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沈澈忽然冒出个念头——贺羡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呢?◎
沈澈扶着贺羡棠的腰,奇道:“谁又招你了?”
贺羡棠张牙舞爪地挠他:“你!”
还要开会的。沈澈向后躲了一下,一手攥住她一双手腕,一手伸在她眼前晃了晃:“这是几?”
“我没醉!”贺羡棠说,“是三!”
只有醉鬼才会强调自己没醉。
喝这么多,明天不知要难受成什么样。沈澈掏出手机,正要叫人送解酒汤来,门后叶微探了个脑袋出来。
四目相对,她眼神很迷茫,大着舌头问:“你相信光吗?”
沈澈:“……”
他好像知道那个“不是好东西的男人”是谁了。
周聿安又趁叶微不在香港出去打野食,终于东窗事发。
他指尖在屏幕上一顿,直接拨给Tina,报出贺羡棠家的地址,说:“你过来把叶微接走,顺便带一份醒酒汤。”
晚上九点多。Tina如遭雷劈,内心波涛汹涌,表面八风不动,应道:“是,二十分钟。”
说完她换上更舒适的平底鞋,一边往包里丢车钥匙一边给集团旗下的酒店打电话要醒酒汤,然后拎上包冲了出去,脚下生风。
车子开往沈澈给她的地址,路上顺便去酒店取醒酒汤,偶尔遇上红灯,走神片刻,Tina脑子里全是:
“我的天啊这个点大老板为什么和叶微在一起”“朋友妻不可欺你知道吗”“道德呢底线呢良心呢”“老板娘知道了怎么办”“你们有钱人玩的这么花吗”等等……
她一口气提到嗓子眼里,心惊肉跳,随物业管家一同上楼,按门铃时手都微微颤抖。
沈澈开的门。
Tina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越过他往室内扫,地毯上躺着一个身量很高的女人,此外还有人歪倒在沙发上,灯光比较暗,看不清脸,只依稀能认出也是个女人。
她汗毛倒竖,内心里有一万只羊驼狂奔而过。
她老板……原来是这种人?
Tina不愧是深受沈澈信任的私人贴身助理,在职场中浸淫浮沉多年,就算内心已经上演了一出十八禁,脸上依旧挂着标准的职业假笑。
她递上醒酒汤:“叶小姐她……?”
沈澈说:“喝醉了,你把她带走,找人照顾一下。”
他把汤放到餐桌,盛出一小碗来,径直越过躺在地上的叶微,抱起沙发上的女人。
他的动作很轻,实在太珍重,掌着女人的后脑勺给她在自己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才腾出手去握汤勺。
“cici,起来喝点醒酒汤。”
Tina那口气终于松了。
原来是老板娘。
怪就怪她最近看太多狗血电视剧。
贺羡棠“哼”了几声,不愿意配合。沈澈耐心十足,放下汤,捏着她的脸玩,终于把人弄醒了。
贺羡棠忍无可忍:“你干嘛!”
沈澈轻笑一声,撩起眼皮看Tina:“还不走?”
“哦哦。”Tina如梦初醒,扛起叶微忙不迭溜了。
贺羡棠又要闭眼睛,她头晕,困的顶不住,沈澈两根手指把她眼皮撑开了,不一会儿就酸的要流眼泪。
贺羡棠拍开他:“你干什么呀!”
“把醒酒汤喝了。”
葛花蜂蜜梅子陈皮水,贺羡棠不吃太甜的也不吃太酸的,沈澈先尝了一口才喂给她。
贺羡棠抿着唇:“不要!”
沈澈说:“小心明天头疼。”
贺羡棠摇头:“不会!”
两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
她的唇*紧抿着,脸颊上浮出醉酒后的潮红,水凌凌的眼睛眨了下,怕沈澈硬灌,一巴掌按到他脸上。
柔软的掌心贴着鼻根,氧气瞬间稀薄,沈澈无奈地笑了,捏在手里攥了攥:“那我可换种方式喂你了。”
贺羡棠这会儿还能听懂话:“什么方式?”
沈澈含了口茶在嘴里,作势要去吻她,贺羡棠捂着嘴拼命摇头。
“不要不要!”
太奇怪了。
明明小孩子都不会被这样喂食,贺羡棠怕他真做出这种事,端起碗一口闷了,味道不太好,她忍着想吐的感觉,拍了拍胸口,缓了一会儿,又躺回去,闭目养神。
还挺乖。
贺羡棠酒量差,平日在晚宴上,喝酒也不过一杯,且大多是些低酒精的小甜水,偶尔和Mia一起多喝几杯,觉得头晕,倒头就睡。
还是第一次见她醉成这样。
沈澈扯了条小羊毛毯给她披上,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寻找罪魁祸首,一瓶麦卡伦已经空了。
难怪醉成这样。
那边沙发上,贺羡棠忽然坐起来:“我要弹琴!”
弹什么琴,醉的手都在抖,但人已经蹦蹦跳跳地飘进琴房了,沈澈做她唯一的听众,贺羡棠轻轻抚了下钢琴,碎碎念道:“小七,争点气。”
那是一架施坦威D274,交叉弦列和组合式别弦纽的设计让音质更加丰富和谐,巴伐利亚云杉木锃亮。和普通的D274不同,这是贺羡棠十八岁时特意飞去德国定制的,上面刻着“cecilia”的名字,当做她送给自己的成人礼物。
这架琴陪着她漂洋过海,度过了漫长的求学时期。因为保养得当,贺羡棠没有换掉它的打算,还亲切地给它取了一个昵称。
每个钢琴家的习惯都不一样,有些钢琴家会根据演奏的曲目和地点更换不同的钢琴。贺羡棠在小型音乐厅里,有时也会换成S155,但她显然和这架D274有着很深厚的感情。
她认为演奏情感弥足珍贵,视钢琴为朋友。
沈澈忍不住垂眼笑了声。
贺羡棠瞪他:“你对它有意见吗?”
沈澈微微颔首:“不敢。”
贺羡棠歪着脑袋想了下,她脑子里一片混沌,错落的音符连不成篇,于是问:“你想听什么?”
沈澈顿了一下,他的睫毛垂下去,因此贺羡棠看不到他眼底有异样的神采。
“肖邦。”
“哪一首?”贺羡棠问。
沈澈呼出一息:“肖邦第一钢琴协奏曲第二乐章。”
贺羡棠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摇头说:“这首不好。”
沈澈问:“哪里不好?”
“我弹不好。”
她好像清醒了点。
沈澈说:“你弹的最好。”
贺羡棠说:“我师兄弹肖邦最好听。”
沈澈一时没想起是她哪个师兄。贺羡棠跟随过很多钢琴大师学习,同门师兄弟海了去了,往大点说,当年一同在茱莉亚学习的同学也算。
这不重要。
贺羡棠顿了一下,还是弹了这首曲子。琴音自她指尖缓缓流淌,每一个音都处理的那么干净漂亮。
这是一首很浪漫很柔和很平静的曲子,沈澈却无端有些悲伤。
那么干净的琴音,那么优雅的旋律,和缓,舒畅,是十九岁少年的初恋,如流水、如微风,裹挟着朦朦胧胧的爱恋。
听在沈澈耳中,是良宵美景终成回忆,是他站在五年后的时间点上,遥遥回望,看到了五年前捧着一腔真心和勇气的贺羡棠。
他只是望着贺羡棠,琴房明明四面包着吸音板,没有留窗户,可仿佛不知道哪来的一束月光照在她身上。
只照在她身上。
五年前的林肯中心里,其实也没有一道这样的月光。
他当时有事,耽误了一些时间,等他到时,音乐会已经开始了,沈澈猫着腰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一曲玛祖卡刚开始弹。
沈澈看了眼腕表,八点钟,音乐会还有一小时结束。
他抬眼望台上。
贺羡棠神情专注,穿一件纯黑礼服,露出光洁圆润的肩膀,长发绑在脑后,一颗闪亮的珍珠耳坠随着韵律的节奏晃动。
光线明暗交替,光影如绸缎般在她身上流动,身后屏幕上一点蓝光莹莹,若隐若现,组成星河的形状。
弹至最后一曲,是这首肖邦。
悠扬的乐曲在厅内流动,一曲终了,贺羡棠起身,在满厅的掌声中鞠躬,她始终挂着礼节性的微笑,直起身时目光掠过台下,两人对视,贺羡棠的笑意更柔和了些。
也就是在那一刻,沈澈觉得,和贺羡棠结婚,也不错。
他们婚前没见过几次面,幼时的接触可能更多些,但那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后来至多不过是有一次沈贺两家一同去山里度假,贺羡棠被绑,他阴差阳错,先警察一步找到了她。
沈澈忽然冒出个念头——贺羡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呢?
好像那时候,贺羡棠就对他很热情了。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贺羡棠侧过身看他,沈澈笑着回望。
望着望着,她忽然哭了。
嚎啕大哭。
根本哄不住的那种。
贺羡棠平时很少哭,沈澈毫无招架之力,他开始后悔让她弹这首曲子,平白酒后勾人伤心事么这不是!
沈澈吻去她的眼泪,蹭了下她鼻尖:“别哭了bb,都是我的错。”
贺羡棠点头,深以为然:“都是你的错!”
紧接着她说:“我弹的好难听。”
沈澈:“?“
虽然但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喝醉了胡言乱语的吧?
沈澈谨慎地问:“所以你哭,是觉得你没弹好?”
贺羡棠一滴泪挂在腮边,抬眸看他:“不然呢?”
沈澈问:“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这首曲子,它……感染了你?”
“这么难听,感染什么啊?”贺羡棠手背蹭了下脸,抽抽噎噎地说,“我这样……我这样怎么去比赛啊!”
沈澈轻轻“啊”了一声:“比赛?”
贺羡棠自顾自地说:“被人骂怎么办?我都三十多岁了!还和一群小年轻一起比赛,还弹的这么差!”
沈澈又“啊”了一声。
他最擅长解决问题:“没事儿,我给你请水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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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第52章
◎你说你喜欢我,一定要跟我复婚。◎
贺羡棠依稀觉得她自己也有这么个计划。
她不甚清醒的大脑已经无法支撑她继续思考了。贺羡棠晕乎乎地笑,晕乎乎地向前一栽,沈澈接住她,抱她去床上休息。
刚把人放下,贺羡棠鲤鱼打挺般站起来了,也不说话,像是在思考是否忘记了什么事情。
沈澈又把她抱上床,被子盖到下巴,只留一张素净的小脸在外面。
她很安静。沈澈以为她要睡了,看了她一会儿,轻轻地吻她。
贺羡棠轻哼了声,两条手臂举过头顶,小脸在胳膊内侧蹭了蹭,嘟囔着:“别闹。”
窗帘未拉,这回是真的有月光了,绸缎般缠在她眉眼间。沈澈目光随着皎月,细细描绘她的面容,远山一般的黛眉和鼻梁,瓷白的皮肤泛着光泽。
他又冒出那个念头——贺羡棠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他的。
他向来知道贺羡棠的心意,只是从未深究她这份心意从何而起。
是订婚前的几次相处?还是更早之前?
贺羡棠一个人,曾经走过多远的路?
她是不是已经走过九十九步,只等着他来走最后一步,而他却把她推远了。
沈澈又亲了下贺羡棠鼻尖,她鼻子皱了皱:“点(怎么)?”
她声音轻,又柔,沈澈心都要化成水了,没起身,鼻梁蹭她脸颊,像只温驯的大型犬。
他觉得这会儿贺羡棠能回答他的问题:“cici,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贺羡棠脑袋一歪就睡过去了。
这样也好,总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喜欢你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早就不喜欢你了”之类的话。
贺羡棠看上去很困了,于是沈澈放心去洗漱,结果刚回来就看见她直挺挺地站在床边。
沈澈也问她:“点?”
贺羡棠终于想起来了:“还没洗澡。”
她有一点洁癖,不洗澡不能睡觉。
可酒后怎么洗澡?况且她醉成这样,很容易低血糖和脑供血不足的。
沈澈哄她:“已经洗过了。”
“没有!”贺羡棠急了,像个急着证明什么的小孩子,“我还没洗过。”
沈澈狠狠亲了她一口,哑声问:“你要我给你洗吗?”
规避风险仿佛是人类的本能,贺羡棠醉成这样了,还是一边推开他一边往浴室里走,小声说:“我自己洗。”
沈澈哪敢放她自己进浴室,半道又把她抱回床上,贺羡棠眼睛瞪的圆溜溜的,怀疑自己走不出这张床。
沈澈说:“不准洗!”
好霸道的人。
贺羡棠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怎么还不让人洗澡?
那她不能在这张床上待。一翻身连人带被滚下床了,沈澈吓的魂飞魄散,托着她后脑勺,还好地上铺着地毯身上裹着被子。
他算是服了她了。
“明天给你换张床总行了吧!”
贺羡棠缩在被子里考虑了一下,终于退步:“洗脸刷牙。”
沈澈松了口气,要抱她去卫浴室。她不许,偏要自己走,短短一条路走的歪歪扭扭,几次要撞墙,沈澈都给她掰正回去了。
总算有惊无险。
卫浴室里灯光明亮,飘着一蓬一蓬沉静潮湿的花木香,半面墙的镜子映出两人身影,一个醉鬼,一个无奈。
贺羡棠对着镜子咧嘴笑了,比耶。
沈澈垂眸抿唇,把一只已经挤好牙膏的牙刷塞进贺羡棠手里。
她酒后倒是乖巧,让含着牙刷就含牙刷,让漱口就漱口,刷完牙洗脸,她发圈没带,一低头,发丝晃到前面,沾上了水。
卫浴室哪个储物格里应当有的,但贺羡棠想不起来了,沈澈就帮她拢着头发,等她洗完,扯了条洗脸巾帮她擦净脸上水珠
贺羡棠皮肤好,不枉美容院里一年撒好多钱,真是一点细纹都没有,剥了壳的嫩鸡蛋似的,刚洗过脸,摸着又软乎乎的。沈澈笑着捏了她一把。
“这么可爱呢。”
贺羡棠捂着脸撅了下嘴,重新回到床上,关了灯要睡觉,她还记仇,同样捏了沈澈一把。
沈澈无声笑了。
不明朗的夜光中,他笑的特不值钱。贺羡棠实在头晕,心想这人傻了吧?挨揍还笑的这么灿烂。
态度不端正。
她翻个身抱着被子一角睡觉,睡着睡着觉得身后那块贴着她的胸贴火热,睡梦中循着热源蹭过去,把脸贴在他怀里。
一夜好眠,无梦。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十点多了。
贺羡棠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脑中一片空白。她喝断片了,依稀记得自己把叶微接回来,一起喝酒,然后就……
然后就怎么样来着?
叶微呢?
她伸手摸了摸身侧,空荡荡的,被窝里没有一丝温度,不像有人睡过的样子,顿时觉得惊悚。
叶微呢?!
两个人都喝成那个鬼样子,她肯定不会让叶微离开。
难不成睡在客卧?
贺羡棠踩着拖鞋噔噔噔往外跑,一身家居服因为昨夜睡觉不老实而歪七扭八地挂着身上,她边整理领口边推开门,和端着杯水的沈澈撞上,后者眼疾手快地躲了一下,才没让水洒在她金贵的地板上。
“做什么冒冒失失的?”
贺羡棠整个人像被定海神针定住了:“你怎么会在这?”
“我不在这谁在这?”沈澈喂她喝水,是一杯温热的蜂蜜水。
贺羡棠下意识张口,咽下去润嗓子,果真舒服。
“叶微呢?”
沈澈问:“头疼不疼?”
说着手心来搭她额头。
贺羡棠按下他小臂:“叶微呢?”
沈澈说:“我让Tina把她带走了。”
“哦。”贺羡棠松了口气,紧接着这口气又提起来,“昨晚你一直在?”
“不然呢?”仗着身高优势,沈澈居高临下地睨她,眼角眉梢含着深深笑意。
贺羡棠一时沉默,仔细感受了一下,腰不疼腿不酸某个地方也不肿,应当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
还好还好,贺羡棠冷静了点。
“喝断片了?”沈澈笑着揉了把她头发,说,“醒了就去吃点东西,免得胃里难受。一会儿我约了人上门来给你换张床,跟你这张一样的行不行?”
贺羡棠又不冷静了。
昨晚到底做了什么,已经到了要换床的地步了吗?!
她的脸瞬间红了,一副被雷劈中的表情。
真是……天雷滚滚,报应不爽。
她贺羡棠发誓,从今天起,她滴酒不沾!
沈澈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抿一抿唇,不让笑意太过明显:“你想什么呢?”
“我……我哪有想什么?”贺羡棠期期艾艾,谨慎地求证,“为什么要换床?”
沈澈忍着笑说:“是你要换啊。”
“我……为什么要换床?”
沈澈说:“你嫌它脏。”
贺羡棠只觉得头疼牙疼胃疼,哪哪儿都疼。她嘶嘶地倒吸凉气:“我,我……”
床上也没什么不明液体啊……
是不是换过床品了?
可她怎么一点也不记得了。
脑子不记得就罢了,身体也不记得。
她气急败坏:“都怪你!”
沈澈闷闷地笑,把人往自己怀里揽:“不逗你了。你昨晚一定要洗完澡才睡觉,喝醉了哪能去洗澡?我就说今天给你换一张床。”
贺羡棠呆呆的:“哦,那是可以换。”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大早又被沈澈骗着玩,贺羡棠瞪他,一把推开人往客厅走,边走边说:“别搞的我们好像很熟一样,我还没原谅你呢。”
“我们不熟谁熟啊?”沈澈坐在餐桌边,往烤多士上抹斑斓奶酱,递给贺羡棠,揶揄地笑,“我们俩的社交距离已经是负数了。”
贺羡棠锤他肩膀,愤愤地咬了口多士。
味道很棒。
姓沈的还有点用处。
她又问:“我昨晚还干什么了吗?”
“可多了。”沈澈问,“你想先听哪件?”
贺羡棠说:“我哪知道都有什么!”
沈澈一本正经地说:“昨晚你弹琴给我听,你说你喜欢我,一定要跟我复婚。”
贺羡棠放下多士,坐直身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沈生。”
根本骗不过她。沈澈说:“好吧,后面是我编的。昨晚你要弹琴,还说要去参加个什么比赛,一边哭一边说你弹的很差。”
这句贺羡棠倒是分不出真假来:“我哭了?”
“嗯,根本哄不住的那种。”
餐桌不算宽,沈澈伸手,曲指在她脸颊上蹭了蹭:“别有压力,你弹的很好。”
贺羡棠一顿,说:“我知道。”
“比赛什么时候?”
“还要再等两个月。”贺羡棠又嚼了几口早餐,忽然问,“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个年纪还去参加比赛,有一点……可笑?”
“为什么这么问?”
贺羡棠说:“因为……这是年轻人才会参加的比赛。”
沈澈问:“你还记得我公司里有个姓吴的下属吗?”
贺羡棠想了下:“记不清。”
她对他工作上的事情不太了解。
“他是战略部的总经理,去年我把他调到了非洲。”沈澈又问,“他今年三十六岁了,但你知道他三十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吗?”
贺羡棠摇头。
沈澈说:“在酒店的餐厅里做服务员。”
贺羡棠有些吃惊,这种背景是怎么进入远南集团工作的?要知道每年招聘季,G大的毕业生都趋之若鹜,他一餐厅服务员,想来学历背景一定不好,不仅能进入远南集团,居然还做到了战略部总经理的位置?
沈澈给他讲,这位“小吴总”三十岁从餐厅辞职创业,拉投资拉到了远南集团旗下的风投公司,后来过了没多久,公司黄了,但沈澈在去分公司视察时注意到了这个小项目,他觉得这人是个可用之才,就把他丢到战略部,从底层小职员做起。
一年后他升职了,成了一个小主管。没多久又升职了。
沈澈原本快要忘了这个人,奈何他升职速度太快引人注目,而那时沈澈还在和邢璋打擂台,急需在集团内培养自己的亲信,便有意栽培他。
就这样过了五六年,他青云直上,从餐厅服务员做到了战略部总经理,去年下半年又被他外派去非洲镀金。
“他是个很不错的员工,有野心,果决,懂合作,当断则断,能够承受损失,从不拖泥带水。”沈澈说,“迄今为止,他都是远南集团内升职速度最快的人。”
贺羡棠点点头:“挺厉害的。”
沈澈看着贺羡棠:“cecilia,有的人,你只需要给他一个机会,他自能大放异彩。他是,你也是。你参赛是在规定的年龄范围之内,合情合理合法。我相信全世界都会通过这场比赛认识你,你是很棒的钢琴家,不要妄自菲薄。”
贺羡棠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之中,忽然笑了。
53
第53章
◎我只有一个cecilia。◎
贺羡棠还挺高兴的,她咬着唇,嘴角还是不由自主地扬起来。
等吃完早餐,工人上门换床。贺羡棠都觉得有些夸张了。
“其实……洗一洗就好了。”
沈澈搂过她的腰,顺势在她耳垂上亲了一口,低声说:“给你换了硬一点点的,之前的太软了,对腰不好。”
确实有些软,但再硬一点她就嫌硬了。之前太平山别墅里那张软硬度刚刚好,只不过那是定制的。
这些牌子噱头大,什么一年只生产百余张床垫,普通的款式尚且要排队,定制必然要等,少则几个月多则一年,等真拿到床垫,早就睡习惯了。
她佯怒:“自作主张。”
沈澈说:“和之前家里那张是一样的。”
床垫床品这样东西,定制不会只定一套,以免无法及时更换。
贺羡棠微微点了下头,还算满意。
沈澈依旧附在她耳畔,低低地笑:“换了新的床,做起来会不会更舒服?”
工人进进出出,声儿不高不低地交流着。有外人在,他居然旁若无人淡定自若,贺羡棠没有这样的心理素质,她的脸一下子烧起来了。
偏偏沈澈的手心还搭在她小腹上,明知故问道:“结束了吧?”
贺羡棠记起她原本还在生气的,怎么被这男人三两句话哄的就消了?
她拍开沈澈的手,侧目瞪他,强调:“我还在生气呢!”
沈澈又咳嗽起来。
“别装了。”贺羡棠说,“你快好了!”
多少天了病还不好?
沈澈又环住她,把她抱到岛台上,仰头看她,眸光灿如晚星:“原谅我吧,cecilia。”
贺羡棠说:“不要。”她灵光一闪,想到自己那倒霉的好朋友,“Tina把叶微带去哪了?”
“酒店吧。”沈澈掏出手机,“我问问。”
提到这事儿贺羡棠就生气。她晃着腿踢了沈澈一脚:“我以前还以为周聿安顶多就是女朋友换的频繁了些,但是有最起码的道德底线。”
贺羡棠“哼”了声,为叶微打抱不平:“这个渣男!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样?没几个好东西,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动物。”
沈澈急忙撇清关系:“天地良心,我和他不熟。”
他想起上次水边那两个外国女人,虽然早知道周聿安好这一口,可这到底是别人的事,沈澈懒得管懒得说。
现在就不一样了,贺羡棠要搞连坐。
沈澈补充道:“我强烈谴责他这种行为,毫无自制力,不忠诚,禽兽不如,真是太丢我们男人的脸了!”
贺羡棠双手捧着他的脸,微微撅了下嘴:“说的好像你好到哪里去一样。”
沈澈笑了,捏着贺羡棠的手在她水葱般的指尖上亲了一口。
“这点还是能保证的,我沈澈三十多了,婚前婚后,既没有前女友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青梅竹马,只有一个cecilia。”
贺羡棠依旧晃着腿,被他一番话讲的耳朵尖泛红。她有点心猿意马,想着——原来他们不算青梅竹马吗?
床安好了,Tina也把酒店地址和房间发来,贺羡棠跳下岛台,食指轻轻点了下沈澈肩膀:“留用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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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羡棠最近几乎每天都查邮箱。
大约半月后,她收到了帕那索斯国际钢琴比赛赛事组的一封邮件,要求每位参赛选手提供一段不伴有管弦乐的演奏视频用于初选,曲目可以在巴赫《赋格的艺术》,海顿、莫扎特、贝多芬、舒伯特的奏鸣曲或者肖邦的练习曲中任意选择。
初选并不是很重要,一来只需要提供演奏视频意味着这段视频可以反复录制,二来贺羡棠弹了这么多年的钢琴,也算有点小名气,还不至于连一场国际比赛的初选都过不了。
思来想去,贺羡棠选择了肖邦练习曲Op.25No.9,也成蝴蝶。这首曲子短,旋律简易,气氛活泼,音色亮的像夏季午后暴烈的阳光,十分灵动,旋律间仿若有丛蝴蝶翩翩飞舞。
这首曲子从小练到大,已经相当熟练了。贺羡棠按规定提交了初选视频,接下来除了练琴就是等待。
为了空出档期参加比赛,她将原计划的几场音乐会延后。
四月份,香港的天气已经很暖和了,幸而不算闷热。贺羡棠的露台开始动工,香港规定的可施工时间是工作日的早上七点到晚上七点,正常其实是九点开工。
露台一施工,白天总会有噪音。贺羡棠就没法练琴了,她干脆带着钢琴跑到石澳去住——那栋房子是她七岁生日时林樾和贺齐送的。
大浪湾道旁二十三栋别墅,每一栋背后的业主都是顶级富豪。贺羡棠这一栋坐拥十六万平方尺的私人园林,修了花园、泳池和高尔夫球场,她一个人住太空旷无聊,所以这边一直闲置着。
不过也一直有管家佣人在打理。
暂时搬家的事忘记通知沈澈,沈董事长忙的昏天黑地,倒是也有几天没去找她,只在whatsapp上活跃,连上班路上的风景照都要拍了发给她,跟她说鱼木花开了。
贺羡棠看过就忘。
Mia回国了,约他们几个朋友一起到家里吃晚餐。
贺羡棠住的最远,到的最晚,叶微和赵珩已经到了。
她打过招呼,把带来的礼物放下,在公寓里转了一圈,没找到贺少川的身影,神戳戳地问Mia:“贺少川被你丢在瑞士啦?”
Mia正开冰箱取她做的冻柠茶,闻言道:“我把他从阿尔卑斯山上推下去了。”
听这语气,两个人不知道有没有和好,但关系不坏。
贺羡棠装作很头疼的样子:“那怎么办啊?我们家公司后继无人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啦。”Mia倒了四杯出来,玻璃杯在岛台上排排坐,“我在瑞士和他打了场分手炮,分道扬镳,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贺羡棠盯着她判断这句话有几分可信。毕竟分手炮什么的听起来真的是Mia的作风。
她话没讲完,赵珩伸出手夺走杯子:“你听她的,满嘴跑火车。”
说着他猛灌一大口,又回沙发躺下了。
同样半死不活躺着的还有叶微。
她和周聿安分手了,断的干干净净,只是没想到周聿安一点都不玩藕断丝连那一套,分手第三天就无缝衔接了下一任,独留叶微一个人还没在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
叶微踢了赵珩一脚:“我躺着也就罢了,你躺什么?”
赵珩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家里自闭,问:“你躺什么?”
又谈伤心事。叶微长叹一声:“周聿安劈腿了。”
赵珩说:“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叶微不说话了,又踢了他一脚,生把他踹起来了。赵珩也不恼,拍了拍裤腿上的脚印,打开手机划拉了两下,跟叶微说:“不就是男人么?我再给你介绍个好的。”
叶微说:“要身价百亿那种。”
赵珩说:“我认识的没有低于这个身价的。”
叶微又说:“要长得帅又年轻的,不要老头子。”
赵珩说:“废话,我又不会坑你。”
“算了吧。”叶微双目无神,“你们男人有几个好东西。”
她算是看透了,男人靠不住,有钱男人更靠不住!
“这话说的。”赵珩说,“我就是个好东西啊!”
叶微斜觑了他一眼,那目光好像在说——“所以呢?有用吗?还不是连个女朋友都追不到。”
赵珩“啧”了声,又躺下了。
叶微打了鸡血似地攥紧拳头:“今年维密秀我要戴上大大大翅膀!”
赵珩一声不吭,连个这样的盼头都没有。
Mia朝贺羡棠一耸肩:“你看到了,赵珩这些天一直这副鬼样子。”
贺羡棠鸦翅般乌黑的睫毛眨了下,有点说不出什么滋味。
有些无力。
她不想伤害赵珩,可现在这些剪不清理还乱的关系,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Mia走过去一手拎起一个:“吃饭了躺什么尸,要躺都回家躺去!”
叶微站起来也跟没骨头似的,软绵绵地趴在Mia身上,赵珩一扭头,看见贺羡棠独自站在岛台前,两人目光一对视,贺羡棠朝他笑了笑,他又精神了,凑过来戳她胳膊:“cici,cici!”
贺羡棠嘿嘿地笑:“痒。”
“我养了只猫。”赵珩捡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跟她聊。
贺羡棠问:“什么猫?”
“小橘猫。”
赵珩给她看照片,真的还很小,毛都炸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特别可爱。
贺羡棠真心实意地夸:“好可爱啊。”
赵珩勾了下唇,得意洋洋地说:“还是我会挑吧?”
其实是他捡的。在路上遇见了,小奶猫浑身脏兮兮的,只有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那么亮,他一下子就想到了贺羡棠,于是抱回家了。
贺羡棠小口抿着冻柠茶,跟他讨论这么小的小奶猫该怎么养,搁在一边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来看了一眼,是沈澈打来的电话。
贺羡棠下意识看向赵珩,他眼底的光彩瞬间黯淡了,意兴阑珊地看向窗外夜景。
犹豫片刻,贺羡棠按了挂断。
还是先不要在他面前接沈澈的电话了。
另一边沈澈一脸凝重地盯着手机屏幕研究了半晌。
他不过几天没过来,物业管家告诉他贺羡棠搬走了。
这几日他确实忙了些,可消息也发,电话也打,贺羡棠心情好了,晚上还能听句“晚安”。
怎么忽然又一言不发地搬走了?
思来想去,沈澈认定,肯定是贺羡棠觉得他这几天忽视冷落了她。
撒娇!
这是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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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为了表现自己的宽容、大度、不计前嫌,窝窝囊囊地给那条动态点了个赞。◎
从Mia家离开时,已经九点多了。
贺羡棠自己开了车,赵珩和她不顺路,一时竟找不到理由送她。
四月是多雨的季节,来时天色还晴朗,这会儿下起雨来,绵密的雨丝被风吹斜,香港岛一片雾蒙蒙,古树参天,张牙舞爪地伸向夜空,栀子花和杜鹃在翠绿雨意中肆意生长。
赵珩撑着把长柄黑伞,在贺羡棠车前驻足:“路上小心些。”
贺羡棠朝他点头,扣上安全带,笑的神采奕奕:“拜拜!得闲饮茶啦。”
她的车挂了自定义车牌,一个笑脸。赵珩盯着看了一会儿,直到车子转了个弯,那个笑脸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Mia过来拍了下他肩膀:“别灰心啊,我还是看好你的。”
赵珩:“嗯?”
“姓沈的心太黑,cici哪里玩的过他啊。”Mia一本正经地说,“还是你好,傻一点,让人放心。”
听着不像什么好话。赵珩无奈地揉了下额角。
“别装深沉!”Mia说,“你替我把叶微送回去!”
雨下的不大,淅淅沥沥,夜里倒也舒服。石澳这边贺羡棠不常来,嫌弃路修的这样长,从最初一道铁艺大门拐进去,一路往上开,越过两个岗亭,才看见绿植环绕中红顶白墙的三层小别墅。
贺羡棠把车交给管家去停,一路上了三楼主卧,才想起来她还没给沈澈回电话。
响了几声,电话就接通了。沈澈没找到人,自然回公司加班,从远南集团顶层的办公室望出去,夜色朦胧。
“cici?”沈澈笑了声,主动报备,“我在公司加班。”
“我才不关心。”贺羡棠躺进单人沙发里,问,“打电话做什么?”
“晚上去找你,物业说你搬家了?”沈澈解释道,“我最近是有些忙,没去找你,我的错。”
贺羡棠听的云里雾里的:“什么啊?”
她也很忙,一天练八个小时的琴,最近就算沈澈来找她,她也没时间啊。
沈澈说:“你搬家,挂我电话,不是在因为这个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贺羡棠很疑惑,“我搬出来是因为露台在施工,太吵了。”
“……”
沈澈顿了一下,淡定自若地问:“搬去哪了?”
“石澳。”
沈澈拎起西装外套:“我去找你。”
“我去找你吧。”贺羡棠说,“你先忙。”
也不知这个时间为何要见面,但是贺羡棠听见他这样解释,听见他声音里掩不住的笑意,就觉得见一面也可以。
整个三层都是主卧,设计了三间衣帽间,贺羡棠转来转去,视线在一排排衣柜中扫过去,居然找不到一身合心意的衣服。
最后一间放的就是高定了。
太庄重了。
贺羡棠站在那扇木百叶双开门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原路返回,换了身最简单的T恤牛仔裤。
到公司,雨已经停了。沈澈的助理等在楼下,带她乘直达董事长办公室的电梯。
远南没有加班文化,集团里加班最多的人,可能就是沈董事长这个工作狂了。
贺羡棠原以为他从执行董事升职成大老板,上面不再有他父亲压着,能省点心,怎么还是这副鬼样子,加不完的班,开不完的会,又因为有商会、工商联的职务,还有数不清的峰会、论坛和各种搭花架子的*活动要参加。
她抬手敲门,没等来一声“进”,等到他亲自开门。
贺羡棠笑了:“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跟我助理说不要让别人进来。”
贺羡棠往里面扫了眼,她还没来过这间办公室,风格和他之前那间倒是很像,黑白灰三色,说好听点是沉稳,用Mia的话说是“性.冷淡”。
不过某人现在在这方面一点都不冷淡。
门关上,“咚”的一声,贺羡棠整个人被他压在门上。他动作间有些急不可耐,贺羡棠笑他:“这是你办公室。”
沈澈“嗯”了声:“办公室怎么了?”
贺羡棠挽着他脖子,说:“办公室不能乱来。”
这话是沈澈以前说过的。执行董事的那间办公室,贺羡棠倒是常常光顾,他工作忙,加班时,贺羡棠若无事,就会来送宵夜,免不了想跟他亲近。
两人同坐沙发上,贺羡棠一点一点地挪着屁股,冷不丁挽上他胳膊,等她再想亲他一口的时候,就会被冷冰冰地拒绝:“这是办公室,你不要乱来。”
沈澈不承认,垂首想堵住她的嘴,贺羡棠伸出一根食指挡在他唇前,“嘘”的动作,把这话又原封不动地还给他:“这是办公室,你不要乱来。”
沈澈“啧”了声,简直想回去扇曾经的自己一巴掌。
他那时候还觉得办公室和书房就是办公的地方,沈佑上学的时候不愿意回家,想来躺着玩手机都会被他丢出去。
现在才发现什么规矩什么礼仪根本不值一提。
沈澈脑袋埋在贺羡棠颈窝里,叹一口气:“都怪我。”
都怪他话说的太早,不知道因果报应来的这么快。
贺羡棠笑话他:“沈董不会这点自制力都没有吧?”
沈澈立刻说:“怎么会!”
“还是说你见我就只想着那回事?”
“绝对没有。”
贺羡棠笑吟吟地看着他。
沈澈悻悻然地松开手,说:“我还有份文件要看,你自己玩一会儿,无聊的话可以去研究茶水间。”
他办公室旁的茶水间里有埃塞俄比亚最好的咖啡豆和各类茶水,贺羡棠应该感兴趣。
贺羡棠才问他:“最近很忙吗,怎么这个点还在加班?”
沈澈一顿。
前几天忙,几个论坛峰会扎堆,他今早刚从澳门赶回来。今天确实没什么事,不然他也不会去找贺羡棠。
只不过他离婚后就很少回山顶住了,要么在酒店要么睡办公室。一个人大部分时候无聊又没事做,还不如工作。
“过几天要出差,有些工作提前安排好。”
“哦。”贺羡棠欢欢喜喜地坐在他大腿上,“那我陪你。”
沈澈倒吸一口凉气,掐她腰上的软肉:“有这么陪的吗?”
她故意的吧?
故意来考验他的耐力。
贺羡棠一脸无辜:“怎么?”
沈澈深吸一口气:“没怎么?”
贺羡棠轻敲笔电控制面板:“那你快看。”
那份文件看的沈澈额头直冒汗,他心猿意马,速速看完,潦草批复,关了电脑正准备埋在贺羡棠颈窝里像猫吸猫薄荷一样猛吸一口时,发现她已经睡了。
呼吸绵长匀称,胸口略有起伏。沈澈稍微一动,她的脸就在他胸膛上蹭一下,细细的眉蹙起,小声嘀咕:“别乱动。”
还没睡熟。沈澈便不动了,这样抱着她坐了一会儿,浑身僵硬酸痛不已。
贺羡棠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睡不着。”
“那就不睡。”沈澈亲她耳垂,“做点别的。”
温热的鼻息扑过来,酥酥麻麻的。贺羡棠十分有底线有原则,推开他,拒绝地干脆利落:“不行。”
沈澈说:“回酒店。”
贺羡棠说:“你就是只想着那种事。”
一双眼睛里藏着狡黠笑意。沈澈算看出来了,她今夜铁了心不想让他好过。
谁叫他活该,当年乱说话。
沈澈挣扎:“过几天我就要去匈牙利了。”
贺羡棠说:“正好,没人来打扰我练琴了。”
“前后要去半个多月。”
贺羡棠想了下:“那时我应该收到初选结果了。哎,你会去布达佩斯吗?”
沈澈说:“去。”
贺羡棠说:“那边有好多手工店,遇到漂亮的毛线你能不能带回来给我?我想送给绣姐,她现在好喜欢钩织。”
“好。”看这副样子,一点也不会想他。沈澈败下阵来,“抱你去休息室睡?”
他的休息室除了装修风格和办公室一样冷淡之外,各项配置都不输奢牌酒店。贺羡棠洗漱完毕,埋在柔软的雁鸭绒被之中,听浴室哗哗不停的水流。
过了好久沈澈才出来,披着件灰色浴袍,身上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凉丝丝的。
他冲的冷水澡。
贺羡棠摸了下他手背:“冲冷水澡对身体不好。”
“那怪谁?”沈澈亲她鼻尖,关掉床头灯,说,“晚安,cecilia。”
贺羡棠没说话。
一片漆黑寂静里,他忽然想起来:“你今晚为什么挂我电话?”
贺羡棠滚进他怀里,有个热乎乎的人性抱枕抱着睡觉果然更舒服。
“你还是不要知道了。”
在飞往匈牙利的航班上,沈澈久违地点开ins,原本只是想看一下贺羡棠最近有没有发什么,结果Mia的动态先蹦出来了。
“cheers!【干杯】【干杯】【干杯】”
配图是几个人在她家的合照。
沈澈一眼就扫到了贺羡棠和她身边的赵珩,再一看时间,果然是她挂他电话的那天晚上!
他深吸一口气,险些让飞机掉头。思来想去,为了表现自己的宽容、大度、不计前嫌,又窝窝囊囊地给那条动态点了个赞。
退出,回whatsapp,找贺羡棠嘘寒问暖。
“醒了吗?记得吃早餐,不要喝冰饮。”
湾流飞到俄罗斯上空,他收到贺羡棠的回复。
“我在医院。”
“绣姐快不行了。”
短短两行字,沈澈愣了几秒钟,几乎能想象到屏幕背后的贺羡棠如何崩溃。
绣姐之于她开讲,和家人无异。这种突如其来毫无征兆的生离死别,贺羡棠根本无法承受。
有一瞬间沈澈庆幸这次乘的是私人飞机。
他对机组人员说:“回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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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我也心疼你。”◎
沈澈从俄罗斯回香港,花了十几个小时。
抵赤鱲角机场,是晚上十点钟。香港又飘了雨,沙沙的雨声催人倦意。
贺羡棠不知道该去哪,她已经在医院里坐了一天,闻讯前来探望的家人都被她打发回去了,耳边只有医用推车万向轮滚过地面的声音。
戴着燕尾帽的护士步履匆匆,重症监护室里彻夜灯火通明,仪器二十四小时不停歇。
绣姐突发心肌梗塞。她孤身在家,幸好被每日送海鲜上门的工人发现,拨急救电话,那时心跳已经停了。入院后请心外科主任会诊,手术五小时,转入ICU。至今生命体征都不平稳。
主刀的医生跟她说:“人事已尽,只能听天由命。”
“什么叫人事已尽?”贺羡棠不能接受,仓促间她拉着医生的手,“她还那么年轻,有什么病不能治?能不能转去美国?或者需要什么最新的仪器最权威的医生,我都可以弄来,你救救她,我求你,你救救她……”
“贺小姐。冷静些。”心外科的医生见过太多生离死别,有一种麻木的理智,“送来医院时太晚了,况且病人现在的情况不适合转院。”
贺羡棠松了手,缓缓坐回走廊的长椅上。重症监护室外的灯晃的她眼睛疼,她把脸埋在手心,不一会儿能听见哽咽的哭声。
绣姐明明还那么年轻,发病前也没有任何征兆。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是她?
贺羡棠觉得脸上有层湿了的罩子蒙着,耳朵里也像灌满海水般,听什么声音都仿佛隔的很远。
她浑身冷的发抖,血液仿佛凝固了。
沈澈到医院时,贺羡棠整个人都僵住了,像一只放了很久很久的木偶,僵硬、灰白、残缺。
沈澈轻轻把手搭在她手背上,怕惊了她,很轻地说:“回去休息好不好?”
贺羡棠抬起脸,恍惚了好一会儿:“我是不是在做噩梦?”
明明上周她去看绣姐,她还生龙活虎,精神比她一个而立之年的青壮年还要好,同她讲她的裙子快织好了,只差收一道花边。
她还要蒸鱼给她吃,可惜那天贺羡棠赶着回家练琴,没有多待。
是不是她多待一会儿就好了,多待一会儿,就能发现绣姐身上出现的细微的异样,譬如胸闷,譬如肩颈痛。她会带绣姐到医院检查,她就不会突然病重,竟到了要生离死别那一步。
沈澈不知道说什么,轻轻抚掉她脸颊上一滴泪。
他没有体验过这种感情。
作为沈家的长子和继承人,沈诚明不乐意看到他太亲近或者依赖谁,其他的小孩从出生就有一个保姆或者管家,充当照管者的角色。但他没有。
沈澈身边的人总是换来换去,待不长久。沈诚明不相信时间长了保姆就会把雇主当作自己的孩子那一套,他觉得金钱、权利或者其他弱点才能更好地控制一个人。
但沈澈也能理解。
大家族里父母忙来忙去,父亲权威,母亲慈爱,兄弟姐妹也多,难免几个小孩各分一分注意力,只有保姆,那个一生未婚未育照顾了她三十几年的保姆一直陪在贺羡棠身边。
她的保姆才是真的只有她一个孩子。
沈澈问:“吃东西了吗?”
贺羡棠很缓慢地摇了下头。
“喝点鸡汤好不好?让他们送过来。”
贺羡棠又摇了下头。她想说让沈澈安静地陪她坐一会儿,可是刚想开口,发现上下唇黏在一块儿了——太久不说话,嘴唇又干又涩。
用力张开,“啵”的一声,贺羡棠没有力气再说话了。
沈澈在她身旁坐下,把外套披在她身上,紧紧搂着她没再说话。
漫长的如同潮水般的安静裹挟着人。
沈澈肩膀上又湿了,他一摸贺羡棠的脸,已经在泪水中泡软了。
“别哭了。”他说,“会没事的。”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突如其来的变故前,除了接受,人没有什么招架之力。
无论这个人,是否富甲天下,是否一无所有。
可身为局外人,他没办法也没立场劝贺羡棠接受,只有“会没事的”这样一句飘渺的安慰。
贺羡棠终于攒了点力气:“我是不是应该让绣姐和我一起住。”
毫无起伏的语调,是肯定句。
“她跟我提过好几次,要搬来照顾我。我应该同意的,如果她和我一起,就不会生病都没人发现了。明明不是什么不治之症。”
“都怪我。”贺羡棠说,“或者我应该给她找一个保姆照顾她。我为什么没想到呢?”
“不怪你。”沈澈声音轻的像叹息,“她还年轻,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不要自责,这和你无关。”
“是啊,她还那么年轻。为什么会这样?”
她也不是想要个答案,何况这问题能有什么答案?命不好,运气不好,可为什么是她命不好运气不好?
沈澈抱着贺羡棠,觉得她一夜之间瘦了特别多,肩膀像薄薄的一片纸,他不敢用力,怕捏碎她。
不多时Tina送了盅鸡汤过来,沈澈哄她吃一点,贺羡棠没胃口。
“我不饿。”
“都这样了还说不饿。”沈澈捏她鼻子,“等绣姐好了,你倒累垮了。”
贺羡棠抬眸看着他,眼睫一眨,水光敛去了。
他的话讲的那么自然,自然到让人坚信绣姐真的没事,用不了几天就能容光焕发地从ICU里出来。
“真的吗?”
沈澈只能说:“真的。”
他把汤匙送到贺羡棠唇边,看她抿了一小口,又说:“喝完汤我们回去休息好不好?有什么事医生会通知我们的,你这样在医院里熬着,熬坏身体了绣姐要心疼的。”
贺羡棠说:“她最心疼我。”
“嗯,她心疼你。爹地和妈咪也心疼你,贺少川、贺舒、Mia、赵珩、叶微……大家都心疼你。”沈澈摸了下她的脸,“我也心疼你。”
贺羡棠没说话,一口一口地喝着汤。
她知道沈澈的言外之意,除了绣姐,她还有很多很多爱,她不能因为丢掉了其中一份就自暴自弃。
然而对她来说,每一份爱都是不一样的。就像她当年会因为与他无法两情相悦而黯然神伤一样,她现在更无法接受绣姐会离她远去。
那碗鸡汤贺羡棠喝了一小半就不想喝了。沈澈也不再勉强,怕她太久没吃东西,骤然吃多了要吐。
贺羡棠还是固执地守在重症监护室外。她精神好一些了,会和沈澈讲一些绣姐的事情。
“她原本的名字不叫常锦绣。”
贺羡棠停下了,她现在讲一句话要歇一会儿。沈澈就问:“叫什么?”
“叫……”贺羡棠抿了下唇,“常债婆。妈咪也不知道,是她后来偷偷告诉我的。”
五六十年前的小村庄里那么陈旧,女儿是讨债的,儿子是养老的。她上面几个哥哥,家里又穷,本就养不起了,又生个女儿出来。女儿也就罢了,小时候还总生病,又瘦又弱,干不了什么活,她母亲说她是来讨债的。
“她到香港是偷渡来的。因为她家里收了人家的钱,给她哥哥盖房子,把她许给了个有病的男人。结果还没结婚,人就没了,那男人爸妈上门把钱讨回去了,她父母说她克夫,她在老家活不下去了,就想跑出来。”
贺羡棠一字一句说的很慢:“到香港以后,她给自己改了名字,锦绣前程的锦绣。她那时候打黑工,吃了不少苦,后来就干家政,妈咪给我选保姆的时候,她不应该来,但是当时有个人生病了,她临时顶替那个人。是命运把她送到我身边来当我另一个妈妈的。”
“她告诉妈咪她不结婚,一辈子也不结婚,就专心照顾我,妈咪才把她留下的。”贺羡棠又想哭,“你不知道我小时候多讨厌,生起病来要人彻夜抱着,一放下就哭。”
“她把我从那么小照顾到这么大。”
“我十八岁去美国读书,觉得自己成年了,不让她跟着,她偷偷哭了好久,觉得我不需要她了。”
“她说我的名字好听,羡棠羡棠,什么都不用羡慕的人才会羡慕海棠花。我听了很难过,她前半辈子过的那么苦。”
“我总说要给她养老,让她安度晚年,我是她唯一的小孩,她只有我能依靠了。可是……可是……”
沈澈静静地听,偶尔拍一下贺羡棠的背。
现在除了陪伴他什么也做不了。幸好他还能陪着她。
有个护士忽然匆匆地拐进ICU,又匆匆地跑出来。
贺羡棠看着她的背影,眼前被灯光晃出重影,泪水蓄漫眼眶,挣扎着没掉出来,因此看着那群仓促而来的医生,一时都数不清是几个人。
“病人心跳骤停了。”
“上ECMO急救!”
贺羡棠眼前一阵阵发晕,有几秒钟只有刺眼的光和一片过曝的白,等反应过来时,她越过沈澈,看病床上再次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个人,面庞灰白浮肿,毫无生气。
脚步声嘈杂,万向轮像从她心脏上压过去。贺羡棠仿佛听见死神在耳边敲钟。
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前,沈澈接住了她。
“贺羡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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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你也滚!”◎
香港的天晴了。
春光那样好,潮湿阴冷的冬季彻底过去,近乎透明的金色阳光慷慨地洒在这片土地上,榕树樟树棕榈树都茂盛,鱼木花也开了,春风中轻轻摇曳,空气里飘着一蓬一蓬的花香,各色的人穿梭在钢铁森林中,奔向属于他们的光明未来。
而有的人,在一片春光里,迎来了生命的终点。
鱼木花簌簌落下,光影在医院斑驳的外墙上游走,叮叮车的铃声划开一片寂静。沈澈揉了下贺羡棠的头发:“去陪陪绣姐吧。”
三次抢救,最终无效。昨夜那样漫长,漫长到贺羡棠觉得她永远也走不出那个夜晚了。
绣姐依旧没有意识,贺羡棠把脸贴在她手背上,惊心的凉,她摸不到脉搏,触手只有一片明显衰老的皱纹。
她是什么时候变老的呢?
在贺羡棠的记忆里,从小到大,她好像都没什么变化,只是忽然有一天,她冒出了第一根白发,第一条皱纹,于是衰老迅速降临了。
绣姐的手指动了一下,像是要帮她擦去眼泪,贺羡棠猛地抬头,像有什么心灵感应一样去看心电监护仪,血压越来越低,曲线波动,发出滴滴滴的声音,上面的数字跳来跳去。
贺羡棠想去叫医生,刚站起来,那道声音拉长了,如同耳鸣一样。有什么东西铺天盖地网下来,这次是真的耳鸣了,电流声刺啦刺啦的,贺羡棠被钉在原地,看医生蜂拥而来。
心上像浮着层油,什么都感受不到了。连沈澈来拉她的手,也是向前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的。
白布被缓缓拉上,贺羡棠喊:“不要!”
声音凄厉的像乌鸦在叫。
绣姐还没来得及跟她说一句话。
贺羡棠挣开沈澈的手扑上去,那具身体那么冰冷那么僵硬,触感像在梦里。
是噩梦吧?否则一切怎么这样快,毫无征兆地就天人永别了。
贺羡棠根本想不出没有绣姐的生活是怎样的。
三十余年的人生里,贺羡棠有过无数次离别,十几岁就离港远渡重洋,每一次登机前和家人朋友告别,都是轻飘飘的。她奔赴着属于她的未来,追求着属于她的理想,把离别看的那样轻,因为不久后能重逢。
这次不行了吗?
她心里不觉得痛,木木的,只觉得一切都是假的,哪有那么轻易就永别的?永远这个词不该出现在这里。
贺羡棠待的那样久,久到护士想上前扶起她。沈澈抬了下手,示意她后退。
他没见过贺羡棠这样,双目空洞无神地睁着,整个人安安静静的,只有眼泪无意识地往外流。
沈澈想起绣姐说在她家乡里,小孩子受了惊吓,一部分魂魄会飞走,要找能通鬼神的人叫回来,再把符纸烧成灰泡进水里喝下去。
贺羡棠一部分的魂魄好像也随她走了。
沈澈忽然有点后悔,当时没问她是什么样的人,又是什么样的符。
生死居然是这样的易事,他也有些感概,更多的是担心贺羡棠的状态,伸出手搂她肩膀上,签几百亿合同都云淡风轻的手因为紧绷而微微颤抖。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沈澈只是抱着贺羡棠,和她并肩看绣姐被推走了,医院里冷气很低,白布被吹起一角,她腕上仍戴着贺羡棠送她的翠绿手镯。
说是抱,和托也差不多,贺羡棠已经有点站不住了,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那一天在沉默、无尽的眼泪和明媚阳光中过去。
明明是春天了,贺羡棠倒一直觉得冷。她总缩在家里,窗帘紧闭,灯也不开,在一片漆黑里披着条羊毛毯子。
沈澈几乎寸步不离,几个朋友打电话也是他接的,接到赵珩那一通,想来针锋相对的两个人同时安静。
赵珩问贺羡棠状态怎么样,沈澈如实说“不好”,那边沉默几息,挂了电话。居然前所未有地和谐。
贺羡棠总是睡不好,不让开灯也不让拉窗帘,永远黑漆漆的房子分辨不出时间,两人过一种昼夜颠倒的生活。沈澈睡的比她更少,因为他只能在贺羡棠睡一会儿的时候去处理工作。
绣姐的后事是沈澈办的。
只有在询问贺羡棠的意见时,她才会有反应。
找人算好了日子,陵园傍山面海,土葬,老人家讲究这个,用了金丝楠木的棺材。一切都安排的很妥帖,贺羡棠没有其他意见,只是她变得迷信起来,在绣姐手腕内侧留下一个小小的印记,期待来世重逢相认。
葬礼前她总算打起一点精神。
养老送终。这两个词总是联系在一起的,养老贺羡棠没能做到,她坚持要送终。
绣姐无儿无女也没有配偶,葬礼前老家的那伙亲戚忽然冒出来了,贺羡棠无意纠缠陈年往事,只想办好葬礼,把他们安置在酒店。
“我不能给她扶灵。”
她是亲人,不应在此列。
沈澈说:“我替你扶。”
另外七人是谁贺羡棠也不在乎了。沈家的话事人亲自给妻子的保姆扶灵,一定能引来一群记者,她嘱咐沈澈做好安保措施。
风清日朗的一天。贺羡棠眼睛肿的不能见人,戴了墨镜。她从不知葬礼这样累人,是一种让人在灵前,已经迈不开步子返回人间的疲劳。
贺羡棠在灵前,放了一束洋紫荆。绣姐对家乡没有什么依恋,她说紫荆花盛开的地方,给了她第二次生命。
下葬的时间是大师拿了八字算好的,说这个时间能保佑绣姐来世平安顺遂直上青云,精准到分钟,便一刻也耽误不得,贺羡棠眼神一错也不错,恍惚间想起她婚礼前一晚,绣姐连夜给她熨裙褂的样子。
这居然是最后的告别了。
直到葬礼结束她也无法相信。
怎么会呢?九龙塘的小别墅里明明应该还有一个人等着她回去,给她煲汤蒸鱼,给她织毛线裙子。
葬礼结束,人都散了,贺羡棠又坐了很久,久到她的腿都有点麻了,起身时踉跄了一下,沈澈扶住她,说:“回家了。”
贺羡棠说:“去九龙塘吧。”
那里真的没人等她了吗?
她不相信。
沈澈担心她睹物思人:“改天吧,你今天很累了。”
贺羡棠摇头。
车拐进金巴伦道,远远的,贺羡棠看见那栋别墅亮着灯。她眼睛亮了又亮,让司机开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就知道那是噩梦。
等会儿她推门进去,绣姐肯定在客厅织毛线,她的小裙子已经织好了,绣姐让她去试穿一下,然后留她吃晚餐。
贺羡棠步子都有些雀跃,没等车子挺稳就跳下车,轻盈地推开那扇门,客厅里站着好些陌生的面孔。
贺羡棠的目光一寸寸看过去。说陌生也不算,因为白天葬礼上他们刚刚见过,这些都是绣姐老家的亲戚,有几个和她长的很像的,看年龄应该是她哥哥。
一个一身黑的男人搓了搓手,讪笑着叫她:“贺小姐。”
他一笑,露出一排被烟熏黄的牙齿。黑色西装穿在他身上不伦不类,他也有些不适应,不停地伸伸胳膊挠下脖子。
“你们怎么在这儿?”
“这不是……”他说,“这不是我妹妹去世了么,我们……”
贺羡棠说:“滚。”
她往楼上卧室走,想去找她的毛线裙子。
“滚滚滚,”男人陪着笑,招呼其他人,“贺小姐真伤心呢,咱们等贺小姐逛完了再回来。”
贺羡棠回头看他:“你还回来干什么?”
“这话说的,这房子现在是我们的啊!”
贺羡棠疑惑:“你的?”
男人强调:“不是我的,是我们大家伙的。”
说着指了下他身边几个人,那些人纷纷附和。
一群……苍蝇。
吵死了。
贺羡棠平复心底那点烦躁,蹙了下眉,平静地说:“房子是我买的。”
男人察觉出一点不对劲,怀疑贺羡棠把这房子收回去。他脸色变了几变,这还得了?
他早就查过了,这屋契上就是他妹妹常锦绣的名字!别管是按照香港还是内地的法律,这房子都是他们几个兄弟姐妹的!
男人冷了脸:“别管谁买的,它是我妹妹的。现在我妹妹人没了,这遗产它就是我们的啊。”
他清了清嗓子:“贺小姐您这么有钱,不至于连保姆的遗产都要抢走吧?那我妹妹这不是白在你们家干了这么多年?”
贺羡棠总算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
“她年轻的时候你们嫌她不吉利,把她逼得险些活不下去,孤身偷渡香港讨生活,她在香港落了脚打黑工,也不见你们有人接济她,她老了,外甥侄子没一个在她膝下孝顺!几十年没有音讯,现在人一死,你们居然有脸跑来要她的遗产?”
“那时候大家都吃不上饭,谁有钱接济她?后来大家日子慢慢好起来了,我们怎么没管她!”男人一抬手,“我儿子来香港看过她好几次呢!”
贺羡棠大吼:“那她发病的时候你们在哪?!”
男人冷笑了声:“这我倒是想问问贺小姐了。我妹妹连基础病都没有,好好的人说死就死了,谁知道是不是在你们家听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被你们害死的!我们还想要讨个说法呢!”
信口雌黄。贺羡棠气的浑身发抖,指着大门说:“她的遗产你们一分钱也别想拿到,快点滚出去,否则我要报警了。”
“你报啊!仗势欺人!我们平头老百姓是斗不过你们,可我就不信还没有天理了!这香港还是姓贺的不成?!”
贺羡棠呼吸急促,浑身抖的更厉害了。原本状态就不好,沈澈怕她又晕过去,上前揽着她肩膀:“cici,冷静点。”
方才不帮她讲话,现在叫她冷静点。贺羡棠怒火中烧,一甩胳膊:“你也滚!”
一不小心,沈澈脖子上被她的指甲划了好长一道伤疤,血珠滚落,刺眼的红。
【作者有话说】
刚刚后台崩了,差点没发出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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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cecilia,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贺羡棠愣住了。
发完脾气,她又后悔,想讲抱歉,沈澈先拢住了她的手。
“上楼去休息一会儿,我来解决。”
贺羡棠不知道他想怎么解决,但他声线沉稳,一如既往地令人安心。
她也没有继续纠缠下去的力气了。这些天四肢总是软绵绵的,上了二楼,找到绣姐还没织完的毛线裙子,就缩到单人沙发上不愿意动了,连灯也懒得开。
她攥着毛线裙,手心一片濡湿,想起她跟绣姐说“今年春天一定能穿上这条裙子”,可现在裙子还没织好。
贺羡棠怔怔地望着窗外,不知道过了多久,夜色又深几分,灯亮起来了,绣姐老家的那些亲戚走出去。
不知道沈澈怎么解决的。
或许是给了他们一笔钱。
又没多久沈澈上楼了,贺羡棠想问一下,见他手里捏着几张纸,视线再往上,他脖子上血迹未干。
贺羡棠又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她这些天没练琴,指甲又长出来了。
单人沙发狭窄,沈澈只能把贺羡棠抱起来。
“疼吗?”贺羡棠问。
“冇事(没事),不疼的。”沈澈拎起她指尖亲了一下,把那几张薄薄的纸递给她,“绣姐的遗嘱,她把所有财产都留给你了。”
贺羡棠借着昏黄的一点灯光看完了。
这份遗嘱立的非常详细,绣姐名下的房产,银行账户里的存款,还有一件件单独列出来的珠宝首饰,她去世后都将无偿赠予cecilia女士。
最后一页,签着“常锦绣”的名字。
有些意外,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贺羡棠看的很安静,沈澈一摸她的脸,果然又哭了。
“他们就这么走了?”
沈澈说:“让保安赶出去的。”
贺羡棠“哦”了声:“绣姐什么时候弄的这个?”
沈澈说:“去年冬天。”
那时候她侄子来香港找过她。
安静了很久,然后贺羡棠把那几张纸折起来放到一旁,窸窸窣窣的纸张声如蝉鸣。贺羡棠问:“你记不记得我有一对白贝母的四叶草耳钉?”
沈澈喉结滚动,含糊地“嗯”一声。
他不记得,这两年没见过贺羡棠戴什么白贝母。
贺羡棠说:“是我考茱莉亚音乐学院前绣姐送我的。她用工资给我买的,说四叶草代表幸运。我小时候,她也给我买手机,买裙子,买珍妮小熊曲奇饼干。”
沈澈捏着她耳垂,轻唤:“cici……”
贺羡棠仿佛听不见,兀自说:“她总是这样,什么都想给我。”
沈澈加重语气:“cecilia。”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找个保姆照顾她呢。如果那时候有人在她身边,她是不是就不会死?”
沈澈惊觉原来贺羡棠一直处在一种沉重的愧疚之中。她怨恨命运,怨恨生死无常,怨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甚至怨恨她自己。
这份愧疚和悔恨已经快要把她压垮了。
沈澈把人抱起来,阔步下楼:“回家了,cecilia。”
石澳海边人少,沙子细软,天气好的时候,海水蓝的像玻璃。贺羡棠的这栋别墅坐拥一片私人沙滩和码头,只是从房子过去,要穿过一条修的很长的柏油路,路旁花木茂盛,这时节杜鹃、宫粉羊蹄甲、节果决明花都开了,夹杂在浓郁的翠绿之中。
沈澈弄了一辆景区里才会有的观光摆渡车,带贺羡棠去海边或者附近的小渔村散步。但贺羡棠出门的次数很少,一周也不一定能有兴致出去一次,大多数时候她就在卧室里,睡觉,发呆,很缓慢地在一场诀别中抽身。
四月就这么过去了。
五月初,贺羡棠收到了帕那索斯赛事组的邮件,邀请她在今年七月前往布鲁塞尔参加比赛,整个赛事的战线拉的非常长,自七月初开始,七月末结束,前半个月是第一轮比赛和半决赛,半决赛后,所有决赛选手有一周的时间准备,七月26日起,进行决赛。
贺羡棠很平静地查收了邮件,合上电脑,外面天色渐暗,海水沙滩和绵长的林荫道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深蓝色中。
室内还是没有开灯,只借一点微弱的天光。沈澈从她身后环住他,手心贴在她小腹上:“Mia和叶微说明天要来看你。”
人抱在怀里轻飘飘的,仿佛只剩一把骨架。沈澈觉得她瘦了至少十几斤。
“不要。”贺羡棠没心情见人。
“好。”沈澈换了个话题,“那你弹琴给我听吧,七月不是还要去比赛?正好练一练琴。”
贺羡棠说:“有点累。”
她的视线扫过*钢琴,又说:“不想去了。”
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什么都不愿意做。沈澈叹了口气,将她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一张小脸素净苍白,像天将明未明时很淡的月亮。
他很担心贺羡棠的精神状态,意志再这么消沉下去,身体也要拖垮了:“明天我找个人来陪你聊会天。”
贺羡棠问:“心理医生吗?”
沈澈沉默了。
贺羡棠烦了:“你没有事情做吗?不是要去匈牙利出差?”
“让别人去了。”
沈澈侧过脸想去吻她,被贺羡棠躲开了,她同样侧着脸与他对视,眸光冷冰冰的,这样的目光刺了沈澈一下,果然她心情差,讲话也伤人。
“沈澈,我以为你一直是很忙的。还是说其实你并没有那么忙,只是以前你的时间都用来和光千照吃饭玩射击了?”
贺羡棠不耐烦地推开他:“你以前说我幼稚,批评我当不好沈太太,总是全世界到处飞不记得我生日不记得任何纪念日让Tina来敷衍我的时候想过这一天吗?现在来装什么好男人,只是拥有的时候不珍惜失去了才后悔吧?”
沈澈只是沉默。月亮升上来了,却没什么星光,整栋房子隐没在夜里。
就算跟自己说贺羡棠只是心情差,这些话并非她本意,也会忍不住伤心。
因为她说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事实,像一把把利刃专往他软肋上扎。
他的忽视冷落都是事实,他的不珍惜是事实,他的悔不当初也是事实。
那是不是,贺羡棠其实也一直没忘却这些事实?
春意盎然的夜里,窗户都开着,从海上飘来穿堂而过的暖风,沈澈如坠数九寒冬。
他肩颈有点僵,脊背挺的笔直,脸上神情莫测,更多的是一种伪装出来的淡然。
“本性难改。”贺羡棠说,“我真的又和你在一起了,你还是会变成那副鬼样子。”
沈澈舌尖扫过牙齿:“明天上午十点医生会过来,是位年轻的女医生,你不用太紧张。”
贺羡棠朝他喊:“我不需要!”
沈澈没再和她纠缠这个话题:“下楼去吃晚餐。”
他像个专制独裁的帝王,已经决定好所有事。
贺羡棠说:“我不吃!”她还挺知道吵架应该往哪吵才最厉害,“我要见赵珩,你根本就不如他!”
沈澈一把把她扛在肩上:“心理医生来之前你谁也别想见!”
贺羡棠被他“哐当”一下放到餐桌前。她头晕眼花,倔犟地撇开脸,态度很明确——她不想吃。
沈澈让人把窗帘拉开,窗户和灯全打开,顿时餐厅里亮起来,水晶吊灯被海风吹的轻晃。
一楼的餐厅靠近花园,望出去是一片春日盛景,修剪的整齐的绿茵草坪一望无际,喷泉边鲜花环绕、水池里满是绣球花。
贺羡棠看的眼晕:“拉上!”
沈澈坐在她对面,慢条斯理地喝一盅鸡汤:“不准拉!”
于是没人敢动,眼观鼻鼻观心地垂着脑袋。
让他们在这儿听吵架干什么,沈澈挥了下手,淡声说:“出去吧。”
贺羡棠说:“这是我家!”
沈澈腹诽,你家我家有什么区别。他轻轻点了下桌面:“吃饭。”
贺羡棠扭过头,一副要把自己饿死的样子。
中午就没吃什么东西。她这些天胃都熬坏了,饭也不好好吃觉也不好好睡,沈澈耐心地等了十天、半个月、一个月,等她慢慢地回过神来,接受逝者已去的现实,但贺羡棠显然仍然不愿意。
这些天她说的最长的话就是刚刚指责他那段。
或许吵吵架更好。
沈澈放下勺子,“叮当”一声:“想把自己饿死去跟绣姐团圆吗?”
贺羡棠瞪大眼睛看着他,有点不可置信。片刻后她愤愤地说:“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的事。”沈澈恐吓她,“明天再不吃饭,我就让医生来给你打营养针。为了一个意外,饭也不吃觉也不睡琴也不练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朋友也不要了父母也不管了,你知道Mia和叶微每天都打电话吗?知道你母亲担心到睡不着觉吗?知道我……”
沈澈顿了一下,把剩下的话咽回去。隔着长餐桌和她对视:“cecilia,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贺羡棠眼睫一眨,两行泪滚下来。
“别哭了。”
这些天眼睛就没消肿。
贺羡棠垂着脸,眼泪很大颗地往下掉,灯光下像钻石。
沈澈起身,绕过餐桌在她身前蹲下,想替她擦眼泪,贺羡棠又躲开了,气不过还推开他的手。
沈澈把手搭在她膝盖上:“收声。”
贺羡棠声音最大:“你凶什么!”
能吼能吵架,比她之前总是一个人缩在卧室里的样子更像个活人。沈澈提着的心缓缓放下了。
“没凶。”沈澈站起来,拿起双筷子往她手里塞,平静地说,“快吃饭吧。你现在这个样子就算绣姐知道了也会难过,逝者已逝,生者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活着,带着她那份儿一起活。”
贺羡棠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她吃了筷子炒芥兰,说:“明天我回去看看妈咪。”
很好。
沈澈微微点了下头。
贺羡棠又说:“你今晚搬走吧,我没什么事,会好好吃饭会睡觉会练琴,你不要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平白耽误工作。”
坏了。
吵太过分哄不好了。
58
第58章
◎“真心瞬息万变,我才不要那东西。”◎
沈澈安排的心理医生姓陈,有一个在香港很烂大街的名字——叫陈嘉欣。她漂亮,但不扎眼,很温润的气质,和她面对面坐着,仿佛时间也能慢下来。
这是沈澈精挑细选出来的,女性,和贺羡棠同龄,斯坦福大学心理学硕士毕业,资历还算丰富。
一场心理咨询的时间不会太长,因为医患双方都无法保持长时间高强度的注意力集中。沈澈被赶出家门,只能掐着时间打陈嘉欣的电话,询问贺羡棠的情况如何。
陈嘉欣很专业:“这是贺小姐的隐私。”
沈澈额头青筋突突地跳:“我才是你的雇主。”
他付她大五位数的咨询费。
“sorry喽。”陈嘉欣说,“这是我的职业素养。”
沈澈深吸一口气:“那她心情好些了吗?”
“只能说中规中矩,不过可以透露一点,”陈嘉欣耸了下肩,对赶来的管家抬手致歉,稍微躲远了点,才说,“您可以放心,贺小姐暂时没有自杀倾向。她表现出来的这种持续性的负性情绪在亲人离世或者某些重大变故后其实是很常见的。”
沈澈沉吟片刻:“什么时候能好?”
陈嘉欣说:“说不准,人又不是机器。”
“你每周给她做一次心理咨询。”
有钱赚何乐而不为?沈澈是个很大方的雇主,陈嘉欣愿意为了他的钱空出时间。
挂了电话,转身,管家递上一个黑色购物袋,说是二小姐送的,陈医生下次来,可以不必穿高跟鞋。
陈嘉欣打开一看,是一双白色小羊皮芭蕾平底鞋,十分柔软,侧边一朵山茶花,很漂亮。
“应该是您的码数,6.5没错吧?”管家微笑着说,“是新的。”
她小幅度地转了下脚腕,下意识看向三楼的窗户,那里仍然窗帘紧闭。
陈嘉欣穿不惯高跟鞋,但是为了在客户面前维持更专业的形象,工作时她都会选择五公分的细高跟。
贺羡棠是怎么看出来的?
更重要的是,这鞋子不算贵,几千块,看起来又那么漂亮舒适,让人收起来毫无负担。
她这样高高在上的身份,居然也这么细心,玲珑剔透的心。
但仔细一想却也合理,只有贺羡棠这种从小在数不清的爱里长大,每天面对的世界都是充满善意的、热情的、温柔的人,才会不吝啬于向其他人散发善意。
普通人囿于一日三餐柴米油盐,自顾不暇,哪里会关心其他人的鞋子合不合脚,舒不舒服?
短暂失神后,陈嘉欣迅速抽离,对管家略一颔首:“多谢,也替我谢谢贺小姐。”
司机已经替她把车泊到身前,管家打开车门,弯下腰做了个请的动作:“不必客气。陈医生慢走。”
贺羡棠午后才回家看林樾。
她中午吃了点东西,在卧室的沙发上躺着休息,原本想睡一觉再练会琴,可觉没睡成,时间居然过的那么快,一眨眼就三点钟了。
依旧困乏,贺羡棠涂了点薄荷油才出门。司机开车,路上她还是犯困,在后座假寐。
没睡着就到浅水湾了。
院里的海棠已经谢了,满树枝繁叶茂,和普通的树无异,看不出什么特别的。第一眼贺羡棠都没认出它,多看了两眼,管家凑过来问:“要不要送到石澳那边去?问问沈大少是怎么照顾的,明年说不定还能开花。”
“我不在那久住。”太远了,哪到哪都不方便。贺羡棠顿了下,说,“给沈澈送回去。”
管家默认,点了下头。
贺羡棠问:“妈咪呢?”
管家答:“太太在书房,三小姐陪着。先生和大少爷去公司了,今晚都会回来。”
贺羡棠点了下头,说“知道了”,又问:“她和爹地最近去体检了吗?”
管家说:“太太一切正常,先生有一点高血压,不过您不必担心,只是一点点而已,先生也一直都有吃降压药。”
贺羡棠嘱咐:“以后他们俩的体检报告都发我一份。”
这是孝心,管家自然应是。
林樾的书房在二楼,她管理着几家慈善基金,平日里也有一点工作要忙,不过大多数时间,她待在书房里都是看书。
年轻时她读到哲学博士,原本的理想是去大学里当教授。
贺羡棠上楼时遇见林樾身边的保姆去送咖啡,便说:“我去吧。”
她见到她很惊讶,好半天才笑起来,说:“太太见到您一定很高兴,她最近总是睡不好。”
是她不孝。
贺羡棠敲开书房的门,被林樾一把抱住时,脑海中又冒出了这句话。
“怎么瘦成这样。”林樾捧着她的脸左看右看,眼圈泛红。自从绣姐出事后,除了在医院见过一面,她就没再见过大女儿了。
“我说要去看你,你爹地说让你一个人静一静。给你打电话,又总是澈仔接,他只同我讲你没事,就是又要筹备葬礼又要练琴,有点忙,等忙完了就来看我。怎么就瘦成这样了……”
林樾知道这是借口,夜夜都睡不好,总想去看一看她,又怕她还没缓过来,自己去了,倒要让她反过来宽慰自己,便一直忍住了。
贺羡棠一抬手,贺舒双手接过咖啡。她压下心底一点酸涩,轻轻拍林樾的背:“我没事,瘦一点是不是更靓?”
“胡说,你以前就最靓。”林樾满目担忧,“瘦成这样不好,抵抗力都会下降。在家住一阵好不好?让厨房多给你做点好吃的。”
“好啊。”贺羡棠说,“今晚我想吃胜瓜虾干烩鱼肚。”
听到她胃口不错,林樾才放心一点,连忙叫人吩咐厨房准备,又拉着她在床边的沙发坐下聊天。
贺羡棠挽着她胳膊,絮絮叨地想到什么聊什么,讲到小时候的事,林樾哽了一下。
“我最近总是在想,是不是你小时候,爹地和妈咪太疏忽你了。”林樾攥着贺羡棠的手,“是不是我们……不称职。”
那时候家里出了些变故,贺齐作继承人是临危受命,他们夫妻俩忙的团团转,每天开不完的会,忙不完的应酬,打一场高尔夫,能见三波人。
她的三个孩子都和保姆很亲近。
绣姐是很好的人,这么多年她尽心尽力地照顾贺羡棠,她突然离世,林樾也替她惋惜。可是当林樾意识到贺羡棠心里母亲这个位置上其实有两个人时,她难免有些伤心。
“怎么会?”贺羡棠蹙着眉想了一会儿,“我多小的时候?”
小时候父母是有些忙,可远远没到疏忽她的地步,后来她十几岁出国读书,林樾每年还会抽几个月时间陪读。
林樾两手比了几十公分:“这么大……”
贺羡棠哭笑不得:“我根本不记事!”
林樾叹气:“你上幼稚园的时候我们还是很忙。”
贺羡棠一扬小脑袋:“可那时候我是浅水湾一霸,玩都玩不过来呢。”
她那时是孩子王,浅水湾这一片同龄的小孩子都是她的玩伴。
“说起来你小时候活泼多了。”林樾说,“还敢打架呢!”
贺羡棠说:“都是他们欺负赵珩。我现在这叫……稳重!”
贺舒托着腮听八卦,心说还稳重呢,是打不过了吧,忽然手机不停震动,她瞄一眼,看见来电提示,悄悄地溜出去。
“姐夫?”
沈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你家姐回家了吗?”
“嗯。”
沈澈说:“今晚你去陪她睡,她最近晚上总做噩梦。”
贺舒问:“你怎么知道家姐今晚在这住?”
“妈咪没留她?”
是她妈咪不是他妈咪!怎么他叫的这么顺口?况且她自己的家姐哪里还用得着他来嘱咐!
当然贺舒也不敢吐槽,但她很敢趁火打劫:“五百万陪睡!一千万吹枕边风!”
沈澈:“……还是之前那个账户?”
贺舒“嘿嘿”一笑:“Yes!”
收了钱,贺舒办事很靠谱。晚上十点一过,她就带着枕头钻进贺羡棠卧室里。
“家姐!”她一只胳膊夹着枕头,两手扒着门框,探进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眸光闪烁,“我今晚能来陪你睡吗?”
贺羡棠正靠在床上听演奏会,见状摘下耳机:“你说什么?”
贺舒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要往她床上爬:“我今晚来陪你睡啦!”
贺羡棠眼疾手快地拦腰挡住她:“你洗澡了吗?”
“等一下再洗啦!先让我躺一会儿,我换睡衣了!”贺舒往她床上扑。
贺羡棠跪直身子,一手拎着她,一手拎着她的枕头:“先洗澡,枕头拿回去,今晚用我的。”
“不行!”贺舒抱着她的宝贝枕头,“我认枕头!”
贺羡棠冷冰冰道:“回你自己房间睡。”
贺舒能屈能伸:“我今晚也可以不认。”
洗完澡,她带着一身橘子香钻进贺羡棠被窝,伸手关上灯,像个乖宝宝一样宣布:“睡觉吧!”
贺羡棠疑惑:“这么早?”
贺舒一条胳膊横在贺羡棠腰上:“早点睡吧家姐,你最近是不是都没休息好?好大的黑眼圈哦。”
腰上温温热热的。贺羡棠也躺下,渐渐适应了昏暗的环境,她一偏头,蹭到贺舒小巧的鼻尖,她正盯着她看。
小时候贺舒一直这么仰望她。她最小,是妹妹仔,拖着布娃娃跟在贺羡棠后面,“家姐家姐”叫的最雀跃。
贺羡棠揉了把她头发:“谢谢你陪我。”
贺舒咧开嘴傻笑:“是姐夫……沈澈让我来的。他说你晚上总做噩梦。家姐,不要难过,你还有我们呢。”
贺羡棠“嗯”了声,思绪又飘回昨晚。
她心情差,说话也懒得遮掩,一半是气话,一半是真心话。就像她将错就错地和沈澈纠缠,一半是想让他体验一点儿自己曾经的感受,一半是贪恋他给的情绪价值。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别扭了。
不过好在,话都讲完了说清了。
贺舒快要睡过去了,迷迷糊糊听见贺羡棠讲:“你以后结婚,要选对人,不要像家姐一样蹉跎。”
她大脑快宕机了,问:“什么样才是对的人?”
贺羡棠说:“如果没法两情相悦,就选爱你的吧,不要选你爱的。”
贺舒眼皮沉甸甸的睁不开了:“真心瞬息万变,我才不要那东西。”
59
第59章
◎贺羡棠说:“你好自恋。”◎
沈澈看着被送回来的海棠树,头疼不已。
花已经落尽了,一树浓绿。
贺家的老管家风度翩翩,双手交叠在身前,态度恭谨地弯一弯腰:“二小姐吩咐的,送来给沈董观赏。”
“观赏”。一朵花都没有,观赏什么?
沈澈弹一弹烟灰,请他:“阿叔,进来喝杯茶吧。”
管家笑道:“还有事要忙,恐怕要辜负沈董美意了。”
沈澈意兴阑珊地挥一挥手,让人把他送出去。
清风拂来,这个春天刚长出来的叶子簌簌地响,沈澈指尖的烟燃尽,烟灰飘了几星,消逝在风中。
沈澈坐在院子里看这棵海棠,忽然想起来五六年前贺羡棠种下它时的样子,也是这样一个春夜,风也柔和,月光也柔和,贺羡棠指挥着园丁种树,沈澈刚加完班,踏月归家。
车一停下,一具很软的身子就扑上来了,她出了点汗,刘海湿漉漉地黏在额头上,仰着脸问:“你看这棵树怎么样?”
“海棠吗?”
贺羡棠夸他:“好眼力!”
沈澈不解:“海棠在香港开不了花吧?”
贺羡棠说:“那你别管。”
她想种,沈澈也就随她去了。
那夜的春风中,贺羡棠笑靥如花,种好后还得意扬扬地找他邀功,抬头挺胸一拍胸脯,说:“怎么样?很漂亮吧?万一开花了更漂亮呢!”
沈澈翻过一页报纸:“从植物学的角度来讲,不存在这种万一。”
贺羡棠长长地“嘁”了声:“你怎么还看报纸啊?”
沈澈抖开拿到她眼前,娱乐版头版头条上是他弟。贺羡棠笑的前仰后合,跳到他腿上和他讲八卦,讲完了,话题又转个弯回去:“如果开花了怎么办?”
沈澈随口道:“我跟你姓。”
那是刚结婚时才有的和谐时光。不久后邢璋进入集团,沈澈愈发忙起来了。
沈澈虽然不喜欢贺羡棠,但既然同意联姻,也是抱着与她携手白头的念头去的,只是他从来没想过,贺羡棠会先叫停。
当时只道是寻常,现在想来,是一种很迟钝的痛。
月亮西沉。更深露重,风便冷了。沈澈理了下袖口起身,胸腔里穿出很闷的一声咳——是上次肺炎没养好的缘故。
他终于明了,贺羡棠那晚讲的是真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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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羡棠在浅水湾住了一周,林樾执着于要把她养胖一点,让厨房变着花样做东西吃,中餐西餐,粤菜西班牙菜淮扬菜,贺羡棠就算胃口平平,在她期待的目光中,也勉强多吃几口。
她怕胖,慌忙逃回石澳。
陈嘉欣再次去石澳贺羡棠做心理咨询时,她脸庞圆润了些,也有心情练琴。
她带了盒马卡龙当小礼物:“是我自己做的。”
贺羡棠说:“谢谢。”
“是回礼。”陈嘉欣站起来给她看,她穿了上次她送的平底鞋,“鞋子很舒服,应该我谢你。我那么多朋友、同事、客户,没有人知道我不爱穿高跟鞋。”
“你喜欢就好。”
声音那么柔,陈嘉欣不由自主地看向她。
三角钢琴摆在窗边,挑高的空间,视野开阔,高大的白色拱形窗外绿草如茵,窗帘拢起,随着微风轻轻摇曳,柔软的纱一晃,为眼前的青绿蒙上一层朦胧的色彩。
贺羡棠就在这片和谐的白绿色中央。她穿一条希腊风白色长裙,裙摆也轻盈,起身时那片衣料如水波般晃动。
“去书房吗?”
“就在这吧。”陈嘉欣说,“景色很靓。”
贺羡棠复又坐下。
陈嘉欣和她闲聊:“您每天都会弹琴吗?”
“上个月没有弹。”贺羡棠抚了下钢琴,“最近几天,一天两三个小时吧。”
陈嘉欣就和她聊一些和古典乐有关的话题。贺羡棠渐渐放松下来,和她讲:“七月份我有一场很重要的比赛,其实我要开始练琴了,可我每天都犯懒。”
“帕那索斯吗?是很瞩目的国际赛事呢。”陈嘉欣斟酌着,“我看过你还在读书时的访谈,说不喜欢参加比赛,希望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到精进琴艺上,怎么今年有兴趣过去?”
她身上有种魔力,让人愿意倾诉。贺羡棠于是和她讲,被耽误的事业,三十岁女钢琴家的困境,寥寥带过,不算详细,不过陈嘉欣抓住了重点——“耽误”。
贺羡棠是她配合度很高的客户,修养极好,即便稍被冒犯也不会放在心上。陈嘉欣冒险问:“被耽误是因为……和沈董结婚吗?”
贺羡棠沉默了,良久她说:“我们换个话题吧。”
“好。”陈嘉欣略带歉意地笑了下,“您想试试催眠吗?”
贺羡棠还挺好奇的,她只在影视剧里看过这个:“是什么感受。”
陈嘉欣说:“每个人都不一样,不过你的意识始终是清醒的,有点像自动驾驶。大部分情况下,你都会比较轻松,就是一场心理按摩。不过你想尝试解决恐惧问题的话,就可能会出现一些你害怕的画面。”
谁没事想体验害怕的东西,贺羡棠说:“那我还是更想要轻松一点。”
陈嘉欣朝她比“ok”:“没问题,我们换个房间吧,等会儿我会用语言引导你,这期间你随时可以叫停。”
她们去了影音室。这是贺羡棠第一次体验催眠,没有影视剧里那么神秘,她也没看见什么画面,眼前只是好像有暖黄色的光影在流动,整个人软绵绵的很舒服,像晒太阳一样,平静温暖的感受。
贺羡棠随着陈嘉欣的指令一步步苏醒,睁开眼她说:“挺神奇的!你好厉害!”
陈嘉欣笑道:“你也很厉害,第一次体验催眠就能全身心地相信我。”
贺羡棠被一夸就高兴。她现在有点乐意尝试陈嘉欣说的“消除恐惧”那种催眠了:“下次我能试试另一种吗?”
陈嘉欣说:“我需要评估你的状态能不能承受。”
贺羡棠简直是医生最喜欢的那种病人:“好啊。”
从石澳别墅离开,在最外面一道铁艺大门,陈嘉欣遇见了沈澈。
车牌号只有一个6的迈巴赫太耀眼,陈嘉欣的白色小宝马在他旁边像玩具车。
沈澈挺尊重医生的,纡尊降贵地落下车窗:“她今天怎么样?”
陈嘉欣摘下墨镜:“比上次好很多,家果然是最好的抗抑郁药。”
沈澈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迈巴赫没开走,陈嘉欣以为他想聊天,于是说:“沈董,我真的挺理解你的。如果我是个男人,我也会无可救药地爱上cecilia。”
沈澈睨了她一眼。那一眼不带任何感情,比塞北冬天的寒冰还冷。
陈嘉欣忍不住腹诽,不是他想聊的吗?怎么还聊急眼了呢?
岗亭的保安走出来,比了个禁止通行的手势。
门是开着的,保安站在路边,这种。沈澈揉了下太阳穴:“开进去。”
迈巴赫徐徐开进去了。
保安:“……”
陈嘉欣:“……”
贺羡棠伏在钢琴上休息,她应该练琴了,可不太想起。管家给她洗了一点水果,她又想起绣姐。
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贺羡棠心里每每冒出绣姐已经离世的念头,还是不敢相信。
她真的见不到她了吗?永远也见不到?
永远能有多远?
贺羡棠有种不真实感。
她被人抱起来放在钢琴上,两腿悬空,惊了一下,看清来人,细眉拧起:“你怎么进来的?”
“你家保安防君子不防小人。”
贺羡棠气的要踢他,被他按住膝盖。
“你松手!”
“嘘,嘘。”沈澈说,“怎么这么大的脾气?我刚从欧洲回来,在法国带了盒巧克力,你要吃吗?刚刚交给管家了。”
“不吃。”贺羡棠拂开他的手,跳下钢琴,“你可以走了。”
她想上楼,沈澈挡住她的去路,贴的那么近,贺羡棠只好微微向后仰着脑袋。
“真生气了?”沈澈说,“我那天不是故意和你吵架的,我就是觉得你发发火可能更好一点儿。”
贺羡棠上下打量他。
他怎么装的那么云淡风轻?好像根本没听过她骂他的那一番话。
贺羡棠都想揪着他的衣领喊:“我骂你了你听见了吗我骂你了!”
但她毫不怀疑这人会一脸淡定地说:“是啊。然后呢?怎么了?”
“让一下。”贺羡棠说,“顺便从我家离开。”
沈澈像听不见:“怎么把海棠给我送回来了?”
贺羡棠说:“因为像我那天讲的,我不想再和你继续纠缠下去。”
“你在讲气话。”
“我讲的都是真心话。”
沈澈说:“是吗?那怎么还允许我当你的炮友?”
贺羡棠迎着他的目光:“因为我想让你感受我以前的感受。故意爽约,故意不回你消息,故意在你来找我时离开,故意不打招呼就飞去澳洲。”
她轻轻笑了下:“不过我不如你,我是故意的,你不是。”
“那我允许你玩弄我的感情。”沈澈捏着她的手指,在无名指上轻轻摩挲,说这话时眉眼间溢出点沉溺,“这是被爱者的权利。从前我有,现在你有,很公平。”
贺羡棠说:“我不需要这种公平。”
沈澈说:“你又在讲气话。cecilia,如果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或者说一点都不恨我,为什么还要故意做这些?”
那些欢愉是不会骗人的。
“咚”的一声,声波在耳中一圈一圈地漾开,是心脏的回声。
像猛然暴露自己弱点的小动物,贺羡棠仓促地垂下眸。
“对一件你无感的东西,你应该看都不会看他一样才对。”沈澈看着她,“你在害怕什么,贺羡棠?”
贺羡棠说:“你好自恋。”
“那你抬起眼看看我。”沈澈托着她下巴轻轻抬起来,贺羡棠迫不得已直视他,“你害怕什么?”
受过一次伤的人,只会害怕再次受伤。一次还能说是奋不顾身的勇气,第二次只能说是蠢。
沈澈近乎哀求:“如果我说,我敢再次让你伤心,我愿意净身出户的话,cecilia,你愿意再给我一个继续参与你生活的机会吗?”
【作者有话说】
沈大少:入室抢劫般的爱。
60
第60章
◎天上掉馅饼都很难掉馅这么足的。◎
“除了远南集团,我个人名下的所有财产,动产不动产,都可以归你所有。”沈澈说,“如果你愿意,我们现在叫律师来做公证。”
他指尖有些凉。
一次性压上所有的筹码,不管在赌桌还是谈判桌上都是大忌。沈澈明明深谙此道,他二十几岁在拉斯维拉斯玩最简单的21点一掷千金,同年也在谈判桌上签百亿订单。可面对贺羡棠时,什么循循善诱的技巧都被他抛诸脑后了。
贺羡棠注视着他。
即便抛却集团不谈,沈澈的个人财产是很大一笔钱,世界各地的物业、他私人投资的股份、甚至还有一座私人岛屿也是在他名下的,不入家族办公室。
这笔数字大到贺羡棠也想象不出。
如果她是个普通人,她真的要心动了。和沈澈在一起意味着共享他的名誉和权利,如果分开还能独享他所有的财产,这种他能给出的安全感很容易让人沉迷。
天上掉馅饼都很难掉馅这么足的。
可是对于贺羡棠来说,钱和数字没什么区别。
十八岁之后,林樾和贺齐给的股份分红就已经足够她花十辈子,她不想创业经商,也懒得在期货市场上倒腾动辄九位数以上的订单,因此很多时候对钱这东西都没什么概念。
沈澈给出的筹码就很难打动她了。
“冷静一点吧,沈生。”贺羡棠拂开他的手,“我觉得现在的生活挺好的。”
沈澈说:“我不好。”
如果再来一次,他会正视自己的内心,会在贺羡棠扑向他时接住她。他会接住她每一次的拥抱,每一个吻,每一声喜欢。
可是没法重来。
他已经不知道如何弥补。
“以前我喜欢你是我的事情。我们是联姻才结婚的,作为利益共同体来讲,你很尽职,我不能要求更多,因为喜欢你付出的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不该求回报。”贺羡棠轻声说,“同理,现在你喜欢我也是你的事情,沈澈,这也很公平。”
沈澈脸色很灰白,像一幅素描画。
“我累了。”
贺羡棠转身上楼。
不欢而散的一天。只是从那天后,每天都有人往家里送花,
陈嘉欣依旧每周来一次,但不允许贺羡棠尝试“恐惧消除”类的催眠。她的状态倒一天比一天好,无论当时如何绝望的事情,只要日子还继续过,人总是会走出来的。
最开始贺羡棠偶尔去看绣姐,渐渐也不怎么去了,梦里她的面容也越来越模糊。她怕有一天会彻底遗忘,就找了张照片摆在书房。
那是贺羡棠考上茱莉亚后,入学第一天,她们在林肯中心拍的。照片上两个人的笑容都洋溢着热情。
五月底,Mia约贺羡棠去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宴。
香港富豪圈子就那么大,谁和谁都认识,除了像沈澈贺少川那种继承人,大家都在一块儿玩,来来去去也就是party看秀下午茶,也算是另一种社交。
不过这个一块儿玩里,也分小圈子。比如Mia就和地产大亨李家的小女儿不对付,李家小姐会出席的派对,Mia一定会用明星走压轴红毯的精力来打扮自己。
贺羡棠也和家里做银行业的sofia不对付,只不过sofia在的地方,她都避开,眼不见心不烦。
贺羡棠一向不喜欢出入这些场合。这么多人精聚在一起,男男女女说不定还能擦出点爱情的火花,男男和女女,就免不了攀比了。
贺羡棠问:“谁?”
Mia说:“Olivia啊!”
Olivia就是地产大亨李家的儿媳,Mia十分讨厌的李小姐的嫂嫂。她姓石,单名一个娜,五岁时才随父母移居香港,出身中产之家,父母都是医生。
至今网上还流传着石娜为嫁入李家而做的努力,听说她父母一心想让她嫁入豪门,从小就培养她跳芭蕾弹钢琴,送她去读香港最好的国际中学,后来她如父母的愿和李二少谈恋爱,为了嫁进去,她父母不惜迁了祖坟。
传闻是真是假,贺羡棠也没关心过。
香港豪门媳妇里有太多这样的人,上一代这一代都*有。
Mia虽然讨厌李小姐,但是和Olivia关系不错,大概也有姑嫂不睦的缘故,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
贺羡棠一想到那么多人就头疼:“我不想去。sofia肯定也去,我还是算了。”
“管她做什么?”Mia说,“你就是要去人多的地方待一待,沾点人气,别总缩在家里长蘑菇,就当来放松下心情。”
贺羡棠说:“陈医生昨天给我做了催眠,我现在很放松。”
Mia诱惑她:“赵珩也去,我让他把他家那小猫抱去,你不想看?”
贺羡棠有些心动了,赵珩提过一次之后她一直想见。
Mia继续道:“你不去,我和那姓李的打起来怎么办?”
“去。”贺羡棠说,“大小姐,我去。”
Mia说要提前准备战袍,又把她拎去海港城。贺羡棠在店里,一口伯爵红茶一口蛋挞,托着腮看她试裙子。
“你不穿高定了?”
以往Mia一定会拿出她最能镇场子的一条裙子,直接从party上飞到戛纳走红毯都没问题。
“你不懂。”Mia边摆pose欣赏落地镜中的自己边说,“我转变策略了,就是要那种本小姐随便一穿也轻轻松松压过你的效果。”
李三小姐说不定要戴上能闪瞎全场人眼睛的高珠。贺羡棠实事求是:“听上去有点难度。”
Mia说:“所以我才叫你来帮我!”
她身上一件希腊风挂脖白色长裙,手里一条藕粉色抹胸短裙,问贺羡棠:“哪条?”
贺羡棠指了一下她手上:“这条,换黑色,戴钻石耳钉和项链。”
裙子是前短后长的设计,不过拖尾也只是到小腿,抹胸连着胳膊上很宽大的蝴蝶结设计,轻透的面料能看见里面只到大腿根的内衬,挺公主风,但藕粉色的气场远远不够,黑色就好多了。
Mia仔细端详镜中,点了点头。
sa连忙夸:“您眼光真好,这是我们家的明星同款。”
谁料Mia听了这话,意兴阑珊地掀了下眼皮:“明星同款?”
好掉价。
sa说:“是啊,前不久晏宁穿过一次。”
Mia说:“都包起来吧,还有我刚刚试过的那些。”
她换了衣服,坐下和贺羡棠一起喝茶聊八卦:“沈濯和晏宁怎么样了?”
新闻里闹的沸沸扬扬,全香港都知道沈二少泡女明星泡的不亦乐乎。
贺羡棠淡淡的:“不清楚。”
Mia立刻品出丝不对劲来:“你跟姓沈的又怎么了?”
“吵了一架。”
Mia说:“前阵子给你打电话就是他接,我还以为你们俩同居了呢。怎么?不玩你那炮友游戏了?”
贺羡棠说:“没意思。”
Mia冷不丁问:“没意思还是怕你自己心软?”
贺羡棠抄起一块蛋挞塞进她嘴里,Mia一副看透不说透的表情,贺羡棠忍不住说:“我前段时间觉得他变得很好。”
变成了她曾经期待的、梦寐以求的样子。
Mia说:“那不是挺好。”
贺羡棠说:“我在想,如果我们不离婚,他还会变成这样吗?”
无比耐心,无比温柔,看向她的目光里都饱含爱意。
Mia想了一会儿:“谁说得准呢。”
贺羡棠想到那支绘着海棠花的花瓶。那是沈澈第一次亲自为她准备礼物,虽然仍是借Tina之手送出的。
如果她再等一等,沈澈是不是也会慢慢发觉,原来他爱她。
可惜贺羡棠不想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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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livia的生日party在一家只接待会员的私人会所举办,这是她三十六岁的生日,她一直觉得,12是一个轮回的数字,在人世间走过三个轮回,她从观塘区的小公寓搬进了深水湾豪宅。
这场生日宴几乎请了圈内所有好友。
八点钟,Mia和贺羡棠在侍应生的引领下入场。
Mia穿了那条希腊风长裙,钻石流苏耳环,八公分的高跟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瓷砖上,发出的每一下清脆的声音都像她的入场bgm。
贺羡棠在她身侧,一条黑白条纹衬衫裙,像是随便来玩玩的。
Olivia笑着迎过来,一口一个“bb”,让她们随便玩。
这种地方没什么好玩的,偏偏一进来就撞上了李三小姐,她真的上身高定,闪闪发光的裙子,闪闪发光的粉钻项链和耳环,整个人都闪闪发光。
Mia和她手牵着手,笑容中尽是对彼此的不屑。
“Mia姐姐今天这条裙子这么素,不是欧美浓颜系长相都撑不起来呢!”李三小姐表情夸张,“果然屁股大,穿什么都好看。”
Mia咬着牙,笑容差点绷掉:“不如三小姐珠光宝气的,我还以为是哪家银行保险柜成精跑出来了。”
李三小姐抚着脖子上比鸽子蛋还大的粉钻,捂着嘴笑:“Mia姐姐怎么跟小模特儿混久了,眼界也小起来了,这点东西哪值得放保险柜。”
怎么还波及朋友?贺羡棠听出她骂叶微,忍不住怼她:“自然不像你,目中无人。”
Mia接着从牙缝里挤出句:“说你土呢,bb,暴发户才这么穿。”
两人默契地同时松开手,李三小姐的笑最先绷不住。她胸腔剧烈起伏,深呼吸好几个来回。
Mia说:“bb,我开玩笑的,你不会当真了吧?”
“当然没有。我不像你,那么小气。”李三小姐眨了眨眼,不等Mia反击,忽然扭头问贺羡棠,“cici今天怎么也来了?”
冲着她来的?
贺羡棠“啊”了声:“来……祝你嫂嫂生日快乐。”
李三小姐轻蹙了下眉:“可我记得今天是沈董生日啊。你们……?”
难搞。
贺羡棠忘了。
她继续讲:“你最近是不是搬到石澳住了?我上次陪朋友去玩,好像看见你了。怎么?不和沈董一起住了吗?”
更难搞了。
听她的语气,像是已经起疑。贺羡棠离婚的事情也就两家人和亲近的朋友知道,如果被她知道了,明天全香港也就都知道了。
贺羡棠笑了下,正在飞速思考怎么回答。
Mia说:“好像八婆哦。”
李三小姐做了个楚楚可怜的表情:“我只是关心cici啊,bb,你怎么能以己度人呢!”
身后忽然有道低沉熟悉的声音——
“我的生日,李小姐记得这么清楚?”
贺羡棠回头,还没反应过来,顺势被沈澈揽住细腰。
她鼻尖嗅到一丝清爽的雪松香。
沈澈凑到她耳边,姿态亲密,用在场几个人都能听清的声音讲:“她都敢到你面前乱讲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