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接躺进他的被子里,把手放在他的侧脸上,问:
“秦思昭,咱们不是要去给你娘亲扫墓吗?现在快到了吧。”
“嗯,大概明天就到了。”
他努力压抑着自己声音里的不安,但他的声音还是哆哆嗦嗦的。
“你是不是想你娘亲了?”
她趴在他的耳畔问到。
秦思昭愣了一下:
“为什么这样问?”
“看你好像一直不高兴,打不起精神来的样子。”
陶金荣眨了眨眼,亲了他的侧脸一下,把头埋在他的脖子里,像一只小猫一样蹭着他,依赖着他。
她轻轻呢喃道:
“其实我也好想我娘亲,每天都想。”
她索性直接环着他的胳膊,抱住了他。
这个拥抱里没有什么情欲的味道,她轻轻抱着他,纯粹是出于对他的安慰和依赖,她闻到他身上干净的皂角味,觉得心安了下来。
“荣儿……我……”
话说到一半,秦思昭又把话咽了下去,像吞了一个千斤的秤砣。
“睡啦。”
她老老实实地躺进另一张床上去睡觉。
这一夜,陶金荣睡得很踏实,像个玩累了的小孩子似的,把头埋在松软的枕头里。
秦思昭却一夜无眠,他睁开眼看着陶金荣的背影,她躺在另一张床上,背对着他,没有一丁点的防备之心。
直到现在,她都对他的事浑然不知。
如果她知道了,还能像现在一样,和他共处一室,安然入睡吗?
她会不会觉得挂在手上安然温润的玉镯子,实际上是一条通体碧绿的毒蛇?
在找不到她的日子里,他心底最高的想望只有一个,那就是重新一睹她的面庞。
现在他的心愿已经被满足,甚至事实比幻想还要更加美好,大大的超出了他的期待,她竟然为了他,克服了种种困难,坚定勇敢地选择了他。
也许得到过一次就会想要得到更多是人的天性,他已经起了不该有的贪欲。
他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她看,至少在她厌弃他,对他感到不齿之前,他得把她记住,他的每一道目光都想记住她尖锐且向下勾着的眼角,想记住她亲吻他时,眼里的喜悦和狡黠。
他记性很好很好,这一切都会作为有关爱情的可贵,真实,特殊的回忆贮存在他的记忆当中。
次日清晨,陶金荣起来洗漱,换了一身整洁的衣裳,又少见地在唇上涂了一点胭脂。
这胭脂是从路边摊上随手买来的,便宜得很,她觉得横竖涂在嘴唇上都是红的,都差不多,分辨不出好坏。
秦思昭走来,用手指帮她把唇上的胭脂涂均匀,笑道:
“真好看。”
“今日得去见你娘,我自然得打扮得精神一些。”
陶金荣捧着他的脸,笑吟吟地说道。
她却注意到他的眼下是一片乌黑,看起来十分憔悴,双眼皮上面也因为没睡好,多了一道褶子。
她虽然在心里很担心他,但却完全没有表现在脸上,只笑嘻嘻地站在他的身边,亲密地挽着他的胳膊,脚步很轻快。
因为她知道,如果她表现出了担心,秦思昭就得压抑自己的不快来哄她,她不希望他那样。
她并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可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表现出负面情绪都是很正常的,每个人都会有不开心的时候,秦思昭也有。
她不觉得自己一味的急匆匆地去搞定能做的就只有一直陪着他,支持他。
马车摇摇晃晃,一夜没睡的秦思昭睡着了。
他先是靠着陶金荣的肩膀睡了,随后又倒在了她的大腿上。
说实话,他压得她有些酸痛,但是她并未把他叫醒。
他心情已经够糟糕了,就让他好好睡吧。
她轻轻把他的头发撩拨到了耳后,手指拨了拨他眼下一片青黑的皮肤,想必他昨天一晚都没有睡好,她轻轻皱起眉,微微笑着看着他。
“阿昭,醒醒,师傅说我们到了。”
她轻轻摇晃了一下他。
“荣儿?”
他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她的膝盖上,不由得有些失措。
“我压麻了你没有?”
“废话!当然压麻了,还不赶紧起来,好好扶我下去吧。”
秦思昭赶紧起来,掀开帘子下了地。
他背对着陶金荣,回过头去说:
“荣儿上来,我来背你吧。”
“你能背得动我么?”
陶金荣确实是腿麻了,她扶着一旁,磨磨蹭蹭地爬了起来,一个飞扑,靠着惯性挂在了秦思昭的脖子上。
她有些诧异,秦思昭虽然看着纤细,但力气挺大,背得很稳。
“腿都麻了,干嘛不干脆叫醒我?”
“我大人有大量,见你昨夜睡得不好,眼下都一片乌青了,就没叫你。”
她咬了一口秦思昭的耳朵。
“行了,放我下来吧,让别人看见了招笑,这有个木墩子,我到上面去坐一会儿。”
他无奈地笑了笑,轻轻地把她放到地上,扶着她坐在木墩子上。
“上面有些潮,对身体不好,腿不麻了就赶紧起来吧。”
他蹲在她边上,伸手去给她捏了捏腿。
“对,就是这里麻,你往下一点。”
她伸了伸腿,大大咧咧地开始指挥起了秦思昭。
“哎呦……”
陶金荣忽然惊叫一声,眼里怨怨地看着秦思昭,有些委屈地说:
“你忽然用那么大的力气干什么。”
“这样才能好得快一些,你站起来试试,还麻吗?”
陶金荣扶着他的肩膀,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转嗔为笑。
“还真的好了。”
她转了一圈,笑道:
“你看着挺瘦的,可怎么手劲这么大?”
“干过一些体力活……而且如果手劲不大的话,是没法给骨头复位的。”
秦思昭有些心不在焉。
她亲亲热热地搀着他的胳膊。
“终于到了,咱们一起去吧,给你娘亲扫墓,顺便也烧点纸钱。”
“不着急,你肚子恐怕饿了,咱们在这附近找个小酒家先吃顿饭吧。这几日舟车劳顿,你都没怎么吃好。”
他把陶金荣往那片墓地的反方向拉了一拉,像是在逃避着什么似的。
二人随便进了一家路边的小店,店里面稀拉拉没有几个人,客人和店主都是熟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这里是不是离咱们的老家很近呀。”
她的目光无所事事地四处转悠,好奇地看着周围。
“是很近,驾车一个小时,咱们就回家了。”
“那可太好了。”
她一边往嘴里夹了一口面条,一边笑嘻嘻地看着他。
这面条的手艺确实是家乡的味道,周围人说的也都是她能听得懂的方言,她一下觉得好开心。
“我在老家开了一家药铺,目前是我几个徒弟在把持着。”
他垂眸说道:
“我怕你回来的时候找不到我,所以在原地等了很久,攒够了盘缠就去找你了。”
秦思昭抿了抿嘴,他说这些并不是有意想让陶金荣感到愧疚,可他也确实希望她能看在这些等待的份上,接受他曾经的罪孽。
即使他的罪孽和她毫无关系,但却是真正的伤天害理,绝不是常人能容。
“让你久等了。”
她有些心疼地看着他,又略带天真地仰起头问:
“老家还有没有人记得我?”
“放心,左邻右舍都知道我是去找你了。”
他对着她轻轻一笑。
一个胖乎乎的大婶看了过来,仔仔细细地用眼神把他们二人扫了一遍。
她看着秦思昭,往后一仰,猛地拍了下手:
“你是不是陶家的那个白白净净的小女婿?”
“是我,杨大娘好。”
他冲着杨大娘笑了笑。
杨大娘又仔仔细细地盯着陶金荣的脸看了看。
“这大美人咋不像陶家的那个小丫蛋呢。那个丫崽子脸怵黑不说,还被惯得跟个泼猴似的满街乱跑。”
陶金荣被说得有些生气了,皱着脸抗议道:
“怎么不像了!就是我!”
“哎,一张口便像了,还是那个皮猴子的味儿,你想不想杨大娘?”
陶金荣噘着嘴,叉着手,一句话都不说。
杨大娘也不跟她计较,只嘿嘿一笑:
“真好,年轻人隔了这么久还能在一起可不容易,这下你爹娘可能放心了。”
被杨大娘这么一说,陶金荣也未免眼眶一酸,确实这一路走过来不容易,她爹娘若是九泉之下能得知,想必也能安心了。
“我在外面可想家了……当然也想杨大娘了。”
她低声说道,声音里委委屈屈的。
杨大娘一乐,说道:
“孩子能回来就好。”
饭后,陶金荣便拉着秦思昭走了出去,阳光反射在石头和树叶上,路边的扫帚梅堆叠在一起,叶子和花上都沾染了一层黄土,看起来不甚精致娇艳,却有一种怡然自得的美感。
“咱们去给你娘亲扫墓吧。”
她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盒胭脂。
“帮我涂上。”
秦思昭无奈地笑了笑,用手帕擦了擦她沾在嘴唇上的一小层浮油,又用指腹细细地帮她涂上了胭脂。
她悄悄地瞥了一眼他的眼睛。
他暗自垂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究竟在担心什么呢?
明明是他主动提出来要扫墓,可他的身体为何却不愿意靠近那片墓地?
他在怕什么?逃避着什么?
秦思昭忽然开口问道……
第82章 第82章秦思昭的秘密
“荣儿,你真心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他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微弱,湮没在风刮过树叶的声音当中了。
“当然真心愿意。”
她握紧了他的手,把他往自己这边拉上一拉。
“走吧,我们一起去给你娘亲扫墓。”
秦思昭像是一个正苦苦等待着临场受刑的人一般,沉默了半晌,艰难地决定迈出了这一步。
秦思昭沉默着跟他娘亲扫墓,在上面摆上几样贡品。
陶金荣看了看在他娘的墓碑,出乎意料的是,这是一座孤坟,上面并未写她是谁的妻子,而是写了她的名字,还写了她是秦思昭的母亲。
“阿昭,你爹还在人世间吧。”
“不在了。”
“那你爹和你娘的坟怎么没放在一起?”
他陷入了沉默,像是很挣扎似的交代了。
“我觉得我娘亲可能不想和他埋在一起。”
他看了看四周,说道:
“这里人多,等回去之后,我再和你说。”
孤零零的坟墓目送着二人的离去,夕晖残照,秦思昭一路无话。
陶金荣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却也没主动打破这种死寂。
如果他不愿意和她说话,想保持沉默,那他一定是有自己的理由。
她选择尊重他。
“这里是我爹给我留下的祖屋,很久没收拾过了,有些积灰,你等我打扫一下再进去吧。”
他拿起沾满灰的扫帚,用不停打扫房间的方式来缓解自己心中的焦虑,他得让自己引以为傲的头脑暂时歇一歇,用重复性的劳动来麻痹自己。
他想起陶金荣昨天带着点狡黠,主动亲吻他的样子,心中罪恶感又强了几分。他不能通过欺骗她来换取一份自私自利的感情,他不允许自己那样做。
“荣儿,进来吧。”
陶金荣发现他满眼都是红血丝,下唇被咬得出血了,她不觉得害怕,只觉得担心。
他从井里打了一桶水来,烧开了热水,给她倒了一杯。
“在我八岁那年,我杀了我的父亲。”
待她喝完一杯水,安然地坐在炕上的时候,秦思昭才把自己的罪孽说出口。
他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犯下这样的罪孽,是不是被五马分尸都不为过?”
陶金荣沉默了半晌,将水杯放好。
“我要听你说前因后果。”
“我爹是个秀才,进城去读书考试,走了一年,结果落榜了,回来之后他发现我娘亲的肚子大了起来。”
“那一年我才八岁,并不知晓这是出于什么缘故,只知道我爹非常生气,打了我娘一耳光后离家出走了。”
说着说着,他眼眶变得又红又酸,手不停发抖,一滴泪水从侧颊滑了下来。
“我娘……我娘叫我去买绳子,我便去了……我娘给了我好多铜板,叫我出去玩一天……”
“回来的时候……回来的时候……我娘亲已经……”
秦思昭只恨自己记性太好,摆不脱,走不出,也忘不掉。
悬挂在半空中的身子晃晃悠悠,他站在一具吊死的尸体面前,恍然认出那是他的亲娘。
“再过一日,我爹便回来了,他抱着我娘的尸体一直大哭。”
“我那一年已经认了很多字,书也读了一箩筐,可确实想不通其中的关窍,只觉得是我爹害死了我娘。”
“我娘死后,我爹就变了,天天酗酒浑浑噩噩地活着,我当时读了些医书,便给我爹炖了一锅附子羊肉汤补身子,特地多加了些附子的量。”
他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长大后才知道我犯了什么样的罪,我总是忍不住在想,如果我没去买那条绳子,是不是我娘就不会死……是不是我们一家三口还有回到过去的可能……”
他一口气把自己的罪孽尽数吐了出来,弑父是天下最大的罪名,是真正的被五马分尸都不为过的大罪孽。
“阿昭,你那个时候只是年纪太小了。”
她用随身带着的帕子擦了擦他的眼泪。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评判你的过去,我只能告诉你,你活到现在已经救了很多很多人,我就包括在内。”
她睁大双眼,微微扬起下巴,坚定地看着他,掷地有声地说道:
“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如果没有你,我是没有勇气活下去的。”
陶金荣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微微笑着说道:
“但是现在我想活下去,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坚持下去。”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当然要和你一起。”
秦思昭抱着她,泣不成声。
曾经他弱小,无助,怯懦,就连自己的母亲都保护不了。
此后,他只想亲手保护这世界上唯一他爱的人。
他与她第一次重逢时,他就在心中暗暗发誓绝对不能让她重复那悲惨的命运。
他现在做到了。
“以后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陶金荣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我们已经回家了。”
秦思昭把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擦了擦眼泪。
“荣儿,我们来办一个婚礼吧。”
陶金荣忽然愣了一下,说道:
“没什么必要吧,你只要告诉别人,我们已经成亲了不就行了吗?要是办酒的话,还得再花一笔钱。”
“没关系,我的药铺一直都开着,是有收入的,离这里不算很远,而且我之前的科举都是作数的,也不用交税,直接通过保荐做个教谕之类的闲职就是了,这个你不必担心。”
陶金荣垂头丧气地说道:
“我走的时候没拿身契,而且我的身契好像都被顾时给改了。”
“不要紧,我托人重新给你弄个身份就是了。”
她咬了咬牙,心想秦思昭都坦白了一切,她也只能坦白。
“阿昭,你懂不懂偷来的锣儿敲不得,顾时他以为我死了。”
她见秦思昭愣住,便跟着解释道:
“原本我都和顾时说好了,要光明正大的走,结果他跟我赌气,把所有宫人都撤走了,留我一个人在宫里,还好有个跟我相熟的宫女帮我走了捷径。结果我前脚刚一走,后脚寝殿便着火了,甚至还找出了一具女尸,顾时就以为我死了,估计现在在宫里没日没夜的抽风呢。”
想起顾时这两个字来,陶金荣就觉得头疼。
究竟是谁那样倒霉死在里头了,这个情况真是对她没一丁点好处,以后都得躲躲藏藏,如同见不得光的老鼠一般。
摆脱了他之后才知道,原来没有他的日子是这样的快活,之前那六年真算是喂狗了。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绝对得时不时就调查你一下有无婚配,到时候再把我给找出来了。你要不就说我是来投奔你的表姐算了。”
“那怎么行?”
秦思昭有些委屈地看着她。
“那我便不做官了,当个夫子教孩子们念书吧。这样便能光明正大地和你结婚了。”
“哎,也真是倒霉催的,闹出来这种事,害得你也要跟我一起躲躲藏藏。”
陶金荣低下了头。
“能这样已经很好了。”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
“这个屋子条件差了些,先暂且过一夜吧,婚房我早就准备好了,你等着我收拾出来,再给你裁两身新衣裳,绝对不会委屈了你。”
听到此话,陶金荣有些错愕,她实在是没想到他竟然连婚房都准备了。
“阿昭,你别把自己考上状元了的事往外说,到时候稍微一打听全都知道了,你就只说我被卖给了一个贵妇人当贴身侍女,你把我赎回来了便是。”
“你放心,乡亲们只知道我去了会试。”
说实话,秦思昭这个大名文绉绉的,乡亲们普遍没学问,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更是记不住这个大名,只知道他是陶家那个小女婿,就算有人来打听,乡亲们往往也是车轱辘话反复说,没两句就拐到儿媳妇和公公扒灰之类的事儿上去,打探不出什么。
只要他远离官场,应该就问题不大。
“天色黑了,你饿不饿?”
“还好,我中午吃得多,晚上就不吃了。”
说实话陶金荣的习惯就是一天只吃一顿饭,一次吃很多,剩下的时间里要帮家里干活,顾时的那个少吃多餐的脱产贵族范实在是不适合她。
“这被子有些潮,今夜又热,你别盖了,盖我的外衣吧。”
条件有限,他们两个只能一起躺在一张土炕上,他把外衣脱下来盖在她的身上。
陶金荣把他的外衣往回推了一推,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哎,这么热的天儿*还盖什么盖?我恨不能脱光了睡。”
她把外衣和中衣都齐刷刷地脱了,团吧团吧丢在一旁,只穿着到膝盖处的亵裤和肚兜入睡。
屋里没点灯,秦思昭看不见她穿了什么,一翻身,手不偏不倚地打到了她光滑的肩膀上,他摸到了她锁骨上挂着的一根细细的线,猛地把手缩了回来。
“我……不是故意的……”
“你就算是故意的也没事。”
她把身子凑得更近了些,把头倚靠在他的肩膀上。
“今夜有些闷热……”
陶金荣故意靠在他的耳边说,用手指去勾他的手指。
第83章 第83章桃花癫
她的手指轻轻勾着着他的手,指尖传来的暖意一下打消了他有些躁动不安的心思,心里只觉得十分心安。
窗外传来哗啦啦的雨声,空气有些潮湿。
秦思昭的呼吸变得均匀,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的清晨,秦思昭觉得自己的胸口略有一些沉重,他一低头,发现陶金荣正把自己的头枕在他的胸口,整个人软绵绵地趴在他的身上。
她身上微弱的香粉味道传了上来,他把手放在了她的后背上,直接触碰到了她光洁的皮肤,和几道细细的,固定着肚兜的线。
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只好急切地低声说道:
“荣儿,醒醒,别这样压在我身上。”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想拍一拍她,可手伸到了一半,又像是想起来是什么似的,悻悻地把手缩回去了。
他只好又催促了一遍:
“荣儿,醒醒……”
陶金荣不耐烦地嘟囔着嘴:
“阿昭别叫我,我再睡一会儿。”
她好像铁了心要把他的身子当成枕头来用似的,又把头埋得深了一些,。
“别这样……”
他只好红着脸,轻轻把自己的身子往旁边挪了一挪。
可这一挪,他才发现她的腿还勾在他的腿上,像个小铁钩子似的,把他牢牢固定住了,并且还有越勾越紧的趋势。
“荣儿,松开我吧。”
他觉得自己的腿弯渗出了一层薄汗,像被烫了似的一般发热。
她又从他的身后抱了上来,把额头贴在他的后背上。
“荣儿,这大早晨的……你饶了我吧……”
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又急切。
“我渴得不得了,要起来打水去。”
他只好随便找了一个理由来求她放过他。
陶金荣若无其事地翻了个身,继续睡起了懒觉。
她迷迷糊糊地解释了一句::
“我觉多,经常睡到日上三竿。”
秦思昭无奈地叹了口气,给她盖上了自己的外套,认命地去打凉水。
陶金荣睡到自然醒之后,秦思昭已经把自己收拾利索,也把给她洗漱用的热水烧好打来了。
秦思昭有些嗔怪地看着她,把她的中衣披到了她的身上,她便伸直了胳膊,由着他把衣服给她穿上,他又给她拿来了外衣,她虽有些不想穿,但也由着他给她穿好。
秦思昭有些不好意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便清了清嗓子,红着脸开口说道。
“荣儿,你不穿中衣睡觉,未免也有些太不讲究了些吧……”
“无妨,你习惯就好。”
陶金荣打了个哈欠,随口敷衍道。
“……”
秦思昭沉默了半晌,脸颊微红着说:
“没关系,正式成亲前,咱们便分房睡就是了。”
“不要。”
陶金荣忽然冲过来搂住他的脖子,几乎是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
“我一个人好害怕,好孤单,我不要一个人睡,就要和你一起。”
秦思昭用袖子捂着自己发热的脸,又不舍得把她推开。
“那荣儿你至少……至少把衣服穿好一点吧。”
听陶金荣如此直白地说上这么一长串,他的脸更加的红了,实在是没见过这个阵仗。
不过听她这样说,他心底却不知为何,非常地开心。
洗漱完后,秦思昭又递给了她一个还热着的包子当“早饭”。
“现在吃就算是中午饭了。”
陶金荣三两口便把包子吃了。
“无所谓,能垫一口就行。”
“啊!”
吃完包子,陶金荣忽然惊叫一声,自己的脚底竟然趴着一条小蛇。
“嚯,是蛇,我好久没见到蛇了。”
她只是被忽然吓了一跳,之后便不怕了,反倒兴致勃勃地凑近了去看它。
“你等着,你看我动手去抓它。”
秦思昭看着她微微笑着说:
“你小时候总是抓各种虫子回家,什么蜈蚣,土鳖,都往家里拿,结果一回家就是挨一顿打。”
他继续说道:
“你别抓了,这种小蛇有轻微的毒性,我去找个扫帚把它扫出去便是。”
“嗯,好。”
陶金荣一动不动,和那条小蛇四目相对。
她怕蛇,那蛇还怕她呢。
一条细弱的小蛇罢了,能奈她何。
秦思昭三下五除二便把那小蛇清理出去,又握着她的手,带着她走出了门外。
“这里条件确实是差了些,婚房是我考上举人时分来的,要比这里强上不少,就是略远了一些,得有马车才能去,这里能临时租借的车不多,我的药房后面倒是停了一辆备用的。”
今日太阳有些晒,但昨夜下过了雨,因此也不算很热,一阵清凉小风吹来,陶金荣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秦思昭侧过脸来说:
“天气热,没有换洗的衣裳很恐怕难受吧,还是得去成衣店给你买两身衣裳。药房离这里不远,咱们先去药房吧。”
“好。”
她亲亲热热地挽着他的手,亲了他一下。
虽然这样做有些不合礼数,秦思昭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却很开心。
“荣儿,咱们分开这么久,你还能像先前一样喜欢我,我真的好高兴。”
她愣了一下。
说实话,在分开之前她才十四岁,哪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只一味愿意和他一起疯玩。
她是在重新认识他之后,才喜欢上他的。
陶金荣低声浅笑:
“你真笨,十三四岁的小孩懂什么,我是在你来找我之后才喜欢上你的。”
他的眼珠转了转,说:
“那可能我比较早慧?”
她愣了愣,原来她小时候当成玩伴的青梅竹马,竟然对她一直都是抱着那种想法。
不过这并不重要,现在一切都很好,她的生活已经回到正轨了。
二人在树荫下,一路走到了药房。
“咦……这不是,我家吗?”
“嗯,我怕你回来后找不到我,所以中举后就把这里买下来了。”
她呆愣愣地看着自己曾经最为熟悉的家,原本以为今生今世只能在梦中重回,如今按照旧时的样式重新盖了起来,房顶的两侧尖尖的,屋顶上铺着灰色的旧瓦。
就连房顶上生着的狗尾草和黑天天,都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两行泪不受控制地从脸颊落了下来。
她终于回家了。
爹娘在九泉之下,也可安息。
她笑着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
“甚好,我这是因为高兴。”
他用手轻轻捏了下她的脸颊,
“我知道的。”
“小秦师父,您回来啦。”
一个和蔼的中年妇人带着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走了出来。
秦思昭介绍道:
“这是李大娘,算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吧,丈夫没了,便带着最小的儿子投奔我来了,她是这一片的接生婆,也懂给妇女把脉抓药,在这里帮我打理药房。”
那孩子正在不耐烦的年纪,有些不喜欢跟人拉家常,沉着个脸,转身就往药房里面走。
“哎,虎子!怎么这么没礼貌!不跟小秦师父和他娘子打招呼的!”
李大娘扭头骂了两句,便转身说道:
“小秦师父,这孩子就是个犟驴,在家里打不得骂不得,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计较。”
“李大娘,马车现在方便吧,我带我娘子去买两身新衣裳,再准备办酒。”
“方便,方便。虎子这孩子我揍不动,您把他带到新房去,给您砍柴洗衣服,好好磨一磨他的性子,要是他不服气你就揍他。”
秦思昭无奈地笑了笑,说实话家中只有他和陶金荣二人才最好,多一个半大不小的崽子实在碍事。
再说这么大的男孩子,其实什么都懂了。
他不太喜欢。
“之后再议吧。我先带我娘子去买新衣服。”
他看出来了陶金荣有些怕生,不怎么想跟李大娘说话,便挽着她的手,扶着她进了马车,自己驾车带着她进城。
成衣店里横竖就那么几样衣服,实在是乏善可陈,这里毕竟是个小地方,即便是最好的衣裳,料子也没法跟她身上这件相比。
她之前为了避免漏财,还特意翻箱倒柜地挑了一身最次的。
她打了个哈欠说道:
“无所谓,都差不多,有的穿就行,反正是你出钱,你看着买吧。”
秦思昭拿了两件最好的,对她说:
“先临时换着穿,我之后再给你买好一些的。”
他也知道这些衣裳她不大能看得上眼。
“回头我再去采买些结婚用的东西,择个良辰吉日,便把酒给办了。”
门口有个老道士在出摊,见了秦思昭和陶金荣二人便说:
“老道我铁口直断,二位郎才女貌,要不要来算上一卦?”
陶金荣看着秦思昭笑道:
“这里正好有个老道,咱们去相看相看,看看哪天成婚合适?”
见她高兴,他便也陪着她一起坐下,挨个报了生辰八字。
这道士先是看了看他们两个的脸色,然后缓缓开口说道:
“二位命主婚后恩爱,和谐顺遂,这倒是不用担心。”
“若是想挑个良辰吉日成婚,依我看下个月的初五就很好。”
“只是……只是……”
毕竟这话不大好听,道士想尽量说得委婉一些。
“这位姑娘生得貌美,恐怕要有桃花劫,若是有达官贵人犯了桃花癫,那便不好了,您得稍微藏着点。”
第84章 第84章晋江正版
陶金荣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嘴角开始抽搐了两下,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桃花癫……多准确的形容词啊……
这道士算的还真准。
“行吧……”
她无奈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有些事发生过就是发生过,遇到了也只能认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有人就是非要发桃花癫,那她也没什么办法。
“我的妻子我自然能护得住,不用担心。”
秦思昭冲着这老道士说道,陶金荣知道,此话也是说给她听的,心中不禁觉得一阵温暖,安心感油然而生。
这种安心,稳定,温暖可靠的感觉是那六年里她从未体会过的,她想,自己小时候依偎在娘亲身边时,心里就是这种感觉。
因为失去过,所以再得到的时候就会格外珍惜,她看着他眼角那颗小痣,心想自己也要好好珍惜秦思昭才行。
她绝对不能辜负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
陶金荣挽着他,他扶着她上了马车,二人只相视一笑,默契地谁也没提桃花癫那三个字。
下了马车后,陶金荣打眼一看,便笑道:
“嘿,这地方倒能算是不错啦。”
三进的院子,独立的正房,既不会太大到难以打理,也不会小到逼仄,干净的青砖砌墙,屋后是一棵亭亭的古树,洒下一片绿荫。
“这地方算是城里,老家毕竟条件还是差了些,我没寻到这样合适的房子。”
他解释道。
陶金荣伸手抚了抚他的鬓发。
“我爹娘若是知道我能住进城里会替我高兴的。”
她看四下无人,便轻轻亲了秦思昭的侧脸一下。
侧脸像是被花瓣拂过似的,秦思昭眨了眨眼。
这几天他被她亲来亲去,也算是有些习惯了,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诧异的表情,只是心里觉得甜丝丝的。
他打开大门,领着陶金荣进去,回过头来,笑着对她说道:
“我雇佣李大娘每隔七天过来打理一次,里面应该是干净的。”
他领着陶金荣进了正房,叫她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他自己去收拾屋子,烧水铺床。
“荣儿,水我烧好了,可以去洗澡,衣服你就先丢在椅子上,一会儿我去洗。”
他把一块擦身子用的布递到了她的手里。
虽然这些杂务她确实是很久都没做过,非常手生,可她自己闲着,看着秦思昭忙前忙后,还是多多少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罢了,洗澡的时候顺道把小衣洗了就是。
进了浴房,她三下五除二地就把衣服全部脱下丢到一旁的椅子上,进了热气腾腾的浴桶,水温也正好。
旁边有澡豆子来给她搓洗,她把自己洗干净后,顺道拿了个小木桶,蹲在地上把肚兜和亵裤都一起搓揉干净了,双腕用力把小衣一起拧干。
洗完后,她把自己简单擦干,穿上新买的中衣,拎着洗好了的小衣便走了出去。
“阿昭,在哪晾衣服?”
秦思昭把脸撇到了一旁,耳根子红了,不敢看她。
她的头发还是湿着的,身子也是,中衣只有薄薄的一层,遇到水便软趴趴地贴在她身上,倒是没有透露出肚兜的痕迹……因为她明显没穿,那肚兜就湿漉漉地攥在她的手里。
他伸出手,说:
“给我吧,我去给你晾上。”
他拿着她的亵裤和肚兜,走到后院去,把它拧干,他手劲大,还能拧出来不少水来。
他把那肚兜展开,素色的肚兜上绣了几朵淡紫色的小兰花,秦思昭努力地想把她今天早上大大咧咧的样子给忘掉,平心静气地把肚兜晾在晾衣绳上,又用小夹子仔细固定好。
他干活一向很细致,又快又利索,也很擅长收纳东西,这点杂活自然是不在话下。
他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大大咧咧地便要走进来。
“小秦兄弟,你回来啦?怎么不先告诉你兄弟我一声?还够不够哥们儿?”
这人是李璋,性格大大咧咧,有些自来熟,算是他求学时的同窗,比他大几岁,跟谁都爱套近乎,做过九品芝麻官,结果混不下去,又辞官了。
“你先别进来。”
想到晾衣绳上还挂着陶金荣的小衣,他便赶紧拿着长杆,把他从后门处赶出去。
“从正门走。”
他皱着眉,拎着长杆,语气颇为强硬。
见到他这一副打乞丐似的架势,李璋颇有些生气,指着自己的脸,皱着眉说:
“都是兄弟,好不容易见一面,你赶我干啥?”
“我娘子还在后院,你贸然进来非常不方便,你从正门走,我先知会一下我娘子。”
李璋泄了气似的,翻了个白眼,笑道:
“知道啦,得亏我还给你拿了面粉和鸡,还有几颗我自己种的蔬菜。”
他把自己左手拎着的活鸡高高举起来,那鸡支棱着脑袋,发出一声咕咕咕的悲鸣,示意它还活着。
“东西倒是可以留下。”
这里只有早上有大集可以采买食材,他拎着的一小袋面粉和一只鸡倒还真成了及时雨。
“嘿,小秦,你可真够不客气的。”
李璋笑骂了两句,还是规规矩矩地从正门走了。
秦思昭从后门走了进去,他若是自己住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如今他和陶金荣一起,他觉得这里应该养上两只红着眼睛,见了陌生人便冲上去撕咬的大狗才好。
“荣儿,有客人要来,你是留在寝室还是出去见见?”
她已经穿上了一层厚厚的外衣,坐在镜子前梳又黑又厚实的头发,黑发像是纯黑的背景,勾勒出纤细精巧的侧脸线条。
陶金荣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那外衣偏厚一些,倒是看不出胸前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头发也基本擦干了。
就是中衣的材质粗了些,有些磨得慌,稍微一动便要脸红。
“有布条子么?我暂且缠一缠。”
“怎么,你是要绷带么”
他关切地凑了过来。
“是不是哪里受伤了,赶紧给我看一看。”
陶金荣瞬间红了脸,把他推到一边,胸前又是一阵酥麻微痛,她的脸顿时更红了些。
“叫你拿你便拿来,你不懂。”
“怎么?是来月事了么?我知道月事带怎么做,要保持干净才行,这很正常,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不是……没来月事。”
若是来月事了,她也不至于脸红成这个样子,月事也不过是每个月都来一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她低下头怯怯地说:
“快点去拿,别多问了。”
秦思昭叹了口气,只好乖乖地去拿了纱布递给她。
“你先出去一下。”
她有些嗔怪,面颊微红。
秦思昭虽心思细,但却也不明所以,心中有些疑惑地出去了。
陶金荣脱掉上衣,把布条紧紧地缠在了胸上,把它固定好,再把中衣和外衣一件一件地穿了回去。
她又用一根素簪子,把头发简单绾了起来,确定自己看起来端庄无碍之后,才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
秦思昭就站在外面等她,她眼睛亮晶晶的,对着他笑道:
“走吧,别让客人久等了。”
鸡在院子里用鸡爪爬来爬去,脖子一伸一缩,用尖锐的鸡嘴到处叨叨叨地啄草籽和小虫。
李璋坐在外面待客的屋子里,心里直犯嘀咕,这秦思昭之前就总说进京赶考是为了有盘缠去找他失散在外的娘子,他从来没信过。
毕竟想把自己家闺女嫁给他的老丈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一直以为那就是个挡桃花的幌子,没想到还真的让他找着了,他倒想看看是什么样的美人能让他惦记这么久,可真是稀奇。
秦思昭提着一个水壶和一个茶杯过来了。
“还没买茶叶,你凑合喝一口热水吧,难为你大热天拿了那么多东西过来。”
他抬头一看,秦思昭身后站着一个一袭素衣的姑娘,她没有半点妆饰,只戴了一根素钗,看起来有点傲慢,不太喜欢搭理人的样子。
他看见陶金荣的脸,便恍然大悟,怪不得秦思昭要千里迢迢地去找她。
可是这么漂亮的姑娘,流落在外那么久……
他觉得自己还是少说话为好。
“这是我的同窗,李璋。”
“哦……”
陶金荣还是有点怕生的,面色有些尴尬。
“这是我娘子,姓陶。”
李璋开始拉起了家常:
“小秦兄弟,你乡试中了没?好久没听到你的消息了。”
“没,就是攒点钱当盘缠,去找我娘子罢了。”
李璋决定还是不细问是从哪找到的了,索性换了话头:
“回来之后打算干点什么不?”
“先多陪一陪我娘子吧,等闲了再去当个教书先生。”
“咱们这儿的县丞儿子十岁,正缺个教书先生呢,你要不要去毛遂自荐一番?”
“罢了,暂且不缺银两。”
此话不假,他早就已经做好了把陶金荣从青楼里赎回来的心理准备,这六年里他省吃俭用地攒了一大笔银两。
好在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要乐观许多。
他看着她怯生生地站在他身后的样子,莫名的一阵心软。
“这县丞老来得子,求贤若渴,指不定要主动上门,三顾茅庐呢……”
秦思昭一听便觉得头疼,还是千万别来的好。
第85章 第85章某人疯得人尽皆知了……
陶金荣没有身契,此事是一个隐患,她说得没错,他确实不应该敲锣打鼓地宣布娶妻,自己还是先私下托个人给她办一个假身份瞒混过去,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情往来和应酬就能省便省吧。
小地方户籍管理混乱,有几个黑户也是常事,在这里居住的很多人甚至一辈子都没有自己的大名,倒也方便藏一个大活人。
“还是罢了,我现在只想回家陪我的妻子,你别到处声张我回来了的事。”
“不是,咱们老家就你一个文曲星进乡试了,谁不认识你?你一回来,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知道了。而且,有个什么疑难杂症都等着你来治呢,不找你找谁。”
光是听他这样一说,秦思昭便觉得头疼。
京城里大人物太多,他便觉得自己是个平平之辈,差点忘了自己在这个小地方里也算个响当当的大人物了。
秦思昭眸底神色一暗,默默盘算了起来。
若是京城那边真的找起她来,也肯定会优先在家乡这一带来找,如果他办了婚契,那便能轻而易举地查出来,到时候会看起来非常可疑……
要不他还是先带着陶金荣换个地方,暂且避避风头,等局势稳定了再回来。
“哦对了,还好你回来得早,最近税变重了,世道不好,一些地方的治安也下滑了很多,我听说很多别的地方出现山匪劫道了,千万不要乱走。”
秦思昭皱着眉头,垂着眼帘说道:
“多谢李兄告知。”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
好在家乡还算是民风淳朴,规矩不大,来往自由,没什么太离谱的事,这一带的居民彼此都很熟悉,几乎都是自小看到大的,总有用得着别人帮忙的时候,互相都留着三分薄面。
这个地方医疗水平不高,他之前自己背了两本医书就敢帮别人看病,一来一往也积攒下了不少人情,在这里他还能很好地保障他和陶金荣两个人的生活。
不管是哪里,小地方都是熟人抱团,他若是和陶金荣两个人贸然前往不熟悉的村落,确实难以融入不说,安全风险也大。
陶金荣忽然提高了声音的调子,开口问道:
“什么?怎么回事?最近税又变重了吗?”
她心口一颤,心中顿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原本她都已经跟顾时说清楚了要分开,可是他却误会她现在已经死了……此事确实留了些隐患。
她焦虑地咬紧了下唇,若是他有一天发现她没死,一切都是一场误会,后果简直难以估量!原先她天天和他混在一起,他能做出什么事来,她心里也有数,可现在就连她也难以预测到时候他究竟会做出什么疯事来。
陶金荣咬了咬牙,有些后悔当时因一时意气走了,她应该回去告知一下顾时她还活着,再光明正大地走,才能永绝后患。
可是现在,后悔也晚了。
李璋打了个哈哈说道:
“可不是吗,原先是一年收一次税,现在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来一趟,多少都刮走点。”
陶金荣嘀咕道:
“他要那么多钱干什么用呢……”
她眉毛拧了起来,心中觉得非常纳闷。
他现在就一个人,再怎么享受,能花多少钱?宫女还裁了一批呢,说是开源节流。难不成是为了打仗?好像也没听说有什么紧迫的战事。剿匪?也不见干出什么成效来。
陶金荣苦笑了一下,莫非她想不到钱有什么去处,是因为她没当过官,也没念过多少书,脑子不行?还是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太熟了反倒看不清局势。
还不如先听听别人怎么说。
李璋喝了口水,苦笑道:
“圣心难测,不敢妄言,可能是想大兴土木吧……不过前几年的治理还是可以的,税务不重,也扶持了一些地方的商业,该建设的也都建设过了,只是一些大型的设施还在建设中。”
他的说法让陶金荣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肯定不是像他说的那样。
虽然她不懂治国,但是她懂顾时啊。
陶金荣咬着牙,露出一副恨恨的表情,把手搭在了自己的下巴上。
依她对他的了解,他这个做法,明显就是在自毁长城。
要么就是他暗自憋了个什么损招,要么就是他已经精神崩溃了,干脆就使劲祸害别人,等着别人忍无可忍把他弄死呢。
圣心难测个屁啊……他就是单纯在发癫。
她知道顾时眼光不错,基本上押中的买卖都能做起来,而且要是他真的缺钱,早就去想法子抄几个贪官的家了。
之前他总干这种事儿,先把贪官哄得以为自己不可一世,再挑拨离间让其他大臣对他积怨,最后抄家。
从那些贪官家里抄出来的金银首饰,第二天就光明正大地戴在她的头上,顾时基本都是先让她去随便挑。
现在她还记得被流放的那一家子,是如何蓬头垢面地坐在牢车里,扭着头,用几乎要吃人似的表情看着她,她头上就戴着那他们从异域走私来的红珊瑚,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还挑衅地看了他们一眼。
现在想想,真是晦气。
这样的晦气事还不止一桩。
有一次她看一个姑娘戴了一条紫水晶项链,从未见过,颇为新鲜,她便没忍住多看了两眼,顾时似乎是半道想起来了似的,顺手把那个姑娘的家也抄了,据说她父亲官职不大,但贪得比高官还要多,属于是意外之喜。
顾时一边把那紫水晶项链挂在她的脖子上,一边在她耳边滔滔不绝地讲起了那姑娘一家子的种种惨状。
如今想起来,他是想用那姑娘一家的境遇来敲打她,她当时年纪小,一丁点都没听出来,反倒高兴地拍起手来说死得好,她最讨厌来收税的小吏。
现在想起来,陶金荣也是觉得他们死得好。
只是如今她可不敢再戴那血肉养出来的金银珠宝,怕不小心承担了他们一家子的业力,那份血淋淋的福气她可享受不起。
秦思昭给李璋又倒了一杯热水,低声说道:
“李兄做好准备,今后可能还会更糟,我等草民只有保全自己罢了。如今眼看着要入秋,恐怕这个冬天要不好过了。”
李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哎,你说之前都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一下就变了呢……”
秦思昭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别打探了,这都不是咱们这些升斗小民该考虑的事。”
李璋并不解他的言外之意,只随便应和了一句。
陶金荣眼中情绪变得有些复杂,把头撇到了一边,眼帘低垂了下去,开始思绪不安。
事已至此,她后悔也没用了,顾时一家子听说都不怎么正常,他发疯也不能怪她。
忽然,她感到手心一阵温热,秦思昭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慢慢揉了两下,手指摩挲着她的手心,细致地安抚着她。
她觉得自己心一下就安了下来,像躺进了一团温暖的棉花似的,瞬间什么都不怕了,只觉得忽然松了口气一般。
他知道此时此刻她心里在为了什么而发愁,他在用自己的方式体贴地告诉她,不要为此感到自责。
她一下便再也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他,她的眼睫变得湿润,视线里带上了依赖,甜蜜和渴望。
“咳咳……咳咳咳咳咳……”
李璋大声清了清嗓子,救命,他还在这儿呢,能不能收敛一点啊。
他知道他们新婚夫妇,浓情蜜意,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可是他二十多岁了还高不成低不就,不是他看不上别人,就是别人没看中他,说老说去也说不上一个条件合适的媳妇,求求秦思昭考虑一下他的感受吧。
看到李璋的神色,陶金荣也觉得有些尴尬,自己这样恐怕是不太得体,秦思昭最有礼有节,知进退的一个人,恐怕也不大喜欢她这个样子当着别人的面和他眉来眼去吧,她实在是仗着跟他亲近有些太放肆了。
她红着脸抽回了手,把手揣进袖子里,把眼睛撇到一边,故意不看秦思昭。
结果秦思昭却一个眼刀冷冷地打了过来,吓得李璋缩了缩脖子。
他也知道秦思昭远没有表面上看着那么好相处,只有熟悉后才能发现,秦思昭实际上性格颇有些古怪执拗的地方,非常难以亲近。
可是你们夫妇还有这么多时间,二人回了房后,爱怎么亲近便怎么亲近,不差这么一小会儿功夫,这秦思昭如今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求他在单身汉子面前收敛一点吧。
“我走了……告辞……哈哈……新婚快乐小秦兄弟……”
李璋决定不在这里碍眼,赶紧脚下抹油,走为上。
李璋一走,陶金荣便马上像一只小猫似的,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靠到秦思昭的怀里。
见秦思昭没躲着她,她便大着胆子去勾他的脖子,眨了眨眼睛,有些嗔怪地看着他。
“阿昭,我这个样子,会不会惹你心烦?”
第86章 第86章
秦思昭知道她是故意在和他调笑,耳朵根便微微红了起来,说道:
“荣儿,先松手吧,我得去做饭。”
“不要。”
她又把手箍得紧了一些,眼里带上了几分狡黠之意。
他轻轻摸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扳正,轻轻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荣儿,若是我再不去做饭,天色就要晚了。”
他垂下眼帘笑道:
“我怎么可能觉得你烦呢。”
她对他的情意一时一刻都藏不住,他高兴还来不及。
可是在高兴之余,他对她却也真真切切地生出了一种独占欲……他看着她微微泛红的下唇,忽然很想咬上一口。
这种欲念让他产生了一种危机感,他对着她露出温柔的微笑,强行把自己的独占欲从心底压了下去,一丁点都不肯表现出来。
陶金荣便把手从他的脖子*上松开,转而环住了他的腰,整个人靠在他的怀里,低声笑道:
“那我便等着吃饭了。”
她转身后,阴霾爬上了她的双眼。
她独自回了房内,对着镜子,把自己的黑发梳理整洁,心中却满是不安和忧虑。
她想,毕竟这六年里她离真实的世界太远,衣食不缺……若是世道突然乱了起来,她确实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要怎样在乱世之中生存下去。
毕竟生活就像一片反复多变,喜怒无常的海,上一秒还是风平浪静,下一秒就会掀起滔天巨浪,人只能被这种浪潮卷得七荤八素,但还是得面对生活。
陶金荣咬了咬牙,不禁有些后悔自己浪费了太多的时间,没有用心学习一门能维生的技艺。
不过她不能一味消沉下去,从现在开始也不算晚,一切都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从前她遇到了很多让她觉得如同天塌了一般的困难,心中也有过很多伤痕,可那些伤痛如今已经全部彻底愈合了,根本没给她留下心理阴影。
如今看来,曾经的那些困扰不过是可笑的小事一桩罢了,不过是婚前有点烂桃花而已,对她而言算不上什么大事。
她看着窗外,一阵初秋的风刮掉了两三片刚刚开始脱落的叶子,又把那几片叶子从地上卷了起来,乘风而去。
如今若是世道一变,一切都是未知数,这个冬天,恐怕很多人要捱不过去了。
虽然前路依旧渺茫,不过陶金荣现在却对自己有了信心。
能从顾时的身边全身而退,这个难度丝毫不亚于脱离虎口。她现在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困难是她克服不了的。
她相信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只是需要一定的时间去学习和成长。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既不畏惧成为别人的负担,也不害怕成为别人的依靠。
一个声音柔柔地响了起来,声音平缓而悦耳:
“荣儿,饭做好了,出来吃饭吧。”
“来了。”
罢了,没什么好发愁的,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她不想为了没发生的事情而无意义地感到忧虑,欢欢喜喜地三步并作两步去了餐桌。
秦思昭从院子里摘了两个青绿的辣椒,炖了一锅热气腾腾,冒着酱香的鸡肉,又贴了饼子。
“好吃。”
她摸着吃得饱饱的肚子,心满意足地说道。
吃饱喝足之后,她便和秦思昭一起收拾了桌子,他刷大铁锅,她收拾碗筷。
“嘤嘤嘤……”
她听到后院有奇怪的叫声,便放下碗筷,走出去看了看。
一只圆头圆脑,眼睛像葡萄一样黑的小狗崽子抬起头来,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原来是小狗崽子在哼哼唧唧,她知道这个岁数的狗崽子忽然离了母亲到了新家,都会有不安全感,是要焦急地叫上一天的。
她把它拎了起来,左看右看,说道:
“通体漆黑,提起来也不瞎叫唤,是一条好狗。你等着,我弄点剩菜剩饭来给你吃。”
她把狗放回窝里,又进了厨房,从鸡骨头上把剩的肉撕下来放到小碗里。
“荣儿,你在做什么?”
“我给狗弄点饭吃,狗不能吃煮熟的鸡骨头,会卡住然后噎死。”
秦思昭笑道:
“我好像听说过这样的事,不过倒是没见过。也有些老乡会叫我去给牲畜看病,多数是些猪牛羊一类,偶尔也会治几条狗。”
他继续说道:
“我挑的这条小狗以后能长到半人多高,养来看家护院的,我主要是怕你有什么不安全。”
“甚好,我就喜欢凶猛些的狗。”
陶金荣笑了笑,又把那小碗端了出去,狗儿吃得摇头摆尾,吃完了便伸出舌头,猛地去舔舐她的手。
她嫌弃地用狗头擦了擦手。
“真脏。”
陶金荣回到厨房,秦思昭已经把厨房彻底收拾干净了,灶台也擦得反光。
“阿昭,我给那狗崽子取了个名,就叫大黑。”
“荣儿,你稍等我一下。”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独自走进了卧房里。
陶金荣觉得有些纳闷,跟着他走进了卧房,只见他搬了一张小竹床来,在上面铺了一层褥子,又铺了一层床单,上面放了一个枕头。
她没说话,只是靠在一边眨眨眼,静静地看着他。
“荣儿,还是暂时分床睡吧。”
秦思昭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好。”
这次她没表示什么不满。
下个月的初五他们便正式成婚,若是能在大婚当日圆房也算是……颇为圆满,值得纪念。
想到这里,她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莫名有些羞涩,脸红了起来,她觉得自己两颊灼热,两只手捂着莹白的面颊。
到了夜里,她也破天荒地没去闹腾秦思昭,稳稳当当地穿着中衣,自己在大床上甜甜蜜蜜睡过去了。
到了早上,秦思昭没叫她,陶金荣却没再睡到日上三竿,早早便自然醒了。
若是住在京城中,莫名其妙就会变得晚上睡不着,白天起不来,可若是住在家乡,就会变成很自然的早睡早起。
“荣儿,起这么早?”
秦思昭穿着中衣从小床上坐了起来。
她没有再像之前那般的不讲究,规规矩矩地穿着中衣坐在床上,即便是刚睡醒也没有什么倦意,两眼也亮晶晶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像忽然想起什么了似的。
“阿昭,上次我洗的衣服晾在哪啦?”
“我去给你拿过来吧。”
不过一会儿,秦思昭就把她之前从京城穿来的外衣和中衣拿了过来。
陶金荣有些尴尬,她说的明明不是这个。
“财不露白,穿这一身未免有些太招摇了些吧,我还是穿这样平常的衣裳就好。”
她把这素色的衣衫递回给了秦思昭。
在京城时,她的衣柜里根本翻不出来平平无奇的衣裳,这衣衫只是颜色素了些,可却一丁点都没有偷工减料,是上好的蚕丝密织,仅有的几处绣花都是双面绣。
秦思昭浅笑了一下,说:
“你放心,小地方没那么多人识货,只觉得大红大绿,满头珠翠才是富贵。”
陶金荣有些尴尬地开口:
“我不是要找外衣,我是……没有能换洗的小衣。这件外衣你就好好收在柜子里吧,或者拿去当钱也行。”
秦思昭的耳根也红了,清了清嗓子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抱歉,这方面我确实没有考虑周到。我去给你拿进来。”
“不用,还是我去拿吧……”
“我去吧,你不知道晾在哪了。”
秦思昭红着脸把陶金荣的肚兜和亵裤拿了进来,轻轻放在了她的床上,便掩面而去了,即使是丈夫,这个时候也得回避一下才好。
她脱下衣衫,把缠在胸前的绷带解了下来,重新把肚兜穿回了身上,又把亵裤穿好,把中衣,外衣,一件一件地穿了回去。
她拿着那一团绷带,走了出去,秦思昭就在外面等着。
“嗯?荣儿?怎么了?”
“你的绷带,还给你……”
她红着脸把绷带放回了他的手上,那绷带还热腾腾的。
他展开仔细看了看,上面没有血迹,还隐隐约约闻到了一种若隐若现的香气,这绷带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你别看了!看它干什么呀!”
陶金荣觉得自己双颊滚烫,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
“荣儿,这绷带到底是干什么用了?”
秦思昭把这绷带拿到鼻尖前面去,闻了一闻。
一阵暗暗的香气钻入鼻腔,确实是很好闻。
“好香。”
他随口说道。
见他竟然细细嗅闻她用来缠过双乳的布料,陶金荣没忍住提高了嗓音惊叫道:
“你耍什么流氓!轻浮!”
她红着脸,伸出手去,一把把那绷带猛地抢了回来,赌气说道:
“我不理你了!”
“荣儿,到底怎么了?”
他仅仅有医学层面关于女性的知识,即使见她又羞又气,却依然没发现那绷带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只是见她莫名其妙地生了气,他心中一下便十分急切,赶紧去握住她的手。
“荣儿,你别忽然生我气好不好,我哪里做错了?”
她羞愤地说:
“怎么什么都要我解释清楚呢?”
她把那团布料塞进袖子里,实在是不好意思看他,更是不好意思解释。
第87章 第87章幸福夫妻日常
陶金荣咬了咬下唇,心中觉得实在是好尴尬,用袖子掩盖着脸。
“罢了,罢了,我不生你气,只是你也别追问了。”
她觉得自己确实也不该莫名其妙地对秦思昭发火,索性把脸撇到一边,把这件事给糊弄过去算了。
“荣儿,你是不是有哪里的关节有磨损,需要用绷带绑紧来固定?”
“都说了叫你别问……我没病,不是什么问题。”
“哦。”
秦思昭便老老实实地不问了,只暗暗叹了口气,觉得她心思难猜了些。
本来好好的,干嘛忽然为了一团破布来凶他呢……
他皱着眉,索性换了个话题:
“荣儿,有些东西需要采买,你是和我同去还是在家里等着?”
“我还是在家里等着吧。”
她把脸撇到了一边去,不肯看他。
外面忽然响起了一个沙哑的声音:
“小秦师父,小秦师父……”
那声音颇为嘶哑古怪,令陶金荣听了纳闷,究竟是为何会发出那种声音,难不成是某种喉疾。
“你稍等一下,我去开门。”
不一会儿,一个十三四岁的毛头小子走了进来,手里还揣着一个边缘微微卷起的账本子。
“小秦师父,这是药店的账本子,我娘叫我给您拿过来,还请您过目。”
原来是个还在变声的孩子啊……陶金荣没忍住笑出了声,上次她在药店见过这个孩子,好像是叫虎子,她还纳闷这孩子为什么不肯打招呼,原来是因为变声才不愿意开口。
那孩子正在自尊心强的年纪,瞬间涨红了脸。
“笑什么笑,不许笑。”
因为嗓音变成这样,他都不愿意主动和人打招呼说话,她竟然笑他。
陶金荣见他揣了个账本子,便说:
“拿过来给我看看。”
陶金荣倒是会看账本子,她爹娘嫌这个活儿耗神,便早早地交予了她,她大致翻了翻,说道:
“略微有点盈利,但也不多。”
“哼,毕竟小秦师父说了,药店不能利润太高,否则人人都要用不起药了。”
“那倒也是。”
她把账本子递给了秦思昭,给他过目一遍。
“荣儿,我还有一处粮铺,也给你看账本子吧,以后家里的银钱都给你管着。”
说实话,陶金荣不怎么爱动脑子,想要拒绝这个差事,可转念一想,她总不能什么都让秦思昭去忙活,便答应了下来。
“行。”
她来算账管钱倒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这样也能两个人一起规划支出。
虎子虽然有些叛逆,但还算是个勤快的孩子,他娘亲说秦思昭对他们娘俩照拂颇多,叫他来多帮忙干活,他虽然心中很不情愿,但还是冷着脸吭哧吭哧地去砍了柴火,又去挑了水。
陶金荣把秦思昭悄悄拉进房里,从包袱里拿出自己的私房钱,当着他的面儿点了点,说实话她现在可真后悔没多捞点钱再走。
“银钱我倒是存得不多,走之前我把好几件衣裳都烧了,留下这些金线,又剪下来了好多宝石,我也不知道值几个钱。”
“这些宝石可以重新打个耳环,戴着你的耳朵上一定好看。”
他捏起一颗红宝石,在她洁白莹润的耳垂上比了比,侧着脸,眼神专注地看着她。
秦思昭眼下的泪痣让他的眼神更加湿润了些,看得陶金荣的脸红了一红。
“算了吧,太贵重,我怕走来走去的给弄丢了。”
陶金荣其实内心隐隐约约地不太喜欢打扮,虽然她也很爱漂亮,但那些垂坠琳琅的珠宝,繁复华美的衣裳在美丽之余会制造出很多微弱又频繁的疼痛感,想要维持外表的体面,就得忍受那些痛苦。
她现在不知为何,就是不想忍了。
“嗯,那就先收好吧。”
秦思昭把银票和珠宝都收拾到了盒子里,重新放好。
他凑近了些,趴在她的耳畔说。
“等到晚上,我再告诉你我在哪藏了银子。”
秦思昭说要带她去他的店里挨个看看,陶金荣便同他一起去,他驾着马车带着她,她时不时的就睁开眼睛,偷偷瞄一瞄他的背影。
他的背影看起来很瘦削,但却不瘦弱,是青年男子独有的身体线条,和绀青色的衣衫相得益彰,脖子纤长,头发乌黑,就像一只白鹤似的。
秦思昭一直都很温柔,很有分寸,关于她的过去,他从来都是闭口不提,一丁点都不打探,她知道他是因为不想伤害到她,但其实她不在乎的,就算叫她掰开了揉碎了给别人讲一遍,对她而言也算不上什么,她已经彻底走出来了。
想到下月初五便要和他成亲,她就隐隐约约期待了起来……
主要是期待着婚礼的黄昏之后……
“荣儿,到了。这里便是粮铺。”
他手背微微有些青筋,手上有一点薄薄的茧子,他扶着她从马车上下来,这点肢体的亲近让她觉得十分满足,又生出了一点微妙的向往之情。
看粮铺的是一对中年夫妇,秦思昭开口介绍说道:
“这是我娘子,姓陶,以后家中的产业便都由她来打理。”
看过了账本子之后,秦思昭又带着陶金荣去了杂货店。
“这家杂货店也是我之前考中举人时开的,里面的洗发皂卖得很好,我便拿一些回去一起用吧,还有护肤的油膏配方也不错。”
“嗯。”
秦思昭挎着个竹篮子,里面装着杂货,看起来略微有些滑稽,陶金荣没忍住看着他笑了笑,趴在他的耳边小声说。
“一个大小伙子挎着个竹篮子,羞不羞?”
“帮我娘子拿东西,羞什么。”
秦思昭哑然失笑,伸手想捏一捏她的脸,但考虑到周围还有走来走去的人,这样不太合适,便把手又收了回去。
“走,我带你去看嫁衣。”
想到下月初五的大婚,陶金荣便笑着点了点头。
进了一家摆满了布料的店,秦思昭开口问道:
“有没有云县产的绣品?我想裁一身红嫁衣”
“云县产的绣品一般都是特供上去,那边的东西可不好弄,况且每到秋天就得裁一波新衣裳,恐怕没有多余的布料哩。”
老板娘摇了摇扇子,漫不经心地说道。
陶金荣皱着眉头问道:
“最近还有那么大的需求么?”
“怎么没有,年年都有哩。”
陶金荣小声说道:
“那恐怕今年要有积压了。”
老板娘变了脸色,说:
“别瞎说,我在云县的亲戚刚按照往常的尺寸做了一批上好的衣裳,怎么会积压呢?”
秦思昭和陶金荣默契地相视一笑。
忽然,一个小姑娘脸上挂着泪,匆匆跑了进来说道:
“姑母,我像往常一样把裁好的衣裳送上去,可人家非但不要,反倒把我臭骂了一顿。怎么办,衣裳都裁好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呀……”
她抱着老板娘开始嚎啕大哭。
“卖不出去,咱们一个季度就都白干了……”
那老板娘先是十分焦急,随后又露出了一副谄媚的神色。
“姑娘,都是特供的好东西,我瞧着你身材瘦,稍微改改便能穿上,你要不要……”
陶金荣淡然笑道:
“特供的东西毕竟太奢侈了,我用不起。”
她想,云县的……好像也就供一些四季常服吧……她之前不怎么能看得上眼,多数都赏人了。
“价格好商量。这位小娘子,您相公好像还是个举人吧……”
老板娘有些急切,若是她不买,这地方便没人能消费得起了。
陶金荣打断了她的话:
“不是还有县丞夫人吗?您要不问问县丞夫人要不要?”
“哎呦,您有所不知,县丞夫人生得丰腴,是无论如何都穿不上的。”
此话不假,县丞夫人心宽体胖,每次都需要重新量体裁衣,不是随便改改就能穿上的,倒是面前这位姑娘生得苗条,和那批衣裳的尺寸差不离,就算有不合适的地方,稍微改改便能穿了。
“有红色的么?我只要一件嫁衣。”
陶金荣笑道:
“若是嫁衣,穿得奢侈些也就罢了,可平常还是要节俭些才好。”
那小姑娘连连说道:
“有红色的,有红色的……很快就能送来……”
老板娘伸出手,擦了擦那小姑娘脸上的泪说道:
“我免费给您多绣些嫁衣的纹样,一共只收二两银子,您定下来吧。”
秦思昭只笑了笑,掏了二两银子出来,轻轻放在了柜台上。
“下月五号之前能送来吧。”
老板娘赶紧说道:
“能,我直接派人送到您的府上。”
陶金荣随口问道:
“老板娘,那些当官的收购这些衣裳是多少钱一件呢?”
“三两银子一件。”
她眼眸一暗,可真是层层加码,到了京城又摇身一变,变成八十两银子一件了。
“谢过老板娘,我们先走了。”
她挽着秦思昭的胳膊便走了出去,他问她:
“真的不要那些衣服么?多买几件也不是不行。”
“不用,我现在用不上穿那么招摇。”
陶金荣只期待大婚的那天。
秦思昭见四下无人,便亲了亲她的脸颊,说道:
“好,反正银钱也是归你管,你说了算吧。”
他见她没有躲。
她早上同他闹了点脾气,可应该不至于厌烦了他吧。
第88章 第88章黑的白的全变成黄的
二人回到家后,一起吃过了饭,天色略有些晚了,秦思昭便点了蜡烛,翻出来了一本日历,用毛笔划算着日子。
八月初五便是他们大婚的日子,他得把时间规划好。
陶金荣忽然从他后面探出头来,兴致勃勃地问:
“离下月初五还有几天?”
秦思昭看着她的侧颜说道:
“算起来只剩下七天了,时间有些紧。”
她笑着张开双臂,从后面环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压在他的后背上,趴在他耳畔说:
“我倒是盼着日子过得快一些才好。”
她把他搂得更紧了些,用脸颊亲密地贴紧了着他。
她已经拔掉了簪子,黑发蓬松地落了下来,就像一棵柳树,他猛然瞥见她嘴唇上一抹娇艳莹润的血色,
那一抹血色看得他莫名其妙有些焦躁,又生出了一点微妙的占有欲来。
确实很想……咬上一口……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出现在了他的心头,他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罪恶感,他是不是不该用这种眼神去看她。
秦思昭看着她,努力维持一个温润的笑容,一如既往。
他伸出手去,轻轻摸着她的脸颊,气氛变得暧昧了起来。
他也许是想跟她接吻……陶金荣这样想着,便眨了眨眼,把眼睛闭上了。
下唇忽然一痛。
陶金荣的眼眶微微发酸,那唇上的感觉与其说是痛,倒不如说是痒而酥麻,这一丁点似有似无的麻,反倒给她的身子带出了一点别的想法。
意识到这一点,陶金荣的脸变得绯红,连带着耳朵都红了起来。
她嗫嚅着带着一个牙印的下唇说道:
“忽然咬我做什么?”
她有些委屈地看着他。
“疼吗?”
“也不是很疼……”
秦思昭抚着她的脸颊,看着她的双眼问:
“那可以再咬一下吗?我不用力。”
“……”
陶金荣不语,只红了一张脸,秦思昭又问了一遍。
“让我再咬一下,可以吗?”
带了一个圆滚滚的牙印,她的下唇变得更红了几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变得红艳的下唇。
不知怎的,他伸出手去,放在了她的腰侧。
她的腰部很瘦,他摸到了她的肋骨,手慢慢地往下滑,加了几分力气。
陶金荣觉得他掌心的热意一路传到了她的脊柱上,连带着小腹一起产生了一种难以宣之于口的酸麻之意。
她的脸更红了几分,不断躲避着他的视线,觉得整个身子都热了起来。
“可以吗?”
他另一只手轻轻拨正她的脸,略带强迫地让她看着他。
陶金荣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睫毛微微垂了下来,双眼皮的褶皱清晰可见,眼白微微泛红,双眼专注地看着她,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似的。
她看着他眼角的那颗小痣,抿了抿嘴唇说道:
“那你先让我咬你一下。”
“可以。”
秦思昭点点头。
他继续问:
“你想咬哪里?”
陶金荣拉着他的袖子,把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他的脖子细长,肩膀平直,小臂比看起来更加结实,手背有微微凸起的青筋。
咬哪里比较好呢?
她低垂着眼眸,眼底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肩膀。”
“那恐怕不太方便,得脱衣服才行……”
“不可以吗?”
她拉了拉他的袖子。
太阳只剩下一点点微弱的余晖,卧房里点上了烛火,摇摇晃晃地把卧房染成了橘红色。
陶金荣的声音听在他的耳朵里,仿佛像一个小钩子在勾着他似的。
“好吧,可是我有点不好意思,我先把灯火熄灭可以吗?”
她点了点头,他拉着她的手,一起坐到了床上,一扭头,把手上的仅剩的一盏灯火吹灭。
空气变得很静,屋子里很暗很暗,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视觉被剥夺,陶金荣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了他解开腰带,窸窸窣窣的响声。
“你咬吧。”
她只能伸出手去,确认着他的存在。
她先是摸到了他最坚硬的手肘,又一路往上,摸到了他的脖子和喉结。
“轻一点。”
确实,喉结比较脆弱,她不能太用力地去摸,她只用手指顺着他的肩颈线条,轻轻摸了下去。
她将唇凑了过去,实实在在地咬上了一口。
“嘶……好痛……”
陶金荣又伸手去揉了揉被咬过的那一处牙印,柔声说道:
“揉揉就好啦……”
她的柔声细语被一个急促的声音打断。
“该换我了。”
他单手扣住她的后脑,急不可耐地噬咬着她柔软的唇,夜色似乎卸下了很多包袱,他整个身子压了过去,因体重的惯性,直接把她压在了身下。
理智的堤坝微微松动了,被压抑已久的洪水便一下泄了出来。
他急促地吻着她,舌头探入了她的口腔,纠缠着她的舌。他不知该如何把这个吻进行下去,便急切地啃咬了几下。
陶金荣把脚踝搭在了他的腿弯上,用膝盖蹭了蹭他的腰侧。
他的胸膛上下起伏着,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只用啃咬来发泄自己心中的欲念。
“疼……”
她眉头轻蹙,伸手轻轻推了秦思昭一下,却又恋恋不舍地用腿去蹭着他的腰侧,他实在是吻得有些没轻没重了些,她虽然也喜欢,但也得稍微收着点才好。
血腥味在他的齿尖弥漫开来,秦思昭舔了舔自己的尖尖的虎牙。
他起身,用火折子点燃了蜡烛,抱着一种欣赏战果的心态,仔细看了看陶金荣的唇。
她的嘴唇泛着一层水光,一个血印子明晃晃地出现在她的唇上,因充血而微微肿胀了起来,泛着迷离的艳色。
她的眼睛也是,微微泛红,蒙着一层艳湿的泪光,整个人几乎是陷在了床里,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似的。
她用膝盖轻轻地蹭他,恐怕是因为太痛又说不了话,在想办法求饶吧……
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一种负罪感瞬间涌上秦思昭的心头。
他是不是不该用那种眼神去看她……自己有些太过分了……为了一己私欲,欺负了她。
如此一来,她会不会厌倦了他?她会不会觉得他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好人?
他用手帕轻轻擦着她微微渗血的唇,恳切说道:
“荣儿,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要欺负你的……原谅我好不好?我不会在这样了……我保证。”
啥?他在说什么呢?为什么不继续呢?
陶金荣有点懵圈了,呆呆地躺在了床上,没反应过来,甚至都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你嘴唇流血了,我去弄点药膏给你。”
哦,药膏啊,用来润滑的,还是用来助兴的?有也行,没有也行,不是必选项,如果当天状态不好还是得用一下的,不过今天她觉得自己还行,应该用不着多余的药物来润滑。
陶金荣还在一个神游天外的状态,根本没反应过来,用本能代替了大脑的思考。
过了一会儿,秦思昭拿着一个指甲大的小盒过来了。
“我来给你涂上吧。”
“哦。”
他若是愿意帮她涂上,也不是不行,陶金荣便呆呆地去解自己的腰带,嘴唇忽然感到了一片冰凉,清苦的药味钻进了她的鼻腔。
她愣愣地问:
“阿昭,这药膏是干什么用的?”
“消肿止血。”
他细细地把药膏涂抹到了她的唇上,重复了一遍:
“你嘴唇渗出了一点血,我给你涂上。”
陶金荣的脸一下子便红透了。
她真是想歪了,直接南辕北辙,简直拐到什么地方去了,世界上的药膏有成千上百种,怎么自己脑子里就剩下那些下三路的东西了……
不过人在某种时候,脑子就会特别的不好使,这也不能完全怪她。
“荣儿,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一时糊涂了,下回一定不这样了,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他握着她的手,把自己的脸颊贴到了她的手上。
不是?他在干什么呢?
嘴唇上的药膏里加了冰片,十分清凉,确实有消肿止痛的功效,这种凉意让陶金荣将将回过神来。
“荣儿,跟我说句话吧,我知道自己错了,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他轻轻亲了亲她的手背,说:
“别生气了。”
“啊?”
陶金荣睁大了眼睛,发出了一个单纯的音节来表示疑问。
“我为什么要生气啊?”
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秦思昭为什么突然开始道歉了?
陶金荣仔细看了看他,他已经穿上了中衣,表情也变得略微有些严肃,微微垂着眼睑,眸子里略带歉意,几乎不敢把视线放在她的身上。
她没忍住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来,硬生生憋了回去。
现在横竖也是睡觉的时候,陶金荣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腰带,把外衣尽数脱了,丢到秦思昭手里,只穿着中衣。
“为什么不继续呢?”
她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拉到了自己的身前,温热的呼吸就打在了他的耳畔,她用轻柔的嗓音说道:
“让我再咬你的嘴唇一下,这样才能扯平呢。”
她直接把手放在他的腰侧,轻轻环抱着他。
第89章 第89章大婚
“荣儿,还是睡觉吧。”
他愧疚地皱着眉,轻轻地把她的手从他的腰侧按了下去,伸手把被子给她盖好。
“马上入秋了,天气略有些凉,你睡觉时把被子盖好,晚安。”
被子一盖,困意便袭来,陶金荣没再做声,只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次日,她梳洗后坐在镜子前面看了看,嘴唇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已经不见了齿痕,只留下几点断断续续的痕迹。
“荣儿……”
秦思昭想站在她身边,又刻意往后退了几步。
陶金荣注意到了他的犹豫,她早就已经受够了误会,只想把所有的话都一口气说清楚,便抢在他前面开口:
“没关系,没什么的。”
“……”
秦思昭依然不敢看她,只把眼睛撇到了一旁。
她索性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急促说道:
“夫妻这个样子也很正常吧,反正我觉得无所谓的,这点小事你没必要放在心上。”
秦思昭不过是咬了她的嘴唇一下,这在她的认知里根本算不上什么。说实话,这点轻微的疼痛在她的经历里根本就排不上号。
他沉默了半晌后,缓缓开口:
“荣儿,我只是不想你为了让我高兴而委屈自己。”
陶金荣一下子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
其实她不是一味自怜自艾的人,从来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可委屈的,能过得了就过,受不了就算了,只讲究一个痛痛快快。
只是从未有人对她这般上心过……
被人用心爱怜的感觉确实很好。
她嘴角微微勾起,鼻子却有些酸涩,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在他耳畔低声说道:
“和你在一起我开心还来不及,哪里会委屈?我不委屈的。”
秦思昭只轻轻亲吻了她的额头。
一连几日,家里添了许多烟火气,陶金荣也安安心心地在这里住了下来,维持着平淡且快乐的日常,这样的日子没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特别之处,可她却希望自己永远都能过这样的日子。
只是这几日里,秦思昭待她异常客气,丝毫没有半点逾矩之处。
秦思昭拿来了一个沉甸甸的木盒子,把盖子打开,里面是一件红色的嫁衣。
“荣儿*,试一试嫁衣吧。”
陶金荣把这件嫁衣拎起来,上面的刺绣很细,但花样上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一件传统端正的嫁衣。
“好,只是这嫁衣繁琐一些,你得帮我才能试。”
她随手把嫁衣放回木盒子里,继续说:
“横竖也办不了婚契,大婚不过是走个过场,依我看也没必要请客,吵吵闹闹的,我不太喜欢,只有我们两个人喝个交杯酒就好。”
小地方黑户多,成亲不领婚契本身也没什么奇怪之处,倒不如说只有小部分讲究人才办了婚契,婚礼也是办得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有为了面子一味攀比的,也有请两家人吃顿饭,凑合凑合拉倒的。
秦思昭看着她浅浅笑了一下:
“好,就听你的。”
只要人是对的,婚礼怎么办都成,不过就是个仪式罢了。
确实,没有必要让很多无关紧要的人来见证他们的成亲,双方的父母都已经不在,很多仪式秦思昭也不知道该怎么操办是好。
她脱掉了自己的外衣,只穿着中衣,秦思昭站在她的身后,心中被她搅得七上八下发了慌,只规规矩矩地给她把嫁衣穿上了。
“尺寸倒是差不多。”
秦思昭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我是会做些简单针线活的,若是你有哪里穿得不舒服便跟我说。”
这些年来,秦思昭一个人在外,什么都得靠自己,渐渐地变得什么都会做,就连补衣服这类针线活都能做得很好。
陶金荣走到后院去想把自己洗好的小衣收回去,却发现小衣不见了。
莫非是被风吹走了?可是她就那么一件小衣……这类贴身的衣裳都是自己动手去做,外面是买不来的,可她又不会女红,若是丢了,还真不知道从哪里去买。
她几乎一丁点女红都不会做,说实话,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陶金荣咬着下唇,走进了秦思昭的书房。
“阿昭,你看见我的小衣了吗?”
话声刚落,就见秦思昭把她的肚兜铺在桌子上,用卷尺比划着,抿着嘴唇,双眼直直盯着,认认真真地打版,简直就像是在研究一本非常深奥的书一般。
见她过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头说道:
“荣儿,我买了一批好一点的布料,帮你裁几件换着穿吧……”
“……”
陶金荣沉默了半晌,说道:
“多谢了。”
本来是她自己该做的分内事,却也要秦思昭帮她来做……她也实在是有些羞愧难当,他应当是早就看出来她不怎么擅长女红了……
他仔仔细细地比对着衣裳的尺寸,说:
“没关系,如果只是做件简单的衣裳是没什么问题的,你先出去吧。”
她看出来了他正专心做事,不太喜欢人打扰,便默默地出去了。
她走到后院里,这个岁数的小狗长得飞快,已经大了一圈,瞪着黑溜溜的眼睛,吐着舌头看着她,尾巴一晃一晃的,十分憨态可掬。
“大黑坐下。”
小狗便乖乖坐好,陶金荣丢下一个小号的稻草人,命令道:
“咬!”
那狗儿开始还不解其意,一味地凑过来撒娇耍痴,却被陶金荣忽略了。
陶金荣又把那稻草人丢在它的嘴边,命令道:
“咬。”
狗儿叼住了那稻草人,摇头晃脑地撕咬了起来,喉咙里还发出呜呜的咆哮声。
陶金荣摸了摸它的头,称赞道:
“好狗,以后若是来了招我讨厌的人,你便这样咬,明白了吗?”
她垂眸,补充了一句:
“咬得越狠越好,最好是连命根子一起咬下来。”
这话说的多少带点私人恩怨。
狗儿不解其意,尚且不知陶金荣是叫它去咬谁,只咬着稻草人,摇了摇尾巴。
“松口。”
她把稻草人往外拽,小狗以为她是要和它玩拔河,莽着力气不肯松口。
陶金荣直接伸手打了小狗一个巴掌,然后把它的嘴掰开,把稻草人拿了出来。
“该咬的时候咬,该松口的时候松口才是好狗,知道了吗?”
狗儿讨好地舔了舔她的手,颇为不解其意,不过没关系,陶金荣很擅长训狗,迟早会把它训练成一条该咬的时候咬,该停的时候停,令行禁止的好狗。
秦思昭走到了后院,只见陶金荣在和狗儿一起玩闹。
她的皮肤在太阳下有些晒黑了,但非常红润光洁,她身段轻盈,欢声笑语,两眼亮晶晶的,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秦思昭既倍感欣慰,又暗暗后悔自己和她重逢得太晚。
差一点,他就要彻底失去她了。
他看着她欢快的样子笑道:
“裁好了,你要穿上试试么?”
“好呀,我先去洗手。”
狗儿忽然被抛下,有些惶恐,跟在她的脚后面,发出可怜兮兮的叫声:
“呜呜呜……”
大黑只是一只小狗,不喜欢孤单,只想要她继续来陪自己玩。
陶金荣瞥了它一眼,决定纵容它的粘人,和秦思昭说道:
“它知道不能在家里尿尿,应该可以进屋。”
她进了卧房,把肚兜展开看了看,料子还不错,是素色的,清爽透气,上面一朵绣花都没有,和她之前的肚兜版型几乎是一模一样,穿上也别无二致,比较合身。
“嘤嘤嘤……”
大黑扑着她的腿,想叫她来陪它一起玩,却被陶金荣躲开,不加理会。
不能纵容小狗爱扑人的习惯,等小狗长成了大狗,一扑人就是一个跟头,她体重轻,承受不住。
“嘤嘤嘤……”
小狗委屈巴巴地坐了下来,不再闹腾,陶金荣才终于摸了摸它的头。
“好狗。”
陶金荣穿上了外衣走出门外,秦思昭就站在门口等她,低头一看,她脚边跟着一个黑毛掸子似的狗儿,长相十分潦草。
他忽然觉得这小狗有点碍事。
“荣儿,你很喜欢狗吗?”
“还行,狗很有用不是吗?”
她笑道:
“我讨厌谁,便指挥狗去咬谁,岂不是很好?”
陶金荣握住秦思昭的手,暗暗垂眸说:
“多谢,衣裳很合身。”
她轻轻亲吻了他的侧脸。
离完婚只剩下几天,二人一起用红纸稳稳当当地剪了红双喜,用浆糊贴在了窗上。
红蜡烛也备好了,这几天里,乱七八糟结婚用的东西二人也一起采买好,终于到了八月初五这一天。
这场大婚只有两个人对着天地立誓。
陶金荣穿上了红嫁衣,用胭脂水粉给自己简单化了个妆,她抿了抿红纸,嘴唇变得鲜艳饱满。
秦思昭亲手给她描了眉毛,他的手很稳,很慢,在她微微凸起的眉骨上画了两道完全对称的弯月眉。
“荣儿,你自己照镜子看看吧,我也不知道我画得好不好……”
他懊恼地摸了摸后脑。
陶金荣笑道:
“傻瓜,横竖只有你一个人能看见我的眉毛,好不好又能如何?”
她用眼睛扫了一下早已布置好的喜房,床铺上是红色的被褥,喝过交杯酒,马上就要……圆房了……
其实她内心深处很想跳过这些无谓的仪式,直接到达最后一步。
第90章 第90章顾时计划选秀
其实,陶金荣并不知道为何大婚一定要弄得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再叫上一大票名字都叫不全的人来家中吃饭喝酒,她觉得那样颇没有意思,不仅是要花上一大笔银子,也离她理想中的婚礼相去甚远。
秦思昭微红着脸,拿来一个酒壶,轻轻倒了两杯酒,一杯酒给自己,另一杯酒递到了她的手中,她用两根手指轻轻捏着酒杯,生怕一个不稳,撒在了艳红色的裙摆上。
他没说话,只是举起手来,用手臂勾着她的臂弯,她感受到了那互相拉扯的力量,借着这份力,她一鼓作气地把辛辣的酒尽数吞了下去。
“咳咳咳……咳咳……”
陶金荣没忍住咳嗽了起来,擦了擦嘴角说:
“我从没喝过酒,不要见怪。”
因酒力上涌,秦思昭的脸也变得微微有些红了起来,说道:
“抱歉,我应该挑个劲儿小一些的。”
他只是想用烈一些的酒来缓解一些自己的紧张,却没想到把陶金荣给弄得呛到了,她喝不得这么烈的。
她看着那壶酒,叹了口气,皱着眉说:
“又苦又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爱喝这种东西?”
她站起来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全部喝了下去,来缓解喉咙的不适。
这一站,酒劲便涌了上来,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变得晕晕乎乎的,步伐不稳,一下栽到了秦思昭的怀里。
她迷迷糊糊地说:
“抱我上去。”
“荣儿,你怎么一杯就倒?”
他把陶金荣打横抱起,轻轻放在了床上。
陶金荣几乎已经完全醉了过去,如同不省人事一般躺在了床上,他怕她戴的钗环首饰硌到了她,便动手把她的首饰都摘了下来。
她的脸上画着妆,他用打湿了的手帕帮她擦干净了脸,又仔细擦干净了她嘴唇上的胭脂。由于布料的摩擦和烈酒的作用,她的脸颊和唇即便没有胭脂的修饰,也呈现出一种润红的色泽。
嫁衣繁琐,恐怕穿着睡觉也不太舒服,他也只好帮她脱了下来。
她迷迷糊糊地配合着他手上的动作,随后便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看着她在床上睡着了的样子,秦思昭陷入了迷茫。
下一步该做什么?
对着一个睡熟了的人做那种事情,还是有点奇怪了……他不太能接受。
而且她肯定已经喝得断片,第二天起来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希望她不记得他。
“……”
秦思昭给她盖上了被子,只躺在她旁边睡了。
她醒来后觉得头有些疼,整个人十分迷糊,一翻身,直接抱住了秦思昭,嗓音也变得有些沙哑。
“阿昭。”
她只觉得头疼,身上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他和她躺在一张床上,昨晚应该是圆房了的吧?
一杯倒实在是丢人了些,她在脑中狠狠搜刮了记忆,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荣儿,你昨晚似乎醉了,直接睡了过去……我见你睡了,也不好把你弄醒,便也直接睡了。”
他犹豫着,挑了个委婉些的说法。
她直接开口问道:
“那岂不是没有圆房?”
“嗯。”
秦思昭点了点头。
二人起来梳洗过后,陶金荣开始捂着酸痛的头抱怨:
“你非得买那么烈的酒做什么……害得我今天还头疼。”
“……”
秦思昭没好意思说自己是出于紧张,他确实有点害怕自己发挥不好,特别还是在有对比的情况下。
“荣儿,我之前送你的那个香囊,你一直都戴着呢对吧?”
“嗯,当然。”
她摸了摸腰间的香囊坠子,闻起来有种特殊的药味。
“这是……避孕用的,只要戴在身上就能避免怀孕,对身体无碍,是我自己配的药方。”
她看着他眨了眨眼,笑着说:
“我不介意要个孩子。”
秦思昭有些尴尬地背过了脸:
“你的身体目前还不太适合。”
陶金荣直接伸手把他的脸掰了过来,强迫他直视她,看着他的眼睛问:
“好奇怪,原先我记得你一向是有话直说的,怎么现在突然这样腼腆了起来?”
之前都是陶金荣在他面前感到尴尬,秦思昭坦坦荡荡,还经常劝慰她,如今怎么反了过来,她心中只觉得好奇怪。
秦思昭声音微颤:
“我若是大夫,对病人自然能坦荡直言……”
秦思昭不敢去看她的眼睛,继续说道:
“可我若是丈夫对着妻子……便会觉得不知所措了。”
陶金荣伸手拧了他的手臂一下,气闷道:
“嗬,瞧瞧你这说的算是什么话?当大夫就能有话直说,当丈夫反倒变成锯嘴葫芦啦?”
“嗯……”
秦思昭觉得自己在她面前真是笨嘴拙舌,他就是不想在她面前丢人。
“那咱们现在把昨天晚上欠的那份补上?”
“大白天的……还是算了吧,晚上再说吧。”
他其实有些怕陶金荣去看他的身子,特别是在白天,岂不是什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陶金荣凑过来和他拉拉扯扯,外面却传来一个声音:
“秦举人,您在家么?”
“有人来了,你且松手吧。”
陶金荣终于松开了他,秦思昭也只得走出去迎客。
来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下巴上挂着油亮的长须,额前的头发已经有些洗漱,秦思昭认出他便是那李县丞。
“秦举人真是年轻才俊,不知您今后可否有什么打算?”
李县丞笑着说,可秦思昭却看出一种笑面虎的味道来,客气地回答:
“我妻子身体不太好,我得多陪陪她,其余的还没想过。”
“哎呦,您不知道,咱们这辰水县可成了个好地方啦……皇帝有意在这里办选秀……就在明年春天!到时候随便弄点什么产业,银两不是哗哗地往口袋里进么?”
陶金荣就站在门后面,把李县丞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瞬间感觉心脏一阵惶恐。
是顾时要来了。
他要办选秀也就算了,跟她没关系,可为什么偏偏跑到她老家来办?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她都已经“死”了,他过来干嘛?在京城办选秀不好吗?为啥非要跑到这么个偏僻的小地方来?难道他有什么特殊癖好,专门就喜欢小地方土生土长的姑娘?
无所谓,只要他找不到她,就比什么都强。
陶金荣懒得想了。
她只要少抛头露面,他应该是碰不上她的。
她听到秦思昭回复道:
“承蒙县丞厚爱,我在进京赶考时得罪了人,再也不敢在官场露头了,如今只想把我的妻子照顾好。”
“无妨,无妨,我有一幼子,甚是顽皮难以管教,还请您过来当教书师父吧,当然,带着你的妻子一起来我府上住下便是。”
秦思昭只想赶紧退拒:
“我妻子怕见生人,恐怕多有不便,还请李县丞另请高明。”
李县丞的双眼一下闪出了老谋深算的精光。
“这选秀一有了风声,各地的漂亮姑娘都要涌入咱们辰水县这个小地方,到时候恐怕……治安的保证是个问题……需要多几位官员来保证姑娘们的安全,现在就你还没有个正经官职,可就不好推辞了。”
秦思昭低下头去:
“我一介书生,哪干得了这种事……还请李县丞莫要说笑了。”
“那你便来我家当个教书先生吧,我知道这辰水县里只有你最会考学,不找你我还能找谁。”
陶金荣站在后面默默地想,岂止是辰水县,整个国家都挑不出比秦思昭会考学的,他可是状元呢,这李县丞眼光倒是不错。
秦思昭连连推诿:
“哎,我还得跟我妻子商量一下,若是她不同意,我没办法的……”
“你妻子姓谁名谁?可有身契婚契?”
秦思昭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应,生怕暴露了她的身份。
见他惊慌失措的样子,李县丞顿时心中有数,捋了捋胡子,说道:
“无妨,若是你来我家教书,我就把你妻子的身契给补上。”
陶金荣如今在陛下那里已经是个死人,自己有了婚契反而更危险,若是有人查起来,便十分蹊跷。
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推诿,只好说:
“日后再议吧,李大人……我再考虑一下……”
“我幼子已经十岁,恐怕不能再耽搁了。再说这一带的山头我都可以让给你,你只需要雇人上山采药就行,不管你做什么生意,我都能给你通融。”
李县丞咄咄逼人,势必要把他拿下。
“而且,恐怕你是藏了个来路不明的姑娘当妻子吧,若是你不帮我,我也不通融的。”
“并非如此,我娘子是我的青梅竹马,自小和我一起在辰水县长大,只是一时失散,怎会是来路不明的姑娘呢……”
秦思昭不想陶金荣被他拿捏,快速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自然可以当李县丞家中的教书先生,只是这并非因为我妻子来路不明,而是因为我的生意需要大人多多通融,我妻子清清白白,还请大人勿加揣测。”
李县丞假笑道:
“是我失言了……秦公子速速来我府上吧。”
秦思昭垂眸,双眼瞬间从温和变为凌厉。
“但是,我也有条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