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屠人她是对的,并且,她成功了。……


    黎星斓与张云涧赶来时,浇雪已近乎崩溃,抱着计鸣尸身瘫坐在地上,如同失却魂魄。


    见到黎星斓时,她才回了魂。


    “阿斓……”


    她的眼泪唰地止不住。


    黎星斓与张云涧夜间并不在此,而是又去了一趟阎女所在青楼查看情况,方知所有人皆不知其去向,却又说似乎见过一位年岁很长的妇人在附近徘徊。


    她推测阎女那具苍老的身躯在本命灵器摧毁后,又得不到灵力的滋养,已经死去,然后被送去了地底洞窟中保存,而神魂记忆被重置,留在这里成为了最普通的一个凡人。


    黎星斓立即蹲下来询问情况。


    可惜浇雪并未见到明尊,她现在是个凡人,需要睡觉,而计鸣很负责地通宵铸剑,所以赶在天亮的那一刻就打开门将明尊迎了进来。


    从明尊进屋到取剑杀人离开,整个过程发生得太快,计鸣也死得很快,甚至没有惊呼一声。


    黎星斓见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得停止询问,轻声安抚:“浇雪,看我。”


    浇雪已心如死灰,大脑近乎空白。


    听到黎星斓说话,才有反应,抬头望着她,眼泪无知无觉地淌着。


    “计鸣还没死。”黎星斓字字清晰,眼神冷静,“据我所知,此处乃神魂归息之地,死亡并不存在,等天黑后,计鸣会重新醒来,再次拥抱你。”


    浇雪颤抖起来,灰暗的眸重新盈起神采。


    她泣不成声,连连追问:“真的?……阿斓……你说真的?……真的吗……阿斓……”


    黎星斓再次给了她肯定回应。


    浇雪这才嚎啕大哭,将所有压抑的情绪倾泻出来。


    张云涧的目光已在后院扫了一圈:“黎星斓,明尊来过。”


    “为何断定?”


    “你的剑不见了。”


    黎星斓一惊,忙起身找了一圈,王进宝果然不在。


    昨夜她离开时,那把剑还在原来位置,计鸣在后院待了一夜,若非他刻意收起来,那必定是有人拿走了。


    张云涧用脚踢了下地上的一把剑:“这才是计鸣昨夜打的剑,显然她认为你的剑更好。”


    “我马上去找她。”黎星斓升腾起不好的直觉。


    虽说明尊现在大概也只是一个凡人,但看她的举动,想必也恢复记忆了。


    她要剑若只为自保,是不该有理由杀人的。


    她到底想做什么?


    没想到她很快就有了答案。


    ——杀人。


    当她与张云涧来到大街上时,才发现已经乱作一团。


    这里的天亮是一瞬的事,所有人都会在天亮后很快起床做事,所以清晨就已十分热闹。


    黎星斓在这个世界度过了好几个日夜,对这些场景再熟悉不过。


    但眼下所见,却让她无比陌生,甚至遍体生寒。


    目之所及,街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无数尸体,一路走来,根本数不清。


    男女老少,没有差别地被杀死。


    不少摊位在混乱中被推倒,杂物散落得到处都是,鸡鸭胡乱扑腾着翅膀飞到屋顶,树上,狗夹着尾巴在角落瑟瑟发抖。


    这些尸体都是一剑毙命,伤口分布在胸口或者颈下要害,割断动脉,鲜血在身下蜿蜒成溪,溪汇成河。


    可见凶手剑法极高,杀人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只讲究效率。


    黎星斓和张云涧一路追过去,长街两侧紧闭着大门的私宅倒是都没有强闯的痕迹,说明明尊只在乎如何在更短时间内杀更多人,而不想浪费多余力气在别的地方。


    她的速度太快了,不过杀人的速度却慢下来,可见人群四散奔跑,让她的效率不如最初。


    黎星斓一直追到城中一间茶馆,才终于见到那抹红色背影。


    她的怒火已无法遏制,喝道:“明尊,你疯了!你在屠杀!”


    明尊在窗边转过身,微微仰起头,灿烂的日光在她眉眼间,隐约与张云涧有几分相像。


    “显而易见,我在屠杀。”她持着剑,面前倒着七八具来喝茶的凡人尸体,神情依然平静,“所以你们是来阻止我的?”


    她大概见过黎星斓与张云涧,但并不在乎他们是谁。


    所以连名姓也没问。


    柜台下面忽然传来一点动静。


    “还有条漏网之鱼么?”


    明尊向前跨了一步。


    “救命!”柜台下窜出一个瘦小的影子,哭喊着朝最近的张云涧奔去。


    明尊面无表情,挥剑便刺。


    “噌”地一声,她的剑被拦下。


    明尊似乎有些诧异,他竟然能拦住她的剑招,看来这少年的剑也足够快。


    张云涧将那小孩推到一边。


    “黎星斓最喜欢凡人了,你不该杀了他们。”


    明尊淡笑了声,仿佛听到什么笑话。


    “这样的话,那我就先杀了你们?”


    她提剑轻挑,快出残影,直击张云涧咽喉。


    张云涧亦是很快,持剑格挡,后退半步,明尊则顺势斜刺,剑刃堪堪从他颈侧擦过,凛风划出一道血痕。


    又一把剑横穿进来,她便旋身收势,又再次下劈,格挡住攻击的同时还能出击,一人抵两人还绰绰有余。


    顷刻间,三人过了五六招。


    这让明尊更是意外,她没想到在无灵力加持下,这两个少年竟能接住她的剑。


    她不想浪费时间,正想收剑撤退时,忽然清脆一声响,张云涧手里的剑折断了。


    黎星斓一怔,注意到自己手里的剑也多了好些豁口。


    这两把不过是他们离开时从计鸣院里随手拿的,和王进宝完全不能比。


    明尊趁机刺来,黎星斓挡在张云涧面前接下杀招,可惜她的剑也没坚持住,一同断裂。


    明尊眉尾轻挑:“虽不如我的剑,用来斩断凡铁倒是够了。”


    “现在,你们也要死了。”她微微一笑,眼中却结满冰霜,剑尖极快掠来。


    张云涧想都没想将黎星斓扯至身后。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黎星斓这才反应过来,她是有神识可用的。


    “王进宝!”她断喝。


    前一刻还在明尊手里运用自如的黑色长剑,停在了张云涧面门一寸处,而后震颤不已,脱手而出,被黎星斓握住。


    “现在,是你该死。”


    黎星斓冷声出剑。


    “神识?”


    明尊眉头一皱,略显惊诧,不过却并不惊慌。


    她只是转身躲开,随即跳窗而走,不见踪影。


    黎星斓来不及多说,抬手碰了碰张云涧的颈侧,一阵后怕:“我去追她!”


    张云涧拿了她的剑:“我去。”


    不待她点头,便似只蝴蝶飞出窗外。


    “姐姐……”那个死里逃生的小孩,满脸是泪地拽住黎星斓的衣角。


    是个扎着俩羊角辫的小姑娘。


    黎星斓心软了软,伸手抱住她,柔声安慰:“别怕,你的家人他们……都会回来的。”


    “他们……死了吗?”


    “嗯,现在是的。”


    “可是人……怎么会死呢……”


    小姑娘大大的眼里蓄满了泪,折射着细碎的恐惧。


    既然是人,又怎么不会死呢?


    只是们早已死去,而这里是神魂最后的归所。


    从某种意义上,这个世界将死亡等同于永生。


    它向从外界闯入的修仙者们展示了一种永生的形式,而他们却并不想要。


    他们所追求的永生虚无缥缈,没有人知道大道是何模样,或许与眼前所见并无区别,但他们永远不会看向脚下,只会抬头仰望苍穹。


    他们会为不存在的东西赋予美好的想象,再前仆后继。


    天地忽然开始抖动起来,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


    日夜瞬间切换了两个来回,接着又回到白天。


    黎星斓看见无数彩色流光如同丝线一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钻进茶馆中的那些尸体里。


    她立即转身跑出去。


    大街上,亦躺着不少尸体,同样被彩色流光萦绕着。


    天地间仿佛架起了一架巨大的无形织机,那些彩色流光便是织机上的丝线,在这架织机上不停编织着,将那些被杀死的神魂编织进一幅磅礴到难以言喻的画卷之中。


    黎星斓有些震撼地望着这一幕。


    她听见跟着她跑出来的小姑娘害怕地问:“这是什么呀?”


    黎星斓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此刻她的空间系统在疯狂闪烁,向她预警着。


    而在此前,空间系统未能在这里捕捉到完整的空间轨迹。


    这意味着,这处玄门深处的神魂归息之地外的空间,正在向内坍塌。


    这里要消失了吗?……


    黎星斓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喘不过气。


    她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朝张云涧离开的方向飞奔而去。


    相隔两条街的距离,明尊已经停下。


    她双手染血,连那一袭似火红衣也更深了。


    因为她失去了趁手的剑,不得不靠一双手去扭断人的脖子。


    效率太慢了,她很不满意。


    好在这些神魂化作的凡人,被死亡恫吓住了。他们在一个幻境构造的桃花源里生活了千万年,早已忘记了如何反抗,只能任她屠宰。


    她只来得及杀了三四个,那少年便追了上来。


    他的剑几乎与她一样快,而现在她没有剑。


    他竟然伤到她了。


    明尊扫了眼手臂上留下的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刺眼的血几乎呈泼洒而下。


    这是格挡他杀招时留下的。


    很痛,但她并不太在意,于是又收回目光。


    她不想与他缠斗浪费时间,她已杀了很多神魂,若要破局,便在今日,绝不可功亏一篑。


    只是她还尚未离开,大地便震颤起来。


    她看见无数连日光也遮不住的彩色流光四面八方而来时,唇角轻轻一弯。


    她是对的,并且,她成功了。


    第112章 变故真正的死亡,是被彻底遗忘。……


    天地的震动还在持续,那彩色流光已不仅限于那些暂时死去的神魂,连活着的人体内也牵出一条条丝线,连接到天上。


    他们惊恐到不知所措。


    天空流光溢彩,织就出一幅绚烂的画卷,又真如画卷那般波动起伏,连日光都扭曲起来,让人生出强烈的不真实感。


    空间波动愈发不可控,在黎星斓的空间系统画面上,代表能量的各种颜色向中心挤压。


    她赶到后,空间已经肉眼可见的扭曲变形了,仿佛外面有一只大手,正要将此处揉成一个纸团。


    于是她看见了空间之外。


    一片漆黑,仿佛虚无。


    但她知道不是虚无,那里是另一种能量,充斥在外侧,正宛如海水般翻涌着向这里倒灌。


    当那种不属于这里的能量占满这个空间后,这个神魂归息之地大概将变得荒芜。


    而那数万的神魂,黎星斓也无从得知他们最终的去向。


    因为她根本不知道那架织机到底是什么东西。


    当一个人不再傲慢时,她就会发现自己的渺小,从而生出敬畏之心。


    明尊仰起头看向这一切的变化,她剑眉微蹙,似有些意外。


    不过很快便恢复面无表情的平静,盯着那朝此处涌入的黑色能量:“原来是魔气。”


    张云涧可能是唯一不受变故影响的人,趁明尊分心,他的剑更快地朝她刺了过去。


    明尊避让不及,右肩留下一道剑伤,不过被红衣掩着,并不明显。


    “你打算杀我?我做这一切可是为了破开幻境。”


    张云涧掀眸:“你在求饶?”


    “我在拖延时间。”


    明尊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冷静,纵然伤重,也有条不紊地闪躲着。


    天上魔气如同瀑布倒挂而下,蔚为大观。


    可以了。


    她眸子微阖,朝那处纵身跃去,任自己跌入魔气中。


    张云涧正要去追,忽然瞥见黎星斓赶来的身影,便收了剑站在原地。


    他记得,黎星斓说过,来他身边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他成为魔修。


    “这是?”


    黎星斓赶到他身边,望着那道于苍穹垂挂的黑练。


    “魔气。”


    魔气!


    黎星斓不由一惊,下意识去牵张云涧的手。


    之前的失败攻略里,张云涧就是从上古秘境离开后成了魔修,没想到魔气竟然会以这种方式毫无征兆地出现,


    她的手被反握住,然后听见张云涧问:“黎星斓,如果我真成了魔修,你会杀我么?”


    在系统的警示下,她没看他的眼睛。


    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看情况。”


    这话一出,黎星斓便听见系统语气严肃地警告:【杀他是*你的任务,如果你不打算完成,时空局会考虑尽快换人。你要知道,你的一切言行都会如实同步给总局,我也无法干涉。】


    “我这么说有什么问题?谁会在杀人之前先通知对方?”


    系统似乎没料到她的回复。


    【黎星斓,你不是不对张云涧撒谎吗?】


    “他信,你们也信?”


    系统沉默片刻,低笑了声【看来你天生适合当一个攻略者】


    黎星斓始终没看张云涧的眼睛,但她能清晰感觉到张云涧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脸上。


    她紧紧盯着黑雾中明尊若隐若现的红色身影,有些匪夷所思。


    “她怎么不怕魔气?”


    这里虽在坍缩,可依然没有灵气,所以他们的灵力没有得到恢复,还算是凡人,而除了魔修外,普通修仙者是无法吸收魔气的,反而会在魔气中感到强烈不适。


    张云涧说:“她好像能吸收一点魔气。”


    “她是魔修?”黎星斓发怔。


    不可能啊……明尊身为归无剑宗的长老,以剑入道的天才剑修,若她是魔修,那早该被人发现并成为修仙界公敌了。


    何况她还亲手斩杀过魔修。


    不过她根本来不及细想此事的个中缘由,天地间变故陡然激增。


    随着魔气灌入,连日光也被短暂遮蔽,瞬间暗了下来,仿佛黑夜。


    紧接着,大地开始扭曲,无数房屋建筑向倾斜的一侧滑落坍塌,而原先那些躲在家里的人则更早一刻就被彩色丝线牵引,在绝望中被慢慢扯向天空,织入画卷。


    整个大地就像一块平整的桌布,忽然被拽起四个角,目之所及都被大量涌入的魔气能量侵蚀碎裂,然后向中间慢慢滑落。


    黎星斓被震惊到短暂失神。


    她莫名觉得,这很像天道推演中“世界被魔气毁灭”的一幕,只是提前在她面前呈现出来了。


    修仙界将来被毁灭时,也会是这个样子吗?不过要更广阔,更惨烈。


    这个在她初印象里宁静祥和的凡人乌托邦,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化为了一片地狱废墟。


    她从前修复过很多空间,但那不过是修修补补,对于真正即将毁灭的世界,她是无能为力的。


    所以,她从未亲眼见过世界是如何湮灭的。


    她甚至认为,每一个小世界的毁灭与新生,都只是宇宙中最正常的现象,就像宇宙的一次呼吸。


    不过她那时也同样傲慢地站在了时空局的角度,不自知地将自己凌驾于他们之上,没想过对每一个灵魂来说,这样的灾难是多么可怕与绝望。


    在这样的浩劫中,凡人与虫子根本没有分别。


    同等渺小,同等脆弱。


    或许她应该试着做些什么。


    黎星斓目光坚定起来。


    “张云涧,帮我争取点时间,我想试试能不能稳住这里,不让它继续坍塌,否则这些神魂恐怕会彻底消散。”


    说罢她便闭上眼,专心调出空间系统,追踪那些彩色流光能量的去向,并采用空间之力去修复破损的最严重的地方。


    张云涧持剑在她身侧,时不时将飞来的杂物碎石击飞,确保不让它们干扰到黎星斓。


    魔气下落的速度放缓,竟渐渐停滞,仿佛被截断了源头。


    明尊从魔气瀑布中从容走出来,手上拿了一把蓝金色的长剑,璀璨寒冽,剑光凛然,令人莫敢直视。


    这是她的命剑。


    如张云涧所说,她的确能吸收一点魔气,这是因为她曾经的道侣是个魔修,在与他双修的那段时间,她自然一同受益,使得她的气海内能短暂少量的容纳一丝魔气。


    一丝,对她而言已足够了。


    这点魔气能让她唤出自己的命剑,并调用微末威力。


    她原本只等此处坍塌得差不多,就可以彻底离开,但眼下却不对劲。


    因为空间不但没有继续破损,反而在缓缓弥合。


    明尊的视线落在黎星斓身上。


    她看不见空间系统,却能感觉到一股清纯而陌生的能量从她四周荡漾开,像灵泉似的,洒向空间能量断裂及薄弱处。


    看来这个凡人少女果然有点古怪。


    明尊心想。


    她想起西门羽曾跟她说过,这个凡人少女是唯一一个进入试炼秘境后出来的。


    身为四大门派的高层,她自然清楚试炼秘境的出口早已被封上了。


    那她是如何逃脱的?


    之前她并不在意,但眼下,她不得不在意。


    明尊飞到半空,身边划过很多彩色流光,她墨发飞扬,裙摆如火,手持长剑,居高临下,宛如神明降世。


    “杀两个凡人,只调用一点大约够了。”


    她低喃了句,凤眸中冷意一闪,随即高扬长剑,剑身幻出一道巨大的透明剑影,不过与之前面对兽潮时相比,威力十不存一。


    威力不足,剑意却昂扬锋锐,携万钧之势挥斩而下。


    黎星斓的直觉向来敏锐,即便她伸出纷繁干扰中,又专注在空间修复上,依然被强烈的预感惊醒。


    她睁开眼时,那道挥斩的剑影已然消失,只余周遭尚未消散的剑气,似千百根银针般让她汗毛倒竖。


    她看见少年在狂风中翻卷的白色衣角,就在她前面不远处持剑而立。


    原本高高束起的马尾不知何故散开,乌发像挥毫的墨,那两抹飘扬的红色发带,与被风裹挟的一串串不起眼的血珠同时向后蜿蜒着,铺成晚霞。


    “张云涧。”


    黎星斓喊了声。


    “……我没事。”


    张云涧应了声,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不过没有回头。


    明尊垂眸,难得露出惊色。


    这少年好快的剑,虽无灵力可用,但他的剑意却并不输她,以至于竟然以凡躯挡住了她的一击。


    不过也只是如此了,他生受一剑,是活不了了。


    她刚想再次挥剑,却忽然察觉到什么,望向遥远天边。


    透过空间裂缝,那里的深处不再是翻腾的魔气,而是真正的虚无,不过虚无之中隐约现出了一道日晕光环。


    看来没错,这里的确是天门的入口,不过眼下她已等不及这个幻境的彻底坍塌了,更没空同两个晚辈纠缠。


    她将体内剩余可调动的魔气全部注入剑中,朝那处全力一击——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是原本裂开的缝隙吞没了剑光,被无声撕裂得更大,可容一人通过。


    明尊并未对此处乱象再看一眼,毫不留恋地朝空间罅隙处飞去。


    就在她即将进去前,她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张云涧,恍然道:“啊……你好像是我的那个孩子,奇怪,当年竟然没死么?”


    她的语气既无惊喜也无愧疚,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转身离开了。


    明尊的离开并未改变任何事,不过那处空间裂缝又在能量挤压中变形融合,直到裂缝消失。


    “张云涧。”


    黎星斓停下工作,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张云涧面前。


    她还来不及看清他,就被他拥住。


    他疲倦地将脑袋抵在她肩上。


    “黎星斓,还需要我继续为你护法么?”


    黎星斓抱住他,深吸一口气:“不用了,我的能力只够暂时维持住这里不再恶化,但更多的我也做不到。”


    她让空间不继续坍塌,魔气不继续涌入,但她无法将这些恢复原样,就像给一座倒塌的房子撑了几根房梁,暂时维持现状。


    但她无法驱走魔气,不能闭合裂隙,故而无法阻止那些神魂重新化作能量,被天地吞噬。


    张云涧在她耳畔轻声道:“你的声音听起来很失落。”


    黎星斓低低叹了口气:“看来……救世主不是人人当得。”


    “嗯——或许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张云涧没直说,反而孩子气得笑了声:“黎星斓,就算我变成魔修你也不用杀我,因为我大概活不下来。”


    黎星斓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就被他轻轻推开。


    他张开手臂,四面八方无数的魔气朝他汇聚而来,又托着他飞上半空,但那些魔气并不为他停留,好似只是将他的躯体当作了中转站,从他气海涌入,冲破他的经脉,化作灵气泄出,已远远超过了一个凝灵期能够承受的容量。


    那些灵力所代表的能量是修补空间最好的材料,于是那些扭曲变形的空间,像一张揉皱的纸团被重新摊开抚平。


    魔气迅速减少,日光穿透进来,天渐渐亮起。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黎星斓震惊得无以复加。


    直到此刻,她才看见自己身上染了很多血,那是张云涧的血……可她仅仅拥抱了他一下而已。


    “张云涧!张云涧!”


    她大声喊着,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


    张云涧像一团极强的能量源,被这处空间抛向外面的魔气之海。


    黎星斓试图阻止,可她现在并无灵力,跳得再高也碰不到他的衣角。


    竟眼睁睁看着他穿过空间罅隙消失不见。


    黎星斓大脑有一瞬的空白,双耳也嗡嗡作响。


    嘈杂喧闹,传到她耳中只剩下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的长音。


    不知多久,她才从浇雪急切的呼声中回过神。


    浇雪握着她的手,她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一直紧攥着拳,松开时掌心已血肉模糊,却一点没感觉到疼痛。


    她仰起头,望着一望无际湛蓝的苍穹,那轮太阳依然高悬,仿佛从无变化。


    但周围依然是满目疮痍,她看见很多人从废墟中爬起来,孤魂野鬼般茫然无措地来回游荡。


    不过死去的人还是没有复活,大概要等到日夜切换。


    她捡起自己的剑,询问系统。


    “张云涧死了吗?”


    系统半晌才给她答复。


    【信息已传回时空局,总局指示修仙界本源衰弱的状况并未得到遏止,所以他大概还活着,不过坏消息是,方才他吸收了魔气,可能已经入魔,你必须尽快采取行动】


    “那现在我能做什么?找到他,确认他入魔了再杀了他?”


    【是的】


    “我知道了。”


    黎星斓冷静应。


    【黎星斓,你的表现令人意外,虽然你一直表现得足够理智,但才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却依然不会为情绪裹挟而冲动行事,总局相信你一定能出色完成任务。我也以为你会拒绝这个听起来不近人情的指令,看来身为系统,我还是很难理解人类的思想】


    黎星斓没再说话。


    她看向一脸担忧的浇雪,询问起她这边的情况。


    浇雪说,计鸣的尸体忽然被从天而降的彩色丝线牵引着,飞向高空,她吓得要命,跑出来一看,居然到处都是这种情况,紧接着大地倾覆,日光遮蔽,变得黑夜一般,她跌跌撞撞,一路找到这里,见她站在废墟中发呆。


    浇雪掩面哀哭起来:“阿斓……现在要怎么办……我好没用……”


    “你去找计鸣。”黎星斓摸摸她头发,镇定道,“这里的空间修复得及时,神魂没被吞噬,等天黑之后,他应该会复生,不过……”


    她疲惫地叹了口气,用剑支撑着自己。


    “不过我没法跟你一起找,我现在特别累。”


    “阿斓……”


    “你听我说,你去找到计鸣,然后把他带过来,我已有出口坐标送你们离开这里。”她握住浇雪的手,手指拂过她的空间戒指,“神魂在外界会魂归大地,但这次不同,你来接他走,又有他完好无损的身体,是有机会复生他的,明白吗?”


    浇雪红着眼,重重点头,也不再磨叽,转身就向家跑去。


    黎星斓缓缓坐到地上,望着很多人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忍不住生出一阵缥缈的哀伤来。


    这些人的神魂和计鸣一样还在,躯壳也安好,若有亲人来接,也有机会复生,这是天道的仁慈。


    可惜,他们死了太久,大约世上已无人惦记了。


    她想起一句话——真正的死亡,是被彻底遗忘。


    第113章 寻他张云涧,我当然爱你


    这次的异变也不全然是坏事,至少对黎星斓来说,让她得以窥见这个自成空间的结构,便于她定位出入口坐标。


    这里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并不知道,但她相信岁月和人的力量,总是在向往美好的途中,让一切更好。


    天很快黑了,月光如雾,将那一片破败之象温柔笼罩,不似白日那般触目惊心。


    被明尊杀死的神魂再一次复生,所有人对于死亡的记忆得到重置,于是恐惧便逐渐退潮。


    他们惊慌失措地望着眼前的世界,但茫然过后,便很快呼朋引伴,开始动手清理起来,渐渐使无序归为有序。


    这是一个熵减的过程,令人感到舒适。


    黎星斓看见浇雪牵着计鸣的手,从遥远的月色下飞奔而来,气喘吁吁地问她:“阿斓,你不跟我们一起走是吗?发生什么事了?张云涧呢?”


    “我会很快去找他。”黎星斓并未过多解释。


    “我现在只能送你们离开幻境,但离开上古秘境要靠你们自己的努力了。”她快速调用空间系统定位,“记住,如果真想离开,是能找到出口的。”


    左侧出现一道空间裂缝,裂缝后是晃动的光影,却又格外模糊,如隔雾观花。


    “好了,快走,时间不多。”


    “阿斓!”浇雪喊道,攥住她的手,“阿斓,阿斓,我……”


    “快走。”黎星斓将她手交到还不明所以的计鸣手里,轻轻推了一下,“别在这种时候浪费时间。”


    计鸣揽着浇雪走进那道裂缝时,浇雪在他怀里扒着他手臂转身朝她喊:“阿斓,我还要给你炼剑,不收你钱的!”


    黎星斓笑了下,点头:“好的。”


    裂缝转瞬弥合,消失不见。


    她空间系统能调用的能量有限,并不能让她随心所欲。


    也是这次,她才发现,原来空间系统中储存的能量与世界本源系出一脉。


    看来时空局攻略修复各个小世界,并不是在做慈善。


    也是很符合他们的一贯作风了。


    她向空间系统中输入另一个坐标,那是空间外充斥魔气的一个地域,也是张云涧消失的方向。


    她一边操作,一边梳理着攻略系统对她的那些警告。


    她觉得攻略系统一直试图给她强化“冷静理智”的行为印记,来加强她对“杀死张云涧”这个任务目标的动力。


    这一点让她略感奇怪。


    在她原先的计划中,她打算在最后时刻,利用空间系统的能量,将张云涧强行带入空间裂缝,与这个世界切断联系,以此向时空局证明,这个世界的毁灭与他无关。


    但眼下看来风险很高,甚至并不可取。


    因为时空局貌似笃定了就是张云涧带来的毁灭,所以届时不但不会赞同她的方案,还可能收回她的系统权限。


    她不能把宝押在时空局身上。


    她的计划需要改变,但如何在时空局的监控下完成这一切,她暂时还没把握。


    以及——


    除了应付时空局外,她还得抓住张云涧。


    这个混蛋,无论她说多少次,他还是不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他是对自己能一次次死而复生太过自信了吗?


    一道狭小的裂缝缓缓在她面前浮现,像是有只大手从外侧拉开了拉链,所以裂缝的边缘并不平滑。


    从那边吹出来的风寒冷彻骨,让她打了个寒噤。


    她揉了揉手腕,提剑踏入魔气之海。


    ……


    剑影刺出,一只四只角的长尾兔子肚皮朝天躺倒。


    黎星斓用剑尖拨弄两下,确认这是一只“普通兔子”。


    说普通只是与外界寻常的兔子相比,除了长相奇特一点外,至少与妖兽无关。


    事实上,一路上她见到的动物大多如此,与她印象中不符。


    这让她想起在神魂幻境里见到的那些,原以为只是幻化出来的,没想到竟是有迹可循。


    这是一片深藏在玄门深处的魔气之地。


    在进入这里之前,黎星斓对于这里的想象是黑暗的,荒芜的,尸骸遍地、白骨森森的。


    实际上完全不是。


    她先前通过裂缝见到的大量魔气只是聚在一起形成的魔雾,在一面湖上腾起的雾,与外界浓郁的灵气水雾是类似的存在。


    她穿过那片魔湖后,雾气便消散了。


    她眼前呈现的世界非常正常,这里植被遍地,动物种类丰富,甚至算得上生机勃勃。


    但与外界相比,魔气之地生长的植物颜色普遍冷暗,日光被魔气稀释后落下来,也如同蒙上了一层黑纱,变得灰蒙蒙的,虽是晴天,却像阴天。


    而到了晚上,这里的绝大部分植物会发光,所以夜晚并不黑,与白天的能见度几乎相等。


    所以白天与夜晚在能见度方面,可谓没有差别。


    她进来这里没多久便到了晚上。


    夜色一降临,动物的活动便变得频繁起来,不过这里的动物即便只是普通动物,攻击性也远高于外界。


    刚刚袭击她的这只兔子险些咬住她的脚踝,还好她的裙摆乃是灵器,没能被它咬穿。


    正想着,她忽然脚边飞速蹿过一道残影。


    是那只受伤的怪兔子。


    黎星斓挑眉:“竟然还会装死?”


    这装得也太像了。


    兔子沿着湖岸跑得很快,黎星斓本不欲去追,奈何不知是否因受伤缘故,它跑一段就停了下来,倒引起了黎星斓的注意。


    她快步追上,那兔子见她来,又转身逃。


    这么一追一逃一停之间,她便来到越过湖,停在一处峡谷入口。


    兔子一闪而入,没了踪影。


    简直像给她引路似的。


    黎星斓回头看了眼,她跟随坐标来到这儿,张云涧重伤之下一定没有体力走远,她已绕着湖找了一圈,甚至潜过一次水底,并没有什么收获。


    如果不在湖里,那最有可能就是眼前的峡谷了。


    她摸了摸手腕,如果连枝锁还能用就好了。


    峡谷里的植物不如外面高大,却亦繁盛,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漫成一片星海。


    黎星斓在入口处看见了血迹,然后顺着血迹一路往前,步履愈发快起来。


    她无法确定这血迹属于谁,但她有种莫名且强烈的预感,他就在里面。


    谷道狭窄,两岸被陡峭的峭壁所挟持,在这被流水常年侵蚀而形成的长形凹地里,黎星斓奔跑时的心跳仿佛盖过了脚步声。


    魔域日夜不分,她几乎失去了时间感知,直到转过一个狭口,她陡然停了下来。


    下雪了。


    她前面是较身后相对开阔的地形,是一片类似于针叶林的古老树林,粗壮的树木拔地而起,屹立不倒,却又片叶不生,只有张牙舞爪的枝干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覆了层厚厚的白。


    不过这片雪林还在峡谷中,以至于只有贴近峭壁两侧的地方错峰生长着树木,将狭窄的河道显得更加拥挤。


    黎星斓回头看了眼,只退一步就无雪,雪仿佛只在这一片降落。


    她敲了敲系统,等了会儿,系统才断断续续地回应【似乎受到空间干扰,无法及时回复】


    “嗯,这里是有些古怪。”


    黎星斓说着又将空间系统中的黄粱又往外挪了些,继续敲系统。


    系统闪烁着,但陷入沉默。


    果然如此,黎星斓心下微松。


    这代表计划的第一步是可行的。


    她第一次进入黄粱时,就发现系统会受到黄粱影响而出现不稳定的现象,在她决定要更改计划,思考如何躲过时空局监控时,便想到此点。


    在进入魔域后,她不着痕迹地打开了黄粱,引其空间之力极慢地朝自己脑海蔓延。


    果然奏效。


    黎星斓深吸口气,像是短暂脱下了枷锁,大步在峡谷风雪中穿行。


    越往前越冷,她现在无灵力蔽体,连灵器衣裙也不足以完全御寒,不得不从空间戒指中取出件水蓝色斗篷裹上。


    雪一直未停,她的脚印很快被盖过。


    她一直走,直到被一棵倒塌的巨木拦住去路。


    她分不清这片雪林的树木是活着还是早已枯败,它们都长得一个样,但眼前倒下的这棵却要更大,更粗,树干倒在地上,与峭壁接触的地方呈九十度折断,而在另一端则是齐根断裂出的豁口,被雪覆盖了一半。


    黎星斓费力将雪拨开,露出空心的树干,她皱了皱眉,伸手在内壁摸了下,指尖上有凝固的血。


    于是她弯腰钻了进去。


    树干内没有雪,但隐约有股烧焦混合着腐朽的味道,里面不黑,都是落叶与蓬松的青苔,甚至还开着发光的小花。


    她需要低着头走,姿势并不舒服,时不时有鼠类动物被她惊到,然后从她脚边蹿过,极快。


    她顺着树干摸索着又走了几步,忽然一震扑腾翅膀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无数白色的鸟迎面撞来。


    她吓了一跳,赶紧弯腰朝里护住脑袋。


    纷飞的羽毛携着暖风从她身旁掠过,直到没有了声音,她才继续往里走。


    外面大雪纷飞,里面倒是有种温暖如春的感觉,甚至树干上也长出了浅紫色的小花。


    很快黎星斓再次停下。


    她屏住呼吸,静静望着眼前一幕。


    青苔,枯叶,羽毛,小花小草,看上去都如此柔软而富有生机,十几只毛茸茸的红色松鼠挤挤挨挨,用蓬松而硕大的尾巴拥趸着一个少年。


    少年白衣染血,脸色苍白,呈蜷缩姿势缩在树干最深处,仿佛睡着了。


    和小时候一样。


    黎星斓分不清心跳加快了还是停止了,她极轻地向张云涧走近,犹恐惊扰了他似的。


    小松鼠们警觉地盯着她,发出不善的声音,但没能吓到这个不速之客。


    有些松鼠窜出去跑掉,有些往更里瑟缩,还有几只意图咬她。


    黎星斓早已收了剑,也不想取,甚至没有反击的意思。


    她只是将它们温柔拨开,而后跪坐在少年面前,低头拨着他额发:“张云涧,你真是一篇不可思议的童话故事。”


    ……


    张云涧伤得太重了,她第一次见他伤得这么重,比在空间裂缝那次还要严重。


    甚至那次黎星斓还能用灵力炼化丹药喂给他,可现在她几乎毫无办法。


    她轻轻抱起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他的身体很冷很冷,哪怕被一群毛茸茸的松鼠簇拥着,也并未有太大改善。


    她脱下斗篷盖在他身上,吻着他眉眼,吻着他唇瓣,一遍遍的柔声唤他名字。


    “张云涧,睁开眼看我。”


    她感受不到他的呼吸,心跳,体温,他在她怀里像是死去了。


    曾经在黄粱梦中,小张云涧也曾许多次在她面前死去,但她知道那是梦,真正的张云涧好好活着。


    但现在,她是如此直观地感受恐惧,面对恐惧。


    她像是站在万丈高空,只要踏出一步,便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微微颤抖起来,只能不断调整呼吸使自己保持冷静。


    她将额头与他轻抵,透过那枚神魂印记,她总算捕捉到了轻微的神魂波动,这意味着张云涧还活着。


    黎星斓红了眼,轻轻蹭着他脸颊。


    “……没关系,我会救你。”


    修仙者若非致命伤,一般是能缓慢修复的,正如当时在山南村,但前提是得到灵力滋养。


    现在她面对的问题是,此处没有灵气,只有魔气。


    固然对张云涧来说,可以吸收魔气,可他现在昏迷着,也无法做到。


    所以她首先要解决的问题便是如何为他破碎干涸到极点的气海经脉,注入一点能量,来维持他微末的生机。


    她将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来,用斗篷裹好,弯着腰从树干中走了出去。


    外面的雪依然下个不停,仿佛从未停过,但积雪又从未淹没过这里。


    纵然树干里不似外面这般冰天雪地,到底也太潮湿发闷。


    风雪中,她艰难带张云涧离开了峡谷,重新回到湖边,取了湖水喂他。


    这湖水中蕴含着浓郁的魔气,大致与灵泉相等,对一般的修仙者来说是剧毒,但对张云涧来说或许有用。


    她冰凉潮湿的手指轻轻抚过他唇瓣,水珠顺着手指慢慢滑落进去。


    黎星斓喂了几次水,可他的气息微弱到近乎为零,苍白的脸色也并未缓解。


    看来效果不太行。


    她皱了皱眉,干脆抱着他下了水,将他浸泡在水中。


    他身上的血在水中化开,又散了出去,似打翻的颜料,触目惊心。


    蕴含魔气的湖水实在冰冷刺骨,那时她在湖底游了一圈,都险些上不来,这对她来说还是太难以承受了。


    她强忍着不适,背靠着岸,让他伏在自己肩上。


    “张云涧,我就在你身边……”她在少年耳畔轻声道,“我当然爱你。”


    第114章 喂血“张云涧,这次你可欠我太多了………


    还好黎星斓不受魔气影响,她若是寻常修仙者,在这样的精纯的魔力中根本呆不住,而她现在的不适只是因为低温,所以暂能忍受。


    她于水中仔细检查了张云涧身上的伤势,裸露在外侧最可怕的是胸前的剑伤,那一剑连同他的衣袍一道划破,从他右肩至小腹,留下极深的痕迹。


    除这道伤外,便是气海经脉破损带来的伤,呈网状在他苍白的肌肤上密布,是曾经洛书宗那次的数倍严重。


    那次是他强行动用了尚未炼化的妖力,使得经络承受不住,而这次的魔气更是直接远超负荷地从外界涌入,没将他当场碎成齑粉都算他幸运。


    黎星斓呼了口白汽,脸色冻得有些发青,手脚也有些僵硬起来。


    她仔细观察着张云涧浸泡在水中的伤口,发现那些不停流淌的血在水中散开后,虽然伤口并未立即得到恢复,但那些血的流速的确变慢了。


    这让她不禁松了口气。


    不过更让她放松的是她此刻屏蔽了攻略系统,否则系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用魔气的能量来助他疗伤。


    被人监视的感觉是最讨厌的。


    所以她才不顾一切想要从时空局手中换取自由。


    “张云涧。”黎星斓轻轻扶起张云涧的脑袋,在他苍白干燥的唇上亲了亲,“不想回吻我吗?……不是学了很多姿势吗……这次你可以不用征求我的同意。”


    向来用一双亮晶晶的眼望着她,总对她索吻的少年,此刻闭着眼毫无反应。


    她稍稍松劲,他的头便缓缓滑落,埋在她颈侧,连独特的属于他的铃兰花香都淡不可闻了。


    黎星斓胸口起伏着,抱着他的手收紧了力。


    “我知道很难……就当为我坚持一下……你不是很爱我么?”她贴着他冰凉的脸低喃着,眼尾忍不住泛红。


    系统曾告诉她,修仙界的本源已太过衰弱,所以张云涧若是死了,大概率不会再复生。


    所以她绝不能让他这样死去。


    黎星斓闭上眼,脸轻轻贴着他头顶,飞速思考起有什么其他可用的办法。


    湖底深处翻起一串水泡,咕噜咕噜,又迅速消失。


    黎星斓睁开眼,黑色雾气氤氲的湖面,远处漾起锥形的水波纹,似乎朝这边过来。


    在她意识到可能是水底的生物后,那不知什么已极速靠近,猛地弓起身子,张开血盆大口朝他们咬了下来——


    是一条黑紫色覆满鳞片的大蛇!


    黎星斓反应及时,抱着张云涧旋身上岸,两人被大蛇掀起的水花浇淋了满身。


    不过他们本就湿透了,也不在意这一点了。


    她快跑两步将张云涧放到地上,转身持剑望着大蛇。


    大蛇跟着游到岸上,目测约有五六米长,水桶粗细,实在骇人,那双眼似通人性,灰色竖瞳森然盯着黎星斓,一时没贸然发起攻击。


    “妖兽?”黎星斓神色一凛,这是她进入魔域后见到的第一只妖兽。


    她看不出蛇妖品级,但大概不是太高,否则也不必突然袭击了。


    她之前下湖游过一圈,没见到什么妖兽,看来很有可能是被张云涧的血引出来的。


    因为妖会吃修仙者。


    若她仍有灵力可用,化灵期以下的妖兽她皆有一战之力,但现在即便面对元灵期妖兽,她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还依然没有把握。


    她握紧了剑柄,略动了下,缓解四肢被冻的僵硬感。


    大约她一动便露出了身后的张云涧,那蛇妖瞬间就被吸引了般,失去耐心,朝她发动攻击。


    她以免蛇妖离得太近伤到张云涧,便干脆主动扑上去,一个轻跃抱住它脖颈,将它往后带的同时寻它七寸要害。


    那蛇妖也聪明,知她的意图,也知她不好惹,一个翻腾之下企图将她甩下来。


    但黎星斓的剑尖锋利无比,*刺入它鳞片中卡住,所以并未被甩脱,反而让蛇妖吃痛之下带着她一道翻入湖中,溅起半米高的浪。


    冰冷刺骨的感觉让黎星斓在颤抖的同时也愈发清醒。


    显然在水里对蛇妖更有利,她不能拖很久,必须速战速决。


    对低阶蛇妖来说,它不像修仙者那样擅长术法招式,一般只凭坚固的躯壳来战斗,它们在开启灵智修炼后,会率先强化自己的肉身,所以它们的身体才会是优良的炼器材料。


    但她的优势在于,她有一把可以刺穿它身体的剑。


    入了水后蛇妖的动作明显顺畅许多,它在朝中张大嘴,湖水在它腥臭的口中形成漩涡,再被以利箭形式激射出来。


    黎星斓抽出剑,借力在它粗壮的身躯上一蹬,借力朝更深处游了一段,那水箭绝大部分擦着她没入湖底,冒出一串串珍珠似的气泡。


    有几道还是伤到了她,血将周遭染成了红色。


    黎星斓向来很怕疼,但好在此刻水太冷了,降低了她对痛觉的感知,加上她闭着气,神经高度紧张,反而一时顾不上疼痛。


    蛇妖趁机探下水,一颗硕大的蛇头朝她咬来。


    她立即挥剑去刺。


    然而蛇妖一直忌惮她手中的利器,早已料到她会反击抵挡,便在朝她咬来的同时,蛇尾先一步绞了过来。


    到底是水中,黎星斓体力有限,速度有限,即便很快朝一侧躲开,仍避让不及,被蛇尾传来的大力扫到,一时只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翻江倒海。


    她手上的长剑也脱了手,整个人似是失去意识般软倒,不再挣扎。


    见失去威胁,蛇妖灰色竖瞳中闪过一丝不屑与亢奋,无所顾忌地探头过来咬,那张大的蛇腔几乎能将她整个吞进去。


    千钧一发之际,那飘远的长剑却忽然一个掉头激射,准确无误地竖着刺入蛇嘴,紧接着黎星斓抬头睁眼,冷静且迅速地双手握住剑柄,钻进蛇口中,以剑刃沿着蛇头到蛇颈的方向,拼尽往下划——


    鲜血井喷似的涌出。


    蛇妖剧痛之下,庞大身躯在水中剧烈翻滚着,疯狂晃着脑袋,张大嘴欲将黎星斓甩出去,甚至翻到了岸上,滚来滚去,撞得草木成片倒伏,也没能成功。


    黎星斓强忍头晕目眩的恶心感,双手紧握剑柄,悬吊在蛇口中,力气与神识齐齐调动,愣是在蛇头上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蛇妖翻到草丛里,痉挛着,最终渐渐停止挣扎,灰色竖瞳失去光泽,黯淡下来。


    血泼洒得到处都是,整个空气里都弥漫着爬行动物独有的腥气。


    黎星斓精疲力尽地从蛇嘴里爬出来,头发披散,浑身都是血与汁液,熏得她胃里翻腾。


    她弃剑跳入湖中将自己狠狠涮了一遍才重新爬上岸。


    水珠滴滴答答,大雨似的顺着她衣摆发丝落下,混入湖水的还有从她伤口中渗出的血。


    “嘶——”她倒吸一口冷气,也不急着把衣服弄干,现在这样湿湿冷冷地贴在身上,反而可以让伤口不那么火辣辣的。


    她赶紧跑到张云涧身边,抱起他回到蛇妖尸体那。


    这个妖兽的出现让她想起了一个办法。


    妖兽的血肉蕴含妖力,没办法被寻常修仙者消化,所以一般都是弃之不用,但对张云涧来说不一样,他是可以消化妖力的。


    她在黄粱梦境里见过,他小时候就能直接吃闻歌鸟的幼崽了,凭借妖兽肉中的妖力来帮助自己恢复。


    她用剑在蛇妖的七寸出划开一道小口,还未干透的血当即冒出来。


    她低头含了一口,只觉一股腥气直冲天灵盖,没忍住直接吐了。


    这味道简直和她那次生吃辟谷丹没区别。


    缓了缓,她咬咬牙,再次憋气含了一口,低头吻住张云涧的唇,将妖血喂给他。


    如此这般好几次,张云涧忽然呛咳起来,苍白如纸的脸上泛起潮红,鲜血从他嘴角不断溢出。


    “张云涧!”


    黎星斓吓了一跳,忙抱着他拍拍背。


    他慢慢停下咳嗽,但并未恢复意识,只虚弱靠在她怀里,好在也不再继续吐血了。


    黎星斓将他嘴角的血擦干净,心疼不已。


    她用神识探了遍,是他现在的身体太脆弱了,气海经脉都碎裂得一塌糊涂,连低阶妖兽的精血也不能承受太多。


    她不能操之过急。


    “没事没事……会没事的,慢慢来……”她低声说着。


    不知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他听。


    她给张云涧换了干净的衣裳,将他头发也擦干了,取了被子毯子就铺在湖边草地里,让他躺得更舒服些。


    做完这些,她才顾得上拾掇自己。


    她也将衣服换了,柏簪早已不知折在湖里哪处,便任其披散着。


    至于身上的伤口,她不知怎么处理了。


    主要有两处,一在小腿上,一在肩胛骨上,都是被蛇妖喷出的利箭划伤的。


    还好这只是个低阶妖兽,虽开了灵智却也不高,若再厉害点或者聪明点,她大概只能带张云涧逃命了。


    疼……疼疼疼……


    黎星斓蹲在湖边抄水洗了把脸,眼泪还是忍不住一颗颗掉下来。


    情感上她不爱哭,也很少哭,但生理上的反应却太难控制了。


    “早知道就备点低级灵药了,比如凝血露什么的……”


    她空间戒指里现在的灵药基本都是很昂贵很有效的丹药,比凝血露不知好用多少,但偏偏丹药都需要灵力炼化,导致现在这么个跑车不如拖拉机的状况。


    她只能扯了布条简单包扎一下,再做点其他事来转移一下注意力。


    她取了蛇妖的妖丹,又找了几个装丹药的瓶子,把蛇妖的血趁新鲜装进去,免得慢慢干涸腐坏掉了。


    做完这些她才去到张云涧身边,观察他的情况。


    黎星斓仔细检查了他的伤,暂时也看不出明显好转。


    她叹了口气,摸摸他头发。


    他这般闭眼躺着,真是很乖。


    只是也同样令人心疼。


    修仙者通常不需要睡觉,张云涧也只有在她身边才会安心睡下,她似乎成了他安全感的全部来源。


    他总要粘着她,不愿和她分开一时一刻。


    引魔气入体那次,是他第一次主动离开她。


    是为什么呢?因为她给他的答案么?


    还是说,他始终没有真正相信,她不会离开?


    黎星斓轻轻贴上他冰凉的脸颊,轻声道:“张云涧,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为这个世界舍弃你,我一直在找两全之法。”


    包括她说会杀他的话,是真的,也是假的。


    那一步是她无法违抗的命令,但不代表她不能留下后手。


    但在她没把握之前,她绝对不会那么做。


    就像火车变轨难题,她向来都觉得,在题干之外,一定另有解法,不要让自己掉入被动陷阱。


    她抱着他,困倦如浪潮般一波波涌上来。


    但她不敢睡,这里虽安静,却未必没有别的危险。


    黎星斓在小腿伤口边缘按了按,利用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


    她环顾四周,不知何时已天亮了,周围的花草熄了光亮,而高悬的太阳透过灰蒙蒙的薄雾落下的光,让这里始终像是阴天。


    她将张云涧抱坐起来,又给他喂了一点妖血。


    妖血比湖水的效果显然好得多,虽然他一塌糊涂的五脏六腑尚未得到改善,但他皮肤表面那些裂开的伤倒是有痊愈之像。


    黎星斓松了口气,将斗篷往上拉了拉。


    他苍白的肌肤现在柔软的毛边里,好似一尊易碎的白琉璃,美得惊心动魄又心惊胆战。


    黎星斓在他唇上轻轻吻过,又吻了吻他眼尾。


    “张云涧,这次你可欠我太多了……”


    实在累得挨不住时,她才靠着他小憩了片刻。


    但她实在不敢放心睡,时不时要睁开眼看一眼周围,神识也始终维持离体状态,以免出现什么危险来不及应对。


    在这日夜难分的魔域,黎星斓也不知过了几天,只知装有妖血的瓶子都喂空了。


    她有过深入峡谷再去找一只妖兽的念头,但实在不能安心将张云涧单独留下,只好放弃。


    不过令她欣慰的是,妖血确实是有效果,张云涧胸前的那道剑伤已好多了,其他的伤也不再流血。


    这让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稍稍得到放松,但正因放松,才更抵不住疲倦。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听见了张云涧的声音,不由瞬间清醒过来。


    苍白少年靠在她怀里,并未苏醒,但似乎潜意识感知到了她的存在,往她颈侧蹭了蹭。


    “黎星斓……”他梦呓般,“我……体内……没有留下……魔气……”


    黎星斓一怔,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柔声回应:“有也没关系的。”


    第115章 魔气“因为我爱你。”


    “体内没有魔气残留”竟是张云涧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黎星斓原本不理解,为什么张云涧会那样做,现在却明白了。


    原是因为她一次次说过的话。


    第一次见他时,她就告诉过他,她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他成为魔修。


    而后的相处中,也不止一次向他坦诚。


    所以那时,他既不想她为无数即将湮灭的神魂而低落,也无法在成为魔修后面对她的失望,所以选择了最惨烈的方式,以巨大代价向她致歉,或者是逃走。


    甚至在掉入魔域后,他也只是找了个地方缩起来等死,而没有任何自救举措。


    他总这样纯粹到极致,或生或死,都显得那般极端,不给自己丝毫转圜余地。


    黎星斓和张云涧是完全相反的人。


    她做任何事,都喜欢制定计划,再不断完善计划,且时刻留有退路。


    她习惯思虑周全。


    她的情绪再张扬浓烈也基本不会淹没理智,因为理智存在,才足以保证计划的进行。


    两个性格完全不同的人在一起,需要经过磨合才能彼此适应,这个过程中无疑会产生些痛苦,但这些痛苦恰如爱欲高潮的前奏。


    不要怀疑,不要恐惧,也不要逃避。


    负面情绪总是和鬼一样,往往喜欢追着胆小的人惊吓,一但人掌握主动,转身面对,它们便会在日光下消融。


    黎星斓想,显然在这场攻略中,始终不安与敏感的张云涧,便属于更“胆小”的一方。


    他的恐惧源于“不信任”,即便黎星斓的坦诚已给予他很多安全感,他仍不能相信这就是他们故事的结局。


    所以他很多次都说,“黎星斓,我们一起死吧”。


    死亡是个固定结局,是个不可更改的终点。


    因为不会变化,才让他觉得安心。


    黎星斓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是张云涧的心理医生,通过不断剖析他来治愈他。


    她能做到这个地步耗费了巨大精力,所以这场攻略对她来说是极为艰难的,她自问不可能再对另一个人做到如此地步了。


    故而,她绝不能允许失败。


    ……


    没了蛇妖精血,她只能给张云涧少量多次地喂了些湖水,确认他的伤不再流血后,又抱着他下到湖中浸泡着。


    她的伤没有得到处理,大概是不容乐观,火辣辣得疼。


    也只有在冰冷的湖水里泡一泡才能缓解一些。


    不确定湖里是不是只有一只水怪,也不确定虽然张云涧表面的伤不流血了,但是不是还会成为其他妖兽眼中的香饽饽,黎星斓不敢放松警惕。


    同时她也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当时明尊离开的那个方向,她也看见了幽冥虚无中的金色光晕,如果没猜错,那可能就是玄门中的天门。


    天门为何而开,原因有很多,但最有可能是这个秘境中已死了足够多的人。


    她来这里也是为进入天门,窥探世界本源衰弱的真相的。


    但眼下不太可能原路返回,她需要再想其他办法。


    她想起当时她进入神魂幻境前,那道向下延伸的石梯,如今回想,那并非真正存在的阶梯,更像是一种“意识表达”,代表她被邀请进入了另一个地方。


    否则,她一开始就没像浇雪那般被突然拉入神魂归处,之后大概也很难进入。


    如果那算是一种邀请,又是谁向她发出了这个邀请呢?


    这种具有显著性的动因,一定出自某种已诞生出的智慧。


    其实对此黎星斓早有猜测,但始终没有下定论,因为这个结果会影响她对全局的判断,一旦失误就是满盘皆输。


    思到此处,她扬了扬脖子,试图缓解一下不适,不期猛地撞到肩胛骨,后背的伤疼得她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下来。


    “啊——”她不得不仰起头深呼吸。


    而当她低下头时,却猝不及防跌入一双沉渊似的眸。


    “张云涧?”


    “黎星斓……”张云涧眼睫微掀,声色喑哑,“你……哭了。”


    黎星斓愣了愣,一时忘了疼,眼睛“唰”得亮起,额头轻抵上去,温声笑道:“张云涧你醒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嗯……”他虚弱地应着,问,“你为什么……哭……”


    他之前一直期待见到黎星斓的眼泪,想知道她哭起来是什么样子,是否会很有趣。


    可当真正见到时,才发觉那是一种心间燃起比灼烧更甚的痛苦,让他忍不住紧蹙眉头。


    “很难受吗?”


    黎星斓见状忙问。


    她手覆在他额上,轻笑:“若实在难受,就哭出来,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他摇头,声音极轻:“不……”


    “噢,是问我吗?为了救你我受伤了,刚刚不小心撞到伤口,疼得流泪……所以因为疼而哭,是很正常的。”


    受伤?为了他而受伤?


    张云涧眸中情绪瞬间起了变化,近乎翻涌着。


    他咳起来,嘴角溢出鲜血。


    黎星斓被吓到,赶紧抱着他上岸检查:“哪里不舒服,怎么吐血了,是经脉还是气海?或是——”


    但他对自己的伤势浑然不觉,费力抓住她手问:“你哪里……受……伤……”


    黎星斓一怔,气得想笑,反手制住他:“张云涧,我就算告诉你,你又能怎么办?你现在能回报我的唯一做法,就是好好养伤,你恢复灵力了,我自然也能沾光,明白吗?”


    他伤成这个样子,却只在乎她的那点伤?


    简直令人无话可说。


    张云涧用那双澄澈的黑白分明的眸望着她,没有作声。


    “好了,我不是怪你。”


    黎星斓叹了口气,将他扶起来靠在自己怀中,两个人就这么湿漉漉地依偎着。


    她扣上他的十指,盯着两人腕上的金色丝线:“就算连枝锁也有失效的时候,你竟然还主动从我身边逃开……”


    少年倚在她肩上,安安静静的。


    她低头去看,见他又昏睡了过去。


    她笑了笑,轻轻在他唇上吻过。


    “……但我始终会来找你,别紧张。”


    她抱着张云涧坐在岸边,吹着湖畔的风,不知何时睡着了。


    她的精神紧绷太久,总算因张云涧的醒来而彻底懈怠片刻。


    她做了光怪陆离乱七八糟的梦,然后突然惊醒。


    因为怀中没有熟悉的体温和触感,空空荡荡,这让她心脏狂跳起来。


    她睁开眼,张云涧不在。


    那一瞬间,她的心脏似乎被无形大手攫住了。


    “张……”


    “黎星斓,我在这里。”


    黎星斓定了定神,抬起头,见雾气弥漫的湖中,苍白虚弱的少年正半趴在岸边,朝她望过来。


    “你、你怎么……”


    她的心脏重新恢复跳动,向他那边走去,“……伤势好转了吗?”


    “黎星斓……如果我成了魔修,你会讨厌我么?”


    是这个问题……


    黎星斓怔了下,意外又不意外。


    她走过去蹲下,轻轻捧起他脸,目光暖阳般和煦。


    “不会,即便将来有一天我要杀你,那也是为了救你,相信我吗?”


    张云涧眨了眨眼,可怜的像只湿透的小动物。


    黎星斓俯身吻他,抵着他额头问:“还是不信我?”


    “黎星斓,你如果亲自杀我,我会高兴的。”他低声向她乞求,“我只是怕你讨厌我……无论怎样,都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我永远不会讨厌你,我喜欢张云涧,很喜欢……”黎星斓的语气温柔而缱绻,“不止喜欢。”


    她下了水,张开双手将他紧紧抱住。


    “因为我爱你。”


    少年破碎的身躯在她怀抱中震颤起来。


    “黎星斓……”


    “嗯。”


    “你说你爱我。”


    “嗯。”


    他垂着眸,满是不敢置信,以至于看起来有些懵懵的。


    “黎星斓……你说……”


    “我说我爱你。”


    黎星斓坚定且清晰地说道。


    她搂住他脖子,拥抱他,动作用力却又轻柔,仿佛在小心呵护一尊美丽又易碎的瓷器。


    “你可以一次次向我确认,而我也会一次次告诉你这个答案。”


    “抱你,吻你,救你,不在我的攻略范畴,是我发乎情欲,心之所向。”


    “在我确认我想要你时,你的命就在我的计划里,成为最重要的一环,我会带你走,我们会在一起。”


    “最后一句。”黎星斓拨弄他潮湿的额发,捧着他脸轻柔落下一吻,“我从不对你说谎。”


    张云涧的时间仿佛停止了,他苍白的肌肤几乎透出发青的经络,遍布的伤痕却红得惊心。


    如墨长发散在冰冷的湖水里,散乱无序,紧贴着脖颈,水珠顺着修长的脖颈滑落进领口,停在锁骨上。


    他一动不动,呆呆望着黎星斓,眸中雾气弥漫,隐约可见发颤。


    黎星斓双手握着他手,湖水很冷,她的手也是,但张云涧的手还要更冷,仿佛他的血早已停止流动,使得十指都似霜雪般结了冰。


    “张云涧,你傻了吗?”她搓了搓他的手,“怎么不说话?”


    张云涧的睫毛抖落了几滴水,眼尾蔓出明显的红晕。


    “黎星斓……”他启唇缓念着她的名字,但甫一开口,晶莹的泪珠便从眼尾滚落下来,在湖面上漾起涟漪。


    “为什么……我会哭呢?”


    黎星斓愣了愣,忍不住笑起来,她手指轻滑过他眼尾泪痕。


    “所以,不说话是因为一开口就想哭吗?”


    张云涧呆呆颔首。


    “为什么呢?……不是因为疼。”


    黎星斓轻笑着,心间柔软似水。


    “因为太感动了吗?……果然我不太适合说些煽情的话,不过……”


    她捏了捏他的脸:“因为感动而哭,是人之常情,说明我们张云涧同学是个正常人啊。”


    感动——


    张云涧垂眸思索:“……人的眼睛是灵魂的出口,情绪会通过眼睛流露出来,伤心痛苦,感动惊喜,都会化作眼泪。”


    “原来,这就是感动么?”


    黎星斓略显讶异,这是她说过的话,他又一字不差地记住了。


    少年似想明白了什么,蓦地抬眸,眼泪再一次滑落。


    “黎星斓,我爱你,特别特别特别爱你……”


    黎星斓笑:“我知道。”


    他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拥着,埋在她发间,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通过这最简单的三个字,反复向她诉说爱意。


    湖面的雾气逐渐聚集而来,像是被什么吸引,将他们包裹其中,那些精纯至极的魔气,触碰到张云涧时,便好似被扯入深渊,一点点,尽数吞没在他体内。


    黎星斓原本还未注意到此番异状,但她伤口带来的疼痛忽然消失了,紧接着连原本因寒冷而丧失一定知觉的四肢也渐渐回暖。


    她在张云涧怀中抬起头,见四面八方的魔气都朝这里狂涌,连湖水也激荡不停。


    她有些惊诧,没想到张云涧吞噬魔气的速度这般快。


    但这正是她希望的,此处没有灵气,若是张云涧不愿意吸收魔气的话,他的伤只怕愈发难好了。


    “需要我先避开吗?”她轻声问。


    张云涧却没有丝毫要松开她的意思,反而更加拥紧了她,有些微微颤抖。


    黎星斓便安抚地摸着他头发,维持着这个姿势。


    虽然同灵气一样,她也无法感应到魔气,但魔气进入张云涧体内后,她便能通过双修之法模糊感知到。


    魔气涌聚持续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只是湖面的雾肉眼可见稀薄了许多。


    张云涧抱着她飞到岸上,刚落地便疲倦栽倒在她怀里,被她稳稳接住:“怎么了?魔气有……后遗症?”


    “嗯……好累……”


    张云涧低声说了句,便在她怀里沉沉昏睡了过去。


    黎星斓抱着他在岸边坐下,见他脸色回暖,气息也较之前有力了些,才勉强放心。


    她检查了番,发现自己的灵力也恢复了,或者说……魔力?


    总之,这不属于她,她只是调用,所以也分不出二者的区别。


    她用王进宝试了试,发现魔力和灵力作用相同,不影响灵器使用,便又取出灵符,依然可以,不过表现不一。


    有些符箓用魔力激发后威力削弱了,而有些则增强了,还有些是使用时间变短了。


    经过她观察,魔力与灵力相比,属性不太明显,消耗更为剧烈,作为一种能量,也的确更不稳定。


    除此之外,她暂时没有发现区别。


    她想到修仙界中关于魔气的介绍,都说魔气中蕴含某种炎质,会导致修习者实力激增的同时心性大变,狂躁嗜杀,故而才会成为修仙界明令禁止且避如蛇蝎的东西。


    她的目光落在张云涧脸上,这个倒在她怀里昏睡的少年……很乖啊。


    如今他还是按照原来的轨迹成了魔修,最终也会如天道推衍那般成为灭世魔头吗?


    黎星斓皱起眉,眼下她虽屏蔽了攻略系统的监控,但不能一直这么做,等离开这里,系统就会发现张云涧已成为魔修,并会立即要求她向时空局陈述这一段空白经历。


    她必须提前想好如何应对。


    她从空间戒指中出去几颗疗伤丹药,用体内的魔力炼化了,喂给张云涧。


    然后又用了好几张防御符布置周围,确保在危险出现时能及时应对。


    做完这一切,她才抱着他在湖边躺下,任由睡意袭来。


    她太累了,为了保持头脑清醒与足够精力,不得不让自己好好休息一场。


    ……


    黎星斓做了一场梦。


    梦里,她身处一片虚无中,没有方向,没有声音,也没有光。


    她走了很久,眼前忽然出现一圈金色日晕,仿佛太阳出现在地平线的那一刻,那是黑暗与光明的分界线。


    这好像又是一个邀请。


    她稍稍迟疑,就向那处走去。


    “天门。”


    第116章 双修吻得更深,更贪婪


    黎星斓是在熟悉的令她安心的怀抱里醒来的,她只是掀了掀眼帘,复又合上,想接着睡一会儿。


    但张云涧显然不让她如意,他低头亲她,一下又一下。


    黎星斓睁开眼,有些无奈地与他四目相对。


    “亲够了没?哪有这么打扰我睡觉的?”


    少年扬起乖巧的笑:“黎星斓,你说过,我不用征求你的同意。”


    “什么时候说过?”


    “就是说过。”


    黎星斓迟钝的大脑恢复清晰:“张云涧,你那会儿能听到我说话?”


    “嗯——有时候能,不过很少。”


    黎星斓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眉目如画,唇红齿白,真是赏心悦目。


    美人做什么都是一幅画。


    但她尤其偏爱生动鲜活的他。


    想到那时他苍白破碎的模样,连一个吻也不能回应,她心间仍存酸涩。


    她伸手圈揽住他肩,在他怀里借力贴近,回了他一个吻。


    “现在伤势恢复得如何?”


    “恢复了一部分,我在这里好像痊愈得更快。”


    “因为魔气?”黎星斓从他怀中下来,转头看了眼雾气缭绕的湖面,中心又恢复了原先那边浓雾翻滚的模样。


    张云涧想了下,摇头:“我不知道。”


    “没关系,有用就好,我不在意你成为魔修,我与你同修,入魔也一起入。”黎星斓说得风轻云淡,又问他,“身上的伤还疼吗?”


    他摇头,又在黎星斓的眼神下乖乖点头。


    黎星斓抿唇,取了七八个瓶瓶罐罐,倒了一大把丹药出来:“吃了,安心疗伤。”


    张云涧没接:“黎星斓,这次不喂我么?”


    “……”黎星斓无语地笑了下,“张云涧同学,你现在意识清醒,有嘴有手……”


    “但我经脉受损严重,还不能运转魔力,一用就疼得很。”他叹了口气,俯下身伏在她肩上,“黎星斓~我真的炼化不了丹药。”


    黎星斓很想推开他,但她偏偏吃这一套。


    有时候她真能共情到历史上那些被美色所误的人……不夸张,一点不夸张。


    “来吧。”


    她拉着他坐下,将丹药一股脑炼化了,正要转头,身前已落下阴影——是张云涧迫不及待地吻了上来。


    丹药的苦涩气息从二人唇齿间溢出。


    张云涧喉结不住滑动着,修长的手扶住黎星斓的后脑,吻得更深,更贪婪,已远超过了渡药的界限。


    黎星斓想起他们初遇那会儿,张云涧还分不清渡药和吻的区别,在一个轻柔的吻下就不自知的害羞。


    眼下他早已十分熟练,不但熟练,还渐渐掌控住节奏,让吻每次落下时都更深更绵长。


    他学得太快了,不止学会,还做得很好,然后,举一反三。


    黎星斓的那些初学者理论在他这个真正的实践主义者面前,很容易被冲垮,以至于到最后完全飘飘然的在享受。


    好在黎星斓还惦记着他的伤,没让这场吻持续太久。


    张云涧毫不掩饰他得逞的笑,舔了舔唇,才意犹未尽地去一旁乖乖打坐疗伤。


    黎星斓闲着无事,顺手折了根树枝挽发,又替他重束了干净利落的高马尾,看着十分满意。


    她在张云涧身边坐下,转头看向峡谷入口。


    那个梦并没有多少内容,只是为她指示了天门的坐标。


    那个坐标在空间系统上定位后,是在峡谷的尽头。


    看来,她已与那个答案相当接近了。


    她打算等张云涧伤好些再与他一同进去。


    但当她收回视线,看向张云涧时,发觉他神情平静,额上却冒着细密的冷汗。


    她立即打开了晴雨表,不禁一怔。


    晴雨表上,大雪纷飞,雪已埋了半个光幕。


    与他熟知后,她甚少用晴雨表去观察他,且之前他意识昏沉,晴雨表也并无反应,所以才未及时察觉,他的疼痛已如此剧烈。


    她没有打扰他,只守在一旁看着,等他吸收完丹药的药力后睁开眼,才问:“张云涧,为什么疼成这样?不是说伤势已好转了吗?”


    张云涧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


    黎星斓摸摸他额头,为他拭去冷汗:“这次疼了怎么不哭了?不想抱抱了吗?还是说,平时亲亲抱抱太多了,你觉得不需要通过这个手段来邀宠了?”


    她知道他早已习惯疼痛,才让他用这个反应来外显情绪,可她真是忽略了人的惯性。


    “嗯——好像是在疼,现在哭来得及吗?”


    张云涧握住她手,纤长的睫扇着,一副天真无辜的表情。


    黎星斓望着他不说话。


    “黎星斓,你……生气了?”


    “……”


    张云涧抿了抿唇,眨巴眼,眼泪晶莹剔透地滚下来。


    “这样可以么?”


    黎星斓气得想笑:“你以为你是美人鱼啊张云涧?眼泪像珍珠一样值钱?哭两下我就不生气了?”


    “我让你疼就哭给我看,不全然是为了欣赏美人落泪,而是希望你受伤痛苦时及时让我知道,你明不明白?”


    “嗯。”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然后唤出李来财在手,那把银色命剑萦绕着森森寒气,剑身覆着白霜,凛冽锋利,偶尔闪过一道电光。


    “是因为命剑中的天雷之力与我体内魔气天生相克,在我气海里一直躁动,噼里啪啦的乱炸,我不得已用魔气暂时压制住它,但是……好像不太管用。”


    黎星斓愣住。


    之前她将雷息木给张云涧用,存的心思便是希望以天雷之力的克制属性,阻止他沾染魔气。


    那时她没料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倒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如果不将命剑收回,会好一点吗?”


    “会好一点,但命剑与我命脉相连,始终会有影响。”


    黎星斓忍不住皱眉。


    “那怎么办呢,都是我……”


    身体一紧,清浅的气息簇拥过来。


    张云涧抱着她,揉了揉她的头发。


    “黎星斓,只有想到你跟我说的那些话,我才真的想哭。”他扬起笑,“身体上疼不疼是完全无所谓的。”


    怎么会无所谓呢,黎星斓几乎不敢想,脆弱的气海内,强大锋利的命剑不停与魔气进行着对抗该有多么激烈。


    大约与普通人体内扎入了几十根尖针差不多,行走坐卧,连呼吸都会疼。


    但这种想象也不是真正感同身受。


    她向来又对疼痛很敏感。


    而张云涧所谓的“习惯”也不过是从小到大受伤疼痛时从未得到过半句关心问候,所以这方面很“迟钝”。


    在这一点上,他们也是相反的。


    张云涧忽然将李来财交到她手上:“我的剑给你用,我用你的剑。”


    黎星斓点头。


    不过在将剑给他时,他说:“剑穗换一下。”


    “我就在你身边,你还需要照影石?”


    “关于你所有一切我都要。”


    他语气有些耍无赖的霸道。


    解下剑穗*重新系上的过程,他就给照影石注入了魔力,黎星斓的笑容在石上翩然跃出,他唇角便也不自觉勾了起来。


    “真好看。”


    黎星斓冷不丁问:“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张云涧睁大了眼,有些懵懂茫然。


    黎星斓心里想笑,却还假装不依不饶。


    “说,喜欢看她还是看我?”


    他看看黎星斓,又看看照影石,石上人影渐渐淡去。


    他说:“你好看。”


    “怎么说,你觉得我的照片不好看咯?”


    “不是。”


    “你要说她好看,难道是觉得我不如一张照片?”


    “一样好看……”


    “人和照片能一样好看吗?”


    “都很好看?”


    “太敷衍了。”


    “……”张云涧仰起脑袋,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黎星斓。”


    “哈哈哈……”黎星斓捧起他的脸笑道,“张云涧,你好可爱。”


    她拿起自己那个剑穗,朝照影石输入一点魔力给他看。


    “你没问过我,我这个上面是什么。”


    “不是我么?”张云涧理所当然。


    因为他对自己没兴趣,只在意黎星斓,所以没问过。


    “是,但……”


    黎星斓说着,照影石上的留影清晰浮现出现。


    是一幅画。


    画中,白衣少年懒懒倚在紫色花树上浅眠,唇角微弯,似在做什么美梦,一阵风过,发尾与肩上垂下的发带飘扬,花落如雨,美不胜收。


    “我画在纸上,然后用照影石拓了上去。”


    “黎星斓,你很会画画。”


    “还行。”


    “那……”张云涧嘴角弯了弯,指着画中少年,“他好看还是我好看?”


    黎星斓:“……”


    她真是作茧自缚,自食其果,自讨苦吃。


    ……


    他们在湖边又待了几天,张云涧吐纳几次水雾中的魔气后,又沉到水底去打坐。


    不知是否是那次大量的魔气在短时间内从他气海经脉强行灌注的原因,他如今依赖魔气自愈的速度,竟比上次在山南村要快得多。


    当然,也不排除是这次他们携带的灵丹更足,张云涧的修为也更高的原因。


    但看起来,他好像更适合用魔气修炼。


    黎星斓盘膝坐在湖边,把玩着李来财。


    第一次听这把剑的名字,她还不敢置信,如今她的剑名也不遑多让,反而觉得不但朗朗上口,还既顺耳又吉利。


    多好的名字啊。


    她在剑身上屈指弹了弹,清脆的鸣音,显示这是一把极好的剑。


    不过她用这把剑也不能注入魔力,否则反而削弱它的威力,好在她用剑倒也不依赖于此。


    又等了片刻,她将目光投向湖心。


    张云涧下去很久了,一点动静都没。


    黑色雾气集中在半空,形成厚厚的黑色云层,贴近水面的部分却很稀薄,此时湖面平静如镜,没有一丝波澜,连风也停了。


    白日的魔域安静得像一座灰蒙蒙的梦核鬼城。


    忽然,平地起波澜。


    湖面凭空生成一团一团的小型旋风,搅弄着湖水,像一个个漏斗般,直通湖底。


    黎星斓迅速持剑起身,静观其变。


    很快风越来越大,不过仅限于湖面,湖底宛如有只巨兽翻身,掀起了几米高的浪,那一团团的旋风也合成一处,形成巨大的龙卷风,倒吸着湖底的水沽涌上来,一直延伸到黑云中。


    不过这般壮观景象黎星斓还未欣赏几眼,其手腕上金光一闪,人便被瞬间扯入湖底,落进某个熟悉的怀抱。


    湖底的浪不断涌动,什么也看不清。


    她听见张云涧的声音传音入耳:“黎星斓,凝神,与我双修。”


    说罢,她便被他吻住,无数精纯的能量通过这个吻传入她的身体。


    她原本只觉魔力寒冷,如今反倒觉得炎热起来,来不及多想,只得赶紧回忆起双修之法,引导那些能量各有归处。


    恍惚间,她身在一座火山之上,火山顶滚滚浓烟,遮天蔽日,似乎才刚喷发过没多久,周遭温度高得吓人,空气几乎能将皮肤烫化。


    一个转念,她又觉得自己才是那座火山,无数岩浆在血管中流动,沿途留下强烈的灼烧感。


    一时间,她的血,骨,肉皆非自己所有,宛如融到一起,成了滩有意识的烂泥,紧接着又被一只手重塑成人形。


    她的意识很像做梦,既是第一视角,又是第三视角,一切感受都那么真切,却又能亲眼目睹自己被重塑的过程。


    在她的视野下,206块骨头像拼图似的被完整拼接起来,再贴合上血管神经肌肉五脏六腑……而肌肤更是显眼,凝脂般莹润玉白,紧致而富有弹性地覆盖在最外层。


    她惊诧地“看着自己”的躯体,是的,虽然很荒诞,那她此刻认定那就是自己。


    那具躯体很是完美,被重塑过后看不见一点瑕疵。


    有种莫名的力量吸引她靠近,她只这样一想,视野便瞬间拉近了。


    那张脸上的五官也被渐渐塑造出来,双眼紧闭,像是大殿上供奉的菩萨。


    黎星斓左看右看,觉得很不满意。


    很完美的脸,但不像她。


    于是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自己“捏”了起来。


    她擅长绘画,对人体肌肉走势与骨骼分布烂熟于心,虽然她不擅长雕塑,但勉强也算触类旁通。


    很快,她便还原了自己的样貌,看了看,又在眉尾下轻轻一点,留下一颗小小的朱砂痣。


    不错。


    这才是她。


    而她刚做完这一切,面前的自己缓缓睁开了眼,一双桃花眸,如漾动的春水,温暖柔和,让“她”瞬间坠入其中。


    等黎星斓再次睁开眼,首先跃入眼中的是凸起的喉结。


    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被张云涧抱在怀里。


    这个视角……的确不错……


    好性感。


    黎星斓忍不住抬手摸了摸。


    她这一碰,便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那喉结滚动了下,在白皙修长的脖颈上显得更诱人了。


    张云涧脚步一顿:“黎星斓,你感觉怎么样?”


    黎星斓遵循本能地凑近,在他喉结上亲了下,笑道:“感觉良好。”


    张云涧浑身一颤,通了电似的。


    “欸?原来你这里还挺敏感的。”黎星斓发现新大陆一样,仰起头笑,“张云涧,我以为……”


    她话说到一半,才发觉他们在哪。


    漫天大雪洋洋洒洒……是峡谷中的那片雪林。


    张云涧的护体灵光挡开了那些雪,没能落到他们身上,她也并不冷。


    “以为什么?”


    “以为我亲你脸啊嘴啊脖子没什么区别,原来喉结这里不太一样。”


    “是么?”他想了想,垂眸看她,很认真地说,“黎星斓,你应该多试几次,你不是说得出结论要严谨么?”


    黎星斓眸子转了转,透着狡黠笑意。


    “张云涧,这点激将法小把戏对我没用……先放我下来。”


    她踩到雪地上,发现他们已经到了那根拦路的粗壮的枯树前。


    “之前你……为什么会躲在这里面?”


    她脑海中又浮现出刚找到他时的画面,他虚弱苍白地在枯叶青苔间蜷缩成一团,像小张云涧一样可怜。


    身上的白衣被血浸透了,手里还攥着她那根发带。


    张云涧低声说:“这是一棵雷息木,可以隔绝这里的魔气,我不想死后尸体被魔气侵蚀,让你讨厌。”


    “你真是……笨蛋。”


    黎星斓叹了口气,握紧了他的手。


    不过这么大的雷息木……


    她拨开雪,钻了进去,用手仔细抚过树干内壁,的确见到了天然形成的雷纹。


    之前她为找张云涧太过焦急,并未注意到这一点。


    这里怪异的事很多,比如这一片常年下雪,但地面上的雪却只维持在固定厚度。


    张云涧也跟了进来,他身量高,只能弯着腰,而后索性靠着树干斜支着腿坐下。


    他一进来,便从里面飞出几只白色的像鸽子一样的鸟,落在他肩上,很快深处又有松鼠兔子之类的小动物跑出来,围着他欢快打转,时不时窜到他怀里,用那蓬松的大尾巴轻拂他的脸。


    纵然黎星斓早已深知他受小动物喜欢的特点,却依然忍不住惊奇。


    张云涧轻轻抓住一只往他怀中钻的松鼠,将它倒提起来放到一边:“我修为增强后,它们会比之前还要亲近我。”


    修为……对了,黎星斓差点忘了,之前他们是在湖底双修来着。


    “你境界又突破了是吗?”


    “嗯,不过这里不适合渡雷劫,所以将修为压了压,只维持在凝灵巅峰。”


    黎星斓弯腰去逗弄小鸟的手一顿:“你这就马上化灵期了?”


    这就是天才吗?


    第117章 更近“好,我现在就把你咬死。”……


    张云涧抬起手,一只小鸟在停在他修长的指尖梳理羽毛,衬得他肤色如玉,煞是好看。


    黎星斓看了眼,顿时想起双修时那个荒诞离奇的梦,便仔仔细细摸了摸五官,又去看手臂上的皮肤。


    “怎么了?”张云涧好奇。


    黎星斓指了指自己的脸:“你觉得我有什么变化吗?”


    张云涧将手上的鸟儿轻轻挥去,伸手将黎星斓拉到眼前,左一下右一下歪着头打量。


    黎星斓:“……你在跟我卖萌吗?”


    张云涧:“什么叫卖萌?”


    “就是卖弄你的可爱。”


    “难道我不是本来就很可爱吗?”


    “……”


    “黎星斓,你也很可爱,我很爱你。”


    “说点我不知道的,比如与我一开始的提问有关的。”


    “好的,我看看。”


    张云涧笑了几声,才用微凉的指腹细细描摹她五官每一寸。


    指尖于眉尾下的那颗朱砂痣上停留:“这个……”


    “怎么?”


    “似乎比之前更红了些。”


    “真的?”黎星斓也抬手,正好碰到他的手,于是就顺理成章地被他捉住。


    她挣脱了两下,无果,干脆换了只手去摸那颗朱砂痣。


    想起梦里自己画龙点睛般的那一点,不禁沉吟起来。


    荒诞离奇的梦,却那么真实,她此时此刻竟能回忆起“塑形”的每个细节。


    另一只手也被张云涧捉住:“是有什么问题么?”


    黎星斓想了想,在他怀里坐下,张云涧便用支起的那条腿给她当靠背。


    她捏住他的下巴,左晃右晃,然后两只手齐齐上阵,摸遍他脸上的每一块骨头。


    她的手又暖又柔,张云涧非但不觉得不适,反倒十分享受,靠在树干上微眯着眼。


    “对,就是这个感觉。”黎星斓滑过他清晰的眉骨,又顺势拂过他婴儿般的睫毛,“眼眶……做深一点,鼻梁很高,脸型……太完美了。”


    张云涧被她弄得痒痒的想笑:“黎星斓,你在干什么呢?”


    黎星斓解释说自己做了个梦,梦里把“自己”给捏出来了。


    “……所以在你这儿找找手感。”


    张云涧笑得不行。


    “好奇怪的梦。”


    是很奇怪,但黎星斓相信直觉,这种梦境,说不定有什么她一时参不透的暗示。


    她停下手:“你这种太标准了,得女娲亲自来捏。”


    “黎星斓,你对我很满意。”


    “满意的不得了。”黎星斓直言,“你得庆幸你长得特好看,所以我这种好色之徒会更容易对你心软怜悯,看你为我花心思耍手段,要是你长相平庸,那这会是一场非常理智克制且有边界感的攻略。”


    唉,她就是这么一个肤浅的人呐。


    张云涧遂问:“你以前也攻略过别人?”


    “当然。”


    少年蹙起眉,又松开:“那个人肯定长得不好看。”


    黎星斓想起她那个导致她给时空局打白工323年的攻略对象:“也不能说不好看吧……其实也是有点姿色,不过他是一个将军,和你这种风格不一样,偏向于计鸣那种,硬汉,你懂吗?”


    “……不想懂。”他脸偏向一侧。


    黎星斓将他脸又拨过来:“时空局要我阻止他屠城,所以我在那之前把他杀了……其实结果是好的,但算我违规,所以我被罚了。”


    她心念微动,忽然明白为什么时空局一定要让她来攻略张云涧了,毕竟她有“前科”啊。


    张云涧不能被常规手段攻略,所以他们让她来,就是为了“杀他”的,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只不过杀死任务目标根本就是“知法犯法”,所以刚开始时空局没给她说实话。


    而随着过程推进,他们在张云涧身上按上了许多罪名,试图让“杀死他”这个目的变得合理,所以攻略系统总在黎星斓投入感情时发出警告,他们其实是怕她“因为爱上攻略对象而背叛时空局”。


    虽然系统总威胁她,诸如换人或者收回权限之类的,但已经到了这个关头,时空局去哪找合适的人过来?修仙界已经不能回溯了。


    所以时空局做的最坏的预案大概是——


    黎星斓不愿杀了张云涧,任务失败,修仙界仍步步走向毁灭,时空局不得不违规干预,把她和张云涧一起抹杀掉,再付出巨大代价强行保住修仙界本源。


    她的思绪被贴近的一双眼中断。


    “黎星斓,你又在思考什么?总不是你上一个攻略的人吧?”


    “不能吗?”


    “不能。”他单手捧住她脸,宽大修长的手掌将她的脸轻而易举地握住,“你现在在攻略我,只能想我。”


    “啧。”黎星斓故作无奈,“果然是小孩子,小孩子就是霸道。”


    “话说,这一下从硬汉到年下,确实挺让人不习惯的,我都没谈过姐弟恋。”


    “而且硬汉也不错,你看计鸣和浇雪就很般配,那体型差多有张力……”


    她一直说着,不期然对上张云涧认真聆听的目光,顿时收了声。


    见她停下,张云涧才问:“黎星斓,你更喜欢那样的?”


    他摸了摸臂膀:“其实也不难。”


    “停……”黎星斓赶紧抓住他手,“张云涧,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特别喜欢,他们那样虽也不错,但离我的审美还有差距,不像你,完美。”


    “是么?”


    “当然是,我会对你说假话吗?”


    “原来如此。”张云涧点点头,但又摸了摸另一只臂膀,“我这样……”


    “你这样,身高,肩宽,腰窄,腿长,薄肌,太完美了,全在我审美点上,完全满足我的色心。”


    黎星斓又详细强调了遍,确保自己打消他拥有那种身材的念头。


    张云涧神情淡定,眸底的得意却藏不住:“原来我在你眼里这么好啊。”


    黎星斓见状忽有些心领神会。


    他这是故意想听她夸他才做出刚刚这副表现的吧。


    但她也不拆穿,反正说的是真话。


    “黎星斓,你是因为这点,一开始才没打算杀我么?”


    “张云涧同学,你觉得我是因为好色才没杀你?”黎星斓想笑,“我是因为个人道德素养高好吧,上一次攻略让我深刻反省了,虽然这是个高效办法,但不人道,我总不能因为一个人有犯罪倾向就先把人枪毙了吧?”


    “为什么不能呢?”


    “……”黎星斓掐住他脸,“好,我现在就把你咬死。”


    “好阿。”张云涧笑得不羁,做出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好期待,现在就开始么?”


    “变态阿。”黎星斓摇头,忽然凑上去在他喉结上轻轻啃咬了一口。


    他条件反射般地颤了颤,眼也睁大了。


    “张……”


    黎星斓刚要说话就被他抬手按住,愉悦的笑在头顶响起。


    “黎星斓,用力点……好舒服阿。”


    黎星斓:“……”


    完了,这真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做什么都是奖励。


    “猫科动物狩猎时才喜欢咬人咽喉。”黎星斓义正词严地拒绝了,“我是个人,还是个正常人。”


    “可惜了……”张云涧叹了口气,很是遗憾。


    不知想到什么,他眼又忽然亮了:“不过我也可以一试。”


    “试什……啊……”


    他将黎星斓捞到怀里,埋在她颈间,亲吻了她的喉骨。


    然后他略抬起头,问:“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黎星斓觉得好笑,“张云涧,你不要什么都学好吧,我的喉结又没你那么明显。”


    “这样啊……”张云涧认真点头,“我知道了。”


    他微凉的手指划过她颈侧:“还是这里你的反应更明显一点。”


    说罢又想起什么,顿了顿:“我的反应也不是在这里。”


    他摸了摸自己的喉骨,目光倾泻而下,似夏日骄阳,几乎能灼伤人。


    “黎星斓,你知道的。”他勾唇道,“在水里,或者,不在水里也可以么?”


    黎星斓脸不受控地红了……这该死的生理反应。


    她赶紧从他怀里离开,往枯木外钻了出去。


    外面依然飘着大雪,温度骤降,也带走了她脸上残余的红晕。


    她转身在树干上敲了敲:“出来了小少爷,我们离真相就一步之遥了,抓紧了事。”


    “黎星斓,如果……”


    张云涧探出脑袋,欲言又止。


    “如果什么?”


    “……没什么。”


    “最烦谜语人,直说就是。”


    她揉揉他头发。


    “……”张云涧被他训斥得一下乖巧了,“我是想问,如果你完成你的任务,会像之前的攻略者一样离开么?”


    “当然会离开,我不是这里的人,不过我肯定带你一起走。”


    “如果……我不能走呢?”


    “你不愿意?”


    “我当然愿意。”


    “那为什么不能走?不能我就砍掉你的双脚,再用锁链绑住,强行带走,我们要形影不离,我在哪,你在哪。”


    少年笑个不停。


    “这话听着很熟悉。”


    “熟悉就对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谁不会学人说话似的。


    她抓住少年的手,牵着他越过枯木,继续朝峡谷深处走去。


    黎星斓还是给张云涧简单提了提时空局攻略组。


    “……时空局是个没有感情的地方,也要求员工不掺杂感情,这往往注定失败,它若有一日会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我一点也不意外。”


    “我之前的攻略者只是听命行事,那套策略放在一般攻略对象身上通常行之有效,但你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存有之前的记忆,在你这里的反复失败让他们很恼火。”


    张云涧噙笑:“所以这才有意思,不是么?”


    他以此为乐。


    若不是遇见了黎星斓,大概还会继续下去。


    直到他彻底厌倦了,乏味了。


    想看看,这个奇怪的势力,会不会还有更新鲜的手段。


    黎星斓转头问:“张云涧,你会在意前几次以欺骗为目的攻略吗?”


    他轻笑:“嗯——我不记仇,只会讨厌打扰我兴致,让我感到心烦的人。”


    的确,黎星斓与他初遇时,但凡反应符合他的预测,他就会失去耐心,好几次她觉得自己都在生死边缘走钢丝。


    即便有晴雨表辅助,她也觉得张云涧喜怒哀乐阴晴不定,而且脑回路很清奇,想一出是一出。


    眼前无路。


    思绪骤断。


    黎星斓停下脚步,雪不知何时早已停了,停在半米之外,不过一步距离,这里却好似有一道无形屏障,挡住了所有风雪。


    黎星斓看向黑沉沉,丝毫无光的远方,魔气浓郁到不再翻涌,而成为了天空本身。


    “已经没路了,越不过去。”


    张云涧走到断崖边。


    面前是一道天堑般的无底深渊,仿佛峡谷在此生生斩断。


    这道深渊的边缘淹没在魔气中,亦不可见,神识一碰便陷入混沌中。


    梦境里指示的坐标就在这里,可这里已是尽头。


    黎星斓慢慢挪到崖边,往下看了眼,心脏飞快跳起来。


    天门会在下面吗?


    难道要她跳下去?……


    她的恐高还没克服得那么好。


    这真是需要巨大的心里建设。


    她深呼吸。


    张云涧握住她手,将她往身旁带了带,语气略凝重起来:“黎星斓,你确定天门在此处?”


    “这里有什么问题?”


    “这里是魔气的源头。”


    第118章 风起“我已经准备好了。”


    魔气的源头?


    黎星斓问:“你是说秘境中的魔气都是从这里来的?”


    张云涧的目光宛若实质,投到看不见底的深渊中。


    “不,整个修仙界的魔气都是从这儿来的。”


    黎星斓有些吃惊。


    “修仙界的魔气源头怎么会在一个秘境中?之前秘境未被打开时,修仙界仍是有魔修出现的。”


    张云涧解释说,源头并非表面所见的一处,在底下深处多少万里,是相互连通的,只是无人知其范围有多广,早就不限于秘境之中,何况……


    “何况什么?”


    “何况,秘境真是独立存在的么?”他反问了句。


    黎星斓沉吟片刻,摇头:“不是。”


    秘境理论上是大世界内的游离空间,不可能独立存在,就像在水中放了个水缸养鱼,对于鱼来说,好像生活在一个水缸大小的水域中,其实整个水域有海洋那么大,水是流通的,出不去的只是鱼。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秘境根本拦不住魔气对吗?”


    张云涧点了点头。


    这倒也对,能量这种东西比水还不可捉摸,对水,人们都常说无处不至无孔不入,何况比空气还要无形的灵气魔气。


    若是如此,为何天门会在这里呢?


    深渊下方若是魔气源头之一,那几乎无人能到,又该是怎样光景?


    她打定主意:“张云涧,你就在上面等我,我……”


    “不可能。”


    “你听我说……”


    “不听。”


    他拒绝得太过斩钉截铁,黎星斓堵得话都说不出来。


    她干脆捂住他嘴:“必须听。”


    张云涧皱眉看她。


    黎星斓说:“我来自修仙界之外,能力比你想象的要强,这下面不知有什么危险,但我始终有张底牌应对,能保证性命无虞,但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这次她撒了一半的谎,她确实倚仗空间系统作为底牌,不过并不能保证自己性命无虞。


    “听清楚了吗?”她松开手。


    张云涧望着她好一会儿,抿唇微笑:“黎星斓,你们时空局之前派来的人,为何都喜欢死在这个秘境里呢?”


    这话问的黎星斓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为什么都在这里死遁,当然是因为察觉到这里很危险,自己安排死法要比猝不及防的死,在攻略中更有性价比。


    不过张云涧这么问当然不是为了真的向她索要一个答案,本质上还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每一个攻略者都在秘境中和他分道扬镳了,所以他不相信黎星斓的保证。


    黎星斓也觉得妄图说服他实在是天方夜谭,大概她前脚跳下去,他后脚就跟上了。


    遂放弃,不再做无用功。


    “行吧。”黎星斓扬声,“张云涧同学,youjumpijump!”


    反正都是不确定性,她既不能规避所有风险,不如等风险来临,再去战胜它。


    张云涧露出满足而愉快的笑。


    黎星斓是个行动派,决定了的事就不再多说,拉着他的手就往深渊里跳了下去。


    突然的失重让她心提到了嗓子眼,呼吸也急促起来。


    但很快,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她好像落在了虚无中,四周无光无影,连黑暗都是混沌中的黑暗。


    因为没有方向之分,也没有参照物,所以她甚至分不清自己在下坠还是处于静止。


    她跳下来时也并不是完全自由落体,而是利用魔力进行缓冲,但她现在也同样感觉不到魔力的存在,连神识也是。


    就像水落入水中。


    “张云涧,这里好古怪。”


    黎星斓一转头,忽然傻眼。


    她分明一直紧握着张云涧的手,但此刻身边空空如也,人影无存。


    他是何时不见的?她竟毫无察觉。


    她的手还维持着握姿,连触感都没有消失过,但人的确凭空消失了。


    黎星斓大脑空白了一秒,迅速冷静下来。


    她环顾四周,是无尽的黑暗,但这种黑暗并不压抑,反而空旷,空旷到了极致。


    什么都没有,包括光。


    这里只有她。


    她想起那个梦,指示她天门坐标的梦,梦里也是这样的黑暗,无光无声,上下不分。


    但她这次是和张云涧一起下来的,那张云涧呢?


    目前已是坐标内了,但她并未看见梦里的那道金色日晕。


    她只好迈开腿,像梦里一样随意走着,忽然,她看见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黎星斓当即快步飞奔过去,果然是张云涧!


    不过张云涧正倒伏在地上,浑身湿透了,隐约可见血迹斑斑,他手臂曲在面前,掩住了半张脸。


    她一惊,连忙扑过去查看他的情况。


    “张云涧,出什么事了?”


    她刚将少年扶起,蓦然对上他陌生而玩味的目光。


    黎星斓一怔。


    不过刹那,面前的人影已经消失。


    她发呆地看着空空的双手,仿佛方才一切都是幻觉。


    黎星斓定了定心神,继续走着,在第二次看见张云涧时,已有了心理准备。


    他站在她面前望着她,目光沉静,嘴角噙着笑。


    只是他看起来面色苍白,鲜血沿着衣角滴滴答答地落下。


    黎星斓纵然已知是幻影,还忍不住喊了他一声。


    他唇翕张,似乎想要说什么,但鲜血却从嘴角溢出。


    少年白衣已浸了一半的血,却还维持着不变的笑意,使得精致的眉眼透着几分妖冶疯狂。


    黎星斓上前轻轻拥住了他。


    但怀中的空落让她知道,幻影再度消失了。


    她默不作声,继续往前,第三次看见张云涧。


    他就站在那儿,背对着她,身姿如仙,白衣胜雪,肩上赤带轻扬。


    黎星斓才一走近,少年便转过身来,一时未见花树,却有落英缤纷,恍如仙境。


    直到此番景象消失,黎星斓又继续迈步。


    她连续见到了不同的张云涧,直到最后一个幻象,是他蜷缩在树洞里奄奄一息的样子。


    至此,她已全然明白她遇见了什么。


    她与张云涧不是在空间维度上被分开了,而是时间维度。


    她看见了不同时刻的他,这些原本根植于她自己的意识中,换了种方式呈现在她面前。


    “来吧。”黎星斓立身黑暗中,对着虚空轻声说,“我已经准备好了。”


    在她前方,一轮金色日晕缓缓出现,似乎迎接黎明-


    苏一尘踏入宗主大殿时,难得见到宿常焦头烂额的样子。


    他笑问:“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良童道友的死竟然你如此失态?”


    宿常看了他一眼,神色恢复如常。


    “不是。”


    虽然失去一个化灵期对凌天宗来说是不小的损失。


    何况这次上古秘境开启后,凌天宗已不止损失一位化灵期修士了。


    魂灯熄灭的有两位,其中包括良童。


    还有四位魂灯亮着,但失踪已久。


    除此之外,还有数不尽的凝灵期与元灵期弟子。


    当然,遭受此损失的又何止凌天宗。


    四大门派都不遑多让。


    基本进入多少人,出来的十不存一。


    但这些没出来的修士绝大部分魂灯长亮,表明他们神魂未灭,可就是毫无踪迹,与陨落无异。


    自玄门开启,四大门派皆投入了不少人力,所获甚微,后来更是无力向修仙界隐瞒真相,索性开放入口,随意进入。


    此事轰动了整个修仙界,短短时间内,空日城迎来空前热闹。


    大小门派、家族、散修,包括妖修都从十万大山出来了,皆往玄门中一探究竟。


    很多人并非志存高远,为虚无缥缈的升仙而去找什么天门,只是为了上古秘境中无尽的资源。


    各大拍卖行短期内出现的包括不限于万年灵药,破镜灵丹,上古秘籍残本,高阶灵器以及极度珍稀的炼器材料等等。


    有人说,秘境中五行之气浓郁异常,在外面难得一见,指甲盖大小的五行之精都会被拍出天价,而在秘境中多如牛毛。


    遍地是宝,让人疯狂,疯狂,再疯狂。


    修仙一途,天赋者少,但机缘可以胜过天赋。


    而机缘常常与风险相伴。


    这是每个人的机会。


    谁也不会放弃。


    苏一尘在宿常对面从容坐下。


    “按理说,良童道友先一步知晓了天门所在,是能更早出来的,哪怕被困在玄门中,也不会轻易陨落,除非……”


    宿常冷声:“除非他是被人杀了。”


    苏一尘点头:“是,不过入口限制修为,良童道友乃化灵中期,同境界的圣光宫的阎女只怕也不能轻易伤他,何况将他斩杀,不过么……”


    他故意一顿。


    宿常道:“你是想说无情剑明尊吧。”他往椅背上靠了下:“她才刚到化灵期,纵然剑修很强,我也不大认为她能斩杀良童全身而退。”


    苏一尘微微一笑,将一张传音符推到他面前。


    “烟姑发来的,她说在拍卖行见到了明尊,只是未及详谈。你我皆知明尊是为何进入玄门,她既出来,必然是达到目的了,所以我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


    宿常皱眉,将那道传音符捏碎了,烟姑甜美的嗓音传入耳中。


    他沉默听完,没什么反应。


    “如果明尊找到了天门,遇见了同在天门中的良童,会发生何事可不好说……当然,若是猜测坐实,关于凌天宗与归无剑宗的关系还需你出面处理,不过眼下,你只怕要去*亲自找一趟烟姑了。”


    捕捉到苏一尘眼中的玩味浅笑,宿常面无表情,起身离开。


    行至门口又回头说了句:“你去暗峡湾见一下空物师祖。”


    苏一尘讶异:“师祖有何指示?”


    “不知,不过最近修仙界那几处魔气波动异常,大概藏在暗处的魔修蠢蠢欲动了。”


    宿常说罢不再停留,径直离开大殿。


    苏一尘沉吟良久,先去了宗内弟子的魂灯存放阁。


    他目光如刀,横切而过,最终停在其中一盏上。


    张云涧。


    这盏魂灯前段时间微弱到几乎熄灭,而如今却灯焰旺盛。


    “这么快就化灵期了……”


    第119章 云涌只怕修仙界要出大事。


    暗峡湾的位置在凌天宗山底暗河,于地底几十丈深处。


    这里不见天日,只有几颗夜光石照明。


    很多修仙者对仙灵期的印象,几乎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与传说差不多,是离成仙最近的人。


    那么,他们的居所当在云雾缥缈的山巅,住在琼楼玉宇中才是,甚至这里大概灵气浓郁,灵药遍地,才符合绝大多数人的想象。


    实际恰恰相反。


    他们大多住在深涧,峡谷,海底等离天最远,且暗无天日的地方。


    这种地方往往也灵气稀薄,植被不生。


    原因无他——躲避雷劫。


    经过大雷劫顺利突破至仙灵期的修仙者,虽修为强大,却也会被一波更盛一波的天雷缠身,一旦失误,便是身死道消。


    所以仙灵期无不是躲躲藏藏,不敢在世间行走。


    凌天宗地下暗河的这位空物师祖是目前唯一一位在宗内闭关的仙灵期大能。


    苏一尘经过不知多少道禁制,才最终踏入了这位师祖的洞府,不过并未见到本人,只在门外束手而立。


    他本以为空物师祖唤他来,是为宿常口中的魔气异常,但来了才知不是。


    这位空物前辈在地底已有几百年,不曾踏出过这里一步,平日除了参悟仙法,便是研究那首偈语。


    前辈说近年研究偈语有些心得,奈何雷劫迫近,不得亲出,便交给苏一尘一个任务,让他亲自替他去跑一趟。


    “你心思细腻,性子沉稳,合宗上下,只怕也就你合适。”


    苏一尘恭敬接过那枚记录了心得的玉简,没急着看,而是说起玄门之事。


    又说:“宗内良童道友寻师祖指示成功找到天门所在,却身死灯灭,并未能带出有用消息。”


    空物声音温和:“不必介怀,说明他机缘未到,气数已尽,合该有此一劫,你尽快往魔极之地走一趟。”


    因苏一尘还未见过玉简中的内容,忽听师祖提起魔极之地不由心中一动。


    纵然变化细微却也瞒不过仙灵期神识。


    “怎么?”


    苏一尘便说了宿常提到的近来魔气波动异常。


    空物听后沉吟良久,却也没说什么:“你去吧。”


    苏一尘连忙告退。


    晦暗洞府中,空物的声音又再度响起,不知是在与谁说话。


    “宗内小辈提到近来魔气忽然异常,你临近魔渊,可知原由?”


    没多久,传来回应之声,不过声音不大,还有些沉闷,仿佛从千里之外而来。


    “我闭关之所虽离一处魔渊较近,却也相隔千里,不过神识遥遥一探,无法了解太多,只知魔气短时间内聚集异常,至于为何,只怕须真身过去,才能探明了。”


    空物叹道:“我等从前遨游天地,到了半步登仙反而困于樊笼,躲躲藏藏,岂不讽刺?”


    对面沉默了会儿,道:“与天斗,自然不易。”


    “此次玄门大开,天门出现,只怕离升仙契机也不远了,大道五十,天衍四九,总有一线机缘是必然存在的。”


    空物沉吟不语。


    对面顿了顿,继续说:“近期我让门下弟子去魔渊一探究竟,若遇魔修,立斩不赦。”-


    宿常走进空日城最大的拍卖行,地下一间密室中。


    他掀开兜帽,朝早已在此的女子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在桌边坐了。


    烟姑抿唇笑了笑,端来一杯茶。


    “请宿宗主尝尝,这可是从秘境中带出的生长几千年的灵叶炮制而成的。”


    宿常接过小啜了口,的确是清香扑鼻,令人神清气爽。


    “你专门让我来,不是为了请我品茶吧?”


    烟姑嗔笑:“真是好没有雅趣,这一杯至少价值几百灵石,宿宗主免费喝了我的热茶,却还这么冷冰冰的。”


    宿常皱眉,倒也没说什么,又继续饮了一口。


    烟姑说:“来自天南海北的修仙者都大量涌入上古秘境,虽说出来的寥寥无几,但却个个身家丰厚,也让我这拍卖行沾了光,留了不少好东西。”


    她眸中微光流转,直言问道:“我在凝灵后期许久,这次得了一颗破镜丹,纵没有十成把握,也有八分,待我突破至化灵期,你可愿答应我结成道侣一事?”


    宿常神色平静,面上的银色云纹却在光下愈发显眼,让他颇有些冷峻神秘。


    “你为何非要与结成道侣?我同你说过,我所修的心法太过霸道,不适合双修。”


    “我当然知道,我也知道你这是为我好,但若我突破至化灵期,你的灵力再霸道,我也能承受得起,何况我体质特殊,你与我双修对你也有好处,你当真不愿给我这个机会?”


    宿常看了她一眼,放下茶杯。


    “你心有执念,即便强行突破,将来修为也无寸进。”


    “修仙一途能到化灵期的有多少?”烟姑并不在意,反而笑道,“一到化灵期,寿数便又多了近千年,纵然再无寸进又如何?万年来,仙灵期也没见有飞升的,大家还不是一样?”


    宿常面色一冷。


    “你若只是要同我说这些废话,我没空听你扯。”


    “欸——”烟姑拽住他宽大的黑袍袖子,“宿宗主,我不过随口一说,你好大的火气。我知你是为了明尊一事来的,我又没说不说。”


    她心中叹了声,将有关明尊的消息说了。


    明尊昨日在拍卖行露面,什么也没买,而是送来几件灵器丹药之类的,要求经拍卖行出手卖掉,将所得转送给西门家族,以还清进入秘境之前向西门借用的花费。


    “她那几件东西我都看了,确实不俗,但也不像是秘境所得,正好不久有一场拍卖行,就拍掉了,喏。”


    烟姑伸手递给他一枚照影石,腕上戴着一串粉紫色浑圆珍珠链,衬得她皓腕凝霜雪。


    宿常接过照影石看了眼,面色微变。


    烟姑不解:“怎么了?东西有问题?”


    宿常没有解释,只问:“除了明尊,归无剑宗还有其他人来吗?”


    烟姑为难:“这,见到也认不出啊。”


    普通修仙者和剑修单从外表又无区别,只是心法招式不同。


    宿常不再问,起身欲走。


    烟姑叫住他,迟疑片刻,提醒道:“还有两个消息或许对你有用,第一个,这位无情剑尊并未刻意敛藏气息,修为似乎又精进了。”


    “第二个,据说……空日城附近可能有魔修出现,企图进入甚至已经进入秘境。”


    宿常不甚在意,回了凌天宗。


    他原想找苏一尘商议一下此事,得知他已离宗,便聚集了门内化灵期长老前来大殿。


    他告知众人两件事。


    第一,良童在秘境中陨落,实死于归无剑宗明尊之手,她于拍卖行拍卖了良童的几件灵器。


    第二,近来魔气波动异常,须联合其他三大宗门尽快派人去就近魔渊查看,并责令四大家族严密监视护城大阵,以防魔修混入。


    自上古秘境开启,便是风波不断。


    入口近在咫尺,甚少有符合条件的凌天宗弟子不想进去搏一搏的,其中不乏各位化灵初期,尤其是在当前境界卡了很久的。


    在座的这些长老除了两位化灵初期,全是中期以上修为,只能望洋兴叹。


    而那两位化灵初期长老,也不过是刚突破不久,境界尚在稳固中,才因此没有进入。


    如今过去几个月,进入的死伤无数,连化灵期也折了好几位,更多的则是下落不明,还未出来。


    不过即便如此,也挡不住其他人前仆后继的心。


    宿常说完。当即有人忿声:“岂有此理!我凌天宗与归无剑宗同为四大上等门派,那明尊怎敢明晃晃地斩杀我宗长老!此事必要归无剑宗给个说法,否则凌天宗颜面何存?”


    更有人震惊质疑:“那无情剑尊不过化灵初期不久,而良童道友却久在中期,乃实力强悍之辈,如何被她所杀?”


    还有人一针见血:“归无剑宗也是为天门而去,既然她已从秘境中全身而退,是否意味着天门唯一的秘密如今只掌握在这位无情剑尊手中?”


    大殿一时陷入沉默。


    过了会儿,才有人迟疑着:“如此……若我们此刻与归无剑宗交恶,他们选择隐瞒天门秘密该如何?谁知道明尊从天门中获知了什么,又带出了什么?”


    众人目光集中到宿常身上。


    这位凌天宗主在众人讨论时一言不发,直到他们停下,他才抬起深邃眉眼,用指节轻叩桌面。


    “问责的事放一放,天门更重要,先完成我的吩咐,其他再议。”


    ……


    魔渊是指魔气泄露的地方,一般是大地上的一道裂缝,有大有小。


    从魔修成为修仙界人人得而诛之的存在以来,被发现的魔渊都被就近的各大门派看管控制起来,以阵法加固,确保魔气不会流入天地间。


    不过时间久了,魔修也基本没再露面,各处守着魔渊的修仙者不免懈怠。


    纵然是轮换着前去看守,却人人推诿,毕竟离魔气越近,修仙者就越感到不适。


    且魔气浓郁的地方,灵气便会稀薄,十分不利于修炼。


    所以久而久之,魔渊的看管也就那么回事,纵然有魔气泄出,与天地灵气比起来,也不值一提。


    直到这次天地间的魔气波动明显异常,四大门派才紧急派专人前去查看。


    那些弟子去了之后没几日就回来了,皆回复说未见异常,除了圣光宫派出的那一支弟子始终未归。


    圣光宫负责的那处魔渊裂缝约有半丈宽,十几里长,如此大的区域,显然不可能用阵法遮蔽,便只派了低阶弟子日常巡视。


    这次派出的人则是由阎女的关门弟子元乃带队,一行人抵达魔渊后不久失联,不出半日,魂灯纷纷熄灭,震惊了圣光宫上下。


    元乃已是凝灵后期,实力不俗,却连消息都未及传回便陨落了,圣光宫当即怀疑是有魔修现身。


    于是又派了一位化灵期前去。


    两日后,这位化灵期的魂灯亦灭。


    圣光宫损失惨重,一时更是惊骇莫名。


    他们不敢托大,立即同其他三大宗门联系,要求各宗共同派人前去查看实情,尤其点名了无情剑尊。


    她曾斩杀过一位强悍的魔修,有对付魔修的经验。


    归无剑宗那边回绝了,说剑尊正在闭关,不宜打扰,但同意派出其他人手一同协助。


    只是四大宗门的人还未出发,玄门中便出了大事。


    宿常得到消息亲自赶到时,秘境天坑已被滚滚魔气笼罩,原先的秘境入口也早已被魔气淹没。


    凌天宗的一位阵法师匆匆赶来,面色苍白,惊恐犹存:“宗主,魔气是突然从秘境入口涌出来的!根本没有任何预兆……”


    宿常当即道:“把入口关了。”


    阵法师瞠目结舌:“可、可里面有那么多人还没出来……”


    这相当于把他们关在里面活活等死,凌天宗此举岂不等于与整个修仙界为敌?


    宿常蹙起眉头,退了一步。


    “……在附近布起天雷阵,防止魔气扩散。”


    他望向灰蒙蒙的天,心头也似笼了层阴云。


    只怕修仙界要出大事。


    第120章 接近少年遍体鳞伤地从魔渊中爬上来……


    张云涧也不记得自己这是第几次进入魔渊。


    深入魔渊之底,在流动着炎质的精纯魔气中直到肌肤皴裂才会回到地面上。


    “黎星斓……黎星斓……”


    少年轻声吟诵着这个名字,连伤也懒得处理。


    自从他与黎星斓在玄门魔渊中跳下去后,他就一直没找到她。


    他是亲眼看着她消失在魔渊深处的。


    一下去,他们仿若就被什么力量隔开了,分明近在咫尺,可无论他怎么喊,她都听不见他,也看不见他。


    他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往黑暗深处走去,他伸出去拉她的手,像是穿过海水,只余指尖点点冰凉。


    他一直追着黎星斓跑,但很快就失去了她的踪迹。


    在完全的黑暗中,他像只被抛弃的落水小犬,不知寻了多久,直到力竭,连摇尾的力气也没有。


    就知道……就知道……会是这样……


    每一个攻略者都喜欢说谎。


    她们的死亡只是一场离开的骗局,他本就知道,根本不在意。


    但因为是黎星斓,所以他在意。


    比这世上的一切都要在意。


    黎星斓不会骗他,她说,她永远对他说真话。


    张云涧在全身经脉灼伤的强烈疼痛中睁开眼,向来明亮的眼只堆砌着虚无与淡漠。


    这里魔气太纯太浓,没有人能经受住炎质的侵蚀。


    他已到了极限,白衣下逐渐往外渗着殷红刺目的血。


    只要黎星斓还在魔渊深处,那他就将魔气泄尽,找遍万里魔渊,一直找,一直找,直到他死,也一定会找到她的。


    ……


    不够,不够。


    还是在魔渊待的时间不够长。


    张云涧坐在魔渊崖边,感到手心一阵黏腻湿滑,垂眸看了眼,全是血。


    他手里抓着发带的尾端,那原本就是红色的发带,颜色和鲜血混在了一处,有些污浊不堪。


    张云涧想了想,将发带从肩上取下,绕在了右腕上,并系了个蝴蝶结。


    恍惚中,他似乎听见黎星斓问他:“张云涧,是不是很好看?”


    他低头轻吻了发带:“嗯,很好看。”


    发带掩去了苍白腕骨上蛛网般的裂痕,他不在意地放下衣袖。


    事实上,这样的伤痕,已遍布全身。


    这些是雷劫留下来的。


    后来又在一次次的魔气侵蚀中加深了。


    黎星斓去魔域找到他那次,他体内的伤虽因修为突破好了大半,但到底没痊愈,后来他决定引天雷劈开魔域,将魔气释放出去,便直接站在魔渊中渡小雷劫了。


    一般修仙者渡雷劫无不是如临大敌,做几手准备,有足够把握才开始,而张云涧显然太“疯”了。


    他不但对自身安危没有半分考量,还让危险加剧十倍百倍。


    天雷专克魔气,在魔渊上方引动雷劫,会让雷劫威力成倍增加,持续时间也更长。


    原先从天而降的几道雷电,遇上魔气后,便是噼里啪啦得炸个没完,在地动山摇的轰隆声中,几乎将魔渊上层魔气涤荡一空。


    那时,少年遍体鳞伤地从魔渊中爬上来,望着苍穹扬唇轻笑。


    “不过如此。”


    ……


    魔渊乃天地贮存魔气之地,流动于大地万里之下,偶尔经裂缝散入人间。


    被魔气侵蚀的地方,灵气不生,花草枯萎,只有妖兽与魔修能够生存,寻常修仙者在此会感到十分不适。


    历年来,许多魔渊都被各大修仙门派派人以阵法禁锢着逸散的魔气,也四处清剿残存的魔修,于是在很多年轻修仙者眼中,魔气乃至魔修,都近乎成了传说。


    眼下这一切都在短短时间被打破了。


    几处魔渊接连出现泄漏,导致魔气激增,甚至连原本是修仙者眼中不亚于金山银山的上古秘境,也不知为何涌出了滚滚魔气,甚至从入口向外扩散。


    一时修仙界风云骤起,人心惶惶。


    世人都说,定是魔修搞的鬼。


    他们这么多年销声匿迹,原来是积蓄力量,等待反扑!


    起初异常刚发生时,四大宗门还不以为意,只派了普通弟子去查看,直到圣光宫直接损失了一位化灵期长老,这才引起极大重视。


    等四大宗门皆派出门内精英气势汹汹地赶去位于回风戈壁的那处魔渊时,他们一个魔修都没看到,只看到被彻底破坏的阵法禁制,还有……


    满地尸体。


    荒芜大地一片狼藉,碎石遍地,斗法痕迹到处都是,那道半丈宽的裂缝比之前更宽,魔气从中疯狂涌出。


    黑雾朦胧,恍若轻纱笼罩,方圆百里皆受魔气影响,灵气极度稀薄,众人在灵力运转不畅的不适中震撼惊恐,久久无言。


    直到凌天宗化灵期修士率先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查看了那些尸体。


    “正是圣光宫前来查看的那群弟子,都是一剑毙命,神魂湮灭,看来此人实力极强。”


    圣光宫的人激愤不已:“是魔修干的吗?”


    “这个,不能确定。”那人向归无剑宗的人看了眼,“单看致命伤,也像是剑修。”


    归无剑宗那位长老脸色微冷:“道友何意?”


    “没有其他意思,实话实说罢了,不信你自己来看。”


    趁着剑修上前检查之际,圣光宫又有人问:“怎么没看见齐峰长老的尸首?莫非他还活着?”


    这话遭来前辈呵斥:“齐长老魂灯都灭了,如何存活?”


    那弟子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不由脸色青白一阵,不敢再言。


    不过圣光宫这位长老也有些疑惑,环顾四周道:“此处有齐道友灵器战斗痕迹,想必是一番恶战,只是可惜最终仍不敌歹人,连尸首都没保住……唉……”


    这话刚落便响起一声嗤笑。


    圣光宫长老不悦:“南祝道友,你什么意思?”


    南祝双手抱臂,一双修长结实的长腿往前轻迈了几步,肌肉线条遒劲有力,兽皮衣着与大方外露的深肤色,让她充满了张扬野性的美,十分吸睛。


    她噙着不屑的笑,说话时嘴角一直趴着不动的那只虫子爬到了她脖颈处停下。


    “恶战?这话说出口你自己不觉得好笑么?多长时间的交战叫做恶战呢?不会是几息之间吧?”她毫不客气地挑挑眉,“否则,怎么连个消息都没能传回你们圣光宫呢?”


    “你……”


    “焦一冰,要我说,你们圣光宫就是日子舒坦久了,所以尽养出了一群空有修为不会实战的废物。”


    “南祝,你……”


    “好了两位道友,消气。”凌天宗长老讪笑开口,“在场还有这么多小辈看着呢,何况我们是来齐心协力对付魔修的,何必起无谓的争执……还是听听归无剑宗的‘断山剑’山放道友对这些弟子致命伤的判断吧。”


    南祝撇了撇嘴,倒也没有反驳。


    山放神色有些凝重:“诸位,首先我要说,这些剑伤中残存的剑气的确可与剑修比肩,但……此人并非剑修。”


    “与剑修比肩的剑气却不是剑修?”


    “是,此人剑气极强,锋利无匹,但剑中并无剑心剑意,只有烦躁暴戾的杀气。”


    烦躁暴戾的杀气?


    凌天宗长老抓住关键,立即道:“据说受魔气影响,魔修个个都是性情暴躁,嗜杀成性。”


    众人心头一凛,都想到这个可能。


    但能在极短时间内斩杀一位化灵期的魔修……该是何等实力?


    他们这些修为深厚,在门派备受尊重的化灵期修士,若单个对上他,又有几成把握?


    有人下意识散开神识,往四周探去。


    仿佛那个杀人魔修正在暗中盯着他们似的。


    不安如积云压在心头。


    很快几人就地处理了尸体,就带领门内弟子离开了回风戈壁,各自回宗门详实禀报去了。


    他们一走,此处重新恢复渺无人烟的荒芜。


    戈壁本就黄沙漫天,乱石飞走,眼下受魔气侵蚀,更是寸草不生,赤地千里。


    不知多久,日光都透不进来的裂缝中,忽然跃上一道白色身影。


    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少年踉踉跄跄,似乎站不住,半跪在地,大口吐出鲜血。


    不够……还是不够深入……


    这道魔渊的方向就在黎星斓当初消失的玄门魔渊的方向上。


    他已下去了几次,但他能在底下坚持的时间远不够久。


    他需要魔渊中贮存的魔气释放得更快更多,让魔渊加速干涸。


    半晌,张云涧扬起毫无血色的脸,看了眼昏暗的日光,便直接坐在魔渊旁引气入体,压制伤势。


    如果再至更远处,无论连枝锁还是神识,还是感应不到半分黎星斓的存在,他会去下一道魔渊继续找。


    只要黎星斓还在他的世界,他就一定能找到她-


    南祝回了驭灵谷后,又离开门派去了归无剑宗。


    蓝月草原一望无际的绿色,让她为魔修略感烦躁的心稍稍静了些。


    但随即她意识到什么,暗自心惊,心道自己如此为一个还未见过交过手的魔修不安,实在诡异,怕不是不知不觉中受了魔气侵扰,才导致道心不稳。


    便索性就地趺坐,放出跟宠妖兽,将体内灵力运转了几个大周天,才好了一些。


    很快天边有一道剑光疾驰而来,落在地上,是个年轻女修。


    “前辈,我宗剑尊长老尚未出关,若有紧要之事,可以让晚辈代为传达。”


    “不用,我去你们剑宗逛逛,顺便等她出关,你给我带路。”


    南祝一跃,翻坐到妖兽藻寮的背上。


    女修应了声,御剑而起,剑光极快。


    妖兽四蹄生风,闲庭信步般轻松跟上。


    路上,南祝问起:“蓝月草原也有一道魔渊,不亚于圣光宫回风戈壁那道,近来有异常么?”


    女修答:“一直派弟子看顾着,暂无异动。”


    南祝颔首,不再问。


    蓝月草原的这道魔渊,曾是归无剑宗一代天才剑修亲自封锁,据说其一剑劈开了空间裂缝,将逸散的魔气引入其中,后又在周围布下剑域,留下一道剑意。


    因其剑含有天雷之力,由那道剑意源源不断而生的剑气,也携着天雷之威,专克魔气,极为稳固地锁住了这道大地裂缝。


    那位剑修前辈死于大雷劫,止步化灵巅峰,死前将毕生剑意都注入了用以封锁魔渊的剑域中,至今已大几百年,依然强大到让人不敢靠近,稍一近前,便几乎被剑气划伤。


    不过明尊突破至化灵期的时间比前辈还要短,因修了无情剑,比一般修仙者更早更果断地斩断了一切情欲,剑心琉璃般至纯,实力令一般同阶难以望其项背。


    虽然当年明尊杀夫杀子一事传得沸沸扬扬,可这些丝毫没有影响到她。


    而南祝更是认为那些流言蜚语都是屁话,魔修自然该杀,与魔修的孩子更是该杀,不然等他们屠杀修仙界么?


    那些拿这种琐事津津乐道的修仙者,与那些俗世蝼蚁何异?


    何况,几人能做到明尊这般干脆果断,不念私情,只全大义?


    她向来欣赏明尊雷厉风行的性子,在她修为尚浅时就送了她一只灵禽雪鸮给她当坐骑。


    当年明尊的双修道侣成为魔修一事闹得很大,她本还担心她受到牵连,有意引她来驭灵谷,没想到她自己就解决了。


    在那魔修对她完全不设防的情况下,果断设计,越级将他斩杀,震惊了整个修仙界,可谓一战成名。


    甚至她那会儿才生产完没多久。


    当然,关于那个孩子后来没有消息,世人都传也一同被她诛杀了。


    这符合她的性子。


    亲手斩杀道侣与孩子之后,明尊的道心不但没受影响,反而成就了一颗剑心,修为突飞猛进。


    再之后,就再无人敢当面议论她的私事了。


    南祝在归无剑宗所在的蓝月草原待了两天。


    也去那道被剑域封住的魔渊看了看。


    果然很牢固。


    哪怕她离近了,也没有丝毫感觉到魔气存在。


    那剑域中在日光下不断反射着虹光的游走剑气,依然保留着主人在世时的威力,能让她这个化灵中期在靠近时也汗毛微微竖起。


    愣神之际,忽然天边一道剑光扶摇而上,显出一柄巨大剑影直指苍穹。


    南祝惊异不定,忙驱坐骑回了归无剑宗。


    一到便听弟子激动不已地议论。


    “剑尊前辈不愧是千年难遇的绝世天才!竟在这么短时间内修为再度突破,到达化灵中期!她可是剑修啊!谁不知道剑修突破之难!”


    南祝一愣,原来明尊闭关是为了修炼,她还以为归无剑宗讳莫如深,是因为她在玄门中受了伤呢。


    她遥望着那道巨大的剑影,惊愕不已。


    化灵中期的剑修……


    除去不出手的仙灵期大能外,只怕天地间没人是她对手了-


    光影如流水般潺潺,画面如光影般变幻。


    黎星斓睁开眼,又闭上眼。


    事实上,她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睁了没睁,是醒着还是在梦中,看到的画面到底是真实的,还是意识中的投影。


    她更无法计算自己在这光怪陆离的虚无中待了多少时间。


    她的大脑中充斥着海量信息。


    她飞速运转的思维像一台永不停歇的计算机,片刻不停地接收并处理着本源意识给予她的所有。


    在这里,她的系统都被拒之门外。


    无论空间系统还是攻略系统,都被屏蔽了。


    受到邀请的,只有她独立的灵魂。


    欣喜,痛苦,愤怒,失望,冷漠……是太过鲜明而纯粹的情绪。


    磅礴,浩瀚,无边无际。


    向她的灵魂不断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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