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指的到底是什么?
路远寒仍在思考克罗德写下的内容, 他眉头紧皱,难得卸下了代表着加西亚·安东尼奥的笑意,散发出的冷气让人不敢靠近, 然而就在这时, 旁边传来的惊叫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啊!”
科考队其他人闻声而至,才发现韦斯利踢到了一具干瘪的尸体,隐约能辨认得出是死者是名矿工, 他保持着较为完整的体型, 只不过脖颈像沙喉症患者一样往外突起, 看起来颇为吓人。
然而细看之下, 他们的症状却又有所不同。
不过片刻, 韦斯利·汉密尔顿就已经退到了两米开外,正努力擦洗着刚才踢到尸体的地方。而斥候蹲下去检查着尸体, 他的指节顺着死者的颌骨一直往下摩挲, 隔着手套拂开表面的灰尘。
直到取下那块硬质物体, 他才发现对方颈部竟然镶嵌着一枚生锈的齿轮。
他的发现让整个科考队震惊了片刻。
毕竟在此以前, 从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活人喉咙中竟然能长出金属——那枚齿轮上黏连着已经干枯的血肉, 死者颈部隆起的特征也贴合着金属的外轮廓,显然,它并不是被吞下去的。
路远寒刚读完克罗德的工作日志,不禁比其他人想得更深, 矿工喉部的异状是否与克罗德提到的那种“改造”有关?假如真是潜伏在矿井下的异种生物改造了这些人,那它们的智慧程度未免太高了一些……与之相应地,科考队接下来的调查也会更危险。
他立刻将这件事汇报了上去。
“矿井被封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以洞穴的密闭程度, 很难有大型生物在其中存活, 我们目前见到的也不过是尸体和老鼠。”列维·霍奇森教授开口说道。
他一边说着, 一边晃动着手上那台多功能检测仪,将它调到了危险侦察模式。
屏幕上不断变化着的信号强度代表着附近的生物数量,但很显然,检测仪现在只接收到了科考队一行人发出的信号:“假如能找到证明那种生物存在的痕迹,或者采集到它们留下的毛发、鳞屑等组织,对我们的考察将是一个突破性的进展。”
尽管如此,列维·霍奇森教授并不是那种莽勇无谋的指挥者。
他让那两名武装人员拿出最新型速射枪,和斥候共同在前边探路,要是发现情况不对,就立刻带着科考队返回上层。
然而,在黑暗、幽闭的环境中前进是一件非常考验心理素质的事,科考队一行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脚步声下的细微动静时隐时现,让人不禁怀疑起是否有什么东西在尾随着他们,尽管同伴就在身边,队员们脖颈却还是不自觉流下了冷汗。
即使是最能闹腾的韦斯利也闭上了嘴。
路远寒像条大猫似的缀在队伍后方,作为隐藏起来的另一影臣,观察着前面的情况。
他不禁思考着,这层人工通道只是为矿工提供了休息处,从那些废弃置物架和平台就能看得出来,而科考队调查了一路,并没有发现任何金属矿脉,可见真正的开采应该在更深的地方。
倏然间,科考队停下了动作。
路远寒警惕地抬起头,很快他就发现隧道已经到尽头了,那道黝黑岩壁上布满了树根一样蜿蜒的裂缝,而科考队的成员们正围在通往下层的窟窿前,断裂的轨道挂在斜坡上,从表面能看到矿车刮擦而过的痕迹,另一端却隐没在了浓重的黑暗之下。
“把探照灯调亮点,看看下面的情况。”
列维·霍奇森教授命令道。
闻言,斥候将照明设备的强度又往上调了一级,在那瞬息间的光线变化下,其他队员瞳孔微微缩小,还没等他们完全适应强光照射,科考队背后的磷光标记忽然熄灭,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突发的震颤——斥候失手将照明设备砸了下去,不过几秒,它就顺着斜坡滚到了更深层。
糟糕的是,那台照明设备似乎被触碰到了开关,霎时间灯光熄灭,科考队的视野随之一暗,现在能为他们提供亮度的,就只剩下两名学生持着的灯了。
路远寒将他的探照灯往前举了些。
就在这时,下层的黑暗中传来了一阵金属摩擦声,那种声音非常模糊,却让科考队众人感到了头皮发麻,因为那根本不是正常情况下机械装置会发出的声音,它低沉、缓慢……更像是某种动物行走时金属关节不断转动扭曲,从而产生的噪音。
众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们察觉到那些东西正在靠近,似乎是被刚才照明设备砸下去的声音吸引过来的。
更让人感到心惊胆颤的是,列维·霍奇森教授手上的检测仪仍然只显示着他们一行的信号,并无明显的波形起伏,也就是说底下的东西没有生命体征,就像死亡已久——若是连最基本的呼吸、脉搏都没有,又怎么称得上异种生物?
对此,科考队成员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简直想要夺路而逃,但他们并不知道,队伍中就潜藏着这样一个活死人。
路远寒的手按紧了隐隐发烫的追踪仪。
同样是为了追查六皇子的下落而来,他相信列维·霍奇森教授也随身带着追踪仪,它在科考队探索矿井前一直毫无波澜,现在终于给出反馈,说明线索已经离他们不远了。
得想个办法将其他人骗下去,路远寒想。
他阴冷的视线扫过前面那些毫无防备的队员,不带有任何对待同类的感情。在路远寒的控制之下,韦斯利面色苍白,就像犯了低血糖似的往一边倒去,紧接着踢到了矿车。
那辆早已报废的矿车本就处在窟窿边缘,蓦然被他撞到了滚轮,一瞬间顺着轨道呼啸而下,带着纷飞的火星冲到了矿井深处。
“轰隆隆——”
随着轨道摩擦的巨响越来越远,原本逡巡着的存在似乎也被疾驰的矿车吸引了注意力,它们追着那辆车狂奔而去,一秒、两秒……直到几分钟后,矿井下层重新归于寂静。
列维·霍奇森教授转过头,望向韦斯利的目光不由得流露出了赞许,不管他的行为是有意还是无心,都帮他们掩盖了队伍行踪。
韦斯利瘫坐在地,还有些惊魂未定。
他正思考着刚才为什么眼前发黑,是病了还是太害怕了,就见一只修长的手递了过来,紧接着出现的是年轻人那张颇具亲切感的脸——路远寒膝盖微屈,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韦斯利还真说不好黑撒斯伯爵和神秘生物哪个更恐怖一些,路远寒越对他展现出善意,他就越觉得前面必定有什么阴谋在等着自己。
因此韦斯利一站稳身体,就立刻抽走了手,跟着科考队前进,下意识和对方保持着距离。
路远寒并不显得恼怒,只是笑了笑。
在列维·霍奇森教授的带领下,科考队小心翼翼地顺着斜坡而下,很快就抵达了矿井二层。
和上面的矿道相比,这层空间就要大得多了,从周围的地貌来看,曾经的施工队应该是将一座天然溶洞打通,再用机械吊索搭建起作业平台,为那些矿工提供了下行隧道。
随着他们下潜的深度加大,科考队所处的环境变得越来越湿冷,洞壁黏滑得仿佛要落下水来,检测仪上的湿度达到了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数值,和矿井外面那种干燥的气候截然相反。
“滴答……”
冰冷的液体顺着突刺滑了下来。
列维·霍奇森教授抬起头,无需路远寒举灯,他也能看到上面的景象,因为洞顶垂落着一种发光的丝线,那些幽蓝的物质在波光下微微荡漾,让科考队如同置身湖底,只不过在那美丽的外表之下,他同时察觉到了一种危险。
作为研究生物异变的学者,列维·霍奇森教授忍不住靠近了些,仔细观察着这种植物的外型、样貌,但他也没忘记提醒科考队一行人:
“这是未被学院记录的物种,很可能携带着毒性,不要随意触碰。”
列维·霍奇森教授说得轻飘飘,但要实施起来却非常困难。那种细丝近乎覆盖了洞窟内每个角落,他们视线所及之处,无不是潮水般的幽蓝色泽,只有一小片空地可供落脚。
更何况随着科考队的人经过,洞顶垂下的悬线还会飘荡——队员们必须全身紧绷,从头到脚保持着高度专注,才能不触碰到它们。
“……啊!”
忽然有人失声叫了出来。
路远寒霍然转头,发现队伍中的一名武装人员脖颈不慎被垂下的幽蓝物质扫到。只见那人身体僵硬,瞳孔涣散,表现得像是陷入了极端的恐惧情绪,而他持枪的手不自觉颤抖着,指腹一点点靠近扳机,似乎随时都要按下去。
霎时间,路远寒纵身滑了出去。
从他劈手夺下武器,再到出刀挑断那缕悬线,整个过程没有超过十秒,已经上膛的枪口在路远寒的掌根下抵着地面,湿漉漉浸透了水,再没有一丝走火的可能。
望着伯爵阁下翠绿的瞳孔,那名队员终于回过了神,他的面部还有一丝无法掩盖的惊悸,此时,列维·霍奇森教授已经带着其余队员赶了过来,那人静下心缓和了片刻,才开口说道:
“我刚才看到……你们都死了,尸体瞬间被鬣狗的毛发覆盖,还隐隐朝着我发出吠叫,就像被这座矿井同化了,整个科考队只剩下我一个人。”
“那种感觉实在是太逼真了。”
那名武装人员的描述让人不寒而栗,他整张脸都被沁出的细汗浸透,当即给自己打了一针镇静剂,那种药物见效很快,不到半分钟过去,他原本微微痉挛着的面部肌肉就恢复了平静。
有了反面例子,再没有人犯下类似的错误。
科考队谨慎前行了一段时间后,终于远离了那些危险的悬线。
只不过探索到了后面,洞窟内的地势也有所变化,石壁渗出的液体汇聚成一个又一个幽邃沟渠,透过液面反射出的光,他们看到地下水洼漂浮着犬类头骨,那些猛兽的残骸潜伏在阴影之下,就像紧盯着科考队一行人,黝黑的眼窝里长出了机械蕨类。
对汉密尔顿少爷而言,眼前所见已经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若不是没有人愿意护送他回去,韦斯利早就想放弃这个项目了。
他怀念起了被手下走狗簇拥着的生活。
那时候所有人都仰望着他,唯汉密尔顿少爷马首是瞻,即使教授布置了什么题目,也可以随意交给学长去做,用不着跟加西亚·安东尼奥较劲,也不必被希瑞尔按着头道歉……对了,韦斯利不禁想道,那个替他写作业的人呢?
克里斯·肖的身影在韦斯利脑海中一晃而过,尽管模糊不清,却让他感到了头痛欲裂。
“请进吧,少爷……那位正等着你呢。”
想起那熟悉的声音,韦斯利的瞳孔瞬间缩小,他的全身都在惊惧感下微微打颤,就在这时,斥候从一个角落找到了半截帝国军服,两位影臣都辨认出来,那件衣服属于失踪的六皇子近卫,虽然沾了泥水,却不影响他们看到袖口下绣着R.V——那是瑞德·维尔尼亚的缩写。
看来那位殿下确实到过这里,路远寒想。
没等科考队的其他人作出反应,韦斯利就倏然跪了下去,他的背部像是受惊的动物一样突起,紧接着嘴唇张开,神情痛苦地吐出了大滩液体,这种异状瞬间引起了队友们的注意。
汉密尔顿少爷的呕吐物不仅是黏稠的水痕,还有一枚锈蚀的铁钉。
“咳……”
韦斯利浑身虚脱地坐在了地上。
见状,医疗官走到韦斯利边上,正要替他检查身体情况,却被路远寒拦了下来。医疗官疑惑地抬起头,看到那位伯爵虽然面带笑意,却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态度将患者挡在了他身后,就像宣誓主权,不允许任何人插手进来:
“这位同学有些矿物过敏,我知道他的药物放在哪里,等会喂他服下去再休息一会,应该就没什么事了,不麻烦您了。”
路远寒说着就往边上挪了挪鞋尖,医疗官的注意力全在他那张引人注目的脸上,也就错过了背后一闪而逝的金属光泽。
第242章 禁地(7)
就在医疗官持有怀疑之际, 列维·霍奇森教授打破了这种僵持。
他的声音就像打磨过的刀尖一样锋利,不带有任何偏见:“我们所剩的时间不多了,接下来还要继续调查, 没必要在这种事上浪费精力……韦斯利, 你还好吗?”
随着话音落下,藏在路远寒背后的年轻人胸膛略微起伏了一阵,他擦去唇边湿漉漉的水渍, 勉强朝着同伴露出了笑意:
“没事的, 我吃点药就好了。”
见到韦斯利的表现, 医疗官倒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皱了皱眉, 转而将薄荷油重新发了下去——经过刚才的探索,他们身上那种用于掩盖的味道被冲散了大半, 需要再进行一次处理。
韦斯利当然没有什么矿石过敏的病症, 那不过是路远寒编出来的借口, 用来掩盖他身上的异状。
从韦斯利·汉密尔顿呕出铁钉来看, 他已经被矿井下的力量侵蚀了, 从而表现出了和那些死者、以及沙喉症患者类似的症状。
路远寒思忖着,只不过韦斯利早就被炼制成了活尸,覆盖在骨架上的那层皮肤非常脆弱,若是让医疗官贴身检查, 必定会发现他身上一系列不同于常人的体征。
好在有着列维·霍奇森教授的配合,那位医疗官并没有深究下去。
看来活尸控制术还是有着一定的限制,路远寒眉头微皱, 他虽然能暂时控制韦斯利的行动, 瞒过科考队其他人, 却无法改变对方受到神秘力量侵袭的事实……必须得在酿成下一步恶果前, 尽快解决掉这个隐患。
韦斯利垂着头咳嗽了两声。
路远寒非常体贴地蹲下来,整个人靠在患者面前,但他并不是在给韦斯利找药,而是用指腹替对方擦去唇瓣下残留的水痕,将施加在活尸身上的控制一层层逐渐加固。
直到韦斯利不再表现得那么僵硬,完全听从着主人——加西亚·安东尼奥的指令。
至于那枚铁钉,则被他踢到了隐蔽的角落里。
接下来一个小时,科考队再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列维·霍奇森教授循着那半截军服不断前行,其他人虽然各有想法,却都没有违抗领队的指示,毕竟他们一行的经费掌握在那位教授手中。
要是现在退出,必须支付天价违约金,那个数字高得让人心生绝望。
他们此时离地表已经超过了一百米。
帝国边境的黄沙之下,洞窟深处掩藏着无数稀有金属的矿脉,仅是从那晶簇表面凿下一小块,就够普通家庭换上蒸汽灯,更何况是科考队面前这片耀眼的矿脉——他们望着那亮银色的金属,仿佛被其闪射出的剔透光泽晃到了眼,不禁为之呼吸一滞。
那些连绵的矿脉就在众人面前,毫无掩盖,犹如一根又一根流着银白血液的管道,凝结的晶体呈现出美丽而又冷硬的质地,像是冬眠的蛇盘踞在洞窟内部,紧接着铺满了整面石壁。
“这是……雾钢银。”
列维·霍奇森教授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他虽是生物异变领域的学者,对冶金工业却也有所了解,当然很清楚这种贵金属名称的由来。它的重量就像塞诺阿早上的晨雾那样轻,却有着钢铁一般的硬度,同时又称为铳银,被应用于左轮、机械轴承、狙击手的膛线枪管等方面,被子弹击中时,表面将会迸发出纷飞的蓝火花。
这种金属非常罕见,每个买下雾钢银矿脉的企业家都一跃成为了帝国顶端的那批人,他们垄断着这种冶金材料,多少人为了一块银而不惜出卖尊严,已经到了狂热的程度。
然而谁都没想到,在这样一个边境之地,竟然会有着雾钢银矿脉的存在。
它们熠熠生辉,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望着那些价值连城的金属矿石,路远寒不免感到了一丝疑惑,要是普通矿脉就算了,但这座矿井下储藏着大量雾钢银,那是暴利的买卖,开采公司怎么可能因为死几个工人就弃之于不顾……除非有某种潜在的威胁,让他们觉得赚钱都不重要了。
好在科考队的人都非常警惕,并没有因为一瞬间的想法而轻举妄动。
他们在这片雪地似的银光下缓慢前行,紧盯着同伴经过的每一个角落,比刚才还要更谨慎、小心,直到斥候蓦然压低声音,用颇为紧张的态度开口说道:
“看!那是什么?”
随着话音落下,众人转头望向了他所指的地方,那是一面较为完整的岩壁,蒸汽般透白的雾钢银矿脉围绕在附近,就像守护着什么极为重要的物品。
路远寒静下心观察了片刻,才发现那处洞壁上竟然镶嵌着齿轮蜂巢,假如他没有看错的话——无数微小的金属齿轮密密麻麻簇拥在一起,组成了蜂房结构,薄壁就像冰川覆盖其上,那层介质近乎透明,以至于科考队的人能够清楚地看到中心休眠着一只又一只机械幼虫,它们蜷缩在薄膜的保护下,像是已经死亡,又像是还在微微地起伏。
他们一路前来,见到的机械造物也太多了。
难道克罗德所说的那种存在不仅拥有智慧,还擅于运用科技改造其他物种?
就在路远寒心念微动之际,列维·霍奇森教授打开工具箱,从中取出了一把镊子,让手下的科考队成员为其进行消毒。他持着的检测仪上并没有显示出多余的信号,那就代表至少在目前,这些机械幼虫没有能够活动的迹象。
列维·霍奇森教授走到了矿脉边上,那阵银光照得他微微眯起了眼。
能被帝王选为影臣的人一向都天性多疑,他没有直接触碰蜂巢外壁,而是握紧镊子,从边缘处取下了一只不慎脱离母巢的幼虫。
那片薄翅被固定在镊子之间,既有属于昆虫的细微纹理,又流露出一种金属的光泽。
它让面前研究生物的人感到了不可思议。
毕竟帝国理工学院为这支科考队设下的目标就是尽可能搜集异种生物的样本、习性、栖息环境等一列相关情报,将所有未收录的种类囊括在院方建立的数据库中——除了潜藏在表面下的影臣任务,那正是列维·霍奇森的本职所在。
列维·霍奇森教授想道,若不是科考队下来得太匆忙,那个记录员没有跟在身边,他必然要让对方做一份具体的观察记录。
倏然间,队伍中有人打了个喷嚏。
列维·霍奇森教授的动作一顿,不祥的预兆蓦然从他内心升起,只见镊子下那只幼虫突然苏醒,它的复眼中闪着幽冷的光,紧接着两翅翕动,从机械薄膜下发出了一阵尖锐的金属摩擦声。
那种声音不仅具有极强的穿透力,霎时间传到了所有人耳中,而且作用的频率非常独特,听起来不像正常情况下的昆虫振翅,反倒像是……极其哀怨的一阵兽类呜咽。
——糟糕!
就在这个想法划过科考队脑海的一瞬间,整个溶洞的金属物质开始了共振。
受到影响的不仅是那些雾钢银矿脉,还有悬挂在洞壁上的蜂巢,只见周围的岩壁簌簌落下锈尘,覆盖着机械幼虫的薄膜以一种让人心惊的幅度起伏着,似乎随时都会在声波下破裂。
没有人胆敢转身而逃,他们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稍微动一下都会引起严重的连锁反应。
但那并不能解决问题。
路远寒的视线落在了列维·霍奇森教授那只僵硬的手上,紧接着往下滑去,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短暂的半步,就在机械幼虫挣脱的一瞬间,他猛然前倾,伸手的动作不带有任何犹豫,而他的目标正是教授持着的那台检测仪。
“咔哒!”
随着路远寒的指节快速划过,仪器侧边的按键被他压了下去。
原本处在危险侦察模式下的检测仪瞬间开始了震动,指示灯亮起红光,那意味着——有种更强烈的电磁信号被释放了出来。
那种带有干扰频率的信号波盖过了幽幽的呜咽,路远寒双手合拢,将刚醒过来的机械幼虫捂在了他掌心之下。
尽管隔着防护手套,他却能感受到那只幼虫正在拼命挣扎,这让路远寒不禁挑起了眉,一只机械生物,竟然也有这么强的求生欲望吗?然而它再怎么殊死搏斗,却也没能逃出那人的束缚,振翅的幅度逐渐微弱下去,直到它重新陷入休眠。
整座溶洞的共振终于停了下来。
直到此时,科考队才算是松下了一口气,他们满面惊魂未定,险些以为真要看着蜂巢下那些机械幼虫冲出薄壁,它们体型虽然小,数量却非常之多,倾巢而出时必然会给人以极强的威胁感。
“多亏了你,加西亚……”
列维·霍奇森教授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他已经关上了检测仪的震动模式,刚经历了那样的事,教授整个人难免显得疲惫,只是他们都很清楚——不找到瑞德·维尔尼亚的下落,影臣就不能返京复命。
那是帝王赐下的任务,亦是悬在他们头顶的一把利剑,危险得让人感到脖颈生寒。
“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而已,教授。”
路远寒在列维·霍奇森教授面前颇有礼貌,然而他的目光却像是刚杀完人一样犀利,警告着对方不要忘了他们的任务。
年轻的黑撒斯伯爵非常俊美,从头到尾都表现得优雅、得体,却有着让人不容置疑的威势,列维·霍奇森的肩膀不禁微微一颤。就在这时,路远寒已经打开手掌,靠到教授身边,将那只机械幼虫放入了带有隔绝层的封装盒中。
他垂下视线,封存异种生物的动作非常小心,只有和他耳鬓厮磨的影臣才能听到那人的声音:
“带着他们继续前进……这是命令。”
第243章 禁地(8)
早在飞行器落地前, 两个影臣就已经私下里碰了一次面,因此他们都很清楚,路远寒才是这次行动的主导者, 而列维·霍奇森教授只是陛下派来协助他隐藏身份的帮手, 需要绝对服从他的命令。
年轻人的话语就像一把沾着毒药的利刃。
列维·霍奇森教授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安抚着科考队内部的情绪。
“刚才的蜂巢异动引起了整座溶洞的共振。”他颇为严肃地解释道,“现在原路返回的话, 不仅要面对矿道的气体泄漏, 还得防范着那些具有致幻性的丝线, 而它的危险程度……大家都看到了, 我的意见是——再往下探索一段时间, 通常情况下,开采公司都会在矿井底部修建紧急通道, 以防无法逃生。要是能找到那条通道, 我们想必就能安全地离开了。”
教授的分析不无道理, 科考队的其他成员逐渐接受了这个提议。
医疗官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路远寒身上, 从韦斯利的矿石过敏, 再到列维·霍奇森的决断,他总觉得这些人在有意隐瞒着什么。
最值得怀疑的就是那位伯爵阁下,那人置身事外,却又以一种非常微妙的方式插手着事情发展。医疗官不禁想道, 但他不过是个被选中的学生而已,怎么可能将汉密尔顿家的三公子和科考队都掌控在自己手下……那岂不是太可怕了?
就在这时,当事人不经意扫了他一眼。
他的视线并未停留, 轻飘飘滑了过去, 那种毫不带有感情的态度让医疗官觉得自己并非活人, 而是一块正在呼吸的雾钢银。
值得庆幸的是, 科考队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一例减员,尽管他们在精神上受到了不轻的折磨,体力却还能再撑数个小时,而且弹药、氧气罐等物资储备也都非常充裕,不会发生紧缺的情况。
在列维·霍奇森教授的引领下,他们继续往前探索着,很快就远离了那座机械蜂巢。
半小时后,科考队到了雾钢银矿脉消失之处。
他们已经接近溶洞尽头,附近骤然出现了一条充满锈色的地下河。
那条河流的表面毫无波纹,在探照设备的灯光之下,众人能看到河底沉着大量齿轮骸骨——那些金属隐隐闪出了黯淡的色泽,既像某种报废的机械装置,又像是兽类的前蹄、心脏等器官。
不仅如此,还有层冰冷、黏腻的液体飘散在骸骨周围,它们浮出水面,就像死人胸膛下蜿蜒而出的血液,以至于空气中充满了机油的味道。
对于这条地下河,没有人想踩进去试试。
然而斥候在附近转了几圈,也没有找到矿道出口,那些厚重的岩壁就像一堵不可逾越之墙,以深黑色的眼睛望着科考队众人。
显然,他们只有到了河岸那边,才能前往更远的地方。
现在他们面临着一个问题,那就是怎么渡河。
这条地下河看起来虽然不深,但液体状态已经凝滞得接近静止,殷红的水面下就像浮出了死神的微笑,让人毫不怀疑它的危险性,更何况没有一个人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
路远寒站在了岸边。
他的鞋尖划过地面,将一块碎石踢进去测试,随着硬物落水的声响,只见那块石头竟然被河水“咬住”缓缓下沉,转瞬就消失不见,就仿佛它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石头尚且不能幸免,更何况是他们这些背着勘察设备的人呢?
经过路远寒刚才的测试,科考队瞬间意识到,这条河流的黏着力远比他们想象中更强。但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所有人面色凝重——在没有任何载具、亦没有防护措施的情况下,让谁第一个下水尝试,成了炙烤着他们的难题。
路远寒的视线落在了韦斯利身上。
他在将对方炼制成活尸的时候,就已经对剥离下的皮肤做了防腐处理,按道理来说,此时的汉密尔顿少爷应该是科考队中最耐受生物腐蚀的一个,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直到现在,他还没有解除对韦斯利的控制。
路远寒很快就发出了指令,接收到他的意思,面色惨白的青年微微颤抖几下就走了过去,没想到那个性情跋扈的少爷竟然会挺身而出,科考队其他人一时间都显得有些诧异。
一滴汗顺着韦斯利的脖颈滑了下来。
他表现得颇有些不情愿,却又没办法违抗施术者的命令,只得一步一步靠近了那潭幽光,就在韦斯利的鞋尖触碰到岸边平静的水面,即将陷下去之际,河水突然沸腾了起来。
霎时间浪花飞溅,犹如一道又一道离弦之箭,那种激烈的变化吓到了所有人,韦斯利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就被路远寒按着肩膀拽了回去。
他只是打算用手下这具活尸探路,却没想真让对方送死,造成无谓的牺牲。
那阵飞流并没有持续太久,只见潮水逐渐退下,河面上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倒影,科考队众人定睛望去,但那里照出来的并不是他们,而是别的队伍。那些人身着帝国军服,随身配剑,以一种极为忠诚的姿态簇拥着走在最前面的领导者……路远寒不禁想道,就像曾经失踪的护卫队。
看来前面那人就是瑞德·维尔尼亚了。
尽管河水中的影像非常模糊,并不能确认那位皇子殿下的面容是否和报道上一致,但现在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路远寒推断着,护卫队曾经路过此地,不知道出于何种缘故,他们的行踪被河水记录了下来,只是有一点让人感到疑惑——外面的报道声称皇子殿下无端失踪,然而现在看来,这些人行为举止之间毫无紧张、慌乱等情绪,并不像是遭到了袭击。
这样一来,事情就很值得玩味了。
但那不是他应该关心的,作为影臣,他们需要做的就是为陛下尽忠。路远寒的视线微微闪烁,他注意到,有几块废弃的机械装置因为刚才的变故浮上水面,金属的光泽让他心念一动。
“教授,那或许可以作为我们过河的工具。”
路远寒开口说道,他知道列维·霍奇森教授随身带着学院下发的一系列高科技产品,其中就有带攀援爪的钩索。
列维·霍奇森教授立刻反应过来,他从工具箱中取出钩索装置,其中一端交由斥候等人进行固定,另一端则从他掌根下飞射而出,金属的冷光在空中转瞬即逝,随着咣的一声,钉在了距离最近的那块机械表面。
只是那具报废的机械骸骨太过沉重,即使耗尽一整支科考队的力气也难以拖动。
在这种情况下,列维·霍奇森教授改变目标,将钩索重新钉在了那些看起来轻薄、易于转移的金属板上——这一次他们成功了。
沾有锈痕的金属板缓缓漂到了他们面前。
作为负责勘探情况的成员,斥候自然是最先上去的,见他的腰背只是微微起伏,并没有翻进河水中,科考队紧悬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列维·霍奇森教授走了上去,紧接着是医疗官等人……最后是路远寒。
他们分成了两批,站在不同的金属板上,以此保持脚下平台不会忽然倾翻。
在所有人都涉水后,列维·霍奇森教授将钩索的攀援爪抛向了对岸,这一次他用了最大力道,金属装置猛然射进岩壁中,随着教授逐渐收紧绳索,那根紧绷的钩爪终于将他们带到了河岸另一边。
“——咔哒!”
路远寒调亮了手上的探照灯。
没有了雾钢银矿脉散发出的光泽,地下河彼岸的黑暗变得更为浓重,空气中弥散着带有腥味的湿气,细微的水滴凝结在防护外套表面,就像要将他们逐渐吞噬一样。
好在他们的带队者并不是一个容易感到慌乱的人,整支科考队都跟在列维·霍奇森教授背后,直到他停下脚步。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场景属实让人震撼。
在那充满无数裂缝的岩壁之上,赫然照出了一面巨型爪刻壁画,就像有某种庞然大物曾经伏在这里,用其锋利的兽爪一道一道刻下那些血色痕迹,它……又或者它们,以精湛的技艺描绘着人类跪拜犬首雕像的场景,那座雕像悬于其上,眼睛下渗出的黑气让人不寒而栗。
“难道说……曾经有一个文明建立在帝国的边境线下?只不过人类顺着泄露的矿脉挖掘下来,才触动了那些异种生物的注意。”
列维·霍奇森教授不由得喃喃自语着。
众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他们顺着壁画的脉络看清了上方那座蔑视着一切的犬首雕像。
祂毫无情绪,裂化出来的八只手覆盖着黑色鬃毛,瞳孔幽幽泛光,犹如审判着下面那些跪拜者的罪恶——只不过壁画底部刻着的铭文不是在漫长的岁月中被侵蚀、刮毁,就是用一种模糊而狂乱的笔触记述着内容,科考队中懂得翻译异文的记录员不在这里,他们也就无从得知那是什么意思。
显然,那座犬首雕像的位格非常之高,仅是望着壁画中塑造出的形象,科考队一行人就已经受到了不小的精神压制,表现出头晕、盗汗等迹象。
路远寒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壁画。
很快他就发现,在那雕像的兽尾之下有着一行碎屑飘落的痕迹,从那层粉尘的颜色不难判断出,它是最近几个月才出现的。
再结合科考队在河水中看到的影像,路远寒认为,皇子殿下的护卫队很有可能从这里经过,继而进入了更深的地方。
片刻后,他的想法得到了验证。
科考队没有再将注意力放在那引人癫狂的壁画上,而是顺着岩层走到了头,此刻,他们面前出现了岔道,两条道路同样黝黑、阴冷,它们的区别就在于左侧飘来一股充满血气的腥臭,而右边传来了低沉呜咽,就像从猛兽喉咙中发出的嘶吼。
列维·霍奇森教授看起来有些惊疑不定,无论他将检测仪朝向哪一边,显示出的信号数量都没有变化……但那怎么可能?
面前的路就像是通往深渊一样神秘莫测。
路远寒朝着旁边转过视线,他看到韦斯利微微躬下了腰,那位少爷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似乎又想吐出点金属物质,很显然科考队越下到矿井深处,他受到的影响就越严重——在路远寒看来,韦斯利就像一个能感知到周围磁场变化的探测仪。
只不过这个探测仪需要驯服而已。
路远寒勾了勾指节,谁都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然而韦斯利却像是着魔了似的,汉密尔顿少爷的手掌猛然磕在灯壳上,霎时间割破了皮肤,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人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殷红的血液顺着伤口渗了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那滴血竟然悬浮在空中,形成了一条指向下方的血线。
第244章 禁地(9)
韦斯利的血液仿佛被某种力量指引着, 飘向了左边那条散发着腥气的通道。
即使反应再迟钝的人,这一刻也察觉到了他身上的端倪,毕竟受到影响的不只是韦斯利·汉密尔顿——他们越靠近黄沙之下的禁地, 就越感觉喉咙干涩, 细密的痒意顺着呼吸道攀了上来,仿佛真如酒馆老板所说,颈骨下即将长出一截硬化肉瘤。
但这种症状还在初期, 并不像他们见到的沙喉症患者那样骨头隆起, 就连喘一口气都非常困难, 到最后只能窒息而死。
毋庸置疑, 韦斯利是他们之中症状最严重的。
谁都没有说出自己身上的异样, 每一个人却都默契地顺着那条血线走了过去……浓重的腥气已经盖过了科考队的薄荷油味,就像游动的蛇、像飞虫一样直往人鼻腔里钻, 让他们不得不放轻呼吸频率, 以免被熏得头晕眼花。
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 路远寒面上浮现出了一个瘆人的微笑。
事实上, 韦斯利就像他为科考队量身定制的诱饵, 年轻俊美的黑撒斯伯爵居于幕后,每一次路远寒控制着他手下的活尸表现出异常,都是在进行服从性测试——测试这些人能容忍到什么程度,一遍又一遍, 直到他们逐渐习惯了路远寒的试探,就再也来不及逃出那人的掌控了。
这条通道并没有科考队想象中那么漫长。
机械表上的分针刚走过第十圈,列维·霍奇森教授就带着众人停下了脚步。
可以肯定的是, 他们已经到了矿井底下非常深的地方, 那些采矿工人留下的尸体、脚印等痕迹变得寥寥无几, 一切可循的线索在某个位置戛然而止, 就仿佛那背后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想到克罗德的工作日志,科考队一行的心情不禁沉了下去。
毕竟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极有可能是那些异种生物,虽然两名武装人员满身肌肉,手下持着的连射枪也是帝国出产的最新型号,能够应付得了一系列突发情况,但对于未知的恐惧感还是让众人不禁悸动着,打颤的瞳孔也随之而微微缩小。
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情,他们到达了矿井底层。
尽管经过长时间的损耗,照明灯的光线在一定程度上有所减弱,无法覆盖到每个角落,但他们仍然看得非常清楚——就在科考队面前的开阔地带,那座巨大的空洞中央矗立着一座青铜犬首雕像,它高约八尺,四蹄着地,金属铸造的面庞与壁画上的存在极其相似,却又有着细微的差别。
而它口中衔着一柄帝国制式长剑,剑刃上覆盖着薄灰,握柄处刻着非常小的字样,似乎正是那位皇子殿下的尊名。
但那座雕像并不是最引人注意的。
因为……地面上铺满了无数具人类骸骨,他们匍匐在地,犹如朝拜着某种存在的虔诚信徒,从磨损的小指骨下还能看到曾经开采雾钢银的一片痕迹。
毋庸置疑,无端消失在矿井下的工人都汇聚在此。路远寒观察到,他们的面部轮廓已经模糊,每具尸体的天灵盖都被打出了一个又一个黝黑的窟窿,钻孔的位置非常标准,就像被拿来练手的试验品,即使报废了也不会有人觉得惋惜。
——是谁替他们打下了这些孔洞?
望着青铜雕像下密密麻麻的尸骨,科考队众人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眼前所见已经超出了他们能解决的事端范围,毕竟这支队伍的任务是实地考察,而不是替帝国政府收拾烂摊子。
好在截至目前,他们还没有看到过一只异种生物的影子。
但同样地,也没有瑞德·维尔尼亚的下落。
尽管那些骸骨已经风干,他们遭受过的事却还是让旁观者感到了一阵头皮发麻,那种行径属实残忍到了极点,韦斯利·汉密尔顿倒是有被人凿开头盖骨的经历,遗憾的是他本人并不记得,更不清楚加害者就潜伏在自己身边。
路远寒静悄悄眨了一下眼睛。
已经没有更深层可供他们调查了,若是列维·霍奇森教授所说的逃生通道真的存在,它必定就隐藏在这层范围内。
正在科考队分散式搜索出口之际,路远寒转而盯上了那座雕像。作为影臣行动的负责人,他必须要确认被它衔在口中的是不是瑞德·维尔尼亚的佩剑,哪怕那位殿下已经死透了,连撮骨灰都没能剩下,他也得将对方的遗物带回去复命。
当然,这并不是在诅咒尊贵的皇室。
路远寒借到了教授的钩索装置,他使用的动作熟练得像是训练了上千遍,金属爪簧在那修长指节下没有一秒的停顿,转瞬就被抛了出去,缆绳在空中飞旋几圈,紧接着缠住了那把剑的握柄。
他收紧手臂,目标物体就顺势滑了下来。
然而就在佩剑被取下的一瞬间,原本死寂的雕像动了。
路远寒霍然抬头,只见雕像比蟒蛇更狭长的瞳孔中猛地释放出了杀意,随着犬眼亮起红光,整个矿井都开始了震动,那种剧烈的、簌簌落下碎石的幅度就像要引起多处坍塌一样。
“轰隆隆——”
倏然,矿洞下的岩壁裂开了数道缝隙,那阵巨响瞬间引起了科考队的警惕。
灯光照射在飞尘激扬的源头,只见钢铁落下,四只浑身泛着银光的机械猛兽从裂缝中爬了出来,它们有着藏獒的外型,胸膛下镶嵌着心脏的位置隐隐流露出一阵高温特有的赤色,似有岩浆在内涌动,蒸汽喷吐的声音就像是犬吠。
咔嚓、咔嚓……从它们关节处发出的齿轮摩擦声听起来非常熟悉,科考队判断出,这就是那些在矿井下层逡巡着的异种生物。
但那真的能称之为生物吗?
列维·霍奇森教授已经明白了检测仪失灵的原因,那些异兽根本就没有正常的体温、脉搏、心跳频率,当然不会发出能被侦察到的生物信号。
就在那几只獒卫猛然扑来之际,武装人员拉开保险栓,将一颗手雷扔了过去,没想到它们虽然体型庞大,却有着非常敏捷的应变力,机械獒卫侧身躲过了爆炸,霎时间红光冲天,纷飞的火星顺着岩壁落了下来,照出那些人面上惊恐的神情。
他们下意识四散而逃。
两名武装人员一边持枪扫射,一边掩护着队友后退,然而弹壳撞在机械獒卫表面,倾泻如雨,却没能对它们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金属划过的声音只是放大了他们内心的恐惧。
“别停下!声音能分散它们的注意力!”
列维·霍奇森教授的低吼让两人精神一振,正如对方所说,激烈的枪声下,机械獒卫没有再追逐那些远离他们的队员,只是要继续下去,他们就注定要撞上那些散发着蒸汽的庞然大物。
就在这时,攀援爪骤然飞了过来。
路远寒刚才将那把佩剑拿到手,已经看清了上面刻着的R.V字样,钩索从他手下急射出去,霎时间套紧了一头机械獒卫的脖颈——它们似乎对金属物品极为敏感,竟然放弃那两个武装人员,转头朝着青铜雕像下的年轻人狂奔而来。
他一瞬间就捕捉到了这个特征。
面对狂啸奔腾的巨兽,路远寒却毫不显得慌乱,他绕到雕像背后,顺着微微弯曲的边缘攀爬而上,他的速度远比机械獒卫要快,不过几秒,就登到了犬首上方,从高处俯瞰着底下发生的一切。
值得庆幸的是,机械獒卫们隐隐忌惮着那座雕像,并没有直接对他发起攻击,只是盘旋在下,从喉咙中发出一阵又一阵急躁的低鸣。
被他缠住的獒卫转头咬断了金属钩索。
假如路远寒只是一个毫无背景的普通学生,列维·霍奇森教授说不定会将他抛下,但他出身显赫,不仅是刚受封的黑撒斯伯爵,将来必然权势滔天,还是一个领了陛下任务的影臣,能找到瑞德·维尔尼亚的线索就在他背后那把剑上。
无论如何,加西亚·安东尼奥都不能死。
列维·霍奇森教授想到这里,视线已然变得一片阴冷,他毫不犹豫地引爆了硫磺炸弹,将正在冒烟的弹药扔了出去——那是他为了行动提前准备的犬类驱散剂,整个科考队仅有三枚,每一枚的造价都抵得上霍奇森教授半年工资。
硫磺弹的威力并不在于大范围杀伤。
随着那阵具有刺激性气味的浓烟一瞬间扩散开来,机械獒卫的蒸汽核心暂时瘫痪,它们的动作变得缓慢、干涩,关节处发出锈蚀般的声响,像是失去了辨别敌人的能力。
趁此机会,路远寒从雕像上方一跃而下。
他毕竟是个肌肉健实的成年人,还背着科考队需要用到的各种工具,重量当然不会轻到哪里去。路远寒脚下那座青铜雕像原本就有些微微晃动,现在终于倾塌,带着一股猛烈的力道砸下去,压在了为首的机械獒卫背上。
霎时间,尘土飞扬!
随着机械獒卫的前腿像是坏死了一样不断痉挛,倒下的雕像轰然裂开,列维·霍奇森教授等人这才发现底座下竟然别有洞天,黝黑的缝隙下露出了一条向远处延伸的隧道。
谁都无法确认那到底是矿业公司以前修建的逃生通道,还是一条通往深渊的死路,但很显然,他们现在别无选择。
趁着机械獒卫还没有完全爬起,列维·霍奇森教授率先冲进了打开的洞口,其次是剩下的队员,众人跳入隧道滑行逃生。那条狭窄的甬道就像一截裹着黏液的肠子,他们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就在重力作用下被运输了出去,如同一颗又一颗逐渐溶解的胶囊,防护外套逐渐沾满了灰。
他们在隧道中快速穿行,滑过拐角时不可避免地磕碰出了一身淤青,直到所有人满身疲惫,这场惊险的逃生才停了下来。
好消息是,隧道尽头铺着一条通往高处的攀爬梯,凛冽的寒风顺着开口刮了下来,科考队众人就像置身于被打通的井底,他们扬起脖颈,甚至还能看到那轮悬于犬域上方的血月。
只要顺着梯子爬上去,他们就能离开了。
但坏消息是,有个武装人员不见了,他似乎是在某个岔道口和科考队失散的……又或者那些机械獒卫追了下来,猛兽撕咬着他的小腿,将那人硬生生拖回了属于它们的领地。
列维·霍奇森教授对着隧道叫了几次他的名字,却都没有得到回应。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人愿意为了同伴过多停留,更不用说返回寻找。毕竟他们自己的性命更重要,而那些机械獒卫展现出的恐怖力量让人感到一阵毛骨悚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撕开他们背后的隧道,让科考队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放弃了那名队员。
阴霾笼罩着每一个人的内心,科考队从隧道下出来后,才发现他们竟然已经到了帝国设置的边境线上。
“呼呼——”
狂风吹着沙砾飞旋、游走,夜间骤降的温度冻红了所有人的鼻尖,就在科考队视线朝着的方向,隐隐有无数道黑影潜伏在远处的地面上……那些东西的眼睛在月色下泛着一种幽光,看起来毫无变化,又像是以缓慢的速度靠近着他们。
没有人想在这种情况下进入犬域。
好在帝国设下重兵巡守的哨站就在科考队背后不远的地方,灯塔的光线覆盖了邻近一片区域,他们满身疲惫,赶紧回到了人类领地。
列维·霍奇森教授随身携带着出关文书,那上面盖着管理部门的公章,鲜红的批示就像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检查过证件后,满面警惕的哨兵才将他们放进了防线,紧接着又降下边境大门,将一切异种侵入的可能都隔绝在外。
然而科考队并没有松懈下来。
因为帝国边境线和尘缘镇还有着十里之遥,漫天飞沙簌簌刮下,倾洒在磨损严重的外套边缘,每一个人都保持着精神紧绷、面色凝重的状态,直到登上装甲车,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他们才感觉到了一丝安全。
对于那个无法归来的队员,列维·霍奇森教授只能表示默哀。
他们强撑着赶了一夜的路,眼睛下的红血丝已经到了吓人的程度,几乎刚沾到枕头就睡着了……因此谁都不曾注意到,紧闭的车门倏然打开缝隙,一个模糊的影子滑了出去。
狂风吹起了路远寒的发丝。
他站在镇外的沙丘上,眺望着那轮血月掩盖之下的禁地,持着的追踪仪正隐隐发烫——那位皇子殿下还活着,但已经靠近犬域中心。
第245章 禁地(10)
韦斯利·汉密尔顿很不对劲。
医疗官观察他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这位挂着随队考察名号的财阀公子表现得不太正常,有时候他性情蛮横,连别人呼吸都觉得妨碍到了他, 必须推搡起来, 将汉密尔顿之名发挥得淋漓尽致,有时候则像是……截然相反的另一个人。
距离科考队进入犬域已经过去了三天。
在此期间,他们并没有遇到真正意义上的危险, 科考队乘坐的那种军用型装甲车非常坚固, 不仅具有攀爬、越野等多种功能, 装载了填满弹药的武器台, 表面上还覆盖着一层特殊物质——那是帝国理工学院研发出的最新材料, 将车辆在阳光下的反射率提升到了一定程度,从而呈现出与环境接近的外表。
得益于那层伪装, 他们行进得颇为顺利, 并未引起大规模兽群的注意。
不得不承认的是, 犬域的景观非常独特。
它的地貌以荒漠和高地为主, 随处可见巨大的兽类骸骨掩埋在黄沙之下, 植被稀疏,除了风滚草以外,仅有的那种树木也极为高瘦,它们像是无数颗渗下血痕的钉子, 簇拥成了夜幕下一片深邃而黑暗的森林,不仅如此,里面还布满了猎犬唾液滋养出的发光苔藓。
每当血月升起, 就会有数道黑影徘徊于此。
那些东西看起来像是人, 却又有着数排兽牙, 散发着腐臭气息的尾巴从背后垂下, 若是顺着鬃毛一根一根捡起来,就能听到他们发出哀怨的叹息。
记录员带着本他重金购得的残卷,还在不断完善具体内容,里面有不少关于犬域的情报,其中一页就提到了哀悼之犬。
那实际上是一种半兽化的人类,由误闯到犬域中的倒霉鬼转化而来。与沙喉症患者不同的是,他们永远迷失在了那片禁地中,由于陷得太深,才逐渐被血月下的神秘力量同化,成为了一种无家可归的畸变物。
好在哀悼之犬并不具有强烈的攻击性。
科考队向着犬域深处一路行进、观察,将搜集到的异种生物情报记录下来,并加以整理,作为任务结束后需要提交的材料。
在列维·霍奇森教授的带领下,他们表现得非常谨慎,并不会在动物们捕猎的时候靠近,就像一双沉默、隐忍的眼睛,即使猛兽无意间瞥到远处的车队,也只会以为那是蛰伏在黄沙之下的蝎子,继续撕咬利齿下血肉模糊的猎物。
除了那些尾随着科考队的灵缇。
它们是在车队刚离开边境线的那天跟上来的,这些生物体型狭长,呈现出半透明的颜色,每到夜晚就出现在科考队后面,灵缇们穿梭在树影之间,若隐若现,像是月光下一阵飘渺的雾气。
科考队的人起初还有些戒备,但他们很快就发现,那些灵缇并不会攻击车队,它们在背后追逐着侵入者,似乎只是为了传递一种警告。
——离开此地!
瑞德·维尔尼亚的下落尚且不明,列维·霍奇森教授当然不会带着队伍中途折返。
他发现,只要在夜间休息的时候生起篝火,那些雾气化的灵缇就不会再靠近车队,这种驱逐方式被他记了下来,列维·霍奇森教授每晚都会派一批人值守在篝火旁边,让他们轮流替岗,监察附近的情况,保证着整支科考队的安全。
正因如此,医疗官才发现了韦斯利的怪异。
汉密尔顿少爷的皮肤看起来非常细腻,有种异于常人的苍白,就像在某种防腐剂中浸泡过一样,呈现出瓷釉般的光泽……医疗官很多次想给他做个检查,却都被对方以各种借口拒绝了,韦斯利闭门谢客,医疗官也不能强闯进去,抽一管他的血液样本用来检测。
更让人觉得诡异的是,韦斯利仿佛感知不到正常的温度。
寒风呼啸的晚上,温度计上显示的数字已经跌到了零下,科考队其他人都裹在加厚的被褥中冻得打颤,他却敞开衬衣,露出一截毫无血色的小臂,整个人苍白惨淡,若无其事地站在冷藏柜前翻找着吃的——即使是别人刚炙烤出来、还冒着滚滚热气的食物,韦斯利也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医疗官看着他的嘴唇被烫出了一串细密的血泡,只觉得触目惊心。
他在某个深夜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那时候轮到医疗官、韦斯利、路远寒等人进行值守,队员们围坐在篝火旁,盯着荒漠上任何值得怀疑的迹象,他们嘴唇发干,呼出的白汽凝结成了一阵雾水。
医疗官的位置就在汉密尔顿少爷身边,他用余光观察着对方,从韦斯利略微突起的颧骨一直扫到小拇指,不放过任何细节,试图找到同伴心中有鬼的证据。就在这时,韦斯利忽然僵硬地转过头,他的瞳孔黑得近乎看不到眼白,视线落在医疗官身上,静静维持了一阵,才开口说道:
“你的心跳声……好吵。”
就在众人毛骨悚然之际,队伍中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
医疗官看到,韦斯利面部肌肉倏然抽动了一下,那种恐怖瘆人的神情霎时间消失不见,紧接着,他就沉默地低下了头,紧绷的肩膀也随之松开,像是疲惫地睡着了。
那怎么能让他放得下心?
他不是没有举报过这件事,提出韦斯利身上存在的种种疑点,但列维·霍奇森教授对此视若无睹,而剩下的人又无条件服从着他的指挥,什么都没有说,这让医疗官颇为抓狂,感到全世界只有他一个察觉到了那人的怪异。
医疗官决定跟踪韦斯利·汉密尔顿。
今夜值守的名单中并没有他们两个,医疗官特意提着箱子上门,一边为韦斯利同辆装甲车的伤员看病、更换绷带,一边观察着他的怀疑对象。
那位少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整个人背部绷直,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偶尔似有所觉地转头瞥一眼,医疗官却已经低下头处理着伤口,伪装得非常好,并没有让对方察觉到他的窥视。
倏然,韦斯利翻身下了床,他表现得像是要出去上盥洗室,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医疗官收起替换下来的沾血绷带,对那名伤员说道:“好了,记得按时涂药,忌服刺激性的食物。”
他匆匆跟上韦斯利,已经走到了这辆装甲车的出口,然而门板倏然打开,却露出了一张让医疗官意想不到的面孔。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科考队的斥候。
斥候之所以会来找医疗官,是因为他受到犬域的力量影响,整个人表现出了强烈的不适,需要对方为他注射抑制剂。
就在医疗官停下来跟对方交谈之际,韦斯利·汉密尔顿已经从他视野中消失了。
随着科考队深入犬域,探索着这片充满秘密的禁地,队员们的犬化症状也变得越来越明显,他们的伤口下逐渐长出了鬃毛,偏好带有血丝的生食,为此,医疗官会定期给每一个人注射月光苔藓提取液,用来抑制他们的异化特征。
斥候负责着整支队伍的侦察工作,经常潜伏在外,难免会接触到一些充满危险的环境,因此他受到的影响也最严重。
为科考队成员看病是他的职责,见状,医疗官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带着斥候回到了他原本在的那辆车上。他的指节划过锁扣,打开医药箱,却发现了一件重要的事——他忘记将那些月光苔藓提取液的分装瓶放在哪里了。
医疗官翻找一阵,才在置物架下层摸到了所需的那种药物,他动作熟练地打开封盖、消毒,为斥候进行了注射。
随着那种剔透的药物一股股输进血管,快速发挥着作用,斥候的神情逐渐不再那么痛苦,原本粗重的喘息也变得一片平缓,汗水顺着他的脖颈流下来,将整件外套都浸得湿透了。
“多谢医生……”
斥候道完谢后,就快步走下了装甲车。医疗官双手插兜,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正想找找忽然消失的韦斯利·汉密尔顿去了哪里,事情却在这时发生了。
走在前面的那人霍然停下了脚步。
医疗官疑惑地抬起了头,他看到斥候的肩膀微微抽动,像是在压抑着某种属于动物的本能,整个人忽然失控,竟然张开了嘴——从他喉咙中发出的声音已经不是人类应有的频率,更像是狼的嚎叫。
霎时间,那种极具穿透力的声音激荡开来,不仅惊动了科考队剩下的所有人,还传出极远的距离,在荒漠上犹如一阵凄厉的尖啸。
“把门关上!”
随着声音落下,列维·霍奇森教授面色骤变,众人迅速回到装甲车内部,猛地关上了门,就连正在嚎叫的斥候也被几名武装人员按着肩膀,用束缚带紧紧绑在了床上,只能从同伴指缝下发出一阵微弱的呜声。
但是他们搭建的篝火还没有熄灭。
木柴劈啪燃烧的声响在死一般的寂静中被放大到了极点,他们紧张地屏住呼吸,就连心跳都降低到了近乎静止的速度……过了片刻,某种窸窸窣窣的声音盖过了篝火发出的响动,而且离他们越来越近,不断震颤着众人的耳膜。
列维·霍奇森教授动作幅度极小地揭起窗帘一角,透过钢化玻璃,他们看到了外面被吸引来的各种犬类,那些容貌恐怖的影子匍匐在沙地上,满眼寒光,像是潮水一般朝着车队蔓延了过来。
医疗官不禁感到了头皮发麻。
就在这时,加西亚·安东尼奥的声音从他身边响起,就像一道缠绕着犯人脖颈的绞索,显得阴鸷而又危险:
“多有趣啊,它们之间也有着层级划分。”
第246章 禁地(11)
医疗官转过头, 看到了黑撒斯伯爵那张脸。
加西亚·安东尼奥平时看起来颇有亲和力,一双美丽的眼睛望着人时总是带着笑意,让人觉得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恼火, 然而模糊的火光落在他的鼻梁上, 顺着骨头打下一层阴影,像是溅上了满面的血,平静的口吻让听者感到不寒而栗。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医疗官下意识退后半步, 那人却一点不介意他警惕的行为, 转而说道:
“既然它们有着尊卑之别, 那应该也有明确的社会分工, 就像人类一样……生产、搬运、制造、管理等部门各司其职, 我们前面见到的那种机械獒卫,说不定就是它们中具有高级智慧的阶级之一。”
路远寒的话引起了科考队的深思。
随着话音落下, 他们望向玻璃, 仔细辨别着外面的情况, 发现路远寒说的一点也没有错——那些猛兽行动时并非毫无秩序, 它们按照种类划分出了不同群体, 权力低下的犬类亦步亦趋,紧紧跟随在中央几条血统纯正的大狗身后,就像一群簇拥着主人的护卫,不敢有丝毫僭越。
这个发现不免让人震惊, 毕竟谁都没有想过帝国之外还有其他异种文明。
假如科考队面前这些犬类当真是一批有组织、有纪律的士兵,那他们作为擅闯的外来者,会有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想明白的人已是满面冷汗。
那些犬类还在逐步靠近, 以两方现在的距离, 科考队的成员能清楚看到它们耸动的鼻尖, 隐约挂着肉糜的锋利牙齿, 腿根下发达的肌肉赋予它们一种掠食者的压迫感,围过来的不仅是鬣狗、灵缇,还有无数种众人叫不上来名字的猛兽……那种黑压压的气势就像海啸,流露出一种天然让人恐惧的威力。
尽管他们藏在装甲车内部,理论上说对方不可能一瞬间攻破那层金属隔板,但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多得让人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被绑起来的斥候仍在拼命挣扎。
见兽群只是逐渐围拢而来,并没有直接攻击车队,列维·霍奇森教授悄无声息地放下了窗帘,科考队全员神经紧绷,谁都不敢发出一下过重的呼吸声,以免引起外面那些狂犬的暴动。
直到半分钟后,这种僵持终于被打破。
“——砰!”
最前面那条鬣狗撞在了门板上,霎时间头骨碎裂,发出极为沉重的响声,溅出的一片血痕顺着金属滑落而下。
那种充满腥气的味道就像引诱剂,随着狂风呼啸,一瞬间飞扬到非常远的地方,让所有蹲守在旁边的犬类都闻到了血气。
垂死的鬣狗腿下打颤,嘴部还吊着一丝微弱的气息,猛兽们就已经两眼放光,属于异种生物的进食本能让它们腾跃而出,朝着那道鲜血淋漓的门扑了过去。
在它们一次又一次的猛然撞击过后,门板逐渐扭曲变形,连带着装甲车内部也在隐隐震颤。
显然,那些异种生物已经察觉到了里面藏着东西,再隐藏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它们迟早会撕开面前这道屏障,杀到装甲车内部,到了那时科考队想要处理情况就太晚了。
电光石火间,列维·霍奇森教授已经做出了决断,他下令一个人去前面的驾驶室开车,两个人启动武器台,剩下的队员竭尽全力看好大门。
路远寒就是负责武器台的队员之一。
透过装甲车配备的潜望镜,他能看到那些高速移动着的黑影。它们满身腐烂,露出的獠牙将近数寸,但这个临危受命的年轻人没有表现出一丝慌乱的情绪,只见他视线冷静,肌肉紧绷,整条手臂压着操作杆,将其猛地推到了底。
霎时间,银光掠过,覆在路远寒手背上的鱼骨链重新落下,狂啸着射出的炮弹也轰在了兽群中央,将门板前那几只鬣狗炸得血肉飞溅。
“嗡嗡……”
随着履带转动的摩擦声倏地变大,整辆装甲车猛然冲了出去,以吨量级计重的底座碾过纷飞的火堆,沙砾飘扬如雾,那些被搅进钢条中的野狗,就只有血肉模糊一个下场。
众人的肾上腺素在此刻增到了峰值。
在他们这辆装甲车的带领下,整支队伍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位于驾驶室、武器台前的队员彼此配合着,远处传来群犬奔腾的声响,灵缇的残影在密林间快速穿梭,它们的吠叫形成一阵声波网,精准锁定了科考队的位置。
路远寒的指节紧攥着握柄,他转动潜望镜,看到几只浑身滴下腐蚀黏液的怪物从地底破土而出,直取吊在队尾的那辆车。
装甲车的制动性虽然强大,但他们前进的速度毕竟没有那些犬类快,猛兽们转瞬就追了上来,狂吠不止,鬣狗钻头一样锋利的牙齿刺穿金属,将充满凹坑的门板彻底撞开了缝隙。
转瞬间,已经跃上来几只鬣狗。
守在门边上的武装人员早就提起警惕,在对方攻破防线的前一秒,弹雨倾泻而出,冰雹般劈里啪啦砸在了鬣狗背部,不说全部剿灭,却也靠着强大的火力将它们逼退了些许。
第一轮弹匣已经打空,就在众人填装弹药的间隙,鬣狗们冲了过来,外围的一个队员不慎被咬住小腿,伤口立刻被腐蚀得流下黑水,那种强烈的痛楚险些让他晕了过去。
科考队的核心成员都在这辆车上。
不仅是总指挥、记录员、医疗官等重要职位,就连那位汉密尔顿少爷也在——不知道是谁在关键时刻将他拎了上来。
医疗官垂下视线,他发现鬣狗并不往韦斯利那边扑去,内心越发怀疑同伴不是人,索性以自己为饵引诱了一只猛兽过来。就在鬣狗张开大嘴的瞬间,医疗官侧身闪过,他的动作非常微妙,刚好露出了背后茫然的韦斯利·汉密尔顿。
淌着黑水的犬齿咬在了韦斯利的手臂上。
在那种具有腐蚀性的液体下,韦斯利左侧的半条手臂都开始溶解,他的皮肤像是油水一样消散,露出了底下煞白的骨头。活尸本应没有痛觉,但内心的极端恐惧还是让他尖叫了起来:“啊——”
可疑的血色一晃而过。
没等医疗官看清楚韦斯利露出的肌肉组织,骤然轰下的炮火就扫在了那些鬣狗身上,将它们炸得荡然无存。
突袭到装甲车内部的鬣狗终于被清理干净,科考队成员得以松下紧绷的那根弦,而这一切都得归功于旁边的伯爵阁下。他控制着面前的武器台,就像握着一把见血封喉的长剑,每次出手都能将队员解救下来,那种雷厉风行的威势让人不禁怀疑……他读的真是异种生物研究系吗?
然而危险还没有解决。
刚才那些鬣狗只是先锋队,狂风顺着破损的门缝刮了进来,吹得众人满面通红,忍不住连打了数个喷嚏。灵缇们闻声而至,那些淡蓝色的幽灵紧贴在车队旁边疾驰,它们穿梭如影,掠过玻璃时能看到一阵逐渐散开的薄雾。
就在这时,周围忽然出现了无数个科考队成员的倒影,他们有着和本人如出一辙的面庞,就连损毁的外套和伤口都被完美复刻了过去。
影子们面无表情,手持利刃,就像一群本不应存在于世界上的错觉,竟然穿过装甲车的金属隔板,径直走到了他们面前。事情的离奇之处正在于此——即使用机枪扫射过去,飞驰的弹壳也只会穿过雾影,撞在那层屏障上,发出激荡的回声。
真实与虚幻的边界已然被撕裂!
更糟糕的是,影子的外表与本人非常相似,即使是朝夕相处的同伴也难以在第一时间辨别出来。
就在科考队往后退避的过程中,记录员不慎触碰到了自己的影子,他的手掌穿过雾气,胳膊上立刻浮现出了一片烫伤似的溃烂痕迹,那种惊人的疱疹瞬间扩散开来,像是有某种物质寄生在了记录员体内,正顺着血管流过他的每一寸皮肤。
那种感觉属实恐怖到了极点。
记录员神情发狠,立刻切断了自己的小臂,那截带血的手掌砸在地上,只一瞬间就滚出了数米之远,被门外的猛兽跃起来叼在嘴中,撕咬着啃噬殆尽。
望着记录员惨烈的伤势,没有人想成为下一个他,然而影子们无处不在,逐渐朝着他们逼来,整支科考队被困在装甲车内部,就像瓮中之鳖,只能满面绝望地等着死亡到来。
路远寒静下心来,此刻,他的思维完全隔绝了背后嘈杂的环境,像是沉浸在一片深不可测的海水中,以极快的速度不断下潜,将视野捕获到的影像逐帧分析,很快,他就注意到,那些灵缇似乎在避讳着什么——路远寒霍然转头,看到了科考队洗漱用的镜子。
看来它们畏惧着镜子。
路远寒得出结论,随即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只见黑撒斯伯爵猛地砸碎了他的机械表,碎片倾泻而出,每一片残缺的玻璃都折射着深红的月光,照向了那些异种生物的本体。
镜光所到之处,灵缇融化如蜡。
随着制造幻觉的细犬逐渐死亡,原本神情阴鸷、满面杀气的影子也在一瞬间变得透明,飞沙般消散不见,让那些胆颤心惊的队员放下了悬到嗓子眼的一口气,瘫软地靠上了装甲车内壁。
即便如此,他们也很难解决那些源源不断扑上来的猛兽,毕竟犬域最不缺的就是狗。
断裂的机械表划破了他的手背,血液顺着隆起的筋脉一滴滴滑了下去,路远寒摩挲着伤口,他的指腹沾上了浓重的红,那种冷静而专注的神情代表着他正在思考——是否要抛下科考队,让肆虐的触手将在场的所有人、所有兽类全部化作他的食物。
就在队伍即将被犬群淹没之际,荒漠倏然裂开,数只机械獒卫破土而出,露出了极为狰狞的一面。
那些巨型犬简直就像是怪物。
它们无差别攻击着所有犬类,镶嵌着齿轮的机械爪撕碎了鬣狗的腹部,蒸汽吐息灼烧着灵缇的躯体,霎时间血色飞溅,有了那些机械獒卫的加入,原本必死的局势瞬间得到了反转。
仔细观察之下,路远寒的视线微微一闪,那些獒卫所做不像是为了帮助他们,反而像是……高位者在处决劣等族裔。
背后传来的响动引起了他的注意。
路远寒转过了头,他看到绑着斥候的束缚带已经断裂,那人干瘦的胳膊往外鼓突,涨起的眼球也逐渐被血丝占据,他的喉咙剧烈痉挛着,发出的声音就像一阵垂死野狗的嘶吼。
显然,他的理智已经完全被犬域吞噬,此时剩下的只是一个癫狂的怪物。
在血月的影响下,斥候已经不再将科考队的人视作同伴,转而朝他们发起了攻击。他盯上列维·霍奇森教授,低吼着扑了过来,几名武装人员立刻将雇主护在了背后,只是没等他们开枪,脚下的地面倏然一震,整辆装甲车都倾斜了片刻。
那是因为机械獒卫的爪子碾住了履带。
斥候没来得及站稳,不受控制地滑向了门缝,路远寒趁机摘下已经毁坏的表,那道弧线飞驰而出,打中了目标的脚后跟。
他的行为无疑将那人推向了深渊,斥候瞬间倒了下去,被机械獒卫一口咬住其头颅,他的惨叫戛然而止,斥候脖颈断裂,但底下露出的不是正常人应有的血肉,而是一截缠绕着齿轮的金属脊椎。
“嗬……”
没等齿轮表面的血痕流下,他就彻底断了气,正在撕扯着尸体的机械獒卫忽有所觉,仰头望着夜幕中那轮高悬于空的红月。
血月渐褪之时,所有犬类停止了攻击。
在科考队一行的注视下,它们眼中的嗜杀欲望逐渐平息,不再追着车队狂奔,反而像是得到了某种命令似的集体退下,甚至拖走了同族尸体,遍是鲜血的沙地上只留下用爪挠痕迹刻着的一句话,又或者……一种警示宣言。
那种象形符号体系与壁画上残缺的铭文极为相仿,记录员此刻就在队伍中,他对照着那本残卷,将其逐字解读了出来:
——下次血月升起,轮到你们嚎叫。
第247章 禁地(12)
紧逼着科考队的危险终于得到了解决。
虽然那些猛兽已经离开, 逐渐远去的黑影掩盖在了漫天风沙之下,但科考队同样伤亡惨重——除了发狂的斥候以外,还有一组武装人员死在了群犬围杀之下, 他们连具骸骨都没能留下, 更不用说像韦斯利这样受了伤的成员。
他们找了一个远离兽群的停靠地点进行休整。
好在科考队成员的职业素养过硬,并没有因为刚才遭遇的险境就颓靡下来,就在此刻, 机械师带着人维修破损的车门和履带, 而后勤组煮了锅速食肉汤, 正在逐个车厢进行分发。
列维·霍奇森教授简单安抚完队员的情绪过后, 就拿着声波诱捕器走远了, 他手上那种仪器能够模拟幼犬哀鸣,吸引一些不具有攻击性、易于控制的小型犬进行观察记录。
不过片刻, 他的背影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科考队的人无暇考虑霍奇森教授到底去了哪里, 他们正忙着清理装甲车内散落一地的弹壳, 重新填满武器台的枪匣, 那些人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对于后勤组送到手边的肉汤,也顾不上烫不烫嘴了,端起碗就一口气喝了下去。
这种预制的速食品虽然比不上现做的新鲜,但胜在量大管饱, 在荒漠地区能吃上一口热气腾腾的饭,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体验。
“分完了吗?分完了就到下一辆车去。”后勤组的人对着同伴说道,“他们那边还有伤员, 教授特意叮嘱了要多加照顾。”
他们即将前往的正是韦斯利所在的那辆车。
随着几人逐渐靠近, 肉汤的香气飘了过来。韦斯利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 然而汉密尔顿少爷的表现却非常怪异——他竟然像是动物似的垂下脑袋, 用舌尖舔舐着自己裸露的臂骨。
倏然间,韦斯利顿住了,他咂摸着刚才尝到的那股机油味,发现自己的唾液变成了金属特有的银灰色,不禁感到了一阵发自内心的恐惧,瞬间汗如雨下,将那张脸衬托得越发惨白。
他不正常的行为被后勤组看在眼里,难免引起了同伴的抵触,那些人将盛着食物的汤碗往他面前一放,就匆匆走了。
望着飘在汤面上的肉屑,韦斯利却没有一丝想要进食的欲望。
就在这时,他的视野倏然暗了下去。
韦斯利霍然抬起了头,看到医疗官提着药箱站在他面前,那人看起来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说出的话却让人感到莫名其妙:“你……不是人。”
闻言,韦斯利不由得眉头紧皱,颇为恼火地骂了回去,一点都没有给对方留情面:“我不是人,难道你这个满面穷酸相的就是吗?”
“假如你真是正常人的话,为什么那些发狂的鬣狗不攻击你,又为什么……你的伤口出血量少得可怜?我已经观察你有一段时间了,你怎么解释这些天来自己的表现?”
医疗官说着就伸出了手,他毫不犹豫地将韦斯利的胳膊举了起来,露出底下隐约见骨的伤口。韦斯利听着他言之凿凿的一番话,不禁陷入了怀疑,难道自己真的像对方所说,早就脱离了正常人所在的范围。
但那怎么可能?
韦斯利此刻的神情阴鸷而又惶然,他一方面逐渐被医疗官列举的各种迹象说服,另一方面却又恐惧着得知真相。
对方却没有趁此机会打压他,反倒松开了手,沉思片刻后说道:
“我怀疑教授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支科考队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或许你、我,甚至是队伍中每一个人都被他骗了……汉密尔顿少爷,你也不想毫无所觉地走上死路吧?”
那碗肉汤隐约有些凝固了。
望着态度冷静的医疗官,韦斯利的面部闪过了一丝挣扎,似乎有所动摇:“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要你办一件事。”
见四下无人,医疗官终于表明了他的意图,压低声音开口说道:“很简单,汉密尔顿集团不是为科考队的行动注资了吗?理论上说,你也是赞助人之一,再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去试探霍奇森教授的态度,看他接下来是要继续前进,还是中止考察计划,带着队伍返回帝国边境线内。”
“事实证明,这次行动的危险性远超过了我们的预期,他若不是另有图谋,就应该考虑尽快撤离犬域,而不是带着所有人送死。”
韦斯利神情莫辨,若是以前的他,绝不会降尊纡贵听从一个医疗官的指挥,然而这地方荒无人烟,更没有汉密尔顿家那些上赶着奉承他、讨好他的仆人在,要想活下去,就只能靠他自己。
过了片刻,韦斯利咬着牙点了点头。
见韦斯利同意了他的计划,医疗官才开始替对方处理伤口。
这时候他倒是表现得非常敬业,先用酒精棉片清洗伤口表面的金属锈迹,切除和骨头黏连在一起的血痂,确保不会感染后,才缠上绷带,固定好了韦斯利受伤的那只手。
两人顺着列维·霍奇森教授的脚印找了过去。
此时天色熹微,正是凌晨气温最低的时候,教授并没有离开车队太远,因此没过多久,他们就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背影,只不过列维·霍奇森教授并非孤身一人,他旁边还有个身型颀长的男人。
察觉到那两人正在交谈,医疗官立刻停下脚步,转头示意韦斯利也尽量压低气息,跟着他逐渐潜行到对方附近一处较为隐蔽的树丛后。
“这地方太狭窄了,蹲着很不舒服。”
韦斯利屈下膝盖的时候忍不住低声抱怨了两句,医疗官顿时回头瞪了他一眼,那种冷硬的态度让他不自觉闭上了嘴:“嘘!你家里没教过你办事的时候要多点耐心吗?”
对于胆敢威胁自己的人,韦斯利内心本就憋着一股火气,他刚想说些什么,教授那边传来的声音就打断了两人的摩擦。
他们瞬间静下心来,紧接着屏住呼吸,就像观察着目标动向的猎人。
首先开口的是教授对面站着的那个人。
荒漠狂风呼啸,所剩无几的月光被岩壁遮挡,只剩他肩膀上的金纹徽章泛着一阵幽幽的微光,表明了他的身份——那位尊贵的伯爵阁下,加西亚·安东尼奥。
看清那人面容的瞬间,韦斯利瞳孔骤缩,对方带来的强烈压迫感仿佛已经刻进了骨头里,让他开口的声音一时间有些颤抖:“那、那家伙在和教授说什么?”
医疗官及时按住了他:“安静听着。”
只见黑撒斯伯爵面色冷淡,露出的神情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一种漠然:“……斥候已经处理好了,将提取液替换成未经萃取的原材料后,他的犬化症状果然加重了,最后时刻他的金属脊椎也证明了一件事,犬域在筛选宿主。”
提取液竟然被调换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闻言,医疗官有些惊疑不定,他瞬间明白了前面为斥候注射药物的时候,那种微妙的怪异感来自哪里——他的药箱被别人碰过。
片刻后,列维·霍奇森教授伸手轻抚着高礼帽。
顺着帽檐打下的阴影遮住了他半边脸,显得那位学者有些阴沉:“陛下那边提供的情报没错,六皇子确实来过这里,但瑞德殿下此刻并不在这里,否则我们早就应该感应到。”
“还记得矿井底层那座青铜雕像吗?”路远寒提了一个问题,转而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种种迹象表明,那东西在吞噬人类的意识……我怀疑,殿下已经被‘它’选中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潜伏在一边的两人不免有些震惊,因为他们的总指挥竟然恭敬地俯下了身,向着那个年轻人请示道:“接下来是要让队伍继续当诱饵,还是说……直接献祭几个?”
“不急,韦斯利我暂时还有用。”
路远寒的视线不经意瞥向暗处,而那正好是韦斯利和医疗官藏身的方向:“反正他已经死了,一个死人自然脱离不了掌控,到时候找个机会处理了就行,汉密尔顿家就算追查起来也无从下手。”
“至于其他人,等找到皇子殿下再决定。”
列维·霍奇森教授点了点头,转而禀报道:“那个医疗官已经开始怀疑了,他前段时间一直在搜集韦斯利的各种症状,还写了封举报信,虽然被我压了下去,但他似乎还没有死心。”
“无妨。”
伯爵阁下说这话时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他像是头疼似的按了一按额角:“那些怀疑的人最终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闭嘴,或者永远开不了口。”
听到这里,医疗官满心俱寂,无数冷汗顺着脖颈潸然滚下,他无声地和身边人拉开了距离:“韦斯利……你早就死了?”
“你也听到了,对吧?”
韦斯利机械般转过了头,比起刚才那种烦躁不安的神情,他现在看起来多了一种慢条斯理的悚然感。他的眼白泛着金属光泽,望着逐渐退后的医疗官,忽然咧嘴一笑,露出非人的尖齿。
医疗官转身想逃,然而他刚迈开步伐,鞋尖就踩到了一截风滚草,干瘪的枯枝在他脚下瞬间断裂。
“……咔嚓!”
那种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格外明显,医疗官顿时僵住了,他意识到自己极有可能已经暴露了,动作缓慢地转过了头。
带着隐约猩红的黎明之下,他看到列维·霍奇森教授和身边的年轻人都望向了这里。更让人觉得恐怖的是,韦斯利一瞬间张开了嘴,从他喉咙中发出的却是属于伯爵阁下的声音:“既然你都知道了,就做个选择吧。”
“自愿戴上项圈,还是让我帮你保守秘密?”
第248章 禁地(13)
医疗官自然无处可逃。
即使他能跑回装甲车那边, 整支科考队也在列维·霍奇森教授的指挥下,绝不会听信他的一面之词,而医疗官要是想离开队伍, 就只能得到被犬域吞噬这种惨烈的下场。
权衡之下, 他只得踱步走了过去。
医疗官在路远寒面前停下脚步,凛风刮过,还带着细微的沙砾, 凌晨过低的温度让他的身体不自觉有些打颤。
那人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 紧攥着医疗官的手, 将一枚沾有血迹的齿轮按进了他的掌心。
那枚齿轮似乎是从机械獒卫的膝盖剖下来的, 表面锈迹斑斑, 却像活物似的钻入了医疗官的血管,蜿蜒着经过他的手臂、胸膛等部位, 最后卡在了脖颈处, 撑起泛红的皮肤, 看起来就像一截微微突起的骨头。
医疗官下意识张开了嘴, 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路远寒的控制手段很快就见了效, 那枚齿轮不仅承载着机械獒卫的诅咒,让医疗官一点点表现出了沙喉症患者的症状,还被伯爵阁下用作承载禁术的媒介,于无形之中夺走了对方的神智。
从此以后, 他再也无法泄露出一点关于韦斯利·汉密尔顿或者影臣的情报,就连眼中的挣扎、不安等情绪都逐渐褪去,只剩下对主人的绝对忠诚。
列维·霍奇森教授眼底闪过了一丝探究。
毋庸置疑, 路远寒展现出的那种力量让人望而生畏, 但影臣之间从不探听别人的情报, 非常体贴地保持着分寸感, 更何况对方还有陛下钦赐的爵位在身,绝不是寻常人能够得罪起的。
列维·霍奇森教授终究还是压下内心的好奇,恭敬地跟在了那个年轻人身后。
医疗官和韦斯利都受到了控制,表现得相当顺从,跟着他们一起回到了车队,而后勤组煮的肉汤已经分发完毕,休整后的队员们正懒洋洋靠在装甲车的门上,满面餍足神情,对于从沙地上回来的一行四人也只是打量片刻,并没有怀疑教授他们受到了威胁。
闻着空气中浓郁的肉香,路远寒抿起了唇。
以他非人的食量,打一碗汤吃自然是不够的,但荒漠上那些野狗的鬃毛太过肮脏,还沾着泥水、血痕以及各种排泄物,即使是触手也不愿意碰到它们。但他眼前就有一群温热而皮肤细腻的食物,科考队那些人对他毫无防备——经过前面的事,他们已经彻底将加西亚·安东尼奥视作了同伴。
此刻,路远寒的左右脑正在互博,属于理性的一面提醒着他眼下这些人还有用,然而食欲却催促着他赶快大开杀戒,不要再忍下去了。
“霍奇森教授,我有事向您汇报。”
倏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路远寒瞬间恢复了冷静,他转过视线,看到记录员手上拿着一沓印有墨迹的稿纸。
列维·霍奇森教授并没有让他退下,路远寒在旁边听了片刻,得知记录员对比着那本残卷,整理了关于他们所见犬类的资料。忽然,记录员话音一顿,视线落在了路远寒身上:
“我发现,事实确如伯爵阁下所说,犬域的群体之间有着阶级划分,它们以血统判别层次,但根据残卷上的记载,恐怕有一些更高级的族群我们目前还没有见过。”
随着话音落下,他将写着资料的稿纸递到了教授手中,列维·霍奇森阅读过后,又将记录员的笔记传给了路远寒。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放明,晨光倾泻而下,将路远寒握着纸页的手打得一片透亮。
【目前已经梳理的情报有:机械獒卫,织影灵缇以及鬣齿兽。
獒卫体型巨大化,具有烧着蒸汽的熔炉心脏,对金属极为敏感,疑似矿井下制造数百具骸骨的幕后黑手。灵缇迅捷、狭长而且没有实体,只在夜晚出没,擅长制造一系列具有侵蚀效果的幻象,恐惧着镜面等反射物。至于鬣齿兽……这种生物的危险性居于中等,但其牙齿咬合力极强,通常情况下群居而行,需要以火力覆盖网进行快速压制,以免引起兽潮暴动。】
不得不说,他将那些犬类描述得颇为精确。
片刻后,路远寒将资料归还到了记录员手中,那人见他颇为认可,竟然挠了挠头,在年轻的伯爵面前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目前还在撰稿,打算将犬域之行尽可能真实、详细地记录下来,整理成一本传记,回到帝国后无论是交给学院,还是找出版社发行,都能为我们探索异种世界之秘做出贡献。”
“是吗?”路远寒微微一笑,非常自然地揽过了对方的肩膀,“那真是恭喜了,到时候一定记得给我亲笔签名,我会为你准备贺礼的。”
他说这话时并没有在撒谎。
毕竟加西亚·安东尼奥是一个滴水不漏的完美主义者,出于对他的演绎,路远寒也会打点好黑撒斯伯爵的社交关系,哪怕对方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记录员。
当然,前提是那人能活着出去。
医疗官身上存在的隐患已经解决,接下来几天都没有一封举报信塞到列维·霍奇森教授手中,科考队向着犬域深处前行,继续完成他们的实地考察。
根据周围的地势变化,路远寒很快就判断出,他们应该到了禁地的核心区域。
科考队已经离开那片森林,从狭缝下进入了荒漠高原。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陡峭的岩壁,此地沙暴骤生,似乎有黝黑的犬影在沟壑之间穿行,阴风怒号,气流摩擦着被侵蚀出无数窟窿的巨石,发出一阵野鬼哭泣似的怪异声响。
不仅如此,那阵朦胧沙雾中还隐约浮现出一棵棵轮廓嶙峋的怪树,它们的叶子就像是锋利、细密的狗牙,树根底下则围着一圈供人歇息般的墩子——远看还不明显,离得近了,列维·霍奇森教授等人才发现那是种表面血肉模糊的活物,不知道是动物还是植物,颜色浓厚,察觉到有人靠近时,它们还会震颤着微微起伏,从排气孔隙里发出一阵嘟囔似的声响。
几名科考队成员从肉墩上提取了些许组织,进行分析研究,竟然发现那种存在有着和人类相似的一段基因序列。
为此,他们恶心得两天没能吃下饭,因为那个发现属实让人浮想联翩……曾经有不知道多少人死在树下,被碾轧成辨别不出材料来源、种类的糜状物,灌注进了那种肉做的模具中,直到被科考队切割下几片,才露出一块鲜血淋漓的头皮。
那种猎奇、血腥的场景见得多了,队员们逐渐感到了一种麻木,只是最深层的恐惧仍然让他们满心惶然,犬域的黑幕下到底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他们是在第七天夜晚遇上谵语者的。
遭遇过犬群围攻后,科考队一直保持着非常警惕的态度,凡是有事离开装甲车的队员,必须先侦察十分钟情况,确认没有危险后才获准出门。为此,后勤组的人甚至在每辆车上搭建了一座临时盥洗室,以便队员们随时使用。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本不应碰上异种生物。然而列维·霍奇森教授用声波诱捕器观察小型犬的时候,意外吸引到了一批不速之客。
与犬域最常见的类型不同,那些造访者的体型只有拳头大小,却有着让人看了直感嫌恶的外貌。
它们的脑袋开裂成数瓣,比从高空摔下来的死状还要恐怖,血漉漉的蹄子在沙地上奔走,露出脑壳内部蠕动着的紫红色舌头。
就在靠近科考队的同时,对方畸变的颅骨下还在不断发出絮语,但它们诉说的内容并不是猛兽嘶吼,而是破碎的、毫无逻辑的人类语言,听起来就像精神错乱之人说出的胡话,又像是……一声声绝望的求救。
“王庭不是狗!”
“我不想、我不想死!救命!它们马上就要撵上hdavjloqjb……”
“怪物,你们这些怪物!别再靠近了……各分队加大火力,誓死保护好殿下的安全,不到最后一刻,决不允许放弃,这是我们作为军人应该履行的天职——等等!帝国那边真的会派救援队来吗?嗬、嗬嗬啊……”
随着谵语者离他们越来越近,听清楚所说内容的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不禁怀疑起自己是否精神正常,然而那些异种生物并没有直奔列维·霍奇森教授,转头就围在了某辆装甲车附近。
没过多久,它们缓慢停下了脚步,阴冷的视线透过面前这道钢化玻璃,对着背后的韦斯利狂吠不止:“……你不是你!”
那阵凄厉的嚎叫久久没有散去。
门边上的列维·霍奇森教授已经听明白了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意思,当事人却还没有察觉。汉密尔顿少爷侧着身靠在床上,默不作声,受伤的那条手臂隐约能看见一串渗着血迹的咬痕,牙尖下的殷红尚未擦去,安静得简直不像是他本人。
韦斯利·汉密尔顿惨笑了一下。
那些谵语者挡住了科考队的去路,列维·霍奇森教授下令让人进行扫射,随着弹雨飞驰而出,它们死得非常快,对于武装小组的火力覆盖毫无抵抗,体表的血肉流水一样融化,露出底下骇然的骨架。
转瞬间,拦路之犬就被清理完毕。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些已经死去的尸体竟然还在动。
众目睽睽之下,它们没有脑袋、前蹄和不断叫嚷着的舌头,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瘦小腿骨在荒漠上划出一道又一道拖行的痕迹,像是受着某种意志的召唤般,在狂风下匍匐前进。
意识到那些亡灵之骨在爬向某个地方后,科考队跟了上去。
第249章 禁地(14)
深夜, 帝国理工学院。
尼科尔森实验室的学生已经陆续离开工位,只剩下神情冷峻的男人靠在椅背上,灯光垂下, 照亮了布鲁诺·弗朗西斯一张俊朗的脸, 而他眉头紧皱,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极为重要的事。
片刻后,他拿出通讯器, 拨通了理查德·尼科尔森教授的内线联系方式。随着那边传来“喂”的声音, 布鲁诺开口问道:
“老师, 我还是不明白, 学院为什么要给加西亚指派那么危险的任务?他进组不到两个月, 理论上说有一大批比他更适合的人选,更何况那支考察队里根本没有我们组的人, 这样做无异于将他往火坑里推……谁都知道, 离开帝国边境线的队伍很少有平安归来的, 死亡率高到了一个让人心惊的程度。”
“你对这个师弟未免太上心了。”
尼科尔森教授的声音懒洋洋的, 仅是听着, 布鲁诺就能想象出对方现在是怎么摆弄那盆吊兰的:“加西亚身上哪一点引起了你的重视,能力、性格……还是那种潜心科研的韧劲?”
“但在成为我的学生、你的师弟之前,他首先是为帝国效劳的伯爵。布鲁诺,有些事往往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 你不想接手弗朗西斯家的事务,宁愿整天泡在实验室当一块臭石头,别人却未必如此——那个考察项目是军方秘密下达的, 从一开始, 我就没听说过列维·霍奇森这个名字, 但他却出现在了学院的特聘教授名单上。”
随着话音落下, 布鲁诺骤然惊出了一身冷汗,手掌不自觉攥紧了通讯器:“您的意思是说……”
“我什么都没有说过。”
尼科尔森教授似乎笑了一笑:“不过你要是真的为了师弟好,就趁早回财阀联合委员会那边吧,汉密尔顿集团毕竟能量不小,他们要是想对加西亚施压的话,也够他喝一壶的。”
“我知道了,老师。”
挂断通讯后,布鲁诺从办公桌下取出了一份学生档案,上面的年轻人他非常熟悉。在路远寒正式进组前,学院那边就已经审查过了一系列相关信息,他若是有什么问题,也不会得到尼科尔森教授门下的名额。
布鲁诺·弗朗西斯垂下视线,望着这份近乎完美的个人履历,他不禁陷入了沉思……加西亚,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
科考队尾随那些骸骨有一段时间了。
它们前进的速度并不算快,在风沙影响下,脆弱得看起来随时都会散架,再加上谵语者的体型本来就小得可怜,装甲车内的人必须用潜望镜时刻监察,才不至于跟丢目标。
随着装甲车的履带碾过沙地,岩壁两侧隐约传来了一阵瘆人的狼嚎:“嗷呜——”
科考队成员满怀警惕,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但骸骨却带着他们安然无恙地穿过一个又一个黝黑的洞窟,就像顺着地图上提前标注好的小路前行,避开了那些充满危险与死亡的地带。
直到狂风忽止,那些骸骨终于停了下来。
它们就像是回到了母亲的巢穴,近乎温驯地伏下膝盖,猛然躺进那片沙地里,任凭每一根骨头沉浸在流动的金属残屑之下,不再有任何动作。
科考队成员不禁屏住呼吸,紧接着瞳孔微微扩大,因为此刻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赫然是一座血肉与钢铁的坟场。
视线所及之处,天幕被雷云压得极低,无数道猛烈的闪电穿行其中,就像某种濒死的巨兽打颤,高空喷下的鼻息让人不寒而栗。每次银光闪过,地面上堆积如山的骸骨就反射出一阵森然的金属光泽,那并非普通的尸骨,而是被某种力量撕开、连接成的畸形产物。
地面铺着一层黏腻的物质,颜色像是近乎凝固的血浆,又像被碾碎的腐肉,每当车队前进,履带底下就会发出一阵湿滑的挤压声,就仿佛这片荒漠本身在吞噬着侵入者的脚步。
倏然,一截断裂的脊椎骨从满地血色中刺了出来,它的骨节上缠绕着锈蚀的铁链,缝隙间还挂着几颗腐烂的眼球。
它们的瞳孔早已扩散,却仍诡异地朝着同一个方向,那就是骨冢深处。
风静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的嗡鸣,像是有千万只虫豸在沙海中爬行,倏然间,那声音猛地拔高,变成极为尖锐的嘶吼,整座骨堆随之而震颤,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深处苏醒。
最让人感到恐惧的是那些仍在活动的骨头。
它们并非散乱无章,而是被某种磁场、又或者某种无形的力量驱使着,缓慢地进行蠕动,继而和其它骸骨缠绕在一起,构成了科考队面前近乎犬类的形态。
科考队见到了有着数颗头颅的骨狼、巨獒,以及胸膛内镶嵌着金属的机械骷髅……它们的血肉已经消散,却仍然能从喉咙中挤出一阵带有铁锈味的哀嚎。
而在骨冢中央,能看到一座由头骨铸造的祭坛矗立在血泊中,它的顶端插着断裂的巨斧,斧身爬满暗红色的纹路。每次雷电劈落,裂纹就像是血管般微微鼓动,将电流汇入了更深的地下。
那里究竟埋着什么?没有人知道答案。
“这是……它们的埋骨之地。”
记录员下意识喃喃着,面前的场景似乎触动到了他的神经,这人拿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快速地在稿纸上进行着绘制。
然而列维·霍奇森教授考虑得却要更多一些,继续前进安不安全,能否在这里找到那位失踪的皇子殿下……他转过了头,看似不经意地望向路远寒,想要寻求上司的意见。
路远寒接收到了视线,却没有直接给出回应。他的掌心下按着追踪仪,但它的状态很奇怪,仪器像是出故障了似的一阵一阵发烫,让人难以确定目标的下落。
“轰隆——”
骤然间,一道惊雷劈了下来,无数微小的电光裹挟着已经沉睡的骸骨,银白色的细流窜于其中,霎时间触发的磁暴让各辆装甲车内部安置的监测仪表陷入了紊乱之中。
糟糕!科考队成员一瞬间面色剧变。
没等他们作出反应,那些散落的骨架就开始重新聚拢,它们在浓重的雷云下逐渐站了起来,簇拥成一只三头六臂的骨兽,那东西看上去就像巨大的无毛蝙蝠,容貌恐怖,每根碎裂的骨头表面都跳动着一阵让人胆颤的电弧。
众目睽睽之下,那头异兽转过了身,朝着尾随而来的车队展现出其狰狞吓人的面容,那无瞳的漆黑眼洞下流露出了一股毫不掩饰的恶意。
“一组射击,掩护我们撤退!”
列维·霍奇森教授开口喝道。他的声音透过机械装置传达到了每辆装甲车内,只不过外面电闪雷鸣,严重影响到了车上各种设施的运作,教授的指令难免显得有些失真。
附近那几辆装甲车快速上前,武器台已经启动,枪口下轰然射出的子弹朝着骨兽飞驰而去,为了形成绝对的火力压制,他们甚至还用上了一批摩擦出火光的燃|烧弹。
随着弹雨浇打在骨兽表面,那头未知生物在一瞬间轰然炸开。
霎时间,碎屑飞溅,那些爆炸的骨片竟然锋利得足以穿透钢化玻璃,其中一片和列维·霍奇森教授擦肩而过,划伤了记录员的脸颊,他的伤口瞬间浮现出了牙印般的锈蚀痕迹。
但这还不是最让人害怕的。
很快,科考队就发现,那些被击碎的骨头会吸收雷电,它们重新向着某个位置聚集,刚才打散的异兽转瞬又浮现出了一条白骨阴森的腿,紧接着是隆起的腹部、胸腔……显然,武器台的射击已经赶不上对方恢复的速度。
不仅如此,那些碎片甚至还会寄生到活物体内,某个武装人员的伤口下钻入一截指骨,他皮肤下立刻突起了蠕动的轮廓。
那个队员使尽了浑身解数,却也没能按住他体内游动着的异物,转瞬间那块骨头刺进了他的心脏,引起瓣膜破裂,涌出的大量血液撑起了胸前的皮肤,不过短短几秒,他就痉挛着倒了下去。
他们若是不想办法解决面前诡异的骨兽,恐怕整支科考队一个人也活不下来。
“给我抑制剂!”
路远寒绷紧手臂,端起了放在旁边的射击枪,但他填进枪膛里的不是普通子弹,而是医疗官递来的月光苔藓提取液。
装着抑制剂的玻璃管摩擦过冰冷的枪身,就在装甲车开门的一瞬间,他侧身跨出半步,属于黑撒斯伯爵的那双瞳孔在雷光下闪着粼粼深绿色,蟒蛇般散发出强烈的杀意,连带着发丝飞扬,狂风却没能让他整个人往后退哪怕一厘米。
路远寒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砰!
枪膛下特殊的“子弹”应声而出,盛着水光的玻璃壁在空气中迅速升温,在炸裂的前一刻正中骨兽眼眶。
倾洒出的液体承载着雷电快速流经全身,抑制剂却又和犬骨相斥。在这种极端的撕扯之下,整座骨架像是过载似的一阵剧颤,那头异兽终于承受不住体内流窜的力量,只挣扎着往前爬了两步,就在浓云下狂啸着轰然自爆。
只是这一次,它再也没能死而复生。
见状,路远寒收起枪管,厚重的金属门板在他背后重新关上。
科考队面临着的最大威胁已经倒塌,却没人能放得下心,因为雷暴正在逐渐变浓,空气中充满危险因子,仪表盘上的指针像是疯了一样乱转,即使车队配备着外置避雷针,他们也很难在那种浩劫般的闪电下将装甲车开出去。
“现在该怎么办?”
队伍中不知道是谁问了一句,那种恐慌、紧张的情绪像是具有传染性,在极短的时间就蔓延到了整座车厢内部。
望着那些躁动不安的面孔,列维·霍奇森教授沉下心来,严肃的神情让队员们不敢再吭声。他的视线扫过刚解决异兽的年轻人,留意到他的注视,路远寒放枪的动作一顿,随即示意教授往窗外看去。
漫天狂沙之下,那具碎裂的骸骨被刮得缓慢流动,顺着倾斜的坡面滑了过去。
列维·霍奇森教授的视线倏然一凛。
他们跟随骨兽残骸漂移的方向,在沙海中前行片刻后,发现了一条被苔藓掩盖的金属甬道,那处通道口刻满了凹槽,只是隐没在了浓厚的沙砾与泥土之下,若是不仔细观察,很难有人注意到那条隐蔽的小路。
很显然,这是一条被打造出来的通道,然而铸造者是人还是某种神秘生物,他们就无从得知了。
以装甲车的大小显然无法进入那条甬道,列维·霍奇森教授只能带着一部分科考队成员下来。他们摘下腕表、戒指等导电性过强的随身物品,即使是武器也套上了一层绝缘膜。
尽管如此,听着天幕那边传来的隆隆雷声,出去的人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了恐慌,在内心深处祈求着自己千万不要被落雷劈中。
路远寒紧随在列维·霍奇森教授身后,他腰线紧绷,表现得就像一个职业雇佣兵。追踪仪震颤的幅度越来越大,这是信号感应最强的一次,顾虑到附近的雷暴,他只得不动声色地关闭了仪器。
两人都很清楚,任务目标已经不远了。
就在这时,他们背后传来一道轻微的咔哒声,像是有人不慎踩中了某种机关。
路远寒霍然停下脚步,然而事情发生得太快,以至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甬道猛然倾斜,地面前端陷到了一片黑暗之中,在那种让人眩晕的失重感下,他们纵身滑入了骨冢深处。
科考队跌下去的瞬间,黑暗就如浓稠的沥青一样灌满了每个人的鼻腔,让他们溺死般难以喘息。这种下落持续了整整半分钟,直到一声闷响打破寂静——韦斯利·汉密尔顿最先触地。
他的膝盖砸在了某种金属上,听起来像是骨头裂了。
那种强烈的痛楚足以让正常人直接晕过去,韦斯利还在发出微弱的呼吸声,却没有惨叫一下,这才是最细思极恐的。
没过多久,科考队众人翻身爬了起来。
他们警惕地走了过去,路远寒位于队伍最前面,伸手将失去行动能力的韦斯利扶了起来。
借着不远处的黯淡光晕,科考队才看清楚那是一具犬型铠甲,汉密尔顿少爷刚才摔在那里,被它磕到了膝盖。铠甲内部黏连着焦黑的血肉残肢,胸膛处的覆盖物则被某种力量撕裂,露出底下一片破败的机械结构,就仿佛有什么东西曾经从里面破膛而出。
“见鬼了……这是屠宰场还是锻造厂?”
路远寒身边的武装人员开口说道,那人声音带着不自然的颤抖,就连手指也一下一下无意识摩挲着枪托,显然紧张到了极点。
看来整支队伍都濒临崩溃了,路远寒想。
因为雷暴的影响,他们并没有带金属探照灯下来,好在列维·霍奇森教授身上有备用光源,他点燃了一支磷光棒,就在煞白光线撕开黑暗的刹那,所有人都感到了震惊。
他们跌入的地方像是一座死寂的地狱。
在骨冢地下不知道多深的地方,数以百计的青铜熔炉以放射状排列,中央的巨型熔炉足有数米之高,但炉内沸腾着的不是铁水,而是飘着血丝的液态金属。不仅如此,它还呈现出犬首模样,狰狞的獠牙间垂落着一条又一条充满锈迹的铁链,每根链条末端都悬挂着改造失败的生物,像是死去的动物骸骨,又像是某种人与犬的杂交产物……科考队一行仅是在远处望着,就已经感到了头皮发麻。
路远寒的视线扫了过去,很快,他就判断出其中某具骸骨应该是人类。
熊熊燃烧着的炉光之下,那人的脊椎从背后拉长成了尾骨,两侧的膝盖反关节弯曲,他的头盖骨则被整个掀开,取而代之的是一枚仍在转动的齿轮,表面上刻满了细小的纹路。
“咔嚓……”
黑撒斯伯爵本应对此视若无睹,但他此时并非孤身一人,察觉到同伴们压抑不住的恐惧,路远寒让医疗官取出镇静剂,为每个人注射了一定剂量的药物,迫使他们冷静下来。
不知不觉间,他分走了属于教授的指挥权。
列维·霍奇森教授本人都没有意见,其他队员也就表现得更加顺从,仿佛那个年轻学生能够决定所有人的生死。
他们没有直接靠近锻造厂的核心,而是在边缘处展开调查,逐渐搜集着关于此地的情报。值得注意的是,地面上覆盖着一层黏稠的油状物,随着众人走动,而在磷光下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
见状,医疗官蹲下蘸取了一些黏稠物质,即使隔着防护手套,他的指尖仍然传来了刺痛。他这才发现,那些“油”竟是液态化的金属菌种,正试图沿着他的指纹钻入皮肤。
他的手臂上顿时浮现出了一片鸡皮疙瘩。
医疗官正要退后,路远寒忽然拽开了他,那位伯爵阁下像是刚握过什么发烫的东西,掌心炙热,高温瞬间烤干了他指尖上残余的金属物质:
“别碰,它们在找宿主。”
他分明是好心提醒,医疗官的喉咙却不自觉抽动了一下,颇为艰难地咽下了唾液。
就在他们调查的过程中,天花板上倏然传来了一阵怪异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众人抬起头来,看到数百条金属藤蔓如活蛇般蠕动,它们隐藏在阴影之中,直到科考队靠近才露出了尾巴一角。
其中一条金属藤蔓猛然刺下,贯穿了记录员随身携带的稿纸。那些记录着科考队经历的纸页瞬间被撕得粉碎,记录员为此灌注了无数心血,当然不能容忍自己的作品被毁坏。
他满目通红,急着弯下腰去捡起碎片,却被其他队员拉到了安全地带。
“——不!”
记录员叫喊的声音近乎嘶哑,现实却只让人感到绝望。在他目眦欲裂的注视下,那些散落一地的稿纸碎片被金属藤蔓刮出的气流卷起,吹到了熔炉边上,转瞬就被炉火烧成了纷飞的黑灰,无论如何,再也没有一丝复原的可能。
除了接受现实以外,他没有别的选择。
科考队潜行在这座锻造厂中,每个人的精神都紧绷到了极点,也就顾不上抚慰浑浑噩噩的同伴。
列维·霍奇森教授倒是看了记录员一眼,然而他转头就嘱咐医疗官过去给人打镇静剂,盯着那人不要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再没有一句别的问候。
就在其他人逐渐靠近熔炉的时候,路远寒停下了脚步。紧贴在腰侧的追踪仪忽然发烫,他却表现得毫不意外——刚踏进锻造厂的那一刻,他就重新打开了仪器。
现在有了线索,当然是再好不过。
路远寒根据追踪仪的指示往前走去,他在信号最强的位置停下动作,紧接着俯下了身,从遍地血泊里抠出了一枚带有齿痕的怀表。
他打开表盖,看到里面刻着瑞德·维尔尼亚的私人纹章,显然,那位皇子殿下非常低调,就连彰显身份用的印章也是一种不引人注意的暗金色,倒是和报道中所称的不受帝王重视极为符合。
只是追查到了现在,路远寒并不觉得对方失踪是受到了别人陷害。
科考队一路上见到的各种迹象表明,那支护卫队怀着某种目的潜入禁地,他们探查矿井,甚至还出现在了骨冢下的锻造厂中……那么,作为指挥着护卫行动的瑞德·维尔尼亚本人,能天真纯良到哪里去?
他的思绪倏然被一道惨叫打断。
路远寒悄无声息地收起了怀表,他转过身去,看到某个队员受伤的那条腿发生了变异,竟然钻出了前面嵌入的骨片。那些碎片正吸收着地面的金属液体,很快就变成一条又一条具有机械结构的寄生虫,又重新攀回宿主体内,顺着他的血管向上蔓延。
见此情形,医疗官刚要过去施救,路远寒却已经赶到了现场。
他抢先一步用手刀劈晕了那个队员,掌根托住对方瘫软的身体,伯爵阁下的声音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冷冽,宣判着他的决定:“他的感染已经到了腰椎,必须立即截肢。”
第250章 禁地(15)
没有人想被截肢。
然而那个队员已经失去意识, 此刻,他的性命完全掌控在了路远寒手下,就像案板上等待宰割的羔羊, 他微弱的呼吸倾泻在对方掌心中, 却无法引起伯爵阁下的一丝同情。
“这……”医疗官显得有些犹豫。
路远寒做出的判断冷血无情,却是唯一能解决问题的办法。
那些狰狞的熔炉正在科考队边上震颤,在这种没有提前安排的情况下, 无论是受到感染, 还是病患死亡的概率都达到了一个非常高的程度, 但寄生虫还在蔓延。
要是放任它们顺着脊柱而上, 进而控制大脑, 那个队员只会迎来比死亡更惨重的下场。
医疗官转头望向列维·霍奇森教授,见对方没有异议, 他明白那个年轻俊美的学生已经掌握了整支队伍的命脉, 只得提着箱子走了过去。
尽管他为队员注射了麻醉剂, 但当那条伤腿从根部被切断的时候, 患者还是骤然惊醒, 从喉咙中挤出了一道极其痛苦的尖叫,整具身体以不正常的幅度痉挛着,面上那种极端惊恐、不安的神情让旁观者感同身受,亦流下了一身冷汗。
只不过路远寒就在边上。
他的手掌按住了患者, 将那种濒死的喘叫完全掐灭,不允许对方挣扎,直到截肢完成, 路远寒才松开了手, 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下溅到的血, 又向旁边的队员借了把武器。
潜藏在皮肤下的机械寄生虫随着断腿一起滑落, 它们仍在蠕动,只是还没能爬出鲜血淋漓的切面,就被打下的烈火炙烤成了飞灰。
路远寒收起了喷射器。
他的应对精准、快速,毫不拖泥带水,即使是科考队那些经验丰富的前辈也不见得能比他做得更好,众人感到佩服的同时,背后也悄然升起了一丝渗入骨髓的寒意。
但谁都没敢开口冒犯那位伯爵阁下,截肢的队员被其他人扶了起来,和负伤的韦斯利·汉密尔顿一起跟在科考队后面。
他们逐渐接近了锻造厂的核心区域。
列维·霍奇森教授手下的磷光棒已经快要烧到了头,他们越靠近那些熔炉,附近的温度就越高,众人鬓角下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难免感到了一阵口干舌燥,不自觉舔舐着发涩的嘴唇。
路远寒略感烦躁地磨了磨牙,他垂下视线,看到地面上散落着各种没有完全成型的武器,譬如机械钟、布满倒刺的镰刀、内侧嵌有齿轮的项圈……那种制造方式与帝国掌握的技术有所不同,甚至是天差地别,却透露着一种别样的魅力。
队伍中的机械师对此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他蹲下去检查着那些技艺精湛的半成品,口中啧啧称奇,甚至还想动手撬下零件,却被列维·霍奇森教授及时喝止。
路远寒抬起了头,那座巨大的熔炉近在眼前,能看清猛兽面上那种蔑视一切的神情,高温火焰从它张开的嘴中倾泻而出,将垂下的獠牙炙烤得微微泛红,就像是刚吞噬了无数具血肉模糊的尸骨,让胆敢靠近的人类望而生畏。
想到刚才捡起的怀表,路远寒不免有些心情沉重,这是他接下的首个影臣任务,若是以失败告终,那他恐怕以后也很难再往上晋升一步了。
他不能容忍那样的结局。
霎时间,路远寒心头划过了无数想法,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跟着科考队其他队员一起调查。
伯爵阁下的直觉非常敏锐,很快,路远寒就在熔炉底座的角落里找到了半页烧焦的日记。出乎意料的是,那张纸上的内容竟然是用帝国的官方语言书写的,笔者的绝大多数记载都被烈火焚尽,残留字迹显示:
“……自愿接受獠牙,成为……”
仅从内容上看,这似乎是某种实验的同意书。但签下同意书的人最后去了哪里,又成为了什么东西?
路远寒若有所思,他攥紧了那张纸,又过了一阵才发现炉壁上刻着某种人类与机械獒卫的融合设计图。图纹中央的融合体虽然保持着原有的形态,属于心脏的位置却被替换成了一种齿轮核心,由无数根输送机油的金属血管为其提供动力。
毋庸置疑,这座锻造厂就是为了改造而生的。
望着面前构造复杂的设计图样,路远寒不禁想道,退一万步讲,如果皇子殿下已经成了这般模样……陛下是否还需要他们将目标“活体”带回?
就在这时,那个截肢的队员和旁边的人起了争执,他情绪激动,被对方推搡了一把,顿时重心不稳地往后倒去,背部触碰到了熔炉外壁。
霎时间,烈火骤生,科考队面前的青铜熔炉变得滚烫不已,一阵尖啸似的警报声骤然响彻了整座锻造厂,声波快速扩散开来,让他们的心脏也跟着不断震颤。
“所有人退后!”
列维·霍奇森教授突然厉喝道。
在整支科考队的注视下,所有熔炉的观察孔同时睁开,露出底下充满血丝的眼球,就像一个又一个被吵醒的恶魔。
与之相应地,位于中央的那座犬首熔炉喷出了数道炽热的铁水,飞溅的液体朝着众人倾泻而下,还带着蒸腾的热气,医疗官不慎被那些铁水擦过,他的右臂立刻被高温灼穿,看到底下缠绕着一根根金属丝的骨骼,他只觉得触目惊心。
不知从何时起,他……也被侵蚀了。
现场情况严峻得不容人多想一秒,医疗官被路远寒拉到了后方,手臂上传来的剧痛让他流下了满身冷汗。
随着滋滋的腐蚀声响,那些铁水落地后竟然凝聚成了一群无面金属犬,它们面容模糊,赤红的胸腔里嵌着仍在跳动的人类心脏,每走一步就会发出齿轮绞合的轻微咔嗒声。
它们虽然没有獠牙,却能让敌人望风而逃。
在列维·霍奇森教授的指挥下,科考队步步后退,刚才摔倒在地的伤员想要爬起,却被天花板垂落的金属藤蔓缠住脚踝,一瞬间倒吊而起。他疯狂挣扎着,顿时撕裂了伤口,绷带下渗出的血液滴在藤蔓上,竟然引起了整座厂房的剧烈震动!
吊着伤员的金属藤蔓吸了血,顷刻变得像是游动的蛇,不断发出嘶鸣……直到数个蒸汽缭绕的黑影滑了下来,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们才发现那些细长的物体根本不是藤蔓,而是巨型獒卫的脊椎。
很显然,他们唤醒了锻造厂的守卫者。
前有逐渐醒来的机械獒卫,旁边则是蓄势待发的金属犬,无论哪一边都非常危险,科考队如履薄冰,他们必须找到那个同时制衡两方的机会,才能逃离这座地狱般的锻造厂。
就在科考队陷入僵局之际,那个伤员的脑壳已经被巨型獒卫嚼碎,锋利的犬齿撕开头皮,紧接着鲜血倾洒一地,就像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那种咀嚼声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路远寒用余光快速扫过周围的环境,他的视线倏然一顿,发现就在他们身边不远处,放着几个废置的武器架。雕刻用的金属在炉火下隐约闪着一阵颇具震慑力的银光,他虽然无法读懂架子上的铭文,却能看出那些痕迹充满了警告意味。
“……踏踏!”
随着前蹄落地,那些金属犬开始了奔腾。
列维·霍奇森教授带着众人后退,他们看起来更为显眼,吸引了那些异种生物的注意,而路远寒趁机冲向了武器架。
两秒过后,随着修长的指节划过金属刃面,镰刀在他手中发出一阵刺耳的共鸣。
路远寒握着刀柄转身,他的鞋尖摩擦过地面,整个人借力而出,就在耀眼金发拂过颈后的刹那,伯爵阁下的视线凝成了一线薄冰——猛兽正在奔袭,但他的动作更快,也更猛烈,刀背上的倒刺突然暴长,将扑来的无面犬钉在了墙上。
这把武器对其有着天然的克制效果,它们垂死挣扎,却无法反抗暴君的倾轧,逐渐消融成了一阵潺潺而下的铁水。
做完这些,他犹不觉得满足。
路远寒转过了头,下一刻竟然飞身而起,猛地骑在了最前面那头獒卫的背部。
沾有金属液体的镰刀架着巨型獒卫脖颈,逐渐割开那层坚硬的覆盖物,炙热的输液管寸寸断裂,冒烟的机油洒满了他一整只手,就像血液飞溅。路远寒却像是感觉不到灼痛似的,紧绷的胳膊仍在用力……直到插进去的刀尖彻底毁坏内部的蒸汽核心,让那头獒卫停下动作,轰然暴毙。
这种獒卫的体型非常大,倒地时震得尘土飞扬,一柄极为沉重的锤头从其腰侧滑落,被翻身而下的路远寒捡了起来。
他左手提着锤头,右手拔出了獒卫胸膛下的镰刀,面部神情冷峻至极,与路远寒平时那种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截然相反,以至于队员们望向他的视线中充满了悚然……那还能称之为人吗?
更让人细思极恐的是,作为帝国理工学院的模范代表,所有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加西亚·安东尼奥一直隐藏得非常之深。
他为什么现在露出了本来面目?
路远寒当然没空解答他们的疑惑,在他决定动手的那一刻起,剩下的队员在他眼中就和死人没有差别了。
他快速穿梭在锻造厂的熊熊火光下,全身散发着强烈的杀气,即使是猛兽亦不敢靠近,只能望着那道身影一路飞奔,紧接着停下脚步,挥动手臂,用锤头砸开了逃生通道。
“轰——”
锤头落下的声音震耳欲聋。
早在杀死獒卫的那个瞬间,路远寒就在内心拟好了一份幸存者名单,列维·霍奇森教授作为下属,他当然要救,科考队后续的行程还需要医疗官,这人同样不能死……至于韦斯利·汉密尔顿,年轻、优雅而且睚眦必报的伯爵阁下没怎么费劲,就划去了这个名字。
路远寒转头望去,被他挑选出的两人离得都不远,刚好霍奇森教授的钩爪装置还在他身上,倒是方便了他接下来的行动。
霎时间,钩索飞射而出,在空气中摩擦出嗖嗖的声响,路远寒缠紧了医疗官的腰身,竟然以一己之力将对方拖了过来,他再去解救列维·霍奇森教授时也是同样的方法,整个过程甚至没有超过一分钟。
那两人已经顺着逃生通道跑了出去,路远寒却还没有离开。
他面无表情,持着枪械的那条胳膊肌肉紧绷,表现得就像居高临下的狙击手,没有一个人能逾越这道防线,凡是想要过去的科考队成员,都被他掌根下骤然飞出的子弹射穿了心脏——砰!
一击毙命,毫无挣扎的余地。
路远寒垂下视线,被他杀死的人满面难以置信,像是遭到了莫大的背叛,却没能让这个魔鬼产生哪怕一丝的负罪感。
濒死的记录员竭力喊出:“加西亚!你在找的根本就不是……”
只是没等他说完那句话,就被背后袭来的金属藤蔓刺穿喉咙,拖进了火势正盛的熔炉中,转瞬炼化成了纷飞的血雾。
此时只剩下了韦斯利·汉密尔顿一人。
他落下来时猛地撞碎了膝盖,现在没有其他队员搀扶,当然跑不出去。
望着逐渐逼来的獒卫与金属犬,韦斯利很清楚,自己没有一丝逃生的可能。他恐惧、无助的视线飞越面前极具压迫感的黑影,落在远处那人身上,对方漠然的瞳孔像是宣判死刑的铡刀,落下来的瞬间,他忽然头痛欲裂,脑海中浮现出了一阵被加西亚·安东尼奥杀死的记忆片段。
黑暗的记忆就像潮水一般将他吞没。
韦斯利·汉密尔顿满心绝望,飙飞的血液让他感到手脚发凉,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只挤出了一句话,被注视着他的凶手读懂了口型:
“——你早就算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