌。


    魇鬼将手掌伸入身后的黑雾中,没几息便被修复如初,他脑袋对着照世明灯,忽然大声尖叫起来,“真讨厌啊!种花人,你都死透了还要留下这种东西对付我!”


    又是这个奇怪的名字。霁明珏感觉头皮隐隐作痛,如同在被千万只蚂蚁啃食。


    “种花人到底是谁!”他冲魇鬼同样大喊道。


    他已经受够了这个名字,总是时不时冒出来,像个魔咒一般萦绕在他头顶。


    魇鬼没有直接回答,说道:“菩提果,一果双魂,一人持剑,一人拈花。都一样令人生厌。”说罢,不再与霁明珏多言,漆黑的雾气散开,夜色又浓郁了几分。


    “我很喜欢你的记忆,只是不知道,这次你会献出那些记忆给我呢?”


    它是个有原则的魇鬼,一个人的记忆只会拿走一次。


    但眼前这个人是个例外。


    他的记忆太过美好,导致它吃完后再吃其他人的记忆时总觉得差点味道。


    怨力从魇鬼身上溢出,像密密麻麻的蚂蚁一样往霁明珏身上爬去,想要将他的一身血肉吞食。


    怨力攀爬至他眉心,关于月见荷的记忆在他识海中飞快地如潮水般退去。


    是初见是青霜台盛开的荷花。


    是云涯寂寥的雪地中迎风摇曳的野花。


    魇鬼的声音的形貌在霁明珏眼中逐渐变得扭曲,四肢乱颤着,声音由沙哑变得尖锐,最后发出清脆的一声:


    “小玉,是你回来了吗?”


    霁明珏的眼瞳被墨色填满,如同失智的木偶般一步一步向着魇鬼走去,口中喃喃:“是我,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啊。


    在离开你的第十年。


    他朝它伸出手。


    魇鬼拉住霁明珏的手,耐心地等着他将最珍贵的记忆交给它。


    那些最珍贵的记忆中凝聚着最浓烈的爱恨,是它赖以生存的养料。


    在黑暗中,霁明珏忽然又听见一道声音。


    “小玉,什么是雨中花?”


    思绪瞬间回笼。


    何谓雨中花?


    雨落地,万物生花。


    ——噗呲。


    长剑破开夜色,将魇鬼捅了个对穿。


    霁明珏睁眼,眉目冷冽,眼神清明,没有半点受到控制的迹象。


    还未等魇鬼回过神来,长剑已将它斩为两半,溢出的记忆珠闪烁着如萤火般的微光,缓缓向空中飞去。


    像极了漆黑的夜中闪烁的星辰。


    魇鬼回收不及,有一枚星辰没入霁明珏眉心。


    霎时间,前尘往事扑涌而来,浓郁的情感将霁明珏包围。


    前尘往事尽数涌上心头。


    是禅院初见。


    是朝歌相伴八年。


    是在共枕木挂上写着名字的木牌。


    是她说人族的寿命太过短暂,所以他才随着玄微来到云涯求仙问道。


    为了永远陪在她身边。


    是与她约好了等他找到修补她神魂的办法,他便回朝歌与她同游天地间。


    是他失约。


    霁明珏持剑站在雪中,眉目冷寂。


    周围的温度开始上升,飘雪在半空融化为雨滴,霁明珏闭眼感受着雨水打在身上的潮湿感,仿佛让他回到了总是下雨的朝歌。


    天地间的灵力开始往他身上汇聚,将雨丝在空中荡成摇晃的璎珞。


    一朝窥得前生梦,转瞬已入十一境。


    剑气如雨斩向魇鬼,将它逼退数步。霁明珏趁势再进,剑锋直指它心口。


    “补魂玉交出来!”


    魇鬼散成雾气往后急退,雾气中有声音传来:“歧玉山就是补魂玉化身,你有本事就将歧玉山炼化了啊!”


    “好啊。”


    霁明珏长剑向下没去,刺穿歧玉山,一直扎进地底,而后化为漫天剑气将歧玉山扎成窟窿。


    玉碎雪崩。


    补魂玉于废墟中现世。


    魇鬼与霁明珏同时动作。


    在大雪崩塌的前一瞬,霁明珏终于握住了补魂玉,尽管代价是被胸膛被魇鬼抓穿。


    黑色的怨力往他心口涌去,蚕食着他的血肉与筋脉。


    要死了吗?


    可是补魂玉还没带给月见荷呢。


    不可以,不可以死在这里。


    他答应了她会回去的。


    不能够再失约了。


    可是他真的没有力气了啊。


    霁明珏用芙蕖剑支撑着身体,半跪在在雪地上,呕出一抹鲜血来。


    泪水、雨水、雪水混杂在一起,已经分不清彼此了.


    岐玉山外的山洞中,月见荷抱着脑袋蜷缩在地上,陷入深深的梦魇中。


    骗子。


    说好了十年见一次,她在朝歌等了一百年,他却一次也没有回来。


    等她终于冲破过天门的阻隔来到云涯找他时,他却早已经忘了她。


    那年飞雪茫茫,她循着他的气息来到云涯找他。


    他说,姑娘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骗子。


    他总对她说,担心她会将他忘记。


    可分明是他先将她忘了。


    她很难过,她决定再也不要做小荷了。


    从那天起,世上再也没有朝歌的小荷,只有青霜台的月见荷。


    前尘皆忘,谓之新生。


    顷刻后,月见荷睁开眼。


    额间心魔印闪烁。


    她今天来到云涯要找一个叫季玉的人,将他带回朝歌。


    但是他居然敢装作不认识她。


    哼。难道以为装不认识就行了吗?


    没关系,她会将他抓回去,慢慢地,逼着他完全想起来.


    在魇鬼的攻击落在之前,一支金羽箭破空而来。


    伴着一声清亮的鹤鸣,月见荷穿过漫漫长夜,越过霁明珏缓缓走向魇鬼,指尖一勾,照世明灯便挂在了金羽箭上。


    一步一摇,灯火晃荡。


    下一秒,金羽箭与照世明灯同时没入魇鬼体内。


    魇鬼惨叫一声后化作点点浮沫消散。


    在逐渐崩塌的天地中,霁明珏见到月见荷脸上浅浅的笑意,和额间的心魔印。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玄龙所说的话:


    “唯有无情无恨之人可以杀死魇鬼。”


    “小玉,找到你了。”月见荷轻轻笑道,“请跟我一起回朝歌吧。”


    她朝他伸出手,笑容肖似鬼观音,“你拒绝的话也没关系,反正我会将你抓回去的。”


    霁明珏用力拉住她的手,指节蜷起,缓慢向下挤进她指缝,与她十指相扣,抬头望着她似笑非笑的眼睛,说道:“好。”


    月见荷短暂地愣了一下,先前不是装不认识的吗?他难道不应该演一出宁死不屈的戏码?


    怎么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莫非有诈?


    她疑惑。


    下一瞬便被霁明珏拽入怀中。


    她望着那双凝视着她的眼睛,里面的爱意浓郁的要将她吞噬。


    “我们回朝歌。”他将她鬓角被雪水打湿的碎发轻柔地拂至耳后,然后,低头吻住她的唇。


    月见荷吃惊地张大了嘴巴,霁明珏的舌尖趁势探入,补魂玉的灵力无声无息地被送入她体内。


    身体里窜起如冬日烤火般的温暖,月见荷的眼睛缓缓闭上,脑袋一歪,整个人倒在霁明珏身上。


    霁明珏手掌按着她的腰扶住她,温声道:“我们现在就回朝歌。”


    他将她打横抱起,在茫茫飞雪中向着难寻的故乡走去.


    月见荷行走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看不见前路,分不清方向,只能像只无头鸟儿一样乱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终于走累了,又实在是找不到出去的路,索性干脆往地上一坐,开始扣着手指玩。


    无聊地快要长成地上的蘑菇时,一根红线颤颤巍巍地飘进掌心,她好奇地拽了拽,红线反而更深地往她血肉中钻去。


    皱了皱眉,想要用力将它拽出时,忽地听见黑暗深处传来一道轻柔地声音:


    “小荷。”


    是谁在喊她?


    她茫然抬头,四周一片漆黑,根本看不见人影。


    低头想要与红线继续斗争时,四处飞快地连续不断地响起呼唤她地声音。


    “小荷。”


    “小荷小荷。”


    “小荷小荷小荷。”


    焦急、殷切、期盼,又带有丝丝哀求。


    烦死了,到底谁在喊她?


    她从地上爬起,见红线实在扯不出来后,便干脆利落地放弃斗争,准备循着红线去找到捣鬼的人。


    悠悠红线成了这黑暗中唯一的颜色。


    她循着红线的指引来到了黑暗的尽头,那里有一颗星辰。


    她伸手触碰,无数光涌入。


    她睁开眼,见到了他。


    这个说着不认识她的人。


    只是他身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血呢?


    见她醒来,霁明珏急忙将她的手抓在掌心,关切问道:“小荷,你感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她冷哼一声。瞪了他一眼,偏过头去不想搭理他。


    假惺惺。


    又将手从他手中抽回。


    没抽动。


    她气愤道:“松开手。”


    霁明珏更用力地抓紧了,抬手想要覆上她额头查看她的状态,却被她一掌拍回。


    他有点搞不清楚状况,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月见荷用鼻孔哼气,明明先前在云涯仙门的大门前还装作不认识她呢!


    “你不是说不认识我吗?怎么?现在假惺惺的关心我,是又记得了?”


    霁明珏疑惑道:“我何时说过不认识你了?”


    月见荷:“在云涯大门前。”


    霁明珏费劲的思索,他敢确定,他从未说出过这句话。


    所以,月见荷的记忆是出现问题了?


    补魂玉还有副作用吗?


    这玄龙和佛子怎么都不早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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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别春


    ◎记忆回到了最喜欢他的那年◎


    月见荷又委屈又气愤:“就在云涯大门前,你自己说的不认识我!”


    天知道她到底是怎样艰难地穿过过天门,又是怎样艰难地来到云涯找到他。


    但他居然说不认识她!


    他怎么可以这样呢!


    霁明珏神色怔住,扣在她手上的力道稍有松懈,便被她寻了机会挣脱。


    原来她来找过他啊。


    可是他那时候居然忘记她了。


    月见荷正想离开时,后背突然贴上一个滚烫的身躯,他的手臂环在她的腰上,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喃喃说道:“对不起,小荷。我先前没能认出你来。”


    感受到肩膀上传来湿润,她侧过头去疑惑地看他,只见到他流泪的脸。


    好奇怪啊,她还没哭呢,他怎么倒是开始哭了?


    明明最该感到委屈的是她才对吧!


    霁明珏眨眼试图止住决堤的眼泪,抽了抽鼻子说道:“小荷,你一定等了我很久吧。对不起……”


    她气鼓鼓地掐着手指说道:“说好了每十年你回来见我一次,可我等了你一百年,等到朝歌皇宫的荷花都谢了,你都没有回来找我!”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他不该忘记的。


    月见荷被他哭得烦了,只好转过头去安慰道:“你可以别哭了吗?”


    他慌忙擦去眼泪,又听见她问道:“你的衣服上为什么有这么多血啊?”


    把她的衣服也弄脏了。


    他慌忙松开她,说道:“我去换身衣服。”


    走出两步后又回头祈求道:“你呆在这里不要走,好吗?”


    月见荷感到奇怪,她为什么要走?


    她来云涯就是为了将他抓回朝歌与她作伴的呀!


    他答应了永远不会离开她,那不管他记不记得她,都得永远呆在她身边。


    她说道:“那你在这里换不就好了?”


    霁明珏身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她又在胡说些什么。


    无奈叹了口气,准备去洞外将衣服换上时,一道人影却突然挡在他面前。


    月见荷歪头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说道:“就在这里换!”


    她才不会让他离开她呢,万一她一个没看住,人跑了怎么办?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呢。


    她张开双臂挡在他面前,不让他走。


    霁明珏无奈,只好说道:“那你先转过身去。”


    她还没有想起全部,他不想在她面前宽衣解带。


    月见荷不肯,说道:“不要。”


    搞不好他想趁她看不见的时候偷偷跑路。


    他再次柔声劝道:“我身上的伤口很吓人。”


    魇鬼那一下几乎贯穿了他整个肩膀,肌肤上还残留着怨力的痕迹,模糊的血肉与衣料粘结在一起,稍一动作便传来刺痛之感。


    月见荷还是不肯让开,抬起下巴无声地催促他赶紧换。


    他依然坚持:“这样不太好。”


    怎么就不好了?


    她不解道:“可是在朝歌的时候,你一直是在我面前换衣服的啊。”


    霁明珏呆愣在原地。


    他那时候只在她面前换过外袍,可没有脱得一干二净过。


    见他一直不动作,月见荷疑心更甚,他一定有什么瞒着她,肯定是想要趁她不注意逃走。


    骗子。


    他变心了。


    但就算这样,她也要将他绑在身边。


    他答应过她的事就必须做到。


    她走上前去,伸手直接去扯他的上衣,脑袋凑过去想往里面看,却被他伸手按回。


    他轻声道:“我自己来吧。”


    她当然没有同意,直接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扯开他的腰带,衣袍瞬间松松垮垮地从肩头滑落,露出肩膀处的伤口。


    “是谁伤了你?”


    月见荷很生气,敢把她的小玉伤成这样,她一定要把那个人按在地上狠狠地揍。


    霁明珏轻声道:“一点小伤,没有关系的。”


    而且那只魇鬼也被你杀死了。


    月见荷看着血肉模糊的伤口直皱眉,小心翼翼地将上面的布条扯开,在抬手覆上,冰凉的灵力没入伤口中,转瞬就将创面修复。


    霁明珏垂眼认命,任由她动作着。


    等她的手离开他的肩膀后,他才松了口气。可没想到那只手又将他的上衣往下扯了扯。


    他慌忙按住她的手。


    她仰头看他,有些不解,说道:“你不脱下来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其他的伤处呢?”


    他不肯松手,声音微弱:“没有了。”


    “真的?”


    “真的。”


    月见荷显然不信,又用力把他的上半生衣服完全扯去,仔细检查后发现确实没有其他伤处后,才退到一旁,下巴一抬,说道:“那你把衣服换了吧。”


    脏死了,她才不要见到满身血腥气的小玉呢。


    霁明珏只好背过身去,找出干净的上衣重新换上,动作僵硬又缓慢。


    他只觉得落在身上的目光分外滚烫,烧得他耳廓也开始发烫。


    好不容易将衣服穿好,又听见她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嗯?回朝歌吗?


    霁明珏想现在就回,但月见荷记忆处于混乱的状态,在没有完全恢复前,他做不到贸然带她离开。


    更何况,她要的忆尘花还没找到。


    “等我回云涯将从朝歌带来的东西取走,我们便回去。”霁明珏找了个借口。


    月见荷虽不理解,但还是同意了。


    他牵起她的手,带着她走在风雪中。


    山中风雪很大,雪花落在月见荷脸颊飞过,她觉得有些冷,忍不住皱眉说道:“小玉,你带伞了吗?”


    朝歌也会下雪,每当她在下雪天出门时,小玉总会跟在她身后替她撑伞挡去风雪。


    霁明珏轻轻摇头,说道:“没有。”


    又撑开灵力护罩替她挡去风雪。


    云涯终年落雪,但修士早已习惯了用灵力抵御风雪,基本无人用伞。


    在离开神降雪原前,他得给月见荷做一把伞。


    这样如果他以后不能陪着她了,至少他做的伞会替她挡去风霜雨雪。


    走了一会,月见荷又觉得有些累了,她抱着霁明珏的胳膊说道:“我不想走了,你背我吧,小玉。”


    他愣了一下,对上她清澈的目光后,还是依言在她身前弯下腰来。


    “上来吧。”


    月见荷笑眯眯地趴了上去,脑袋伏在他肩头,手指把玩着他散乱的发丝,忽然瞥见他耳垂上的耳坠,疑惑问道:“小玉,你什么时候穿耳了?”


    温热的吐息轻柔地扫在他脖颈侧,和发丝扫过肌肤带来的痒意一起,让他说出的话有些含糊不清,“是你穿的。”


    “我?”月见荷有些疑惑,她什么时候给他穿耳了?


    霁明珏点头嗯了一声,又说道:“小荷,不信你看看上面是不是有你的灵力。”


    月见荷摸了一下,果然传来自己的灵力气息,只是心中仍然有些奇怪,怎么感觉小玉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一定是因为云涯太冷寂的原因。


    霁明珏的肩背宽阔又温暖,她玩了一会头发后又有些犯困,脑袋一歪便抵在他肩膀上沉沉睡去。


    感受到身后人变得平稳的呼吸,霁明珏放缓了脚步。


    心中冒出不合时宜的想法。


    如果时间能够在这一刻停住就好了。


    只可惜雪花依旧在飘,时间从不为任何人停留.


    老剑客的梅园中,今日又迎来了两位熟悉的客人。


    “许久不见了,别春曲。”月千寻微笑着打招呼,肩膀上还盘着缩小后的玄龙。


    别春曲正是老剑客的真名。


    别春曲浇花的动作不停,似乎未见到有人来了一般。


    “冬天用冰水浇花,也难怪你这梅园中少有草木。”玄龙吐着杏子嘲笑道。


    别春曲依旧置若罔闻,壶中倾灌下的冰水将艰难绽开在寂寥雪地上的野花凝结住。


    冰中花,栩栩如生。


    月千寻挥出一道剑气,冰晶炸裂,里面的花朵也难以幸免。


    别春曲终于抬头了,月千寻看见了岁月留在他身上的痕迹,千年前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千年后已成行将就木的老人。


    好歹也曾论剑当过知己,尽管最后分道扬镳,她仍难免有些感慨。


    月千寻的左眼开始泛白,眨了几下后,她说道:“你的寿数不多了。”


    别春曲面色平静,衣袖一甩,一道剑气直指月千寻眉心。


    月千寻微微侧头,剑气只来得及削去她一缕发丝。


    “可惜了,我还没有见到过云涯的春天呢。”别春曲面无表情道,“不知圣女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月千寻并不计较别春曲冒犯的动作,说道:“想回家看看。”


    别春曲嘶哑的笑声回荡在梅园中,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前仰后合,竟将眼泪都笑了出来。


    月千寻安静地看着他,眼中无波无澜。


    好久后,别春曲的笑声才停止,他正色道:“圣女回自己家,我怎么敢阻拦呢?”.


    月千寻与玄龙离开后,梅园中又迎来了一人。


    佛子推门而入,见到满地落花明显愣了一下。他抬手一挥,飘零的花瓣聚拢,梅园的荒地上再次绽放出了春天的气息。


    别春曲抬头,面上笑意冷漠,“你今生不修剑,倒是改修佛了?”


    他再次挥出剑气,将春意震碎。


    “你看起来对我颇有微词。”佛子依旧笑得春风和煦。


    别春曲道:“我不明白,你这样的人,金佛为何会赐予你第二世重来的。”


    佛子微笑:“也许,只是因为我以身补天,又将怨力镇压进伏藏之渊了呢。”


    别春曲摇头,脸上的皱纹颤动着,似乎是在尽力克制愤怒,“没有她的心脏,何来你的千古美名?”


    千古美名吗?他并不觉得。


    佛子的视线透过如飞絮般的落雪飘向远方的伏藏之渊,时间不过千年,世间已无人记得他的名姓,包括他自己。


    最后,他说道:“你将我的剑法学的很好。”


    回应他的是更加猛烈的剑气.


    别春曲刚送走佛子,梅园中又来了两人。


    他眉间隐隐愤怒,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这些几百年没见过面的故人,一个两个都往他这跑?


    “老师,这是发生何事了?”霁明珏满目惊诧地看着这满院狼藉,身后的月见荷好奇地探头探脑。


    见到来人是霁明珏与月见荷后,别春曲默默收回袖中聚起的剑气,慈祥说道:“是你和小荷啊。”


    月见荷从霁明珏身后探出头,好奇道:“你认识我?”


    别春曲奇怪:“我们不是——”


    不是前些日子才见过的吗?


    后半句话被霁明珏用疯狂的眼神制止。


    “小荷,我去收拾一下东西,你再此稍等我一会。”霁明珏回头,替她拢好身上披着的大氅。


    见她不放心,便将芙蕖剑递给她,“修士的本命剑于命魂相连,你拿着它便不怕我会不回来了。”


    月见荷接过剑,勉强同意了,“你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好。”他认真点头。


    小屋内,别春曲问道:“她这是怎么了?”


    “记忆不知为何出现了些问题。”霁明珏询问道,“老师可知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别春曲哑然,他又不是医修,但他还是耐心问道:“是什么样的问题?”


    “她的记忆回到了从前。”


    魇鬼消散的消息还未传出,霁明珏想了下,还是没说出是与补魂玉有关。


    别春曲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只好无奈叹气。


    霁明珏知道得不到解决方法后,也不再追问。


    沉默半晌后,他终是问出了心中积攒许久的问题。


    “老师,您活了有千年之久,可曾听过种花人?”


    别春曲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年龄大了,还是因为这个问题惊扰了他的故作宁静的道心。


    霁明珏看着桌上洒落的茶水出声道:“老师,你知道。”


    是的,他知道。


    别春曲缄默片刻后,说道:“灵族故地有一朵忆尘花,找到它,你便可以见到千年前的一切。”


    他擦去桌上的茶水,又道:“灵族圣女与玄龙也已经去往灵族故地了,我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否是忆尘花,但我建议你最好快些去。”


    霁明珏说了声谢谢后匆忙推门离开。


    在他走后,别春曲沉默着一杯接一杯地饮着茶,直到茶壶中一滴水都倒不出来后,才起身去屋外挖点雪来煮茶。


    推开门,满院盛开的野花填满了他的眼睛。


    时隔千年,别春曲长居冬天后,再次见到了春。


    第63章 风雪


    ◎他坠进一片名为无望的海中。◎


    月见荷感到很困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一个陌生的男人走在茫茫雪原中。


    并且,他还抓着她的手。


    “你是谁?”她一下子挣脱他的手,跳到离他三步外,单手按*在溯时弓上,面色警惕的盯着霁明珏。


    霁明珏微微愣神,疑惑地向她望去,月见荷的记忆这又是跳到哪去了?怎么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


    他试探着说道:“我是小玉啊。”见她警惕之色不改,又道,“我是霁明珏。”


    月见荷微微歪头思索了下“霁明珏”此人是谁,发现自己的记忆里一点都没有这个名字后,便抬起溯时弓将惊时箭对准他眉心,冷声道:“我不认识你。”


    霁明珏眉头轻轻皱起,他冷静说道:“我是与你成过婚的夫君。”


    “胡说!”月见荷很生气,握剑的手都在颤抖,她忍无可忍的松开弓弦,惊时箭朝着霁明珏直飞而去。


    霁明珏急忙侧身躲避,他拉住月见荷的手一起翻滚在雪地里,在她耳边咬牙切齿道:“月见荷,你这是在杀夫。”


    月见荷更生气了,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抬手掐在他喉间,怒瞪着他。


    霁明珏感觉自己快喘不上气来了,他死死按住月见荷的手腕,说道:“你不信的话,可以看看我腰侧是不是有着你留下的印记。”


    月见荷见他脸上表情不像是在作假,掐在霁明珏脖子上的力度便松了几分,他终于得以喘息,滚烫的呼吸扑面而来,月见荷不适应地眨了下眼睫。


    “口说无凭,我要看一下。”


    霁明珏的呼吸一僵,愣是没想到已经将他忘记的月见荷居然还会冒出这种想法,他闭上眼,认命地去解自己的腰带。


    衣袍散落,白皙的肌肤与积雪近乎融为一体,唯有腰侧荷花异常灼眼。


    月见荷睁圆了眼睛,震惊极了。


    她松开掐在霁明珏喉间的手,小心地去触碰他腰侧的荷花印记,灵力送入后,荷花又盛开了许多。


    确实是她的印记没错。


    可她是什么时候与他成婚的,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霁明珏咬着牙闷哼一声,眼尾飞快染上红晕,看印记就看印记,怎么还莫名其妙往里面送灵力,他总有一天得弄明白这个印记到底有什么作用,为何只要月见荷轻轻一碰,他就不可避免的产生情动的反应。


    “现在可以相信我了吗?”霁明珏拿开她的手,叹气道,“你的记忆出了些问题,所以暂时忘记了我,而我们现在正要去找能恢复你记忆的方法。”


    月见荷垂眼盯着手掌,上面还残留着霁明珏身体的余温,她还是有些不相信,试着问道:“我们做到哪一步了?”如果只是露水情缘,等记忆恢复后,她就干脆利落地将他甩了,大不了给他一笔灵石或者一堆法器,反正她有的是钱。


    霁明珏看见她这幅准备做个负心人的心虚模样,他深吸一口气,冲她微笑着,一字一句说道:“我们签了婚契,交换了神魂印,亲过、吻过、睡过。该做的不该做的我们全都做了。”


    月见荷陷入沉默,因为她发现识海中居然真的有一枚神魂印。


    好一会后,她才说道:“那去找恢复记忆的办法吧。”


    想不起来真麻烦,姑且暂时信他一会吧。


    霁明珏推了她一下,月见荷疑惑,“推我做什么?”


    “从我身上,起来。”他抿着唇说道,胸膛轻微起伏着。


    月见荷转了下眼珠,干脆利落地从他身上爬了起来,还不忘小声地“嘁”了声。


    小气。


    不就是被碰了一下。


    霁明珏这才直起腰来,飞快的系好衣袍后爬起,说道:“走吧,去找你的记忆。”


    月见荷扬起下巴,示意他走在前面带路。


    霁明珏看了她好几眼,在确认她是真的打算跟他一起走后,才默不作声地牵起她的手往前走去。


    月见荷很不适应霁明珏掌心滚烫温度,她试着将手抽回,却被握得更紧了,似乎是怕她将他扔在看不见边际的雪原中,霁明珏的手指挤进她指缝中,与她十指交握。


    温暖透过指尖传进她身体里,月见荷惬意的放松了肩膀。


    雪地里留下长长的脚印。


    天空开始飘雪。


    霁明珏拿出一把纸伞撑开在月见荷头顶,伞外风雪呼啸,伞内温暖如春。


    大雪将脚印掩埋,独留在风雪中渐行渐远的身影.


    “怎么不走了?”


    月见荷看着霁明珏在雪原中的一个小木屋前突然停下脚步,疑惑问道。


    霁明珏视线落向雪原的尽头,那里正是灵族故地的位置。


    袖中的瑶光令隐隐烫手,他指腹摩挲着,在转头回去和进入灵族故地中犹豫不决。


    他想留住这一刻的美好,但她却像盛开在雨中的花一样易逝。


    看得见,抓不住。


    再等一等吧,至少要等到月见荷想起他后。


    “已经走了数个时辰了,歇一下吧。”他推开小木屋的门,拉着月见荷进入。


    隐匿在雪原中的小木屋,内部不知为何异常干净,但并没有人在此生活的痕迹。


    反而像是被人用术法特意保存着一样。


    月见荷奇怪地看着霁明珏动作。


    熟稔地去屋外挖来积雪烧成热水,动作利索地整理床铺,然后将她推到床边,按着她坐下,说道:“睡一觉吧。”


    但月见荷显然理解错了睡觉的意思,她透过窗户看见窗外明亮如白昼,略带疑惑地扯住霁明珏的衣襟将他的脑袋拉低,盯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第一,我现在并没有想起和你有关的记忆;第二,我没有白日宣淫的爱好。”


    霁明珏心道这简直是睁着眼睛在胡说,在青霜台的时候你可从来没在意过白天和晚上。


    他闭眼,又睁眼,最后无可奈何地叹出一口气,解释道:“我说的睡觉只是休息的意思,没有别的想法。”


    “哦。”月见荷感到无趣,还以为是打算对她投怀送抱呢。


    等等?


    连投怀送抱之事都不愿意做,他所言夫君一事莫非是假的?


    心中又开始生出怀疑。


    她的指尖卷起霁明珏腰间蹀躞,而后用力将他拉向自己,打量着他眼中的情绪。


    没有惊慌,没有心虚,唯有坦坦荡荡。


    她松开手,转身往床上一躺,闭眼准备假寐一会时,肩膀被人轻轻戳了戳。


    “做什么?”她没好气道。


    霁明珏:“你往里面躺一躺,给我留点位置。”


    “你为什么要和我睡在一起?”


    “因为我们是夫妻。”


    月见荷眼珠转了挤下,翻身往里滚去,给霁明珏留出半边床,还不忘威胁,“碰到我就杀了你。”


    霁明珏:“……”到底刚才是谁碰到谁?


    他和衣而卧,双手交叠在胸前,身体一动不动。


    月见荷侧着脑袋在心里思索着这奇怪的经历,为什么会出现在陌生的雪原中,为什么这个人会自称是她的夫君,又为什么她会与他躺在同一张床上?


    为什么,她没有杀了他呢?


    区区神魂印,她又不是毁不掉。


    想着想着,她的上下眼皮便开始打架,脑袋一歪,意识陷入睡眠中。


    也许是累了吧。


    霁明珏翻身望着月见荷,指腹在触及她脸颊时,却又飞快收了回来。


    “好梦。”他轻声说道。


    但显然,好梦的只有月见荷。


    霁明珏看着搭在他腰上的手颇感无奈,想要挪开时,月见荷整个人贴了上来。


    他附在她耳边轻声道:“这是你主动的,可不能醒来后怪罪于我。”伸手将月见荷拥入怀中,用自己滚烫的身躯去温暖她身体的温度。


    以至于月见荷醒来后瞪着眼难以置信地骂他流氓。


    霁明珏无奈极了,但他又争辩不得。


    “你今天有一点想起我了吗?”他问道。


    月见荷蹙着眉,眼珠疑惑地转动。


    还是没有啊。


    霁明珏眼尾有些落寞.


    二人继续往风雪尽头走去。


    月见荷将手伸出伞外,雪花融化在她掌心,冰凉的温度将她纷乱的思绪唤回几分。


    越往山中,天气愈加寒冷,纸伞被吹折,风雪逐渐模糊视线。


    霁明珏侧身走在月见荷面前半步,举起手臂用宽大的袖袍替她挡住扑向眼睛的大雪。


    衣袖随风飘舞,像极了一只巨大的蝴蝶。


    于是月见荷也真的见到了一只蝴蝶。


    巴掌大的蝴蝶悠悠在风雪中穿行,她伸手去接,蝴蝶停留在她指尖。


    风消雪停,记忆一点点复苏。


    她说:“霁明珏,我想起来了。”


    又说:“霁明珏,我喜欢你。”


    霁明珏回眸,眼眶中盈满着名为喜悦的泪。


    他说:“对不起,我不该忘了你。”


    月见荷只是在笑,眉眼温柔。


    霁明珏忽然感到不安,他终于问出了积攒心中许久的问题:“月见荷,你找回前世的记忆后,会要做什么呢?”


    不问为什么要找,也不问能不能不找,他只想知道在她规划的未来里有没有他的存在。


    可惜月见荷向来过一天是一天,从不考虑明日之事。


    她想了下,说道:“我经常做一个梦,梦中我被一个身着红衣的人一剑捅穿心脏,我看不清他的脸,但却记得那神魂尽碎的痛苦。我试着忘记,但记忆可以被忘记,痛苦却时常发作。我其实不想做什么,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是她。


    以身祭剑的为什么非得是她。


    霁明珏:“在你生命的最后一刻,会有我的存在吗?”


    月见荷眼睛弯成月牙,朝他笑道:“会的。”


    霁明珏不再问了。


    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


    瑶光令从月见荷袖中浮出,通往灵族故地的通道打开。


    月见荷问:“你要在这里等我吗?”


    霁明珏说道:“我想同你一起进去。”


    二人牵着手向前走去,坠入一片花海中.


    “霁明珏,你在哪里?”


    月见荷跌进一片盛放的花丛中,朝四周呼喊了好几声也没有人回答她,她试着调动锁心链,依旧没能将霁明珏找回。


    好像有一个无形的屏障将她与霁明珏隔开了。


    真奇怪。


    算了,等找到忆尘花后直接在破开吧。


    反正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也不存在什么攻击性的生物.


    霁明珏发现月见荷不见了后,急忙回头去找她,却不料刚走出几步,背后一道剑意传来,他立刻在地上翻滚着躲开剑意的攻击,心中疑惑,灵族故地里为何会有人再次伏击他?


    还是说,是伏击月见荷的?


    “是谁!藏头露尾的,何不出来一决?”他大声高喊。


    剑意落了空。


    一道空灵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啧,被躲掉了呢。”


    是月千寻。


    她坐在一轮弦月上,手中透色长剑流光婉转。


    “你怎么会在这里?”霁明珏面露警惕,抬手按在芙蕖剑上以应对月千寻的下一轮攻击。


    “杀你。”月千寻嘴角一勾,不待霁明珏反应过来,再次提剑斩去,剑意如月光般,凄绝、冷绝、美绝。


    带着一股如月光般的冷意和决然的杀意。


    “我想了一下还是很不放心,无论你是菩提果的哪一道魂,我都想杀了你。”


    霁明珏不欲与月千寻动手,他觉得他们之间或许可以好好交谈一下,但月千寻显然没有这个意愿。


    逼命的剑锋已然接近他喉间,霁明珏不再犹豫,腰身一弯,身体向后仰去,避开刺向喉间的长剑,同时手中捏出数道剑诀往月千寻身上落去。


    两道剑意在鲜花盛开的草原上剧烈地碰撞,炸出漫天花瓣。


    月千寻飘在半空中,拎起手中长剑仔细端详着上面残存的剑意,轻轻笑出声来:“春生诀啊,是跟别春曲学的吗?没想到,他居然会把这道剑诀交给你,是打算让你重走一遍前世的路吗?”


    菩提果的转世啊,没想到居然还能再遇见。


    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这一千年来她无数次不在后悔,如果当初她去得早一些,那么当初登仙道上的结局是否会不一样呢。


    又如果,当初月见荷执意离开灵族游离外界时,她不惜一切代价的拦住了她,那么她是否就不会认识那个名为种花人的少年呢。


    可惜,这世上既没有后悔药,也没有逆转时间之术。


    已经发生的事情,是永远无法改变的。


    不待霁明珏做出解释月千寻便再次挽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剑意直指霁明珏心口,带着不死不休的气势。


    霁明珏面色凝重,双足一顿,身体腾空而起,剑诀再掐,万道剑光从他身后产生,落地的一瞬间便织成一个剑阵,将月千寻与她的剑意一起困在阵中。


    “种花人是谁,菩提果又是谁?”霁明珏愤怒地质问道,“总不能你们什么都知道,却让我死的不明不白吧。”


    月千寻从弦月上落地,剑锋指着霁明珏,用平静的语气说着愤怒的话,“你为什么可以什么都不记得,转头开始新的人生,却将我们这些人丢在恨里呢?”


    霁明珏问:“你的意思是,我是种花人的转世?”


    月千寻点头,又摇头,“你是菩提果的转世,一体双魂,不过我从来都分不清你们。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共用着同一个躯体。”


    透色长剑开始嗡鸣,一轮圆月缓缓从月千寻背后升起,美轮美奂中带着凌冽的杀意。


    但很快嗡名声就停止了,连带着杀意也消失了。


    月千寻突然收手了,说道:“就这么让你不明不白的死了也太便宜你了。”她手中浮出忆尘花,“我要你亲眼见证一千年前发生之事,再带着忏悔亡于我剑下。”


    她将忆尘花抛给霁明珏,嘲讽道:“可是你敢看吗?”


    霁明珏单手托着忆尘花,沉声道:“我有何不敢?”


    霎时间,忆尘花绽开,周围光影开始变换。


    他坠进一片名为无望的海中。


    第64章 前世因


    ◎“金羽箭承情而来,我自当应情而归。”◎


    月见荷漫无目的地走在花丛中,扑鼻而来的花香让她因找不到霁明珏而产生的烦躁都消散了不少。


    周围寂静无声,唯听见蝴蝶翅膀飞舞时空气颤动的声音。


    月见荷循着声音望过去,那是一只很漂亮,且很大的蝴蝶。


    蝴蝶约有五六寸大小,一双翅膀上流光婉转,像星河点缀其上。


    她好奇地伸手触碰,指尖轻点在蝴蝶翅膀上时,风突然停住了,花朵不再摇摆,时间陷入静止。


    唯有蝴蝶不断扇动翅膀。


    万籁俱静的天地中,月见荷听见了千年前的声音。


    “阿姐,我终于到了可以离开灵族去往外界游历的年龄了!”少女兴奋的声音在花丛中荡开。


    “小荷,现在还不可以。”年纪稍大些的女子柔声拒绝。


    “为什么?”少女不满。


    “因为外面很危险。”


    “可是我根本不怕那些怨力。”


    “正是因为你不怕怨力,所以才格外危险呀。”女子揉了揉她的脑袋。


    少女不高兴的跑开了,女子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摇头无奈叹气。


    月见荷垂眼望着停留在掌心的蝴蝶陷入沉思。


    这是罗浮幻境,她为何会见到她与月千寻的过去?


    对了,忆尘花!


    找到忆尘花,这一切便都有了解释。


    月见荷一把扔掉蝴蝶,弯腰在花丛中翻找着。


    这朵不是,那朵不是,这几朵也不是……


    到底哪朵才是忆尘花?


    月见荷心中焦灼,但她又说不明白她为何会焦灼。


    直到花丛中的花朵被她践踏得差不多了后,她才想起今生她也是朵花,可以依靠花灵之间的感应去寻找。


    月见荷放出神识,指尖掐出一道法诀,几瞬过后神识有了回应,她足尖一点,循着忆尘花的气息远遁而去。


    却意外见到月千寻,和躺在地上陷入昏迷的霁明珏。


    不等她问出声,月千寻便平静地告知:“忆尘花只能用一次,我已经给他用了。”


    “为什么要给他用?”月见荷感到很不理解。


    月千寻笑意温柔,轻轻摸了摸月见荷的脸颊,被她便头躲开。


    她有些失落,但很快掩饰住情绪,说道:“因为我想知道让他知道他自己是谁。”


    “他不就是霁明珏吗?还能是谁?”月见荷蹙着眉,表情除了困惑还有些不悦。


    月千寻温柔扫了她一眼,拉着她在树荫底下坐好,手掌伸到眼前遮住刺眼的阳光,温声问道:“如果那些记忆并不愉快,你依旧想找回吗?”


    月见荷盯着她的眼睛,试图看透她这句话中隐藏的意思,但月千寻却偏过头去了。


    “把他放出来吧,我知道你可以中止忆尘花的幻境。”她掰正月千寻的脸,认真道,“对吧,姐姐。”


    姐姐?


    月千寻的肩膀微微颤动,她将脸埋进掌心,鼻尖酸涩难止。


    这声缺了一千年的“姐姐”,时至今日她终于重新听到了。


    灵族众人还在的时候,他们都只恭恭敬敬地喊她圣女,从她年幼时一直喊到她长大到能独当一面。


    时值风雨飘摇,怨力肆虐,归墟界内人人自危,唯有灵族例外。


    因为有一天,一个物泽之灵在灵族降生了。


    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会跟在她后面脆生生的喊她姐姐。


    月千寻感到很开心,因为这声“姐姐”让她感受到了什么是家人的感觉。


    但好景不长。


    也许是她将她保护的太好了些,竟忘了教她何为人心险恶。


    她在十六岁那年因向往外面的世界,偷偷折了灵族的金荷花,装作花灵出门游历去了。


    等她发现这件事匆匆去找她时,一个少年踏入了灵族的土地。


    或者说,是一个少年的魂体。


    他送来了金荷花,却没有将她的妹妹带回。


    他受了她一剑,对她说“对不起,我会尽力将她找回。”


    可对不起又能改变什么呢。


    月千寻最后说道:“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会尊重你的。”


    忆尘花的花瓣没入月见荷眉心,她见到了一千年前的登仙道。


    霁明珏从海水中爬起,见到一只巨大的蝴蝶,蝴蝶在空中转了几圈,最后选择停留在他肩头。


    他侧眸看它,不明白这只蝴蝶为什么一直跟着他,拎着蝴蝶的翅膀将它丢远,可很快它又飞了回来。


    似乎是在指引他跟着它一起走?


    霁明珏谨慎地环顾了下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于一片大海边,海面一望无际,仿佛连通着遥远的天际。


    忽然,天气骤变。


    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不知何时聚集了大片的乌云,乌压压一片,将太阳都挡了去。


    光线暗了下去,视线一片漆黑。


    唯有那只大蝴蝶在黑暗中闪着五彩斑斓的光。


    霁明珏疑心更甚,正想放出灵力去查探一番,却不料蝴蝶急速扇动翅膀,一个猛子扎进他眉心。


    视线中的光影逐渐消失,霁明珏一头栽倒在海中。


    再睁眼时,映入眼中的是一位笑意盈盈的少女,手中握着一朵金荷花。


    霁明珏从熟悉的眉眼中认出了那是千年前的月见荷。


    “你醒了呀。”少女笑眯眯地开口。


    霁明珏轻轻“嗯”了一声,生怕惊扰到她一般。


    少女一边弯腰掸去裙摆上的沙子,一边好奇问道:“你怎么会倒在海里呀?”见他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依旧自言自语着,“你真的好重呀,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将你从海水里拖出来,要是没有我的话,你说不定就要被淹死了……”


    “谢谢你。”霁明珏轻声道。


    “只是谢谢吗?”


    少女突然凑近他眼前,霁明珏连呼吸都轻了几分,指尖绞着衣袖,小声问道:“还要什么吗?”


    少女眨了一下那双极好看的眸子,说道:“我听阿姐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救了你,是将你从海里捞起来的……”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好一会后才说道,“这可是很多很多滴水的恩!”


    霁明珏感到好笑,一千年前的月见荷怎么如此可爱,随即又开始心脏发酸,为什么一千年后的月见荷却一点也不开心呢。


    他点头表示认同,又见少女期待的目光,他轻笑说道:“那你想让我怎么报恩呢?”


    少女双手抱胸,低头将他上下打量了几遍,眼珠子又骨碌碌转了好几圈,才相处了一个她自认为绝妙的方法,“我初来此地,你便当我的朋友带我游玩吧!”


    霁明珏微微一愣,说道:“可你还不知道我是谁,怎么就能轻易地让我当你的朋友呢?”


    少女被天空中的彩虹吸引了目光,疑惑回头,“你在说什么?”


    霁明珏:“要做朋友得先交换名字吧?”


    少女眨了眨眼,“阿姐说名字时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不可以随便告诉外人。”


    霁明珏猜测她口中的阿姐应当是月千寻,他略微思索,说道:“但你方才不是说我们是朋友的吗?作为朋友,知晓彼此的名字不是应当的吗?”


    少女垂眸想了下,觉得也有几分道理,她说道:“那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霁明珏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在月见荷的这段过去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为了避免扰乱因果的发展,只好说道:“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少女大感疑惑,随即又皱起眉头,“可是没有名字的话,我要怎么称呼你呢?我总不能喊你‘人’吧?那样也太奇怪了。”


    霁明珏说道:“你可以替我取一个。”


    少女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


    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少女坐到海边抬头望天,开始思索着关于名字的事,霁明珏也默默在她身边坐下,安静地注视着眼前充满生命力的人。


    海浪扑打在岸边,将海水中的扇贝推到沙滩上,霁明珏没有打扰她的思考,用灵力将扇贝勾来,选了几个长相还算不错的悄悄做成一串贝壳发饰。


    等到斜阳沉入海中,夜空中繁星点点,海面倒映着星光的时候,少女才转过头来,脆生生地对他说道:“在我的故乡,每个人的名字几乎都会与她们从事的职务有关。”她从怀中掏出一朵金荷花,笑盈盈地塞入他怀中,“从今天开始,你的职务便是替我照顾这朵荷花。嗯,既然你是人族,那你就叫——种花人吧。”


    霁明珏在她眼中见到了璀璨的星光,他将荷花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认真点头,“好。”


    少女起身,拍了拍裙摆,指着前方道,“那你现在为我带路吧,我还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呢。”


    二人在夜色中循着星辰往前方走去。


    少女边蹦蹦跳跳地走着,边回头说道:“对了,我叫小荷,这朵荷花是我的本命物,你可要好好照顾。”


    霁明珏一时间感到掌心的荷花都有些烫手,他试探问道:“如果我没有照顾好呢?”


    少女想也不想道:“那你罚你一直照顾好了!”


    他低头浅笑,弹出袖中做好的贝壳发饰递给少女,“你会喜欢吗?”


    少女看起来很喜欢的样子,她接过贝壳发饰,欢欣地将它挂在发辫上,甩了甩脑袋,贝壳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东方的天际泛起鱼肚白,朝阳从海中升起,二人的身影离海边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天尽头。


    幻境中的时间流速并不遵循霁明珏的意念,在他看来不过是过了几个时辰,可却已经走到了旅程的尽头。


    无望海已经干涸,怨力肆虐遍归墟的每一寸土地。


    少女的眼神不再轻快。


    霁明珏忽然就明白了这短暂的旅程终于要迎来它的结尾了。


    他问道:“你还会再来找我吗?”


    少女笑笑:“会的。等我回家找到消灭怨力的方法,便回来找你。”


    她转身踏入无望海中,海浪吞没她的身影。


    霁明珏望着手中她留给他的金荷花兀自出神,忽然幻境开始变化,他惊觉自己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耳中响起一道声音,“百年已过,现在该我接管这具身体了。”


    他拼命挣扎,仍是夺不回身体的控制权。


    “这是我的身体。”他大声喊道。


    “什么你的身体?难道你要违反我们的约定吗?”


    “什么约定?”他茫然问道。


    那声音叹了口气,说道,“你的记忆力是真差,我们是菩提果,双魂共躯而生,约好了每一百年交换一次,你可不能反悔。”又恶劣地笑了起来,“反悔的人会魂飞魄散的哦。”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我只是一百年没醒,归墟怎么这么乱了?你还记不记得金佛说过的话,只要我们两个大道圆满,便可以分开。你说,如果我拯救了这个世界,是不是我们两个偶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躯体了?”


    金荷花被随意扔在地上,霁明珏的意识与外界的联系被切断,直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出现。


    “你不是种花人。告诉我,你为什么占据了他的身体?你是妖怪吗?”


    是月见荷!


    她回来找他了。


    霁明珏试图呼唤她,可他无论怎么张口,竟是一丝声音都发不出。


    外面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是第一个能够分清我与他的人呢。”


    “因为你没有拿着我给他的金荷花。”


    “……”


    “要怎样才能将他还给我?”


    “为什么要将他还给你?”


    “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


    霁明珏感受到浓重的嫉妒,但并不是他的,而是此刻那个占据他身体的灵魂的。


    外面又安静了很久。


    “你是说,只要我帮助你平定归墟的怨力,便可以见到他了?”


    “是的?”


    “……”


    又开始变得安静。


    再次出现的声音是纷杂的,霁明珏听见许多人的呼喊。


    “杀了她,取出那颗心便能净化怨力了。”


    “动手啊,菩提果!这不是你一直寻找的救世成佛之路吗?”


    霁明珏的脑袋都要炸开了。


    在纷杂的声音中,他听见极轻的一声。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拯救这个世界的方式偏偏是牺牲我?”


    呼喊、怒骂、催促声如潮水般退去。


    那人说道:“因为我没得选。”


    “我会诅咒你,永生永世都修不出佛心。”


    “……”


    霁明珏感受到长剑刺穿心口的剧痛,和掌心滚烫炽热的触感。


    那是一颗已经不再跳动的心脏。


    灵魂离体而出,却只来得及见到她化为浮沫消失.


    月见荷在星空下走了许久,终于来到了记忆的尽头。


    但这场幻境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一只蝴蝶飞来,而后是千万只蝴蝶,在夜空下闪闪发光。


    万蝶纷飞中,一青年独坐在共枕木下,面容沧桑,身上鲜血不断涌出,蝴蝶不断地从他身体里中飞出,在空中勾出密密麻麻的红线。


    他面容平静,手持一朵金色荷花,声音在阵法中回荡:“今我以半身神魂为祭,只为重启轮回之境,引吾之友……所爱重入轮回。”


    轮回之境启,万蝶振翅不休,金色荷花化为一支金羽箭跃进轮回之境中。


    霁明珏睁眼,重新见到了月见荷。


    金羽箭穿越千山万水,度过风雨浮生,终得相逢。


    她柔和笑道:


    “金羽箭承情而来,我自当应情而归。”


    第65章 今世果


    ◎万籁俱静,唯有心跳不休。◎


    霁明珏上前一步,手臂用力地将月见荷箍入怀中,泪水已然模糊眼眶,他埋在她肩膀小声啜泣着,“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如果她没有认识他,那她就不会为了见他而盲目跟在另一个灵魂后面,又因为识人不清被那个灵魂捅了一剑,致使神魂尽碎。


    都怪他。


    月见荷很快感觉到肩膀处湿了一片,她笑着拍了拍霁明珏的脑袋,“你哭了?”


    霁明珏不说话,更用力地将她抱紧了,勒得她都要快喘不过气来了。


    “你别哭了!”她无奈道。


    到底有什么好哭的,她又没死。


    她费劲地抽出手臂,掐着霁明珏的下颚将他的的脑袋掰离她的肩膀,好笑地瞧他这副泪水涟涟的模样。


    还怪好看的。


    与情动时泛起的眼泪不同,此刻这双充满泪水的眸子里积聚的全是对失而复得之物的珍重。


    指腹用力地顺着眼尾向后按,捻去那些泪水。


    霁明珏怔怔地看着月见荷的眼睛,好想要将她看进心脏中一般。


    他抓住她的手,按在心口处,月见荷感受到心脏正在炙热急促地跳动着。


    舌尖抢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卷上了她的手指,尝遍每一处甜味。


    她按了按他的唇,将他想要出口的话堵了回去,笑着对他说道:“我们先回云涯吧,我有些事情要和这些故人了结一下。”


    霁明珏有很多想问的问题、想说的话,舌尖却抢在大脑做出反应前卷上了她的手指。


    月见荷惊讶了一下,便遂了他的愿,伸进他口中配合着他的动作。


    突然的异物感让霁明珏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后,他急忙去抓她的手腕,摇头拼力将她的手指吐出,口中小声地喘着气,只敢用余光偷偷羞耻地看她。


    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


    现在可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他将口中涎水咽下,替月见荷擦干净手指后,一手撑伞,一手牵起她往云涯走去。


    在他们离开后,远方才出现了月千寻的玄龙的身影。


    玄龙已经变化为他最喜欢的三四十岁的青年模样,他摇着折扇问道:“你不去拦一下吗?”


    “拦不住了。”月千寻叹气,“找机会打开登仙道吧。”.


    云涯那座开满鲜花的小院中,霁明珏站在雪地上,不可置信地朝月见荷喊道:“月见荷,你为什么要将我捆住?!”


    明明他们先前说好了会一起去。


    月见荷微笑:“因为我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小玉去了的话,会没命的。”


    “所以你有可能会死?”霁明珏颤着声音问道。


    “也许吧。”月见荷心虚地移开目光看向远方。


    他难过又愤怒地冲她喊道:“那你就更不应该留我一人!”


    “可是我希望你活着呀。”月见荷依旧在笑,眉眼温柔至极。


    他试着去抓她的衣袖,“所以,你要做的是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啊!”


    月见荷又给他的双足加了一道锁链,才放心说道:“我要开登仙道。”


    霁明珏手脚俱被捆住,但他扔挣扎着上前去抓她的手,慌张道:“可是开登仙道为何会有生命危险?”


    月见荷轻轻叹气,她一根根抠开霁明珏抓着她衣袖的手,望着他的眼睛说道:“因为我是个死*人。”她取下魄冠,卷起袖子给霁明珏看她的小臂,“就算有了补魂玉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月见荷,你在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霁明珏崩溃地朝她大喊。


    怎么会没用呢。三魂七魄俱全,为何他还是无法改变呢?


    月见荷安静地看着他,等他稍稍停歇下来后,才认真去解释:“我缺了一颗心,唯有打开登仙道,才能跳出这场必死的轮回。”


    “你骗我,你就是想把我扔下独自飞升成仙!”霁明珏哭着朝她愤怒喊道,“难道我们那些爱恨纠葛,那么多天的朝夕相伴,耳鬓撕磨,在你眼中就是浮生一场幻梦吗?”


    月见荷心中叹了口气,她不再解释了,掌中化出一支金羽箭将它放在霁明珏掌心,柔声说道:“这是一支无时之箭,无论我在哪里,只要你握住它,便可找到我。”


    她转身便走,身后传来霁明珏哭喊的声音:“你这样做,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怎么可以这么轻飘飘地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月见荷回头,朝他笑道:“那你这和想我一辈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霁明珏眼眶通红,蹦着双脚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俯身对着她的唇瓣狠狠咬了上去,像是要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一般。


    月见荷吃痛皱眉,急忙把他推开,好笑道:“你又这是做什么?”


    霁明珏面上挂着凄然的笑:“带着我一起。”


    月见荷拒绝:“不。”


    她才不要带着霁明珏呢,登仙道打开后也未必能得到她想要的结果,她不愿意让霁明珏再次直面她的死亡。


    她本来想慢慢与他说这件事的,可是魄冠的效力越来越微弱了,她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


    唯有天池中的往生莲可重塑她的身躯,因此她必须赶在魄冠的作用完全消失前打开登仙道。


    “我会回来的,我决不食言。”她向他保证。


    霁明珏看着月见荷的背影逐渐逐渐远去,他手脚并用地挣扎着朝她消失的方向爬去,石板磨破了衣服,手掌与膝盖擦出血痕,他仍旧没停。


    他不能停。


    他好不容易才求来了与她的又一世,即便最后的结局不甚人意,他也要陪在她身边。


    爱着她,守着她,陪着她长出一颗为他而跳动的心脏。


    纵使大雪没身,他爬也要爬到她身边。


    远方传来一道极轻的叹息。


    佛子撑着伞凝望的雪中的霁明珏,他并没有上前,而是扔掉伞,抬头望天。


    天空一如既往,风动,但云不动。


    归墟的天空,是假的。


    他指尖一勾,一道灵光从霁明珏怀中飞出,正是那枚自称是剑灵的耳坠。


    剑灵绕着佛子转了好几圈,似乎是在费劲辨认。


    佛子一把抓住剑灵,低声笑骂道:“蠢货,连主人都找不对。”


    听完这话后,剑灵惊喜地跳动,一个猛子扎进佛子手中化为一把乌黑长剑。


    佛子抚摸着剑身上的一道如血般殷红的细线,轻声喃喃道:“因果终有了结时啊。”


    “他怎么办呢?”剑灵问道。


    “嗯?”佛子垂下眼眸,思考了一下后挥出一道剑气斩断束缚霁明珏的捆仙绳,微笑道,“既是了结因果,当然得大家都在场才行啊。”


    他弯腰想捡起刚才扔在脚边的伞,却摸了个空,原来伞已经被风雪卷走了啊,尴尬地拍了下脑袋,转了转手中长剑,笑着说到:“走吧,渡尘,去迎接属于我们的终点。我已经一千多年没听见过有人喊起我的名字了,实在是怀念啊。”


    长剑轻颤,似乎在鸣泣.


    伏藏之渊边,云墨尘与防风雅站在封印的边缘望着其中翻涌的怨力相互缄默,最后还是朱雀先受不了这鬼一般的沉默,开口讲话了,“你确定这样子真能杀死她?”


    防风雅淡淡扫了一眼云墨尘,说道:“杀死?我们的交易似乎不是这样吧?”


    云墨尘道:“你要她的灵魂,我要她的躯体,这是很合理的分配。”


    防风雅轻皱眉头,似有不满,朱雀适时插嘴,“先说好了,一旦计划失败,我是不会管你们的。”


    云墨尘看向防风雅,“不如请雅夫人再算一卦?”


    防风雅遗憾道:“我算不出来她的命运。”


    二人一鸟再次集体陷入沉默。


    忽然风雪至,一声嘹亮的鹤鸣从天际传来。


    云墨尘与防风雅面色俱是一变,朱雀也紧张得全身羽毛炸开。


    空气中传来清冷的声音:“在计划什么呢?”


    防风雅最先回过神来,她面不改色说道:“在商讨封印伏藏之渊一事,你也要来听听吗?”


    “是吗?”月见荷扬起手上的溯时弓,歪头一笑,惊时箭的箭尖先是落在防风雅脸上。


    防风雅说:“你这是做什么?”


    惊时箭又对准了云墨尘。


    云墨尘说:“霜主这是要做什么?”


    惊时箭最后对准了朱雀。


    朱雀一言不发。


    月见荷微笑:“我有笔旧账要与这只鸟算一下,你们若是现在离开,可活。”


    云墨尘与防风雅对视了一眼,心下瞬间有了计较。


    赌吗?


    赌吧?


    赌一把。


    二人同时向月见荷出手,云墨尘剑气斩断风雪,防风雅卦象一出天地间颜色骤变。


    月见荷嘲讽地扫了这二人一眼,掌中化出三支惊时箭,她微笑着松开弓弦。


    惊时箭破空而去,一箭刺穿云墨尘的肩胛骨,将他钉在雪地上,又一箭飞向防风雅,将她掌中龟甲击穿,最后一箭则拦住想要逃跑的朱雀。


    “跑什么呢?”


    月见荷出现在朱雀面前,微笑着抓住它的翅膀。


    朱雀惊恐:“你的修为居然已经到了十二境?!”


    月见荷但笑不语,将朱雀从空中狠狠地往地上扔去,朱雀在雪地上翻滚了好几圈,眼见将要落入伏藏之渊中给怨力当养料,它才不得不化出本相,原本巴掌大小的红羽雀鸟变得约有半座山头大。


    “真丑。”月见荷做嫌弃状。


    朱雀气得浑身羽毛炸开,空气都滚烫了几分,脚下山巅的积雪隐隐有融化的趋势。


    云墨尘忍痛拔开扎穿肩胛骨的惊时箭,趁着月见荷与朱雀争斗的空隙放出灭魂钉。


    察觉到背后来势汹汹的杀意,月见荷嗤笑一声,身形不动,反握溯时弓,一箭将灭魂钉击回云墨尘身体里,头也不回地嘲笑道:“还以为是什么新手段呢,怎么如此低劣。”


    云墨尘口吐鲜血倒在雪地上,痛得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防风雅还想再挣扎一下,月见荷的耐心却已经见了底,她冷漠说道:“你的女儿生来就是死胎,这一点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不是有我一缕无识之魂,那具躯体也早就腐烂了。你到底有什么好执着的?难道你怀上兰望舒的孩子时就没想到过他们一族的诅咒吗?你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用你那点虚假的爱意去扮演一个可怜的母亲,以度过你剩下的孤独人生罢了。”


    防风雅如同被戳破了的气泡一般,顿时无力地瘫倒在地。


    月见荷冷漠地看了她一眼。“离开吧,看在这短暂又浅薄的母女缘分上,我不想对你动手。”


    等到这片雪地上只剩下她与朱雀一人一鸟后,月见荷将惊时箭对准朱雀的心口,“当年是你将物泽之灵的心脏可以净化怨力一事说出去的吧。”


    朱雀沉默。


    月见荷继续道:“你低头看看脚底下的伏藏之渊,那些怨力消失了吗?”


    朱雀无力反驳,只道:“你要杀我?”


    “杀你?”月见荷摇头,“那也太便宜你了吧。”


    朱雀自知已无力抵抗,干脆问道:“那你想怎样?”


    月见荷松开弓弦,惊时箭朝着朱雀的心口飞去,冷声道:“你害我丢了一颗心,那你自然是要付出同等的代价。”


    心脏离体,朱雀痛得尖叫,摇晃着翅膀重重地跌落在雪地上,它不甘心地喊道:“那那个人呢?那个一剑捅进你心口的人呢?你要放过他吗?”


    “当然不会了。”月见荷手上捏着朱雀血淋淋的心脏,脸上去在微笑,“该算的账,该了结的因果,一笔都不会少。”


    她回过头,恰好佛子拎着渡尘剑从风雪中走来。


    “好久不见了,齐悯生。”


    佛子微笑:“是好久不见了,小荷。”又感慨道,“原来只有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啊。”


    月见荷轻轻冷笑,“当然了,刻骨难忘。”


    “那你现在要对我做什么呢?”佛子说道,“你如果要杀我的话,我是不会还手的。”


    说着,便将剑尖对准自己,剑柄递给月见荷。


    月见荷没有接,她垂头望向伏藏之渊,下面的怨力依旧汹涌,佛子站到她身边,也同样垂头望着伏藏之渊。


    忽而,月见荷问道:“你当年捅我一剑的时候,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吗?”


    佛子沉默不语。


    月见荷继续道:“我早说过,唯有打开登仙道,才能将这种名为怨力的东西引离归墟,可惜,你并没有信我。”


    雪又大了几分,佛子弹出一道剑气进入伏藏之渊,数息过后,怨力并没有如他所料被消解,反而更强盛了。


    为何会如此?他想不通。


    “你准备杀了我吗?”佛子问道。


    这一次,沉默的人换成了月见荷。


    少顷,她眨了下眼睛,将睫毛上的雪花眨落,才说道:“当年烬渊之地一事,你已经还清了大半,杀了你,并无意义。”


    “你不恨佛子,难道不恨齐悯生吗?”他问道。


    月见荷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向他提问:“齐悯生,你觉得一与万,谁大谁小呢?”


    齐悯生沉默后说道:“如果是一千年前,我会坚定地告诉你,依然是‘一’大,到现在我只会说一与万同样大。”


    月见荷还在问:“但当牺牲一个人便可以救数以万计的人的生命时,你依旧认为一与万同样大吗?”


    佛子:“但她无辜。”


    月见荷:“那一万个人也很无辜。”


    佛子:“但那一万个人的无辜并不是由这个人造成的。”


    月见荷冷笑出声:“原来你也知道啊。”


    佛子说:“抱歉。”


    没有人的生命注定是要为了他人牺牲的。


    任何人都不能以任何理由去剥夺他人的生命,除非那个人自愿。


    这是他悟了数百年的佛道终于悟出的结果。


    “你会恨我吗?”他再次问了一遍。


    月见荷懒得看他,指着伏藏之渊说道:“那现在,还你去解决完成一与万的矛盾的源头了。”又道,“我确实该恨你,但我已经懒得恨了,我的人生用不能重复活在这场梦魇里。但我依旧讨厌你,我收回诅咒你永世不能成佛的话,但我并不会得道成佛。”


    佛子怔怔抬头,复杂的目光落在月见荷脸上,片刻后,说道:“我明白了。”


    他不再有所留念,纵身跃入伏藏之渊中。


    月见荷冷漠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却奇怪地想着,分明她应该恨他的,为什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她又不合时宜地想到霁明珏,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天空中的雪停了。


    月见荷仰头看着这片虚假的天空,突然听见身后的呼喊。


    “月见荷,你让我进来!”


    霁明珏疯狂拍打着她设下的结界,握着芙蕖剑准备强行破开时,月见荷回头朝他笑了下,轻轻说道:“这个结界是我以本名物设下的,你强行破开的话,我会受伤的。”


    霁明珏急忙收回剑气,灵力逆行使他唇角溢出一抹鲜血,又极快地被衣袖擦去。


    他双眼通红,气得胸膛起伏,“你说好的,会让我陪着你走到时间的尽头,如果你食言的话,我会永远恨你。”


    月见荷回望了他一眼,仰头看着逐渐崩裂的天空。


    天空破开了一道口子,脚下的大地在剧烈地颤抖。


    月见荷抬手化出十二支惊时箭环绕在她周身,以抵御砸下来的天穹。


    忽而想起那句话,“登仙道打开时,归墟会下雨。”


    她回头看着霁明珏,笑着对他说道:“这句话你已经说过一遍了。”


    感受到因替命咒带来的生命流逝,霁明珏缓缓闭上眼,握紧了手中的无时之箭,再睁眼时脸上一副坚决的表情。


    无论如何,他都要陪在她身边。


    箭随心念而动。


    在天空大雨落下的同时,他出现在了月见荷面前。


    “我爱你。”他说道。


    遮天蔽日的暴雨倾泻而下,视线中唯有连绵不断的雨线,和霁明珏被雨水打湿的脸。


    泪水与雨水混杂在一处,已分不清味道。


    他撑开伞,替她挡去倾泻而下的大雨,挡住正在崩塌的天。


    月见荷怔怔地看着他,然后,她在在一片雨声中突然听见了,属于活人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砰砰”。


    万籁俱静,唯有心跳不休。


    “我爱你。”她说道。


    天空停止了崩塌,云涯的雪开始融化,最后随着雨水一起汇入冰河之中。


    无望海重新迎来了它的源流。


    月见荷抱住霁明珏,她又笑又哭地说道:“霁明珏,我长出一颗心来了。”


    霁明珏也听见了,那颗因爱而跳动的心脏,此刻正不断地诉说着。


    爱他。


    【作者有话说】


    一与万的辩论灵感来源于《孟子公孙丑上》“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以及经典电车难题等。由于本文是纯感情流,所以没做过多延伸。


    还有一章尾声就完结了,有些没解释完的放在下一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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