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虎牢关一战,窦建德的夏军大败,唐军将领中也又不少人受了伤,毕竟是三千对十万,就算敌阵崩溃,但对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啊,刚挡开一只长矛,后边就又伸过来一只长槊,战场上难保万全。


    李道玄冲锋在前不断犁开敌阵,受伤最重,因为失血过多,李盛觉得他脸上都没血色了,看起来都要晕了,李世民过去低头碰碰他的胳膊,用担心的眼神看着他,李世民也不放心,不准他再骑马,让人做了担架抬着他走。


    李世民的胳膊也被划了一刀,肋下被一支枪杆狠戳了一下,那力道,李盛觉得肯定紫了,大腿上的盔甲挡了一支刺过来的矛头,被刺了一个洞。


    就连李盛,这次也没能全身而退,他随着李世民冲锋在前,就算身上披着战甲,也少不得有些受伤,好在都是小伤。


    最严重的刺在左胸那一箭也在半路失了力道,并没有射得很深,而且还被系统及时止血疗愈,等后面李世民发现的时候已经有些结痂了。


    这愈合速度属实有点逆天,李世民是看到那支箭刺进飒露紫的身体的,但这会儿看到的伤口却很小,甚至边缘伤得浅的地方都有些结痂了!


    他惊得眼睛都瞪大了。


    “殿下,怎么了?飒露紫没事儿吧?”旁边的尉迟敬德担心地看过来,还以为神马受了很重的伤。


    “无妨,只是我没想到飒露紫还中了这么惊险的一箭,心中后怕而已。”他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披风盖上飒露紫的马背,似是不经意地盖住了结痂的那处,还把手按在了那里。


    旁边的将领闻言围过来看,看到胸口一侧的伤口都是倒吸一口凉气,都是行伍中人,自然知道伤在这里的凶险之处,若是那箭头再进一分,便会伤到心肺了。


    旁边的李世民松一口气,倒不是他太过谨慎,实在是怀璧其罪,若这件事为人得知,万一有那心怀恶意之人,或者与他有仇怨的朝臣趁机搞事呢?这儿还有些兵将,与秦王府关系并不那么亲厚。


    大战过后肯定要打扫战场,之前李盛都是打完会跑回去吃东西休整了,但是今天他不肯走,这种场景也还没有被好好收录过呢。


    看着飒露紫不动,还跑过来看,李世民拗不过它,安排受伤比较轻已经处理好伤口的亲兵看着点,自己回去让军医给处理伤口了。


    李盛看着伤兵被分开安置好,军医带着自己的下属医工忙得团团转。


    医工,就是军医的助理,一会儿铺开纸笔写药方子,一会儿帮着军医按住病人以免乱动。


    另一边,随着后面辎重粮草药物和后勤人员的到位,病儿傔人也都各司其事,熬药的熬药,煮粥的煮粥,绑担架的绑担架,把手上的士兵按照伤情轻重情况分配给不同的组队。


    可以行动的,派一名傔人协助;


    伤情较重不能行动的,派给一头驴或者用备马代步;


    伤情更重的,配给两名傔人,并且用担架代步。


    李盛看着大家血呼啦的凄惨样子,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沉默地来回走着,把场景录全了就回去马厩继续emo了。


    该懂的他都懂,但是作为一个从小到大经历过的最血腥的事情就是在老家看杀年猪的现代人来说,这种战后的惨烈状况,他看多少次都习惯不了。


    等秦王收拾好自己喝了一碗药,又看着堂弟被安顿好,过来找飒露紫的时候,就听到亲兵说飒露紫自己回去了。


    他去了马厩,看着飒露紫趴在角落里闭着眼睛,听到他的脚步声就抬起头来看着他,湿漉漉的大眼睛里含着一种悲怆又无奈的情绪,看得他心里发酸。


    飒露紫是神马通灵,看到这些回心生怜悯吧。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马儿,再看飒露紫已经转过头把头搁在前腿上趴着,于是他也过去坐在旁边的杂草上,一边抚摸着飒露紫的鬃毛一边想着回去长安的事情。


    窦建德既已就缚,那王世充也就气数已尽了,他所忧虑的,是两人的归宿。


    按他的想法,王世充不占民心,虽然占据河南,但河南百姓并不买他的账,怎样处置都无关紧要;但窦建德不同。


    他出身河北,起事后对待乡里故地一直都颇多照顾,后来称王,虽然在练兵和组建队伍上缺乏系统性,但这是农民起义军的自有局限性,他自己已经尽力了。


    劝课农桑礼贤下士,在河北占尽民心,名声也比王世充好太多了,之前李神通和同安长公主被擒,他是以礼相待,后面李渊去讲和,也是痛快把人送回来了。


    按照他的意思,窦建德是要保下来的,不光是为了这个人,更是为了河北的安定,留着他的命,哪怕是给个虚职拘在府里当吉祥物呢,也是安了河北的心。


    但是,陛下不一定同意。


    想到这,他苦恼地抓了抓手底下的草垫子,在来到洛阳之前,他也和陛下交流过,陛下的脉,他也摸得几分。


    陛下一向认为争夺天下应该是贵族高门之间的事情,而窦建德不过平民百姓,居然敢妄作逆行,堂皇称帝,简直是大逆不道!因此心中很是看不惯。


    这次窦建德被擒,到了长安情形如何,实在令人担忧。


    另一件事,就是他自己的处境,他看似军功卓著声誉日隆,但同时也使得皇帝和太子对他日渐猜忌。


    依着他的猜测,这次回去之后,估计陛下轻易不会再让他统兵了。


    既然如此,那河南一地,他就要早作打算,该安插上自己人的,就要把人扶上去把位置坐住了。


    想到这,他不由得叹气,当年父子相携起兵,终究,也走到了如今两相猜忌彼此防备的地步。


    他陪着爱马坐了很久,后面天色暗了,他看着飒露紫睡过去,才摸摸它胸口的伤疤,起身回了营帐。


    唐军休整一日,然后整军班师,往洛阳返回。


    五月八日,窦建德在囚车中和城墙上的王世充见面了,王世充一见此景,只觉心中大震,心里强撑着的那口气就散了,腿一软就歪倒在了城墙上。


    “天不佑我啊!”


    李世民把长孙安世放入洛阳城中,他是窦建德的旧部,进入城中对王世充说明情况。


    王世充听完战争经过,知道洛阳守不住了,但还不死心,于是想逃往襄阳,但看着部下们万念俱灰的眼神和青灰的脸色,长叹一声,在第二天一早就开了城门投降。


    李世民进入洛阳宫城,让房玄龄接受处理隋朝的图籍资料,统计洛阳的人口户籍、田地赋产。


    但房玄龄没一会儿就阴着脸过来禀报——王世充提前把所有的资料都焚毁了!


    相比金银财宝,这些才是最重要的东西,王世充居然在开城门投降前宁可烧毁也不留给他!


    李世民看着那边的王世充,只觉一阵火窜上脑门,当即下令将十余名王世充的近臣斩首于洛水之畔。


    这种事情李盛也不能拦,否则会使二凤在军前威信有失,他看着旁边被捆着的王世充,觉得他这人果然不行啊。


    都决定要投降了,还非得把资料烧了给李世民添堵,图啥呢?


    他是敌方主帅,既然投降,那生死只能由唐王做主,李世民不能拿他怎么样,但也不能这样不管下属死活啊!


    李世民压下火气,让人去收拾整理洛阳库中的资产以备封赏兵将。


    但没过两天,胜利的消息传到长安,李渊知道得了洛阳宫城,派人来先查看这边的宫殿。


    派的谁呢?他的爱妾,尹德妃,张婕妤。


    李盛听系统说了之后只想骂人。


    你在长安高床软枕卧着,美酒佳人陪着,这边洛阳就并入大唐版图了,高兴是高兴的,你把你小老婆派来检察是什么意思?


    传令官过来说的时候,他正把一块白边透紫的玛瑙串往飒露紫头上比着看,觉得回头把珠子缀在飒露紫当胸的马具上应该挺好看的。


    听了这话,沉浸在奇迹马马游戏中的二凤脸色当即就不好看了,但是还是把手里的珠串挂在一边的架子上,整理衣冠让人带进来。


    随即两个姿态妖娆的美妇人进了宫殿,向秦王微微颔首。


    李世民抱拳,微微躬身行礼以表尊敬,问过皇帝的意思,李世民让人带着二妃去宫殿中转一转。


    但是没过一会儿,两人就让身边的宫人扛着一箱财宝出来了。


    按照李渊的承诺,洛阳宫中财货都用于军中封赏,他可以全权处置,这些东西,可不是拿来给这两个人据为己有的!


    那两人神色倨傲:“陛下让我们来查看宫室,我们见到些许有趣的东西想拿去献给陛下,秦王不会不允吧?”


    说着,还看上了旁边架子上的玛瑙珠串,张婕妤走过来拿下来放在手上,对着阳光细细观赏。


    “这珠串陛下也应当会喜欢,我等姐妹二人就替秦王献给陛下了。”


    李世民脸色不好看,别的也就罢了,那串子是他打算给飒露紫的!


    两个后妃在宫室中悠悠闲闲地转了一圈,带来的人不够,还指使秦王的亲兵给他们搬东西,还笑言道“尔等为陛下尽忠,既在大事,亦在小节,这便是了。”


    李盛在旁边看着她们两人对亲兵呼呼喝喝,再看看李世民手上爆出来的青筋,觉得二凤都快气冒烟了。


    她们俩大摇大摆地走了,李盛看着二凤脸都黑了,赶紧凑过去用大头碰碰他:别生气了,就当是暂时把东西暂时寄存在她们那里而已!


    第42章


    李盛知道二凤会笑到最后,所以对于这些事情没有太大触动,甚至还有种“敢惹我们二凤陛下,我等着看你以后怎么死”的看戏心态,但李世民就不一样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将来如何啊!


    或许李渊得到了东都洛阳太兴奋,于是派人来看看这边的行宫,顺便畅想一下以后自己也可以巡幸洛阳了,但他派的人实在是不合适。


    而这两人又偏偏借着李渊的名头来李世民眼皮子底下敛财,李世民心里怎么会不多想?


    但是这两人身份敏感,这件事也敏感,李世民就算回了长安,难道还能为了区区一箱子财宝去问他老爹“您的那俩小老婆阳奉阴违,扯着你的大旗上我那搜刮金银,你知道不?”


    这话一出来,不管李渊对张尹二妃如何看,首先对秦王就得有意见,怎么,我是皇帝,就算是他们冒了我的名头,要点东西怎么了?唐朝境内什么不是我的?


    而更关键的是,秦王与皇帝之间的关系,早就不是纯粹的父子之情了,当年起兵之初,他不同意李渊的做法会直接站在父亲帐外大声哭嚎,毫不担心父亲会生气责骂,但依着如今情形,李世民又怎么会犯忌讳地去问这种话呢?


    所以,他也只能自己强咽下这口气。


    看着飒露紫凑过来一脸担心地望着他,还蹭蹭他的脸,李世民吐出一口气来,缓和了心绪,伸出手摸摸大马的头,顺着它脖子上的鬃毛捋下来顺到肩背上,一下一下地抚着。


    李盛默默地让他摸,他的手虽然在给马顺毛,但是李盛觉得他也在安抚自己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二凤才抬起头,像是那两人没来过一样,含着浅笑走过去跟几个将军说话。


    洛阳府库确实有不少好东西,毕竟是曾经的都城,且旧隋的财宝都被王世充裹挟至此,李盛也很是开了些眼界。


    大如磨盘的一块黄色玉石,看起来很像是秋天落叶的颜色,上方有血红色的斑块,下边有几缕青紫色,这幅玉石被巧匠雕出形状,做成了朝阳初生的摆件。


    温润的玉色上流淌着浓艳的紫和纯正的红,李盛一看见就惊着了,他在后世物质条件算是不错,也是吃过见过的,但是看到古代封建皇族的珍藏,还是感慨,以天下养一人,至尊至贵,真是什么好东西都有啊!


    见了这件宝贝,李盛再看后面那些玉佩、水晶、珠石都没感觉了。


    直到李世民举着一块跟他的手掌差不多大小的紫玉石过来,放到飒露紫的毛皮旁边比了比,然后满意地点点头。


    李盛感觉这块宝石很好看,是那种很正的蓝紫色,但是未免跟他的毛色太近了,做成配饰戴上去也看不出来啊。


    李世民把这块玉石拿给旁边的房玄龄看:“这块石头给飒露紫雕个小像如何?”


    房玄龄拿过来看了看:“不过寻常玉料罢了,倒是方才那块黄玉不错,若有紫色,才勉强配得上飒露紫。”


    听到别人这么评价他找了半天的好石料,李世民不但不生气,还很赞同地点点头,


    那么大一块玉石啊!这色泽就知道肯定不一般一定很值钱啊!配他也是“勉强”?


    李盛忽然感觉自己有点飘。


    他在现代的时候,家里是有点小钱,但也不是能随随便便就买那种死贵的珠宝的大富贵人家,当初跟着朋友去看国外的拍卖会,看着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男生对着一个五千多万的王冠撇撇嘴说在婚礼上也还凑合能用,当时他就羡慕嫉妒恨了。


    半个小目标啊,他老爹的厂子得干多久才能攒够这些钱?


    但是现在,他不羡慕了,老子也有了!


    嘿嘿,二凤将来是要做皇帝的人,什么好东西没有?


    几人在府库看了一阵子,金银财帛自然是封赏有功之臣,这些玉石珠宝,李世民给长孙氏和家里的孩子们挑了几件,然后就一个劲给李盛挑,挑出来一堆东西。


    李盛在旁边看着,觉得二凤可能是被刚才两个后妃刺激了一下,觉得还不如自己先过一遍手。


    有一整套将近六十件的白玉的马具配饰,李世民拿着一件四瓣花的节约在李盛身上比了比,挥手就让人整套留下;


    一匹跟李盛的颜色很像的绸布,李世民对着自己比了比,说要回去做一件骑马服,还要给李承乾也做一件,他要带着好大儿骑着飒露紫去兜风,李盛心说想得倒挺好,现在你家崽子身高都没他的马尾巴长;


    一件当胸的马用护具,木质包银,上面缀了细细的米珠,李盛觉得有点太精巧了不符合自己气质,在李世民给他试着戴的时候使劲往后躲,二凤见状就说以后等他有了小马驹挑个小母马给它用,听得李盛想翻白眼,那你等着去吧;


    一阵套十二个各种形态的巴掌大的木头小马,二凤说回了长安要找巧匠给马儿上颜色,至于上什么颜色,那还用问吗;


    还有一块特别好的木料,李世民让收起来,他看着飒露紫很喜欢趴着睡觉的时候把头搁在个小凳子或者前腿上,觉得可以给大马打一个小架子给它睡觉的时候用,李盛甩甩尾巴,其实他就是没枕头不习惯而已


    挑了一堆东西,二凤的气好像顺了一点,带着飒露紫回去了。


    李盛的点心早就吃没了,好在还有糖浆。


    李世民找了个干净的小碗给他倒了些出来递到他的嘴边,被紫色大马往这边推。


    李盛:二凤心里苦,喝点甜的哄哄自己吧。


    李世民笑了笑,又拿了一个碗给自己倒了些,把自己的碗跟飒露紫的碰一碰,然后自己喝掉,又把那一碗拿过来给马儿。


    李盛凑过来低下头舔着吃掉了,很快就能回长安了,现在已经是五月,在接下来的夏天,果蔬丰饶,他应该会在长安吃到很多好吃的。


    想到这他就眯起眼睛,愉快地晃了晃尾巴。


    洛阳既定,王世充的手下中一些罪行比较严重的就被处决了,但其中有一个人逃得一命,就是杜如晦的叔父杜淹。


    但李盛很不喜欢这人。


    虽然同为京兆杜氏,但杜淹与杜如晦有旧怨,杜淹在天下大乱后投奔了王世充,还设计借王世充的手害死了杜如晦的哥哥,把杜如晦的弟弟关押起来。


    王世充败亡 ,他本应被处死,但杜如晦的弟弟苦苦哀求救叔父一命,因此杜如晦去向秦王求情,心腹谋士来求情,李世民给了这个面子,因此杜淹留下了一条命,但这人后面在秦王这不受重用,还想过去投奔李建成来着。


    看着他被解绑,李盛眯眯眼睛有点不爽。


    但别的人在李世民跟前就没这么大面子了,单雄信要被杀,李世勣与他曾经同在瓦岗共事,于是来求情,未能成功。


    其实在真正的历史上,那个杀人狂魔朱粲也是在这时候被杀的,他投降李渊后又因为被使臣侮辱,杀人逃到了洛阳,直到李世民攻下洛阳才被斩首示众,据说他刚被杀,围观的百姓就纷纷把手里的石头泥巴投向他的尸体,顷刻间就成了一个小土包,嗯,都不用立坟头了。


    还有一个旧隋老臣也很值得提一提,就是苏威。


    不过呢,这人有点没眼力见,不分场合乱摆谱,还没来,就跟秦王传话说自己年老体弱不能行大礼拜见,望他见谅。


    李世民什么脾气,能惯着他这个


    再说了,王世充称帝的时候你拜没拜?拜他的时候没事,拜我就年老体弱了?我是那种很好欺负的人吗?


    于是二凤很拽地传话说不让他来拜见了。


    ——“今既老病,不劳相见。”


    苏威得知后恐慌不已,不久后去世。


    李盛简直想吐槽:你既然这么怂,老实滑跪就完事了,还摆这个谱干嘛?


    第43章


    处理完洛阳的事情后,李世民率领大军班师长安,李渊亲自出城相迎。


    李渊做梦也没想到,这一战能打得这么痛快。


    当初围洛阳而不得入,大军在外洛阳空悬,突厥趁机发兵,他情急之下还曾经发令让秦王班师,而今秦王携大胜而归,不但得了洛阳,更是一举擒获王世充,河北河南的两大割据势力一朝倾覆,自此,中原大定。


    这场战争几乎已经定下了中原的归属,李唐统一天下已成定局,不过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长安城的朱雀大街上人声攒动,维持秩序的兵将眼带亮光地期盼着这场盛典的主角——大唐秦王殿下李世民。


    行伍之中,最崇拜尊敬的,就是这样逢战必胜的将军,不但有尊荣有面子,更有好处拿啊!


    他们也有好友在秦王麾下,每次打完仗回来聚在一起说起战场上秦王殿下的英姿勃发算无遗策,都让人无限神往。


    这次攻陷洛阳宫城,不知道有多少珍宝,秦王又待兵士又一向大方,据说洛阳府库中的金银都赏赐军将了。


    随着鼓乐声渐进,主角登场了。


    史载“太宗亲披黄金甲,陈铁马一万骑,甲士三万人,前后部鼓吹,俘二伪主及隋氏器物辇辂献于太庙。高祖大悦,行饮至礼以享焉。”


    金甲映着日光闪闪发亮,李世民骑着一匹紫色大马,在部众的簇拥下,伴随着雄壮激昂的军乐进入了长安民众的视线。


    玄甲军服甲一色,威势煌煌;步兵队军容整肃,行走间仿佛还带着战场上的血气;骑兵队的马蹄踏在大道上,激起一片扬灰。


    尽管如此,无论是周边的将士,还是围观的长安百姓,都没有一点躲避,反而更往前挤着,希望看得更清楚些。


    在后世,世界范围内每次有战争发生的时候,看着战场上惨烈的场景,国人总是会感念自己生在一个安全而强大的国家。


    同样的想法也会在长安百姓心中涌现,自从李渊入主关中,无论外面如何,长安城中总是平安的,对比周边的郡县,能安安生生地过日子,总是幸运的。


    而这种好日子,是靠着秦王殿下一次次打退敌兵保护了他们!


    而当李世民骑着大马出现在大家眼前时,周边的百姓都大呼起来,李盛听着都感觉心情愉悦,更别说二凤了。


    就连李渊,想到河南河北山东的疆域都并入李唐地图,来日江南平定,那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天下共主,他就忍不住面上的笑意,曾经那些父子间的龃龉和猜忌,在莫大的欢喜面前,都被忘记了。


    他望着下面的秦王,也是心生感慨,当年那个跟着他一招一式练功学武的小孩子,如今,已经是声名海内的大将军了啊!


    在大家都欢喜无限的时候,只有两个人不高兴。


    一个是李元吉,他自觉也有大功,但秦王的光芒完全盖住了他,大家只看到李世民,哪里还注意到他?


    另一个是太子李建成,他站在李渊后面,看着秦王身后的一大堆猛将谋臣,还有那声威赫赫的甲军,就感觉胸膛里仿佛压了一块石头,闷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是太子,但秦王的班底比他要强多了,尉迟敬德、裴行俨、程知节这些哪个不是威震一方的猛将?


    房玄龄、杜如晦、薛收、长孙无忌辅佐秦王征战四方,都是学究天人的顶级谋士。


    且秦王还是陕东道、益州道行台尚书令,一个是中原腹地,一个是巴蜀重镇,这都是实权实邑啊!


    而他呢?就算他是太子,参知政事,但父亲正当盛年大权在握,他这个太子能有多少实权?且他一直在李渊眼皮子底下,无论是招揽人才还是收拢财富,都碍手碍脚,不如秦王在外面更方便。


    李世民行至城门前,下马行礼,李渊把他扶起来,看着后面囚车里的两个人,只觉心中畅意,于是说道:“自古旧官不称殊功,待来日别表徽号,用旌勋德。”


    什么意思呢?


    秦王这次立下了不世之功,现有的官职都配不上这样卓越的功勋,于是他要给秦王另造一个官职名称以示嘉赏。


    李世民拜谢陛下,秦王府属官都面带喜色,而另一边,太子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已经是秦王,再往上还能是什么?!!!


    无论太子心里怎么想,当此大事,他的面子工程也是要做好的,当晚群臣饮宴,他也是言笑晏晏盛赞秦王大功。


    行宴过后,就是处置王世充和窦建德这两个敌军首领了,李世民特地去了一趟宫中,面呈李渊,希望能留住窦建德的性命,以安河北民心,但李渊拒绝了。


    “二郎,你行军打仗是一把好手,但论起政事,还是要多想啊,窦建德,不过草莽而已,居然就敢称帝为王,若不制住这股气焰,杀之以警四方,来日谁都敢起事造反了,我沉浮宦海数十年,又为君王,这种事,我看得准。”


    李世民低头垂眸不语,陛下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他再劝,就是引火烧身了。


    李盛听着李世民回府后一边给他梳毛一边念叨,也是无奈,他能影响李世民,但他无法影响李渊。


    于是窦建德被斩首。


    而弑君得位的王世充却被赦免了,李盛觉得李渊对于平民和贵族阶级的双标简直太离谱了。


    但尽管被赦免,王世充也没活多久,他不久后就被仇人独孤修德所杀,死于流放的途中。


    战后的安排逐渐布置下去,李世民也开始了一段比较轻松的日子。


    这一天,李元吉邀请他,说得了一匹野马,神骏无比但性格倔强难以驯服,秦王二哥马术不凡又武艺高超,问他有没有兴趣去看一看。


    李世民一听就来了兴趣,跟着人坐着他的马车就去了,因此这件事李盛根本不知道。


    中途遇到了尉迟敬德,听闻此事,在军中时候李元吉曾经跟他比武,输了后还不大磊落,后面还给他找过小麻烦,从那,尉迟敬德就觉得齐王不太像好人,这会儿一看,也跟着去了。


    几人到了城外,李元吉让人把那匹野马牵来,果然是好马,身架高大,眼眸精亮,身上的腱子肉一看就有力气,毛发更是溜光水滑,一看就是万中无一的好马。


    李世民来了兴趣,跃上马身就勒住马嚼头控制着它的马头,两腿一夹马肚子驱使它往前走,那马不肯服气,不停地甩动身体试图把身上的人甩下去,但一直没能成功,一人一马僵持了很久,后面那马没了力气反抗得不那么激烈了,李世民以为马已经累了就放松了警惕,谁知道刚一泄劲儿,就被一股大力掀翻在地上。


    他防备不及,这边的土地也不是很平整,就被扭到了一下脚。


    于是,李盛在晚上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走路歪歪扭扭的二凤。


    他正奇怪怎么回事,旁边的尉迟敬德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殿下,那马确实是好马,可惜性子太烈了,宁可撞树也不肯让人驾驭,不然驯服了,一定是一匹能奔能驮的好战马!”


    李盛的眼睛立刻瞪大了:你说你俩去干嘛了?


    驯马?还是野马?还是李元吉带去的?


    你不知道他对你有意见啊?你还敢去?


    他气得要死,看着二凤还把脚扭了一下,就更气了,反正他也没被捆着,于是他一扭头就往外走。


    气死了,居然背着他出去驯野马,他要离家出走!


    第44章


    从尉迟敬德一张嘴李世民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等他说完,飒露紫的眼睛都瞪大了。


    紫色大马一边盯着他看一边生气,尾巴尖小幅度地快速甩动,还不停地用前蹄子踩动地面。


    他正想着怎么把这件事糊弄过去,就看见大马转过头去愤愤地喷了个响鼻,然后对着他翻了个白眼就径直往外走,走到他这还故意往这边歪了歪,一尾巴扫在他没事儿的那条腿上。


    他挨了一下子也不敢拦,想追过去吧,扭的那一下子还有点疼,他还跑不快,于是他只好向尉迟敬德示意,让他跟上去看着点。


    尉迟刚才说完话就看见飒露紫非常凶狠地瞪着他们老大,于是就有点麻爪,背着家里的霸王跟秦王一起去找别的小马玩,会来还说漏嘴了,怎么办?挺急的。


    在飒露紫瞪秦王那几瞬,他都不敢说话,这会儿秦王让他去跟梢,他赶紧忙不迭地去了。


    李盛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秦王府的门前,路上遇到了一堆人,王府里的亲兵、正在修剪枝叶的小厮、住在王府后面趁着太阳好出来晒书的几个谋士、在校场上比武的几个将军


    大家都看到飒露紫甩着尾巴闷着头一路往门口走过去,后面还跟着一个看起来有点鬼鬼祟祟的尉迟敬德。


    李盛其实知道有人跟着他,他也不管,到了大门口嘶鸣一声抬起前蹄踢了踢大门,然后转过头看着旁边守门的兵士:给小爷开门!


    能给秦王府看门的,那也都是铁杆嫡系了,都知道飒露紫在府里的地位,但是秦王没在,他们就有点为难,后面的尉迟敬德咳嗽一声摆摆手,让人给开了。


    李盛气哼哼地出了门,从门口一路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想着去哪。


    首先,肯定不能一直在街上乱晃,他还不想被长安百姓围观,而且一直在外面也容易出事儿,长安城里看不惯二凤的也有的是人。


    但是,去哪儿呢?


    李盛站在街口,这一刻的感觉很像是小时候,自己在一年级的时候因为一点小事跟家里闹别扭,也是憋着一泡泪在中午大家都午休的时候偷偷跑出家门。


    当时还小,家里从小的安全教育使得他也不敢跑去太远的地方,所以他那次的离家出走行动很不酷地结束于小区旁边自己上过的幼儿园。


    他父母和哥哥接到电话找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他正抱着曾经幼儿园大班的生活老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脸都哭红了,旁边还围了一圈小萝卜头,连午觉都不睡了,就蹲在那看着这个小哥哥哭。


    然后他就被哄回家了。


    但是他现在已经长大了!必须走远一点!


    他把脑子里熟悉的府邸过了一个遍,决定去杜如晦家!


    一来,京兆杜氏世代豪族,这种世族,在衣食住行上肯定都有自己的一些藏方秘技,他们家一定有好吃的!


    二来呢,杜如晦家的那个弟弟杜楚客他还有印象,之前在王世充那被那个不是人的叔父杜淹囚禁,饿得就剩一副骨头架子了。


    当时洛阳被围粮食紧缺,要不是他哥跟着秦王来了,请医问脉看方熬药地将养着,估计条命就交代那了,他想去看看现在怎样了,要是能顺便吃吃杜家之前的瓜也行,就当是治愈一下他被二凤气出来的伤痛。


    打定主意后,李盛瞄一眼后面跟着的尉迟,拐弯上街往杜府去了。


    杜如晦正在书房里,也趁着阳光好在收拾自己的藏书,他常年随秦王领兵在外,家里的东西也许久未理了。


    翻出一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手抄的文集来,他看着有点眼生,于是拿在手里去书案边打算记下来,刚铺好纸蘸了墨,还没落笔,就被门口冲进来的长随惊得手上一打滑,造价不菲的蒲州细薄白纸上就横出一道黑印来,这纸还是秦王殿下得了送给他的!


    “郎君,门口,门口飒露紫来了!”长随也是跟着他上了战场的,自然认得秦王的马。


    杜如晦吃了一惊,“秦王殿下来了吗?”


    长随摇头:“没有别人,就只有飒露紫一匹马!”


    杜如晦这就有些搞不懂状况了,他一面派人快马去秦王府上传信儿,另一边自己赶忙起身往门口去。


    到了门口,他就看见飒露紫正站在门房旁边,门口的青石圆桌上有些杏仁果子,旁边的一个护卫正在剥出杏仁来放在小桌上,飒露紫就在旁边盯着,够了五个就伸头过来吃掉。


    “怎么给飒露紫吃这个?”


    守卫也很无辜,他值完班就一身轻松地去街上买了些东西回来,杏仁就买了一小包,油纸包被塞在了胸口。


    买完东西把布帛粮米送回家里奉给父母,刚回来坐安稳喝了口水,门口就闯进来一匹紫色大马,特别不见外地凑到他的胸口闻了闻,然后就盯着不放,还开始呜呜叫。


    他本来想藏着吃食跑走,但是旁边的人告诉他这是秦王殿下的马。


    秦王殿下的马哎!


    长安男儿有一个算一个,谁不知道秦王殿下是个战无不胜的战神一样人物?


    他不能近距离崇拜一下秦王,亲近亲近秦王的马也行。


    于是他就心甘情愿地留下来给飒露紫当剥皮小弟了。


    自己刚买的一大包干果,自己还没尝过,就先喂了马。


    杜如晦过来看到的时候,看到旁边散落的果皮,赶紧喊停。


    这个护卫是他母亲当初陪嫁丫鬟的独子,自小陪着他一道习武过,但是后来受了寒心肺有损,所以他去战场也没带过他。


    “阿恒,飒露紫曾经吃撑闹过病,别给它吃太多东西。”


    李盛闻言怒瞪杜如晦,你这人,怎么什么都跟别人说?!


    “我知道,你说过的,郎君,我数着呢,才吃了十五颗。”阿恒站起来叉手行礼,还悄咪咪地把油纸包收起来。


    李盛不太高兴地喷了个响鼻,被杜如晦牵着踢踢踏踏地进去了。


    杜如晦带着他进了自己的院落,叫人冲蜂蜜水来给他喝,他自己则走到旁边给飒露紫摘掉毛上沾的草叶。


    “飒露紫,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李盛甩甩尾巴,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果然,他到了这院子里还没两分钟,尉迟敬德就过来了。


    俩人凑到一块,一边说一边比比划划,时不时还往这边指指,杜如晦听到秦王居然跟着李元吉去驯马,脸上也露出不赞同的样子来。


    “殿下也是,齐王在军中就多有不敬,回了长安还经常往东宫去一去就是大半天,说不得,齐王与太子早就暗中结手了,饮宴不叫着殿下,偏偏驯野马就叫着殿下去了。”


    李盛在旁边点点头,就是这回事啊,那俩人这会儿都开始密谋怎么防秦王了。


    尉迟敬德指指这边的紫色大马,杜如晦又忍不住笑起来,过来摸摸马儿的头:“飒露紫也是不乐意殿下涉险吧。”


    李盛蹭蹭他的手心,一半一半吧,另一半是他有了小爷这个神马,居然还想去驯野马,还偷偷去不说!


    说着话,蜂蜜水就送来了,当值的厨娘以为是家里的郎君要用,还配了几块点心送来。


    李盛一见点心,眼睛立马就亮了!他就说杜家有好吃的吧!


    看到他眼巴巴的望着,杜如晦过来把蜂蜜水倒在一个浅浅的碟子里推到桌子边。


    蜂蜜水很好喝,甜甜的还有些花香味,他喝完甜水,又看着旁边的点心不动。


    杜如晦只给他喂了一小块枣泥馅儿的软糕。


    李盛吃得眯起眼来,这枣泥好醇厚啊!完全就是熟透的大红枣的甜香味,而且软软糯糯还带着刚蒸出来的那种热气,好吃!


    正吃得开心,护卫来报,秦王来了。


    李盛抬头一看,就看见二凤冲着他走过来,后面亲兵手里拎了一大堆吃的。


    他的眼神不禁飘过去,有经常去的那家点心铺子的油纸包,看样子有个二十来样;


    还有一大筐新鲜果品,青绿橙红看起来汁水就很丰富咬下去一定很脆很甜啊;


    后面还有一篮子各色坚果,其中那个最大的看形状跟刚才的杏仁油纸包很像啊。


    嗯,看来他当恶霸支使那个小护卫给他剥壳,吃了人家十五个杏仁的事情瞒不住了;


    最后,还有个亲兵手里抱着一个像是小马扎一样的东西,李盛看了看就知道了,是二凤在洛阳宫城里承诺过的要给他做的睡觉放马头用的小架子,上面还是很细致的竹编席垫。


    李世民看见飒露紫歪着头望过来直勾勾地看着他身后的吃的,觉得把马儿哄回去这件事又多了几分把握。


    飒露紫从秦王府绕了一圈大喇喇跑出去的,好多人也看见他急匆匆地赶出来了,要是今天没能把飒露紫哄回去,他都不敢想府中人会怎么笑这件事!


    第45章


    看着飒露紫被自己带来的东西吸引了,李世民走进了打算摸摸马头哄哄,但是他的手刚伸出来,飒露紫就头一歪躲开了。


    李盛瞥着眼看他:你去摸你的小野马吧!


    听说飒露紫出来后又是吃干果又是喝蜂蜜水,这么快乐随性,他还以为马儿已经把不愉快的事情抛之脑后了呢,看来还是没忘啊。


    李盛:哼,他大学时候心理学的教授就给他说过,不要让情绪影响自己珍贵的每一天。


    而且因为他从小生病,一生气也会引起呼吸不畅,所以他在长大后,在不涉及原则的事情上都是秉承着一个做法——要有生气的明确态度,但不要有生气的激烈情绪。


    就像这样,他不气一下二凤还以为他没脾气呢;


    但是他心里也并没有气到多么严重,除了在刚听说这件事那一刻,就好多了。


    这会儿看着人过来带着东西来赔礼道歉了,李盛心里小小地爽了一下,谁懂太宗陛下纡尊降贵来哄人这件事的含金量啊!是要被记录进史书里被后世感叹的程度了。


    李世民先是把院子里无关紧要的人都轰走,就剩下杜如晦和尉迟敬德。


    然后才过来又是说好话又是顺毛捋,还拿了刚出炉的点心和梨汁糖来投喂小马,他之前带着飒露紫去军中,点心理面除了栗子糕,飒露紫就最喜欢梨子的糯米皮点心了。


    李盛被好好哄了一会儿,听到他说,以后齐王李元吉和太子请他,他都会带着飒露紫去,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把大头低下来塞进他的手掌下面蹭了蹭,张嘴叼住了那块梨汁糖。


    终于哄好了!李世民松了一口气,感觉飒露紫的脾气越来越大了,以前没这么难哄的。


    李盛也有感觉,他心里也明白为什么,因为他已经越来越确定自己在二凤心里的地位了,有恃无恐了。


    相比之下,刚穿过来的时候他拦着人避免了疫病还被误会挨了抽,那次二凤来哄他他很快就转圜,就是因为刚来心里没底啊。


    嚼着嘴里的梨汁糖,李盛深深地感叹了一下自己运气好,他要是被放进北齐跟高家那一群心理变态一起收集影像资料,那他肯定整天提心吊胆,生怕哪天那群神经病就给他噶了,日子一定没现在这么逍遥。


    这样想着,他又低头拱拱李世民,往梨汁糖那边示意地呜呜两声,如愿以偿地又被投喂了两块。


    紫色大马愉快地眯起眼睛,好吃!


    李世民这还是第一次在下属跟前这样低声下气地哄马,之前都是一人一马。


    他刚才一回头就看见两人脸上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笑了。


    但是无论是杜如晦还是尉迟,都没觉得这件事奇怪,你说秦王位高权重是贵人,怎么能这样来哄一匹马呢?


    不好意思,你不懂,一匹能帮主帅招揽大将、示警避免灾祸、还能在战场上跟你无比默契地一起打仗的神马,这是马吗?这是小祖宗!


    哄完马,李世民也坐下来跟两位心腹重臣说了几句话,听着杜如晦也劝诫自己以后要对齐王和太子有戒心,李世民也点头同意了,他是浪,不是傻。


    几人说了一会儿话,李世民就要告辞离去,结果一拽飒露紫,没拽动。


    不能吧?不是哄好了吗?二凤有点小慌,再绕过来顺着飒露紫的眼神看过去,就看到它盯着石桌上的红枣糕不放。


    原来是要吃的啊!


    杜如晦大手一挥,让秦王先带飒露紫回去,他稍后就让人把红枣糕的房子送至秦王府上。


    李盛一听,这么大方啊?于是又得寸进尺地抬起前蹄碰了碰那个刚才装蜂蜜水的茶壶。


    于是又再次喜提一大罐蜂蜜和调制蜂蜜水的方子。


    大马载着李世民,后面跟着一队人带着大包小裹的东西回了秦王府,长孙氏亲迎,看见飒露紫还过来摸摸它的鬃毛。


    “殿下,您来看,飒露紫这鬃毛中间是不是有点秃了?”


    李世民还没回话,李盛先惊了,你说什么?我当人的的时候都是头发浓密,当了马怎么会秃头!


    李世民也很严肃地过来看顺着妻子手指指到的地方,他看到飒露紫鬃毛中间,好像是有些稀疏了啊,于是他伸手摸了摸。


    李盛看不到,急得转圈,李世民拍拍马头:“没有秃的。”


    李盛不信,他小时候被带出去剪头发,都被剪成一团海带丝了他老爹还说可爱呢,你们这些人的话就不能听,都有滤镜的。


    看着马儿转圈,长孙氏笑眯眯地让人去里面拿了一面铜镜来对着背上。


    李盛看到了,也明白了怎么回事。


    其实就是发型的原因。


    他之前跟着二凤出去打仗,鬃毛的发型都是长孙氏屋里的侍女给他梳好,然后二凤顶多给拆开顺顺毛,顺完再原样编回去。


    这次出去了将近一年,他肩背上的鬃毛就中分了将近一年,两边绑着,导致中间有一条缝毛发不太生长了。


    于是第二天,李盛就获得了新造型。


    他的鬃毛被散开梳顺,然后有个手巧的侍女给他把鬃毛的边缘修了修,还把那些打结的毛毛都剪掉了。


    前几天因为刚解开,鬃毛上还打弯,样子也不太好看,于是李盛就不太想出门,感觉顶着泡面头不太符合自己英明神骏的神马形象,就连李世民出去跟裴家父子游猎,都是骑着备马去的,没办法,飒露紫不肯动啊。


    到了后面几天就好些了,尤其他被二凤好好地涮洗过后,鬃毛都很服帖地顺下来贴着他的肩背,他这阵子又回了大本营吃得好睡得好,鬃毛都是油光水滑,拿到后世是可以拍洗发水广告被一群小姐姐评论求攻略的程度了。


    毛毛顺了,他又是那个高大威武的神马了,李盛又开始出去晃。


    而且,在他的发型更改过后,二凤也好好地给他装饰了一回,如果说之前鬃毛扎起来干净利索,走的是英姿飒爽神采飞扬的风格,那这次就有点像是深沉富贵范儿了。


    鬃毛都梳顺放在两边,新马具是木质包银,边上还有打出来的云卷纹,不得不说,深紫色和银色还是挺搭的。


    他的脖子前面是一块白玉雕刻的平安扣,中间用绞了银线的黑色丝绳编成葫芦结坠在脖子下面,看起来就很金贵。


    额头上也换了,是一块黑色带光芒闪点的石头,李盛不知道这个叫什么,是在洛阳宫城里找到的,当时看到他就很喜欢,一蹄子就按住了。


    这个石头一开始是个类似无花果的形状,后面让二凤给找人打磨过后,变成了一个扁扁的长椭圆形状,两侧开孔用来穿绳子,二凤还嫌弃只有一块石头太寒酸,配不上他的宝贝大马,于是在中间也凿出一个小孔,镶嵌了一块紫晶石。


    被这么一打扮,李盛自觉颜值都上升了,这在路上看见它,哪怕是劫匪,只怕也不敢轻举妄动——属实是太贵气了,一看就是宫门侯府达官显贵人家的爱马。


    李盛被打理地油光水滑,跟着二凤出门访友去了,窦建德和王世充评定后,只剩下江南还未能平定,李渊属意李靖,而李世民也猜到了,接下来的战事他再难有攒军功的机会。


    征天下,要靠武功;坐天下,还要文治。


    李世民这阵子很是认真地开始招揽文人谋士,有些时候也会亲自去拜见访问。


    而在李世民大胜班师后的两个月,在十月份,李渊终于宣布了对秦王的封赏。


    李渊践行了他在城门口说的话,果然给李世民造了一个新官职——天策上将。


    这道教令刚一出来,李建成的太子府当晚就没人能睡着觉,主要是,这天策府实在是权力太大了啊!


    “上以秦王功大,前代官皆不足以称之,特置天策上将,位在王公上。冬十月,以世民为天策上将,领司徒、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增邑二万户,仍开天策府,置官属。”


    另有赏赐黄金六千斤,前后部鼓吹及九部之乐,班剑四十人。


    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李渊给了李世民三个铸币炉。


    在诸多赏赐之中,最让李建成窝火的就是三个字“置官署”。


    什么意思呢?李世民可以自己在天策府中封设官职,相当于在朝廷中又有了一个小朝廷,这权利就大了,相当于允许李世民公然招揽自己的人才进天策府,他可以直接给封官了。


    就连李建成自己的太子府,也不过如此了,甚至还不如天策府,毕竟,其中的人都是李世民自己安排,他的太子府中还有不少是李渊安排的人呢。


    一时间,天策府在长安风头无两。


    举个例子,在唐朝时,瀛洲,被认为是传说中东海神仙居住的地方,而李世民在天策府中建文学馆,当时的士大夫若能被选入其中,便被称作“登瀛洲”。


    第46章


    随着天策府的建立,府中的各个官职也都封立,追随秦王数年的诸位功臣位列其中。


    文臣谋士,称十八学士,是为杜如晦、房玄龄、于志宁、苏世长、薛收、褚亮、陆德明、姚思廉、孔颖达、李玄道、李守素、虞世南、蔡允恭、颜相时、许敬宗、薛元敬、盖文达、苏勖【1】。


    在这其中,有些人是追随秦王数年得封;也有些人是在秦王府组建学士馆后由好友举荐或自荐而来,皆是经学通明,文采飞扬的名士,李世民对他们非常礼遇,每当下朝散值,常与学士们对话,论天下大势,商今古文籍。


    名义上是秦王要读书讲学,实际上,文学馆就是以房玄龄、杜如晦两个亲信文士为首的秦王府顾问班子,而这个小团体能建立起来并得到重用从而发挥巨大作用,与秦王李世民的性格也有关系。


    唐承隋制,如今朝中官员也大部分都是旧隋的显贵,既得利益者仍然是关陇贵族这一拨人;而李世民虽然也在政治上依赖关陇集团,但同时也不拘一格,大力提拔山东出身的人才,像陈叔宝、尉迟敬德等草莽豪杰,还有张公瑾、张亮、李世勣等山东士族。


    而从山东来投奔秦王的人得了重用,也会继续举荐自己的亲友,因此,在李世民的队伍中,山东团体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中坚力量。


    而在这十八学士中,有个人很有意思,值得一提,就是陆德明,他的作为,是后世网友们见了都要惊呆大呼的程度。


    ——“王世充僭号,封其子为汉王,署德明为师,就其家,将行束脩之礼。德明耻之,因服巴豆散,卧东壁下。王世充子入,跪床前,对之遗痢,竟不与语。”【2】


    什么意思呢?当初陆德明在王世充治下,因为有才名被征召为其子王玄恕的老师,陆德明呢,是打心眼里看不起王世充这个人,不大乐意干这活儿啊,但是人在屋檐下,也不能直接莽上去怒喷,万一王世充不讲武德给他嘎了怎么办?


    于是他就采取了另一种方法——吞吃了巴豆散,称自己病了,不能应诏。


    王世充不死心啊,为表他的诚心,就让王玄恕去陆德明堂前问候,要么说真名士是自有格调,人家直接开大——直接当着王玄恕的面解决个人问题——“对之遗痢”,可以说是相当够胆了。


    李盛看到这的时候简直是一口水喷出来半天没回神,在跟系统确认过就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后,他感叹一句,真是,还说古代人含蓄,含蓄个鬼!人家比现代人更狂好吧。


    让不禁想起后世的一句话来——与其emo内耗自己,不如发疯外耗别人,可以说是实际践行了。


    可以看出,陆德明这个人,不但有学识,而且有态度,老子看不上的人坚决不理会!


    秦王府中的很多人才,也都有此等心气,只忠于自己认可的君主,也就是二凤,因此,在后面李世民和太子李建成的战争白热化后,李建成曾经以重金收买秦王府中人,从未成功。


    而武将这边,李世民更是不虚,秦王领兵数年,招揽的猛将良臣一大把,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是李建成晚上睡觉做梦都在羡慕得咬牙的程度。


    至此,以秦王李世民为核心的天策府政治军事团体已经形成了不容小觑的势力,其锋芒之锐,就连李渊,有时候也不免有些忧心。


    但是李渊也不是没有对秦王加以限制,比如,虽然天策府中可以分封属官,但也是有数的,能拿到台面上的官职只有三十八个。


    数量不多,李世民自己人分都是紧紧巴巴,就这样,还有人生了心思来讨要官职,就是之前的张婕妤。


    她来到秦王府中,陈言相告,想让秦王给自己的堂兄在天策府中封个官职。


    当时李盛就在后面的院子里晒太阳,屋子里除了秦王和张婕妤,还有长孙氏也在。


    听到这样的请求,李世民婉言拒绝了,秦王府中的自己人都没全封上官,他怎么肯拿出一个名额去给一个陌生人,何况张家与他,不但没有交情,且在洛阳宫城还很有些不愉快。


    一听说秦王不肯,张婕妤的脸色立马就挂下来了,再张嘴说话都有些阴阳怪气。


    “秦王位尊权重,既然说没有空位,那就当没有吧,看来我人微言轻,在秦王当前没这个面子。”说罢便拂袖而去。


    长孙氏出去拜别,也被她无视。


    看着人走了,李盛从旁边的夹道绕过花厅去了前面的院子,看着张婕妤离去的身影。


    李世民平复了一下心情,看到飒露紫跑到前面来了,心里有些奇怪,于是起身过来摸摸马头:“飒露紫,怎么了吗?你在看什么?”


    李盛歪头蹭蹭他的手心:我在想,张婕妤今天情绪如此外露,但将来二凤你登基后,她的表情管理能力应该会进步很快吧。


    长孙氏送完人回来,有些忧心地望着丈夫:“殿下这样不假辞色好吗?张婕妤很是得宠呢。”


    李世民神色不动:“我不会拿底下人的东西去讨好这些无所谓的人,官职,更是如此。”


    秦王府中人渐渐多起来,李盛也看到了几个脸生的人,据说是新进府的。


    刘会就是新进秦王府伺候的人,他是长孙无忌送来的,是积年的世仆,他家从爷爷那一辈就在长孙氏族中伺候,后来就跟着长孙氏兄妹二人。


    他被分在秦王府角上的一个小花厅伺候,这个小花厅是最近才收拾出来的,因为每天中午阳光都很好,飒露紫经常过来晒太阳,后来秦王殿下也会过来一起,飒露紫在旁边趴着睡觉,秦王就在厅里跟几位先生一起商议事情。


    才来了几天,他就有了很多疑惑,秦王爱马,但这匹大紫马,也太受宠了吧。


    那天有进贡上来的新鲜果子,陛下分赐给秦王,是头一茬的玉乳瓜,甜脆可口,果香扑鼻。


    分来的只有小小的一篓子,拢共只有二十来个,秦王居然还分出来五个说让他放起来给飒露紫留着吃。


    刘会都惊呆了,接过瓜的时候都不敢看旁边几位先生的脸色,他们才一人吃了一个啊!


    不都说秦王殿下英明神武礼贤下士吗?怎么不大对劲啊?!


    但是等他接过瓜走出花厅再看,那边的几位先生分明都很愉快,一点点不开心都没有。


    不是,这都没脾气的吗?


    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晚上就去找了同出自长孙氏,当时陪嫁来秦王府的老朋友倾吐心中的疑惑。


    老朋友当年是一家人都跟过来了,现在老妻在后厨,儿子在门房,他自己则是府中的车夫,对府中事熟悉多了。


    晚上俩人都没事儿了,老伙计喝一口他带过来的小酒,感叹着开口了:“你刚来不知道”


    听到老伙计说起来,刘会才意识到,原来不是谋士们没脾气,实在是这马不是一般马啊!


    据说曾阴差阳错救过秦王,在战场上跟秦王配合特别默契,屡次立下大功,秦王特别稀罕他的这匹宝贝大马,连马具都打了十来套了,那额头上戴的,脖子里挂的,鬃毛上系着的,不是宝石就是金银,拿出去都够买十匹马了。


    有一次飒露紫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跑出去了,秦王亲自出去找回来的!


    所以,这匹马可是他们秦王殿下的心肝宝贝,府里的特级保护动物,上心着点!


    刘会很赞同地点点头,心里也知道有些人爱马如命,他还见过有人给自己家的马求平安符的呢。


    知道了这件事,刘会再看到飒露紫,那就上心多了,连喝的水都换得更勤了。


    过了几天,因为秦王调用了一批人去了文学馆伺候,他儿子也被长孙无忌派过来了,看见老爹晚上走之前都要把飒露紫的水烧开了凉上才去休息,他一脸不理解。


    刘会看着他儿子,喝了口水,慢慢说道:“你刚来不知道”


    第47章


    李盛回长安后没什么大事,李世民新建文学馆,经常过去读书论政,也不怎么出去跑马游猎了,看出飒露紫很无聊,于是就经常把他放开,允许他在府里到处乱窜。


    秦王府确实占地不少,但李盛常年在外,这点地方也不够他玩的,没过几天就玩够了,就连小花厅那边完美的午后太阳都没办法挽留他,李盛迫切地想去外面玩儿。


    终于有一天,李世民歇息了一日,一大早就派人去请几个亲厚的将军和谋士来府上饮宴,李盛在后边一听这话,立马兴奋了,他要去!


    于是手里正端着一碗蜂蜜水给飒露紫喂的李世民就觉得马儿不动了,还用大头撞撞他的手臂,见他看过来,还张嘴叼住他的衣角作势要往外走,走啊,出去玩啊!


    李世民一看,干脆让身边的亲兵带着飒露紫去请人,他是老大,亲自去不大好,飒露紫去倒是没关系,且宴饮安排在晚上,飒露紫可以慢悠悠地去挨家挨户地玩一玩。


    李盛听见他这么说立马就高兴了,喝完蜂蜜水,连递到嘴边的瓜果都不吃了,他要留着肚子去别人家蹭好吃的!


    于是这天上午,好几位将军家刚用完早食就接到信儿——郎君,飒露紫来啦!


    为啥都认得呢?当然是因为飒露紫早就把熟悉的人家吃遍啦!


    李盛大摇大摆地进了门,走得比主人家还自在随意,他去的第一家就是裴家,刚进门就被投喂了刚出炉的蒸饼,还有米汤,李盛也很不客气地喝了两大碗,嗯,里面还放了红枣,熬得米都开花了,红枣也软绵绵,好吃!


    裴行俨就站在一边,嘴里叼着一只蒸饼围着飒露紫看,几日不见,这头上的额饰又换了一个,六颗水晶的珠子被摆成一环,中间串了一颗水滴形状的紫色玛瑙,两边是掺了金银线的宽幅丝线织带,勒在马儿的额头正中间。


    那玛瑙珠子紫得特别纯正,映得两边的水晶石都耀出蓝紫色的光晕。


    他转头跟老爹说起来:“说起来,殿下最近忙得很,倒是还腾出空来给飒露紫折腾这些。”


    裴仁基喝了口粥没说话,心说你是没看见那会儿在洛阳宫城,那张尹二妃拿了一箱财宝殿下也只是皱皱眉,等那串玛瑙串子被拿走,秦王的脸一下子就黑了,回了长安就憋着气找了一串更大更好的给飒露紫。


    这种行为其实不好,秦王也一向不爱奢华的,不过大家都没说啥,就连一向劝着殿下的房玄龄杜如晦两人都没作声。


    要是秦王是花大价钱给自己买东西,他们肯定是要直言上谏,但是给神马嘛,嗯,应该的。


    过年过节的供奉各路神仙,还有平时打点关系,都要花不少银钱呢,那还不知道管不管事儿,飒露紫这就在眼跟前,帮了秦王府多少回了,也不要官,也不要钱,还不用供奉,平时最大的奢侈就是只肯吃精料不吃草,多省钱啊,不就是个玛瑙珠子嘛,买!买大串的!


    这头上的珠子就是那一串里最好的一颗。


    在裴家蹭了一顿早饭,得到了一大食盒子的新鲜蒸饼,并由他的临时监护人——秦王的亲兵告知了晚上的宴饮邀请,他们就告辞离去了。


    下一站——李道玄!


    李道玄从小就崇拜秦王,闻言一下子就答应了,还把自己刚得的一篓子好白萘果给了飒露紫。


    李道玄年纪小,李盛穿过来的时候都比他年纪大,拿他的东西总有点不好意思,但是盛情难却,亲兵也就收下了。


    去了杜如晦家,被投喂了新做的豆糕并用油纸包包了一大包拿走;


    去了罗士信家,获得一件专门为马儿做的黑色绣银线的披风,据说是那次看到秦王给飒露紫披着披风,以为飒露紫喜欢,回了长安他就找了绣娘做的;


    去了长孙府上,被长孙无忌试图投喂未果,被亲兵阻止——飒露紫一直在吃真的不能再喂了,于是那一碟子山楂糕就打包带走了;


    去了尉迟敬德家里,嗯,他家没有什么好吃的,但是看到别人都给了觉得自己不给不好,于是拿了个银锭子给了亲兵,让他一会儿带着飒露紫去点心铺子自己挑


    于是李盛在挨个通知完回去的路上又在街上买了好多东西,包括但不限于:新鲜的还带着露水的青菜、看着很精致的手编的竹筐、常去的那家点心铺子里的所有新品、还有在街边卖的煎得薄脆的大圆饼


    亲兵也没办法啊,飒露紫就往那儿一站不动了,然后就往后看看他呜呜叫两声示意掏钱,他能怎么办?整个亲兵队都知道飒露紫又聪明又记仇,让他不乐意了,他还能有好日子过?于是乖乖付钱。


    说来也是奇怪了,一条街走完,尉迟将军给的那银锭子刚好花得差不多,也是巧了。


    听着他跟旁边的伙伴说话,李盛晃晃脑袋,才不是巧,他算着数呢。


    等飒露紫回来,正在院子里看书的李世民都看呆了,他的亲兵四人,大包小裹,肩上背着,手里提着,还要腾出一只手来牵着马,看着就很忙乱的样子。


    “怎么?又没让他们带礼物,倒是都先送来了?”李世民含笑问道。


    亲兵很耿直地一抱拳:“殿下,这是各位将军和先生给飒露紫的。”


    旁边被提到的李盛甩甩尾巴:哎,太受欢迎了没办法啊。


    太阳晒得暖暖的,他不禁打了个哈欠觉得有点困了,哎,购物也是很费精力的啊。


    旁边的长孙氏也牵着已经两岁多了的李承乾过来看,因为了解飒露紫,也并不怕它伤着孩子。


    李世民一面叫来侍女接过亲兵手上的东西在旁边的石桌上放好,一边听着几人叙述事情的经过。


    “你们没让飒露紫露出太多异样吧?”


    “殿下放心,我们几人一直在飒露紫身前,旁人觉不出什么来。”


    李世民放了心,这才有闲心一一查看飒露紫带回来的东西。


    听到尉迟敬德给了银锭子时,就连旁边的长孙氏都忍不住笑起来。


    李世民坐到旁边的石凳子上一样样看着,李承乾也被放在旁边一个一看就死沉的大椅子上坐着,看着老爹一只腿翘起放在另一条腿上,白白胖胖的小男孩看了看自己的脚,也试图摆出一样的姿势。


    但是,还不等他成功,那只好不容易翘起来一点的小腿就被一只马蹄子轻轻推了回去。


    李盛:小孩子不许翘二郎腿!


    那边李世民看着一堆吃的,又看看飒露紫已经有些圆润了的身形,不禁摇头道:“飒露紫一向贪吃,之前常常随我出去征战也就罢了,战场上总是胖不起来的,往后天下平定,少有战事,飒露紫还要继续吃,只怕很快就会胖起来。”


    李盛听了就不大高兴,冲着二凤喷了个响鼻。


    一路晃晃悠悠地回来,李盛觉得那两碗粥一块糕早就消化完了,于是伸头拱了拱那块豆糕,又冲着二凤叫了两声示意要吃。


    被喂了两块后,旁边的李承乾小朋友也看到了,于是也要吃,但是他刚吃过啊,小孩子可不能撑着,何况豆糕这类的干硬点心也并不适合这个他这个年龄,他更适合吃一点好消化的东西。


    李世民看着儿子哭,从旁边翻出来那盒子山楂糕还有蒸饼给他看,试图让他转移注意力。


    但是小孩子嘛,就是觉得别人嘴里的好吃,就是想吃刚才那紫色大马吃的东西。


    但是父母都不给自己吃,于是小孩子委屈地一瘪嘴就要闹。


    李盛吃完两块点心,就往旁边去晒太阳了,看着那边有些手足无措的二凤,他甩甩尾巴,哼,说我贪吃说我胖,哄孩子去吧你!


    第48章


    李盛找了个阳光晴好的地方打算午休,但是小凳子没在这啊,他想了想,叼住旁边一个侍女的袖子带着人往廊下走。


    那侍女是贴身服侍长孙氏的,经常带着小姐妹给飒露紫梳毛做发型,李盛头上这个织带就是她画了样子给织娘做的,她还会用小剪子修剪毛毛,给马儿的鬃毛擦上护发的药粉,动作轻柔地给马儿清理眼角和耳朵,堪称古代版宠物美容师。


    秦王和王妃在那边哄孩子,她就在旁边站着,殿下他们背对着飒露紫没看见,她可看见了,刚才殿下说马儿胖,飒露紫还翻白眼来着,看着这会儿两个大人哄孩子哄得焦头烂额,紫色大马居然愉快地晃了晃脑袋,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


    太可爱了,虽然那么大一只,但是简直跟小孩子一样啊!


    她正低着头努力憋笑,就觉得袖子被拉了拉,扭头一看,飒露紫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见她回神了,就叼着她的袖子往廊上去。


    侍女叫连璧,摸摸马头就跟着过去了,飒露紫在前面踢踢踏踏地走,还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


    到了廊道里面,她才明白飒露紫的意思——秦王殿下给飒露紫做了一个小矮凳,飒露紫睡觉喜欢枕着,昨天夜里露水重,院子里的仆从就拿过来放到这里了。


    她把小凳子拿在手里向马儿示意了一下,带着马回去了。


    走到飒露紫选定的睡眠圣地,连璧还蹲下身子检查了一下小凳子稳不稳,拿出手帕来擦了擦,才拍拍大马的脖颈示意好了。


    李盛低头蹭蹭她的手臂,慵懒地趴下,把自己的大头搁在矮凳上,然后悠哉哉地看着那边的情况。


    哟,脸都哭红了,委屈得不得了,两只小手握成拳头在胸前,小鼻子一抽一抽的。


    李盛稍稍微微有点点愧疚,但俗话说父债子偿,都是你老爹的锅啊!


    太阳暖暖地晒着,李盛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到了傍晚天黑的时候,他被吵醒了,花厅里灯火通明人声嘈乱,看来饮宴已经开始了啊。


    李盛打了个哈欠爬起来,刚一抬头就看见刘会在旁边看着他。


    “飒露紫醒了,走吧祖宗,该回马厩去了。”刘会把水盆拿过来给他喂了两口水,就要拉着马缰绳往外面走,结果没拉动。


    他回头一看,飒露紫正盯着花厅里面瞧。


    你们热热闹闹的饮宴,让我一匹马去马厩孤苦伶仃地啃干巴巴的粮食?他才不干呢!


    我在凉州拼过命,我在龙门踏过冰,李二风,你不能这么对我!


    把我吵醒就算了,还不让我吃好吃的!


    于是李盛就开始嚎,顺顺利利地把靠着门边最近的罗士信嚎过来了。


    他出来的时候手里还啃着一只梨子,看见刚一出门就对上了飒露紫有些不高兴的眼神,于是立马又扭回去打算给飒露紫拿一个。


    看了看自己桌上,一盘里面是四只,他刚来就吃掉了最大的一个,第二大的也被他啃了。


    于是他的眼神挪了挪,看向了旁边裴行俨的桌子,嗯,这小伙子看起来不爱吃梨啊,于是他理直气壮地把最上面那个最大的拿在手里。


    对上裴行俨疑惑的眼神,他扭头往门外扬了扬下巴示意,那边的紫色大马正带着起床气甩尾巴。


    于是裴行俨把桌上那杯石榴汁也递给他了:“我不爱喝甜的。”


    于是李盛得到了一杯红艳艳的石榴汁和一只汁水丰沛脆甜爽口的大梨子。


    罗士信手里擎着杯子等飒露紫喝完,把空杯子交给旁边的侍女,看着大马一口咬在梨子上,笑眯眯地拍拍马头回来了。


    他刚坐下就被cue,秦王问飒露紫怎么了。


    知道飒露紫不大高兴,李世民无奈的笑笑,飒露紫越来越会闹了,之前他在家饮宴出去游猎不带着飒露紫都没事的,现在这马生气起来能好几天不理人。


    李盛耳朵尖,听到他说话了,心说那是我刚来的时候寸功未立心里没底气,现在小爷立了这么多功劳,豪横一点是应该的!


    李世民让人把大马牵到花厅门口,还给他放了个小桌子。


    但是相比旁人桌子上的一大堆吃的,李盛这边只有可怜巴巴的两盘瓜果和几块点心,还有一大盆水。


    听到罗士信说刚才给了飒露紫一个梨了,二凤指挥着侍女又撤了一盘果子:“免得撑着。”。


    李盛:ヽ(`⌒メ)ノ这事儿什么时候能忘啊?


    酒过三巡,大家说起最近的刘黑闼作乱事件,李盛也从脑子里把这件事扒拉出来了。


    当初虎牢关一战擒双王,王世充被判流放,不久后就被仇家杀死;而窦建德却被李渊判了斩首,当初李世民便心怀忧虑,担心河北境内不肯宾服,而不久后,这个忧虑果然成真了。


    当初窦建德被俘,他的妻子在谋主齐善行、以及其他军将的护送下返回河北,下边人鼓噪着要推举窦建德的义子为主,被齐善行压住,而后献上印玺向李渊投降,窦建德的部众也都一哄而散回归田园了。


    但是杀掉窦建德后,李渊的对河北的处理并不好。


    他深知河北的军事力量并没有太多的削弱,毕竟李世民当初是把五万人都放归了,而窦建德在河北又很占民心,于是他急切地想收回在河北的政治军事权利。


    他以陈君宾为洺州刺史,主政河北;又派秦武通带兵进驻河北;而有了兵力保证后,他又派出郑善果为抚慰使出使河北。


    但是呢,郑商果名为抚慰使,他干的可不是抚慰的活儿,得到李渊的授意后,他一到河北,就着手遴选官员,把原本窦建德治下的官员都换掉,让自己选出来的人上位。


    而另一边,他又大力勘察窦建德旧部的罪责,那叫一个不留情面,只要查出来,立马下狱治罪,当然了,这也是李渊的意思,在他看来,窦建德草匪出身,他的治下,也都是些打家劫舍为祸一方的莽汉。


    的确,窦建德的一家老小被冤杀,他就上山做了山匪,这个经历是有些不光彩,但是乱世之中谁起兵的时候没点腌臜事儿?王世充弑君夺位就光彩了?


    何况他们这一帮子人在河北经营日久,早就跟当地豪族大户利益相关,并不是大刀阔斧地把当官的抓了就管用的。


    这种过于激烈的手段很快就遭到了反噬。


    换了信任官职后,当地的豪强大族并不太买账,但他们手里没兵就先矮了一截,于是也暂时掀不起来什么风浪,只是各种不配合使绊子,但是窦建德的旧部就不一样了。


    自从李渊派了人来,他们的日子就很不好过,这时候,李渊不知道在想什么,下诏让窦建德的旧部去长安听候调令。


    在这种新旧利益集团交接的时候,风口浪尖上,他的这道命令让本就是惊弓之鸟的窦建德旧部更加惶恐。


    郑善果来了河北就是大刀阔斧地换人换将换官员,那些有罪责的旧官下狱的下狱,捉拿的捉拿,现在李渊让他们去长安,难不成还有好事儿等着他们?谁都不信。


    于是这些人聚在一起一商量,觉得李渊老儿说不得就是要把他们诓到长安杀掉,夏王不就死在他手里?


    当初这些人就不愿归降,是被齐善行强压着的,如今日子艰难,唐朝来的使官看他们不顺眼,整天净受夹板气了,当初能聚在一起在乱世闯出个名堂,就说明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于是几人一拍桌子,去个鬼的长安,怎么样都是死,干脆,老子反了!


    于是在621年七月,以高雅贤、范愿为首的几人决定起事,推举刘黑闼为首领,很快就聚集了百余人。


    这么点人,看起来就成不了事,李渊只当是小打小闹,但如今正是收复河北的重要时期,也不能受影响,于是李渊以李神通为行台左仆射带兵前往河北剿灭反贼,并下诏令魏州刺史权威、贝州刺史戴元祥派兵协助。


    而当唐军往河北来的时候,刘黑闼在漳南(今河北故城县)修筑高台,祭奠夏王窦建德,刘黑闼痛斥李唐不讲信义,夏王死得惨烈。


    当初李神通和同安长公主被窦建德俘虏,李渊派人去讲和,窦建德立马痛痛快快地把人放了,而在此期间也一直对两人以礼相待。


    但是等到窦建德被俘虏呢?他都要投降了,李渊还是不肯放他一命,连王世充这种屡次进犯的人他都放过,这对夏王何其不公?!


    李唐无道,他刘黑闼就是要起义反唐,为夏王报仇!


    扯了大旗,有了名头,还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狠狠鄙视了一回李唐,刘黑闼的政治首秀很成功。


    这番话很快就激起了夏王旧部的情绪,而普通民众也是久承夏王恩惠,于是一时间群情激愤,短短几天内,刘黑闼的部众就从百余人迅速扩张到了几千人。


    李渊一看不行啊,得加大攻势,于是关中三千人,并幽州罗艺带兵南下,两方夹击刘黑闼。


    这个阵容对付一个一般的农民起义军是没问题的,但刘黑闼他不一般啊!


    后世把刘黑闼称为“唐初名将粉碎机”,由这个绰号便可知他不好惹的程度了。


    九月,李神通带兵和刘黑闼对上,两边在滏阳河边列阵对峙。


    要么怎么说无巧不成书呢,这天的天气也是很有些神异。


    两方对峙不久就刮起大风,李神通看着风向,唐军是顺风向啊,优势在我,于是信心百倍地让大军往前冲。


    一开始确实是顺风,但是两边刚交手没一会儿,风向就变了,唐军变成了逆风局,而且才九月居然就飘起了零星的雪花。


    刘黑闼见状立刻让己方的骑兵精锐往前冲,并大声疾呼,称夏王显灵改了风向,此战必胜!


    在军事压力和精神压力的双重冲击下,李神通部军阵很快就被冲散,唐军大败。


    随后,刘黑闼真的像是被加了幸运buff一样,一路势如破竹,运气爆棚,接连获得大胜。


    李神通败退后罗艺也心生退意,连主将都没信心没士气,仗怎么打得赢?于是他也被刘黑闼击败,仓促退回幽州。


    而当这时,幽州(今河北北部)又闹起饥荒,罗艺无奈之下求助离得最近的蔚州(今河北蔚县)总管高开道。


    高开道这人,也是个来回跳反骑在墙头上不下来的墙头草,风往哪边吹,他就往哪边倒,一看刘黑闼这么猛,于是他干脆反了大唐投了刘黑闼。


    罗艺不但没借到粮食,还得勒紧裤腰带防守,没有精力再去和李神通合作夹击。


    刘黑闼一路高歌猛进连下数城,拿下定州、冀州、直追洺州。


    就连李世勣也没能抵挡住,在退往洺州的路上被击败,堪堪逃得一命。


    见到这情况,一直犹豫的窦建德河北旧部和当地豪强也下场了,一开始怕李唐直接剿灭了刘黑闼自己若是牵扯其中也要获罪,但是现在看着,这是个猛人啊!


    于是河北各地接连投降,还有不少州县里的豪强大户直接冲进府衙杀了唐朝来的新命官,向刘黑闼投诚。


    现在是621年十月,刘黑闼还没引起这么大的风浪,李渊也没太理会,就连李世民都不会预料到事情的发展,李盛知道是知道,他也没办法说啊,就算他能给李世民示警,又有什么用呢?不到千钧一发之际,李渊是不会给李世民再次领兵的机会的。


    再过几个月,到622年正月,刘黑闼就会收复整个河北全境,恢复窦建德时期的全部领地,且会称汉东王,原夏国文武官员悉数复位。


    想到这,李盛有些不开心。


    无论怎么折腾,最后都是二凤去救场,简直是唐朝救火大队长,李渊到了有事的时候就会想起这个能打的儿子来,但是打完仗就又防备猜忌,想到这,他觉得二凤简直是个大冤种。


    这会儿宴会进程过半,现场也热闹起来,拼酒的、划酒令的、勾肩搭背回忆往事还红眼圈的、甚至还有掰手腕的,一片欢腾,吵得李盛甩了甩耳朵。


    看见飒露紫不大有精神,李世民还走过来给他喂了两颗葡萄,他也饮了几杯酒,脸上有些泛红,面带笑意地过来摸摸飒露紫的大头。


    李盛由着他摸,面带同情的看着二凤。


    等他知道刘黑闼恢复夏王生前河北全境的时候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去打洛阳兼带着打下河北一共花了一年时间,风餐露宿血雨刀山,结果现在河北又没了,二凤这相当于半年白干啊!


    第49章


    今天来的都是秦王府中的铁杆嫡系,彼此之间也不客气,拼酒十分激烈,反正就算醉了秦王殿下也不会不管人的,于是一个个都放开酒量喝了个痛快。


    也有喝醉了的,比如尉迟敬德,喝得脸通红,他块头又大,趴在桌子上,李盛看着都担心那桌子会不会塌了。


    旁边是程知节和秦叔宝,还有罗士信。


    尉迟敬德醉地头都有些晕了,但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地说些什么。


    “当年,我在高阳参军讨伐暴乱,后来,去了刘武周那里,他待我也不错。”


    听到这个,罗士信觉得尉迟是真醉了,当着现在老板的面,你怎么怀念起前老板来了?不打算在秦王府混了?你离着秦王就不到两米远啊!


    他有点慌,但是眼前这人还在说,声音还越来越大。


    “再后来,我就跟了秦王,还把我的旧部依旧让我统领,我刚一来,秦王就让我当了右一府统军,哼,当时你们都看不惯我!”


    罗士信听得酒都要醒了,他看见秦王殿下已经看过来了啊,这要是真说点什么不该说的怎么办!


    他眼光梭巡,失手砸个什么东西能不着痕迹又立马能把尉迟砸晕过去呢?旁边的灯架?不行,纯铜的,太重了,这一下子尉迟晕了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可是这个木头托盘也不够劲儿啊!


    正当他着急的时候,这人不怕事儿地又张嘴了。


    “但是秦王殿下很信我!寻相跑了,殿下也信我,飒露紫还来护着我!从那我就发誓,我这辈子,就跟定殿下了!”


    这句话声音贼大,但是罗士信却放下心来。


    他松一口气,旋即就决定明天一定要给尉迟两下子:吓死人了!


    还以为要说什么,结果是先抑后扬啊!李盛在旁边甩了甩尾巴,心说尉迟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很难说啊!


    二凤倒是很高兴,还过去用自己的酒杯碰了一下尉迟手里的空杯子,一仰头干了。


    喝完这一杯,他就有些上头,于是往门边走,打算吹吹风。


    厅里喊叫声一片,李世民站在门口,一下下顺着飒露紫的毛毛,也有些醉了,看见李盛张嘴叹气,他还以为马儿馋了,还把手里的酒杯凑过来给他闻一闻:“只能闻闻啊,飒露紫,你可不能喝酒的。”


    李盛闻了闻,这酒肯定不便宜。


    古时候的酿酒技术没有后世发达,一般酒的度数都比较低,像这种酒香扑鼻醇厚清洌的酒,一定是经过很多次蒸制的精酿。


    他闻了闻就撇开头了,因为从小生病,他是闻不了烟味的,就连酒,闻多了酒味刺激呼吸道,也不好,因此,他从小就不大喜欢烟味和酒味。


    看见飒露紫撇开头,李世民笑了笑,擎起酒杯,对着天间一轮玉盘似的圆月遥遥一敬。


    喝完杯中酒,他随手从旁边的碟子里拾了两块肉脯下酒,然后便抚着飒露紫的鬃毛一边看月亮一边小声念叨。


    李盛看到他用刚拿了肉脯的手来摸自己的毛毛,觉得有点难忍,二凤你手上还有油呢就摸我,连璧小姐姐今天下午才给我洗的毛!


    这跟刚洗完头就被摸了一把油有什么区别?!


    他刚动了一下,就看到二凤有些孤寂悲怆的眼神,立马就不忍心了,于是又把肩背递到他手底下——算了,小爷认栽,给你摸给你摸!大不了明天重新再洗!


    二凤望着圆月,心里不禁想起小时候母亲尚在,他们一家在一起赏月的情景,


    那时的父亲,望向他的眼神永远都是欣慰和骄傲,二郎,他这样唤他。


    但是从什么时候起,“父亲”变成了“陛下”,“二郎”变成了“秦王”呢?


    他忽然想起母亲,若是看到他们兄弟如今的样子,她会不会伤心呢?


    与他们三兄弟一母同胞的姐姐平阳公主前阵子来信,信中提起,明明是他秦王李世民平定了河北洛阳,但陛下派往河北收拾残局的却都是太子班底,她听闻此事,心中忽然不安,于是来信相询。


    这个姐姐一向勇毅非常,当年晋阳起兵,她也是散尽家财收揽兵将,以女子之身带兵一路攻城陷阵助力李渊反隋。


    等到李渊入主关中封赏众人,这位姐姐因有军功而颇受优待,封邑赏金在诸公主之上。


    李唐立国时,公主的丈夫柴绍受封临汾郡公,而临汾古称平阳,故而封平阳公主。


    当时陛下笑言道:“平阳”亦作“平杨”,有平隋杨之意,于吾儿正合。


    而后平阳公主便随夫镇守关中,姐弟之间一向少见。


    想到这,李世民又捻起一块乳糕,当年他还小的时候,姐姐经常看护他,也喂过他吃乳糕,而今朝中局势如此,亲姐姐来信问,他都不知道如何回信。


    回身看了一眼厅中,纵然是父子兄弟,但是今时今日,要他退,他又怎么肯?!


    再劝自己说臣为君属,为国尽忠,但是他平定薛举、扫清刘武周、擒窦建德、逼降王世充,那都是拿命在拼啊,战场刀枪无眼,他身上,又何止一处伤痛?而今大唐的疆域,大半都是他冲锋在前不惜身命地打下来的!


    但是河北刚一平定,陛下就急慌慌地把太子的亲信都派去,他心里也不好受。


    想到这,他不免心中郁结,拿过旁边的酒壶还要倒酒。


    但是刚拿过酒壶,眼前就伸出一只马蹄子来,他顺着马腿往上看,飒露紫眼神严肃地盯着他。


    李盛:你可少喝点吧!


    于是李世民就把酒杯撂下了。


    李盛赶紧把腿放下活动活动,啊啊啊一下子把腿抬这么高他感觉腿筋都抻着了!李二风我对你这么好等你当了皇帝高低得给小爷我画个像写个传!


    李世民刚放了酒杯,后面就传来长孙无忌的声音。


    “飒露紫真是灵性呢,还会劝着殿下不要多饮。”他手里端着一杯醒酒茶来递给李世民,是长孙氏安排的。


    李世民接过来一饮而尽,被嘴里的酸苦味道激得抖了抖脑袋。


    “观音婢这杯醒酒茶可真是足料啊。”他心里嘀咕道。


    “殿下清醒了吗?”长孙无忌含笑问道。


    李世民叹一口气:“怨不得许多人都借酒消愁,实在是愁绪满怀无以疏解啊。”


    这时候,那边的房玄龄杜如晦这俩首席谋士也过来了,他们倒是没喝多少,目光清明得很。


    “殿下,如今河北战局不利。”


    “陛下几次派兵,都没能从那刘黑闼手上讨得了好,看来这人是个硬茬。”


    “这人在窦建德帐下就颇有名声,据说用兵奇险,常出其不意,每逢出战多有克获,军中称他为神勇将军。”


    “他扯着窦建德当大旗,倒是好用。”


    旁边的房玄龄闻言掸了掸袖子上沾的点心渣:“说得好听,为夏王复仇,当时窦建德刚一死,他们可是安分得很,要不是后来陛下,哎。”


    他是臣子,不好说君上坏话,但是他语中未尽之意面前几人都明白。


    李渊对河北,确实是太心急了。


    “李神通不敌,权威、戴元祥战死,王行敏被杀,就连罗艺,也是败走幽州。”


    “听闻罗艺手下大将,薛万均、薛万彻两人都被刘黑闼擒住,而后剃发驱逐。”


    杜如晦皱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剃发,这是极大的侮辱了。


    “陛下又派了李世勣和张士贵去援救。”


    旁边的房玄龄摇摇头:“贼子气势正高,这二人去了,也难说啊。”


    “陛下还是不肯委任殿下。”


    李世民拍了拍旁边的门框,他已经预料到了。


    “只是,若久久不克,只怕最后还是殿下去担此重任啊。”


    “齐王和太子相结,殿下要早作打算。”


    “先前打下洛阳,河南一带都是我秦王府门人,但是看样子,河北,陛下是不会让天策府有机会插手了。”


    李盛看着侍女端了蜜水上来解酒,他也想喝。


    于是紫色大马低头蹭蹭离着桌子最近的杜如晦,叼着他的袖子往旁边扭了扭。


    杜如晦抬头看看他,再看看秦王,伸手拿了一个刚才盛着水果的大碟子,然后把桌上的两杯蜜水都倒进去端过来给飒露紫喝。


    李盛蹭蹭他的手臂,低头啪嗒啪嗒地喝起来。


    杜如晦一手端着碟子,还一边想着朝局。


    “之前刘武周作乱,陛下也是不肯放权给殿下,殿下在长春宫等了许久,最后还是上了战场,这次,不知道会不会也是这样。”


    倒不是他盼着李唐不好,实在是,刘黑闼真是太能打了,现在李渊硬着头皮不用秦王,往上扔别的牌,但是现在就是被刘黑闼的汉东军压着打啊。


    旁边的李世民忽然摸摸飒露紫的耳朵,小声道:“飒露紫,你觉得这次战局如何?我会被派去征讨刘黑闼吗?”


    李盛喝完蜜水看他一眼,舔舔嘴巴,眼睛盯着旁边刚端上来的大红石榴不动。


    想知道啊?那是另外的价钱。


    第50章


    李世民问出这句话自己先笑起来,真是有些醉了,竟然问起马儿来,飒露紫固然是有些神异,但战场之事变化莫测,又怎么能预料得到呢?


    但飒露紫好像听懂了,还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随即就盯着一个地方不动了。


    他顺着飒露紫的眼神看过去,就看到了那个最大最红的石榴,于是笑了笑,拿过来用小刀打开一道口子,然后一边掰一边把石榴粒放到一个盘子里。


    李盛就这样眼巴巴看着他剥石榴。


    那旁边的几个人就不好这样看着了啊,老大都在干活,你袖着手就拿两个大眼看着啊?!于是杜如晦房玄龄几个人也各自拿了一个石榴来剥,反正也不耽误嘴上说话。


    到底是人多了干活儿快,没一会儿那碟子里就堆起一座小小的石榴山来,晶莹红亮,映着厅里的烛光还挺好看。


    李盛观赏了一下,心里很惋惜,可惜这里没有手机,不能拍照,不然回头拍个照片找人画下来,回头后世考古不得疯了啊。


    但是他又转念一想,谁说没照相机的?!


    于是立刻把系统搞出来让他干活。


    等把这幅景象录完,李盛才低下头开始吃,嗯,汁水丰沛,酸甜正好,好吃!


    他吃得时候是吃一大堆进嘴里,然后还会吐籽到门边的花坛里,看得几个人一愣一愣的,飒露紫还知道石榴籽不好吃吐出来。


    等李盛慢悠悠把一盘子剥好的石榴吃完,李世民几人也说得差不多了,摸摸马头就要走开,但是刚转身就被飒露紫叼住了袖子边不放。


    李世民转过头来看着大马:没吃够吗?还要吃石榴?


    但是紫色大马很严肃地看着他,然后当着他的面抬起一只前蹄,放在了旁边桌上的一个柿子饼上。


    没办法,他也不会说话啊,“柿”——“是”。他只能这么暗示了。


    但是李世民没理解,还以为是飒露紫想吃柿饼,但是想想它今天已经吃了好多东西,于是伸手拿了一个掰了一小块喂到大马嘴边。


    李盛躲开不吃,还抬起马蹄子又指了指他手里的柿饼。


    不吃?还是想要这块大的?李世民搞不明白,又把手里那块大的往那边递了递,结果又被推开,然后飒露紫换了一只马蹄子继续指着那个柿饼。


    李盛:不行了,一只腿老举着太累了,换只腿抬着吧。


    李世民看不懂了,但是旁边的房玄龄忽然想起刚才殿下小声问飒露紫的那句话来,一时间福至心灵,于是小声道:“殿下,飒露紫会不会是在回答您方才的问题啊?”


    什么问题?李世民马上想了起来:他刚才问飒露紫会不会被征召去讨伐刘黑闼!


    他有些不敢相信,于是又凑得更近,以一种接近气声的音调又问了一遍:“飒露紫,我会被下诏去平定刘黑闼吗?”


    李盛很坚定地指了指他手里的柿饼。


    旁边的杜如晦说话都有点颤抖了:“‘柿’——‘是’,殿下——!”


    李世民也惊了一下子,又压住心跳问了一遍,就看见飒露紫已经有些不耐烦地又换了一只前蹄举起来指着柿饼。


    他心中大震。


    但是毕竟是秦王,他只惊了一瞬就立刻恢复了正常面色,再看看花厅中已经倒了一大片,立刻安排管家来安排人把诸位将军送去醒酒休息,他自己则牵着大马带着自己的智囊们去了书房。


    一路上几人不露声色,到了书房,杜如晦再也压不住心中的震惊:“飒露紫竟灵异至此!”


    一边说一边过去摸摸马头。


    对,飒露紫也进了书房,嗯,是的,我们这种地位的马,就是这么嚣张。


    但是李世民的脸色却算不上多高兴,如今陛下和太子对他的忌惮明眼人都看得出,若是最后仍然要把他派去战场,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李唐对刘黑闼在河北的战局已经全面崩盘了!


    想到这,李世民沉着脸去看书房墙上挂着的河北地图,飒露紫自从来到他身边,从未有一件事料错,故而他是完全相信爱马的,且近月余战事也确实不顺。


    旁边的长孙无忌更放松一些,还有闲心去写了两个条子去找飒露紫,上面各有一字——“是”与“否”。


    他往飒露紫跟前一站,对杜如晦道:“既然知道飒露紫有此神异,许多事就可问一问了。”


    于是他上来就开大,长孙无忌压着声音问道:“飒露紫,太子可否顺利即位?”


    李盛还没说话,脑子里就响起尖锐的警鸣声——“警告!提醒宿主,你的任何一个举动都会影响到真正的历史走向,请绝对慎重!”


    李盛悚然一惊——他有些忘形了。


    蝴蝶翅膀的微小扇动都会引起巨大的风暴,而他如今直接影响的,是这个王朝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在真正的历史上,李世民是最后的胜利者,但是,万事无绝对,他可以在不改变大事件结果的前提下进行微操,比如,他知道李世民终究会打赢薛举、刘武周、王世充这些人,因此他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帮助李世民来推进战争的进程。


    但在这种紧要的大事上,他绝对不能给出任何态度!


    如果今天他的态度影响了天策府接下来的决策方向导致后面的事件脱离正轨,甚至导致李世民不能顺利登极,贞观朝不能现世,那他就是历史的罪人!


    但是现在他怎么半呢?


    如果不理会长孙无忌,那以后二凤来问他怎么办呢?必须有个一劳永逸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他心绪急转,想到了一个好理由——暴露天机于自身寿命有碍,他得病一病!


    知会了系统一声,听到了积分消费的机械音后,李盛就觉得眼前一黑,随即放心地晕了过去。


    讲道理,飒露紫是一匹极为高大的军马,他这一倒,把旁边的书架子都撞歪了,上面的书扑啦啦撒了一地,那书架子要不是旁边的杜如晦和长孙无忌合力扶住,说不得也要压在马儿身上。


    他这一倒,李世民惊得六神无主,赶忙叫了方英来。”无忌,你方才就在旁边,飒露紫到底是怎么了?!“


    长孙无忌也是吓得心脏狂跳,连忙把事情说了。


    刚说完就被秦王瞪了一眼:“无忌,以后万万不可妄言!”


    长孙无忌手都在抖,飒露紫若是无事还好,若真有个万一,他只怕是无颜面再见秦王了!


    李盛怕真吓着二凤,还不等方英赶来,自己就醒了,刚一醒就看见头顶上一圈四个人围住自己关切地看着。


    瞧见飒露紫醒了,几人都松了一口气。


    李盛想站起来,但腿脚都是软的,根本站不住。


    “系统,你玩真的啊?!我假装一下不就行了吗?!”


    “方英家中相马是世代相传,你确定能装得过去?”


    李盛不说话了。


    方英很快就赶来了,看见这情况吃了一惊,随后赶紧过来检查飒露紫的身体。


    检查完后他放下心来:“殿下放心,飒露紫并无大碍,只是,飒露紫这几日难道是没进食吗?腿脚虚软,眼光无神,看上去像是饿了好几天一样。”


    说着,他心里也疑惑得很,说的不客气一点,飒露紫在秦王府就是个祖宗,谁敢饿着他啊?秦王在战场上的最后一块点心都要留给飒露紫吃,只怕饿着自己也不舍得饿着他的宝贝马吧。


    得知没大事儿,李世民才落下心来,随后他让方英开了方子,又叫了人进来把东西收拾好。


    然后就跟几个人在旁边商议起来。


    飒露紫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一问太子之事就晕过去了?


    “难道是方才的饮宴中飒露紫吃了不合适的东西?”


    “方英没说,那就应该没有,且飒露紫方才一路随我们过来,并无异样。”


    长孙无忌开口,有些心虚道:“飒露紫是在我问完后立刻倒下的。”


    果然,又被秦王瞪了,哎,他当时怎么就想着去干这事儿了呢?!


    杜如晦沉思半晌,开口道:“太子废立,是动摇国本的大事,波及甚大,乃至国朝气运,飒露紫既有灵异,必承因果,这样大事,只怕,飒露紫不能承担。”


    李盛听到他说这话,放下心来——杜如晦你懂我!终于有人按照他的剧本来了!


    李世民闻言,再联想刚才方英说飒露紫身体无碍事,只是虚弱,也觉得杜如晦的话有道理。


    于是他又瞪了大舅子一眼。


    长孙无忌不敢说话,心虚地伸出手摸摸马头,李盛倒是依然很亲近地蹭了蹭他的手臂。


    其实是他连累了长孙无忌,只要他一直帮着秦王,早晚有人会来试探他,今天这件事,也算是杜绝后患了,他真的很怕以后有人来问,自己随便一个举动或者当时的表情就被胡乱猜测,万一影响大事怎么办?


    天色晚了,李世民让人带几人去休息,至于他自己,实在不放心飒露紫,派人跟长孙氏知会一声,今晚就宿在书房里陪着飒露紫了。


    李盛折腾了这一回,心神俱疲,等李世民让人把他的小矮凳拿了过来,他把大头搁上去,很快就睡着了。


    倒是李世民,挂心飒露紫,心里又有事儿,根本睡不着,一晚上起来七八回过来看他的宝贝马,他心里实在不安,还伸手过来探到马鼻子下边,看看大马还有没有鼻息。


    李盛倒是睡得呼呼的,就是睡梦中老是觉得有苍蝇来骚扰他,还停在他鼻孔那里,特别讨厌,心说明天一定要让二凤给书房熏一熏去去蚊虫。


    想到这,又一阵困意袭来,李盛甩了甩头,甩开鼻子上的大苍蝇,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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