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星斓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巨大的荧幕空间,四面八方都是画面,像一个完美的球体将她围困其中。
神奇的是,她不需要特意看向哪边。
或者说,她能够同时“看见”所有面。
她处在一种极为玄妙的第一视角的上帝视角下,短暂拥有了理论上“高维生命”的视角。
最初,她看见了一团混沌,混沌中是暂未分开的各种能量,纠缠交错,彼此不分。
这团混沌就是世界本源。
她见过其他世界的本源,那就是一个世界最开始的样子。
和很多伟大文明传说中的那样,每个世界诞生之初像一个摇匀的鸡蛋。
很快,“蛋清”与“蛋黄”分离,清气上浮,浊气下沉,形成天地。
中间的能量则充斥在天地之间,分化出金木水火土等灵气,世间万物在金木水火土的能量衍化下逐渐有了雏形。
和很多伟大文明传说中不一样的是,并没有“造物主”的出现,一切衍化都是在自然中随机进行的。
不过,偶然也是必然,有了“第一因”后,世间的无数因果早已交织在一起,通向一个固定结局。
这个“第一因”可能来自世界意识,可能来自宇宙意识,也可能来自更高且无法理解的存在。
黎星斓见过宇宙中很多世界的诞生与毁灭,她从前以为是常理。
但她后来思考,如果一个世界诞生后,并不想毁灭呢?
正如在医学出现前,人面对各种死亡是无能为力的。
但正因求生意志,人类才不断突破与超越生命的极限,追求永生。
无论在哪个世界,但凡可以被称为“生命”的存在,都会恐惧死亡。
“求生”,就像是第一个被写进生命系统的代码。
可如果,如果“世界”本身也可以被看作一个“生命”呢?
那么,“世界”拥有求生本能便是合理且成立的。
但这结论未免太过天方夜谭。
孕育着无数生命的世界,就像一栋房子。
生活在这栋房子里的人会去想,房子本是也是“活的”吗?
哪怕在空间修复组待了两百多年的黎星斓,也从未站在这个角度思考过。
她一直只将自己当作一个“修理工”,如今,她应该称自己为“医生”吗?
修仙界存在了不知多少亿年,但与地球相比,它还很年轻。
但年轻的它正在极速衰老,濒临死亡。
作为一个“医生”,黎星斓需要首先弄清“病因”。
修仙界存在的时间是一条大河,她在河边不断奔走,在她眼中,高山上一秒拔地而起,下一秒便轰然倒塌,洪水眨眼间淹没大地又在眨眼间退潮干涸,平原高高隆起,峡谷无限纵深,大地的样貌不停变幻着。
森林,湖泊,雪山,草原,不断出现不断消失。
最终,她脚步一停,看见了这个世界的第一个人类。
这时,天地间能量已趋于稳定,适合人类生存。
于是,人类就这么忽然的出现在了世间。
没有一丝前兆。
在人类出现之前,修仙界的其他生命都是由本源中最初的五行之力衍化而来,他们遵循着生命最基础的繁衍与生存本能,处在天道运行规则之内。
而人类,与其他生命所不同的是,他们的身体纵然也是源自本源之力,可他们却多了一个独立而强大的灵魂。
这显然并不来自这个世界。
因为灵魂,他们拥有了审美,情感,选择,他们开始思考,开始强大,开始改变世界,文明从此诞生。
因为灵魂中的自由意志,人类为了“求生”开始尝试打破世界运行的规则。
她*有理由相信,所有的世界在诞生之初都是差不多的,皆从人类出现后才分化,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正如在地球文明中,也有过修仙传说,但不知是何原因,后来人类的选择是另一条道路。
而修仙界的修仙体系就是这个世界的文明中,选择的最优解。
这个体系的核心是——掠夺。
掠夺,并不仅仅面向同类,这是个不讲理的霸道逻辑,针对天地间能获得的所有资源,乃至于世界本源。
要做到如此地步,需要完全自私,然而道德天生随灵魂出现,它根植于情感中的共情,若想发扬自私,便只能断情绝欲。
修仙者的肉身系本源能量所化,要打破寿数极限,便要不断掠夺本源以补充能量。故而,修仙体系中,每跃升一级,寿命会延长很多,所需的灵气也呈指数级增长。
直到最后一步,挣脱樊笼,飞升成仙,则更要耗去巨量的本源供以踏碎虚空,冲出空间界限。
代价很大,但无人在意。
他们看不见修仙界在加速毁灭,更听不到世界本能的哀鸣。
作为一个生命的存在,它在求生的本能中显化出了意识。
这份意识,旨在自救。
关于世界的意识到底算什么,黎星斓很难做出判断,但她仍不觉得它生出了灵魂,或者,正如攻略系统曾对她说过的那样,它以一个世界级别的庞大算力,在对人类的灵魂进行模仿。
从一个“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客观存在,成了拥有无数情绪的意识集合体。
所以,她接收到它的各种情绪时,她根本分不清真实与虚构的边界。
悲愤、痛苦、失望、冷漠……潮水般向她涌来的那一刻,她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怜悯。
让情感先于理智,是可怕的事。
往往会让人冲动行事,而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继而后悔。
所以,黎星斓每捋出一条思绪,便要强制自己暂停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里,她会通过不断回忆个人经历,来屏蔽世界意识对她造成的影响,权当休息。
正如现在,她想着张云涧。
在他们跳入魔渊后,她就被强行拽入了这里。
那么在张云涧眼里,她很可能是凭空消失的。
这里没有时间概念,她不知道她在张云涧面前消失多久了。
如果很久,张云涧会如何看待这件事?
会认为她向他撒了谎,说着不骗他,却还是在秘境里选择了离开他吗?
她想,以他的性子,大约会先在魔渊中搜寻一遍。
可若怎么都找不到她,他又会怎么做?
黎星斓感觉自己在虚无中“来回踱步”。
她不免焦虑。
张云涧现在已是魔修,只要在外界现身,必然引来整个修仙界的追杀。
那结果又与之前失败的攻略有何区别?
在时空局眼里,他还是“黑化”了,成了释放魔气,毁天灭地的大魔头。
依然走向了天道推衍的那个结果。
她不能一直被关在这里,她必须要赶在这一切发生之前。
除了她,没人能让张云涧停下来。
……
不对,不对……
没那么简单。
黎星斓闭上眼,让自己冷静。
将感情放在一边,让理性成为主导。
所有事情从头到尾思考一遍,她的思路重归于清晰。
若她前面推测正确,那在这场世界意识的自救中,张云涧的存在又是什么?
为何是他?
黎星斓睁开眼,再度“看向”眼前的画卷。
时间长河仍静静流淌,看来真正的答案还在这里-
风雪肆虐,广袤大地望不见边际,眼前是坚硬到灵器也难以留下痕迹的万年冻土层。
苏一尘站在高处,用神识及视线来回逡巡着。
许久,他皱起眉头,化作一道流光落下。
他的护体灵光闪烁着,灵力消耗速度是寻常五六倍。
他低着头,很快确定什么,手上光芒一闪,出现一根银色长矛。
他用长矛朝脚下地面狠狠刺去,强大的灵力从体内倾泻而出,顺着尖端奔涌咆哮。
长矛刺入坚硬冻土两寸,灵力似箭却在持续深入。
直到感到体内灵力出现稍稍枯竭之状,他才停手。
原先被白雪覆盖的地面,被穿出了一个不知多深的小洞。
苏一尘静静望着这个洞,雪落下去,坠入其中瞬间融化。
没多久,一缕淡淡的魔气,如同灰黑色烟雾般,顺着洞口袅袅而上,散入天地间。
“果然……”苏一尘喃喃自语,“魔极之地的魔气早已漫上来了。”
之前,空物师祖交代他来魔极之地走一趟,还给了他一块记录偈语研究心得的玉简。
玉简中提到很多万年前的一个传说。
最初,天地间灵气与魔气共存,因妖兽在灵气与魔气中皆能修炼,而修仙者只能偏安一隅,所以妖兽繁衍更盛,更为强大,是修仙者最大的威胁。
后有一位上古大能出现,他是人类第一位飞升者。
在飞升之际,他打开通往上界的通道,没有急着进去,而是以一己之力引天地魔气外流。
这一举动引发了天地震荡,骤然间天灾群发,人类与妖兽都经历了巨大浩劫。
当然,因妖兽数量远多于人类,分布也更广泛,所以损失也更惨重。
那位大能似乎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紧急停下。
他来不及留下什么话,便匆匆进入通道,离开修仙界,飘然远去。
他走后,通道也随之关闭,修仙界受到的影响仍持续了上千年。
之后因灵气与魔气的极不平衡,灵气占据上风,魔气开始退潮,渗入大地之下成为流动的炎河。
人类修仙者修为以及数量在此之后飞速增长,将剩余妖兽逼进了十万大山,以天堑相隔,人类得以安稳生活。
诚然,天地间的魔气不可能完全褪去,还是残留了少部分,分散在各地。
人类中的部分修仙者开始研究起了魔气,认为妖兽既可以汲取灵气也可以汲取魔气,那人也应当可以。
于是最早的魔修出现。
起初魔修受人追捧,他们实力更强悍,修为进步更快,境界突破似乎没有瓶颈。
而且妖兽能以修仙者喂食,魔修也能直接炼化妖丹。
简直完美。
但很快人们却发现,魔修心智会受到魔气侵蚀,让人变得暴戾,狂躁,嗜杀,于是他们从受人追捧变成受人唾弃,再之后冲突升级,直至如今,魔修已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存在。
后来四大门派联手派人搜寻并封锁各处魔渊,防止魔气泄露,自然,当初能够让人吐纳魔气的心法,也都成了禁书或者直接被销毁。
几千年来,魔修并不常见,但也不可能彻底消失,毕竟魔修并非某个种族,而是源自修仙者内心变强的贪欲。
魔修每次露面都会造成灾难,因为他们比修仙者更加霸道且疯狂地掠夺资源,所以会入侵修仙者城,大肆屠杀。
在空物的这枚玉简中,他认为偈语中“死生同路”这句,就是指灵气与魔气共存之时。
因为灵气滋养万物,故被称作“生气”,反之,魔气也有“死气”的叫法。
而“植莲烬处”就不太好解,他翻阅上古典籍,看过很多传说,最终找到一个与之相关的。
据说很多万年前,魔气就是从魔极之地退入大地的。
魔极之地位于世界尽头,一片荒芜冷冽所在,不适宜任何生命生存。
但魔气退入魔极之地后,风雪肆虐,冻土掩盖了魔渊。
后来有人见过,魔渊之上开出了一种半透明的蓝绿色小花,细看还有些像高山上生长的雪莲。
时人认为,这种小雪莲是魔气沉入大地深处的证明,因为若是魔气再度往地表漫回,那么魔气中的炎质会让冻土融化,雪莲自然枯萎。
空物觉得,这首偈语的后两句,揭示的正是无法飞升的真相——即天地间的灵气经过如此多万年的消耗,早已失去平衡,压不住魔气,魔气不日将重回大地。
不过他对此似乎不全然绝望,他或许还在期待一个可以重新逼退魔气的方法。
……
苏一尘千辛万苦艰难跋涉来到这无人之境时,遥遥望去,风雪漫天,天地皆白。
找了好几天,他根本找不到魔极之地,也没见到什么小雪莲。
他又将玉简内容看了几遍,干脆放弃无谓搜寻,直接往地下探测,才惊觉冻土之下不足千米,就已有魔气存在了。
这意味着,空物师祖的解读方向很可能是正确的。
若是如此便意味着,那位三百年前迷失在空间乱流中的凌天宗前辈,留下的根本不是什么指引后人飞升的方法,而是无法飞升的原因。
这真相不免令人绝望。
可是,玄门与天门又是怎么回事呢?
他们能打开玄门,靠的也是与这首偈语各种巧之又巧的关联。
难道就只是巧合?
玄门中到处都是万年前修仙者生活的痕迹,里面灵气浓郁,很多修仙者都将洞府修在其中,甚至还有门派修建山门。
那时修仙者可以正常飞升,只是不知为何里面的势力一朝撤离,玄门也就此关闭。
据说天门就是当年的修仙者留下的一个小秘境,他们在其中存放了如何飞升成仙的线索。
如果是真的,那天门中的秘密只怕是当世修仙者最后的希望。
苏一尘身影伫立在风雪中,背负双手,久久无言-
“我说这黑风沼泽为何一直以来都如此诡异,什么东西掉进去都不见了,原来这下面是有一道魔渊。”一名弟子小声议论。
“少说点。”
“怎么了?难道真有什么魔修会突然出现?这可是黑风沼泽,离凌天宗多近啊,真有魔修敢来,凌天宗的那些厉害修士还不让他灰飞烟灭!”
说话的那名弟子向不远处闭目打坐的化灵期前辈看了眼,脸上露出崇敬羡慕之色。
因几处魔渊出事,四大门派诏令整个修仙界,紧急加派人手去就近的魔渊固守。
原先好几处魔渊处于恶劣环境中,根本无人在意,如今也不得不日夜驻守。
正常是一名化灵期带领二十名凝灵期巡防,这些人里不全是四大门派的弟子,是按照距离就近安排,人手不足的,再视情况增援。
黑风沼泽底下就有一道魔渊,但不算大,知晓的人也不多。
如今人心惶惶,凌天宗才开始重视起来。
目前这二十个凝灵期只有六位出自凌天宗,其他有四大家族的,也有附近小门派的,但带队的化灵期是来自凌天宗的龙鲤真人。
上古秘境从开启到关闭,龙鲤全程不在,他为冲击化灵期,闭关了大半年,如今才出关,才知修仙界这般乱了套。
他在凝灵后期卡了多年,如今顺利渡过小雷劫,突破至化灵期,正是身心舒畅春风得意之时,什么魔修也好妖修也罢,全然不放在眼里。
此刻他正在一块大方石上趺坐,内感气海精纯澎湃的灵力,外享不少凝灵期弟子投来的艳羡目光,忍不住洋洋得意。
其中一位凌天宗的凝灵期弟子,还是与他略有几分交情的执法阁成员。
闭关前他们平辈相交,出关后那人也要跟着唤他一声师兄或者前辈了。
正想着,不知谁忽然惊叫了声。
“有人朝这边来了!”
他沉脸不悦:“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遂睁眼,见一道剑光倏忽而至,快若流星。
等那人显出身影来,竟是一位持剑而立的白衣少年。
日光浅照,少年除一双眸子充血发红外,倒是白衣胜雪,身姿如仙,以及强大的气场让人看得略略发怔。
龙鲤一个震惊起身:“张云涧?!是你……”
他瞪大了眼,望着少年周身缭绕的魔气,大喝一声:“好啊!原来你就是那个魔修!”
张云涧垂眸瞥了眼,不太在意,继续往黑风沼泽中寻着什么。
龙鲤冷笑一声,手中那对黑白双球旋转起来,灵力荡漾,威力更胜从前十数倍。
“好啊!”他厉声喊道,“我就说他是魔修!我早就看出来了!大家速速同我一道动手,将此子就地斩杀!”
张云涧皱了皱眉。
好烦。好吵。
第122章 本相因为他爱她。
黑风沼泽被一剑劈开,腥臭腐朽的沼气混在魔气中汩汩冒出,盈满了整个山谷山道。
凌天宗的两位化灵中期,察觉到此地异常匆匆赶到时,还不到半个时辰。
但此地已然无法接近,一片狼藉。
只剩下个被吓得心智失守的别门派凝灵期弟子。
重暮一步踏出,单手拎起那人衣领,给他嘴里塞了颗定神灵丹,见他瞳孔慢慢凝聚了神采,才将人丢在地上,询问他发生何事。
那凝灵期弟子愣了愣,往黑风沼泽看了眼,忽然想起来刚才发生的事,脸色瞬间惨白。
“他……他……我……”
重暮失去耐心,同身边道友低语了句,对方迟疑了下,点头。
重暮抬手作钩,扣在那人头上,直接搜魂。
那人“啊”了声,口中无意识地发出嗬嗬声,很快,才凝聚的神采再次散去,瞳孔也渐渐扩张开。
一炷香后,重暮收了手,神识的疲倦也掩不住震惊,失声道:“怎么可能!”
魔修是张云涧?是凌天宗天才弟子张云涧?
是出自他太关峰的张云涧?!
重暮脸色难看极了,同时他在那位凝灵期弟子的神魂记忆中看见,那铺天盖地而来的黑色剑影,遮天蔽日,如万箭齐发,简直骇然。
龙鲤虽才到化灵期,可那毕竟也是化灵期,竟没挡住张云涧一剑?!
他心脏猛跳起来,久久不能平复。
这位凝灵期弟子不知算不算运气好,还没来得及出手,自己先失误掉进了黑风沼泽中,一时慌乱陷住。
他目瞪口呆地望着前一刻还同自己谈笑风生的同侪们,在龙鲤真人的带领下同时向那少年出手,灵力强大到凝为风暴,无法直视。
纵然那少年是传说中的魔修,他也以为他必死无疑了。
可那少年就稳稳立在风暴中心,衣袂翻飞,手持一把黑色长剑,漫不经心地挥出一剑——
下一刻,半空似下起了饺子。
鲜血仿若大雨,滂沱而落,和那些同侪的尸体一道,被沼泽吞没。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人是生不出反抗之心的。
他当时呆若木鸡,被鲜血淋了一身都没反应。
等他稍回过神,一道黑色剑影擎天巨剑般已凌空斩下。
他抖若筛糠,已毫无修仙者的姿态,像一块砧板上待宰的蔫鸡。
可那剑影却不是冲着他来的,直直越过他头顶,将黑风沼泽劈开一道裂缝,瞬间,地动山摇,魔气混杂浊气沼气,滚滚涌出。
而这位凝灵期弟子就在这股冲击波中被甩到了一旁直接昏死过去,捡了一条性命。
“重暮道友,你在这人神魂中看见了什么?怎么如此失态?”
重暮深呼吸几次,勉强平复下来,将事情简明扼要地叙述了遍。
他表情无比凝重:“这事太大了,不是你我能做得了主的,还是赶紧回去禀报宗主,看看要如何处理!”
魔修竟是凌天宗的天才少年张云涧!
这简直是一颗惊雷。
大殿中,宿常坐在主位上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其他化灵期长老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此事。
有人说张云涧进入玄门前,才不过刚到凝灵中期,怎么可能这么短时间就突破到化灵期?
这样的速度闻所未闻!
便立即有人反驳,说张云涧本就是天才,他入门还不到一年,修为便接连突破,如今成了魔修,魔修又是没有瓶颈的,所以他突破至化灵期也不是没有可能,何况谁知道他在秘境中获得了什么天大的机缘呢。
还有人发出质疑,仅凭那弟子看见了是张云涧动手杀人的,恐怕不能断定他就是魔修。
这话立即遭到反驳:“重暮道友亲自搜魂还能有假?若他不是魔修,为何要劈开魔渊?退一万步,哪怕他真不是魔修,那么屠杀同门,也罪该万死!”
咚咚。
宿常指节在桌上轻叩了两下。
立时鸦雀无声。
他问:“苏阁主回来了吗?”
“回来了。”
门外响起一道从容的声音。
众人下意识望去,正是从魔极之地匆匆赶回的苏一尘。
苏一尘信步走来,在下首落座:“我一接到消息就往回赶,希望没有耽误要紧事。”
宿常:“全都要紧,也不差一两件。”
苏一尘苦笑摇头:“我已大致了解过了,我也没想到这事会跟我宗弟子张云涧有关。如今此事有诸多疑点,哪怕确认是他,也要活捉问个清楚……”
当即有人打断:“哼,还问什么!魔修天下共诛之!苏阁主,你难道真当执法阁阁主当上瘾了,连魔修也要先抓进来在你这儿审一遍再杀?”
苏一尘语气微冷:“愚蠢。不过若是阁下有能力杀他,我也不会拦你。”
那人脸色难看,没有接话。
苏一尘收回目光:“张云涧进入上古秘境时是凝灵期,显然他是在秘境中突破的,但他进入秘境后经历了什么,为何变成魔修,尚未可知。另外,他脱身后,为何从未归宗,反而四处寻找魔渊,同样令人费解。”
“这倒未必复杂,他或许在秘境中得了上古魔修心法,成了魔修,而后突破至化灵期,从秘境脱身,又因其魔修身份,怕引来追杀,自然不敢归宗,至于为何寻找魔渊,那肯定也是为了修炼,毕竟魔修修炼靠的就是魔气。”
苏一尘反问:“不敢?你看他有隐藏踪迹的样子么?另外,若为寻魔气修炼,只要寻一处魔渊即可,为何四处毁坏魔渊禁制,引魔气外泻?”
“这……”
“以及有件事,我想先知会各位。”苏一尘看了眼宿常,后者点头。
他道:“张云涧进入秘境前就知晓了天门存在,他突生变故,未必与天门无关,杀他事小,可他若真进入过天门,从中得知了些有关飞升成仙的线索,故才做出些不合常理的事,诸位是否也不在乎?”
众人目光各异,但不再反驳。
“况且,还有句实话。”苏一尘微微一笑,“化灵期的魔修,纵然只是初期,却能一剑斩杀同阶,在座各位,几人有信心杀他?反正我是没有。”
大殿内更是沉默。
苏一尘乃化灵后期,实力深不可测,所有人都相信,如果凌天宗要再出一位仙灵期,那最有希望突破的一定是他。
他既这么说,其他人又怎好开口?
“苏阁主,是否太过高看此子?”
“你不信的话,我就没办法了。”苏一尘道,“我只能说,张云涧落在执法阁那次,我对他用遍了刑罚,没问出一句有用的……他,才十七岁。”
执法阁的雷霆手段,在座没人不清楚的。
一个真正的十七岁少年,拥有多强大的神魂和心性,才能让苏一尘吃瘪?……
这是天才吗?是变态或者疯子吧。
片刻,有人迟疑问:“那……那现在怎么办?万一其他门派的人知道了这个消息,我们凌天宗又要如何立足?”
宿常淡声:“修仙界实力为尊,你说如何立足?张云涧虽是凌天宗弟子,但既成魔修,便是公敌,凌天宗不护短不姑息,剿灭魔头正常出力即可。”
众人散去后。
大殿内只剩下宿常与苏一尘二人。
苏一尘没有隐瞒他去魔极之地的事,且已向暗峡湾飞了传音符,同空物师祖禀报详实。
宿常皱起眉头:“魔气离地表不足千里,一旦失控,将是完全无法控制的局面。”
苏一尘叹道:“是啊,不过此事已不是你我可以操心的,仙灵期前辈们去想办法,我们照做即可。”
宿常沉吟:“你觉得张云涧是在天门中获知了什么,才四处开魔渊引魔气的?”
“我不知道。”苏一尘有些无奈,“而且,哪怕张云涧就站在我面前,我只怕也问不出来,最好的办法便是重伤生擒他,拘他至执法阁地牢,再用一次黄粱了,但有一事……”
“什么?”
“那个凡人少女似乎不在他身边。”
“……这很重要?一个凡人而已。”
苏一尘笑道:“对他重要就行,当初如果不是这个凡人,我只怕拿张云涧这种人毫无办法,可见人无完人,总有一丝破绽。”
宿常并不认同:“化灵初期的魔修而已,至于你费这种心思?”
“我这人喜欢省心省力,不喜欢来硬的。”
“……真不知你当初是如何当上执法阁阁主的。”
“这就要问你了。”
“……”宿常拢了下黑色宽袍,“罢了,区区化灵期魔修我还不放在眼里,他既然出现在黑风沼泽,那我亲自去探查一番。”
苏一尘想说什么,但是没说。
“也好,以你的实力,纵然杀不了他,也能全身而退。”
“不过,那里魔气太浓,纵是你,也不会舒服,还是小心些。”他提醒了句。
宿常点头,原地消失离开。
苏一尘独自待了会儿,蹙眉思忖:“那个凡人少女会在哪儿呢……”
难道,张云涧四处潜入魔渊,是在找她?
不过,一个凡人又怎么可能在魔渊下久待。
也许,她是在魔渊失踪了,虽然大概率已经身亡,但以他对张云涧的了解来看,他不寻到尸首不会罢休。
届时必要,或可引蛇出洞-
黎星斓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在魔渊中怎么样,至少她的灵魂还挺完整的,甚至充满情绪。
她热爱工作,但并不热爱一刻不停的工作。
她自进入世界意识体中,大脑运转就就没停过。
她已经彻底明白这个世界本源衰弱的原因了——是整个修仙体系对修仙界的超负荷掠夺。
当飞升者以巨量能量打开空间通道时,便相当于母体中的胎儿强行打开产道而出,造成的伤害不可估量。
本源充足时,相当于母体强壮,因为这毕竟是个年轻的世界。
但一次次“被生产”的消耗,让母体的气血迅速衰弱,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最终临近死亡。
直到如今,这个世界连存续本身都难以为继,更别说供养她的生灵。
哪怕在万年前,最后一位飞升的三三道人其实也根本没有成功。
他在最后关头以神魂遁走,一身修为随肉身消散在了天地间,又化为能量回归本源中。
若非如此,修仙界在万年前就会出现“张云涧”。
关于张云涧的存在,是黎星斓从这个真相中获得的最意料之中又匪夷所思的答案。
意料之中是因为,她早就猜测了张云涧与天道的关联。
张云涧一次次死亡一次次重生,消耗的正是本源之力。
而他在几次回溯中,之所以能保留记忆,是因为时空的力量在天道规则内运行,天道意识本身不受影响。
匪夷所思的是黎星斓不能接受这个答案。
张云涧是世界的一丝意识载体,那他本身又算什么?
傀儡?化身?
他本人对此是否早就有清晰认知,才会对她说出“不能跟她走”之类的话?
她知道,世界的意识不能离开世界,因为意识是不能单独存在的。
即张云涧若是离开修仙界,那意味着他的意识会立即消亡。
天道,天道,修仙界的天道就是一个拙劣的灵魂模仿者。
他在扮演,扮演情绪,什么都不懂,却学什么都很快。
世间灵智未开的万物当然亲近他,因为它们系本源能量所化,诞生于此,赖以生存。
人类包括修仙者当然不亲近他,普通而弱小的凡人只知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心中只有敬畏。
而修仙者们则是掠夺灵气,逆天而行,与天相争,修为越高,则越受束缚,诸如雷劫加身,两者之间的对抗便也更强烈,本能上就会对彼此产生负面情绪。
尤其是现在的世界意识,它的诉求只剩下毁灭人类,谋求生存。
魔气一旦充斥大地,除了妖兽外,修仙者会因无法在魔气中适应而很快消失。
弱小的凡人更不必说,这对他们是无异于灭世浩劫。
如此,资源的损耗将得到遏制。
黎星斓算是彻底明白了。
攻略者们无论怎么攻略,这事都一定会发生,因为这就是世界的意志,并不为个人所转移。
理论可行,但这仍是痴心妄想。
本源衰弱至此,已经不是毁灭天地万物可解了。
所以,她才会被邀请到这里。
意识在向她求救。
时空局不一定知道完整真相,但恐怕也推测出了关键,所以才一直强调张云涧必死的结局。
因为张云涧就是天道的执行者。
可时空局什么都没告诉她!
想通了这一点,黎星斓忍不住骂了几句来发泄气恼。
她是绝对不能接受这个结果的。
她也绝不相信这就是事情的全部。
张云涧不可能只是意识的载体,系统的模仿。
这太荒唐了。
黎星斓将过往的一切串联起来,反复思考,整理思路。
她想起在她和系统对话的那次。
她问:“你认为情感与灵魂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系统答:【是缺少自由意志】
后来她反复向张云涧确认了很多次。
他一定拥有自由意志。
他有灵魂。
他是完整的,独立的,人。
因为他爱她。
眼前的画面早已破碎,化成无数碎片散落成星河,黎星斓置身其中,仿佛立足宇宙。
她目光恢复沉静温和,仰起头,向着虚空道:“既然你存在意识,就必定听得懂我的话。”
星河璀璨,静静流淌。
黎星斓一字一句道:“我救你,但我要带一个灵魂走。”
第123章 入梦“好,我会找到你的。”……
这算得上一场交易。
毕竟,她无论是完成时空局的任务,还是回应世界意识的求救,都应该收取报酬。
一条命与无数条命或有轻重之分,但灵魂却无法被放置在天平之上。
黎星斓坚信张云涧并非只是一丝意识的载体,他和她一样,拥有完整的灵魂,她要让这个灵魂获得自由。
在这个世上,没有转世与阴曹一说,凡人死后魂归大地。
黎星斓如今已知更深的真相——
灵魂并非沉入地下,而是作为一种能量,彻底“沉下去了”。
或者说,回归到了未知的来处。
修仙世界本身虽显化了意识,模仿了情感,却没有灵魂,因为它无法理解灵魂。
但死在上古秘境中的人,灵魂却同他们的躯体一样,被它“保存”了下来。
之前黎星斓一直觉得这是件好事,是修仙界天道的仁慈。
若是他们仍有亲友爱人前来施救,便能如计鸣一般,藉此重生。
但她现在却无法作出好坏判断。
她不知道,灵魂的禁锢,到底算是一种永生,还是“永死”?
追求长生大道的修仙者们,到底是被天地锁住,还是一开始就是肉身的囚徒?
那位在最后关头选择抛弃肉身和一身修为的三三道人,又到底是真正悟道还是被迫逃亡?
有些问题或许根本就没有答案。
只有不同选择。
黎星斓眼前的星河变幻,展开,旋转,像宇宙中的星系一样,无数肉眼不可见的能量彼此纠缠,运动,互相作用,折射出难以计数的色彩,绚烂,盛大,璀璨。
她伸出手,露出一丝无奈又命苦的神情。
“请放开我的空间修复系统,让我开始工作。”
她若是算得上空间医生,那接下来就是一场艰苦卓绝的超难度手术。
修仙界的意识虽在自救,但它根本不知道如何自救。
它以魔气灭杀生灵的行为,无异于普通人为了防蚊而给自己喷一遍杀虫剂。
蚊子是没了,但咬的包也不会消失。
它回应了她的要求。
空间系统那巨大且复杂的工作界面忽然在她面前出现
这里本就是意识接壤处,所以空间系统会直接展开。
一同出现的还有攻略系统。
黎星斓还是第一次见到攻略系统的原始形象,不知道谁给它代码做成一个人类青年的外形,仔细一看还有点帅。
不过攻略系统被她用黄粱裹住了,处于休眠状态。
黎星斓站在空间系统面前,一眼就看见了界面上的晴雨表。
她深吸了口气,用系统连接了修仙界意识,经脉络延伸出去。
瞬间,整个修仙界仿佛一张在她眼前无死角展开的立体地图。
她能“听见”“看见”“闻到”“感受到”,存在这个世上,正发生的一切。
大到风云变幻,地震海啸。
小到雪落有声,幼芽破土。
她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拥有神识的感受。
与现在何其相似。
所谓大道相通,原是真的相通。
神识强大到世界级别,的确可以覆盖到任何一个角落。
这是真正的“上帝视角”。
黑风沼泽,魔渊之底。
伤痕累累的少年双眸紧阖,于黑暗中蜷缩着,气息微弱,陷入沉睡。
蓦然*,意识深处,无序混乱的梦境里,隐约响起黎星斓温和坚定的声音。
“……张云涧,我一直在这里,从未离开。”
黎星斓……
是梦么?
他做梦了。
张云涧缓缓睁开眼,黑暗似潮水,并未随他的清醒而退去。
他浸在流动的炎河中,宛如烈焰焚身。
他并不在意疼痛,但他不久前与魔渊下遇见了个棘手的人,现在的伤的确有些重了,不能在此久待。
他强撑着离开魔渊,进了十万大山。
山涧幽深,瀑布从高处落下,在青石上碰撞,飞溅出虹彩。
少年苍白虚弱地靠在瀑布后的山洞中微微出神,潮意侵袭,鲜血丝丝缕缕地从他身下蔓延开。
他没急着疗伤,而是将不多的魔力输入剑穗上的照影石。
一次又一次,少女的笑容出现,消失,出现,又消失。
直到他残余的一点魔力彻底枯竭。
他低头轻咳两声,拭去嘴角溢出的猩红,然后将那块照影石拿到唇边虔诚般的吻了吻。
如果只能在梦里见到她,他真愿长睡不醒-
烟姑急匆匆带人下了拍卖行最隐秘的一间静室。
这里位于最底下,但灵气却十分浓郁,不但挖了灵泉,还布置了几重聚灵阵,甚至静室外围还种植了些灵花灵草。
一进去,她便开启了阵法,静室内雾气升腾。
“你受伤了?”烟姑语气焦急,“谁伤得你?谁能伤得了你?”
宿常裹在一袭黑袍下,已在灵泉旁的蒲团上趺坐。
他闻言不答,落下兜帽,露出略显苍白的脸色,面上的银色云纹也黯淡许多。
烟姑担心,又问:“凌天宗有冰泉可以疗伤,真不用回去吗?那要通知苏阁主一声吗?”
宿常皱眉:“……不用,你先出去,我自己调息一会儿。”
“那……”
烟姑欲言又止,到底不想惹人烦,还是离开了,但她留下了几瓶珍贵灵丹。
她一走,宿常便吐了口血,胸脯急促起伏着,浑身经脉都在灼烧刺痛。
有意思……本以为只是条野性难驯的犬,没想到短短时间已长成一匹凶狠的狼了。
竟能伤得了他。
他扬手招来一瓶丹药,仰头全灌了进去,回忆起今日的事。
到底是他太大意了。
他自诩为妖修之体,比起常人,不惧魔气,才敢深入魔渊,又是化灵后期,更是未将区区化灵期的张云涧放在眼里。
不曾想,才下魔渊没多久,他们便碰见了。
他当时没看清是谁,只在感应到魔渊中有气息波动的瞬间便果断出手。
说来他起手不轻,一般化灵期以下绝无抵挡之力,哪怕是化灵期,也不会轻松。
但张云涧的反应却极快,他灵力才激射出去,回应他的便是一道剑光,于黑暗中寒气凛冽。
宿常身为凌天宗宗主,隐瞒妖修身份多年,平时惯用灵力,但他体内并无气海,只有一颗妖丹,若想真正发挥实力,仍须用妖力。
他立即反击了回去。
少年的眉眼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他似乎歪着脑袋低笑了声:“原来是妖修?……怪不得。”
虽说人对妖修的态度没到魔修那个程度,但一向也不来往,彼此遇见若有把握,便是互相猎杀。
人族修仙者需要妖的内丹,妖也可以吃人增强修为。
身为四大上等宗门的凌天宗宗主,竟然是个妖修。
这简直危言耸听,无人敢信。
但事实又确实如此。
宿常性子倨傲,行事却低调,极少出手,所以一向隐瞒得很好。
除去不在意这些小事的仙灵期外,凌天宗上下也只有苏一尘知晓此事。
宿常不担心在张云涧面前暴露身份,一个魔修的话没人会信,何况,他既遇见了,便不会轻易放过他。
但他太大意了,低估了他的实力。
魔渊下魔气过于浓郁,他已经习惯在灵气下生活,不如张云涧那般适应。
两人交手了十几次,魔气被震荡的余威搅弄着,以更快的速度向外狂涌,本就勉强离体的神识猛地受到冲击,让他迟钝了一瞬。
只是一瞬,他便受了轻伤。
好快的剑!
他心中暗惊。
好在张云涧的状态似乎也并不好,不过是在利用魔渊下的优势勉力支撑罢了。
他稳住心神,忽然想起苏一尘说的话,问了声:“你身为凌天宗弟子,为何成了魔修?”
张云涧并未回答,只觉得他聒噪。
他本也没杀人的心思,是他先动的手,浪费了他找人的时间。
剑影从宛若实质的魔气中刺出,黑色剑身与黑暗融为一体,在没有神识的辅助下极难察觉,只有来自其心法本身的寒冷潮意,才能被宿常敏锐捕捉到。
他闪身,剑光划过他右肩,留下一道浅伤。
体内澎湃的妖力在魔渊下深受限制,用灵力更是发挥不足几成,他索性放开了手脚。
眸中凶色一晃,宿常露了妖相真身,一股强大的妖力霎时在魔渊下荡漾开,魔气向四周震荡开来。
张云涧看见黑暗中游走的巨大长影,覆着碗口粗的鳞片,下一刻一只尺宽的利爪便携劲风袭来。
“原来是条蛟龙。”张云涧语气平淡。
却不知又想到什么,笑起来:“黎星斓恐怕没见过,她若看见说不定会喜欢。”
他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提剑直面上去。
他的确是伤势未愈,但他并不惜命,也不惧伤痛,所以不太影响战力。
反倒是宿常,颇有些束手束脚,在这里本就实力受限,魔气侵蚀之下更有些其他担忧。
他发现自己果真低估了这个少年。
他不死不休般,拿命和他拼。
到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苏一尘总说他是疯子。
他生出火气,招手也更加狠辣,但张云涧的剑却也更快,最后还是主动撤退了,不过也算重创了他。
丹药精纯的药力在体内游走,修补着经脉中被魔气侵蚀的暗伤。
宿常一想起张云涧,脸色不由冷得可怕。
他这辈子没这么狼狈过。
垂眸片刻,他向外丢了道传音符。
很快,烟姑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担忧地问:“宿宗主,你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宿常抬眸:“你不是想和我双修么?就现在。”
烟姑呆愣住:“可……可我还没有到化灵期,而且、而且你不是一直不愿意吗?”
宿常脱去黑色长袍与上衣,裸露出精壮的上半身,肌肉遒劲,线条刚硬。
“不愿意就出去。”
烟姑注视着他深邃眉眼,心跳不由加速。
“我……我当然愿意,我早就想……啊!”
猝不及防被宿常霸道拽入怀中,不由分说地扯去衣裳,烟姑下意识惊呼一声。
肖想已久的脸忽然近在咫尺,烟姑那双美目中有些微恍惚,如置身梦境。
她抬起手,缓缓抚摸上他的脸,却触手冰凉,并无肌肤的柔软感。
她愣了愣,才注意到宿常银色云纹下浮现出细密的鳞片来。
“这是……”烟姑大惊,“你……你是妖修?!”
这不可能!妖修怎么能……
宿常那双沉黑的眼此刻盈起淡淡金色,瞳孔也妖化般竖了起来,颇为诡异。
他蛇一般盯着她:“我说过,我的心法有些霸道,不适合双修,但你非要送上门来,只能助我疗伤一用了。”
……
良久,高大的黑色人影起身,低头看了眼。
雾气缭绕中,隐约可见趴着一具干瘪瘦削,头发花白的躯体。
连修仙者学不会断情绝欲,还要向一只妖祈求真心。
如此天真,怪不得这么多年始终不得寸进。
可惜,这么适合做炉鼎的体质,就这么浪费了。
妖喜欢吃修仙者。
原就是本能。
宿常完全收敛起妖气,灵力也恢复如初,大步流星地离开-
黎星斓疲惫地叹了口气。
她正握着一支画笔,于一幅画卷上绘制着什么。
密密麻麻,繁奥且古老的纹路,随着她笔尖游移,渐渐成形,连成一体。
要阻止世界本源继续衰弱,便要使其恢复自主转化能量的机能。
修仙界的本源被粗暴掠夺太久,太多,系统已不能“生生不息”的循环了。
正如雨落入海后,海水无法蒸发形成云再回到天上。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黎星斓要为其一点点进行“补全”。
鉴于足够敏锐,她很早就注意起了五行之气,她研究过无数五行属性的符文,又记过水精金精等天然形成的纹路。
删繁就简,动中肯綮,于庞杂关联中切中要害,是她的优点。
她时常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医生,或者一个程序员,在世界的中心修修补补,保证其正常机制的运行。
只是这的确不是一件简单就能完成的事,需要足够耐心与细心,还需要时间。
还好她擅长绘画,否则可能耽误更久。
古朴玄奥的纹路在她笔下连接,画卷像一块电路板,逐渐形成一幅巨大的连她看了也眩晕的复杂图案。
黎星斓停下来,望向一旁空间系统的界面。
光幕上,少年在山洞里抱臂缩成一团,脑袋埋在膝间一动不动,楚楚可怜。
……睡着了吗?
黎星斓搁下笔,回到光幕前。
她暂时无法离开这里,只有张云涧卸下防御时,她才能入侵他的潜意识,在他的梦里发出声音。
但张云涧不在她身边时从不睡觉,保持警惕是他的本能。
所以只有那次在深渊底下,在他重伤昏迷中,她才第一次将自己的声音传达给了他。
可她刚开口说一句话,他就惊醒了。
“张云涧……”她轻声喊。
少年侧了侧脸,毫无血色的脸上眼睫颤着,似乎要惊醒过来。
黎星斓立即收声,手紧攥着,眼眶泛红。
但张云涧没有醒,像是陷入了噩梦中,眉心紧蹙,惊悸难安。
黎星斓松了口气,强闯入他的梦境。
混乱,无序,寒冷,无边无际。
大雪狂乱着,积雪已深埋至腰间。
张云涧孤零零立在天地间。
黎星斓以他的视角望去,风雪搅扰着视线,一个模糊的背影正逐渐远去,像是将他弃在原地。
他想追上去,双腿却深陷在雪中,冻成一体。
于是他持剑向膝盖砍去——
“张云涧!”
少年猛地回头。
“黎星斓?”
“……”
“你在哪?”
“……”
“你还在魔渊,对么?”
风雪肆虐,无人回应。
张云涧握着她那把黑色的剑笑了笑:“好,我会找到你的。”
第124章 出来“根本没有天门。”……
魔气在大地上愈发肆虐。
各大门派本就离魔渊不算远,更是首当其冲,只得各扫门前雪。
有几处魔渊被阵法紧急锁住魔气,魔气暂得遏制,但更多的魔气无法驱散。
魔修现身,引发整个修仙界的躁动。
躁动中有愤怒也有不安。
四大门派对魔修张云涧发出剿杀令,让天下所有修仙势力共同相应,齐心诛之。
关于魔修的种种传闻也甚嚣尘上。
每次魔修出现,都会引发血雨腥风,至少屠几座修仙者城才罢休。
得上等门派庇护的大城,护城大阵强大,尚有自保之力,而那些次一等的城市,则危如累卵,惶恐难安。
很多修仙者开始涌向大城,这使得各地传送阵价格飞涨至天价,一些大城不愿接收那么多低阶修仙者,索性直接关闭了传送通道或者城门,直接导致冲突事件频发。
除此之外,对于此次魔修的猜测,真真假假,更是纷纷扬扬。
群体的情绪需要宣泄点,凌天宗就是最好的载体。
魔修出自凌天宗,乃凌天宗培养的天才弟子,凌天宗理应对整个修仙界负责。
空日城应该城门大开,无条件接纳并庇护所有低阶修士。
值此风口浪尖,凌天宗却毫无回应,空日城照样城门紧闭,护城大阵重重开启,只出不进。
凌天宗的山门倒是如常,但也无人敢真上门去闹事。
如宿常所说,以实力立足时,其他无关紧要。
……
整个修仙界在短时间内混乱了起来。
相比凡人来说,修仙者们强大理性,但在这种混乱中,他们却并不比凡人表现得更好。
修仙者远不如凡人团结,各大势力一盘散沙,人人自危。
上等门派的威望只是建立在实力之上,肩负的责任感与凝聚力,远不如凡人王朝。
对凡人来说,有国才有家,有家才有国。
但对修仙者来说,我自飞升得道,便是天地覆灭苍生倒悬,又与我何干?
在奉行丛林法则的修仙界,弱小活该被淘汰。
因此,在一些被魔气蔓延到的地域,有些门派或开启阵法阻隔,或纷纷离开,本就自顾不暇,就更不会管地界内的凡人城镇了。
凡人们并不知情修仙界的动荡,只知忽然之间群山褪色,绿水浑浊,天始终是灰蒙蒙的,连地里的庄稼也开始大面积枯萎。
他们惊恐之下欲向修仙者求助,才发现这些他们顶礼膜拜的仙师早已人去楼空。
绝望之下是更深的绝望-
向来人少的归无剑宗,难得一次性迎来这么多高阶修士。
之前凌天宗等四大上等门派私下分析研究过,张云涧的行踪不定,但出现在各处魔渊时却有迹可循。
他并非随机选择开启魔渊,而是循着一个大致方向。
知晓规律,才能布局。
若是推测不错,那么他最有可能将去的下一个魔渊,正是位于归无剑宗所在的蓝月草原的那一道。
于是各大门派齐聚于此,准备提前布下克制魔气的阵法——九雷神杀。
务必将魔头一举斩杀!
只等了几天,却不见人影。
这段时间虽然张云涧并未出现在任何一座修仙者城镇附近,也并未针对低阶修仙者发起过攻击,但修仙界却还是因他人心惶惶,动荡不堪。
倒有不少心怀不轨的修仙者或妖修,在混乱中借机生事,杀人夺宝,再将罪行都推到魔修头上,使得整个修仙界的恨意愈发强烈而集中,人人恨不得立即将这个大魔头挫骨扬灰。
所以关于张云涧的流言更多了。
一会儿传他在这座城闹事,一会儿又说他在那座城杀人。
真假难辨,喧闹是真。
在归无剑宗空等了几日,九雷神杀阵也已布好,但张云涧始终没有出现。
他们大眼瞪小眼,除了焦虑不安或者痛骂一顿,毫无办法。
而且这次的合作也并不愉快。
其他三大门派不免将矛头指向凌天宗,言其负有教化看管之责,却任弟子成了魔修,实在应当主要过失。还有人说话阴阳怪气夹枪带棒,责问凌天宗是否对门下弟子有意包庇,提前放出消息,才让张云涧许久不露面。
凌天宗长老自然不认,于是双方唇枪舌战。
苏一尘与宿常都不在归无剑宗。
接到宗内长老传来的消息时,苏一尘才道:“看来我应该去一趟。”
宿常颔首:“我也去。”
苏一尘讶异了下,旋即笑道:“看来你被一位十七岁少年伤到,很是耿耿于怀啊。”
宿常瞥了他一眼。
“早知有今日,当初你应该让他死在执法阁。”
苏一尘摊手:“我毕竟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但也提醒过你,此子野性难驯,不服管教。”
桀骜不驯,分明是妖的通病,
宿常比之张云涧,在某些方面也不遑多让。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当上一宗之主的。
好在门派的管理要比凡人的势力容易得多,宿常又不爱插手常务,否则大概早出岔子了。
宿常沉声:“我实在没想到他成长得如此之快。”
“的确,短短时间,便达到了化灵期,这是九成九的人一辈子也无法达到的成就,哪怕你我,也用了许多年,可见,他的天赋已是顶级,机缘却比天赋还要重要。”
“不过——”苏一尘微笑,“机缘,心性,天赋,他只占了其二,到底太年轻,情欲不除,执念太深。”
“执念?”
“就是那个黎星斓。”
“……谁?”
苏一尘嘴角弯了弯,似是讥嘲:“你连那个凡人少女的名字都没记住?”
宿常皱眉反问:“我为何要记住一个凡人的名字?”
苏一尘无奈摇头,笑道:“她并不是一般的凡人,她很聪明,心思很多,只怕连我也骗过。”
他轻叹:“当初我让她去说服张云涧进秘境找天门,你还不认可,总觉得应该亲自出手驯服这头小野兽,到头来,能拴住张云涧的,还是只有这一条链子。”
宿常眉头下压,目光显得晦暗。
片刻,他才淡淡道:“你这个办法一看就是饵,除非他是傻子,否则不会相信。”
苏一尘胸有成竹:“不,即便是假的,他也会信,这才叫做执念。”
……
据说不止一个魔修。
有人声称在蓝月草原的魔渊旁又见到了一个魔修,还是个貌美少女。
问其下落却不清楚。
有人说被归无剑宗的无情剑尊就地斩杀,也有人说她穿过剑域逃入魔渊不知所踪。
看来魔修是倾巢出动,修仙界真要大难临头了。
这个消息不知真假,却莫名其妙不胫而走,成为阴云在所有人心头笼罩,压得人沉闷窒息。
蓝月草原魔渊上方的剑域中,飞出一丝剑气。
明尊自暗室中睁开眼,那细如发丝的剑气在她修长指尖听话地缠绕了两圈,没入体内。
她眼底兴味盎然。
当年她的那个孩子,竟然没死,还长大了。
他同她一样会用剑,又同他父亲一样成了魔修。
是巧合么?
或者,这难道是冥冥之中她剑心最后一道需要斩断的心劫?
噌——
一声清脆悦耳的剑鸣。
命剑凭空浮现,在暗室中像一道光一般极快地飞了几圈,又重新回到她身前。
剑身蓝金色,十分漂亮。
明尊抬手握上去,霎时一股昂然凛冽的剑意发出,无数剑气发丝般缠绕交错,以她为中心形成剑域。
一道传音符飞入,响起剑宗宗主的声音。
“明尊,那魔头现身,四大门派阵法归位,你速速前来相助!”
明尊头也不抬,屈指一弹,那传音符便在剑气中湮灭了。
她闭上眼,在剑域中岿然不动,心无外物。
如果她的儿子能从这群废物手中逃得性命,才有资格成为她的心劫。
她才有必要亲手斩断-
凌天宗的气氛比从前凝重压抑许多,放眼望去,几乎看不到普通弟子的人影。
偌大一个上等宗门,竟有些冷清感。
秘法阁仍静静矗立原地,进了门后,长桌后的老头无名仍是那般百无聊赖昏昏欲睡的样子。
“前辈,好久不见。”
无名耳边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他还以为做梦,一睁眼倒结实呆了半天。
“啊!是你啊小姑娘!”
他看清来人后激动地站起来:“啊呀,你,你是好久没来了,我还以为你……你……”
这段时间秘境有去无回的太多了。
他仔细打量黎星斓,见面前少女不是之前习惯的蓝绿色,而是换了件寻常凌天宗低阶弟子的服饰。
白衣衬得她少了分清冷,多了分温婉。
她的气质也发生了变化,周身恍若拢着一笼如水月光,温和而强大。
黎星斓下意识环顾四周,见无人才无奈笑道:“前辈,让人听见,我只怕连二进执法阁的机会都没有,就要直接被杀了。”
倒还是原来的性子。
无名愣住,旋即反应过来,笑着将她拉到桌后,压低声音。
“怎么回事啊,听说你那个道侣……是个魔修?你怎么还敢回凌天宗?”
又补充道:“你放心,秘法阁好久没人来了。”
他长叹一口气:“你不知道,秘境后来放开入口,不知多少弟子进去,最后都没出来,所以一下少了很多人,如今又闹出什么魔修魔气……唉,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黎星斓和从前一样,拖了条凳子在一旁坐下。
“前辈,上次你和我讨论的,我有答案了。”
“什么?”无名没反应过来。
黎星斓慢条斯理道:“前辈说不理解修仙者努力修行追求长生到底是为了什么,其实并不是为了什么,只是遵循求生本能罢了。”
无名露出惊讶。
黎星斓继续说:“前辈后又提及因果,我当时问,若一切系于因果,那到底是必然还是巧合,你说……”
“我说,若天道有意识,那就是有意为之的必然,若无意识,那就是顺理成章的巧合。”无名了然一笑,“所以,你有新的见解?”
黎星斓直视着他,目光清浅,却透着力量。
“空物前辈,你这个分身独守秘法阁多年,一开始只是为了研究三百年前的那首偈语吧?现在,想必你心中也有答案了。”
无名怔了怔,眼底颇有些惊奇。
半晌,他带着一丝感怀的笑:“很久没人直接叫我这个名字了,分身与本尊其实已经是两个个体。”
“而我最初也不是为了研究银阕道友留下的偈语,只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罢了,以免将来被神雷诛杀,身死道消,真正就空无一物了。”
不等黎星斓接话,他主动问:“你进了天门?”
黎星斓摇头:“根本没有天门。”
玄门也好,天门也好,步步线索太过巧合,系于因果罗网中,都是天道意识“有意为之的必然”。
是一个饵。
明知危险重重,还要争先恐后地进,相信自己会被机缘眷顾,这是人性。
所谓玄门天门,要求修仙界所谓聪明而强大的高阶修仙者,来献祭低阶修仙者或者凡人打开入口时,已经是天道开始的第一波“修仙者清除计划”。
但还是那句话,住在房子里的人,哪怕被房梁砸死,也不会想到是房子在犯罪。
第125章 结束“黎星斓,抱抱我吧,这次是…………
黎星斓从意识空间里出来后,才知已过了这么久。
她大致完成了“一场手术”,还算成功。
但世界系统恢复运转,也须足够能量供应,类似于凡人重病后需要补气血元气。
这是她首先来找无名的原因,他是她认识的唯一一个仙灵期。
仙灵期占据了这个世界太多的资源。
但他们凭借目前岌岌可危的本源,是无法实现飞升的,这已是定数。
黎星斓和无名聊了很久,无名说,很多年前他突破仙灵期时,觉得离与天同寿的仙人似乎只有一步之遥,后来才知,仙灵期之所以不在世间出现,不是因为他们是世人口中的“世外高人”,而是他们被天罚加身,无法在世间行走。
凝灵期到化灵期,化灵期到仙灵期,只有两场雷劫,这属于正常范畴,但至仙灵期后,只要暴露在天光下,便会随时随地引来天雷,这显然是不合常理的。
仿佛仙灵期是世界的异端,是不被天道允许的存在。
后来他真身深藏地底,耗费了大力气分化出一具分身来,才能重见天日。
分身只有真身的部分记忆,但与真身经历的事不同,性格也早已不同了。
而且分身似乎也冥冥之中受到天道限制,只勉强能导入一点天地灵气,维持在元灵期,连凝灵期都达不到。
于是他干脆留在了秘法阁,这里清静,安全,拥有无数历史典籍、秘法心得,他所有时间都拿来阅读,渐渐的,自然生出许多感悟。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上古时期的仙灵期,不会这般天罚,这是后来出现的,从那时起,我就觉得不太对劲。”
“留下偈语的银阙道友比我早九百年到仙灵期,他想了很多办法都不知如何打开上界通道,于是铤而走险进了空间裂缝,后来的事大概你也听说了……所有人都认为他留下的话是指向飞升,实则不然,他不明说,大概是不忍泯灭希望,或者,也愿后来者寻到新的生机吧。”
“周行万物,贪刃竭泽很好理解,天地周而复始地运行,万物竞发,生机勃勃,但贪欲为刃,竭泽而渔,这是人性,死生同路是说,死亦是生,生亦是死,人死之后,肉身消散,魂归大地,未尝不是一种‘生’,而如我等这般,不见天日躲躲藏藏,又与‘鬼’何异?”
但他在给苏一尘的那道玉简中,没有明说他真正的心得,只用了浅层意思代替。
最后一句,植莲烬处,也与什么生长在魔极之地的小莲花无关,则是“涅槃重生”之意。
黎星斓认真听完,很是有些佩服,虽然无名并不知根本,但也“大道相通,殊途同归”了,身在局中还能拨清迷雾的,是有大智慧。
“无名前辈,原来你真的是扫地僧。”
无名一愣:“老夫在此虽然地位低下,倒也不用扫地。”
黎星斓笑了声,没有解释。
从前的飞升者,离开修仙界,无异于从母体上剜一块肉走,因为肉骨发血,皆系灵气所化,带走这一部分,参与循环运转的能量自然就永久少了,久而久之,母体伤痕累累,在求生本能下显化出的意识,便开始以“天罚”有意“清除”亟待飞升的仙灵期。
她说:“如今天地大变,也不是一时所致,魔气催发,灵气稀薄,是必然结局。从今往后,只怕修仙者会越来越少,破境也越来越难。”
她掩去与意识体,时空局等相关的信息,只将其他状况实情告知,又说了三三道人一事。
无名大为惊讶:“你是说,三三前辈当年飞升并未成功,而是陨落于雷劫之中?”
黎星斓摇头:“肉身消散,并非陨落,至于神魂何往,我就不知了。”
她道:“仙灵期的前辈们若想重见天日,不惧雷劫神威,或可效仿三三道人,主动让神魂离体,于玄门中择一躯壳重生,否则在正常飞升无望之下,终究只有魂飞魄散。”
无名沉默良久,苦笑道:“……这何其艰难。”
黎星斓理解。
修炼千年,经历磨难无数,才达到仙灵期,要让他们一朝全然抛弃,实在太难太难。
临走时,无名到底忍不住问:“小友不是普通的凡人吧,又是如何得知这些?”
黎星斓坦诚道:“抱歉前辈,我不能回答你。”
“我只能说。”她指了指天,“有意为之。”-
乌云狂涌,看起来一场大雨在即。
蓝月草原,那道魔渊附近,一座高阶阵法就地展开,隐隐透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九百多道阵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在海量灵石的消耗下,灵力凝成光柱,直冲上云层。
九雷神杀阵是一道流传很久的古老阵法,在历次魔修浩劫中,都发挥过巨大作用。
是以引天雷降落入阵中,以天道之威,涤荡魔气,诛杀魔修!
这般高级阵法不止一个阵眼,此刻每个阵眼前,都站着一到两名化灵期修士,阵外更是站满了数不清的凝灵期修士,严阵以待。
风呼啸着,卷过每个人脸上凝重的神情。
他们的目光集中在一处——阵中的白衣少年身上。
不久之前,少年御剑而来,直奔魔渊,没有一丝意外的,落入他们提前布好的阵法中。
而在之前,他们还在担心,阵法隐隐波动的威力,是否会被他察觉到,从而导致他们的计划失败。
毕竟从前利用这个阵法时,都是先将魔修困住,还从未“请君入瓮”过。
张云涧的确察觉到了阵法,但毫不在意。
他也不在意周围那些老鼠一样的,自以为埋伏得很好,实则连气息都不能完全敛藏的化灵期。
如果他们要拦他,那就都杀了好了。
他望向眼前的剑域。
剑气如丝游走,时而闪过电光,将从魔渊中逸散的魔气击散。
他抬手挥出一剑,剑光凌厉,准确落入剑域。
砰!
如同开水落入滚油,沾染魔气的剑光与剑域中的剑气剧烈碰撞到一起,游走的剑气瞬间凝结,化为一柄宛若实质的宽剑,与剑光正面迎上。
剑域中心升起一团耀目的白色光团,仿佛灼日刺眼。
灵力威波向四周迅速扩散开,剑气四溢,连空气都近乎被切割成一片一片。
将剑域囊括其中的九雷神杀阵法也出现了波动,有不稳之状。
有人大喝一声:“不好,各位道友速速助力,加快阵法启动!”
其他修士目睹这幕,俱是心惊不已,那剑域乃化灵后期的剑修留下来的,竟被这化灵初期的魔头一剑撼动,这是何等恐怖的实力!
眼见剑气波动影响到了阵法,众人心中一凛,在提醒下立即加大灵力输出。
阵法运转飞快,产生嗡鸣之声,那直指苍穹的灵力光柱也愈发璀璨。
狂风怒吼,天地颠倒,头顶的似乎并非天,而是汪洋大海。
浓厚的乌云如海啸般涌动着,一波又一波,时可见银蛇游走其中。
乌云蔽日,天彻底黑了下来,万物坠入夜色。
辽阔无垠的蓝月草原上,只有雷电的光芒闪耀在天地间。
轰然一声,第一道天雷顺着光柱击落而下。
阵旗哗哗作响,灵力被疯狂消耗。
雷电之力携着天威而来,像一条银蟒,长大嘴巴,目光森然,朝阵中少年狠狠咬去。
张云涧立在半空,墨发飘飘*,衣袍狂摆。
他脊背挺直,像一把剑,锋利冷漠。
他瞥了眼朝自己而来的天雷,神情淡淡,纵身朝剑域跃下。
一声巨响,震得众人耳膜发麻。
只见银蟒朝少年而去,直直冲向剑域。
在天雷之力下,那稳固的剑域竟被生生撕开一道裂缝,电光由此而入,无数细如发丝的剑气上皆沾染了雷电,一时光落如雨,绚烂夺目。
“他在借天雷劈开剑域!”
“他疯了不成!”
“不要紧,天雷加上剑气,只会威力更大!”
“疯子……”苏一尘低声道。
剑气被天雷引着,像水中鱼群一般,疯狂朝雷电中心的张云涧涌去。
张云涧横剑于前,左手结印,剑指在剑身上轻轻一拭,霎时灰蓝色灵力光芒激荡,化作雾气在周身氤氲。
那些闪着电光的剑气纷纷没入水雾中,速度猛地缓滞。
他着身闪过,从剑气中穿行而出,离开剑域,不过两步,便回身再次斩出一剑。
剑光极快,极亮,像水中月光倒影。
一击之下,灵力如风暴席卷——
刹那间,阵外众人探入阵中的神识齐齐有被切割之感,隐隐作痛,不由纷纷收回。
张云涧身处风暴中心,却似闲庭信步,手中长剑挥出极快,剑影像一道编织的藤网,将那些四散的剑气网罗其中。
强大的魔力迅速收缩,烧灼着那些躁动不安的剑气,直至彻底安静。
至于那些残余的天雷之力,张云涧并未去管,生生抗了下来。
对他来说,造成的伤还不如之前的雷劫。
他再度看向魔渊,剑域被毁,魔渊中的魔气像是得了解放,疯狂朝外涌动着,穿过阵法,散入阵外。
归无剑宗宗主喊道:“不好!剑域被破,魔气就会镇压不住!诸位随我施法稳住大阵,引下第二道天雷!”
此话一出,众人更是心神凛然。
一时各色灵力争相闪耀,竟逼得浓郁的灵气魔渊中的魔气又退回了魔渊中。
张云涧蹙眉,于魔渊旁转身。
双眸冷冽。
碍事的苍蝇,真是令人烦躁。
他若不将这些麻烦清理了,只怕真在魔渊下找到了黎星斓,也不能这样带走她。
他抬起头,望向混沌般风起云涌的苍穹,那里雷电交织,正在酝酿第二道天雷。
他伸出手,掌心微抬,剑域中被魔气困住的剑气像一颗球,漂浮在掌心之上。
有人怒喝:“张云涧!还不速速束手就擒,否则今日就要你魂飞魄散!”
张云涧充耳不闻,随意看向最近一处阵眼,有些漫不经心地挥出一剑。
剑光形如半月,灿灿而去,划过的地方空间都出现了隐隐波动。
纸张被撕破的声音响起。
那个阵眼后乃是个驭灵谷的化灵期。
眼见剑光冲自己而来,他几乎来不及反应,猛地一拍灵兽袋,只听一声怒吼,一只威风凛凛的火狮出现在其身前。
狮子比寻常体型大两倍多,威风凛凛,鬃毛上灵力火焰在熊熊燃烧。
它抬起巨大的兽爪朝剑光狠狠拍了下去。
剑光径直划过,空中扬起一条血色珠链,又被狂风吹散,鲜血真如散落的珍珠般,滴滴点点落了下来。
兽爪被切去半个。
狮子一个踉跄,痛吼出声。
不过剑光也消弭了许多,被那驭灵谷修士以灵器接住。
但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剑光之后的那颗魔力光球紧随而至,在他面前倏然散开。
“什么东西……”
驭灵谷修士微微一怔,眼见面前魔气弥漫,无数剑气纷纷扬扬地从魔气中朝他面门激射而来。
“躲——”
南祝的提醒才刚出口,剑气已穿透了那人的身体。
在一双双震惊的目光下,那人缓缓倒下,尸块散了一地。
风将血腥味吹向各处,令人胃里翻江倒海。
第二道天雷却在此刻轰隆隆落下,姗姗来迟——
宿常眸色沉沉,抬脚上前,将一个化灵初期推开,将手按在了阵眼上。
“蠢货,犹豫什么?还等着看他能不能抗住第二道天雷吗?直接第三道第四道天雷一起降下就是了。”
亲眼目睹一个化灵期这般惨死眼前。
无人心中不骇然。
同为化灵期,他们与这个十七岁的少年相比,似乎拥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只要活着,就是所有人的心魔。
众人有的掏出灵丹,有的拿出灵符,快速补充灵力,不要命的朝阵中输出——
阵外的那些凝灵期们也都将全身灵力灌入阵旗中。
阵法超负荷运转,剧烈震动起来,阵盘开始现出裂纹。
那沉沉云层之上,第三道第四道乃至更多的天雷正在积蓄,化作一条条银色巨龙,咆哮着冲向大地。
少年依然眸色平静。
他低下头,轻轻拨弄了下那块照影石。
黎星斓的容颜浮现出来。
他唇角微弯,直到影像消失。
“应该……不会死。”
他歪了歪脑袋,像小动物般。
这是他思考时下意识的习惯。
张云涧抬起长剑,目光从腕上发带掠过,轻柔的像一片羽毛,而后落在剑上。
黎星斓的发带,黎星斓的剑。
好想她。
真想快点见到她。
他没有耐心与他们耗了。
体内的灵力与魔气泄洪般涌出,冲破每一条经脉,奔流在每一条血管中,直至气海干涸,仍然不停,又从魔渊中直接汲取魔气。
若此时神识内视,便可见到其气海早已四分五裂,眼下被魔气一撑,直接破碎,消失,空空荡荡。
于是魔气开始涌入七经八脉,五脏六腑,宛如山洪,将经过的一切冲垮成废墟。
暗红的血从张云涧嘴角溢出,雪白的衣袍也被血染红,他周身凝结着比乌云还沉的魔气,气息迅速攀升着。
化灵中期,后期……还不止……
“也不过如此。”
他扬起一抹讥嘲的笑,像一朵盛开的彼岸花,妖冶浓烈,惊心动魄。
几道天雷齐齐落下,以震动撼地之势,欲将其粉身碎骨,湮灭无存。
乌云与魔气之间,只有璀璨耀眼的雷光照耀天地。
忽然,锋利的剑撕破云层,直斩天威!
众人惊惧难言,仰望着半空中的少年,一股不祥的死亡恐惧漫上心头。
……
黎星斓赶来时,一切已经结束。
阵法残破,草原焦黑龟裂,时见灰烬余火,一地狼藉。
无法想象这里经历过怎样一场大战。
魔渊大开,魔气滚滚而出,让此地笼在一片黑暗之中。
她不停朝连枝锁输入灵力,但毫无反应。
她的神识在魔气中受限,也失去了作用。
她用力按着胸口,试图让疯狂跳动的心脏稍慢下来,但徒劳无功。
满地的残肢断臂,鲜血泼洒得到处都是,令人作呕的气味弥漫着。
她径直跨过那些分不清谁是谁的尸体,一路朝魔渊走去,裙摆不知染了多少人的血。
魔渊旁更是令人不忍直视,堪称尸山血海。
有些尸体被天雷烧焦了,击碎了,或被剑气斩得七零八落,灵器灵兽等,也不完整地混在一起,简直是无间地狱。
便是这样的尸山中,少年背对着她,静静坐在地上。
黎星斓呼吸一滞,心脏仿佛被扼住了,浑身血液凝固住。
她几乎不敢喊他。
大脑瞬间空白,眼前的世界纷纷褪去颜色,只有眼前那遍体鳞伤的血色身影那样灼目,烫着她的视线。
她一步步朝他走近,看见他雪白的衣袍被血浸透,原先绸缎般顺滑的发也被血凝结住了。
“张云涧……”
她张了张嘴,眼泪掉落下来。
张云涧似乎没听见,一动不动。
“张云涧!”
最后几步,黎星斓提起一丝气力,狂奔过去,跪倒在他身前。
他垂着眸,纤长的墨睫覆出一片阴影,苍白的肌肤被血污浊了,不过眉眼依然那般惊艳,神情平静,像久弃深山,无人问津的神明雕像。
黎星斓抬起手,抑制不住地颤抖,眼泪也跟着落下。
指尖停在他眼下半寸。
她忽然有些不敢碰他。
他好似一尊被打碎过的瓷器,勉强拼凑完整,但一碰就会散落一地。
“张云涧……”她喊着他的名字,连声音也在发抖。
“嗯——”少年应了声,声音微弱到几不可闻。
他轻轻掀眸,漾起一个乖巧的笑。
“黎星斓,抱抱我吧,这次是……真的很疼。”
第126章 筹谋“我要你,我当然要你。”……
黎星斓眼泪扑簌落下。
“好,我抱你。”
她伸出双手,轻轻朝张云涧拥了过去。
他软软倒下来,像耗空了所有力气,跌落在她怀里。
黎星斓抱着他,轻飘飘的,感觉不到一丝重量,仿佛拥着一具空空如也的躯壳。
心脏尖锐的疼痛起来,让她喘不过气。
她第一次觉得,原来心疼可以如此具象化。
张云涧安安静静的,许久没说话。
黎星斓压抑着痛苦,略收紧了些力气,加深了这个拥抱,却又不敢真正用力,生怕让他碎了似的。
“……是我来晚了。”她在他耳畔轻轻说着。
抚摸他头发时,只摸到一片湿滑黏腻的血。
“黎星斓……”他的声音如风中残烛,透着深深的疲倦,“我好想你啊。”
“……我知道。”
“你一直……在魔渊下面吗?”
“嗯。”
他深埋在她颈窝处,像只濒死的小狗,微弱呜咽着。
“为什么我找不到你呢……你不要我了么?”
“我要你,我当然要你。”黎星斓的眼泪落到他头发里,与血污混合一片,“就是为了你,我才一直在努力,我说过要带你走的。”
“……咳……”他低咳了声,暗红的血从嘴角狂涌出来,浸透了她的衣领,“黎星斓……弄脏了…………”
“不……不……没事没事……”
她温柔蹭着他头发,他的血洇湿了她颈侧一片,她却半分感觉不到温度,好像连体内的血也早已冷透了。
她已无法调用他的灵力或者魔力,那里甚至不像一片干涸的田,而是不存在的虚无。
她只能用自己体内残余的部分能量探入他身体。
他体内几不成型,五脏六腑也好,气海经脉也好,都已支离破碎,搅成一片,只剩一副虚虚的骨架,勉强支撑着他。
“嗯——”他感知到了她的动作,低低笑了声,“我就快死了,黎星斓……还好见到你了。”
“不会,我救你,我会救你的。”黎星斓深吸口气,恢复她一贯的温和镇静,像之前很多次那样说,“张云涧,我从不对你说假话。”
“嗯……好……疼……抱紧一点……”
他的声音也在疼痛中破碎。
“好。”
黎星斓像他每次抱她那样,收紧了手臂的力道,几乎要将他融进身体里。
“张云涧?”
“……”
“没关系……”黎星斓闭上眼,抵在他发间深呼吸,想要捕捉到一丝熟悉的铃兰味道,但灌入肺腔的,只有粘稠的血腥气。
“睡一会儿吧,睡着了就没那么疼了,我们还有一点时间。”
她红着眼对怀中没有声息的少年呢喃。
不止一点,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时间。
但这话她无法现在告诉他。
因为一切还没结束。
她小心将他抱起来,看见了他身旁的剑,那是她的剑。
剑上也染了血。
原先剑身那一丝红痕是可以吞噬血迹的,但如今早已饱和。
倒是剑穗上的照影石,有反复被擦拭的痕迹。
他很想她。
黎星斓低下头,轻轻吻在少年冰凉的额上。
“……我也很想你。”
她抱着他,跨过尸山血海,走出这片魔气笼罩的地方。
风从未停止,乌云层层叠叠。
一场积蓄已久的大雨终于落下。
豆大的雨点轰然砸下,像是为洗刷干净天地间的污浊。
黎星斓支撑起护体灵光,将张云涧小心护在怀里。
雨中立着一道颀长挺直的身影,浓烈的红格外鲜明,如淬血的利剑。
黎星斓望向她,没有开口。
明尊的视线轻扫过来,语气淡漠。
“他死了?”
“没有。”
“那就好。”
黎星斓盯着她,显然她并不认为她的问候代表一种善意。
“你在这里,是要拦我?……总不是一个母亲忽然良心发现,想要看一眼自己的孩子吧?”
明尊笑了声,但被雨声盖住了。
大雨中,她的身影也模糊不清,只有一抹颜色。
“不过我的确希望是他走出来,而不是你。”
现在看来张云涧并不足以成为她的心劫。
她平静道:“虽然他快死了,但我还是不能放一个魔修离开这里,何况,他杀了归无剑宗很多人。”
黎星斓没有半点迟疑,直接将空间戒指中的几十丈符箓瞬间全部激发,朝她扔了过去。
“蚍蜉撼树。”明尊面无表情,持剑轻轻一挥,蓝色剑光划破爆炸的灵力,径直刺穿黎星斓所在的位置。
不过原地已无人影。
这么快?她略感诧异。
她的神识探出千里,捕捉到天边那一闪而逝的流光。
“原来是高阶飞行灵器……”
她皱了皱眉,放弃了追杀的念头。
算了,既然不是她的心劫,那她还有别的事要做。
……
黎星斓抱着张云涧,背上生出一对淡金色的翅膀,轻轻一挥,便极快掠至千里之外。
没想到浇雪给她的追光翅竟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不过她体内魔力所剩不多,若是明尊追来,她很快就会坚持不住,好在她没感觉到有迫近的杀意。
她低头看了眼下方,群山叠翠,雾气飘渺,时闻野兽嘶鸣山涧中。
是十万大山的地界。
她在一个清幽的山谷中落下。
和张云涧之前躲起来疗伤一样,她也寻了个瀑布之后的山洞。
她取出被子毯子铺在地上,将张云涧放下,又取出一小撮尘土似的东西,接了水化开,喂他喝下,勉强维持着他体内最后的生机。
只刚这么做,她脑中便响起系统的声音。
【七号攻略者黎星斓,请向我陈述你带走张云涧的理由,如果你要救他,那将是公然违抗时空局的指令】
“我救不了他,但我要向时空局申请七天时间,用以我们最后的相处。”
【理由】
“人之常情。”黎星斓理所应当地道,“七天之后,我会湮灭他留在我灵台的神魂印记,彻底抹杀他。”
不待系统反驳,她又补充:“关于系统本源衰弱,不够他再次重生这一点,只是时空局的推测,并不一定成立,相比于时空局,我才是进入过修仙界意识空间的人,显然我了解的更多,纵然其本源之力不够回溯,但未必不能让他复活,你已知道,这个天道意识的诉求是什么,只有湮灭神魂,才是真的抹杀。”
系统沉默许久,显然在向时空局申请批复。
【同意,但只有七天】
“七天够了。”
系统笑声低沉:【看来你的确是个理智与情感并存的人】
“我是。”黎星斓毫不客气地赞扬自己,“而且我能做得很好,不会耽误任务,毕竟自由是实现这一切的前提。”
【你真适合做一个攻略者】
“这是我最后一个任务。”
她当初一走出意识空间,就立即对攻略系统解除了屏蔽。
长久的断联显然会让时空局对她产生质疑,所以她必须给出合理解释。
她向时空局的陈述中,有八成是实情,只隐藏了极少部分。
大量真话中的假话听起来也会是真的。
关于张云涧入魔,她没说和自己有关,只说在找到他时,他已经魔气入体。
她也没说与天道意识的交易,只说了自己修补空间的努力。
同时她主动向系统发起质问,时空局隐瞒的关于天道意识的部分,才是导致修仙界之前几次攻略失败的根本原因。
这一点上,时空局的确理亏,但给出的理由是,这一切只是推测,并不能作为定论,所以未与她信息同步。
时空局重申了真正目的——
他们不允许任何一个世界的天道存在自我意识。
因此,张云涧作为天道意识的具象显化,必须被抹杀。
这一点黎星斓倒可以理解。
天道是不能有意识的,有意识便有情绪,有好恶,有选择,有失偏颇,便不能对天地万物一视同仁。
但她可以抹杀天道意识,却不能抹杀张云涧。
天道拥有意识而无灵魂,证明二者并未一体,可以分离。
故而她才有了新的计划。
好在时空局对灵魂系统没有太多了解,没想过二者的关联,否则便不会要求攻略组员工在工作中都封心锁爱了。
但她不能让时空局知晓她真正的打算,因为时空局为了规避未知风险,一定会阻止她。
有时候黎星斓会怀疑,时空局本身的存在是否是一个更高级的系统,和攻略系统一样,被什么创造出来,用以维持宇宙秩序,小世界运行,因其同样没有灵魂,所以不理解灵魂。
瀑布的声音如同大雨,哗哗轰鸣。
黎星斓清理了她和张云涧身上的血污,然后坐在地上,让张云涧的脑袋枕在她腿上舒适躺着。
他意识在这副残躯里昏睡,还未醒来。
黎星斓在等待着,仿佛百无聊赖般,从空间戒指中取出一团粘土把玩起来。
粘土是黑色的,和上古秘境中那片黑沉沉土地的地下部分类似,不过又似乎加入了别的什么。
她在手里捏着,时不时停下来,用手指细细描摹张云涧的眉眼,然后用一把小刀重新调整。
慢慢的,一双眼睛率先有了形状。
和张云涧很像。
她看了看,觉得十分不满意,又重新捏。
怪不得他这般完美无瑕,原是天道意识的显化。
三庭五眼,简直标准得像用尺子量过。
要么,不从最难的五官下手?……
她的目光落在别处。
本源之力修复着他的躯体,使他从外表看起来,肌肤又恢复了原先那般白皙细腻,莹如美玉。
她拨开他的领口,露出精致的锁骨,指尖从其上拂过。
又沿着修长脖颈往上,摸着那凸起的喉结,再到下颌,鼻梁……
真漂亮啊,张云涧。
黎星斓每次都忍不住惊叹。
也会为这样一具完美的躯体属于她而感到满意。
可惜张云涧的意识和躯体都属于这个世界,她无法直接带走。
想要单独带走他的灵魂,她必须在抹杀他之前提前将他的意识剥离出来。
一共需要七天,且容错率为零。
她向天道索要的报酬是一丝本源之力,那一次次让张云涧重生的本源之力。
这就是她的计划——
在挽救修仙界本源的过程中暗度陈仓,剥离他的意识,藏起他的灵魂,重塑他的躯体。
予他新生,一个自由灵魂的真正的新生。
第127章 七天“至死不渝。”
张云涧枕在黎星斓的膝上醒来,在映入那一双春水般的桃花眸时,他仍觉得是一场梦。
在此之前,他走遍了魔渊都找不到她,只有在梦里才能听见她的声音。
他唇翕张,想要喊她的名字。
但“黎星斓”三个字并未被叫出来。
“张云涧。”黎星斓忽然低头凑近他,笑意盈盈,“不是梦,是我。”
张云涧眨了眨眼,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黎星斓视线从他腕上的发带上滑过,然后握住他的手放到自己脸上:“摸摸,是你喜欢的体温,梦里可没有这么真实,对吧?”
她的体温常令他感到舒适,他很喜欢。
他也很喜欢她的味道,此刻正萦绕着他,也是梦里没有的。
这不是梦。
是黎星斓。
黎星斓——
他想喊她的名字,但不知何故依然没有声音。
不安在深潭里搅动起来。
黎星斓察觉到他的异常,很快明白了什么。
她忙将他扶坐起来,轻轻靠着石壁,然后捧着他脸。
“张云涧,来,看我。”
他那双澄澈的眸蒙了层水光,折射着被搅碎的情绪。
但黎星斓的眼神温和沉静,像风暴中的避风港,使他渐渐平静下来。
“你的生命在被抽离,我们有七天时间。”黎星斓轻声说,“七天内你会逐渐丧失五感,而后死去,在这一点上,我救不了你。”
不是假话,但模棱两可,哪怕被系统监听也不会引起怀疑。
“别怕,张云涧,因为我始终在你身边,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我们。”她拭去他眼尾的泛红的潮湿,朝他笑了笑,“你现在不用开口我也能听见,你在叫我的名字。”
张云涧的目光锁定着她,不想错过一瞬。
黎星斓拨开他被汗湿的额发,问:“身上还疼吗?疼的话就哭吧,我喜欢看你哭。”
他摇头,但眼眶通红。
他有很多话想和她说,说他很想很想很想她,很爱很爱很爱她,想叫一千万遍她的名字。
但张嘴无声,那些话破碎不成形,连风都不如。
这让他感到焦躁不安。
“张云涧……”黎星斓贴近,在他褪色的唇上吻了吻,“没关系,在凡人中,有些人天生聋哑,但他们会用另一种表达方式从生命中寻找出路,我教你。”
黎星斓在他面前轻轻晃动双手,吸引他的视线追随。
“我……”她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然后双手握拳,交叉放在心脏上方,“爱……”
她笑了笑,手调转方向,白皙的手指朝向他:“你。”
“这是手语。”她牵起他的双手,“表达的就是这句话。”
张云涧脑袋歪了歪,然后复现了遍她方才的动作。
我爱你。
黎星斓轻轻握住他修长的食指,点头笑:“我也爱你。”
少年原先雾蒙蒙的眸子再次流转起星光。
他重复了很多遍这个简单的手语,一次又一次向她诉说爱意。
黎星斓一次又一次耐心回应他。
直到他疲倦地再次闭上眼,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黎星斓看了眼外面,视线被瀑布所阻,于是再次回到眼前人身上。
张云涧的第一缕意识被剥离了。
他的精神会越来越虚弱。
但只要他的求生意志始终存在,灵魂便能向死而生。
只可惜,她不能直接告诉他,她在救他。
也不能告诉他,即将到来的死亡,并不是他们的分离。
她知道他从不怕死,只怕和她分开。
这一点上,他的不安始终无法真正被消弭。
她最大的担心也在于此。
黎星斓叹了口气,靠过去,让张云涧倚在自己怀里,收紧了这个拥抱。
第二日张云涧消失的是听觉。
这是黎星斓轻轻喊他名字,而他并无反应时才发现的。
因为她无法提前得知,意识的剥离会让他按照怎样的顺序失去五感,所以她几乎不能提前准备。
在意识到自己失去了黎星斓的声音,张云涧的世界似乎又灰暗了些,他连她的心跳都听不见了。
他紧紧盯着黎星斓的唇,生怕错过什么。
他的世界彻底无声。
像一幅死寂的黑白画。
黎星斓不再开口,而是温柔地望着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然后对他比了遍昨天的手语。
不用任何话语,我的目光,也在爱你。
黎星斓的眼里没有任何恐惧与紧张,张云涧完全沉在其中。
他纤长的睫轻轻扇了下,将她的动作重复了遍。
黎星斓笑着点头,你爱我,我知道。
她又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
一直以来,他喜欢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来感受她,包括让自己的心跳与她同频。
但他如今骤然失去她的心跳声,便如航行的小船失去了方向,难免陷入巨大的迷惘中。
黎星斓的手很暖,暖意透过手背传到他的掌心,而他的手掌触碰着她胸腔的位置,那里是一颗正在跳跃的心脏,不断将血液迸向每根血管中,为她赋予体温。
他又重新感受到了她。
他抬起头,将黎星斓拥入怀中,紧紧的,不遗余力。
真想让他的心和她的连在一起啊,让她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牵动着他,直到这颗心彻底不跳了,那他也一同死去,毫不犹豫。
黎星斓回应着他的拥抱,眼眶红红。
她太理解张云涧现在是多么没有安全感。
她明明就在他身边,但他却在逐步失去她……
黎星斓用力抱着他,试图通过这样深刻的接触,让他更清晰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但没多久她就感觉到拥抱她的力道渐渐松了下来。
第二缕意识被剥离掉,他疲倦地倒在她怀中再度睡去了。
黎星斓仍维持着这个拥抱的姿势许久。
刚开始的时候她想,七天何其短暂。
如今她觉得,七天,何其漫长。
每一分一秒,都在折磨着他。
明天呢,又会怎样,是夺去他的视觉,还是其他什么。
她还是没想到,张云涧第三天失去的是触觉。
她抱着他,他却感觉不到她的体温了。
他紧紧握着她手,与她十指相扣,但她手上的暖意却没法传递给他。
他摸着她的头发,衣服,亲吻她的眉眼和唇,却怎么也感知不到熟悉的温软。
他的恐慌清晰映在黎星斓的眼中。
黎星斓贴近他,很近很近。
他感知不到她温热的气息,但她的目光还是一样温和从容,盈着浅笑,像春天的风。
她托起他的手,将自己的一缕头发放到他手心。
他在她的引导下低头闻了闻,本就令他贪婪的味道更加清晰馥郁,他险些忘了,他还能感受到她的味道。
从第一次见面时,他就为此着迷。
像被顺毛一样,焦躁的小猫又被安抚下来。
黎星斓她,似乎总有办法。
……
望着在自己怀中愈发昏沉的少年,黎星斓的心脏仿佛被攫住了。
她并不轻松,一点也不。
这对他太残忍了,哪怕到最后,这个世界对他还是没有善意。
因为天道意识本就在即将毁灭的危机中显化出的,所以充斥着消极悲观和无尽的痛苦。
明天醒来,张云涧或许是失去味觉,或许是闻不到她的味道,又或许陷入黑暗之中,听不见也看不见她。
他该多无助。
她轻抵着他的额角,想起之前张云涧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样子,那样的少年实在美好。
纵然知道这不是结局,但眼看着美好一点点在自己面前被打碎,她很难不感到心痛。
他毕竟才十七岁。
第四天。
黎星斓被张云涧的动静惊醒,她睁开眼,看见他在被子下苍白的缩成一团,颤抖不已,冷汗将他浸透了。
他似乎在做噩梦,闭着眼,眉头紧皱,呼吸也很急促。
“张云涧!”
虽然知道他听不见,但她还是下意识脱口而出。
她俯身摸着他的脸,捋开他汗湿在颈侧与脸上的发。
他好像感觉不到她的触碰。
黎星斓心揪起来,将他捞在怀里抱着,拍着他的背。
“没事,我在我在……”
或许是他的嗅觉并未消失,在她怀里,他渐渐感觉到了她的味道,不再发抖。
黎星斓松开他,捧着他的脸,在他阖着的眼上吻过。
张云涧的睫毛颤了颤,缓慢睁开,露出一片不聚焦的茫然。
黎星斓呼吸一滞。
那片从来澄净的深潭,此刻成了死水,黯淡无光。
是视觉。
他看不见她了。
他的眼泪从眼眶中颗颗掉落下来,宛如星空熄灭后坠落的流星,但他仿佛无知无觉,并不知道自己在哭。
黎星斓的眼泪也跟着掉下来。
她此刻就算是放声大哭,他大概也听不见。
但她还是忍住了。
张云涧眨了眨眼,然后低下头,在潮湿的空气里焦急地捕捉她的味道。
黎星斓再次紧紧抱住他,不住的深呼吸。
直到她的味道扑了他满怀,才让他从噩梦中真正清醒。
他埋在她颈侧一动不动,气息微微洒落,依赖着最后一点能感知到她的部分。
黎星斓想了很多办法,思考着要如何做,才能让他的痛苦减少一点。
他现在只剩下嗅觉和味觉,让他吃点东西?
可他对美食尚未建立起足够的正反馈,只喜欢吃她咬过的而已。
她几乎翻遍了空间戒指,意外从角落里找到了两壶酒。
那还是他们第一次来空日城时她在凡人城买的,因为她本身不爱喝酒,是给张云涧买的,但张云涧对此未主动提及过,她也完全忘了。
黎星斓喝了一口,像第一次给他渡药那样喂给他。
独特的酒香从舌尖弥漫开,少年的喉结滚动着,顺从地将黎星斓喂来的每一口酒都咽下。
他眨了眨眼,眼里依旧是虚无茫然的。
但他应该感受到了,酒的气味,她的气味,混在一起,分外浓烈。
黎星斓喂他饮了一壶酒。
他苍白的脸上迅速盈起红晕,乃至耳尖,脖颈。
他坐起来,抿了抿唇,然后扬起一抹乖乖的笑。
有那么一瞬间,黎星斓还以为张云涧恢复了知觉。
但很快她发现,他只是喝醉了。
他看不见听不见,他的世界没有光亮与声音,但他却被醉意影响,*忘记了这些。
他嘴唇一张一合,不停说着什么,却没有声音。
黎星斓追着他看,努力分辨他的唇语,勉强读出来,他在喊她的名字,又说什么教她吹一首新曲子之类的,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这个时候了,还不忘给她当老师呢。
看来是真的喜欢了。
她伸手扶住他肩膀,试图按住他,让他停止乱动,他却软软倒在她怀里,像猫似的蹭了蹭,然后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黎星斓心里柔软下来,低笑道:“都说修仙者因为神识而不会醉,看来真正也就这点酒量啊。”
她吻了吻他的发:“睡吧,最好在睡梦中熬过最后几天。”
接下来的两天,张云涧即便不用她喂酒,精神也足够虚弱,始终沉沉睡着。
不用猜黎星斓也知道,他的味觉和嗅觉都被剥夺了。
她很怕他突然醒来,从一场噩梦坠入另一场,在黑暗中再也感知不到她,从而害怕到不知所措。
于是她还是将剩下的酒喂他全饮下。
最后几天,她几乎没有睡觉,一直看着他。
第七天快要过去时,系统的声音毫无预警地在她脑海里响起。
【黎星斓,七天快要到了,你不能任由张云涧这般死去,要在他意识消散前湮灭他留下的神魂印记】
她没回应。
她俯下身,去吻张云涧。
一遍又一遍。
直到他睫毛微微颤动,似有醒来的征兆。
她伸手覆住他的眼,与他额头相抵。
“张云涧,我确信我爱你。”她的语气如初遇那般真诚,“至死不渝。”
灵台处,那枚他留下的神魂印记,轻轻闪烁了两下,消散于无形。
第128章 前奏作为一具尸体,他还是如此美得有……
黎星斓拥抱着张云涧没有温度的身体,很久没有松开。
在她抹去那枚神魂印记时,她的血好像一同冷了下来。
于是她不可遏地发起抖,仿佛冷意侵蚀了她的骨髓。
还有一个原因——她不确定她有没有成功。
她深知宇宙中不存在百分百,而那一丝意外,她也不敢赌。
系统似乎在说着什么,但她恍若未闻。
她怀里的这个少年,是真真切切地死去了。
她像是在黄粱梦境中抱着小张云涧那样抱着他,之前她每一次从黄粱一梦中醒来,都要认真望向在她身边安静躺着的张云涧。
心中庆幸,他活着真好。
但现在,他同小时候一样,真的死了。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体温。
无论她怎样用力拥抱他,他都不会回拥。
再缠绵深情的吻,也得不到他的回应。
这就是死亡。
好简单的死亡。
她轻抵着他额头,意识颤颤巍巍的,徘徊在黄粱界外,不敢进去。
她第一次深刻认知到,人在面对极度珍视的东西时,就是会变得胆小,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更怯”。
不知多久,她的思维才逐渐清晰,恢复冷静。
她听见系统用轻快的语气说:【祝贺你,七号攻略者黎星斓,你顺利完成了任务,离最终的成功又近了一步】
黎星斓沉默。
片刻后,系统问:【难道你并不为此感到高兴吗】
黎星斓眸子微掀:“我想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在此刻表现出高兴。”
【我理解你的悲伤,但你所想要的自由与之相比,也不够吗】
“系统的确不能理解人类的情感……”她慢声道,“我为自由欢呼与我为失去挚爱痛苦并不冲突,它们可以交织在一起同时存在。”
【的确很复杂,但你现在看起来既不高兴也不痛苦,更不像触发保护机制后的麻木】
“因为我选择了自由,却还没真正得到自由。我爱上了张云涧,却又亲手杀死了他。”
黎星斓弯腰将冰冷苍白的少年抱起,像抱着一个大大的玩偶。
【按照你们人类的习惯,我此时应该对你说一声‘节哀’】
“呵……”
黎星斓不知所谓的笑了声。
她走出山洞,精纯浓厚的灵力化作水雾状的护体灵光,将他们笼罩着。
双修的一方死去后,他的修为会全部转移给另一方。
所以黎星斓现在,以一个凡人之躯,莫名拥有了化灵期的修为。
但这些修为对她来说,只相当于一件能被使用的工具,让她做起事来方便些,和真正的修仙者还是不一样。
她召出一艘飞行灵舟,将张云涧放在供以休息的船舱内,用灵力护住,自己则在他旁边坐下。
灵石驱动着灵舟往天边飞去,离开了十万大山的地界。
【按照你们人类的习惯,你应该找块风水宝地埋葬他】
黎星斓神情淡然,她用手缓缓描摹着张云涧的眉眼,颧骨,鼻梁,嘴唇……千百次仍不厌其烦,记下每一个细节。
“按照我们人类的习惯,我应该择日给他风光大葬,所以你要来吊唁哭灵吗?”
系统发出一声低笑,但也分辨得出黎星斓语气中的否定。
【抱歉,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你无法从这个世界带走任何物质,包括张云涧的遗体】
黎星斓理所当然:“我知道,所以才要珍惜和他相处的最后时光。”
她伸出手,脱去了张云涧的衣裳。
他宛如一尊细腻的白瓷呈现在她眼前,只是不再莹润,失去血色的肌肤彻底化为了冷白,青筋浮现,脉络分明。
作为一具尸体,他还是如此美得有冲击力,像一件完美无瑕的艺术品。
黎星斓平湖般的眸中漾开波动,静静欣赏了会儿,才伸手覆上去。
从第一节颈椎开始,往下触摸。
【我并不理解你现在的行为,有些超出了正常人类的表现范畴】
黎星斓镇定反问:“时空局不允许他的员工拥有一些特殊癖好?”
系统像是被问住了,过了会儿才说:【显然这是你的私人权利,我无权干涉。但作为你的攻略系统,需要了解一下你的精神状态是否异常】
黎星斓抱起张云涧躺到自己怀里,认认真真地沿着每一块肌肉的走势来回描摹,动作温柔。
的确,从旁观者角度观察她现在的行为,很难不觉得她是伤心过度,有些疯了。
因此她条理清晰地回复系统:
“通常来说,刚失恋的人行为异常才是一种精神正常的表现,比如说暴饮暴食,失眠多梦,哭哭笑笑,焦虑烦躁等,我只是‘常见异常’中的‘不那么常见的一种’而已。”
她顿了下,又道:“我可是被时空局罚到枯燥的空间修复组,独自待了两百三十二年,压抑久了,不正常地发泄一下也很正常。”
她还是那么有怨气,系统无话反驳-
仅仅七天,修仙界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蓝月草原一战死伤惨重,除去几位实力强劲的化灵期逃走外,几乎全部折损于魔渊旁。
而由于剑域的损坏,魔气也再不可挡,短短几日就笼罩了整片草原,以至于归无剑宗不得不全面开启护宗大阵,来暂时抵御魔气的侵蚀。
四大上等门派,无数高阶修仙者联手,却被那魔头重创的消息在修仙界传遍,人心惶惶,一片乱象。
与此同时,被拦在十万大山深处的妖兽也趁机闯入人类区域,而四大门派也无力抵抗,索性放弃,只求自保。
所有人都惊恐难安,惶惶度日,生怕哪一日那魔头就突然降临,将自己所在的城镇或门派夷为平地。
这公认为修仙界史上最接近末日的一次灾难。
众人心中最后的期望,只剩下对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仙灵期那微末的期盼。
祈求那些半步登仙的大能们能够现世,诛杀魔头,拯救修仙界。
苏一尘再次来到暗峡湾。
这次他没有站在洞府外,而是直接见到了空物师祖。
他从未见过这位前辈,或者说从未见过其本人,三百年前,他师父银阙选择进入空间裂缝时,他见过一次空物师祖的灵力化影。
眼下他见到这位仙灵期本人时,还是有些惊讶。
他的灵力收敛得滴水不漏,以至于看起来太过普通,像一个凡人村落随处可见的老头,干瘦,黑黝,头发花白,唯一不同的是,那双眼十分明亮,令人不敢直视。
空物见到他,关切地问:“伤势如何?”
苏一尘道:“晚辈脱身及时,只受了点轻伤。”
“宿常怎么样呢?”
“宗主伤势较重,沉在冰泉之底疗伤,短期不能恢复人身。”
也因此,凌天宗的事务由苏一尘暂时代理。
空物叹道:“这一劫在所难免啊。”
苏一尘神色微动,忍不住问:“我宗共有五位仙灵期前辈,难道如今一位都不能出手吗?”
空物苦笑:“若是仙灵期真是无所不能,倒也不会藏头露尾了。你们这一次围剿魔修,以九雷神杀阵引下八道天雷,勉强堪比大雷劫的威力,而我等只要一暴露在天光之下,便随时降下超过大雷劫的神雷,可能还未来得及出手灭魔,便会为天道抹杀。”
关于仙灵期受到的天道限制,苏一尘曾从他师父那隐约知晓过一些,但如此清晰直白地从空物师祖口中确认,还是让他大受震撼。
“天道不允许仙灵期的存在?”他脱口问,“莫非这就是无法飞升的真相?那……”
那三三道人呢?或者上古那些飞升的修仙者,又是怎么回事。
空物并未一一解释,事实上,他至今也不清楚,天地间到底发生了何种变故,导致天道法则似乎出现了不可名状的异常。
他道:“上次我让你去了魔极之地,你看见了什么?”
苏一尘实话道:“大量魔气逐渐上升,已近地表。”
“嗯。”空物点头,又长叹一声,“与之相比,那些被开启的魔渊已不算什么了,天地间灵气退让,魔气复现,乃不可逆转之势,如同阴阳循环,阴盛则阳衰。可是我等修仙者,皆是依赖灵气而生,一旦魔气浸满世间,修仙者的下场比之凡人还不如。”
对凡人来说,魔气充斥大地,同样会是一场巨大的浩劫。
魔气会导致所有适合在灵气中生长的植物枯萎死亡,使饥荒、疾病等灾祸频繁降临。
但凡人既不能感应灵气,也同样不会被魔气侵蚀,只要他们在这场浩劫中存活下来,便会重新在这片大地上,种起新的适应魔气生长的植物,然后恢复平静的生活。
相比起修仙者,凡人们明明脆弱到不堪一击,却又坚韧到不可思议。
无论日月如何更替,山海如何变迁,自他们在世上出现,就再也未曾消失过。
情感、道德、信仰,使他们团结在一起,变得群体性强大。
而这些修仙者们主动摒弃,且无法找回的东西,让他们成为一个个强大的个体,却在孤立中更易折断。
当这场魔气浩劫彻底降临时,修仙者当然也可以选择成为魔修来短暂适应世界,但魔修会被影响心智,且困死在化灵期,强大的实力与不存在的瓶颈带给他们的,是同样不会增长的寿命。
既然修仙的意义在于追求永生,那成为魔修又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与凡人区分开,成为一个嗜杀的人形野兽吗?
暗峡湾陷入了久久的寂静。
半晌,苏一尘轻声问:“既如此,那晚辈们到底该做些什么?”
空物背负双手,向上望了一眼。
上方是厚厚的石壁,但他的目光却好似穿透石壁,攀沿千里,抵达地面,重新来到了日光之下。
“修仙一途是孤独的大道,谁也帮不了谁。”
他转身道:“你回去吧,此后不必再来。”-
很多事无法获知真相,也无法给出答案。
黎星斓身为局外人,也不过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但她的优点在于,与自己无关的事,她的好奇心并不强。
御灵舟跨越万里,一路朝南,黎星斓终于抵达了尽头。
这里是修仙界的一端,被称作灵极之地。
与之相对的,便是魔极之地。
一南一北,是世界的两级,贮存着这个世界最精纯的本源。
灵气,或者魔气,皆源于此。
广袤的冰原上,分布着一汪又一汪碧色池水,深深浅浅,如同干净的还未被使用的调色盘。
风雪已歇,阳光和煦,为大地镀了层薄薄金色,而那深浅交错的碧色池水中,波光粼粼,如置碎金。
在这般明亮的颜色里,有一抹浓烈的红更为明亮。
黎星斓一眼就看见了她——明尊。
她红衣长剑,于其中一汪池水旁长身玉立,像画卷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黎星斓站在灵舟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她立即就察觉到了,轻飘飘一眼,目光凌厉似一道剑气。
“咦?”她嘴角略有些玩味,“你的修为短时间暴涨了这么多?”
这个凡人总令她觉得好奇。
她身上似乎有很多秘密。
黎星斓收起灵舟,持剑落下。
她之所以敢这样做,是在晴雨表上未发现明尊的杀意。
明尊看过来:“你为何来此?”
黎星斓反问:“你只想问我这个?”
“不然呢?”明尊有些漫不经心,“难道你希望我问一下我的儿子?他死了。”
她用了肯定的语气。
这让黎星斓有些诧异。
“你就这么确定?”
“你的修为足以说明一切,这个双修心法,我也曾用过。”
看见黎星斓的表情,她扬了扬嘴角:“很意外吗?否则凝灵期的我很难斩杀一个化灵期的魔修吧。”
只是她当年将转移的魔气剔除了,所以并未立即突破化灵期,也并未成为一个魔修。
她所倚仗的,并非是来自道侣的修为,而是坚不可摧的无情剑心。
明尊盯着她,语气恢复平淡:“所以,告诉我,你来这里做什么。”
张云涧的眼睛和她的很像,但黎星斓此刻在这双漂亮的眼睛里看不到丝毫温度。
这一点,他们极其不像。
她忽然汗毛倒竖,意识到她犯了个极大的错误。
晴雨表上她之所以没看见明尊的杀意,是因为明尊本就没有情绪,无论笑也好,杀人也好,只是一种行为表现。
她条件反射地握紧了剑,迅速抛出自己的价值。
“我知你是为天门而来,我也进入过天门,但我所见应该和你不同,或许对你有用,以及,不用试图对我搜魂,你办不到。”
“是吗?但我不需要。”
一道剑光极快亮起又熄灭,比日光还要灼眼。
黎星斓心中警铃大作,几乎完全凭着直觉躲过了这一剑。
她持剑后退,没有任何迟疑地以追光翅飞速拉开距离。
明尊的确太强了,仅凭一把剑,整个修仙界,她已全无对手。
她是世上唯一的化灵期剑修,当之无愧的最强者。
张云涧或许不惧,但黎星斓却丝毫提不起和她交战的念头。
也许是出于不屑,明尊没有追杀她的意思,这让她暗暗松了口气。
她闪到千里外,落在灵极之地边缘,放出灵舟休憩。
然后一边恢复灵力一边推测明尊在天门中到底看见了什么。
她虽进入过意识空间,但并非全知全能,就像拿到了一本厚厚的书,她只来得及翻了关键几页。
她知玄门天门都不过是天道意识布局的幌子,那诱饵定是与飞升有关的秘密,但明尊进入的那道天门若是什么都没有的话,她也不可能在这里碰见她。
黎星斓来灵极之地的目的,是抹杀最后一部分天道意识,这些意识充斥着负面情绪,阻碍着灵气魔气的正常转化与天道规则本该的平衡。
这算是最后一步。
做到这些,她只需静静等到时空局推衍出的那个修仙界毁灭的时间点,确认修仙界如常运转,就是圆满完成了此次任务。
但明尊在此,相当于阻止了她。
她不由皱起眉。
不排除这是天道意识的有意为之,没有感情的系统,是不会在向她求救后对她产生什么感恩的。
“不被抹杀”也是求生的一部分。
若真如此,那就要另想办法了。
她转头,目光落在灵力笼罩下的少年身上,柔和了下来。
他像是睡着了,安静的,乖乖的。
她摩挲着张云涧的脸,低喃:“这样也好,若她还有感情,那我会对她心存怜悯,现在看来倒是不用。”
第129章 落幕“黎星斓,又要杀我一次么?”……
明尊抬着头,站在广袤无垠的灵极之地,目光平静而深邃地仰望苍穹。
曜日已滑入大地,夜幕降临,风雪再起,却并未隐去天边悬起的那轮明月。
在暗蓝夜空的背景下,粲然的月光如同白色丝绸般向大地倾落,让人疑心脚下的这片雪原,是否也是月华铺就,才如此明亮。
这里的黑夜让她想起玄门深处的神魂归息之所。
那里每一个夜晚,都是相同的月亮。
在那里游荡的神魂,忘却了生前的记忆,包括一个月亮本该拥有的圆缺变化。
在她看来,这是最可悲的结局。
比魂飞魄散还要可悲得多。
玄门中,天地灵气分外浓郁,但似乎以某处为中心点,外围一圈一圈的灵气被解构了,还原成五行之气单独存在。
她经过天灾,兽潮,抵达那片凝聚了土行之气的黑沉沉的大地时,看见了风沙中,排列不尽的躯壳。
那是些早就死去,却未在岁月中腐烂的肉身,凡人,修仙者或者妖兽,都有,他们被某种力量刻意保存为原本的样子。
她发现,那些风沙蕴含着区别于寻常土灵气的力量,能够修复肉/体受到的所有损伤,而这股力量,来自更深的地下。
这片地下像一个巨大的巢穴,贮存着不可胜数的肉身,它们还很新鲜,也很完整,甚至可以被夺舍的神魂直接使用。
她感到奇怪,但她堕入那片神魂居所而又清醒后,心中的迷雾渐渐被拨开了。
直到她试图劈开这个地方的结界,而从裂缝中看见了汹涌的魔气以及天门时,她解读出一个答案。
在她看来,这片玄门的大地,就是修仙界最初的模样,那时,灵气与魔气共存。
在世界的很多角落,灵气尚不稳定,极易被分解成五行属性,沉淀在大地上,逐渐化为矿质草木,山河湖海等。
人类也是从灵气中诞生的,大约是特殊的土灵气,像这样,从大地深处慢慢成形,而后爬上地面。
至于神魂,她不确定,总之或许也是诞生于地底。
这是万物的起源之地,或者说,本来面目。
人类死亡后,也许又将回到这里。
但这片空间后来成了游离的秘境,所有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类都早已离开,玄门成了独立的世界,像一扇真正被关上门的屋子,死在外面的人神魂找不到归所,死在里面的人状态永不会变化。
她想,如果有什么关于飞升的秘密,那一定在这里了。
这里,就该是核心所在。
她果然看见了天门,严格来说,也不像门,是虚无黑暗中一道模糊的金色光晕。
光与暗的界限,承托了五行之外,她未企及的一种力量。
她果断跨了进去。
该如何形容她所“看见”的。
琼楼玉宇浮空在无垠的虚空之中,万仞玉阶延伸至无尽头,流转着柔和的月光。流萤与光尘在浩渺的空间里缓缓流淌,微茫而灵动的生命亦真亦幻,在浩渺的雾霭中穿梭,飘忽不定。
她伸出手去,浮动的星辰宛如流星划过,化作光点落于她掌心,她合拢手掌,却又空无一物。
这里不曾因她的闯入而有丝毫变化,仿佛岁月早已在此年轻又苍老,凝固成亘古不变的永恒。
这会是飞升后见到的世界吗?
一种,强大而不变的长存。
她该如何进入它,得到它,脱身樊笼,挣开桎梏。
一剑破万法。
天地施加于人的枷锁,是物欲与情欲。
修仙的过程,便为斩断二者与自身的关联,才能最后挣脱天道规则。
正因早已明悟此点,明尊曾毫不犹豫地亲手斩断了情的羁绊。
她少时曾救过一只金翅幼鸟,它不会说话,只会“啊呜啊呜”的叫,她便给它取名为“阿乌”。
它相伴了她很长一段时间,哪怕修成人形,妖力强大,也甘愿为她坐骑,或者做一只栖息在她肩上的小鸟。
她赶走它时,倒是为它好,是剑宗无法容下一个妖修。
起初也有过思念与担忧,但在漫长岁月里湮灭尽了,只有一只小鸟的情感在疯长。
她斩杀道侣的那日,金翅鸟来偷偷见她,被她所伤,重伤逃走,还偷走了她刚生不久的孩子。
她没有追杀,因为她不在乎。
寻到那孤岛上,彻底了结此事时,她没有个人怨恨,只是方便门下弟子的一场试炼而已。
她对一切都无牵挂,无爱无恨,毫无感情。
一剑,她彻底斩断了所有。
是她过去的挂碍,以及她血脉的延续。
她能感觉到胸腔中那颗剑心愈发澄净,琉璃般透明,却又坚不可摧。
她手中的剑也愈发锋利。
这正是她想要的。
大道孤寂,一往无前。
这才是修仙的本质。
万年来无人飞升,她会是飞升第一人。
……
差不多了。
明尊静静站在无边无际的月空下,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仿佛另一个潜藏光外的她。
世间灵气被魔气污浊,灵极之地是最后一片净土。
天道杀机里,这是唯一的生路。
她扬起剑,眼眸平静而淡漠,遥望向九天之上那无法言说的存在。
大地上灵力池水浮光跃金,蓦然漾开波动,搅碎了千万池月光。
向这天地间唯一一抹浓烈的色彩漫涌而来-
黎星斓在空间刚一产生波动时就察觉到异常。
她立即通过空间系统监测,显示空间中的能量正在朝一个点疯狂聚集。
这里是灵气的源头,蕴藏着不可预估的磅礴能量,这些能量聚集到一个点,会让那处的空间无法承受发生坍塌。
她下意识驱使灵舟前往,却发现灵舟无法在如此猛烈的风暴中航行。
灵力四面八方地朝中心涌去,如同泄洪般,摧枯拉朽。
即便她在灵极之地的边缘,也隐隐感知到空间的晃动。
她不得不使用空间系统来辅助周身稳定,借助追光翅快速飞往能量中心。
她猜到了明尊来此的目的不会单纯,但看来她没猜全对。
风暴中,雪的密度被压缩到了极致,像一粒粒星尘。
黎星斓仰仗着空间系统与自身灵力才勉强抵达了风暴区域。
天地茫然苍白,池水枯竭干涸,月光被打碎,一切显得混乱而无序。
风暴中心,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小洞。
它不规则,看起来静止不动,边缘却又扭曲着,不断折射光线。
风雪自它周围滑落,仿佛自动避开了它,也像被无声无息地吞噬掉了。
黎星斓瞳孔微缩,她一眼就认出那是什么。
不同于空间裂缝,这样的空间黑洞是令她陌生而恐惧的存在,恐惧是源于未知。
空间裂缝只是撕裂空间进入世界与世界的罅隙间,而黑洞后是什么,她并不知道,那是未至之境。
明尊的身影就稳稳站在黑洞前方,那是是她剑之所向。
“你疯了?”
在看见她时,黎星斓脱口说了句。
她偏首,目光转来,似有些惊讶她竟然能出现在这里。
她的唇角微微上扬。
“看来你果然不是普通人。”
她无比随意地朝黎星斓挥出一剑,那道剑气越过灵力风暴而来,宛如海面极快掠过的游鱼。
黎星斓这次没有躲开,只是抬手在虚虚一划,指尖所过之处,凭空浮现一条极细黑线,像一道裂开的口子。
剑气被空间裂缝吞噬了。
明尊饶有兴味:“空间裂缝……你来自哪儿?界外?”
界外?
黎星斓诧异,能问出这句话,足以证明她所知道的,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
身在局中,未必不能看透局势。
棋手才是掌握全局之人。
说实话,她真是有些佩服明尊。
她像一个真正的修仙者,说断情绝欲便能真正无情,在朝目标前进时,坚定不移,丝毫不为外物所扰。
“是,我来自界外。”她坦诚道。
她们接触不多,这是她第一次与她对话。
黎星斓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张云涧的记忆中,黄粱梦境里的她和现在没有变化,只是更为强大。
在她挥剑斩杀金翅鸟妖时,必然是听见了它说的话,剑气落下去时,她知道他怀中抱着的,是她的孩子。
但那一剑毫不留情。
那时她不免为小张云涧感到可悲,可又庆幸他的情感也异于常人,否则大概还要在情绪中添一份名为“仇恨”的东西。
他们这对母子,真是天地间最奇怪的产物。
承载着天道意识的张云涧,算是天地所生,可他的确又秉承了明尊的一些特质,他们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因果。
黎星斓开门见山:“明尊,你到底在天门中看见了什么?是否又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明尊反问:“你觉得我在做什么?”
她周围的能量越来越多,面前的黑洞也被撕裂得更大。
她的态度看来是没沟通的必要了,黎星斓心想。
“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但我会阻止你。”
黎星斓不想输出什么“你这般会导致灵气耗尽生灵涂炭”之类的大道理,显然明尊不是这些道德的受众。
她根本不在乎任何代价,哪怕世界毁灭。
黎星斓看了眼空间裂缝,她方才撕裂空间,也只是因为此处空间不稳,实际上,她并不能一直这么做,这会让伤痕累累的空间更加糟糕。
必须速战速决。
“阻止我?”明尊一如既往地平静。
她的身影在风暴中模糊不清,逐渐褪色成水月一抹荡漾的红色倒影,如同油画上的一笔。
在黎星斓展开空间系统时,四面八方的剑气携毁天灭地之势而来。
她无法避让,也不能避让。
无数空间裂缝在她周围密密麻麻的浮现,像龟裂的画布,在触及那些剑气时,斑驳的颜料迅速剥落。
空间更加不稳,能量的消耗在加剧,若是放任不管,它们会在黑洞成形时,与明尊一同流入虚无,打乱修仙界勉强维持的平衡。
黎星斓有一个稳妥的办法,就是利用黄粱的空间之力弥补现在的差压。
黄粱是宇宙产物,不属于单个世界,它吞噬的空间之力也不是真正的能量,只是一种“存在状态”,但足以短暂掩盖空间的“伤口”,相当于一块创可贴。
但她不能这么做。
因为黄粱中被她藏了一个灵魂,她不能让他被系统发现。
她能对抗明尊,却不能对抗时空局。
那就赌一次,疯狂一次。
让理智为情感让步。
她向风暴中心直直探出,徒手去触碰黑洞边缘。
乌发在风中狂乱,裙摆猎猎作响,少女绝美的容颜上,被冷冽破碎的光华衬托出冷静至极的决绝。
修长白皙的手指穿过密密麻麻的空间裂缝,空间系统贮存的能量给她赋予了保护层,但能量有限,很快,她光洁的手臂浮现很多怪异的痕迹,仿佛被某支笔画上了一道道黑线。
是空间裂缝吞噬了她的血肉。
但是不痛,所以黎星斓只是皱了皱眉,便继续向前探去。
空间裂缝外是被阻在外面的凌厉剑气。
数道剑气锋利地划过她的肌肤,深可见骨,瞬间便血流如注,将整条手臂染成了深红色。
她眼眶一红,眼泪不可控地掉下来,当即对攻略系统道:“授权你暂时接管我的感知系统。”
【已完成。但我想提醒你,黎星斓,这不是合适的选项】
系统音响起的那刻,她的身体与精神仿佛成了不相干的个体,瞬间失去所有感知,包括疼痛。
她没有理会系统,虚虚握了握拳,用力一伸,“抓住”了黑洞边缘。
黑洞已经在吞噬能量下扩张到了半尺直径,她试图利用空间系统,将其直接拖拽入系统中。
这很疯狂,极为大胆。
她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如果黑洞在系统中爆炸,她也会受到波及。
但关闭及时的话,大概不会危及生命。
大脑思维飞速运转,将风险预案与成败概率迅速厘清,剩下的便是执行。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明尊眼神瞬间结冰。
“那就——斩了你的手!”
她持那把命剑刺出,如离弦的利箭,破空而来,所过之处,空间也被划出一道细细的黑线,继而开裂成罅隙。
“王进宝!”黎星斓低喝了声。
她的那把黑色长剑激射而出,“铿”的一声,与明尊的命剑剑锋相抵——
只是片刻,她就听见一声清脆的金属断裂声,紧接着两截剑身携那枚照影石剑穗一同坠落了下去。
即便只是片刻,黑洞在她的手中已发生了变化,它开始不稳,变形,没那么圆,出现即将关闭的征兆。
但还是不够。
那把锋利无匹的剑,在明尊手中,连空间都能斩开,斩断她的剑后,又继续朝她的手臂砍去。
这一瞬间,黎星斓忽然有些似曾相识。
她想起与张云涧最初在真露城的传送大殿中,她亦是这样对付了那位凝灵期修仙者。
看来,身在网中,果然一切逃不开因果。
她没打算放手,如果她此刻放手,明尊会用剑斩开黑洞,致使灵力倒灌,一切将再无转圜之地。
一*条胳膊的代价,她大概能承受,甚至忍不住幽默的想,这也算工伤,不知道时空局的工伤赔偿是什么标准。
不过就在她做好了失去手臂的准备时,空间戒指中一道银光流星般飞出,再次抵住了那道剑锋。
黎星斓微微一怔。
是李来财,张云涧的命剑。
明尊显然也没料到,但这把剑亦不能阻下她。
偏偏是这须臾之间,黎星斓手下的黑洞已骤缩成一点。
“还不打算放弃吗?你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况且黑洞后未必是你要的飞升之境。”
黎星斓松开手,注视着近在咫尺的这双冷冽的凤眸。
“既然未必,又未必不是?”
明尊淡声,果断收剑。
她闭上眼,眉心凝出一道金色光芒,那光芒中隐约有一道人影,黑发红衣,与她相似。
在神魂离体的瞬间,她驱使肉身自爆,以产生的巨大的灵力波动阻滞了黑洞的弥合,携她的命剑一道,没有丝毫犹豫地,没入黑洞之中。
黑洞宛如日光下消融的空泡,倏然消失。
风暴渐歇,灵力向四面八方回流,徒余数不尽的尚未愈合的空间裂缝。
黎星斓望着这幕着实呆了呆,明尊竟能如此果断地自爆肉身,以神魂遁入黑洞,实在是震撼了她……
她忽然有种莫名的直觉——
那黑洞之后可能就是她想要的。
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规则之外。
但她同样来不及多想,加紧收拾了残局,深入灵极之地深处,寻到源头,去抹杀天道残余意识。
这是一汪透明而澄净的湖水。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她伸手舀了舀,手臂上的血滴落下来,将面前的水染成了微微的红。
她才想起,自己还受着伤。
不过运气不错,起码功能健全嘛。
天道意识会在哪……她目光随下沉的血迹落入湖底。
湖水深不可测,但透明到无半点杂质,以至于能够一眼望穿。
她对上了一双眼。
漂亮的,澄澈的,黑白分明的眼。
他从湖底轻盈地浮上来,丝绸般的长发湿漉漉地散在水中,白皙无暇的肌肤上水珠颗颗滚落,散发着某种诱惑。
他垂着婴儿般纤长的睫羽,乖巧而安静地望着她。
“黎星斓,又要杀我一次么?”
第130章 向你她不需要一个完美的爱人,她只需……
相比于死去的少年,显然眼前的张云涧更为鲜活,生动,明亮。
他赤身裸体地从湖底游上来,趴在岸边,用那双湿漉漉的眸子望着她,长发在水中摆动,像一只勾魂摄魄的海妖。
“黎星斓,又要杀了我么?”
他问。
一样的声音,一样的口吻。
不是质问,是他平时撒娇的语气。
黎星斓半蹲在岸边,他们离得太近了,近到她似乎能感受到他微凉的气息以及铃兰的淡香。
她往前倾了倾,让这份距离更近些。
她窥见他眸中流转的神采,他睫羽上沾湿的水雾,他白璧无瑕的肌肤是那样细腻莹润,泛着柔和光泽。
目光不客气地往下,是微微滑动的喉结,精致清晰的锁骨,是因姿势略略内旋的肩膀,挺阔有力的胸膛,以及垒块分明的腹肌。
富有生命力的他,真美啊。
真想吻他。
她伸出手去碰他,手臂上是密布的伤口,有些是被空间裂缝吞噬了血肉,白骨森然可见,有些是剑气划伤,伤口极细,但血流不停。
张云涧扬起一抹温和的笑,轻握住她的手,然后低头亲吻她的指尖。
“黎星斓,我好想你啊,特别特别想你。”
她说:“我也想你。”
“真的吗?那留下来吧,和我永远在一起,好吗?”
“好啊。”
黎星斓笑了笑,沾血的指尖缓慢拂过他的唇:“如果是你的话,我十分乐意。”
张云涧握住她的手,将头歪了歪,亲昵地贴在她掌心。
他语调慵懒,朝她眨着眼:“黎星斓……抱抱我吧。”
“好。”
黎星斓毫不犹豫踏进湖中,张开双臂拥他入怀。
他冰冷的,潮湿的,紧紧抱着她。
一声声喊她的名字。
黎星斓却没再应。
他水中的长发似水草般摇曳,攀上她的腰肢,将她缠绕住,如同他的臂膀化作牢笼对她的囚禁。
“永远……留在……这里……”
水漫过胸口,窒息感逐渐加重,黎星斓眸子微掀,眼底却没了笑意,只有一片平静的清明。
他们相拥着沉入湖底。
蓦然,澄澈的湖水疯狂搅动起来,在极短时间形成一个漩涡,光影细闪,模糊了水下的情形,将一切折射的支离破碎。
雾气也随之蒸腾,升起,笼罩此地。
渐渐没了声音,安静到针落可闻。
直到水滴声——滴答滴答——
雾气散去,湖面恢复平静,澄净如镜,一如往昔。
黎星斓疲惫地爬上岸,浑身都湿透了。
她转头看向湖底,这次什么也没有。
【你杀了他吗】
“不然呢?”
黎星斓取出纱布,在右手臂上裹了一层又一层,直到完全遮挡住那些可怕的伤口。
【我以为你会心软,况且你不是不对张云涧说谎吗】
黎星斓轻嗤:“拙劣模仿的意识体而已,又不是他。”
她单手不方便操作,只能在纱布末端打了个丑丑的结。
然后叹了口气,表示遗憾。
如果是张云涧,会第一眼在意她的伤。
一个没有灵魂的系统,对情绪的模拟,真够令人恐怖谷的。
如果不是为了色相,黎星斓连一开始的笑都吝啬。
【那么,七号攻略者黎星斓,我将正式恭喜你完成了任务】
“别恭喜太早,还没有到天道推衍的那个时间节点,时空局又不认账。”
黎星斓淡淡的,绑好纱布后又展开了工作。
修仙界的天道意识被抹杀,她需要确认世界系统能正常运转,本源没有持续衰弱。
规则如常,秩序公正。
之后,魔气将代替灵气,成为充斥天地间最多的能量。
天地万物在魔气的蔓延侵蚀下将迎来毁灭般的巨大浩劫,然后在浩劫的灰烬中又再次重生。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才是生命本该拥有的力量。
还有最后一件事——
黎星斓站在湖边,召出那艘灵舟。
她走进船舱,将张云涧抱了出来。
少年闭着眼,纤长浓密的睫羽在眼底落下两片阴影,如同睡着了般,乖巧安静地靠在她怀中。
黎星斓低头望着他,眼中已不再平静。
她看了许久,然后低下头,在他眉心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好梦。”
以及——
“再见。”
她将少年沉入湖中,连同那两把受损的长剑一起。
他安静沉眠于此,将在岁月绵长中渐归于能量本身,回到来处。
黎星斓在湖边沉默伫立许久,湖面倒映着她颀长纤瘦的影子,潮湿得像雨中的风-
还有七天。
七天之后,就是天道推衍中,修仙界本该毁灭的时间点。
黎星斓收回遥落天际的目光,坐在灵舟中,专注地用小刀雕刻起面前的泥像。
初具形体,只是面容模糊。
她缓慢而细致地用刀划刻着腿部线条,回忆着曾反复摩挲过的触感,嘴角忍不住扬起弧度。
原来少年的腿看着又细又长,实则脱了不然……
她大概比他还要熟悉他的身体。
触摸过每一处……的确是每一处。
没多久,黎星斓放下刀。
她手搭上右臂,低头露出些微痛楚。
半个月了,她的伤还不能好。
从灵极之地离开后,她便收回了托管给攻略系统的感知系统,那一瞬间袭来的尖锐疼痛几乎要了她半条命。
至今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不过经过半个月的硬熬,她倒是觉得自己对疼痛的耐受度提高了点,理论上来说,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这半个月,她就在灵极之地附近待着,一是监测并预防可能发生的变故,二是专心捏她的泥人。
不过只是普通的泥土,她就这么在攻略系统的监测下,光明正大地反复琢磨。
疲惫时,她会枕着黄粱入睡。
同样光明正大。
她曾将张云涧的灵魂通过自己的灵台送往黄粱之中藏了起来。
他的记忆构建起了一片梦境空间,他的灵魂就在这片虚幻的梦境角落中沉睡。
由于意识的强制剥离,这个梦境混乱无序,支离破碎,它像一面巨大的被打碎的镜子,镜片散落各地,每一个碎片都折射出一段不完整的记忆。
她不断寻找,收集,拼凑,试图还原一个完整的梦境。
在这个过程中,她曾有些犹豫,是否要就此丢掉那些,他童年时被抛弃被欺骗被不断杀死的部分,以治愈他性格中极端偏执的暗色。
但很快这个想法被她否决了。
人的性格源自经历,无论悲伤或是快乐,幸福或是痛苦,缺一不可,它们共同塑造出了她熟悉的那个十七岁少年。
她不需要一个完美的爱人,她只需要张云涧。
……
黎星斓缓缓睁开眼,又不禁眯了眯,才逐渐适应阳光。
晴空万里。
天是蓝的,很透的蓝,如大海倒悬。
她的目光滑过一望无际的天,直到尽头,蓝的边缘漂浮着几抹絮状的云,恰似漫卷上岸又缓缓退去的浪。
张云涧的记忆碎片里,常见这样的好天气。
因此,很多个夜晚,他都能看见星星。
每次找到他,她都静静躲在一旁,像一个屏幕外的观众,旁观他的人生。
但大多时候,是足够无聊的。
因为他很安静,很孤寂。
从来一个人。
其中一次,她捡到的碎片是渔村后的故事,她将它拼凑起来。
那个五六岁生着病的小张云涧,数了一晚上的星星。
天亮时,他拖着沉重乏力的身子,离开了小镇。
他也不知道应该去哪,只是本能地追着太阳走。
因为他太冷了。
他烧得迷迷糊糊,又没吃东西,最终虚弱地昏倒在路旁。
曾有三三两两的人经过,但只看了几眼,便叹息着离开了。
这个世道,没有人负担得起一个重病的孩子,丢都来不及。
最终,被张老汉从海边救起的小张云涧,又一次孤零零地死去了。
天下起了雨,他趴在泥泞的草丛里,发白的如褪了色的瓷娃娃。
也只有这个时候,黎星斓才忍不住走出来,轻轻抱抱他。
……
张云涧步入仙途,并不算一个意外。
毕竟他从小就是被一只鸟妖养大的。
他八岁时,偶然遇见一个元灵初期的散修。
那时,他从一群乞儿的拳打脚踢中救下了他,他体力不支,遍体鳞伤,连捡到的半个馒头都没护住。
这个八岁的孩子瘦小虚弱,但这个散修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修仙灵根,他收他为徒,教他吐纳天地灵气,引导他入了门。
这散修的天赋极差,年过半百才得了机缘修仙,修习二十多年,头发花白,也才元灵初期。
他四处打听修仙山门,企图拜入,却连吃闭门羹。
他想着,若能教出一个不错的徒弟,日后借徒弟的光,混入某个下等门派也好。
但他们没多久就遇见了一伙杀人夺宝的散修,这个可怜的老头几乎没有丝毫反抗之力,连个空间戒指也买不起的他,身上只有一些下品灵石被摸走。
张云涧自然一道遭了殃。
小张云涧又一次从死亡中醒来时,这位便宜师父的肉身已经开始腐烂。
他身无长物,只剩下一本基础的不值钱的修仙心法,封面爬满了蛆。
他捡起来,从此便独自渡过了漫长的一段时期。
这本心法只是基础,只够让人到元灵中期。
张云涧抱着这本心法,不过用了一个月就到了这个修为,于是接下来的几年,他再无长进。
修仙者入门即辟谷,所以他无须吃饭,只靠着吐纳灵气便能存活。
他像一个游荡在世间的幽灵,去了许多地方,遭遇过无数危险与恶意。
他的性子除了始终安静外,也发生了变化。
他开始学会伪装,学会模仿,他拥有丰富而混乱的情绪,将杀意藏在温和的笑容下,渐渐适应起这个肮脏的世界。
他厌烦人的聒噪与乏味,只随心所欲地做一些能让他高兴的事。
他被别人欺骗着,也欺骗别人,以此为乐。
人间成了他的游乐场,直到他感到乏味。
包括杀人,也是漫不经心。
后来他遇见了另一个修仙者。
这是位凝灵期的修士,自称是上等门派凌天宗的长老,名唤金鸣。
金鸣惊喜地发现,这个混迹凡人之中的少年,竟是个难得的修仙天才。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教他心法,传授他灵力招式,说带他回凌天宗,等他突破凝灵期,就正式收他为关门弟子。
枯燥无味的生活平地起波澜,令张云涧久违得捕捉到一丝兴味。
彼时,他正好十五岁。
相比于十七岁时,尚未完全脱去稚气。
但眉眼已生得足够惊艳。
黎星斓有理由相信,这位金鸣长老若能的确如他所说的那般待他,大约能在张云涧手里安然无恙。
毕竟,张云涧对他描述的那个修仙者的世界尚存兴趣。
可惜,他目的不纯,他收养张云涧,只为等他突破凝灵期后夺舍于他,占有这副绝佳的皮囊与灵根。
这个计划在他意外被妖兽重伤后,不得不提前进行。
那时,张云涧只是元灵后期。
金鸣神识本就比同阶强大,何况高出他一个大境界,他认为夺舍是万无一失的。
但是他失算了。
性命垂危之际,他神魂离体遁入张云涧的识海,企图与他争夺身体,然后他发现,他错的有多么离谱。
这个十五岁元灵期少年的识海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
这个真相简直荒诞。
但的确是事实。
不知幸运还是不幸,他夺舍的行为令张云涧更加觉得有意思。
于是在他的神魂落入他识海时,没有急着抹杀他。
那时张云涧尚不知搜魂术,便在识海中慢慢磋磨他,逼问出很多有关于修仙界与凌天宗的信息。
了解越多,他的兴趣越发浓厚,因此便凭着信物与路线,独自踏上了去往凌天宗的路。
他说他是金鸣长老的弟子。
成功来的很容易,他毫无疑问地进入凌天宗。
金鸣的神魂对他失去价值,他便随手将其抹去。
于是金鸣的魂灯在第二日灭了。
此事一时引起轩然大波,各种猜疑纷至沓来。
张云涧依然不在意。
他进入凌天宗后,发觉修仙界也不过如此,便又渐渐失去兴趣。
他懒得与任何人结交,性情疏离,冷漠,独来独往,如此一个天才,反而引来更多恶意。
他太耀眼了,只是站在那里,旁人的目光就会被他吸引。
只是这份过度的关注中,极吝善意。
这在他注定的人生中,是早已标好的页码。
直到他遇见第一个攻略者,命运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
但,不够。
起初他倒是觉得很有意思,但很快,他便觉得她们无非与无聊的世界相比,稍微有趣些罢了。
还是一样的,欺骗,伪装,傲慢,愚蠢,自以为是。
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这个所谓的时空局,所谓的攻略者,难道只有这些手段了么?
真是无聊啊……
一次又一次,他的耐心快要消耗殆尽了。
第六位攻略者临阵脱逃后,他也懒得继续这个无趣的游戏了。
直到他们派来了黎星斓——
这个七号攻略者在初遇时,便向他坦诚道:“你好,张云涧,我是你的攻略者,来自时空局第一修复组。”
她说:“张云涧,我从不对你说假话。”
她说:“张云涧,我救你。”
张云涧愉悦地笑,这个时空局,可真是高明啊。
他承认,他们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