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莉卡看着地上那个苍老而年迈的女人,一向无波澜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迟疑。
“……这是伊芙琳阿兹拉?”她语气中带着不确定。
被五花大绑的女人全无意识,浑身上下的伤痕让她看上去像是个刚刚遭受过虐待的老人家。
短短几个小时间,阿兹拉完全变了副模样。
这与安吉莉卡记忆里的那个女人差了太多。
“如果不是我看着她变成这样,我也无法说,这与之前是一个人。”维奥拉说道。
天亮之前,维奥拉和康斯坦丁将阿兹拉的秘密基地搜查了个遍。在确认没有遗漏之后,带着一堆资料、昏迷的阿兹拉还有艾莉丝的遗体离开了那个废弃的穿山隧道。
开车回波士顿的路上,维奥拉就发现阿兹拉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
她就像是失去了养分的植物,变得越发干瘪,直至她的四肢都如同枯枝一般细瘦。
康斯坦丁将这称为自作自受。
失去了恶魔给予的力量,她将不再被时间所眷顾,只不过是个普通的老人罢了。
安吉莉卡翻看着维奥拉递给她的研究资料,其中的内容看得让人直皱眉。
即便是女巫这样曾经的激进派,也无法认同阿兹拉的做法。
“这些事情,我不知道基金会参与了多少。”安吉莉卡合上了记录册,皱起了眉头。
“这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维奥拉回答道,“我更倾向于,基金会的内部已经被恶魔渗透。”
“……”安吉莉卡没有说话。
对于女巫而言,即使基金会再肮脏,也确实在她年少时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现在告诉她,这是个要毁灭世界的组织,多少有些冲击了。
房门打开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她们转头看过去,是康斯坦丁回来了。
波士顿又开始下雪了,飘雪落满了他的肩头,风尘仆仆的样子。
“这该死的季节,”他边抱怨着边将身上的雪拍落,抬起头看过来的时候神情顿住了,“噢,安吉莉卡。”
“别叫得这么亲密,恶心。”女巫说完,连看都不看康斯坦丁一眼。
康斯坦丁朝着维奥拉耸了耸肩,表示自己真的很无辜。
“怎么样?”维奥拉更关心另一件事情。
他们回到波士顿时候,衡量了之下选择来到了阿兹拉的家里,这里已经被康斯坦丁翻了个底朝天,没有什么威胁了。
但艾莉丝的遗体不能就这么放着,康斯坦丁在波士顿认识些熟人,便只身出去联系了。
这时候,安吉莉卡也到了波士顿,维奥拉直接将这里的地址给了她。
“已经找人暂时保存了,”康斯坦丁塞了张名片给维奥拉,“你之后可以随时联系他。”
“谢谢。”维奥拉向他递去了感谢的眼神。
三个人的目光终于都汇聚到了阿兹拉的身上。
无论怎么看,这个行为残忍而疯癫的女人已经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你说的人,还没来?”康斯坦丁去处理艾莉丝的遗体之前,维奥拉说她要叫位朋友过来,但这位朋友说的并不是安吉莉卡。
“应该快到了,”维奥拉其实也不太确定,“他说他要叫一位友人一起过来。”
“这么多人?”康斯坦丁挑了下眉,他没想到还得再来两个。
“毕竟我们很有可能要去袭击基金会,不是吗?”维奥拉觉得,只要是靠谱的,同伴越多越好。
安吉莉卡看了过来,那眼神仿佛在说,这个话题真的要当着她的面说?
门铃适时地响起了。
维奥拉走过去打开了门,就见亚兹拉斐尔站在那里,跟在他身后的红发男人臭着张脸,浑身都散发着维奥拉熟悉的邪恶气息。
维奥拉记得这张脸,当年他们短暂的相遇绝对谈不上愉快,而现在她的眼睛能够‘看见’他的真身。
“亚兹拉斐尔先生,您的友人是恶魔吗?”她冷静地询问道。
如果维奥拉看到了一只恶魔,那她的态度必然是将其马上扔回地狱里,但她现在看到的是天使与恶魔的诡异搭配,并且天使还帮助过她,这让她不会马上发作。
亚兹拉斐尔见维奥拉一眼就看穿了克劳利的身份,有些尴尬地眨了眨眼睛,说道:“嗯……我……术业有专攻,克劳利他绝对没有恶意,我保证。”
他轻轻用手肘顶了一下身侧的红发男人,并用着极小的声音说:“快说些什么。”
“……没错,我是拉斐尔的好朋友,”克劳利说到这里,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你不用担心。”
维奥拉觉得,面前这个带墨镜的男人在说到‘好朋友’的时候,心情似乎很好。
“进来吧。”维奥拉引他们进门的动作,已经表达了她的信任。
亚兹拉斐尔和克劳利跟着维奥拉走进屋子里,康斯坦丁转头看过来,然后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克劳利?”他一副遇到熟人的样子。
“……约翰康斯坦丁?”克劳利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真的假的,Luv,你找了个恶魔来?”康斯坦丁用着夸张的语气说道,不过从他的表情来看,他这个驱魔人居然对克劳利没什么排斥的意思。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吧,臭名昭著的骗子。”克劳利明显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说话带着火药味。
维奥拉在一人一恶魔之间来回看了看,诧异地说:“你们认识?”
“又有哪个恶魔会不认识康斯坦丁呢。”克劳利阴阳怪气地说道。
“我就当这是夸奖了。”康斯坦丁的脸皮一如既往很厚。
克劳利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话了。
亚兹拉斐尔在旁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开始打圆场,说道:“哈哈,大家都认识,都是熟人。”
静默。
没人接话。
或许是克劳利不想让友人难堪,最后先开了口。
“这就是那个制造恶魔之血的后天拥有者的疯子?”他指了指地上昏迷着的阿兹拉。
维奥拉点了点头。
“她看上去马上就要去地狱了。”恶魔说话同样不客气。
“克劳利!”亚兹拉斐尔瞪了他一眼。
恶魔耸耸肩,抬手一挥,阿兹拉直接从地上坐了起来,又是一个响指,她睁开了那双不再年轻的眼睛。
阿兹拉瞳孔失焦,明显不是一个正常清醒的状态。
克劳利摘下了墨镜,那野兽般的竖瞳与其对视。
“告诉我,谁让你制造那些恶魔之血的拥有者的?”恶魔的话语中带着不可抵抗的指令。
“没有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阿兹拉的喉咙发出了干涩的声音。
这个回答让在场的人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这显然是个谁都没想到的答案。
“为什么?”克劳利代所有人问出了这个问题。
“因为低劣的人类没有资格拥有这个世界。”
在接下来,阿兹拉断断续续的话语中,他们能看到的是一个狂热的、泯灭人性的撒旦信徒。
她从小就是个毫无特殊能力的普通人。
如果她未曾接触到基金会,那可能这辈子她就只会是个普普通通的研究人员。
在她接触到基金会之后,阿兹拉的人生开始扭曲。
“……我不想做一个普通人,我要获得力量。”
堕落成为一个撒旦信徒,就是由这么一个念头开始的。
并不是经由恶魔诱惑,而是阿兹拉自己做出的选择。
成为了恶魔的眷属,也并不是因为她遇到了恶魔,而是她邪恶的行径引来了恶魔的侧目。
是阿兹拉先开始研究如何将恶魔之血的拥有者培养成完美的附身躯体,而并不是恶魔先蛊惑她做这些事情。
而对于后天拥有者的研究,是阿兹拉在变成眷属之后的事情。
事情的先后与维奥拉想象的完全相反。
“纯粹的恶。”康斯坦丁在一旁评价。
“……对力量的渴求让她疯魔。”维奥拉说。
女巫从刚才起一直都在沉默,这时候才开口询问道:“基金会里有多少你的同伙?”
“无数,”阿兹拉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虚弱,“只要邪恶一天存在,我将不会失去同伴。”
这不是一个具体的回答,更偏向于阿兹拉的一种认知。
她认为这个世界上永远都会存在与她一样的人。
“恶魔潜伏在基金会里吗?”维奥拉问了另一个问题。
“已有高层被控制。”
阿兹拉的回答是所有人都不想听到的。
这说明,极大可能有不少基金会的高层已被附身。
“谁是领头的?”克劳利想要知道,到底是他的哪个同事,这么认真工作。
阿兹拉挣扎着,似乎是在抵抗克劳利的命令,但最后还是开口吐出了一个名字。
“赛那瑞姆(Cinerem)。”
说完这个名字之后,阿兹拉就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再也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再次昏厥了过去。
这一回,克劳利也不能再将她唤醒了。
“我好像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亚兹拉斐尔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啧,”克劳利将墨镜戴回去,“那就是个拼合怪。”
赛那瑞姆诞生于灰烬。
那灰烬来自于被地狱烈火所焚烧的恶念,人类的、怪物的、恶魔的、天使的……总之,只要是罪恶的想法都可以是赛那瑞姆的一部分。
甚至很难说,她是一个单独的个体。
但她确实最爱的就是人类的邪念,那是她的力量来源,她的养料。
能将她召唤来人间,阿兹拉可真是个彻头彻尾、不掺杂一丝善良的恶人。
“如果是她的话,即便只有她一头恶魔也能把基金会捅成筛子,”克劳利不客气地说道,“她可以分/身。”
“我们得想个办法把她的本体引诱出来。”康斯坦丁摸了摸下巴,一副在思考的模样。
资深的驱魔人明白,这种类型的恶魔,如果不能锁定本体的话,做什么都有可能变成无用功。
不过,既然知道了是什么在背后捣鬼,他们也算是占了一部分的先机,现在如何利用这个先机变得尤为重要。
维奥拉沉思了片刻,抬起头看向众人。
“或许,我可以作为诱饵。”
*****
基金会总部,某处。
异常事件报告摞在办公室的桌子上,坐在桌旁的女人随意地取下其中一册报告,翻阅完一本写下一些批注之后又拿起了下一册。
这是她的日常工作,评估每一个异常事件是否有值得追查的价值。
不知道翻到第几册的时候,她的手顿了一下。
【事件地点:波士顿
对象编号:VM-▋▋▋▋
真名:▋▋▋▋▋
能力:疑似念力
现状:邀请1次,拒绝1次
事件简述:观察对象JF-▋▋▋▋杀害了观察对象VM-▋▋▋▋的丈夫,VM-▋▋▋▋情绪崩溃,能力暴走致使JF-▋▋▋▋死亡,目前VM-▋▋▋▋被警方通缉中。
调查员意见:此人能力极强,可再次接触,发展为组织内调查员。
本事件调查员:AC-▋▋▋▋】
女人看着熟悉的编号,再阅读完后面附着的详细资料时露出了一个愉快的笑容。
她的手指缓慢地敲击着桌面,像是在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先把人找到吧。”女人低声喃喃了一句。
她将这份报告放在了加急处理的那一档。
黑夜来临。
女人安静地坐在桌前。
在她的世界里,并不存在‘休息’这样的概念,大部分的时候她都不会离开基金会。
她就像是猎手,待在黑暗里注视着她的猎物,直至时机来临。
而她正在等待。
等待她想要的那个猎物来到她的面前。
【…………之恶念,我,伊芙琳阿兹拉,您虔诚的信徒渴求您的降临……】
于虚空之中,女人听见了熟悉的呼唤声。
是她的一位眷属正在召唤她。
【维奥拉米尔乞求您的慷慨,她愿分享她的躯体给您。】
女人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忍不住挑了挑眉,她在说谁?
而召唤的声音再次开始重复,讲述的是同一个内容,显然她的感知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这一天终于要到来了吗?
世界的恶念永远都在膨胀,那种愉快、舒爽的感觉让她迷醉,而现在,地狱即将要降临在人世间。
女人站了起来,躯壳中的恶魔回应了那份召唤,红光乍现一瞬间将其吞没而去。
那是一处不知名的树林,冬季的寒冷包裹着周围所有的一切。
白雪之间只剩下了被画下的血红色召唤阵,女人从无形中出现,轻轻地落在了雪面上。
她的面前是她虔诚的眷属,带着崇拜的、狂热的笑容看着她。
地面上则躺着那个黑发的混血儿,带着平静的面容,合着双眼。
但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赛那瑞姆无法感受到任何属于自己的印记。
“……你不是伊芙琳。”
“啊,这么快就看出来了吗?”‘阿兹拉’脸上的笑容一顿,有些遗憾。
伴随着‘阿兹拉’的话语,雪面下隐藏着的阵法爆发出了光芒,如同锁链一般紧紧缠绕住了赛那瑞姆的身体与四肢。
‘阿兹拉’的外表开始扭曲变化,直至成为了一个穿着棕色风衣的男人。
而原本躺在地上的维奥拉也动作敏捷地从雪地上爬了起来。
“有意思,”赛那瑞姆除了一开始的惊讶之后,没有表现出任何被控制住的愤怒,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类,“你装得倒是挺像的。”
“感谢夸奖。”康斯坦丁笑得虚假。
“维奥拉米尔,我们又见面了。”
赛那瑞姆将目光投向了维奥拉,她浅浅地笑着,关注着维奥拉的状态,当发现维奥拉的力量非常稳定,似乎没有要转化迹象的时候,她的表情终于变得有些阴沉了。
“……那些资料也是假的。”赛那瑞姆的反应很快。
“费这么大的劲,”赛那瑞姆试图抬一下手臂,发现根本无法移动,“总不可能就是为了把我困在这里吧。”
维奥拉冷着一张脸,一柄长剑从雪地中窜出,握在了她的手中。
她的动作已经代表了她的回答。
“真可惜,我们总是不能达成一致。”
那女人突然像是断了线的木偶,整个身体失去了支撑着的力量向前垂下,困阵将其紧紧地束缚着,她的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不正常的隆起蠕动着,一股似烟似雾的、扭曲的黑色物质从她的胸口升腾起来,逐渐将困阵的束缚撑得越来越大,颤抖着无法控制住那团黑色的东西。
“Luv,要控制不住了。”康斯坦丁作为阵法的启动者,已经感受到了难以招架的力量。
维奥拉警惕地举起了长剑,直接迎了上去。
但情况发生的速度极快,根本不给维奥拉和康斯坦丁任何时间。
那黑色的东西猛然炸开,掀起一阵磅礴的力量,几乎要*将两人掀飞出去。
维奥拉使用力量,硬是稳住了她和康斯坦丁的身体。
但下一秒,黑雾已经如浓墨入水般铺开,直至将天空都完全遮盖,将两个人整个都吞噬了进去。
当黑雾接触到身体的一瞬间,大量不属于维奥拉的情感淹没了她。
是他人的恶念。
因贪婪而杀人越货。
因虚荣而构陷他人。
因嫉妒而怀恨在心。
因傲慢而狂妄自大。
因绝望而毁灭一切。
……
…………
因憎恨而放弃坚持。
因憎恨而放弃原则。
因憎恨而放弃生命。
这是维奥拉的憎恨。
这份‘憎恨’突然成为了一把攻击她的利刃,要斩断她的精神与理智。
不甘、悲痛、愤怒像是缠绕着她的藤蔓,要将她拖入无底的泥潭之中。
维奥拉好像看见了自己。
曾经的那个自己又再次站在了她的面前,与她对视,向她伸出了手,带着温柔的、浅浅的微笑。
仿佛在和她说,只要握住那只手,那些痛苦就不会再存在。
【跟随你的本心。】有个声音在她的耳边回荡。
维奥拉用长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垂下的长发遮住了她的神情。
“本心?”
“你拿已成过去的东西,当做我的本心?”
“更别说,那些事情……”
“根本未曾发生!!”
一道金光闪过。
湖中剑刺穿了另一个她的胸膛。
维奥拉听见了如同玻璃碎裂时的声音。
另一个她的表面开始剥落,碎片消失在一片漆黑之中,直至裸露出猩红色的核心。
咔嚓。
咔、咔嚓。
【……】
【人类永远不会缺少恶念。】
【下一次……】
细纹随着湖中剑穿刺而过的裂口蔓延开来。
核心彻底裂了开来,在空中湮灭。
黑雾逐渐散去。
维奥拉站在原地,喘着气,缓缓垂下了剑。
她抬起头,看见了整片的星空,于空中闪烁着,静谧而永恒。
她的心跳速度在呼吸之间平稳了下来,寒冷的黑夜包裹着她,让她的意识变得清醒。
“该死的……”康斯坦丁坐在地上,显然在黑雾里看到了不少东西,抚着自己的额头,五官纠结在了一起,神情痛苦。
维奥拉觉得似乎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落在了她的脸上,随即化作了水珠。
是雪花。
开始下雪了。
她知道,不用多少时间,飘雪便会覆盖这里的一切,带走他们留下的痕迹。
维奥拉知道,赛那瑞姆说得没错。
幽暗将永远藏于每个人的心中,正义与邪恶往往只有一线之差。
但同样的,永远都会有人不向邪恶低头。
前方等待着的,也并不总是只有荆棘与黑夜。
维奥拉从怀中取出手机,按下了她的快捷通讯键。
几声铃响之后,对面接了电话。
“……艾伦,我要回家啦。”
还有鲜花与朝阳-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