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欢这个姿势,你最好不要乱动。”◎
翌日,当晨间的阳光落入山涧时,栖息了一晚上鸟雀开始叽喳细语,伴着山风从树枝上飞落在地。
鸟雀在地上蹦蹦跳跳着寻找草木上的晨露,一不小心便跳到了月见荷身上,将她的魄冠当成了一朵带着露水的花,伸嘴轻轻地啄了啄,发现啄不动后,鸟雀转了转脖子,叽叽喳喳地喊来一堆同伴,聚在一起研究这朵奇怪的花……
月见荷被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了,她挥手赶走烦人的鸟雀,按着酸痛的后颈,从地上爬起来,颇为懊恼地看着面前衣冠整洁的霁明珏。
又没得逞。
啧,真没劲。
还是好想看他在床上落泪的模样啊。
“我的脖子好酸啊。”她盯着他的眼睛,朝他勾了勾手指,说道,“过来替我揉一下。”
他沉默着往后退了数步。
月见荷本想一把将他抓过来,但心口处仍有些隐隐抽痛,是碎魂症发作的前兆,她只好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懒洋洋地重新躺回地上,指着他道:“你往边上挪一下,挡着我晒太阳了。”
“晒太阳?”霁明珏双臂环抱在胸前,眉毛拧成一团,咬牙切齿道,“你还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吗?”
“记得啊。”月见荷撇了撇嘴,抓住一旁散落地锦袍盖在脑袋上,有些闷闷的声音从布料中传出,“霁道君昨夜,可真是,一泻千里啊。”
霁明珏薄唇抿紧,双手攥成拳,面部表情变得扭曲,他忍了又忍,终于压下了把她扔进潭水中的冲动,耐着心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幻月湖?我可没空陪你继续在苦厄地游玩了。”
月见荷指尖卷着发丝,漫不经心道:“所以你是想回青霜台了?看不出来,你竟然是个会想家的人呢?”
霁明珏眉尾一挑,一字一句挤出牙缝:“我没有在想家!青霜台,也不是我的家!”
月见荷认真反驳道:“为什么不是呢?你既然与我成婚了,那么我家自然就是你家了。难道说你还有其他更喜欢的家?”
霁明珏:“……”
简直胡言乱语。
简直无法沟通。
他就算有再多的耐心此刻也被月见荷消磨了个干净,忍气穿过清晨的日光与山间的蔓草,来到她身边,俯下身去,伸出修长的手指,用力将她盖在脑袋上的锦袍扯开。
月见荷恼怒地看着这个扰她清梦的人,语气不满:“我现在不想去幻月湖!”
“那你想去哪里?”他不耐烦地问道。
月见荷低下头,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我要去买些新衣服。”
“那就去幻月湖买!”
霁明珏实在拿她没有办法,只能无奈地答应了,见她还是不肯起身,又催促道:“你可以起来了吗?”
月见荷终于不情不愿地从锦袍中钻出,捡起地上昨日穿过的衣服,慢悠悠地往身上一套,又坐到潭水边,捧起水洗了把脸。
就在霁明珏以为她终于收拾好了后,又听见她颐指气使道:“过来,替我梳头。”
他忍无可忍:“你自己不会吗?”
月见荷理直气壮道:“我不会啊。”
见霁明珏不搭理她,她只好自己将魄冠取下,费劲地将满头青丝拢成一个丸子,再将发冠带上。
但丸子稀稀松松,发冠也歪歪斜斜。
月见荷盯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很是不满意,又试了几次,还是将丸子扎得歪歪斜斜的。
最后越扎越气,盯着水中倒影沉默不语,似乎在与自己置气。
为什么昭岁这个时候不在呢。
她真的很怀念有昭岁在身边的日子。
霁明珏站在一旁连连冷笑,这位大小姐真是前拥后簇的舒心日子过多了,竟连头发都不会扎。
最后,在她第不知道多少次尝试失败后,霁明珏终于忍无可忍,再这么拖下去,她能在这潭水边跟这束发一事耗上一整天。
他走到月见荷身后,弯下腰来,将她满头青丝拢到一处,敷衍地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拿起她手中发冠,忿忿地往发髻上一扣。
但在目光触及发冠的时候,却见到发冠上有细微的金色纹路流转。
霁明珏略微皱眉,紧盯着那不断闪烁金色纹路,最后在金色纹路消失的一瞬间,他的瞳孔猛然收缩。
想起来了。
他终于想起来了。
为什么他会觉得地宫中青铜龙像上镌刻的镇魂咒符文分外眼熟,原来他曾在月见荷的发冠上见到过。
虽无法确定是否是同一种,但至少属于与镇魂咒同源的咒文。
见头上半天没动静,月见荷出声问道:“好了没?”
他掩去眼中异样,轻轻嗯了声。
月见荷摸了摸头上的发髻,满意地夸赞道:“看不出来,你的手艺还挺不错的嘛。”
她提着裙摆,缓缓从潭边站起,却突然感到心口绞痛加剧,刺骨的寒意从心口蔓延至全身,眼前一黑,踉跄着就要栽倒进潭水中。
好在霁明珏眼疾手快地将她拉了回来。
“你怎么了?”见她站稳后,他便飞快地松开揽在她腰间的手。
月见荷掩去眸中痛楚,从额间抽出一股灵力,打入心口处,指尖用力的按在喉间,将那抹血腥硬生生的逼了回去,随意找了个借口敷衍道:“没什么,坐久了腿麻了。”
真是麻烦,碎魂症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了,再这样下去,就算是魄冠也要压不住了。
霁明珏看着月见荷长睫上泛起的寒霜,显然没信,但她不愿意说,他也懒得多嘴,只默不作声地丢了个火诀在她身上。
太冷了,他想。
月见荷身上真的很冷。
比云涯禁地神降雪原中的冰河还要冷。
月见荷按了按额头,有气无力地开口道:“赶紧去找龙骨吧。”
“怎么?你不先去买衣服了?”霁明珏朝她投去极淡的一瞥,落在她苍白的唇色上。
“我现在又没心情了。”月见荷神色恹恹,她现在只想赶紧拿到龙骨,解开黑金扇上的封印。
对了,说到封印……
她从衣袖中拿出黑金扇,将它完全展开,扇面上复杂的符文看得她眼花缭乱,索性将扇子丢给霁明珏,问道:“你认识这上面的咒文吗?”
霁明珏接过扇子细细端详片刻,说道:“认识,但我不会解。”
那是一种极为复杂的封印,如他所料不错,应当是心魂锁,唯有种下封印的心魂的主人可解。
“真没用。”她拿回扇子重新收入袖中,还不忘嘲讽霁明珏。
霁明珏气得嘴角抽搐:“你不也没能解开吗?”
“我又不修仙术,解不开不是正常的吗?”她不屑道。
“那你修什么?”霁明珏感到很奇怪。
月见荷懒懒地抬了下眼帘,对着他笑了一下,语调轻佻:“我修无情道。”
霁明珏微怔一瞬,随后耳廓飞快染上红晕,语气竟有些愤怒:“你能不能有一句真话?”
他又不是没见过修无情道的修士,那帮人整日清心寡欲,怎么可能像她一样,成日里就想着如何对他动手动脚!
月见荷抬头,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她说的是真话呀。
再说了,谁规定修无情道就不能有欲望了。
她可以无情地睡他的。
不过她懒得与他在这个问题上争辩,只说道:“赶紧去幻月湖吧。”
霁明珏不肯动,执拗的想要得到她一句真话。
她歪头看他,说道:“你杵在这里做什么?”视线移到他腰下几寸,面色变得古怪,“难道你还想再来一次?”
她居然还敢提!
霁明珏气得转身就向前方走去,衣袍挥动间,染上几许林中晨雾,惊得林鸟匆匆起飞。
月见荷跟在他面走了没多远就走不动了,拽住他的胳膊将他定在原地,伸手戳了戳他挂在腰间的道剑,认真说道:“你就不能御剑吗?这样走过去真的很累。”
本命剑的通感让他脊背一颤,想起昨夜潭水中的荒唐,赶紧伸手将她按在道剑上的手移开,咬着牙说道:“觉得累的话,你可以选择自己飞过去。”
没得到想要的结果,月见荷索性往地上一坐,拽着道剑不肯撒手。
又来这一套。
霁明珏的眉头狠狠的挑了好几下,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她得寸进尺。
月见荷抓着剑身,霁明珏按着剑柄,谁也不让谁,二人就这样在林间的晨雾中僵持着。
直到太阳驱散了晨雾。
霁明珏认命道:“上来吧。”
听到这句话后,月见荷拍了拍手,掸去身上的杂草,往道剑上轻盈一跃,喜笑颜开:“快些去,我要买两身新衣服。”
闻言,霁明珏眼角又狠狠地跳了跳,这次该不会又让他付钱吧?
道剑之上,月见荷的发丝空中的微风吹起,落在他脖颈处时带起一阵阵痒意。
目光落在她白皙的后颈,他心想,早上就应该好好的将她的发髻梳好。
月见荷站在通体雪白的道剑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地上的风景,掐指指头默默计算着还有多久才能到达幻月湖。
算来算去都算不出一个确切的时间,索性低下头来欣赏着霁明珏的道剑。
长剑如白雪般通透,却有一股暖意。
她的目光落在剑柄上,那里空荡荡的,并无刻字。
剑修向来喜欢给剑取个好听的名字,最后镌刻在剑柄之上以示与众不同。
所以她好奇问道:“霁明珏,你的剑为什么没有刻名字?”
霁明珏拂去颈间恼人的青丝,说道:“它就叫道剑。”
“为什么是这个名字?”她转过头去,眉眼中尽是不解,这也太普通了吧。
“我入道那年,便修出了本命剑。我懒得给它取名字,索性就叫它道剑,我修什么道,它便是什么剑。”霁明珏顿了顿,又道,“你往前面站一点。”
贴得太近了,那些头发丝实在太恼人了。
月见荷疑惑:“为什么要往前面站?”
道剑就那么大点,再往前站岂不是要掉下去了?
难道他想借这个机会将她推下去,好趁机从她身边逃走?
这可不行呢。
她转过身去微笑看他,一步一步重重踩在道剑上向他靠近,直到二人的脸只隔着一指的距离。
轻佻的笑容窜进他眼中,脊背又仿佛被人轻抚过,霁明珏想伸手推开她,却被她抓着手环在她腰间,然后狠狠往前一拉。
鼻尖碰撞,她的唇擦过他的脸颊,脸上犹如被羽毛拂过。
他慌乱地想要后退,却被她的手按着腰动弹不得,胸膛如被棉花贴上,他气得眼尾泛红,正想与她争论时,却听见她轻声说道:“昨天我不小心掉了一块石头在潭水中,你想知道是什么石头吗?”
一股不安蔓延至他心中,他硬撑着装出平静的模样,问道:“是什么?”
“是留影石哦。”她轻飘飘说道。
回想起昨夜潭水中那荒唐一幕,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月见荷自然不会将与她自己有关的画面丢出去供人欣赏,只是昨夜……
昨夜在她睡着后,那满池的潭水却是晃荡不休,龙息催情的效果实在太过强大,他最终还是受不住,伸手抓住了那乱动的游鱼。
游鱼也最终变成了鱼群。
霁明珏急忙调转方向想要去寻,却被月见荷生生制住了,他怒急道:“让我回去!”
她笑着欣赏了好一番他又气又羞的面色,才悠悠说道:“别担心,我已经捡了回来。”
一枚留影石浮现在她手中,被她用两指虚虚地夹着。
他扑身向前要将留影石抢回,只见她飞快地将手背到身后,借着他上前的动作将膝盖卡在他两腿间,刚刚好抵住那里。
感受到腿间的异样,他慌忙向后退去,却又被她拽着胳膊抓回,只好羞恼地看着她。
气得眼眶发红。
她倾身向前,将下巴抵在他肩膀上,轻声说道:“我很喜欢这个姿势,你最好不要乱动。”
他的呼吸顿时变得错乱,道剑也在左右摇晃着。
想要伸手将她推开,又听见她说道:“你可得飞稳一点,不然我可不保证会不会突然手抖了一下,留影石就掉了下去。”
“要是被谁捡到了,那你霁道君的一世英名可就毁了呢。”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银链(二合一)
◎一端在他腰间,一端在她手中◎
道剑之上,霁明珏屈辱的忍着。
他想与她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只是刚一有动作,她的膝盖就往里进了几分,衣袍被风吹动,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抖动了一下。
道剑又开始左摇右晃,那被她双指虚虚夹住的留影石被晃得滑落。
他慌忙向前扑去,伸手想要抓住留影石。
但月见荷快他一步,留影石再次被她握在手中,她调笑道:“原来你喜欢这个姿势啊。”
因着往前扑的动作,他就仿佛与她正在紧紧相拥,又因身高的原因,腰间悬挂的游鱼玉佩刚好抵在了她腰上,顿时像获得了生命一般,跃跃欲试地想要亲吻她。
霁明珏慌张地后退,想要将玉佩重新佩戴好,可偏偏月见荷按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猛地用力,将他又往前拉了半步,他的下巴刚好抵在她肩膀上。
月见荷侧过头去,对着他的耳朵轻轻吹了一口气,将他吹得肩膀一颤,恶劣的笑容浮现在她脸上,“别动哦,不然我一不小心没站稳,留影石真的会掉下去的。”说着,握着留影石的手则改为掌心向下,身躯还故意晃动了几下,装作摇摇欲坠的模样。
霁明珏向下看去,地面上人潮涌动,好不热闹。
他顿时不敢乱动,为了不让留影石掉下去,只好一边尽力维持着道剑的平衡,一边死死的用气得发红的眼睛瞪着她。
与其被月见荷折磨,他更害怕让别人见到他那不堪的模样。
月见荷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睛尽是戏弄,见他快要站不稳了,又抬手改为揽住他的腰,顺便拧了一把。
霁明珏吃痛得皱眉,但仍然死死咬着牙,薄唇紧抿着不肯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月见荷笑眯眯地欣赏了一会霁明珏眼尾泛红,胸膛剧烈起伏,喘得说不上话来的模样,调笑道:“你明明对我就很喜欢,又为什么要拒绝我呢?”
本应徜徉于海中的游鱼蓦然被一只手抓住,挠了几下后便将它从海里捞出,扑面而来的浓郁空气让它感到窒息。
他的呼吸变得紊乱,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她。
月见荷抬手按在他眼尾,指甲在那双漂亮的眼睛边上留下了一枚月牙形的痕迹,然后擦着他的脸颊,缓慢划过喉结,顺着胸膛一路下滑。
指腹在他喉结上一下轻一下重地按着。
霁明珏的身躯忍不住颤抖,挣扎着想要推开她,却又被她按着腰不让动。
双眼失去焦距,忍不住闷哼一声,道剑产生轻微的晃动,模糊的意识又被她一句“要掉下去了哦”惊醒。
“你到底想怎样?你能不能放过我?”他哀求道。
“你真的不看看留影石中的内容吗?”她说道。
霁明珏微一愣神后便满脸羞红,他慌忙拒绝:“不想。不想!不想……”挣扎着往后退去,“我是又哪里得惹得你不高兴了,你就放过我这次吧。”
至少不能在这里看啊。
下面都是人啊!
月见荷歪头想了一下,说道:“好吧。”
她撤身后退,他如释负重地喘了口气,只是这口气才喘到一半,便惊觉衣摆上出现一抹泅湿。
月见荷笑着看他,似乎刚在那般恶劣行径不是她所为一样。
“你动了哦。”她说道。
然后松开手,留影石飞快地下坠。
霁明珏的眼眶顿时被惊惧填满,他再也顾不得其他,飞快地纵身向下跃去,终于在留影石落地的瞬间将它接住。
市集中人来人往,只有他慌乱无措。
月见荷又出现在了他面前,还是那副恶劣的模样,蛊惑道:“你要看一下吗?会有惊喜的。”
霁明珏慌忙飞快摇头,与月见荷相处数月,时至今日他才发现她的恶劣根本没有底线。
可月见荷却不理会他的拒绝,手中灵力微动,留影石中散发出一道光芒,里面储存的画面顿时投射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来往的行人纷纷仰头看去。
他惊慌地想要扑上前将留影石投射出的画面挡住,却是无济于事,只好无措地看着那不断滚动的画面,那双漂亮的眼睛中此刻盈满了泪水,带着哭腔朝月见荷怒喊道:“我恨你!”
月见荷不置可否的笑了下,缓步走到他身前,朝着他的耳廓轻轻吹出一口气,疑惑道:“你在哭什么啊?不过是鸬鹚捕到一条鱼,这你也要为它流泪吗?”
什么鸬鹚捕鱼?
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她掐着下巴硬生生将视线转到留影石中的画面上:一只鸬鹚静静地蛰伏在草丛中,待到机会出现便立刻飞快冲进水中,叼出一只肥硕的鱼。
原来,不是他的啊。
原来,她竟一直在戏耍他!
他恨恨地朝月见荷看去,只见她站在他面前中笑得直不起腰来,边笑边说道:“霁明珏,你也太好玩了吧。怎么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呢?”
霁明珏气得身躯都在颤抖,他狠狠推开她,转身就走。
他再也不会相信这个人说出的任何一句话了!
月见荷笑着追上他,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好啦,别生气啦。我不就是骗了你一次吗?至于这么生气?”见他还是不肯理她,便抓着他的手摇晃着,“你这不也没什么损失嘛?”
霁明珏用力甩开她的手,愤愤说道:“我这叫没什么损失?”
那他一路的担惊受怕,一路的忍辱负重又算什么?
月见荷困惑看他,不理解他为何如此生气,她不就是跟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吗?至于反应这么大吗?
目光在他身上打量着,视线落到他泅湿了一片的衣摆,她恍然大悟。
原来是怪她弄湿了他的衣服啊?
早说嘛。她可以买一身给他的。
月见荷走上前,亲昵地挽起他的手臂,微笑说道:“不就是一件衣服嘛,我再给你买一件不就行了?”
听到衣服这两个字,霁明珏的眼睛猛地睁圆,艰难地向下看去,只见下身的衣服确实有一片水渍,难言的羞耻涌上他脑中,只觉得周围往来的人群都在看他。
但其实他今日穿的深色外袍,并不算显眼。
月见荷重新挽起他的胳膊,迈着轻快的脚步向前走去,口中轻轻哼着愉悦的小调,心中不禁感慨道,霁明珏实在是太好玩啦!真是好久没见到这么好玩的人了。
这一次,霁明珏没有甩开她的手,他微不可察地与她错开半步,将那块水渍藏在她身后。
也许是太过窘迫,直到走到通往幻月湖的渡口前,他才想起可以用火诀烘干衣服.
幻月湖很大,一碧万顷的湖面与遥远的天际连接在一处,湖面上雾气缭绕,阳光照射在湖水上,隐约能见浮光跃金。
妖主瞳怜所辖的三山十五城,尽数藏在缭绕的雾气中。
幻月湖之上设有不得御空飞行的禁制,想进幻月湖唯有乘舟渡之。
先前已经来过一次了,月见荷轻车熟路地找到渡口,挑了一樽雕刻得颇为精美的仙槎,示意霁明珏付钱。
先前的事情他还没与她计较呢,竟又想着指使他?
霁明珏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你们青霜台很缺钱吗?”
月见荷往仙槎上轻盈一跃,眼也不抬道:“不缺啊,我只是不想给瞳怜送钱。”
旁边卖仙槎的木妖等了好半天没见有人付钱,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几遍后,将干枯的手伸向霁明珏,说道:“一万灵石。”
霁明珏不解道:“怎么这么贵?”
这种仙槎在云涯撑死了也不过一百灵石,来到苦厄地居然翻了百倍。
木妖将霁明珏上下打量了一遍:“外乡人,就是这个价。”
霁明珏的眉尾狠狠地跳了跳,怪不得月见荷不愿意付钱,合着这只木妖将他当冤大头宰呢。
他的手按在剑柄上,正欲与这木妖理论一番,却突然收到月见荷的眼神警告,只好忍气吞声地在灵戒上轻轻一划,转给木妖一万灵石。
收到灵石后的木妖喜笑颜开,对这二人挥挥手道:“外乡人,一路好走啊。”
这句话听的月见荷与霁明珏都眉头一拧,苦厄地的妖鬼们是真的应该多读点书了。
月见荷觉得,苦厄地的风气还是文修染做妖主的时候比较好,至少那只学富五车的书妖,不会养出这么一群文盲。
仙槎在湖水中晃晃荡荡,穿过浓郁的雾气,来到月琅城中。
月琅城是幻月湖上极其繁荣的一座大城,也是离幻月湖核心最近的一座城,因为作为妖主亲信一脉的月族圣女便住在月琅城中。
月见荷领着霁明珏在月琅城中漫无目的地闲逛,最后停留在一处成衣铺前。
她轻抬眼帘往上看去,只见牌匾上写着“清晖阁”三个大字,提字之人笔走游龙,字与字间如银钩相连。
有些眼熟,特别像她那位朋友的字迹。
“走啊,给你买衣服去。”说完后,不等霁明珏作出反应,便拉着他踏入阁中。
见有客人进店,阁中的纺织娘们飞快迎上前,叽叽喳喳地询问要买些什么?喜欢些什么?
霁明珏被吵得耳朵发麻,忍无可忍打断她们喋喋不休的话,说道:“替我拿几件深色的外衫来。”
一只纺织娘应声而去,其余的纺织娘转头围上月见荷。
月见荷也被吵得耳朵发麻,掐了个诀立刻从纺织娘包围中消失,转瞬出现在那挂满衣裙的墙面前,只余纺织娘们面对面的呆愣对视。
那些琳琅满目的衣裙,有华丽的,也有素净的,月见荷看得微微皱眉,妖鬼的绣工比起浮荒还是差远了,而且这种普通的衣裙除了好看一无是处,既不能防水,也不能防火,更是一点防御能力也没有。
想起被霁明珏搞丢的储物袋中的衣裙,月见荷就感到有些痛心,那些衣服被施加了特殊的术法,不仅刀剑不侵,上面镌刻的符文还能挡住八境修士的全力一击。
早知道她就不应该嫌储物袋太丑了而不愿意挂在腰间。
她越看越觉得妖鬼们的衣裙索然无味,但进来了又不能不买点什么走,反正又不是她付钱,便随意的点了几件浅色衣裙,示意纺织娘将衣裙们包起来。
“一共五千灵石。”纺织娘示意她结账。
好贵。
月见荷用胳膊肘捅了捅站在她身后的霁明珏,示意他上去付钱。
霁明珏满脸黑线,忍不住问道:“这也是外乡人的价格吗?”又回头瞪她,“不是你说要给我买衣服的吗?怎么反倒成了让我付钱?”
一只纺织娘认真解释道:“价格一直都是这个价格,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变过……”
随后从用料到绣工再到设计将这些衣裙夸的天花乱坠,末了还不忘诉苦一番,说她与金蚕制作出这么多些精美华丽的衣裙是多么多么的劳心费力。
其余的纺织娘在小声嘀咕着:“吃软饭。吹软饭!”
霁明珏气得闭眼,这群妖鬼开的店,是黑店就算了,竟连一点服务意识都没有。
纺织娘吐完苦水后,见那位头戴玉冠的女郎已经将衣裙丢进储物袋中,而面前这位身着锦袍的道君依旧没有付钱的意思,心想道这人该不会真是吃软饭的吧。
不行不行,吃软饭的男人最没用了!
她目光一转,正准备暗中示意另一位纺织娘赶紧将门关上时,却见一双骨节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枚灵戒,在她面前晃了晃。
纺织娘灵力微动间,便察觉灵戒中的灵石足够买下她三座清晖阁了,瞬间换上一副热情的微笑,积极地向面前这位有钱软饭男推荐起阁中其他饰品来。
“我瞧那位女郎定是道君您的夫人了,正巧我这阁中新来了些钗冠,不知道君可有中意的?若是……”
纺织娘的絮絮叨叨听得霁明珏脑壳发疼,正想直接拉着月见荷走人时,却发现一旁的月见荷早就不知所踪。
他环顾四周,都没看见月见荷的身影,心中不免疑惑。
月见荷又在搞些什么?!
纺织娘许是看出了面前这位道君在找那位女郎,道:“道君,您夫人刚才说要去里间换衣服,您不如在这稍待片刻,继续看看这些……”
原来是换衣服去了。
霁明珏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腰间的玉符忽然开始闪烁,是他的师弟沈无咎的讯息。
他背身过去点开玉符,只见沈无咎传讯道:替傀早已准备好了,师兄可借机脱身。
月见荷还在换衣服,不见出来的迹象,霁明珏心中忽然有了想法,清辉阁离渡口很近,只要他脚程够快,定能赶在她发现之前乘舟离开幻月湖……
他快受够了她对她无休止的折磨了,道剑上御空飞行时发生的那些场景仍然历历在目,他闭眼试图忘记。
他就不该对她有丝毫松动。
月见荷的恶劣根本没有底线,继续跟在她身边的话,他简直不敢想象她会对他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情来。
思及此,他微笑着将衣服的钱付给纺织娘,又说他要去隔壁替他夫人买些吃食,若是她换好衣服了,请告知她一声,让她在此等他片刻。
纺织娘点头答应。
他转身走出清晖阁,在迈出大门的一瞬间,身形顿成一道残影。
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很快就可以摆脱月见荷了。
笑意浮现在他眼中.
隔间内,月见荷将新买的衣裙往地上随手一扔,看着掌心的不断跳动的红点微微发笑。
逃吧,先让他逃一会吧。
这样子追逐猎物的游戏玩起来才足够有趣。
她懒散地往椅子上一坐,端起小桌上的茶盏,随意的倒了点茶水进去。
但这杯茶,却没有用来喝。
她伸出手指在茶水中搅了搅,从茶水中抽出一只蛊虫来,葱白的手指将蛊虫无情地碾碎,又忍不住嗤笑一声,这么多年了,苦厄地的妖怪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真是太无趣了,这么低劣的手段。
她咬破指尖,挤出一滴鲜血滴在茶盏中,轻轻摇晃茶盏,待杯中茶水与血液融为一体,成为一捧极淡的红色后,便扬起茶盏,茶水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了弧度,最后落在地上新买的衣裙上。
片刻后,衣裙上飘出一阵阵黑烟,密密麻麻的虫蚁从衣裙中爬出,看得直叫人反胃。
月见荷平静地看着爬行的虫蚁,指尖卷起一抹火焰,放在唇边轻轻一吹便落在虫蚁上,转瞬间,虫蚁被火焰燃烧成灰烬,只留下那件绣着复杂花纹的衣裙。
——滴答。
——滴答。
有水滴落在房中的镜子上。
月见荷抬眼望去,平静的镜面开始出现像水波纹一样的变化,镜子中的自己开始变得扭曲,直到水波消失后才重新归于平静。
她从以上起身,拎着茶壶,将余温未退的茶水浇在镜子上。
茶水滴落在镜子上的瞬间便被镜子吞噬,镜面依旧光滑的没有一丝水渍。
有点意思。
她许久没见过这么胆大的妖了,居然敢把吃人的主意打到她头上。
她伸出手,掌中聚起一股灵力,直接穿过镜面,从镜子端抓住一只冰冷的手,用力将那人从镜中拽出。
破碎的镜面化作碎片飘散在室内,如星光一般。
一位金衣银冠的女子缓缓从星光碎片中走出,嘴角噙着笑意。
“好久不见呀,小荷。”女子眉眼温柔,狡黠一笑,“我就知道,这种小把戏瞒不过你。”
看见来人后,月见荷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的恶趣味一如既往的低俗呢,小寻。”
听到“小寻”这个称呼后,女子忍不住皱了眉头,纠正道:“不可以叫我小寻,要么叫我月千寻,要么就叫我姐姐。”
月见荷眉梢一挑:“你也不可以叫我小荷。还有,我凭什么要叫你姐姐?”
月千寻笑眯眯道:“因为我比你大呀。”
月见荷:“……”
月见荷:“比我大的人多了去了,难道每个人我都要叫她姐姐吗?”
月千寻拉着月见荷的手,将她按坐在椅子上,带笑的眼睛盯着她,纤细的指尖抵在她唇间,一字一句道:“不可以哦,你只可以叫我姐姐。”
月见荷抬手拍开她的手指,低声骂道:“有病。”
月千寻柔若无骨般躺在椅子上,轻笑道:“有病的可不是我,而是你呀。”
月见荷:“……”烦死了,今天这衣服就不该买。
见她不吭声,月千寻便按着她的肩膀,将她的脸扭向自己,似笑非笑:“霜主亲临苦厄地,又是有何贵干呢?”
月见荷移开按在肩膀上的手,皮笑肉不笑道:“闲来无事,游览一下苦厄地的风光,就不劳圣女费心了。”
啧。
这个妹妹还是这么可爱啊。
月千寻嘴角泛着温柔的笑意:“你打着我的名号在地狱岛招摇撞骗,还不允许我多问几句了么?”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毕竟地狱岛越乱,对幻月湖就更有益啊。”月见荷眼帘半抬,指尖轻扣在茶盏上,凑近她道:“而且,我可从没听说过,你居然还有个弟弟呢。”
月千寻在椅子上笑得发颤,清脆的笑声回荡在房中,“果然一切,还是瞒不过霜主呢。”
她年少时悟剑成痴,为证剑道巅峰,总爱寻人比剑,但是那些自以为是的男修们,每当败在她剑下之时,总会给自己的失败找上借口,例如什么看在她是个女子的份上多有留手之类的,后来月千寻听得恼了,索性扮作男装,将那群自以为是的男修们击败后,在笑眯眯的告诉他们:你败在了一个女人手上哦。
后来,在她接任圣女之位后,这个身份就变成了月族小公子。
月见荷接过茶盏,浅酌了一口,慢悠悠道:“水我是帮你搅浑了,只不过,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总得向你收点利息吧?”
“哦?是什么利息?”月千寻托着腮,笑眯眯道,“一颗碧华月凝珠还不够吗?”
月见荷眯着眼,道:“碧华月凝珠又怎么能比得上能让瞳怜继续安稳的独掌苦厄地大权呢?”
听到这话后,月千寻的嬉笑的神色消失不见,面色重归严肃,在椅子上坐好,认真问道:“所以,你想要什么呢?”
月见荷:“玄龙的龙骨。”
咔嗒一声,月千寻手中的茶盏脱手坠地,雪白的瓷器在地板上碎成一枚枚碎片,映照出她错愕的神色。
“怎么了?”月见荷问道。
“没什么。”月千寻保持着一贯的微笑,从袖中掏出一张路观图丢给她,说道,“玄龙的龙骨就藏在图中所示的位置。”
月见荷欣然接过,又问道:“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找龙骨吗?”
月千寻嘴角挂着极淡的笑,说道:“就算我不告诉你,你也依旧会找到龙骨,既然结果都是一样的,我自然是选择对我造成麻烦最小的方法了。”
毕竟,总不能真的任由她把幻月湖掀个底掉吧。
月见荷想了下觉得这番话确有几分道理,但她还有一个疑惑,便问道:“月千寻,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月千寻仔细想了下,说道:“你又忘了?我们是百年前罗丰突破十境的时候认识的啊。”
月见荷垂下眼眸,真的是这样的吗?
幻月湖中设有禁止,无法御剑,霁明珏只能在月琅城中的长街上飞快地奔跑着,衣袍荡出残影,不经意间撞到路边摊贩的小桌,惹得人家怒骂出声。
他来不及回头道歉,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
手腕上的玉镯突然开始发烫,惹得他忍不住皱眉,这只被月见荷强行戴在他手腕上的玉镯,他这几日趁她不注意,偷偷尝试了各种办法都没能够脱去,想必这一定是她用来禁锢他的法器。
他沉了沉眼,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只要赶在她追来之前立刻幻月湖啊,再趁机放出替傀沈无咎送到云涯边界外的替傀,他便可以摆脱月见荷这个疯子了。
十里、五里、三里、一里……
百丈。
渡口近在眼前了。
他急速一个跃步就要奔向渡口,但身形刚跃至半空,便见渡口处站着一个人,对着他柔和的笑了笑。
是月见荷!
惊惧顿时填满的他的胸膛,心脏不安地跳动着。
被她发现了。
要怎么办?
该怎么办?
还没待霁明珏想出办法,月见荷已经飘至他面前,抓着他的肩膀将他压下,指尖灵力微转,他手腕上的玉镯顿成枷锁,将他双手束缚在背后。
还是被她抓住了。
月见荷叹气道:“你为什么如此不听话呢?”
霁明珏张口想要解释,唇却被她的指腹压住,还在上面碾了碾,力度大得他牙齿都生疼。
她的笑意消失,平静的脸上看不出表情,轻声说道:“接下来,你就只能带着它跟我一起走了。”
不等他反应过来,一串银链扣在他腰间,另一端则掐在月见荷手中,她微笑说道:“走吧。”
霁明珏从来没有被人如此对待过,他恨恨地看着她,颤着身躯说道:“放开我。”
“可你会跑。”她边说边拽了下手中银链,将他拉向自己,掐着他的下巴逼着他低头看她,又说道,“我不明白,我们已经成婚了,你为什么要跑呢?你这样子,是打算至我于何种境地呢?”
霁明珏说不出话来,沉默好久后才说道:“你可以当我死在苦厄地了。”
月见荷摇头:“不行,你还活着呢。只要你活一天,就别想从我身边跑开。”
正欲在对他有所动作时,心口忽然传来剧痛,是碎魂症将要发作的前奏,她皱眉按了下,此番出门没带荣枯玉,也不知道苦厄地有没有的卖,如果没有的话,得赶紧找个地方缓解一下。
算了,先放过他一次吧。
她拉了拉手中银链,迈步向前走去,她依稀记得,月琅城中应当是有一处玉石坊的。
霁明珏被她拽得踉跄,双手被束缚在背后,只感觉自己像条狗一样被她牵着走,街上的行人纷纷向他投来怪异的目光,仿佛将他的灵魂架在火上烧着。
他气愤道:“你把我的手解开!”
月见荷摇头拒绝:“可你会跑。”
“我真的不跑。”他无力地说道。
他怎么可能逃得出她的控制啊。
月见荷被他求得烦了,转过头去瞪他,只见到那发红的眼眶中将落未落的眼泪。
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羞得。
他此刻这种模样极大的取悦了她,所以她灵力微动,拘着他双手的玉镯重新回到他手腕上。
但腰间的银链依旧没解开。
好在银链细小,并不引人注意。
霁明珏不敢再动,只沉默着跟在她身后往玉石坊中走去。
他不敢再体会她的疯魔了。
终于到了玉石坊。
月见荷对着琳琅满目的玉石视而不见,直接问道:“有没有荣枯玉?”
“荣枯玉?”卖玉石的妖怪有些困惑,“苦厄地已经没有荣枯玉卖了,女郎为何要买荣枯玉呢?”
月见荷眉头一拧:“什么叫没有卖了?”
见眼前女郎面色不虞,卖玉石的妖怪便赶忙解释道:“女郎,我这只是个小小的玉石铺子,也就卖些普通的玉石,荣枯玉这种神玉,我哪里能搞得到呢?”顿了顿又补充道,“一座玉矿也出不了几块神玉,而且大多数都被浮荒买了去。”
月见荷:“……”
她掐了掐紧锁的眉头,又问道:“那你知道哪里有卖荣枯玉吗?”
“这……”他挠了挠脑袋,有些遗憾道,“恐怕整个月琅城中,都没有荣枯玉了。”
听完后,月见荷转身离开,这些普通的玉石对她的魂体根本没有修复效果。
她又拉着霁明珏走向月琅城最大最豪华的客栈中,行路间感应到幻月湖水面的灵力波动,眉头微蹙,如她估算的没错,瞳怜出关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
得抢在瞳怜出关之前拿到龙骨,不然事情就麻烦了。
身后的霁明珏忍不住出声问道:“你为什么要荣枯玉?”
他是知道荣枯玉的,这种产自歧玉山的玉石,云涯仙门那群修无情道的修士最喜欢用了,每当遏制不住内心澎拜汹涌的情感时,便会用荣枯玉来压制。
但此法大多治标不治本,因为用此法修成的无情道最终难成大道,而且一旦情感反噬,反而会修为倒退,更有甚者会生出心魔,后来便被云涯掌门禁止了。
但月见荷要荣枯玉做什么,她这种人看起来也不像是有那么多情感需要压抑的,更不可能是修无情道的。
他可从没见过有人能将无情道修到床上去。
难道说,荣枯玉除了压抑情感,还有其他的用途吗?
月见荷随意找店小二开了间房,抬手给房门布上数道禁制,身后霁明珏惊恐地看她,难道她又要逼他做那种事?!
正缓缓调动灵力准备抵抗时,却见她安静地坐在窗边对着湖水发呆。
可还没等他稍稍放下心来,便被她扯着银链趴倒在桌上,腰上传来的剧痛让他忍不住皱眉,他撑着胳膊起身,欲开口劝阻,却听见她只是说道:“倒水。”
他此刻不敢反抗,只能颤抖着手拎起茶壶替她倒上一杯。
月见荷接过茶水麻木地饮下,但灵魂被撕裂的痛苦并没有缓解多少,她眼神空洞的盯着湖面上缭绕的雾气,尝试着将灵魂放空。
这种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她已经有些厌倦了。
盯着湖水看了片刻,她半垂的眼帘终是轻轻合上了。
霁明珏见她闭眼半天没反应,伸手试探地戳了戳她的肩膀,见仍是毫无反应后,又轻唤了她几声,仍是如此。
月见荷这是怎么了?睡着了?
不太像。
月见荷紧闭着双眼,费力对抗着体内灵魂撕裂的痛苦,对外界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
再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反正之前也是这样挨过去的。
霁明珏的视线从被鲜血染红的瓷片上转移到她被凝出霜雪的眼睫上,那对长睫轻颤间,点点霜花掉落。
月见荷此刻的状态很不对劲,就像在青霜台中那次一样。
但不同的是,这一次并没有灵力溢出。
霁明珏本想着趁此机会再次尝试逃跑,只是腰间那银链的另一头却是系在她手腕上,他尝试了好几次都无法解开,指腹触碰到她手腕时,那股冰凉冷得他心惊。
他皱了皱眉,又召出道剑斩向银链,依旧毫无效果,只能无奈做罢。
还没等他再想出办法时,便听见安静的屋内传来清脆的瓷器碎裂声。
只见月见荷手上突然用力,发白的指节掐碎了手中的茶盏,碎裂瓷片戳进掌心的血肉中,溢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袖,她依旧毫无反应。
霁明珏看得心惊,他本想置之不理,却还是鬼使神差般轻轻替她抠去了刺进掌心的瓷片,又抓着她的肩膀晃了晃她,疑惑问道:“你怎么了?”
月见荷没有回答他,她此刻已经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了,灵魂被一次一次撕碎,又被魄冠重聚,如此反复,不得休止。
霁明珏心中犹豫了许久,还是弯下腰,将她打横抱起,动作间银链轻响。
反正也走不掉,就当他日行一善吧。
月见荷很轻。
她的身体也很冰。
霁明珏只感觉怀中像是抱着一块冰块,目光落在她苍白的唇上,唇瓣被牙齿咬破一抹鲜红。
有些刺眼。
他移开眼,目不斜视地将她放在床上。
本想走开,可偏生那银链拘束着让他无法离开她身边三尺,只好在床边坐下,尽力离她远些。
他安静地看着她的脸陷入沉默。
月见荷怎么会突然这样?
难道是他逃跑的那段时间发生什么事了?
可她的修为那般强大,按理说根本无人能伤她。
忽然回想起荷苑那一次她半途昏迷之事,霁明珏忽然有了猜想,难道说,这是她自带的病症?
还没等他思索出答案,只见本安分地躺在床上的月见荷突然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抱着脑袋,指骨隐隐发白,指甲恨不得嵌进头皮中。
这份动作让霁明珏看得心惊,他慌忙掰开她抓着脑袋的手,那双手却仍在乱动着想要抓住些什么,他只好将枕头送进她手中,以防她将自己抓出血来。
“你怎么了?”他轻声问道。
月见荷死死咬着牙,不说话。
“你很痛吗?”他又问道。
月见荷仍是没有给出回答,唇瓣被咬出血来,殷红刺得他眼睛发疼。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正欲替她渡进一些灵力缓解痛苦时,月见荷却猛地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扯将他扯得摔倒在她身上。
措不及防贴上她的身躯,他慌忙想要爬起。
可谁知那人却是将他往旁边一推,整个人压在他身上。
【作者有话说】
第八次了,唉。开头都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了。
第23章 心魔
◎“霁明珏,你也是骗子。”◎
月见荷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雪原中,四野茫茫看不见边际就算了,还很冷,冷得她快冻成冰雕了。
风呼啸着吹,雪纷纷地下。
天茫茫,地也茫茫。
她就像往常一样安静地躺在雪地上,闭眼静静等待着大雪将她淹没。
雪安静的下着,她的呼吸逐渐轻缓。
但就在雪花快要要将她掩埋时,一轮滚烫的太阳出现在了雪原上空。
积雪融化,风消雪止。
温暖的阳光照在她身上,身体察觉到久违的温度回归,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离那太阳更近些。
于是她伸手抓住了太阳。
霁明珏看着压在她身上的月见荷很是不知所措,尽管同行数月,可每次晚上睡觉时,他几乎都是抱着剑坐在角落,偶尔有几次被她抓到床上去时,也是尽力与她的身体隔着楚河汉界,互不侵犯。
可偏偏此刻,他们二人隔着并不算厚重的衣料紧紧相贴,她的双臂环绕在他腰上,一条腿还刚好卡在他双膝中。
胸膛上传来柔软右边冰冷的触感,霁明珏倏地绷直了脊背,费力伸出双手抵在她的肩膀上想要将她推开,却不料那腰间的银链经历此番滚动,竟是在他腰上又绕了一圈,刚将她推开几寸,他便顿觉腰间一紧,只好用手虚虚地托着她,好让她不要贴在他的胸膛上。
感觉到身前的温暖渐消,月见荷闭着眼不满地皱了皱眉,身体用力往下压了几分,直到彻底拥住那微暖的太阳才罢休。
脖颈处毛茸茸的发丝带来的痒意和耳垂被她轻柔吐息扫过产生的酥麻,让霁明珏不敢再动,为了尽可能不触碰到她,他只好将双臂展开在身侧。
好在月见荷只是趴在他身上,并无多余的动作。
房间中弥漫着旖旎又诡异的气氛。
霁明珏忍不住轻唤了月见荷好几声,但她仍旧毫无反应,似乎陷入了梦魇当中,口中喃喃低语着。
那微弱的声音落在霁明珏耳畔,他忽然面色大变,瞳孔中浮现出罕见的震惊,一时间竟顾不得束在腰间的银链,慌忙撑着胳膊起身,轻轻按着月见荷的肩膀将她的脸转过来,颤着声音问道:“你在唤谁小玉?”
除了将他从朝歌带往云涯修行的已逝师父外,无人知晓他曾有过一个人间名字。
名唤:季玉。
月见荷闭眼又皱了下眉,她此刻正在梦魇中挣扎,一些莫名的记忆涌入她识海中,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还有陌生的雨。
归墟从不下雨,但那却是一场夏日的磅礴大雨。
雨珠噼里啪啦地打在屋檐上,顺着瓦片汇聚成一股股流水从缝隙处滑落。
远处的水榭传来小儿的欢声笑语。
“小玉,这是什么呀?”小女孩指着小男孩手中一样用油纸与竹骨制成的形似蘑菇状的物品好奇问道。
“这是伞,小荷,你之前难道没见过吗?”被唤作小玉的小男孩撑开“伞”,迈入雨中,雨珠打落在伞面上,汇聚成一股股水流延着伞骨滑落。*
小男孩站在雨中,笑眯眯说道:“小荷,你见过雨中花吗?”
“雨中花?”小女孩仰起脸,茫然地摇摇头,“雨水怎么会开花呢?”
小男孩道:“那你闭上眼,我给你变出来一朵雨中花来。”
“好。”小女孩闻言,乖巧地闭上双眼。
小男孩站在雨中,轻轻旋转纸伞,伞面上的流水顺着伞骨在空中荡成一串串弯曲的水线,乍看之下,像一朵倒垂着花瓣的花朵。
坐在水榭中的小女孩捂着双眼,有些等不及地问道:“小玉,好了吗?”
“好啦,好啦。”小男孩加大了旋转纸伞的力度,笑着道,“你可以睁开眼啦。”
记忆中的小女孩睁开双眼,霁明珏面前的月见荷也同时睁开双眼,只是额间却莫名出现一枚红色印记,扑簌地闪着。
霁明珏认出来了,那是心魔印。
他眼中惊惧难掩,月见荷怎么会有心魔印呢?
玄龙说她弄丢了心,可没有心的人,竟也会有心魔吗?
霁明珏想不明白,但一直让她陷在心魔状态也不是个办法,万一一会发起疯来又将他按在床上扯去衣服可就完了。
只是他刚要抬手按在她额间替她压下心魔印时,月见荷就从他身上爬起,面露焦灼之色,往门的方向快步走去。
尚系在她手腕上的银链又是扯得霁明珏腰间一紧,他只好匆忙爬起来,无奈地跟在她身后,只听见她低声不断重复着:“今天是十年整。”
她快步往门口走去,却是被禁制狠狠反弹了回来,眼中茫然不解,还是在重复着:“是十年整,他会回来的。”说外又往门外走去,还是一样被禁制反弹了回来,又因撞门力度大了些,她踉跄着就要摔倒在地。
霁明珏赶忙上前半步接住她,单手扣着她的肩膀,轻声问道:“你怎么了?又是谁要回来?”
但月见荷就好像看不见他一样,依然不管不顾地往门外冲去,然后再次被禁制反弹回来,砸进身后的霁明珏怀中,脑袋撞得他鼻梁抽痛。
门外忽然传来店小二的叩门声,“我来送些吃食。”不等霁明珏出声,那扇脆弱的木门便被推开,一只妖鬼提着食盒踏进房中,猝不及防将这二人抱在一起的姿态尽收眼底,它飞快地垂下眼睛,将食盒往地上一扔,扭身便走,还不忘贴心的替他二人把门关上。
没眼见啊,没眼见。
霁明珏又是气得羞恼,苦厄地的妖鬼是真没礼貌!
只是他又感到有些奇怪,这只妖鬼为什么能够无视禁制踏入房中?
难道禁制已经失效了?可分明方才月见荷被反弹回来好几次了。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见月见荷已经站稳后,便悄悄松开揽着她肩膀的手,一步一步缓慢地挪到门前,手掌按在门上,稍一用力门便被推开了,他又试探着将脚往前踏出半步,半边身体顿时轻松出现在门外。
霁明珏感到难以置信,回过头来怔怔的看着月见荷。
难道说,这道禁制是她用来困住她自己的?
她曾不止一次陷入心魔中?
眼下本当是个离开的好机会,可那腰间的银链却紧紧将他与月见荷绑在一处,他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脚收回。
月见荷额间的心魔印仍旧在闪烁,她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门外,见门被打开,毫不迟疑地飞快扑向门口。
然后,又被狠狠地反弹了回来。
她跌跌撞撞地向后仰去,连带着霁明珏也踉跄着后退,眼见着月见荷的身体快要与地面接触,他急忙拽着银链将她拉来自己身上。
胸膛上贴上一个柔软又冰冷的身躯,他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月见荷身上怎么会这么冷呢。
月见荷尚沉浸在自己的心魔中,对霁明珏视而不见,摔倒后又她飞快地爬起,挣扎着想要往门口走去,但陷入心魔当中的她显然没注意到手腕上还系着一根银链,刚爬到一半便动作一顿,骤然的失力使她再次砸在霁明珏身上。
霁明珏吃痛得直皱眉,她到底是在闹哪样,为什么这么执着的要出去?
见她依旧要起身,霁明珏只好伸出手臂环住她的腰将她扣在怀中,另一只手按在她额间,缓慢将凝神咒送入她识海,试图替她压制住心魔。
被心魔控制的月见荷显然不愿意,她再次挣扎着起身,但霁明珏扣在她腰间的手臂却是不肯松,在没压下她心魔印之前,他是绝对不能放她出去的。
若只是随处乱走就算了,但以她的性子恐怕会将苦厄地掀个底掉,到时候恐怕会连带着他也难以离开苦厄地。
凝神咒送进识海后,月见荷额间的心魔印肉眼可见地淡了几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借机问道:“你说的那个会回来的人是谁?十年整是你约好和那人见面的日子吗?”
月见荷竟也会有如此重视的人吗?
月见荷面色困惑,她只知道今天要去过天门等一个约好了会从归墟回来的人,只是那人是谁呢?
她眉头紧锁,费劲地想着,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好说道:“我忘记了。”
没等霁明珏开口再问,她额间的心魔印再次闪烁,竟是又红了几分,她恨恨说道:“不对,不是我忘了他,是他忘了我!”
见她状态愈加呈现癫狂,霁明珏只好用手掌轻抚她后背,柔声问道:“那他到底是谁呢?”
月见荷此次没有犹豫,不用思索便脱口而出:“是小玉,是骗子小玉。他明明答应了我第十年会回到朝歌的,但我等了他一百年,他一次都没有回来!”
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让霁明珏感到困惑,他试探问道:“你说的小玉到底是什么人?”
“他是朝歌的皇宫的。”
的什么呢?
月见荷紧皱着眉头想了一下,说道:“他们都喊他季玉。”
霁明珏抚她后背的动作忽然僵住,眼中错愕。
朝歌只有一个皇宫,皇宫也只有一个季玉。
可他不记得曾经有见过她啊。
霁明珏忽然感到全身无力,好像有什么从他心里溜走了一样,扣在她腰上的力度也松了几分。
月见荷趁着这个机会,飞快地从他身上爬起,银链也将霁明珏从地上拉起。
她这次并没有往门外冲去,而是在房间里焦灼地踱步,额间心魔印仍在闪烁,似乎是感到头痛,又皱眉抱着脑袋上蹲在地上,口中低声地咒骂着:“骗子、骗子、骗子……”
霁明珏也只好蹲下身去,再次尝试将凝神咒渡进她识海以化解心魔印,却被她一把拍开手,她眼中一片通红,恨恨说道:“霁明珏,你也是骗子。”
他被她推得跌坐在地,神色怔怔,不解道:“我怎么就成骗子了?”
月见荷双手在身上胡乱地摸索着,不管摸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反正抓起一股脑全往霁明珏身上砸,边砸边喊道:“你也答应过我,不会离开我,可你还是想跑!”
霁明珏僵在原地,一声不吭,任由她报复一般将东西往他身上砸。
月见荷砸了好一会,直到身上再也摸不出东西来才作罢,但又觉得不够解气,索性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拽来自己面前,抬手狠狠按在他眼尾,留下一枚深深的月牙痕迹。
霁明珏任由她动作着,丝毫不做反抗,等她按累了松开手时,才继续追问道:“那你又是怎么从朝歌来到归墟的呢?”
过天门是归墟与人间两界往来的通道,但唯有持人间帝王玉帖者可从朝歌穿过过天门。
除此之外,便只有穿过怨力聚集的烬渊之地。
月见荷不假思索说道:“当然是烬渊之地啊。”
霁明珏忽然感到心脏突然抽痛了一下,声音也变得极轻:“所以你来归墟是找他的吗?”
会不会在某时某刻,他们错身而过了。
他控制不住地翻找着过往的记忆,想要找到曾经见过她的画面,但却是一片空白。
四月初七,在青霜台的那个夜晚,是他记忆里与她的第一次见面。
尽管很不愉快。
月见荷被这些问题搞得烦了,再次双手抱头,眉头紧皱,额间心魔印再次跳跃,她不断地重复着:“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我所有的记忆都没了。”
一百年前,她在青霜台中那个陌生的躯壳中醒来时,记忆只剩一片空白的,只记得最后死亡的一幕。但好在还有一只金羽仙鹤陪在她身边,它说她叫小荷,来自于一片海中,死了一千年后又复活了。
可归墟没有海,她找不到她的过去。
见她的状态愈来愈疯狂,霁明珏深吸一口气,按着她的后颈将她的脑袋扣在他怀中,将那死死抓着头皮的双手别至她身后,低声安抚道:“没关系的,记不起来就别想了。”
如果是不好的回忆的话,那她忘记了也是没关系的。
但他不行,他不能不记得,他得想起来。
毕竟在月见荷的话中,他显然是一个欺骗了她感情后将她抛下的骗子。
月见荷额间的心魔印还没消,霁明珏安静凝视了她一会,低头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抬手捧起她的脸,与她额间相触。
神识悄无声息地没入她识海中。
听说修士的识海中藏着过往的记忆,清醒的月见荷自然是不会允许让他这么做的,但她眼下早已陷入心魔当中,浑然察觉不到外界的状态,正好给他了可乘之机。
哪怕冒着神魂被她的心魔误伤的风险,他也要找到她口中那关于小玉的一切记忆。
第24章 亲
◎她微微仰头,将唇覆了上去◎
那缕神识晃晃悠悠地窜进月见荷识海中,只见到悬在空中的无数片花瓣,好似一场华丽的花雨。
只是当他走近了才发现,那根本不是花瓣,而是一枚枚灵魂碎片,被极细的银丝串联在一处。
他满眼惊惧,月见荷的识海中怎会是这是景象?又为何她的神魂会分成如此多的碎片?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会变成这样?
他闭眼竟有些不忍看,定了定心神,试探着伸手触碰他们,那群灵魂碎片似有感应一般开始窸窸窣窣地抖动,而后飞快地往识海深处窜去。
霁明珏急忙提步跟上。
他在她识海中飞快地奔跑着,直至追着那群灵魂碎片来到一团青色的雾气面前才停下脚步。
灵魂碎片没入雾气中消失不见,他正感到惊异时,只见那团雾气开始凝聚成一个团子,缓慢地涌动着来到他面前。
这会是月见荷的心魔吗?
霁明珏感到很疑惑,按理说心魔不都该是面目可憎的模样吗?怎么会是一个团子?看上去甚至有几分可爱。
他试探着伸手触碰,雾气在接触到他指尖的瞬间又飞快地向后退去,好像在警惕着他的动作。
但见他只是站着不动后,又飞快地飘来他面前,雾气团子给自己拧出尾巴尖,悄悄地触碰他的掌心,见他没反应后,又缠上他的手腕。
霁明珏被这番动作搞得一愣,待回过神来想要甩开雾气时已是来不及了。
雾气将尾巴拉长,缠在他腰上,霁明珏顿感呼吸一滞,抬手想要拍开它时,又一个尾巴尖缠上他双手。
雾气看似无形,却将他双手束缚的动弹不得。
霁明珏顿时不妙,这团雾气不会想将他困在月见荷的识海里吧?!
他挣扎着想要退出月见荷的识海,但这番举动似乎是引起了雾气的不满,雾气团子又长出一只尾巴,将他的双脚也缠住。
还不安分地顺着他的小腿攀爬而上。
霁明珏恼羞得伸手掐住那团青雾,想要将它从自己身上拽下来。
愤愤想道:它一点也不可爱,它一定是月见荷的心魔!
手掌心传来的疼痛让月见荷的意识惊醒,她睁开眼时双目一片清明,额间的心魔印也消失了。
察觉到额头上的滚烫温度,她疑惑地伸手摸去,只摸到了霁明珏的唇。
很软。
也很暖和。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
同样很软,但却很冰冷。
没办法,她毕竟只是一个魂体,实在无法拥有像正常人一样的温度。
月见荷的视线向下移去,发现她正被霁明珏扣在怀中,正想要将他的手臂挪开,却猛地被他扣着腰拉进怀中。
她满脸茫然。
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不过是睡了一会,为什么他们两个人会是现在这样的?
这姿势很不对劲。
霁明珏怎么可能对她如此主动?
难道他中邪了?
额头依旧紧密相触,月见荷想要挣开,又被他扣着后脑按住。
他到底在干什么啊!
月见荷喊了他好几声,霁明珏都没有回应,又用力掐了他大腿好几下,还是毫无反应。
她忍无可忍,正准备抽出一缕神魂进入他识海将他的意识唤回时,却猛地睁大了眼睛。
霁明珏的神识竟然在她的识海中?!
她脸上只短暂地愣了一下,随即泛起戏谑的微笑。
既然他主动进到她识海中,就别怪她又玩他了。
这次,她一定要把他玩得哭出来。
月见荷的识海中,霁明珏咬着牙与雾气死命缠斗着,不断地拽着它的尾巴想要将它从自己身上扯下去,可惜他只有两只手,而雾气却能生出许许多多条尾巴,他自然是斗不过它的。
尾巴在他身躯上胡乱地滑动着,引得他喘息连连,尤其是不经意划过他身下时,更是让他脊椎忍不住颤抖。
他气愤地在心里骂道,月见荷的心魔简直跟她一样恶劣!
见他变得气喘吁吁,雾气忽然停下动作,霁明珏抓住这个机会转身就跑,却不料脚踝又被它的尾巴卷住,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时,雾气又突然窜至他身下将他托起。
他如坠云端,触不到底。
雾气又好奇伸出尾巴触碰他的脸颊,拂过他的眼眶后就来到他唇上,没等他反应过来,尾巴就已经窜进了他口腔中。
他张口不住地朝外呼气,舌尖拼命向外抵着,想要将青雾吐出,谁知那尾巴尖却更恶劣了,它刮擦着他的牙齿,轻扫着他敏感的上颚,还试图卷起他的舌头。
霁明珏气得狠狠咬了上去。
识海外的月见荷突然倒抽一口凉气,霁明珏居然敢咬她的手指!
她气呼呼地将手指从他口腔中抽回,而后在他衣服上狠狠地擦了好几下,目光瞥见他气喘吁吁的胸膛时,忽然又起了坏心。
他明明就很喜欢她啊!
她伸手解开自己的腰带,衣裙微微散开,正把手伸到霁明珏腰间想将他的腰带也解开时,忽然犹豫了。
比起强迫,她更想让他心甘情愿地进入。
只可惜这人一直死犟着不肯同意,非要让她爱上他才肯与她做那种事,可她根本就没有心啊,怎么可能会爱上他。
算了,下回假装一下好了。
她微笑着欣赏了一会霁明珏双眼迷蒙,耳廓羞得通红的模样,抬手在他胸膛上掐了下,眼前人又是身躯一颤,下巴高高抬起,露出脆弱的喉结,大口大口喘着气。
霁明珏真的很好玩啊。
她抬手掐在他的下巴上,指腹摩挲着他的唇瓣,忽然又想到了新的玩法。
她微微仰头,将自己的唇覆了上去。
还轻轻咬了他一口。
是他先咬她的,她只是报复回去而已。
识海中的雾气突然散去,霁明珏趁机逃离月见荷的识海,心中气愤极了,好不容易有机会进到月见荷识海,记忆没看到就算了,竟被、竟被……
他简直羞得说不出话来,正想着要不要再尝试找一下她的记忆时,竟惊觉唇瓣上传来柔软的触感。
他疑惑地睁开眼,入目竟是月见荷水汽迷蒙的眼眸和凌乱的衣裙。
而他则一手扣在她后脑,一手握着她的腰。
霁明珏又惊又羞,他居然、居然亲了月见荷?!
还是在她不清醒的时候。
他怎么可以这样!
唇上的温热离开,月见荷也瞬间回神,她怔怔地看着他,故意眨了眨眼睛,硬是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看他。
要是被霁明珏发现了,他下次可就不会让她玩了。
霁明珏却更愧疚了,他低声说道:“对不起。”然后伸手颤颤巍巍地替她理好散乱的衣裙,触及到她颤抖的身躯时,霁明珏以为她是气得,只能不断地重复着对不起。
月见荷低下头,死死地咬着牙,生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居然以为是他主动亲的她!
她假装疑惑,问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
霁明珏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来,被她逼问的急了,才飞快说道:“对不起,我亲了你。”
见她眼中还是茫然,便说道:“我会负责的。”
月见荷偏过头去,生怕他看见她上扬的嘴角。
霁明珏实在太好玩了吧!
笑了一下后便转过身去,用那双沾染水雾的眼睛看着他,说道:“那你也让我亲一下。”
霁明珏面色僵住,这、这怎么可以?!
见月见荷表情认真,他慌张地转身就想逃,却被她拽着银链重新拉回她面前。
然后,她的唇便贴了上来。
霁明珏惊得不小心张大了嘴巴,那舌尖便趁势要钻进他口腔,他急忙抿紧嘴唇,手臂用力地将月见荷往外退去。
月见荷索性使了个术法将银链缩短,任他再怎么推也无法将她推开了。
只是霁明珏死死抿着嘴,她难以深入,只好气恼地在他唇上咬了一下。
力度不轻不重,很是亲昵。
霁明珏呆愣的僵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难以置信地摸着唇瓣,眼中羞恼极了。
月见荷却平静说道:“你亲了我一下,我也得亲你一下,这样才算公平。”
霁明珏又是睁圆了眼睛,这种事情怎么可以用这种方式扯平?
但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好沉默着垂眼看地,顺手将地上那些被她乱扔得四处都是的物件捡起。
月见荷笑着欣赏了好一会他羞得说不出来话的模样,才将他从地上拉起,说道:“去幻月湖底下看看吧。”
唉,如果不是时间不够的话,她其实还想在玩一会他的。
正说这话时,幻月湖原本平静的湖面突然开始剧烈地震荡,一重比一重高的浪花拍打在岸边,水花溅起数丈高。
这是瞳怜出关的前奏。
得去干点正事了。
她懒懒起身,正准备踏出门时,突然察觉到手腕上传来拉力,差点忘了,她往他腰间系了一根链子。
而且方才又缩短了些,只在他二人中留出堪堪一尺的长度。
霁明珏轻扯银链,羞愤尚未从他脸上散去,月见荷只听见他低低的声音:“你现在可以把它解开了吗?”
见她表情不动,他又急忙说道:“我不会再逃了。”
他都亲过她了,怎么还能再跑掉呢。
这样也太不负责了。
虽然说他们本就是夫妻。
月见荷眯眼打量了他一会,见他不像在是说谎,指尖灵力微动,银链顿时化为一串脚链缠绕在他脚踝上。
霁明珏又是气愤地看她,他都已经说了他不会不跑了,她为什么还要这样?!
手上戴了枚玉镯就算了,怎么脚上还要套一个?这传出去像个什么话!
霁明珏弯下腰就要去将银链解开,却被她一把抓住手腕。
月见荷瞪着他,说道:“你不喜欢?”
眼见她额头又隐约泛红,那是心魔印浮现的前兆,霁明珏只好收回手,同样瞪着眼从唇齿中费力挤出二字:“喜欢……”
月见荷这才松开他的手,满意地点头,随后转身向外走去,只是脚刚踏出门口时,手腕又被霁明珏抓住。
这一次,疑惑不解的变成她了。
霁明珏轻声说道:“你知道自己有心魔的事吗?”
月见荷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霁明珏,说道:“你见到她了?她对你说了什么!”
声音变得尖锐:“告诉我,她又胡说了些什么!”
那个家伙怎么又出来了!
她明明都转修无情道了,那个家伙怎么还会出来?
霁明珏被她突如其来的变化和莫名其妙的话搞得疑惑,心魔不就是心魔吗?怎么听月见荷这番话的意思,竟将心魔当成了一个独立的人一样?
不过他想了下,觉得将心魔的那番话说与她听显然不是一件好事,便说道:“我没见到你说的她,只是见到你额间心魔印闪了一下。”
月见荷仍是死死盯了他好半天,见他表情认真的不像说谎,才冷哼了一声,说道:“她就是个骗子,你永远不要相信她的话。”说完,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霁明珏匆忙跟上她的脚步,试探着拉住她的衣袖,见她没甩开后才轻轻扯了一下,问道:“你为什么会有心魔啊?”
月见荷皱着眉想着,她其实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有时候情感剧烈波动后,意识就会陷入沉眠,等清醒后便发现自己出现在陌生的地方,还说着令人听不懂的话。
她也是研究了好久才知道这个玩意叫心魔,这种状态叫入魇。
好在只是情感产生波动后心魔才会出现,所以她干脆直接修了无情道。
无情无爱,便可不受心魔困扰。
不过她并不想告诉霁明珏这么多,只说道:“我不知道。”
霁明珏见她不肯告知,也不再强行追问,既然月见荷不可能说,那他就自己查好了。
但他还有一个问题:“你是从朝歌来到归墟的吗?”
听到朝歌这两个字,月见荷忽然感到识海传来剧痛,好像有什么东西挣扎着想要出来,心口也泛起绞痛。
她一手按着心口,一手扶着门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呼吸也变得时断时续。
为什么听到朝歌这两个字她会头痛呢?
朝歌又是哪里?
会跟梦魇中那怪异的名叫雨的东西有关吗?
她费力从唇中挤出声音来:“朝歌是哪里?”
“会下雨的地方又是哪里?”
不待霁明珏给出回答,她便眼前一黑,意识跌进一片深渊当中。
模糊中只听见深渊中传来一道声音:“归墟从不下雨,那是仙人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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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吻
◎是报复,报复他不肯主动让她亲。◎
月琅城外。
还是那个熟悉的渡口,还是那个黑心的木妖老板。
“十万灵石。”木妖伸手管他要钱。
霁明珏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道:“明明我们来的时候还是一万灵石,怎么出去时价格却翻了十倍?”
木妖浑浊的眼珠转动,伸出枯朽如树枝般的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说道:“不是对你们,是对所有外乡人都是这个价。”
霁明珏气道:“你们苦厄地简直就是黑店遍地!”
十万灵石!这简直比去大街上抢劫都要来钱快。
月见荷才不想理会他们的争执,反正最后也不是她付钱,自从她多年前在幻月湖被瞳怜坑了近百万灵石后,她就发誓绝不会为这个奸商再送出半枚灵石!
木妖见她已经跳上仙槎,便继续向霁明珏伸手道:“十万灵石。”
霁明珏咬牙深吸一口气,说道:“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进来的时候买你的仙槎只要花一万灵石?”
这种仙槎仅能做一次使用,他们来时买的那艘早就在跳上月琅城的那一瞬间化为齑粉了,但他就算是再有钱,也不愿意像个傻子一样被当冤大头宰,便继续与木妖争论着。
木妖不耐烦道:“进来有进来的价格,出去有出去的价格,你要不想出去也可以别买。”
霁明珏手腕上的玉镯轻轻晃动,是月见荷在催促他快些,他只好忿忿不平地将钱付给木妖,转身跳上仙槎。
木妖收完钱后仍是老样子,面无表情地朝他们挥手送行:“一路好走啊。”
他忍不住拧紧了眉。
月见荷也是同样。
苦厄地的妖鬼真是没文化,一点心思还全用在了怎么宰客上.
仙槎随波逐流往往幻月湖中心的方向飘去,先前惊涛拍岸的湖水早已平静了下来,微风轻轻吹拂,便荡起小小的涟漪。
月见荷只安静地看着湖水,也不说话。
霁明珏则是因为那两个说不出道不明的亲吻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唇瓣上似乎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他无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又忽然惊醒。
他这是在做什么?!
他是在怀念那个吻吗?
不对,也不能说叫吻,毕竟他们只是嘴唇相碰了一下。
可月见荷会懂什么叫亲吻吗?
她这又是从哪里学的?
是那本乱七八糟的图册中吗?
还是说别人教会她的?
会是谁呢?
是她口中被遗忘的他吗?
还是说另有他人?
霁明珏想不出来,只好晃了晃脑袋将这些纷乱的想法暂时压下,犹豫了一下后,还是选择走近月见荷,轻声问道:“你好些了吗?”
月见荷回头疑惑看他。
他只好换了个说法:“你方才为什么会突然昏迷?”
回想起刚才那一幕,霁明珏仍是心有余悸,月见荷就那么毫无征兆的在他面前倒下了,口中还不断呢喃重复着“归墟不下雨”这种奇怪的话。
可归墟就是不下雨啊。
但归墟为什么不下雨,他也不知道。
月见荷按了按眉心,那句“归墟从不下雨,那是仙人泪”一直在她识海中飘荡着,她想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便问道:“你知道哪里会下雨吗?”
霁明珏本想说朝歌会下雨,可回想起先前她一听到朝歌二字便突然陷入昏迷的事,便改口说道:“人间会下雨。”
朝歌就在人间。
那里是凡人百姓生活的地方,也是他的出生之地。
“人间会下雨?”月见荷低声重复了一遍,忽然又感到头痛,只好暂时将这些想法压下。
不急一时,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她早晚会搞明白的,眼下还是找龙骨最重要。
霁明珏眼见她又开始按着头一副痛苦状,急忙想要伸手揽住她,只是在手指刚触及她衣袖时又惊觉不对。
他这到底是在做什么,他为什么会产生想要将月见荷揽入怀中这种难以启齿的想法。
一定是因为那个亲吻的影响。
他默不作声地将手臂虚虚悬空在她身后,以便能够在她又突然昏迷时第一时间将她接住。
月见荷不知道霁明珏那些小动作,她只是望着着湖水怔怔出神。
为什么归墟不会下雨呢.
在仙槎飘至幻月湖中心时,月见荷终于出声了。
“跳下去吧。”她说道。
“什么?”霁明珏摸不着头脑。
月见荷指着湖水又重复了一遍。
“你确定?”他面露不可置信,惊恐地指着深不见底的湖水说道,“你确定从这里跳下去是到达幻月湖底而不是被淹死?”
“放心吧。”月见荷回头对他笑了一下,然后在霁明珏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将他推进湖水中。
入水前一秒,他听见月见荷飘忽的声音:“以你的修为,顶多淹个半死。”
霁明珏慌忙挣扎着要上岸,却被湖中传来的巨大吸力拉扯着飞速往下坠去。
他恨恨地想道,月见荷果然还是那个恶劣至极的月见荷。
一点没变!
平静的湖面溅起巨大的浪花,飞起的水花溅落到月见荷脸上,被她伸手轻轻拂去。
待浪花消退,湖面重归平静后,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弯着腰着朝湖水中吐出一口鲜血,身躯颤抖着猛烈咳嗽了好几声。
湖面荡起粉色的涟漪,水中的鱼群闻着味急忙过来,没一会湖水就变得清澈,鱼儿们饱食过后便畅快地向远方游去。
没有出多久,便被飞来的一道灵力击得肚皮朝上。
清澈的湖水又见了红。
月见荷擦去唇角的鲜血,面无表情地从额间抽出一股灵力打入心口,压下那里传来的绞痛。
闭眼感受着水下瞳怜的灵力波动,确认她一时半会没有出关的迹象后,她才放心地纵身往湖中一跃。
水面平静无波。
水底下,霁明珏被窜入口鼻的湖水堵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急忙掐了个避水诀丢在身上,正准备游上岸找月见荷理论一番时,忽然就见她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月见荷什么时候来的?
她有这么快吗?
他至少已经在水里呆了快半柱香的时间了。
霁明珏疑惑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的?我怎么一直没看见你?”
月见荷面不改色,说道:“因为我一直在你身后啊。”
她没有用避水诀,说话间一串串气泡从她唇中飘出,经过照进湖中的阳光时,顿成五颜六色。
乌黑的发丝在水中飘荡着,随着湖水的流动扫过霁明珏的脸颊,又向他颈侧伸去。
霁明珏急忙拿走那乱动的头发,往她身上扔了个避水诀后便悄悄地往后游了几步,与她拉开不长不短的距离。
月见荷不高兴他这想要与她拉开距离的动作,扯了下嘴角后笑眯眯说道:“你想去瞳怜的精神世界里玩一下吗?”
霁明珏当然是拒绝了。
他是疯了才会想去见识一只十一境大妖的精神世界。
可月见荷却不这么想,不等他反应过来,她便抓着他的手径直跃向幻月湖最深处.
幻月湖的最深处,是另一个五彩斑斓的奇异空间,有水,但与其说是水,倒不如说是精神力构造出的气体。
阳光透过水面照进幻月湖中,游鱼吐出的气泡在湖水泛成五彩斑斓的光晕。
各色各样,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生物生长在这个五彩斑斓的空间里,有长着翅膀飞行在空中的七彩马、身上布满鳞片飞翔在水中的鸟儿、不断吐着各种颜色的泡泡的透明蘑菇、长着人脸的花朵、不断流淌着汇聚成一堵水墙粘稠的液体……
霁明珏被眼前这荒诞、怪异、离奇的景象震惊得久久未能回神,月见荷也懒得出声将他唤醒,只自顾自地开始打量着瞳怜为自己构造的保护壳。
还是一样的没品味啊。
只爱钱的奸商。
霁明珏盯着这些怪异的东西看久了,忽然感到视线模糊不清,眼中传来刺痛,便急忙扶着一棵巨大的琉璃树稳住摇*摇晃晃的身形。
月见荷抱臂站在五颜六色的光斑中,看着霁明珏在一颗长满人脸的树旁坐下,忍不住笑出声来。
听见她的笑声,霁明珏按着发痛的额头问道:“你在笑什么?”
“在笑你啊。”见他不明所以,月见荷好心说道,“在笑你,刚一进入瞳怜的精神世界就要被浮谒幻象吞噬了。”
“什么是浮谒幻象?”霁明珏眼中的刺痛愈甚,感觉有无数密密麻麻的游丝试图穿过他的瞳孔钻进他的识海。
月见荷走近霁明珏,站定在他面前,微笑着抬手掐断游丝。
“浮谒幻象啊。”她站在树下,抬头看着树上不断冒出来的人脸,突然起了坏心,如果霁明珏见到眼前这种怪诞恐怖的景象,会吓得跳起来吗?
地上的蘑菇吐出一朵七彩泡泡,被她无情地伸出指尖戳破,蘑菇不甘心地再次吐出泡泡,却被一双冰冷的手捏住了嘴巴。
她抓住空中漂浮的游丝,团成一团直接塞进蘑菇口中,游丝没入蘑菇的一瞬间,蘑菇的躯体开始变得扭曲,直到化为一滩浓稠的液体没入泥土中。
她语调悠悠,好似在说着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浮谒幻象,是一种由情感凝聚出的游丝塑造出来的幻象,这些游丝比尘埃还要细微难察,会悄无声息地从人的眼睛中钻进识海,在识海中编织出荒诞又美丽的景象,沉溺得越久就越难走出。它们无色无形,就连光都照不出它们的形迹。”
听完后,霁明珏双指急忙轻点在额间,运转灵力护住识海不受侵扰,接着将咒诀附在眼睛上,除去钻进眼中的游丝。
视线恢复清明的一瞬间,映入他眼中的是月见荷笑意盈盈的面容和被她拎在手中的正在逐渐化为粘液的蘑菇。
光影交错间,他一时有点分不清究竟是浮谒幻象怪诞,还是她更怪诞。
“你再抬头看看。”月见荷指着他身旁的巨树笑眯眯道。
霁明珏顺着月见荷手指的方向抬眼望去,原先的树上挂着的琉璃不知何时竟变成了一张张表情各异人脸。
目光触及人脸的一瞬间,死气沉沉的人脸开始随着光影变换扭曲着,喜、怒、哀、惧、爱,尽数在这些人脸上浮动变换着。
饶是他心理承受能力再强,也被这怪异的景象吓了一跳,惊悸道:“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幻月湖底,瞳怜的精神世界。再往前走,就是瞳怜闭关的地方了。”
月见荷看着远处瞳怜闭关的方向,忽然说道:“你觉得,我如果现在进去捅瞳怜一剑,会怎么样呢?”
霁明珏眉心狠狠跳了好几下,他如果回答不怎么样,她肯定会拽着他一起给瞳怜一剑,向他证明她刚才想到了一个多么有趣的游戏;他如果回答挺好的,那么她说不定会逼着他去捅瞳怜一剑,他是疯了才会去刺杀一只即将冲破十一境的大妖。
“还是找龙骨吧。”他试着转移话题,“你不是要找龙骨吗?”
“龙骨啊。”月见荷眼中的雀跃消失了,玩得太欢脱,竟差一点忘记了她来到幻月湖底是为了找龙骨。
可惜了,这次不能与奸商打上一架了。
霁明珏看着表情略带惋惜的月见荷,眉头又狠狠地跳了跳,眼中的游丝被抽走后,真实的幻月湖底出现在他眼前,那些长着翅膀的马、有鳞片的鸟、会飞的鱼……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浮在空中的游丝。
他皱眉说道:“怎么会有这么多游丝?”
月见荷耸了耸肩,她怎么知道瞳怜为什么要搞这么一堆迷惑人的丑东西放在家门口,品味差劲得要死。
她抬手掐断不知死活地想往她眼中钻的游丝,面色有些不耐,说道:“你把牵机图布下吧。”
虽然月千寻给了她一张地图,可这并不代表自己就一定会相信她。
尤其是,月千寻对她说谎了。
霁明珏埋怨地看了她一眼,随机又默不作声地布下牵机图。
他明明之前就教过她好几次牵机图的布阵方法。
月见荷将黑金扇往牵机图中一丢,千丝万缕的丝线攀上黑金扇,最后汇聚成一股落入图中,缓缓向西南方向飘去。
她从袖中拿出从月千寻给的地图,与牵机图中两处位置进行比较,确定方向一致后才稍稍放下心来,说道:“走吧。”
霁明珏提步跟上,边走边问道:“你手中的地图是哪里来的?”
他不记得玄龙有给过她地图。
月见荷随口道:“是我的朋友给的。”
朋友?
霁明珏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你的那位朋友是谁?”
“月千寻啊。”月见荷懒懒抬眼。
霁明珏神色一怔,脚步差点一停,没想到月见荷居然真的有朋友,还是那位久负盛名的月族圣女,也怪不得她敢在苦厄地打着人家的名号招摇撞骗。
只是,他还是有些疑惑,一个久居青霜台不爱出门,一个远在幻月湖,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为何会成为朋友呢?
见月见荷此刻心情不错,他趁机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月见荷在他面前停住脚步,转过身去恶劣地笑了一下,说道:“你给我亲一下话,我就告诉你。”
霁明珏被这句话惊得肩膀一抖,一时没反应过来,胸膛直愣愣的撞在她身上,给月见荷撞得向后倒去,他急忙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回,在她站稳后又飞快地收回手。
月见荷站稳后直接用力踩了他一脚。
霁明珏痛得倒抽一口气,说道:“你踩我做什么?”
月见荷瞪了他一眼,明明是他先撞她的,怎么反倒质问起她来了?
见她又不高兴了,霁明珏索性略过这个话题,看着她认真说道:“之前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但现在不可以。”
月见荷更不高兴了,霁明珏不让她睡就算了,可凭什么也不让她亲?
被亲一下他又不会死。
她盯着霁明珏的眼睛说道:“你不喜欢我亲你?”
不等他回答,又说道:“还是说你不喜欢我?”
他凭什么不喜欢她?明明是他主动跑到她识海里去,想要与她神魂相交,却为什么出来后亲一下都不愿意?
霁明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低下头,不敢与月见荷对视。
喜欢她?这怎么可能,她之前对他做了那么多恶劣的事。
可要让他说不喜欢,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月见荷虽然性格恶劣,但她倒也没说错,那些事本就是夫妻之间应该做的,只是他不愿意。
毕竟月见荷根本就不喜欢他,她只不过是想玩弄他。
又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懂什么是喜欢。
霁明珏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反问道:“那你喜欢我吗?”
他认真对上她的双眼,试图从她眼中找出答案。
月见荷困惑地眨了眨眼,她不明白让她亲一下和这个问题之间有什么必要的联系,只好说道:“如果我说喜欢你,你就会让我亲一下吗?”
听到她这么说后,霁明珏眼中的光亮一点一点地消失了,他垂下眼,提步向前走去,“先去找龙骨吧。”
月见荷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莫名产生一股火气,霁明珏凭什么就这么轻飘飘地拒绝她?
她快步上前,拽着他的手腕将他身体转过来,又抓着衣领将他的脑袋拉低,仰头亲了上去,只碰到唇瓣还不够,她又试着想将舌头伸进他口腔中,却被咬紧的牙挡在了外面。
霁明珏猝不及防贴上那柔软的唇,为了防止她进一步动作,只好死死咬紧牙,脑袋拼命向后仰去,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想要推开她。
察觉到他的抗拒,月见荷更不高兴了,她直接掐住他的下颚,逼迫他将口腔打开,舌头顺势钻了进去。
霁明珏不敢咬她,只能被迫承受着,感受到着温热的舌尖扫过他敏感的上颚,舔舐着他每一颗牙齿,甚至想要伸进他口腔深处。
月见荷哪里都是冷的,可唯独舌尖是热的。
他的双眼逐渐失去焦距,思绪飘飘忽忽,仿佛坠进一片海中,像溺水的鱼。
可鱼不会溺水,鱼本就生长在水里。
鱼不能离开水。
她报复般搅动着他的舌头,勾勾缠缠一直抵到最深处,搅得他呼吸都断断续续,温热的泪水顺着泛红的眼尾划下情.欲的痕迹。
被她用力拭去后,那本就通红的脸上又多了一道红痕。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霁明珏确实被她吻得快喘不过气来,眼见腰身一软就要砸在她身上时,她才放过了他。
退出时还忿忿地在他下唇用力咬了一口。
是报复,报复他不肯主动让她亲。
口中的温暖离开好久后,霁明珏才从失神中缓过来,脑中的快感散去,唇上的痛感仍在,他颤抖着手摸了下唇,只摸到一抹殷红和残存的水珠。
月见荷那一下用了不少力气,竟将他的唇都咬出血来。
他怔怔抬眼看向她,只见到她唇角同样挂着晶莹的水珠,唇珠上点着一滴暧昧的殷红血滴。
然后,便见月见荷对他扬起得意的笑容。
霁明珏忽然就明白了,在月见荷的世界里,没有人可以拒绝她,也没有人能够拒绝她。
尤其是他。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明早八点半,不然抽奖的话大家就需要多订一章了。(私密马赛,怪我没研究好开奖时间)
第26章 生气
◎“不能在这里!”◎
“月见荷,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霁明珏眼角潮红尚未散去,袖中双手紧握成拳,肩膀随着呼吸产生细微的抖动,愤怒地朝她喊道。
月见荷凑近瞧他,被他一把推开。
她歪了下脑袋,眼底带着明显的困惑,“你这是在生气吗?”
“可是你为什么要生气?”
“被我亲了你不应该感到高兴吗?”
她又走上前,指腹按在霁明珏的唇上,用力摩擦了几下,仰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可是你刚才明明就很享受啊,不然你为什么不咬我呢?”
霁明珏气得面红耳赤,他急忙拍开她的手,看见她脸上无辜的表情,只感到深深地无力,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月见荷就是这样,但凡他退了一步,她就会立刻往前挤上两步。
一直要将他逼得退无可退才肯罢休。
“你说话呀。”月见荷又继续逼问道,“你敢说你对我亲你这件事就一点都不喜欢吗?”
“我并没有锁住你的灵力,你完全可以推开我的啊。”
霁明珏被问得心慌意乱,急忙垂下眼眸不敢看她。
月见荷说的没错,他是有机会可以推开她的。
可是他没有。
他为什么没有呢。
他应该推开她才对的啊。
他继续低眉垂眼,保持着沉默。
月见荷还在等他的回答,好半天后,才听见他低低的声音:“可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竟有些委屈的意味。
月见荷被问得哑口无言,她不明白霁明珏为何如此执着于这个喜不喜欢他的问题,正想再与他争论一下时,心口处忽然传来绞痛,眼前闪过数道模糊的画面。
是细密的雨丝顺着宫殿的屋檐流下,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是一座种满荷花的池塘边,两小儿言笑晏晏。
是一棵巨大的共枕木下,两道模糊的人影相拥而立,将写着名字的木牌挂上树枝。
月见荷费力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木牌上的名字,视线却越来越模糊,直到最后眼中只剩一道白线。
白线消失,她眼前一黑,脑袋径直砸在霁明珏肩膀上,身躯要滑落时,腰上被一只温暖的手掌覆上。
霁明珏低头看她,慌忙道:“你怎么了?”
他微微抬起她的脸,只见她面色一片苍白,唯有唇上一点红。
那是他的血。
心跳错乱了几分,正想伸手替她拭去时,她却一口咬在了他手掌上,用了十成十的力度。
霁明珏只能微微聚起一些灵力抵抗着,以防她将她的手掌咬出血来,但又担心她会磕到牙齿,只好卸下灵力任由她咬。
但这确实也太痛了些,他想不通月见荷怎么有这么大力气,蓦然间却见她唇角有血溢出,急忙使了点力将手掌从她口中抽出。
虎口处除了有点牙印外并未破皮。
那些血迹,并不是他的。
慌慌张张地准备查探月见荷的身体状态,手刚一松开就被她一把抓住。
月见荷死死地扣着霁明珏的手腕,力度大得要将骨头都掐断,看着他恶狠狠道:“你敢跑的话,我就会杀了你。”语气含糊不清,说话间唇角仍有血不断溢出。
霁明珏急忙安抚道:“我不会跑的。”
月见荷显然不信,她一把将霁明珏扯进怀中,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不给他留有挣脱的余地,下巴顺势抵在他肩膀上,缓慢闭上眼,尝试着平息心口的绞痛。
神魂状态分明是稳定的,为什么心口处还是会抽痛?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会是她丢失的记忆吗?
她想不明白,索性将罪责全都推在霁明珏身上,牙齿狠狠地咬在他肩膀上。
一定是因为他不肯喜欢她,所以她才会心口绞痛。
霁明珏吃痛得倒抽一口凉气,本想掐着月见荷的下巴让她松开嘴的,手伸到一半却又改为抚在她后背轻轻地拍着。
算了,让她咬一下也不会怎么样。
总比亲他要好。
不对,他到底在乱想什么。
他了晃脑袋将乱七八糟的思绪甩走,轻拍她后背的手也尴尬地移开。
月见荷并不喜欢他,他这么做会不会有些冒犯?
偏过头去看向她埋在肩膀上的脑袋,又想道,月见荷的词典里会有“冒犯”这个词吗?
应该是没有的吧。
不然新婚当晚也不会如此对待他。
但她又什么都不懂,应该也不能怪她的吧?
想着想着,手又轻轻地在她后背上拍着。
月见荷靠着霁明珏站了多久就咬了他肩膀多久,直到心口绞痛平息后,才从他身上离开,见他肩膀上染上几滴红,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她讨厌红色。
因为那个挥之不散的梦魇是一片红。
身着红衣的男人,往下滴血的长剑。
还有从她心口不断溢出的鲜血。
历历难忘。
她伸手就要将霁明珏的衣服扯开。
霁明珏下意识就扼住她的手腕,急促出声:“你这又是做什么?”
怎么又开始脱他的衣服了?
月见荷不满意他的挣扎,训诫般拍了两下他的脸颊,伸手便要去扯他外袍的系带。
霁明珏面色惊恐,猛地一下推开她,连声拒绝道:“不能在这里!”
他们现在正在幻月湖底,距离瞳怜闭关的所在也不过数里之遥,周围还被她的精神力覆盖着,他是绝对不会让她在这里与他做那种事情的。
月见荷眯眼困惑看他,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只是换件衣服而已啊。
她想不明白,干脆施了个定身咒将霁明珏定在原地,轻轻一扯就将系带扯开,没等霁明珏反应过来便已经将他的外袍脱去。
霁明珏羞怒极了,他试着调动灵力,却发现怎么也解不开月见荷的定身咒,眼见她的手再次伸向他腰间,只好祈求道:“我求你了,别在这里好吗?”
真的不能在这里。
月见荷才不理会他呢,伸手就将他腰间的储物袋扯下,哐哐地往地上一顿倒,那里面乱七八糟的书籍、发饰、还有衣裙顿时堆了一地,大部分都是她的东西。
她蹲下身来在衣服堆中一阵翻找,终于找到几件霁明珏自己的衣服。
丑得要命。
霁明珏的审美简直跟瞳怜不相上下。
她搞不懂这种颜色暗沉得发黑的衣服到底好看在哪里。
但眼下也没有其他衣服了,又不能给他穿她自己的,身量也不一样啊,会把她那些好看的衣服撑坏的。
她皱眉认真研究了一会,勉强从里面挑出一件还算能看的外袍往他身上胡乱一套,见差不多后才将定身咒解开,说道:“你自己再整理一下吧。”
定身咒解开后,霁明珏终于重获自由,他飞快地整理好外袍,转而羞耻地低下头,原来月见荷只是想给他换件外袍啊。
是他误会她了。
他又沉默着将储物袋中被倒了一地的东西重新捡回,小声说道:“你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就不能提前说一下吗?”
还有,“你为什么突然要给我换上一件外袍?”
月见荷说道:“我讨厌红色。”
她的世界里不允许出现红色。
霁明珏这才发现,被换下的那件外袍衣襟处不知何时竟染上了几点红,他抬手摸了下肩膀,那里除了有些痛外并没有流血的迹象,想来这血——
应当是月见荷的。
月见荷怎么又吐血了呢?
自从来到苦厄地后,他就发觉月见荷的身体状态变得很是不好,隔三差五要么昏迷一会,要么吐上几口血,虽然她说不会死,但看着难免让人忧心。
霁明珏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会对她的身体状态感到忧心,他明明是最不应该关心她的才对。
毕竟她对他是如此恶劣。
他压下那些莫名上涌的情绪,轻声问道:“月见荷,你的身体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月见荷不想回答他,只转身向前走去,“走吧,去找龙骨。”
她的身体状况她自己当然清楚了,只不过反正又不会死,那偶尔吐几口血也是无所谓的事了。
霁明珏急忙跟上她,想要问个明白,但张开的嘴最终无声地合上,悬在半空的手也只是轻轻擦过她飘动的衣袖。
就算问了又能怎么样呢,月见荷又不会对他说真话.
月见荷走了一会后,又觉得有些累了,便伸手戳了戳霁明珏挂在腰间的道剑,说道:“你御剑吧。”
本命剑的通感让霁明珏脊椎窜起酥麻痒意,他赶忙将道剑换了个位置挂着,摇头拒绝道:“这里是幻月湖底,御剑会被瞳怜察觉的。”
月见荷低头想了下觉得也是,便挥出一道灵力从上方的湖水中抓来一只肥硕又巨大的游鱼,不等游鱼拒绝,便拽着霁明珏往它背上一跃。
霁明珏还没有反应过来,月见荷就已经在游鱼背上躺好了,见游鱼扭动着身躯想要将她甩下去,便俯身抓住它的鱼鳃恶狠狠威胁道:“你敢将我弄掉在地上,我就将你做成鱼汤喝。”
游鱼的身躯突然颤抖了一下,霁明珏觉得它应该是害怕的。
她又掏出那张地图,在游鱼眼前晃了好几下,继续威胁道:“认识这个地方吗?赶紧把我们送过去!”
游鱼当然认识,那可是浮谒岛,妖鬼们的地狱。
它内心自然是极度不愿意去的,但背上的这个女修显然比浮谒岛的那个瓶子更可怕。
毕竟那个坏瓶子最多让它在里面撞得晕乎乎后飞出几十里远,这个女修可是要将它做成鱼汤啊!
游鱼内心立刻有了选择,它急忙往浮谒岛的方向游去。
月见荷这才满意地松开掐着它鱼鳃的手,往鱼背上懒洋洋一躺,准备先睡上一觉。
但她在鱼背上翻来滚去,总觉得有些硌脑袋,余光瞥见身旁坐着离她起码有半臂距离的霁明珏时,忽然有了想法。
这不就是现成的枕头嘛!
她抓住道剑,一把将霁明珏拽来她身边,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将脑袋枕在了他大腿上,舒服得眯起眼,入睡前还不忘威胁身下游鱼:“要是我睁开眼后没出现在浮谒岛,你就等着被做成鱼汤吧!”
游鱼惊恐地加快了速度,翅膀都快挥出残影了。
霁明珏看着腿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颇为无措,月见荷也真是的,看都不看就往他腿上枕。
他尴尬极了,却又不敢出声提醒她,只感觉大腿上的肌肉都快绷直了,好在月见荷入睡得极快,没一会呼吸就变得平缓。
他伸手试探着戳了下她的肩膀,见她确实没有醒来的迹象,便轻轻捧起她的脑袋准备给她换个位置。
只是到底将这个恼人的脑袋放在哪里才好呢。
霁明珏想不出来,只好保持着用手掌托着她脑袋的姿势一动不敢动。
好在月见荷睡觉的时候向来安分,不会动来——
她又动了。
霁明珏眼睛猛地睁大,看着突然搭在他腰上的手,他愤愤想道,月见荷睡觉一点也不安分!
那只手还在他腰上乱动着,霁明珏不敢按住,生怕吵醒了月见荷后又惹得她报复。
只好尝试着放空灵魂,忽略腰上那碍口识羞的感觉。
快些到浮谒岛吧。
他不断地在心中默念着。
第27章 坠落
◎低头在她额间极轻地触碰了一下◎
在距离浮谒岛还剩百丈之距的时候,游鱼终于停了下来,它怂怂地不敢再往前进,但又不敢将月见荷抖下来,只好往她脸上吐了个泡泡。
月见荷睡梦中迷迷糊糊察觉到脸上一阵痒,不耐烦地伸手抓了抓,继续翻了个身闭眼睡觉,脑袋刚好埋在霁明珏胸膛上。
只是埋久了又觉得呼吸有些不畅,脑袋又往里拱了拱。
霁明珏没有办法,只好戳了戳她后背,轻声说道:“浮谒岛快到了。”
温热的气息洒落在她后颈上,月见荷忍不住缩了下脖子,不满意地在他身上掐了掐,也不知道掐到了哪里,只感觉枕头整个人都变硬了。
霁明珏急忙拿走她抓在他胸膛上的那只手,忍无可忍冲着她耳朵喊道:“月见荷!”
月见荷这下子是真的醒了,但她最讨厌有人吵她睡觉了,所以眼睛没睁开前又给了霁明珏一巴掌。
这次又是不知道拍在了哪里,反正霁明珏一下子把她推开了,整个人还一边小声喘着气,一边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瞪着她。
月见荷疑惑地歪歪脑袋,问道:“你怎么了?”
霁明珏忿忿瞪了她一眼,飞快地从鱼背上跳下,月见荷简直是太恶劣了,睡着了还那么不安分。
见他不说,月见荷也懒得问了,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后也从鱼背上跳下来,抬手挥出一道灵力将这只被奴役过的蠢鱼重新送回湖水中,见离浮谒岛约还有百丈,便抱怨道:“这不是没到吗,你那么早喊醒我干嘛?”
霁明珏深吸一口气,在心中默默给自己洗脑:不能跟月见荷计较,不能跟不正常的月见荷计较。
他道:“浮谒岛里好像有东西让那只鱼感到害怕,它不敢再往前游了。”
月见荷不屑地嗤了一声,真胆小,不就是放着一个破瓶子吗,有什么好怕的。
她正准备拉起霁明珏踏进浮谒岛中时,忽然又想起一事,浮谒岛除了是一座倒悬的岛外,里面更是有一千多条互相交错的蜿蜒小道,一旦走错一条便会迷失在这些犹如迷宫一样的小路中,更重要的是,月千寻说瞳怜闭关前往浮谒岛中扔了数百个瞳术幻境,稍有不慎便会误入幻境成为奸商的养料。
她当然不怕瞳怜那些低级的幻境,但霁明珏可就不一样了,以他九境的修为目前确实难以抵挡住十境大妖的瞳术,万一不小心迷失在里面,岂不是还得麻烦她去救?
她叹气将霁明珏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唉,真是除了好看一无是处啊。
霁明珏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刚想问点什么时,那束在脚踝上的银链蓦然又回到了他腰间,视线顺着银链看过去,另一段此刻正系在月见荷手腕上。
她扯了扯银链,说道:“走吧。”
刚走出几步,就被身后传来的拉力定在原地。
“你为什么不走啊?”月见荷疑惑回头,顺手又扯了两下银链。
霁明珏此刻胸膛正剧烈地起伏着,咬着嘴唇死死地盯着她,眼中竟有些水雾。
月见荷更疑惑了,正准备凑近瞧他,却被一把推开。
她皱了皱眉,忍无可忍抬起手想要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但也许是盈满泪水的眼眶取悦了她,抬起的手改为掐着他的下巴,冷冷道:“说话。”
她真的没兴趣陪他玩这种小孩子脾气的游戏。
霁明珏面含屈辱地看着她,他明明已经不逃了,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对他?
这跟栓狗又有什么区别?
他偏过头去,愤愤道:“你不是说好不再这样对我的吗?”见月见荷没有意会到他的意思,霁明珏只好颤着手拽了两下银链。
啊。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至于吗?
月见荷不理解,但她还是耐心地跟他解释了一遍。
霁明珏听完后面色终于缓和了些,但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对,抿着嘴说道:“那你就不能换个地方系吗?”
月见荷仰头看他,视线从他的眼睛上一路下移,瞥见那白皙的脖子上因气愤而上下滚动的喉结时,突然冒出一个兴奋的想法:“你想让我系在你脖子上?”
霁明珏差点惊得跳起来,急忙说道:“手腕上!”
月见荷当没听见,眨眼看他,“你真的不考虑我的提议吗?”
霁明珏当然不肯考虑了,他急忙捏紧了腰间银链,生怕月见荷将它套在他脖子上。
那简直比捆在腰上更让人感到羞耻。
眼见霁明珏眼尾的红已经弥漫至耳尖,月见荷忽然玩心大起,指腹轻点在他喉结上,说道:“那你亲我一下,我就按你说的做。”
这下子霁明珏的脸更红了,他羞恼地简直要说不出话来,月见荷怎么可以如此玩弄于他。
刚想出声拒绝,喉结上便传来不轻不重的按压感,一句话刚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无声地与月见荷互相瞪了好一会,见她确实不肯退让,索性心下一沉,颤抖着伸手遮住那双漂亮但恶劣的桃花眼,忍着羞轻轻将头低了下去。
月见荷眨了眨眼,不明白为什么霁明珏要在亲她前将她的双眼遮住,但她是个有耐心的人,便安静地等着他的唇到来。
霁明珏的手掌被她的长睫扫得发痒,低头在她额间极轻地触碰了一下后便飞快地移开手,扯了下银链提醒她已经亲完了。
月见荷还没回过神来,柔软的唇便已经离开了,有些不满道:“你为什么不亲在我嘴上?”
明明她亲他时是亲在嘴上的。
霁明珏移开眼,低声争辩道:“你没说一定要亲在嘴上。”
好吧。
她认命地抿了下嘴,指尖灵力微动,银链便系在了霁明珏手腕上,心想道下一次一定要将话说的清楚明白,绝不让他找到漏洞可钻.
霁明珏跟着月见荷在浮谒岛上的蜿蜒小道中穿梭着,银链随着二人的步伐发出轻轻的声响。
像极了那夜窗外的风铃声。
他的肩膀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月见荷还在继续往前走,每经过一个岔路口时,那原本漆黑的瞳仁便会变成浅金色,然后精准地找出没有瞳术幻境的那一条路。
霁明珏好奇一路了,在他的认知里只有妖族会有五颜六色的瞳仁,但显然月见荷绝对不可能是妖,而且玄龙说她是物泽之灵,他虽然不知道物泽之灵是什么,但这个名字听起来就不像是妖。
他轻声喊了好几次,月见荷正专心研究着瞳术环境,没听见他的声音,只好扯了扯银链,“月见荷,你的眼睛为何会变成金色?”
月见荷回头对他眨了下眼,挑眉道:“好看吗?”
她睁大着眼睛似乎是在等着霁明珏的回答,又似乎是在请他欣赏自己漂亮的金瞳。
她最喜欢她这双金色的眼瞳了,这是她眼睛原本的颜色,只可惜青霜台那些人一见到这双金瞳便会惊恐地跪一地,她被跪得烦了,只好施术将眼瞳变成与常人一样的黑色。
如果霁明珏敢说不喜欢的话,她就将银链拴在他脖子上。
霁明珏不自觉抿了下唇,轻声道:“好看。”
月见荷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准备继续往前走时,又听见他说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的瞳仁为何会是金色的?”
她懒懒说道:“天生的。”
霁明珏轻轻哦了一声,默默在心里记下,月见荷是一个天生金瞳的人。
就好像他多记一点,便能多了解月见荷一点.
二人在浮谒岛中走了好半天,终于来到了道路的尽头。
一个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瓷白瓶子漂浮在由无数骨头堆积而成的祭台上,而最上面的那一根骨头正是玄龙的龙骨。
呀。这么轻易就让她找到了?
月见荷惊喜的同时又感到困惑,玄龙这个一身是宝的老东西,光这根骨头拿出去卖,按照苦厄地的物价至少也能卖个百来万灵石,瞳怜这个掉钱眼里的奸商居然就这样扔在这里了?
不过管他呢,来都来了,她看到了那就是她的了。
月见荷短暂想了一下伸手就拿,空中漂浮的瓶子却不乐意了,它突然调转方向,将瓶口对准她吐出一口白雾。
视线变得模糊,她不小心拿错了骨头。
是一只蛇妖的骨头。
与奸商瞳怜同出一源的蛇妖。
月见荷嫌恶地将蛇骨丢出老远,仍是觉得恶心,顺手又在霁明珏衣服上狠狠擦了好几下。
瞥见空中漂浮的始作俑者时,她脸上浮出冷冷的笑,这该死的因果瓶,居然敢把主意打到她头上。
她拎起因果瓶直接往外一扔,将它扔出了少说有三四里远,霁明珏呆愣地看着这一切,他没认错的话,那应该是传闻中的因果瓶吧?
就那么被月见荷轻飘飘地扔了出去?
月见荷没注意到他错愕的表情,在她看来那不过就是个没眼力见的瓶子而已。
她满意地捡起龙骨转身就走,还没走出两步呢,又见刚才被扔出老远的因果瓶气势汹汹的朝她飞来。
然后再次被她一掌拍落在地。
粗暴抬脚一踹,因果瓶便咕噜噜地滚出老远。
霁明珏更震惊了,他茫然地看着躺在草丛中的因果瓶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轻轻扯了下银链,示意月见荷回头看一下,“你知道那个瓶子是什么吗?”
“因果瓶啊。”月见荷想也不想就说道。她又不是没读过书,不至于连因果瓶都认不出。
见霁明珏表情呆愣,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没什么。”霁明珏摇头*。
月见荷奇怪地看了他两眼,也没多想,正准备离开时,因果瓶却不肯干了。
它一个仰身从地上跃起,瓶口直接对准霁明珏,趁着他没反应过来直接将他吞了进去。
突然手腕上银链绷紧,月见荷睁大了眼睛惊诧抬头,只见到霁明珏被因果瓶吞入腹的最后景象。
然后她也被拉了进去。
都怪这该死的银链。
坠入因果幻境的最后一刻,月见荷忿忿想道,早知道不这么玩了。
见着二人终于被它吞吃入腹,因果瓶满意地摇晃着瓶身,像极了是酒足饭饱后拍了拍肚子。
还是它聪明啊,打不过那个女修,又不代表它拿那个小白脸没办法。
也不知道这女修看上这个小白脸哪点了,竟然会用锁心链将他捆在一处。
正好给了它报复的机会。
因果瓶正摇摇晃晃地准备回到骨头堆上时,突然又被一双冰凉的手抓住了。
它惊恐抬头,只见到一个与那女修有三份相似的面容。
只不过它认得这张脸,是月族圣女月千寻。
也是将它关在这里的大恶人!
大恶人眯眼透过瓶口往里看去,讶然道:“你怎么把她也吃进去了?”
摇了摇头,有些怜悯地将它放了回去。
因果瓶不明所以,不就是两个人嘛,吃了就吃了呗。
反正它是不可能把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再吐出来的。
月千寻无奈又怜悯地摸了下它的瓶口,转身叹着气走了。
空气中传来细微的灵力震荡,上方的湖水开始震荡不休。
瞳怜要出关了。
【作者有话说】
哎,接下来就让小荷玩几章十六岁的纯情少男小玉吧(我好变态啊…不是)
第28章 因果境
◎十六岁的霁明珏还真是纯情得可怕◎
季玉最近总在做一个梦。
梦里,他总是未.着寸.缕地躺在一张挂满红绸的床上,双手被高悬至头顶,腿也被分开。
有位看不清脸的白衣女子坐在他身前,指尖在他身上流连,不肯放过他任何一寸肌肤,每经过一处时,还要问他一句“喜不喜欢”。
他当然不喜欢了。
谁会喜欢被人按在榻上脱得一干二净还乱摸一通。
他挣扎着要逃,却每次都会被那女子重新捉回榻上,变本加厉地欺侮。
起初,那冰凉的指尖最多也在他锁骨上划着,偶尔按着他的喉结将他的喘息压回喉中,但直到他逃的次数多了,那手指便不再满足于此,它来到他的胸膛,指甲缓慢又轻柔地打着圈,直到在外围留下一圈圈红痕后才肯罢休。
季玉如释负重的喘了口气后又猛地睁圆了眼。
不,它根本没有罢休!
它又继续往下去了。
擦过他小腹坚实的肌肉一路向下,在他大腿内侧恶劣地掐了下,季玉只感到那块肌肉都忍不住突突地跳。
他又羞又气,泪水盈满了眼眶,仿佛轻轻一戳便会像珍珠一样滑落。
胡乱蹬着腿想要把那讨人厌的女子踹走,谁知那女子竟是直接一巴掌拍在他大腿内侧,他差点就要从床上跳起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又被她握住了。
不是手,也不是腿。
她轻轻抚摸着,带起他身躯一阵颤抖,他挣扎着要曲起腿,她却将膝盖卡在了中间。
他只能被迫仰起下巴,任她玩弄。
就算知道是在梦里,他也都感到要羞死了。
他才十六岁,他怎么会做这种荒唐的梦!
好久好久后,直到窗外传来一声嘹亮的鹤鸣,他的意识才从这场荒诞梦境中脱离。
睁开眼,发现还躺在自己房中的床上后,这才放心地拍了下胸膛。
只是抬手时,却见手腕上不知何时套上了一枚玉镯,是很少见的透绿色,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季玉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买了个玉镯,伸手便要摘下,只是他试了好几次,那玉镯就是赖在他手腕上不肯动,门外传来宫人的叩门声,他只好暂时放弃与玉镯挣扎,掀开被子准备起身。
只是。
季玉惊恐地看着他寝裤上那抹泅湿,脸颊飞快染上红晕,难以言说的羞耻将他包围。
他脏了。
宫人还在叩门,他急忙出声让他们等一下再进,飞快地跳下床从柜子里找出一身干净的寝衣,手忙脚乱地换好后,将被弄脏的那套往角落里一塞,左顾右盼害怕被人发现异样,又慌忙拿出几件干净的衣服堆在上面欲盖弥彰。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向外出声道:“可以进来了。”
宫人们鱼贯而入,正要替小皇子梳洗时,却听见他道:“今日不用你们服侍,我自己来吧。”
宫人们虽是不明所以,但还是将衣物放下后依次退出房间。
季玉匆忙洗漱完毕,抖开衣服正要穿上时,耳中忽然传来几声银铃轻响。
他不记得有在房中悬挂铃铛啊,视线疑惑地在房中搜寻,并未看到能够发出银铃响声的物件,索性不再细究。
也许是听错了吧。
都怪那个扰人心神的梦!
他忿忿地拉紧衣服,还不放心地将腰带打了个死结,这才蹲下身准备穿上鞋子。
然后,眼睛又一下子睁圆了。
为什么他的脚踝上会系着一串银链啊!
他感到有些奇怪,伸手便要将银链扯下,可那银链也跟玉镯一样,就是死死地赖在他脚踝上,他越扯反而勒的越紧,只能怏怏地松开手。
银链上悬挂着细小的铃铛,稍微动一下,便会有声音发出。
好在这声音极轻,走动间已被衣袍飘动发出的窸窣声响掩盖住。
也许是小荷趁他睡着了偷偷捉弄他的吧,季玉没做多想。
又见手腕上的玉镯,嗯,也许应当也是小荷套上的吧,毕竟昨天是他生辰,她说过会送她生辰礼物的。
思索了片刻见得不出结果来,他索性不再纠结。
算了,反正找小荷问问就知道了。
只要是她送的,他都会很喜欢。
季玉将鞋子胡乱往脚上一套,将恼人的梦境甩在脑后,迈着匆忙的步伐往荷花池中奔去,嘴角不自觉上扬,门口的金羽仙鹤被他推门的动作吵醒了,见他衣袍飘动间脚腕上露出一串银链,漆黑的眼瞳中有些困惑。
算了算了,人的想法它不懂。
金羽仙鹤摇了摇头,重新在树下找了个阴凉的地方蜷起,脑袋埋进翅膀里开始呼呼大睡.
月见荷茫然地走在人群中,天空的太阳晒得要死,她走了一会就累得不行了,正想招呼霁明珏去给她倒杯水来,喊了几声都没见有人答应,这才想起她与霁明珏走散在因果境中了。
真是麻烦死了,还得去找他。
她随意在路边的茶摊上找了块地方坐着,招呼老板给她倒点水喝。
衣着朴素还打着补丁的老板见这位女郎一幅富贵人家小姐打扮,却来他这破破烂烂的茶摊上喝茶,还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显然是遭遇了忧心的事,说不定正是跟家里人吵架跑出来的,心想着女郎与他的女儿年岁也差不多大,便借着倒茶的机会上前劝解一番。
月见荷没有打断他的话,只安静地听着。
从他的话中,她得知这里是一处人间城镇,名唤朝歌,也就是霁明珏的故乡。
忍不住头又开始痛,她用力按了下眉心,将那股不适感压下。
茶喝得差不多了,她便准备付钱,忽然想起方才听老板所说,这里不用灵石,而是用一些名唤铜钱、银子、黄金一样的东西作为货币。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想来作用应该与灵石一样,便从头上拆下一枚发钗当做银钱给了那位絮絮叨叨的老板。
茶摊老板手捧着那枚华贵的发钗不知所措,这给的也太多了吧,都够买他一百个茶摊了。
慌忙起身将发钗还回,眼前却是一空,月见荷早已消失不见了。
朝歌城的大门外,月见荷从在袖中摸索了好一阵才找出了与锁心链互为一对的心音铃,这可是她从青霜台的仓库中翻出的好宝贝,不管相隔多远,只要摇晃心音铃,它便能将带着锁心链的人送回持铃者面前。
真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宝贝了。
月见荷轻轻摇晃心音铃,心里默数着:一、二……
三。
眼前空荡荡的,霁明珏没出现。
她惊诧地张了下嘴巴,这怎么可能,心音铃怎么可能失效?
不信邪地又晃了晃,霁明珏还是没有出现。
她气得将心音铃往地上一扔,抬脚狠狠踩了上去,什么破玩意,一点用都没有。
可气归气,霁明珏还是得找啊。
这是他的因果境,不找到他的话,她也很难出去。
她又弯腰不情不愿地将心音铃捡起,眯眼蹙眉研究了一会,忽然有了想法,既然心音铃不能通过锁心链将霁明珏抓来她身边,那总可以将她送到霁明珏身边吧?
她就勉为其难,屈尊降贵地去找他一次好了。
指尖灵力微动,心音铃急速晃动,发出急促的叮咚声,听得她耳朵耳朵都快炸了,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
再睁眼时,竟发现自己出现在一片荷花池中。
她不满地从水中跃出,眼睫上挂着晶莹的水珠,视线一片模糊,衣服也被打湿,水滴顺着湿漉漉的发梢滑落,淌了一地。
还未等她伸手擦去眼睛上的水雾,怀中便撞进一个少年,她被撞得差点重新摔回荷花池中,气得一把将少年推得跌坐在地。
没眼力见的。
少年摔了个屁股蹲却也不恼,只仰头看她,眼中关切:“小荷,你还好吧?”
月见荷不解:“我为什么会不好?”
她弯腰挑起少年的下巴,细细地打量着他的面容,总觉得越看越眼熟。
好像霁明珏啊。
她起了疑心,试探问道:“霁明珏?”
敢直呼她如此令人羞耻的小名,如果这人是霁明珏的话,她定要将他扔进水中去。
少年眨了眨迷蒙的眸子,伸手按在月见荷脑门上,疑惑道:“小荷,你又在说什么呀?我听不懂。”
月见荷气得一把拍开他的手,却不料手却被少年握在掌心,“小荷,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呀?”因抬手的动作,衣袖滑落至臂弯,露出她给他戴上的玉镯。
月见荷现在可以确定了,这就是霁明珏,还是不知为何回到少年时的霁明珏。
只不过,按道理少年时的霁明珏不应该认识她才对,难道是因果境出问题了,造成了他记忆错乱?
果然那个破瓶子就是不靠谱。
她将手抽出,瞪着他恶狠狠说道:“不准喊我小荷。”
小荷小荷小荷的,简直烦死了。
季玉茫然抬眼看她,他不明白怎么小荷突然对他这么凶,还不肯让他喊她的名字了,只好伸手扯了下她的衣袖,小声弱弱问道:“那我该喊你什么呀?”
“随便你。”月见荷一把甩开他的手,没好气道。
都多大年纪了,还搞这幅委屈模样。
等等?
她将眼前人上下打量了好几眼,问道:“你现在多大?”
季玉眨了眨眼,似乎是感到奇怪,“我十六岁呀。小荷,你又忘了吗,明明昨天我们还一起过生辰的。”
月见荷更迷惑了,他到底在胡说什么?
什么一起过生辰?她看起来是这么无聊的人吗?
还有,她怒气冲冲道:“不准叫我小荷!”
季玉被她推得又是一屁股跌坐在地,瞥见她略带怒色的面容,小心翼翼说道:“可是,之前明明是你让我叫你小荷的。”
因争执这个称呼,他一时间竟忘了问她玉镯与银链的事。
月见荷气得咬牙,但她又无法跟十六岁的霁明珏计较,只能忍气道:“随便你!”
真是烦的够够的。
季玉偏过头去在她看不见的方向委屈地瘪瘪嘴,又低声偷偷叫了她好几声小荷,见她没拒绝后便肉眼可见的高兴了起来。
又见她还穿着打湿的衣服,急忙将她拉起来,关心道:“小荷,你的衣服湿了,要赶紧换一身,不然会生病的。”
月见荷现在是一点话都不想说,眼神空洞看天。
十六岁,简直是人嫌狗厌的年纪。
但。
她好像还没玩过十六岁的霁明珏呢。
月见荷突然起了坏心,张开双臂对他笑了笑,“你帮我换。”
季玉脸上咻一下变得通红,呆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八岁就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了,更何况他现在已经十六岁了,正想着拒绝时,又听见月见荷说道,“你不喜欢我?”
“没有,没有。”他连忙解释,“小玉最喜欢小荷了。”
小玉?原来霁明珏的小名叫这个啊。
也挺羞耻的。
只是。
什么最喜欢,连衣服都不肯帮她换,月见荷鼻孔哼气,“那你为什么不肯给我换衣服?”
季玉羞得将脸埋进手中,只敢透过指缝看她,小声说道:“可是夫子有说过,男女授受不亲。”
月见荷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十六岁的霁明珏还真是纯情得可怕,连这种话都说的出来,要是让他知道他早就被自己看光了,岂不是会哭上三天三夜。
“不行,我就要你帮我换,不帮我换就是不喜欢我!”
第29章 作画
◎“原来,小玉已经长大了啊。”◎
安静的房间中,季玉一双恰到好处的丹凤眼被白色的发带蒙住,他屏住呼吸,心脏砰砰地跳,震得他耳膜嗡鸣。
颤抖着指尖轻轻解开月见荷的腰带,指腹沾染上清凉的水渍,他忍不住捻了下。
外衫滑落在地,他想收回手时却听见月见荷意味不明道:“我里面的衣服也湿了。”
他猛地缩回手,发带下眼尾的红晕飞快蔓延至耳尖,急忙说道:“小荷,那里、那里不可以的,你得自己来。”
“怎么就不可以了?”月见荷可不理会他的羞怯,抓着他的手按在自己锁骨处,言辞蛊惑,“可明明是你说的最喜欢我的,竟连这样一件小事都不肯做吗?”
季玉又急又羞,嘴张了半天却发不出声音,尝试着将手抽回,却又被她握着用力一按。
他急促地抽了口气,连忙说道:“小荷,真的不行,阿娘说过脱衣服这种事只有成婚了之后才能做。”
月见荷眯眼欣赏着他的羞涩,唇角微微上扬,继续蛊惑道:“难道你的喜欢不是想与我成婚的那种喜欢吗?”
季玉羞涩地低下头,小声说道:“当然是想与小荷你成婚的喜欢。”
月见荷轻笑一声,柔声说道:“那既然如此,早做晚做又有什么区别呢?”看向他因羞涩而通红的脸颊时,又道,“再说,你不是已经把眼睛蒙上了吗?”
季玉感觉自己简直要被她绕进去了,但他觉得还是不能这么做,赶忙用了点力将手抽开,却不小心碰到一处柔软。
他一下子睁圆了双眼,长睫扫过发带,带起轻微的颤动,喉间溢出一声急促的喘息。
月见荷恼怒地瞪他一眼,她只说让他替她换衣服,可没同意他摸她,又见他蒙着眼接收不到她斥责的眼神,气得鼻孔冷哼一声。
察觉她生气了,季玉慌忙道歉:“对不起小荷,我不是故意的。”
“那你就是有意的。”月见荷可没选择放过他,目光落在他因局促喘气而上下起伏的胸膛时,忽然有了想法,“那你也让我摸一下,我们就算扯平了。”
十六岁的霁明珏她还没摸过呢,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手感。
季玉还在道歉,忽然听见她这句话整个人都僵在原地了,还没反应过来,胸上就被人掐了一把,他半张着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好久后,才羞涩又委屈地说道:“小荷,你以前不这样的。”
月见荷还在回味当中,自动忽略了他的声音,十六岁的霁明珏比起两百余岁时显然手感更好,胸肌有着恰到好处的柔软,她伸手还想再掐一把时,人却已经躲远了。
她不满地啧了声,也太纯情了吧,不过就是被摸了一把。
身上湿漉漉的衣服穿着实在难受,还是先换了吧,反正之后有的是时间玩他。
季玉听见衣料摩擦产生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慌忙背过身去,还将耳朵也捂住了。
心跳得更大声了。
半晌后,月见荷拿起放在桌上的干净衣服,慢悠悠地走到镜子前准备穿上时,忽然惊觉不对。
她这张脸,有些过于稚气了,看起来竟像个十几岁的少女,她捏了捏脸颊上的肉,不满地皱了下眉。
按道理,霁明珏的因果境不该对她造成影响啊,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还是说,他喊她小荷并不是出于因果境造成的记忆错乱,而是本来就存在这样一个人,而她恰好进入了小荷的身体里。
月见荷冷笑一声,怪不得霁明珏一直不肯给他睡,天天在她那做出一副贞洁烈男宁死不屈的模样,原来竟是早已有了喜欢的人。
那他来青霜台与她成婚做什么?这将她当什么了?
耍她玩呢?
季玉还在背对着她,没有看见她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见身后好久没有声音,才小声问道:“小荷,你换好了吗?我可以解下发带了吗?”
她冷哼一声,二百多岁的霁明珏她玩过,十六岁的霁明珏她也得玩一遍,还要玩到他再也不敢想起小荷这个人才行。
随即,脸上浮现出温柔的假笑,走到他身前,正准备将蒙眼的发带扯下时,忽然又有了新的想法,她轻声说道:“想起来,你昨日生辰我好像忘了送礼物给你,不如现在补上吧。”
季玉卷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玉镯,挠了挠头,奇怪道:“小荷,你昨天不是已经送过了吗?”又提起衣袍下摆,露出脚踝上的银链,“还有这个银链。”
月见荷的微笑差点僵住,差点忘了这俩东西了,咬着牙道:“这两个不算,今天的才是真正的生辰礼物。”
季玉点头哦了一声,仍是摸不着头脑,他总觉得小荷今天有些奇怪。
不过只要是她给的,他都不会嫌多。
月见荷上下打量着眼前人,十六岁的少年脸上稚气未脱,眉眼柔和并不锋利,她忽然觉得对他用强的话道德上竟有些过不去。
但是就此算了,她又觉得不甘心。
凭什么霁明珏不喜欢她却喜欢着另一个人,她偏要让他从身到心都属于她。
她伸手在他脸颊上轻轻掐了掐,柔声说道:“我想画一幅画送给小玉,小玉会喜欢吗?”
季玉雀跃地点头,只要是小荷给的,他都会很喜欢。
“那把衣服脱掉吧。”她轻声说道。
“啊?”他睁大了眼,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月见荷便重复了一遍。
他满脸茫然,送他一幅画为什么还要他脱衣服啊。
依稀又记起那个令人羞耻的梦境,急忙攥紧了衣角。
月见荷又催促了一声,见他还是不肯动作,那掐着他脸颊的手便用了点力气,将那白皙的脸上掐出了一抹红,有些不高兴道:“你不想要我的礼物?”
见她生气,季玉急忙说道:“我没有不想要,可是、可是……”
可是送他一幅画为什么要脱他的衣服啊。
月见荷伸手用指腹按在他唇上,轻轻地揉捻着,“因为我想画在小玉身上,这样小玉便能永远带着我的礼物了。”
季玉还是不明白,但他又想永远带着她的礼物,忸怩了一下,小声说道:“那只能脱上衣。”
月见荷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她还没有丧心病狂到会对十六岁的毛头小子下手.
安静的房间中,门被从里锁住,阵阵夜风透过未被关紧窗户缝吹进室内,床幔迎风而动,扫过床上少年雪白的颈侧。
季玉抿嘴安静的坐在床上,双眼被发带蒙住,手指局促地抓着床单。
“小荷,可以开始了吗?”他轻声问道。
“再等一会,很快就好了。”月见荷耐心安抚道。
桌上烛火跳跃,她将衣袖卷起,动作缓慢地磨着墨,见磨得快差不多了,她才说道,“你现在可以把衣服脱了。”
季玉的身躯僵住,但又觉得答应了的事就应该做到,只好颤抖着手指将上衣一件一件脱去,直到露出白皙的胸膛,才小声说道:“我脱完了。”
月见荷点了下头,提笔蘸墨,但又觉得有些不够,这种普通的墨水一洗就没了,她要的是霁明珏身上永远留下她的印记。
她将食指放入口中,牙齿用力咬破,一滴殷红的血滴进砚台里,转瞬间黑色的墨水就变红了,她这才露出满意的笑,重新提笔蘸墨,缓慢走近他面前。
这是她的精血,用她的精血作出的画,不止可以留在皮肤表面,更是能刻进神魂中。
霁明珏就算是死也无法抹去,除非他魂消魄散,否则他将永远带着她的印记。
永永远远,他都是她的。
只能是她的。
她轻轻地笑了下,低头注视着跪坐在床榻上的人,要画在哪里好呢?
后背?
不行,画在后背怎么能让霁明珏每次换衣服时都看见呢。
锁骨?
没意思,太普通了,而且会被别人看见,她不喜欢她的东西被人觊觎。
胸上?
瞥见他上下起伏的胸膛,月见荷又摇了摇头,她的画技不是很好,这样子作画难度太高了。
视线继续下移,落在他肌肉紧实的小腹上。
月见荷忽然有了主意,就那里吧。
她伸手在他小腹上按了一下,感觉手感很不错,没忍住又掐了一把,季玉被她掐得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隔着蒙眼的发带紧张兮兮地看着她。
总感觉小荷比之前更恶劣了。
他耳根发烫,小声说道:“小荷,你可以开始了吗?”
还没听见她的回答,他就被小腹上传来的一股冰凉骤然惊到。
“别乱动哦。”月见荷一手按在他肩膀上,一手提笔作画,沾有墨水的画笔像一尾冰凉的蛇一样在他小腹上滑动,季玉手足无措,脑中只剩一片茫然,全身都泛起了绯红。
月见荷竟觉得很是秀色可餐,想要将他按倒在床榻上,但最终还是道德占了上风,只能无奈叹气一声继续作画。
她的画技何止是不太好,简直就是差到家了,涂涂改改好几遍都画不出令她满意的图案来,时间一久,便觉得腰弯得有些累了,手指在他肩膀上轻轻推了两下,说道:“躺下。”
季玉还未从茫然中回过神来,便已经被她推倒在床榻上了。
笔锋在他腰上流连,冰凉柔软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弓起了腰背,月见荷不满地掐了下他的胸膛,说道:“放松一些。”
他这么一动,尚未干透的墨水都晕开了些,她好不容易画到一半了,又得重新再来。
季玉被掐得颤了一下,十指绞紧了床单,声线渐渐不稳,说出的话也断断续续,“小荷,你可以快些画完吗?”
月见荷眼神扫过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不紧不慢道:“你不乱动的话,我就会画得很快。”
继续提笔作画。
笔尖游走在身体上的力度不轻不重,传进到他脑中时却变了股味道,就好像肌肤被她轻轻抚摸着。
他急忙抿紧了唇,鼻音渐渐粗重,长睫轻轻颤抖着,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但小荷让他不要乱动,他就只好绷直了身体。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觉得自己就好像在云端飘着。
喉间无意识泄出几声破碎的音节。
这种飘飘忽忽的感觉好难受啊,要怎么做才能回到地上呢。
用腿,对了,得用腿。
他蹬直了双腿,想要触碰到坚实的土地。
见他又在乱动,月见荷不满地拍了下他的腰侧。
一瞬间,他又重新飘回云端,眼前的景象消失,意识逐渐连成一道细线,他被拴在线上,而线的另一端则握在她手中。
月见荷正专心致志地作画,没有察觉到身下人早已窜起的反应,直到最后一笔落下时,一朵娇艳欲滴的荷花呈现在他白皙的小腹上,她微笑着欣赏着她用尽此生绘画功力所作出的画,待墨水干得差不多了后,才满意地拍了拍手,随手将笔往地上一抛。
笔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将季玉的意识唤回,他猛地喘出一大口气,随之倾泻而出。
待发现他方才做了什么后,又整个人僵住,紧紧咬住嘴唇不敢再让声音也泻出,脸红得像是熟了一样。
却还是没忍住闷哼一声。
巨大的羞耻将他包围,眸中因羞愧而要溢出的眼泪被他咬着牙生生憋住。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在小荷面前做这种事。
月见荷正奇怪他这莫名奇妙的表现时,视线忽然落到他身下,那里的反应还残存着。
忍不住嘴角勾起,十六岁的霁明珏简直比二百多岁的霁明珏还要好玩,她竟有些舍不得出这因果境了。
她伸手轻抚着,唇瓣凑近他耳边,轻柔道:
“原来,小玉已经长大了啊。”
【作者有话说】
小荷:我醋我自己
小玉:委屈哭哭
作者:审核放过
第30章 落雨
◎“在归墟下雨之前,他必须爱上你。”◎
朝歌皇宫,今日晴朗无云。
月见荷懒懒地躺在屋檐上,将胳膊垫在脑袋底下抬头看天。
不同于归墟的天,这里的天是会动的,云在空中飘,鸟在天上飞,太阳会移动方位。
她看得出神。
只是看久了便觉得阳光有些刺眼,她索性眯起了眼,眯着眯着便睡着了。
月见荷很少做梦,或者说很少会做美梦。
她的梦中除了一片红就是一片白茫茫,但今日却见到了一处五颜六色的花丛。
蝴蝶纷飞,有一少年躺在花丛中,手里还拈着一朵花。
她正欲上前再看那少年的长相时,眼前场景骤变,蝴蝶依旧在,五颜六色的花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犹如蛛网般的血线,穿过蝴蝶的身体后尽数汇聚在少年心口。
血不住地从少年的胸前往下流,直到将他的白衣染红。
月见荷忍不住皱眉,她不喜欢红色,伸手想要将血线扯断,忽然间蝴蝶开始疯狂扇动翅膀,天地间景象变幻,日月颠倒,晨昏失序。
一半夜色泼墨中皓月高悬,一半朗朗白日艳阳高照。
竟是日月同天之景。
她对这一切感到奇怪,张口喊了几声,那少年低着头一动不动,好似没听见她的话,她只听见他口中低低地念着:
“今以我半身神魂为祭,愿祂重入轮回。”
一只金羽箭破空而出。
少年抬头的那一瞬间,月见荷也见到了他的脸。
竟与霁明珏生得一模一样。
她惊愕得一下子睁开双眼,突如其来的阳光刺得眼睛发疼。
为什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呢。
她晃了晃脑袋,又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还是想不通。
她被人杀死过,她知道。
但是她为什么又活了过来,她不知道。
她没有记忆,她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连小荷这个名字都是金羽仙鹤告诉她的。
她有两只仙鹤,一只是惊时箭的箭灵,另一只是佛子找她要照世明灯时硬塞给她的。
只是很遗憾,那两只仙鹤都不知道她当初怎么死的。
箭灵仙鹤只知道她来自于一片海中,叫做小荷,在她死后它找了她一千年,才终于与她重聚。
而佛子硬塞给她的那只,简直可以说是蠢得要命,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然后被另一只追着啃,天天在她的青霜台中飞来飞去,搞得羽毛到处都是。
她有很多次嫌弃地想将它们两个一起扔出青霜台。
但她不喜欢小荷这个名字,听起来太小气了,不符合她的气质,所以她给自己重新取了个名字,叫做月见荷。
犹记在青霜台醒来的那天,比防风雅这个名义上的母亲更先见到的,是月光笼罩下随风轻轻摇晃的满池荷花。
她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意思,防风雅也没准备做她的母亲,因为她不是她的女儿,所以她将那副躯壳还给了她当做念想,仅以魂体的形式存在。
反正那副躯壳也承载不了她过于强大的神魂。
只是,又为什么会梦见霁明珏呢。
他又是在救谁?
她摇了摇头,又觉得有些不对,梦里那少年流尽鲜血而亡,霁明珏却是活生生的,胸口也没有伤痕。
那人真的是霁明珏吗?
真想找他问一问啊。
她叹了口气,早知道前些日子就不把霁明珏玩过头了,搞得他这几日看见她就捂着脸逃走。
真是又纯情又好笑。
想着想着思绪就飘远了。
直到识海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将意识唤回,是熟悉的系统。
它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因果境?”
月见荷闭起眼,没好气说道:“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又懒懒说道,“这是他的因果境,只有他清醒过来才能出去。”
她其实可以直接将霁明珏的意识强行唤回的,可那样做的话会引起他识海震荡,会变成傻子。
傻掉的霁明珏,玩起来很没意思的。
系统:“……”数月不见,这个人的嘴还是那般吐不出好话。
月见荷见它不出声,又说道:“我已经应你的要求治好了他的灵脉,你答应要告诉我的事现在可以说了吗?”
系统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在归墟下雨之前,他必须爱上你,否则你必死无疑。”
月见荷微微皱眉,又是这种奇怪的话,她说道:“可归墟从不下雨啊。”
系统短暂停滞了一下,说道:“会下的,只是不叫雨而已。”
“那叫什么?”她问道。
“叫做仙人泪。”系统道。
月见荷的表情凝住了,那句“归墟从不下雨,那是仙人泪”倏忽间又窜进她识海中,刺的她头痛欲裂。
她忍着头痛继续问道:“你为什么会坚定地认为他会杀死我?”她是个对他人极度充满不信任的人,包括系统的话,她就没信过半分。
而且霁明珏目前看来,绝对没有杀死她的能力。
好久后,系统才说道:“因为我看见了未来。”
月见荷更感到奇怪了,指骨轻轻按着眉心,问道:“那你为什么一定要改变这个未来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她干瞪着眼睛快要再次睡过去时,才听见系统的声音:
“为了救你。”
无趣至极。
月见荷不屑地撇了下嘴,谁要它救。
她重*新蒙住眼准备睡上一觉,刚闭眼没多久便察觉到肌肤上传来点点冰凉的触感。
睁眼抬头望去,乌云满天,太阳早已被吞噬,一片雾气蒙蒙。
狂风吹拂,树木剧烈摇晃,落叶在风中飘舞,远处荷花池中的荷花也被吹得弯腰沉入水中。
暴雨将至。
月见荷没见过雨,她依旧抱膝坐在屋檐上,盯着左摇右晃的树放空思绪,琢磨着奇怪的梦和系统奇怪的话。
她其实不喜欢杀人,她觉得杀人没意思,生命如果结束于被别人杀死那也太过无趣了。
生命当像花一样,在盛放至最浓烈时终结才算完美。
所以,她不能容许自己被人杀死。
至于霁明珏与她生命相连这件事,还是得想个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她可不想哪天莫名其妙被他拖累死。
乌云多了起来,天要黑了。
第一滴雨落下时,她只感到脸上有些冰凉,随手漫不经心地擦去,继续看着前方发呆。
远处宫人脚步匆匆穿过长廊,竟是一眼没看坐在屋檐上晃着脚的她。
月见荷面上毫不意外,这几日她已经发现了,除了霁明珏外,其他人都看不见她。
也正好方便她四处乱逛。
第二滴雨落下时,衣服被打湿,黏腻的感觉挥之不去,她皱了皱眉,正想要撑起灵力护罩时,却见廊下一人抱着伞急奔而来。
那人穿过重重雨雾,手捧着一朵青色莲花,对她着急喊道:“小荷,要下雨了,赶紧回去吧。”
他张开双臂想要接住她,月见荷淡淡瞥了他一眼,随后轻盈一跃,平稳落在地面上。
那双手最终还是悄悄垂下。
第三滴雨落下,瓢泼大雨已至,天地茫茫一片,看不清路。
季玉急忙撑开伞,又将手中的莲花塞入她掌心,小声说道:“小荷,你可以先拿着你自己吗,我怕一会照顾不好。”
月见荷满脸茫然,什么叫做她拿着她自己?
这朵花吗?
她瞪了他一眼,将花塞了回去。
她才不要拿着别人呢。
她是月见荷,才不是这朵叫做小荷的花。
也不知道霁明珏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居然会喜欢一朵花。
她气得又是哼了一声。
季玉不明所以,搞不懂她为什么又突然开始生气。
难道是因为他来晚了吗?
可他也是为了将她从荷花池中捡起,免得被雨水弄脏,毕竟她最爱干净了。
他又用眼角余光偷偷看她,见她撅着嘴明显还在生气,只好小心翼翼的扯了扯她的袖子。
月见荷不想理他。
季玉没有办法,只好张口说道:“小荷,雨下大了,我们快些回去吧。”
他小心翼翼地将莲花揣入怀中,又将伞往她的方向送了送,半边身子露在伞外,暴雨噼里啪啦地打在伞上,顺着倾斜的伞面滑落,没一会他那半边身子就已经湿了。
月见荷还是干干净净的,除了裙摆溅上了一些泥泞。
她皱眉将裙摆往上提了些,快步向前走去。
她一点也不喜欢下雨!
季玉匆忙提步跟上,生怕她被雨淋湿。
二人一前一后地穿行在雨幕中。
房间里。
月见荷气恼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她被弄脏的裙摆,张口指挥道:“替我拿一身新的衣服来。”
季玉哦了一声,见她终于愿意与他说话了,急忙从衣柜中拿出一叠干净的衣裙给她。
月见荷接过后便着手换上,全然不顾尚在房中的季玉。
季玉急忙捂住眼睛背过身去,小声说道:“小荷,你下次换衣服的时候,不能当着别人的面的。”
尤其是男子的面。
虽然整个皇宫中除了他之外,别人都看不见她。
月见荷没好气道:“你不喜欢看?”
他先前不还说想与这朵花成婚的吗,这会又在装什么?
季玉刷地一下脸又红了,忙说道:“小荷,这跟我喜不喜欢看没有关系的。”
“既然没有关系,那我为什么不能在你面前换?”
季玉不再说话了,委屈地憋了下嘴。
小荷怎么越来越坏了。
月见荷换好衣服后才重新坐回桌边,见他依旧捂着眼,顿时起了玩心。
她凑过去仔细瞧他,见他白皙的脸颊上早已起了红晕,揶揄笑着伸手戳了戳,戳出一个浅浅的窝来。
季玉急忙睁眼按回她的手,羞恼说道:“小荷,你之前都不这样的。”
“那我之前是怎样的?”月见荷面上表情柔和,心底却在冷笑,她倒要看看霁明珏以前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
季玉只小声说道:“反正不是现在这样的。”
小荷以前虽然也老捉弄他,但她才不会像上次那样碰他那里,还说他长大了,天知道他当时羞耻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明明那么单纯的小荷到底是从哪学来的这些东西,他决定以后一定要严查那群宫人们私下在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又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把他的小荷都带坏了。
月见荷冷哼一声,又是不高兴地在他脸上用力掐了下,掐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才罢休。
季玉还是委屈地憋嘴看她。
她顿时被看的没脾气了,十六岁的霁明珏简直比二百多岁的霁明珏还难搞。
但又格外得好玩。
她瞧见他羞赧的面容,正想再逗他几句时,忽然怀中里砸进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是他的。
月见荷表情瞬间变得茫然,霁明珏怎么突然昏过去了?
她伸手在他额头碰了下,那里烫的吓人。
霁明珏到底怎么了啊?
月见荷不知道,她不是人族,不知道淋雨了会发烧。
可是让霁明珏这么一直昏迷着也不行,万一他醒不过来了,那她岂不是得一直被困在因果境中?
她猛地摇了摇头,揪起他的衣领将他往床上一丢,正想将灵力渡进他体内时,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现在的霁明珏尚未开始修行,身体显然也不是他原本的,因而并没有灵脉,强行渡进灵力的话只会让他经脉尽断。
月见荷正苦恼得直叹气时,忽然躺在床上的人一个翻身,双手环在她腰上直接将她拽倒在床榻上,脑袋还埋在她胸前。
她简直要气死了。
正想一把将他推开时,忽然听见他极轻的声音:“归墟不下雨,但朝歌会,我不在的时候,如果下雨了,你一定不要忘记撑伞。”
【作者有话说】
归墟为什么不会下雨,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
(再也不会用oneDrive自动保存了,天知道重启了一下电脑后文档就找不到了的恐慌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