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赐给她的奖励和幸运似乎总有时限。
这份藏在心里的喜欢明晰不过半月,她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母亲派来的司机接到了位于市中心的家中。
母亲笑得格外张扬,脖颈和耳垂上的钻石亦闪得格外耀目。
“宝贝呀”
“五年了,妈妈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我和你沈叔叔结婚了”
“今后妈妈就是沈太太了”
耳边所有的声音都变得不太真切,像隔着层水膜,眼前的景象也在一瞬间被推远,扭曲模糊,令人头晕目眩。
她的喉咙被封住了,颤抖的声音像是从胸膛里直接透出来的,“结婚?沈太太?”
“是啊?”母亲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径直望进她的眼里,“难道你不为妈妈感到高兴吗?”
她僵在原地只字未答,无声的泪水自干涩的眼眶汩汩涌出。
“高兴吗?”
“高兴吗?”
“高兴吗?”
耳边的询问一遍遍重复,越来越尖利,刺得耳膜剧痛,她崩溃地捂住耳朵尖叫。
“嗬!”黑暗中,阿怜猛地从床上坐起,溢出的冷汗浸湿了发根。
心脏激烈的跳动久久不止,她颤抖着伸手拿起手机解锁。
凌晨一点半。
有两条来自他的未读消息。
“身体好些了吗?”
“生日礼物想要什么?”
阿怜眼眶一酸,克制地咬住唇畔,却无法止住胸膛中跳跃的刺痛。
自那天后,她总以身体不适为由尽量避免跟他的见面。
她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面对他。
喜欢的人成了法定意义上的哥哥,她怀揣着私心,连靠近都觉得罪恶,而从始至终,他的态度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难道对她的那份好是所有人都有的吗?
她真想亲口问他,可她不敢。
要是被他察觉到她隐秘的心思,他会厌恶她的吧。
她用手背抹去外溢的泪水,编辑发送,“好多了”
几乎是刚发出去,沈奕怀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阿怜捧着嗡嗡震动的手机发怔,她没料到他这么晚还没睡。
一个声音在说:接吧,听听他的声音就好,你不是很想他吗?
转瞬又有另一个声音冒出来:这样是不对的,你该趁着他没发现,自行退回应有的位置,你不是一直在这么做吗?
她的手指放上了挂断红键,电话却在此时自行挂断了。
沈奕怀发了新消息过来。
“接电话,我知道你没睡”
浑身一阵过电般的触感,后颈都微微发热,阿怜侧躺进被窝里,逃避现实闭眼放空。
新的电话铃声响起后,她按下接通键,开了免提放在枕头旁。
“喂?怎么这么晚不睡?”
他低沉的声音在卧室回荡,阿怜忍不住蜷缩双腿,朝电话凑近了些。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最初。
一样的问话,依旧在卧室,依旧在深夜,她依旧那么忐忑。
她尽量装得正常,“睡了一会,又醒了”
那边沉默一会,他问,“是做了噩梦吗?”
“嗯”
“梦到了什么?”
“一些不
好的事。”
又是一阵沉默,再开口时他转移了话题,“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沈叔和妈妈确定关系的家宴后,他揉着她的发顶,说要补上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她轻吸一口气,压抑再度上涌的泪意,“不知道,我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
唯一一个特别喜欢的,想要得到,却无法开口求他。
“阿怜……”他叹息着喊了声她的名字,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犹豫,“我的车现在就停在文苑小区外,要不要见一面?”
见一面?
阿怜瞬间坐起,手指扣着床沿发紧。
见一面做什么呢?
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他开始解释,“最近你给我的感觉很不对劲,是因为我爸和阿姨的事吗?”
他叹了口气,“本想找个机会跟你好好聊聊的,可你总没空。”
“见一面好吗?在你家,还是来我车里?”
路灯下,黑色大G的挡风玻璃透出一点亮眼的猩红。
沈奕怀左手夹烟,将车窗降到最底,手肘撑于其上,右手拿着电话贴在耳侧,双眼放空,眸色晦暗难明,喉咙震动,重复问,“嗯?见一面吧?或者明天?”
他已经很久没抽过烟了,也很久没这样彻夜难眠。
身体的异样是内心情绪的外化,他很清楚这异样的源头是谁,却拿她无可奈何。
她在疏远他,找借口推脱跟他的见面,今晚甚至没回他的消息。
为什么?他做错了什么?
他真想亲口问问她。
听筒那边传来她细细的声音,“明天再说吧,今天太晚了”
沈奕怀咬牙绷起腮,睫毛颤了几下,“好,明天联系。”
挂断电话后,他仰在驾驶座上静静吸完剩下的烟,才转动钥匙开启引擎,一扭方向盘驶离了这条不时有学生往来的小道。
卧室内,阿怜看着挂断的电话出了会神,而后起身去了一墙之隔的书房。
【求助:与喜欢的人成了继兄妹,这份喜欢该继续下去吗?】
电脑的冷光落在她巴掌大的脸上,键盘敲击声和鼠标嗒嗒声交错作响,良久,她合上电脑起身,因站得有些急,大脑一阵眩晕,她扶住桌子等待眩晕散去,无边的漆黑寂静中,她忽勾起嘴角露出个释怀的笑。
曾听人说,当你犹豫不决时,抛出硬币的瞬间就会知道心里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直到现在她才切实地体会到这种滋味。
无论明天收到怎样的回复,她心里最真实的想法都不会改变:她想见他,也无法遏制心中汹涌澎湃的感情。
怕他疏远,不让他发现不就好了?
第二日往餐厅去的路上,阿怜打开论坛查看收到的回帖,目光在最新一条回复上停留良久。
【又不是亲兄妹,有什么好顾忌的?最坏的结果其实都一样。要么楼主的继兄不喜欢她,知道之后尴尬疏远;要么楼主及时止损,现在就主动疏远。我倒觉得,楼主不妨去试试,好过将来后悔。万一他也喜欢你呢?】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沈奕怀扭头问她,“在看什么?”
今天他没戴那薄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视镜,黑色的西服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香槟色的领结与她大衣下穿着的长裙正好相配。
若不主动说,谁知道他们是继兄妹?
阿怜粲然一笑,“在看学校论坛。”
下车后,她主动挽上他的手腕,同他穿过复古的旋转式大门,往位于巨大舞池旁的旋转楼梯走。
“阿怜?”沈奕怀喉结滚动,低头看她侧脸,“你不生我的气了?”
“哪有生气?”她仰头来笑看他,红唇张张合合,“哥哥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舍得跟你生气?”
臂弯里的温度霎时变得有些烫人,沈奕怀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还算空旷的圆形舞池,“你想去跳吗?可以指定舞曲”
“好啊,哥哥和我一起?”
“当然”
舞池的灯光收束在中央,从圆心往外,光线逐渐变得昏暗。
他低头扶着她的腰,她仰首搭着他的肩,即使未曾排演过,却仿佛天生一般合拍。
轻柔的提琴声中,呼吸近在咫尺,脸庞随灯光变幻时亮时暗,香槟色的裙摆旋转着掠过舞池的边缘,又一点点被带回光线和众人视线聚焦的中央。
一曲结束,楼上掌声层层飘落。
她趴在他怀中,轻得像是一片羽毛,眉眼弯弯,笑声透过隆隆掌声传进他烧红的耳廓,“哥哥引导得很好,和你跳一点都不累。”
他的心跳声几乎可以同周遭的掌声媲美,不由收紧了揽在她细腰上的手。
忽有些遗憾,他不是她的第一个舞伴。
不过好在今后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
沈氏集团董事长办公室,阿怜盘腿坐在沙发上,指着笔记本电脑中名为“0”的文件夹问沈奕怀,“这里面是什么?”
自跨过心里那道坎之后,他们的关系恢复了往日的亲密,来沈氏集团找沈奕怀几乎已成了她的日常习惯。
往常只要她问,沈奕怀就会毫无保留地解答,可这次他却显而易见地犹豫了。
从舞池餐厅开始,他们逐渐留下许多合照,这天沈奕怀工作忙,她便主动请缨帮他整理。
“0”文件夹里装着的显然也是照片,却需要密码才能访问。
“不能给我看吗?”
问出这话的时候,她心里已有了不好的预感,见沈奕怀微微皱眉,这份不安更是达到了顶峰。
他错开她疑问的视线,“没什么不能给你看的”,一边说着,一边俯身输入密码解锁。
蹦出的照片里记录着赛车、滑雪、跳伞、冲浪,各种极限运动。
阿怜的手指僵在半空。
在看到这些照片之前,她完全想象不出,于办公桌前正襟危坐的沈奕怀会尝试这些运动。
不,不止尝试。
她双指上滑,继续往下翻动,按照这样的频率,应该是熟练,或者说,热衷于极限运动。
她直接拉到最后想察看时间,目光忽地锁定最后那张照片,瞳孔猛地一缩。
沈奕怀伸手来夺她膝上的电脑,被她抢先一步抱住。
“她是谁?”阿怜把那张照片放大,将屏幕转向他。
照片中他揽着楚馨的肩膀站在雪场外。
沈奕怀头皮发麻,心窝也是凉的,下意识不敢看阿怜反应。
“这是……”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却有些难以启齿,“这是我的前女友楚馨。”
“她现在在国外。这张照片好像是去年滑雪的时候拍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文件夹里……”
“哦”,阿怜不愿再听,‘啪’地合上电脑撂在一旁,没了整理照片的心思,“原来是前女友啊。”
即使沈奕怀亲口承认同照片上的人已经成了过去式,她仍忍不住嫉妒。
嫉妒之后是无边的恐慌,她对沈奕怀的过去一无所知,沈奕怀也没有主动告诉她的倾向。
他曾在她面前提起过那些身处国外的朋友,却又不曾深入与她分享他们之间的故事。
就好像,他的朋友,他的前女友,都比她更加了解他的内心,而站在她面前的,只是一个完美到挑不出瑕疵的完全体。
种种负面情绪来得又急又烈,她的呼吸已经有些发抖,怕再待下去控制不住哭出来,低头穿上鞋子就往门口走。
他却追上来拉住她手腕,“你去哪?”
“你管我去哪?”,她没回头,想脱开他的手,却被他捏得生疼,“你放开!”
“我不能管你?”沈奕怀自后控住她的肩膀,心中的不安忽被另一种全新的情绪淹没,沉声道,“我是你哥哥,我不管你谁管你?你妈妈?”
阿怜一颤,没想到沈奕怀会拿这个来压她,上涌的委屈瞬间多过了气和怕。
因着她的意愿,两月前沈奕怀亲自跟母亲商议,停了她必去的各种教习课,让她多出许多自由的时间,生活比从前轻松不少。
她是感激他不错,却无法接受他拿这个来威胁她。
“我就不要你管!”她转身猛地推开他,慌不择路地夺门而逃。
第152章 破镜重圆文继妹(六)“你不是说不让……
透明的高脚杯中盛放着琥珀色的酒液,银质餐具在水晶吊顶灯下微微闪光,巨幅落地窗外,高低错落的城市夜景璀璨夺目,却透着一股无机质的冷。
穿白西装的男人将反光的刀叉斜放在餐盘两侧,发出轻微的脆响,“萧小姐,这些饭菜不合你的胃口吗?”
“没有,”阿怜握紧手中的刀叉,摇着头讪笑,“我最近在控制饮食,吃不了太多东西。”
得了她的解释,男人紧绷的嘴角稍有缓和,抬手叫来侍应生,“剩下的菜不用上了,需要的话我们待会再点”
东拉西扯地聊了许久,走出餐厅时夜色已十分浓重,阿怜身心俱疲,只想快点逃离这令她感到窒息的环境,婉拒了对方送她回家的提议,“不用了,我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近,走几步就能到,不麻烦你。”
车子离去后,阿怜脸上的笑意顷刻消失,她裹紧身上的羊毛大衣,沿着街边越走越快,停住脚步时小腿肚已经有些发酸。
夜晚的市中心褪去了白日的人潮,显得寂静而空旷。
她仰望着面前灯火辉煌的沈氏集团的高楼,深深吸入一口冷冽的空气,又缓缓呼出,思绪被拉得很长。
“妈妈,我能不能不去?我学校里还有课……”
“你说什么!?学校里有课?”
“你怎么这么分不清轻重缓急?妈妈是在为你今后的人生铺路,你到底明不明白?”
“你给我记好了,对你来说,学的怎么样不重要,只要能顺利毕业就行。”
“让你去江城大学,只是因为离家近,方便……算了,你还小,今后总会明白的。”
对于母亲口中的未尽之语,她明白,却又不完全明白。
母亲常在她耳边念叨,说和父亲的婚姻是她曾经走过的弯路,说既然拥有天生的美貌,就应该趁着年轻漂亮,找个有家底的人结婚,积攒本钱,然后再谈其他的追求。
“什么爱情、理想,没有物质的支撑,通通都是虚的,迟早会散。我已经吃过这些苦了,你没必要再吃一遍。听妈妈的,你将来才不会后悔。”
而自从跟沈叔叔结婚后,母亲对此更加深信不疑,以前只是嘴上说说,现在已经着手给她安排相亲。
她目前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母亲给的,她无力反抗母亲的安排。
可她时常会想,难道她真的就只有这一种活法吗?
汹涌的疲惫席卷而来,四肢似乎被拴上了秤砣,沉重有如千钧,将她拖向地底。
有那么一瞬,她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此刻,这样她就不用再去面对这些无法解决的、令她感到痛苦的事。
“嘀!”忽然响起的嘹亮喇叭声惊得她一颤。
扭头望去,熟悉的黑色大G已不知在路边停了多久,正亮着大灯,照出两道纷纷扰扰的扬尘。
车窗缓缓降下,沈奕怀的脸半藏在阴影里,“上车,外边冷”
他语气淡淡,听不出多余的情绪,却让她僵硬的四肢逐渐回暖,窒闷的呼吸也得到了解脱。
她带上副驾的门,忽皱了皱鼻子。
车内似乎有股淡淡的烟味,即使开了换风扇也没散尽。
沈奕怀会抽烟?
她心中惊愕,却因为上次的不欢而散没有主动开口。
沈奕怀也没说话,只用手指敲打着方向盘,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车内一时间安静得出奇。
忽一阵手机铃声打破寂静,是萧仪琳打来的电话,阿怜瞥了沈奕怀一眼,硬着头皮接听。
果然是问相亲的事,她捂着电话语焉不详地回,“我不喜欢。”
那边一顿,“好,那我安排下一个,你等我消息。”
电话被挂断,她刚松了口气,就听沈奕怀问,“今天开心吗?”
她一怔,紧接着就听他补充道,“我说今天晚上,开心吗?”
阿怜缓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颤声问,“你都知道?”
“当然知道,”沈奕怀姿态随意,睨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不仅知道,你妈妈还来问过我的意见。”
所以他明知道她被安排相亲,不仅没有出面阻止,还平静地等在外边看她的笑话?
“你……你怎么能这样?”
她难堪极了,除了控诉已不知道该说什么,豆大的泪珠接连滑落,勉强维持的平静崩溃了个彻底。
“你不是说不让我管你吗?”沈奕怀抱着手臂冷眼看她,从前的耐心和关切似乎全都消失无踪。
胸口闷闷地痛,还萦绕着一股愈加明显的悔意,阿怜低着头不再说话,只哭得越来越凶,不一会,两只眼睛就肿得像杏仁核。
沈奕怀按耐着心中翻涌的情绪,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才伸手揽她入怀,五指插进她柔软的发,下巴抵着她的肩,柔声安抚,“好了,别哭了,我怎么会不管。”
怀中人听此,反而哭得更厉害,似要将先前的委屈一并发泄出来。
他一遍遍地从上至下顺她的头发,未等她情绪冷静,就抛出局中诱饵,“如果你不喜欢,我明天就去跟阿姨说清楚,让她不再插手你的生活。”
“但你得保证,今后不准再跟我说气话和反话,我问什么,你都得诚实地回答。”
她信赖地伏在他肩膀上,带着些许的鼻音,闷闷道,“我保证!”
一颗心软到几乎化开,他上翘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住,几日的阴沉一扫而空,“好,那现在回答我,今晚开心吗?”
“不开心,随时都想走,我一点都不喜欢跟不认识的人吃饭,吃得我想吐……”
她滔滔不绝地抱怨着,把榜上有名的餐厅吐槽得一无是处,说着说着又委屈了,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地抽噎。
心脏一阵阵泛疼紧缩,沈奕怀轻拍她的背承诺道,“放心,以后都不会有了。”
他怎么会不管她呢?如果可以,他恨不得随时管着她。
借萧仪琳的名义兜这么大一个圈子,无非是想让她明白,有他撑腰,她就不用听她母亲的话,违心去做令她感到痛苦的事,比如相亲。
她十三岁就跟着萧仪琳来了江城,敢在他面前犟,却对萧仪琳惟命是从,他得让她改掉这个习惯。
那个保证只是附加条件,是出于隐秘的私心,他不想她对他有所隐瞒。
现在他爸还未正式对外公开婚姻状态,萧仪琳行事十分谨慎,得知他对阿怜的别样关照后,有关阿怜的事,萧仪琳总会来问他一嘴。
这晚他早早坐在餐厅的一角,看着他们入座,互相介绍认识,看那个明显被她迷住的男人绞尽脑汁找话题跟她聊天,又因为她的冷淡挫败不已,险些撕开绅士假面。
他时刻注意着他们那桌的动静,要是那个男人敢对她动手动脚,他完全来得及过去给他一拳。
等他们起身离开后,他也跟着离开,坐私人电梯直达停车层,将车开了出去。
本想直接去文苑小区外等阿怜,谁料还有意外之喜——阿怜拒绝了那人送她回去的提议,一路往与江城大学相反的方向走。
他按耐住好奇,开着车不远不近地坠在她身后。
见她最终停在沈氏集团的楼下,驻足仰望,他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酥麻的暖流。
看着沈氏集团的时候她在想什么呢?她也在因为那天的事后悔吗?
他再也忍不住,驱车向前摁动喇叭,摇下车窗,开始收网。
第153章 破镜重圆文继妹(七)“原来不是亲妹……
江城大学本校区。
正是期末季,学生们手中多抱着厚厚的自印资料,脚步匆匆地在图书馆、自习室和考场之间往返。
“昨晚熬夜把往年所有的考题都顺了一遍,感觉很好,说不定能拿A。”
“又不是天天熬,就这几天,而且也没有熬到很晚。”
“嗯嗯,我保证,今后肯定不熬
夜了。”
刚结束最后一场期末考的阿怜打着电话走出大门,柔和的笑意在看见停在不远处的黑色大G时空白了一瞬,而后越发绚烂夺目,“你来学校接我了?”
“嗯,”沈奕怀低沉的笑自耳边响起,“我看见你了,快过来。”
她脸上发烫,语气也轻飘飘的,“这就来!”
车子缓缓汇入主道,却没在通往文苑小区的路口拐进去,阿怜疑惑地看向窗外,问沈奕怀,“我们这是去哪?”
握着方向盘的沈奕怀抽空看她一眼,故意卖了个关子,“待会你就知道了。”
金茂名邸座落于滨南路金融中心,配备专业的安保物业团队,是高端金融从业人士的不二之选,也是离江城大学最近的现代化高档小区。
进门后首先看到的是一整面极长的落地玻璃,蓝紫色的霞光洒进来,给乳白色的沙发地毯蒙上一层柔和的滤镜,远处是波光粼粼的江面,巨大的摩天轮正悠悠转动。
再从窗户往下看,大片修剪整齐的绿地和清澈见底的人造湖泊旁,只有少数遛狗和慢跑的住户。
“喜欢吗?”沈奕怀扶住阿怜的肩膀,将她转向他,眼里的温柔几乎可以将人溺毙,“你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之前问你想要什么,你说你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我就自作主张买下了这套房。设计和重装是一个老牌房屋设计师操刀的,她有个和你年纪差不多的女儿,我跟她说,就照年轻人的习惯来,以你喜欢的白色为主色调。”
“大门的密码是你的生日,年月日的数字连起来,”他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往门口走,“来,我们去录指纹……”
她眼眶鼻翼发酸,忽往前几步扑进他怀中,感受着脸侧的温度,手指难耐地攥紧他身后的西服。
“怎么了?”沈奕怀抚摸着她的头发,在她耳畔轻声询问。
“好喜欢,好喜欢哥哥……送我的生日礼物。”她心跳如擂鼓,于他怀中紧张地闭目,饱满的泪珠随之滑落,消失在紧抿的唇缝里。
“喜欢就喜欢,哭什么?”他温暖的指腹在她眼睑下方擦过,力道有些大,留下一抹红痕,“我不喜欢你哭,今后多笑。”
他拍拍她的后腰像是有话交代,阿怜听话地后退一步,手腕仍被他攥在掌心。
“虽然住在哪里是你的自由,但我希望你能搬来这里住。”
“我不想你再遇到上次的事。文苑小区虽然离江城大学近,但人员混杂,安保混乱;而这里唯一的问题就是离江城大学有点远。”
“不过这也很好解决,”他握紧她的手腕,重新抬脚,“跟我来。”
金茂名邸的一切都透着股金钱的味道,地下车库也不遑多让。
星空顶下,银灰色的BMW静静地停在那辆黑色大G旁,随着沈奕怀按动车钥匙亮灯解锁。
“车钥匙我先交给司机,在你学会开车前,就由他来接送。”
“等你学会,这辆车就归你了。”
见阿怜呆愣的模样,沈奕怀有些好笑,又递出一张汇丰银行的卡,“还有这个,今后你可以刷这张卡。”
“我……”她红着眼没动,双手紧握在身前,像只不安的兔子。
他的喉咙忽有些发痒,只吐出短促的几字,“乖,拿着。”
白皙纤细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落在黑色的卡面上,像剔透的玉器,格外好看,她忽抬眸问他,声音很细很轻,“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顿了一下,抬手揉她的发顶,顺势将她探究的视线压低,“我只有你这一个妹妹,不对你好对谁好?”
两世都只有她一个妹妹。
前世没发现她跟她母亲之间的病态关系,这一回,他要一点点剥离她母亲烙在她身上的印记,无论是最基础的衣食住行,还是思想上的惯性依赖,他全都要插手。
……
江城国际机场。
“沈哥,好久不见!”
刚刚下机的许飞扬精神奕奕,跟等在接机口的沈奕怀交换了一个短暂的拥抱。
他拍拍沈奕怀的背退开,拉着拉杆箱跟他往直达停车场的电梯走,好奇问道,“这半年在国内怎么样?公司的事都还好吗?没见你发动态。”
沈奕怀平静回,“公司接手得很顺利,我爸已经退居幕后了。”
“这么快?”许飞扬先是诧异挑眉,转瞬又恢复平静,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沈哥!”
“运气罢了”,沈氏集团业务庞大,要不是有前世的经验,他还要再捣腾一年才能彻底弄明白,能重生也是一种运气。
对此毫不知情的许飞扬还以为沈奕怀是在谦虚,神色古怪地讽道,“我也想有课业全A还户外拉满的运气。”
沈奕怀笑了一声没接茬,加上重生前的几年,国外的记忆对他来说已经很久远了。
“那生活上呢?”许飞扬继续问,“既然事业顺利,生活一定很丰富吧?”
“还好,”不知想到什么,沈奕怀冷厉的眉眼不自觉柔和几分,勾唇道,“比在国外的时候好多了”
见此,许飞扬八卦之魂燃烧,“有新人?”
沈奕怀嗤道,“你想多了。”
两人说着说着已走到车前,许飞扬将行李箱放到后备箱,拉开门的一瞬间还以为找错了车。
后座上坐着个腼腆的年轻女孩,说是女孩其实不太对,该有的曲线她都有,只是他在国外见惯了朋友们个性张扬,眼线斜飞的妆容,乍一看到没化妆皮肤还那么好的温婉美女,脑子里忽一片贫瘠,只剩下‘女孩’这个词可以拿出来用了。
沈奕怀推了他一把,“你去坐副驾。”
“哈?”,他抬头问沈奕怀,声音大得跟喇叭似的,“沈哥我没看错吧?这谁啊这?”
“你女朋友?”
沈奕怀眉尾一颤,“什么女朋友?这是我妹妹。”
“妹妹?”他坐进副驾,眼睛却跟瞄准镜一样锁定到了后座。
许是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这位‘妹妹’往后缩了点,浑身皮肤泛粉,姿态扭捏像半熟不熟的虾,右手拉扯沈奕怀的袖子求救,“哥哥,我……”
而沈哥直接覆住了她的手,皱眉冲他喊,“有话就说,你吓到她了。”
“嘶——啧啧啧”,许飞扬咬着指甲盖摇摇头,发出意味不明的啧啧声。
车子驶向出口,上了环城高速。
经由沈奕怀解释,许飞扬的表情更是夸张,“原来不是亲妹妹啊!”
沈奕怀皱眉道,“我就把她当亲妹看。以后这种话别在我们面前说。”
而阿怜先是脸红,听了沈奕怀的话,脸色又逐渐复原,只不过把眼睛探向了车窗,不再看沈奕怀了。
确定了沈奕怀没接收到他的信号,许飞扬闭眼耸眉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样子,连声道,“不说了不说了!”
“正式介绍一下,咳咳”他朝阿怜伸出手,清了清嗓子,“我叫许飞扬,和沈哥认识得有五年了,是校友也是基友,现在长居NY,你要是来了跟我说一声,许哥带你飞……哎哟!”
沈奕怀打了他的手,“别说那些有的没的。”
许飞扬缩手抱怨,“这才哪到哪啊?沈哥你管的也太过了吧!你妹乐意你这样?”
见气氛古怪,阿怜学着许飞扬的动作伸手过去,“我叫萧怜,在江城大学读大一。”
许飞扬只碰了碰阿怜的指尖,“诶,阿怜妹妹!”,算是正式认识了。
得知接机前沈奕怀正带着阿怜在江城最大的室内滑雪场里学滑雪,许飞扬又来了兴致,滔滔不绝地说起从前的事。
以前每年滑雪季的时候,他们一圈朋友都会带着各自的男女朋友组队去滑雪度假村住上一月,喝酒、滑雪、泡温泉,以及……少儿不宜。
沈奕怀算某种程度上的怪胎,不仅脱单晚,在度假村时,那么冷的天、那么合适的气氛,他就没见他跟楚馨亲热过。
这么说是因为,沈奕怀天天出去滑雪,要是做了那种事,腿和腰肯定没力气,滑不动。
机场到市中心公寓距离比较远,时间充足又半年没见,话题换了一个又一个。
阿怜静静听着,望向许飞扬的后脑勺,心中忽有了计较。
临下车时,许飞扬惊喜于阿怜主动提供联系方式,他指着手机戏谑道,“看清楚没沈哥,这是妹妹主动给我的,我可没舔着脸要,以后有了情况你可不能怪我。”
沈奕怀却没开玩笑,告诫他道,“她还小,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你离她远点,别动歪心思,不然以后连兄弟都没得做。”
许飞扬褪去了吊儿郎当的神色,点头道,“你放心吧沈哥,我心里有数。”
回去的路上没了喇叭似的许飞扬,车里的沉默异常明显。
“哥哥”
“阿怜”
两人同时开口,沈奕怀嘴角仍有些紧绷,按着阿怜的手看向她,“你先说。”
“哥哥跟……许哥那么早就认识了?”
沈奕怀呼吸一滞。
人刚走就来跟他打听?
想到许飞扬在国外花花公子游戏人间的做派,他如同一脚踩空,心里失重般阵阵发慌,不自觉地抿紧了薄唇,冷冽的气息自狭长的眼往外溢。
“嗯,N大读本科的时候认识的。”
他的回答言
简意赅,看起来不愿透露多余的信息,阿怜失落地收回目光,“噢,这样啊。”
“问完了?”
“嗯”,她将目光挪向窗外,眼里有些茫然。
就算她问再多遍,沈奕怀也不会告诉她从前的事,只会语焉不详地敷衍过去。
他到底在隐瞒什么?
“你怎么把电话给他了?”耳旁忽传来沈奕怀的冷声质问。
她心里既怕又喜,猛地把头转回去,又在他压迫的凝视中败下阵来,如实交代道,“因为他是哥哥的朋友。”
她知道怎么让他消气,将‘哥哥’二字咬得很清楚。
沈奕怀的神色果然放松了些,“许飞扬当朋友不错,私生活却有些出格……总之,他谈的女朋友最长没有超过一年的,你还是离他远点好。”
“嗯,我知道,我不喜欢他这种的。”
沈奕怀这才彻底放松下来,又不可自抑地被她的回答勾起了旁的疑问。
不喜欢这种的,那喜欢哪种的呢?
他看向她柔美的侧脸,喉咙忽有些干涩,她已经大一了,就算哪天突然谈恋爱了也很正常。
但为什么,他会对这种可能感到排斥?
怕她受到伤害?
可她总会进入成年人的世界,荷尔蒙的作用下她会有恋爱的冲动、性的需求,这些都是自然的生理现象,不分青红皂白地阻拦才是错误的做法。
如果真的怕她受伤害,他该做的是教她如何做好保护措施。
还未等他将纷杂的思绪理清楚,她忽地低下头,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他下意识屏住呼吸,仿佛这睫毛成了落在他鼻尖小憩的蝴蝶。
“听许哥哥说你们从前在国外的事,我好羡慕。”
“我现在连滑雪都不会,你们却能滑一整天。不仅在山道上滑,雪山下的小镇上也能滑,还有那么多的娱乐活动。”
“晚上泡着温泉看飘雪,一定很美吧?”
她红着脸看他,挣开手圈住了他的食指,“哥哥能不能也带我去一次?”
“求你了”
脑中似有弹簧崩断的声音,他忽忆起从雪友那听过的荒唐事,也是在连绵的飞雪天,待在带温泉的地暖房里,可以一连几天不出来。
“如果你想的话,”他喉结滚动,忽抽手侧向窗外,翘腿调整坐姿,“我去找人安排。”
当晚。
沈奕怀喘着气从床上醒来时,那种潮热的湿腻感还未褪去。
心神震荡中,他下意识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哥哥……”
带着水汽的颤音逐渐飘远,透着红晕的肌肤也变得模糊。
全都是梦。
沈奕怀的眼神逐渐清明,沉默地下了床,掀开被子盯着那一片狼籍,忽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第154章 破镜重圆文继妹(八)“疼吗?”……
“好了就这样,”站在窗边的许飞扬单手插兜,回头望向在客厅里坐着的人,“我这里有客人,待会有空了再聊。”
“不是,我这才回国几天?”
“是沈哥的妹妹。”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发冷,“继妹。不信的话你自己打电话去问,别在这跟我闹。”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随手扔向靠窗的环形岛台,手机啪嗒一声滑出去很远,堪堪停在岛台内环的边缘。
他扯了扯家居服的领口,双手后撑靠在岛台上低头不语,过了会才汲着拖鞋往客厅走,再抬眸看向她时已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神情。
“抱歉久等了,”他笑着同阿怜解释,“公司合伙人,聊工作上的事,不能不接。”
“没事,我不急的”,阿怜立刻应声。
自刚刚他摔电话起,她就有些坐立不安,随着他走近,垂在沙发上的手指不自觉蜷缩起来。
见桌上插着吸管的冰镇果汁没有丝毫动过的痕迹,许飞扬松弛的肩胛微不可查地绷紧。
他抿着唇仰进沙发,翘着腿,视线在空气里绕了一转,愣是没看她,忽问,“不信?”
没等她回,他忽倾身端起那杯给她准备的果汁,就着吸管猛喝了几口,而后不知是解释还是在抱怨,吐出一箩筐的话。
“是公司合伙人,也是现女友,每天都要借着公务事打电话过来查岗,弄得我烦不胜烦。”
“我发誓,今后一定不吃窝边草,牵扯的利益太多,想分手,却因为嫌麻烦次次耽搁。”
“算了,”他放下那杯转瞬消失大半的果汁,抬眸看向她,“你没在国外待过,更没谈过恋爱,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哥哥在国外待过,也谈过恋爱,还跟许飞扬是多年的好友,他们的某些想法肯定是类似的。
想到这,阿怜清亮的琥珀色眸子里染上几分迫切和焦急,“你不说,我永远都没机会懂。”
以妈妈的性格,是绝对不可能允许她独自出国生活的。
她像个渴求知识的乖学生,“我是真的好奇……”
“其实也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东西,”许飞扬抬手摸了一下嘴唇,忽问,“沈哥应该跟你说过我女朋友很多这件事?”
阿怜眼神飘忽不定,不知该怎么回才妥当。
“别紧张,”许飞扬不甚在意地笑道,“这在我们圈子里不算什么秘密,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
“沈哥向来重视家人,你又刚满十八,他担心你,告诉你实情也很正常。”
重视家人?阿怜默默记下,等着许飞扬的后文。
“其实在国外生活,工作只占很小的一部分。”
“特别是对我们这种开公司的人来说,每天既能当作工作,也能当作休假。忙和闲很大程度上看自己意愿,除非决策层犯了什么不可挽回的大问题,公司很难倒闭。”
“总而言之,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很闲,但精神上又很空虚。”
“像我们这种新年要回国来过节的,亲戚朋友大多在国内。国外或许也有亲人,但要么是隔了几辈的旁支根本不亲,要么就是爸妈各自藏着的小家,不说没办法去打扰,单单是心里一想就觉得膈应恶心。”
“婚姻大事没办法自己做主。谈恋爱和交朋友成了唯二建立精神联结的方式。”
“朋友还好,多个朋友,今后生意上就多个人互相照顾;谈恋爱要处理的就多了去了,排他性带来的猜疑和质问就算一个。”
“这就是为什么,那么多出国的人不出一年就会脱单,等到有一方回国的时候,却又能干脆地分开。”
他忽地停顿,耷拉着肩膀往前探,嘴角勾起一个莫名的笑,“沈哥不就是吗?半年前分的手,他的前女友现在还在美国打拼呢。”
心脏如被重重撞了一下,血流不畅,呼吸也随之变得困难,阿怜瞳孔收缩,忽觉的面前剑眉星目的许飞扬有些可怕。
“而关于
谈恋爱,”许飞扬仰了回去,手腕搭在沙发两侧,看起来有些兴致缺缺,“谈得多了,其实也就那么回事,流程都是一样的,多讲究个你情我愿,兴致来了就谈,感觉没了就分。”
“所以,在我们这个圈子里,除开早早订婚的那些,换男女朋友是很正常的事,不过是看兴致能维持多久,以及是否合拍。”
“我只是不会委屈自己,也用不着,反正想跟我谈的多的是。奔着钱来的也好,奔着人来的也行,都是等价交换,银货两讫。”
听完他的长篇大论,阿怜心里除了震惊错愕外,还生出些许疑惑。
“可你最初想要的不是精神联结吗?亲密关系更迭得那么快,难道不会更加空虚?”
许飞扬睫毛微颤,捞起杯子将剩下的果汁喝干净,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说,“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他皱起的眉心里隐隐透着送客的态度,“好了,说了这么多,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阿怜如坐针毡,顶着他突如其来的情绪小心道明来意,“我想问有关我哥哥的事,他独自在国外生活了六年……”
“那是他的事,”许飞扬冷声打断她,“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他?”
她沮丧地低头,又飞快撩起眼皮观察他的反应,像是不知道做错了什么的幼犬,“我问过了,他从来不告诉我。”
许飞扬眸光闪烁,莫名放柔了声线,“那我告诉你,他为难我怎么办?”
“你不是哥哥的好朋友吗?”
“你还是他唯一的妹妹呢。”
“我……”她泫然欲泣,上牙焦躁地摩擦着下唇,还是不肯放弃,“如果真有什么问题,我肯定会帮你求情的,你就告诉我吧。”
许飞扬忽捧腹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了出来。
他想问她,‘你当真把沈哥当亲哥哥看?’,看着她那双不染尘埃的瞳子,终究没问出来。
他还是不做这个坏人了,让沈奕怀自己当去吧。
许飞扬摇摇头,在她趋于灰暗的眼神中赐给她一个好消息,“我只能告诉你我和他认识后的那部分,其他的,还是他亲口说比较合适。”
……
结束工作回到景岳府别墅时,看到那坐在沙发上的人影,沈奕怀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直到那人影闻着动静转过来,眼周红肿,低着眉叫他“哥哥”时,他才如梦初醒,放下外套和公文包慌忙上前去哄,“怎么了?怎么又哭了?”
自做了那个奇怪的梦之后,他有意避开她,巧合的是,这几天她同样很安静,似乎有她自己的事要忙,没来找过他。
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亦有莫名的失落,他犹豫着要不要用今年春节同他一起出席宴会的事破冰,结果她不声不响地等在了景岳府别墅。
看来她还是牵挂他多些,不枉他这半年将她捧在手心,细心呵护。
他脚步急切,拉她入怀的那刻,失而复得的欣喜冲得他手脚发软。
正拥着她飘飘然不知天地为何物,忽觉左手腕一阵窸窣动静,惊骇地睁眼时,她已不由分说地取下那块他常年戴着的机械表,温暖的手翻转他的手腕朝上,露出那道已经愈合的扭曲伤疤。
泪水一滴接着一滴地往下落,她颤抖着伸出纤细的指,在那道狰狞的疤痕上来回摩挲,蚂蚁啃噬般的痒意顺着皮下的毛细血管直达他的心脏。
她一定是给他下蛊了。
“哥哥……”她忽将掌心覆了上去,抬起头来看他,柔软的眼像是海水的心脏,源源不断涌出的泪水四散,接连滑向下巴和耳侧,聚成一小汪。
“疼吗?”她圈住他的手腕,颤声问。
他要把手缩回去,她不许,拉着他,抱住他,小小的头依偎在他胸前,声音凝噎,含着浓浓的痛苦和祈求意味,“告诉我吧,我想知道,我想知道哥哥在我这个年纪发生了什么,我想知道一切。”
只有少数朋友和父亲知道的腐朽过往在她面前掀开一角,像是一根根刺扎进他的喉咙,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为什么要瞒着我?”她埋在他怀里哑声质问,“你对我的过往了如指掌,这根本就不公平。”
慌乱与无措中,他忽有些想笑,这哪是公平与否的问题。
他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推离开,“你真的想知道?”
“想”,她重重点头。
“那就先把眼泪擦干净,哭成花猫了。”
他去厨房拿来冰袋,敷在她红肿的眼周。
“嘶——好凉”,她缩着脖子往后退。
他微微皱眉,重新按上去,“凉也不许躲,自己拿住。”
“哦”
等阿怜在他臂弯中调整好坐姿,他才缓缓开口,“那年我刚去美国……”
二十多年前,沈氏集团的掌权者还是他爷爷,为了顺应政策,进一步开拓沈氏集团的海外业务,爷爷命令他的父亲娶了在海外华人中极具话语权的孙家小女儿孙盛芳,也即他的母亲为妻。
联姻来得突然,当时两人各自已有喜欢的人,母亲更是跟那个外国男人两情相悦,相爱五年只差求婚。
不过当时的他不清楚这么多细节,他只知道,父母感情不和,在他五岁时两人就分居两地,母亲回了国外,父亲独自一人抚养他长大,这段婚姻名存实亡。
母亲从来没联系过他,仿佛在他的生命中消失了一样。
于是在爷爷偶然间问他想去哪里读大学时,他说他想去N大,母亲就住在NY,他想亲口问她,为什么自他五岁起,她就对他不管不顾。
一切都很顺利,他落地NY后被外公派来的人接走安顿,从外公那拿到了母亲的电话。
十八岁的他站在刚收拾好的明亮公寓中,怀着忐忑的心情拨通了那个烫手的号码。
“喂妈妈,是我,我是沈奕怀,我现在在NY,能不能……”见一面。
“滚!谁给你的电话!?为什么你们沈家人总跟鬼一样缠着我不放!?滚!滚!滚!”
声嘶力竭,似乎把他恨到了骨子里。
他坐在陌生的公寓里一夜没睡,看着窗外的钢铁丛林在夕阳中亮起,又在晨曦中暗淡。
然后他就接到了外公的电话,说他母亲一家昨夜连夜搬家,在高速公路上跟一个超速逆行的瘾君子相撞,一家三口当场死亡。
也就是那之后,他才知道母亲在婚前就有一个相恋多年的爱人,而那个孩子只比他小一岁,是个混血男孩,成绩优异,也以上N大为目标。
他跟着外公去帮他们收整遗物,从他们住的地方来看,他们的生活并不富裕,却处处透露着爱和温馨。
母亲或许是放弃了孙、沈两家的优渥生活才换来了那一切,却毁于他一通电话所导致的车祸。
外公没有怪他,只是肉眼可见地苍老,不住叹息,“你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这些都跟你无关,是我对不起盛芳。”
可他总在想,如果他没有给她打那通电话该多好。
渐渐地他没办法正常入睡,那种身体疲惫而头脑清醒的状态异常痛苦。
第一年,他尝试将多余的精力转移到课业上,累到极致倒头就睡。
第二年,他开始尝试各种极限运动,痴迷于那种濒死和肾上腺素狂飙的感觉。
第三年,他在朋友的建议下冒出了用性疏解的念头。经人介绍,他认识了纵横情场的许飞扬,听了他的诉求,许飞扬先将他带去一个私人party,那热欲横流,唾液横飞的场面让他当场呕吐;许飞扬便告诉他,剩下的办法就是跟他一样,谈正经恋爱,可长可短。可他自知状况堪忧,不想耽误别人,此事不了了之。
第四年,他于N大毕业,拿出诊疗记录拒绝了导师读博的邀请。一时间,没了课业消磨精力,读书聚在一起的朋友散了大半,极限运动带来的效果也不如从前,他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如果说整整四年他都在积极自救,那么第五年,忽然闲下来的他被反噬得彻底,他在住了五年
的公寓中割腕自杀,被来窜门的朋友发现异常,及时送他到医院急救。
死过那一回,他的灵魂都轻了许多,仿佛随着那些血液一起流走的,还有他背负了五年的罪恶。
他住进了疗养院,父亲专程抽空从国内赶来,请了最好的医疗团队给他治疗。
“我没什么可说的。是我对不起你和你母亲。等你好了,我希望你回来接手沈氏。”
父亲对他和他母亲无爱,却也从没有过私生子女,已经在他能力范围内做到了最好。
他久违地感到被需要,于是积极配合治疗,在出院的前夕遇见了楚馨。
而后便是出手解决她的困境,答应跟她交往。
交往的一年多里,为抵抗身上的药物后遗症,诸如记忆衰退,病理性发胖,以及功能性障碍,他重拾那些运动,跟留在NY的朋友维持稳定的社交关系,从身到心渐渐恢复如常。
恰逢楚馨毕业,于是他向楚馨提出要回国,等楚馨反应。
得到楚馨的答案,亦觉得是在意料之中,跟她好好道别后就登上了回国的专机,没什么多的情绪,他要承担起沈氏,没有为她留在美国的道理,这是无可更改的。
而此刻,看着哭累了睡在他怀里的阿怜,眼皮红肿得像樱桃,黑发凌乱地黏在莹白的脸侧,他心中翻江倒海,百般复杂滋味,竟是两世都未有过的感受。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脸上的碎发捋至耳后,看得脖子都发僵了,才缓慢地弯腰低头,在她湿润的睫毛上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他的手穿过她的膝弯和腋下,将她横抱起来,安静地往卧室走去。
或许是床上的冰冷激起了她的不安,她皱眉嘤咛,曲身往他怀里缩,“哥哥别走……别走……”
他脱下尚带余温的西装盖在她身上,她才舒展眉眼,埋在西装领里安心睡去。
“阿怜……”,他将西装领往下拉了些,露出她小巧红肿的五官,指腹贴上去,一遍遍地摩挲,像是对着什么稀世珍宝,爱不释手。
他无时无刻不感到被她需要。
是他救赎了她,还是说,她是他的救赎。
第155章 破镜重圆文继妹(九)“沈奕怀……真……
落日之后,世界被一片幽冷的蓝光笼罩,连绵的群山如大地沉默的脊骨,环抱着中央如宝石般璀璨的滑雪小镇。
白茫茫的雪道尽头,不断有人缓速冲下、收板离开,空气中充斥着各国语言混杂的欢声笑语,白日场的滑雪就此落下帷幕。
一旁的贵宾休息室内,沈奕怀单膝跪地,拨开雪鞋两侧的卡扣,压下前方鞋舌,握住后沿的硬鞋筒和内胆,而后轻拍阿怜的小腿,“来,自己用力。”
仰面瘫在单人沙发上的阿怜闻言,勉强坐直上身,压低膝盖将脚从紧绷的雪鞋中抽了出来,复又瘫了回去。
见她这副被抽了骨头的模样,沈奕怀既心疼又好笑,“叫你别逞能,累成这样,明天有你好受的。”
应她要求,他带着她来了从前最常来的滑雪度假村滑雪。
他是这里的长期会员,换下的雪具等均由等在外边的工作人员帮他们送回酒店,他轻车熟路地牵着阿怜的手往雪场外走。
出了雪场踏在硬石板路上时,阿怜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小心!”
失去平衡的恐慌感被腰间横插进来的手臂拦截,沈奕怀将她拦腰捞起挂在身上,皱眉训道,“以后不会再任你这么滑了,最多滑半天,没得商量。”
阿怜颇有些委屈,滑的时候没多余的感觉,停下来才发现小腿酸得要命,哪能怪她?她难道能未卜先知?
不过不出片刻,这委屈就消散殆尽了,只因沈奕怀扶着她站定后,在她面前俯身,说要背她回去。
逐渐飘落的雪花纷纷洒洒,湿漉漉的石板路街道映照着两侧的朦胧灯光和来往人影。
喧闹的寒冷中,她趴在他宽阔温暖的肩头,如同锡箔纸粘着巧克力一样密不可分。
不经意同路人的目光对上,阿怜收紧圈着沈奕怀脖颈的手臂,将发烫的脸压低,轻声道,“哥哥,要不放我下来吧。”
沈奕怀眼里藏着笑,明知故问,“为什么?腿不酸了?”
她面子薄又不愿轻易舍弃这难得的亲密时刻,犹豫了好久才道,“不是……是很多人在看。”
“看就看吧,”沈奕怀沉稳的步子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这里又没有人认识我们,你就当他们不存在。”
“就算有,我背你也是天经地义。”
不过最后一小段路,他把阿怜放了下来,牵着她的手踏过阶梯往位于高处的温泉酒店走。
踏入酒店,迎面扑来的暖风飞速驱赶周身的寒意,暖洋洋的氛围中,阿怜眼皮子打架,恨不得下一秒就倒在床上睡死过去。
感觉到身旁人忽然加快的脚步和手上变大的力道,她不明所以地抬头,“怎么了哥哥?”
话音刚落,耳侧就响起一声清晰的,略带颤抖的呼喊,“沈奕怀!”
这声呼喊如同一根银针刺入脑海,冰冷刺骨,瞬间驱走了她所有的困顿和疲惫。
她猛地扭头往声音来处看去,有那么一刻忘记了正常呼吸。
那是一张屡次令她失眠的脸,她绝对不会认错——
沈奕怀的前女友,也是唯一一任女友,许飞扬口中留在美国打拼的楚馨。
随着距离的缩进,那张脸在视野中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沈奕怀握着她的手并未松开,力道也已恢复如初,可耳边的寂静却令她手脚发寒,回程时的暗喜烟消云散,本还雀跃的心情跌落至谷底。
他在想什么?
为什么连她的问题都不回答?
只要楚馨出现,他就顾不上她了吗?就跟上次一样?
化着淡妆的楚馨在距他们一步之遥时停下,她微红的眼含着热泪,看着楚楚可怜,“沈奕怀……真的是你!”
阔别重逢的惊喜、不可置信、小心翼翼在她激动复杂的神色中流露无遗,与她同行的那个男人也追了上来,以保护防备的姿态站在她身侧,伸出一只手护着她。
此情此景,简直就像是某些偶像剧里的桥段。
沉默的对峙中,楚馨忽将目光移向她,头也不抬地跟她牵着的人求证,“沈奕怀,她是谁?”
“我们分开才半年,你就……”
她暗含受伤的质问被沈奕怀轻飘飘地打断,“她是我妹妹,法定意义上的继妹。”
阿怜的表情倏地变得空白。
心里藏着的不可告人的情愫在这样的场景下变得十分可笑,仿佛她即将成为一个包藏祸心的,想要破坏这对有情人的恶毒女配。
她挣了一下手,诧异地发现没挣掉。
沈奕怀将她的手抓得很紧,还收紧手臂把她往身边带,低头皱眉问她,“你做什么?”
阿怜睫毛微颤,低头看着地面,“我累了,我想回去休息。”
她不想听他们在这叙旧。
却不料,沈奕怀转头就对楚馨道,“我妹妹滑了一天的雪,滑累了,我先陪她上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聊。”
电梯里的沉默在两人前往套房时被打破。
沈奕怀一言不发,捏着她的手腕快步往前,力道很大,她想要挣脱却纹丝未动。
“放开!我不要你陪!”她忍不住吼道。
待进了套房关上门,他却紧紧抱住她,埋在她耳侧的发间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那灼热的吐息像某种狩猎的讯号,让她停止挣扎不敢再动,乖乖被他束缚在怀里。
“你在闹什么脾气?”
“又是因为楚馨?”
第156章 破镜重圆文继妹(十)“我是你哥哥,……
仗着他的偏爱,她敢跟他闹脾气,可等到他亲口质问的时候,她却跟木头一样不敢开口,浑身上下只有一个卑劣可耻的念头——从这里逃走。
她怕开了这个头,便一发不可收拾,最终覆水难收,落得个与他形同陌路的下场。
可他不准她逃,连装哑都不许。
他托起她的下巴,不容拒绝地盯着她的眼睛追问,“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肌肤摩擦的痒意和急促的呼吸中,他漆黑的眼珠如来回摇摆的钟,似含着许多复杂难辨的情绪,有那么一瞬,她觉得在他面前她从来就无可遁形,她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他也早就了然于心。
不过下一秒,这忽然冒出的荒谬猜测就被她按了回去。
如果他清楚她的心思,避嫌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步步紧逼,非要她亲口承认?
他将她当作亲妹妹来照顾,就如同他一惯告诉旁人的那样。
所有的偏爱、宠溺和体贴入微全都是因为她的母亲和他的父亲组成了新的家庭,致使她成了他除了血缘之外无可非议的亲人。
他重视亲人,这一点许飞扬早就告诉过她,而他在国外独自挣扎,甚至于差点丧命的晦暗过往更是佐证了这点。
此时此刻,他不过是困惑于她对楚馨的反应,恼怒于她对她的隐瞒和反常态度,想从她这里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要做的正是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只有这样,她才能逃开他来势汹汹的逼问。
理清了思绪,她垂眸错开他的视线,“是。我就是不喜欢
她。”
“为什么不喜欢?”沈奕怀握紧了她的肩膀,紧追不舍地问。
“我听许哥哥说过你们的事,”阿怜没有半点犹豫地搬出许飞扬挡枪,“他说你对楚馨很好,她却想让你放弃国内的家业,陪她留在美国发展。”
沈奕怀忽地松开了对她的钳制,声音有些沙哑,“就因为这个?”
她睫毛颤了一下,“嗯,就因为这个。”
“好”,他越过她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踏出去,“你不是累了吗?那就早点休息。”
回到隔壁套房后,沈奕怀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冷藏的酒,倒了满杯几口喝完,低头沉默半晌,忽抡圆胳膊将玻璃杯猛摔了出去。
清脆的爆裂声中,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双手插入发间,缓缓坐回落了玻璃渣的沙发,手肘撑于两膝之上,肩颈落魄地下垂,脊背弯曲如同老树的枝干。
他刚刚在做什么?
就算真的逼她说出那份显而易见的占有欲,又能证明什么?
她年纪小又受他的照顾,因为解决问题的能力对他产生上位崇拜和病态依恋,进而生出隐秘的占有欲,排斥与他有过‘亲密关系’的楚馨,这些情绪都在情理之中,也会随着她长大懂事逐渐回归正常。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这段不对等的关系里保持分寸,做一个尊重她,爱护她的好哥哥。
可他是怎么做的?
在她因为那张合照跟他置气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异常,却放任自流,不仅没有在之后的相处中横加干涉,今晚还差点在冲动之下引导她说出错误的话。
如果没有顺台阶而下,固执地将她的心思挑明,等到她遇见了真正喜欢的人,今晚的事怕是会成为她挥之不去的阴影。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在酒店大厅看见楚馨的刹那,他脑海里第一时间闪过的念头竟然不是跟她叙旧,而是不能让阿怜发现楚馨的存在,免得她又跟他闹矛盾。
从想要救下她到亲自照顾她,再到不可自控的亲近,他对她的渴求真的止步于亲情吗?
……
楚馨顺着酒店侍应生提供的线索找来时,沈奕怀正站在开放区域的天台上吸烟。
因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见他微塌着背,单手扶着栏杆,唇间一点猩红时亮时暗。
“我记得你只有在焦虑的时候才抽烟,是发生了什么吗?”
沈奕怀侧头看了她一眼没答,她便自顾自地走上前去与他并肩,抻抻袖子也将手臂放在冰冷的栏杆上,盯着他的侧脸同他解释,“今天和我同行的人是我的同事。”
见他没有反应,楚馨失落地低头,很快调整情绪,将剩下的话说完,“他叫孟阚,跟我在一个部门,听说我要独自来这里滑雪度假,他硬要陪我一起来。我们都是华人,平时工作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不好拒绝。”
沈奕怀心中没起什么波澜。他知道这人,当面没认出来,后面稍稍一想就记起来了。
前世他跟楚馨在国内重逢的时候,孟阚正大张旗鼓地追求她,他没把这人放在心上,自然就没去调查过他的背景,如今得知两人这么早就认识,心里有些意外。
看来孟阚大概率是追着楚馨回国的,也是痴情。
楚馨停顿片刻,深吸一口气怅然道,“许飞扬跟我说过了,你托他多照顾我……”
又是许飞扬,沈奕怀无声哂笑。
他沉默不语地抽完一整支烟,楚馨在耳边的絮絮叨叨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他无法分心去注意她口中的内容具体是什么。
直到她忽停下来问,“你的继妹是怎么回事?”,他才被拉回现实,一瞬间,脸上拂过的寒风和吸入的冷冽空气都更加清晰了。
他不愿多说,只简短道,“我爸再婚。”
楚馨也没再追问,又开始聊起旁的不相干的事。
沈奕怀将手收回来插进衣兜,思绪忽地飘远。
其实前世跟楚馨结婚就是看中了这点,她很会猜他的心思,也很识趣,他不愿意说的她从不多问,生活和工作都以他为主,尽量配合着他的节奏。
那些深夜结束工作或出差回来的路上,他需要有个不排斥的人在他耳边说说话,给他躁郁混沌的大脑增添些安宁。
重生前楚馨恰到好处地扮演了这个角色,重生后他主动去找阿怜,只要见到她,眼里只有她,所有的疲惫自然而然地消失无踪。
与楚馨相处那么多年都未有过的抓心挠肝,辗转难眠,与她相处不过半年就尝了个遍。
他越发清楚地认识到,他于楚馨是无所求,所以才能平淡相待。
换言之,楚馨存在或者离开,挑不起他多余的情绪,他全盘接受,不会为此多费心神。
而对于阿怜,单单只是设想她有一天会离开他身边,他就锥心刺骨地痛,哪怕明知这样的想法已经背离了重生时的初衷,他也无法否认这近乎于本能地反应。
眼下,一个不可忽略的问题摆在他面前,而他一时片刻给不出确切的答案——
既然已经知道了未来的走向,是尽可能照原样发展,还是顺从本心做出额外的改变?
原本他只想改变阿怜的结局,可蝴蝶翅膀一再煽动,他的心绪随之发生转变,在这次提前遇到楚馨后,他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楚馨看出了沈奕怀的走神,即便再不愿意相信,也不得不承认,仅仅分开半年,沈奕怀就已经对她的生活失去了兴趣。
强烈的不甘和懊悔促使她说出了本该藏在心底的话。
“遇到你之前,我从不信命,可……”
“当初要不是你伸手施救,我估计都不能顺利毕业,如今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灰溜溜地讨生活。”
“从前你常带着我跟你的朋友们来这里度假,今年我故地重游,不过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来这的第一天就遇见了你。”
“其实我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非要留在美国,”她自嘲地仰起头,“可能是因为不安和莫名的自尊心吧,你知道的,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如果不靠自己做出一番成绩,我总觉得配不上你,不敢与你并肩而立。”
“但说实话,我现在已经有些后悔了,美国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好,我也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坚强。”
“Teddy我一直养着,她应该很想你,我也是。”
沈奕怀听出了她的潜台词,却没主动接话。
他逃避地想,这一世有他朋友的帮衬,楚馨在国外的职场生活应该还算顺利,她完全可以留在国外发展。
可她本人似乎不这么想,直白地问他,“如果我说,我愿意为了你回国,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他转头看向她,目露复杂,正想开口拒绝,忽听一声急促的“哥哥”从身后传来,猛然回头,只见穿着单薄睡衣的阿怜从门廊的阴影里走出,不知将楚馨的话听了多少进去。
她的身形有些摇晃,站不稳似的,声音也有些喑哑,“哥哥,我睡不着,你陪我。”
当着楚馨的面,她在故意说暧昧的话。
他本该纠正她的用词,然后严辞拒绝她,可看着她紧皱的眉和压低的眼,他的喉咙里塞了坨棉花,再也说不出一个可能会伤害到她的词。
……
沈奕怀横抱着阿怜回到套房,见客厅里酒瓶滚落一地,心里忽一阵后怕,连带着背上都起了虚汗。
旺季的滑雪村最不缺的就是酒精。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在他去天台放空的间隙,她居然叫人送来这么多酒,混着喝了大半,还敢出门去找他。
方才在天台,他一靠近,她就软倒在他怀里,扑面而来的酒精味刺激得他头皮发麻,额角突突地跳。
如果她不小心昏睡在寒冷的室外,或者一脚踩空从楼梯上跌落——
他咬着牙收紧手臂,不敢继续想下去。
“难受”,她在他怀里呢喃。
沈奕怀压抑着翻涌的怒火抱她往卧室里走,
将她平放在床上,从抽屉里翻出解酒药,粗鲁地扳开她的唇喂她吃下。
艰难吞下药片后,她忽然皱眉,转身不再看他,揪着被子哭得伤心至极,涌出的泪水很快打湿了枕头。
他匆忙转去另一边,拉开她挡脸的胳膊问她,“还有哪里难受?”
她停止了哭泣,只是眼里还含着泪,眉心紧蹙着,看着分外委屈。
失神间,她牵着他的手落在她的左胸口,“这里难受。”
手心的绵软和触手可及的剧烈心跳令他的大脑陷入了一片混沌的空白。
“我喜欢你,你难道感觉不出来吗?”
这一次她没再喊那个不合时宜的称呼,他没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清醒和试探。
沈奕怀很快意识到,她在装醉。
方才是关心则乱,没来得及仔细观察她的反应,那么多酒,她真正喝下去的又有多少?
浓烈到刺鼻的酒味,很可能是直接洒在了身上。
他勉强定下心神,没有第一时间拆穿她,先将手从她大胆的辖制中解脱,尽力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你喝醉了,在说胡话。”
她分不清依恋和喜欢,他却不能纵容她一再错下去。
如果这时候他再给她希望,便是引她沉溺于他还未理清的私欲,将卑劣小人的行径给做实了。
“我是你哥哥,永远都是。”
第157章 破镜重圆文继妹(十一)“刚刚有人来……
“萧小姐,到了”
司机的提醒如水滴落入湖面,将沉湎于回忆中的阿怜唤醒,一扭头,带着雨珠的车窗上就映出她苍白模糊的轮廓。
她接过司机递来的伞,穿过连绵的雨幕往那栋熟悉的别墅走,脚步越来越急促,踏得水花四溅。
真到了别墅外,望着窗户里透出来的光,她却又心生怯意,撑着伞在雨中干站着。
沈奕怀今晚刚从美国出差回来。满打满算近一月未见,她一得到消息就迫不及待地来景岳府找他了。
那夜的许多细节她已记不清了,唯有一事明确地不能再明确——沈奕怀察觉出了她的心思,并且自那之后就开始疏远她。
第二天她就被送上了回江城的班机,落地之后她拨沈奕怀的电话显示不在服务区,追问他助理才知道,他正在去美国出差的路上。
楚馨就在美国,她无法停止胡思乱想。
事到如今,她不仅不敢联系他、见不到他,还可能正被他厌恶着。
如果那晚她没给楚馨开门,是不是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在你这里吗?隔壁的套房我敲门没人应。”
“不在。”
她重重地将门关上,却又忍不住偷听门外的动静。
听见楚馨跟侍应生的对话后,她跟在楚馨的身后潜去了天台,将她的所有话都尽收耳底。
楚馨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从她这半年来的工作生活琐事,到以前和沈奕怀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沈奕怀就站在她身旁静静听着,虽然没有多少回应,但从那份耐心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楚馨在他心里的分量绝对不小,至少他已经习惯了楚馨的存在。
于是在楚馨鼓起勇气说出‘愿意为你回国’时,她为数不多的理智彻底被恐慌占据,冲动之下出声打断。
见两人都回头看来,她只好颤抖着走出去,直面心里丑陋的欲望。
暴露在两人视线中的那一刻,她几乎快要站不稳。
原来人在被自身欲望支配的时候是想不起善恶对错的。
她真的成了为一己私心破坏他人感情的恶毒女配,满心满眼都期盼着沈奕怀能够选择她,而沈奕怀也确确实实抛下楚馨向她走来了。
可恶毒女配通常都不能得意长久,他一句话便宣判了她的结局,勒令她提前退场,“我是你哥哥,永远都是。”
就算只是哥哥,她也要先把那份关注拿回来。
可拉开门的一瞬,她脑海中所有多余的声音都远去了,整个人仿佛在无边的黑洞中下坠。
鞋架上放着双玫瑰金色的平底鞋,一只眼熟的泰迪狗扑在她不远处冲她狂吠。
“Teddy,怎么了?”
楚馨擦着头发从厨房出来,她穿着轻薄的吊带睡衣,明显刚刚沐浴过,手里还拿着半杯牛奶。
“是你?”楚馨手上的动作一停,转身正面看向她,面色古怪,“Teddy比较怕生,刚到新环境有些应激,你别介意。”
阿怜瞳孔一缩,她想起来了,这只泰迪狗就是在沈奕怀动态里看到的那只。
它在楚馨出现时就收敛攻击性跑了回去,正在她脚边乖巧地蹲着,吐着舌头。
这是他们恋爱时养着的狗?
他们曾经同居过?
心脏一阵阵窒息般地刺痛,阿怜拼命克制泪意,将目光移向楚馨,颤声问道,“你为什么在这?”
楚馨无奈地耸肩,丰满的胸部随之晃动,刺眼极了,“今天回来的太晚了,外边又下雨,他说如果不嫌弃,我可以住在这。”
不嫌弃?
景岳府一共就两个卧室,一个沈奕怀的,一个她的。
虽然不常在景岳府住,可那个卧室里的家具都是她亲自挑选的。
沈奕怀难道还怕楚馨住她房间住不惯?
还是说,他要跟她睡一张床?
“他呢?他在哪?”
她不死心地往前一步,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而那只泰迪又叫了起来,吵得她头痛、心冷,只想将什么撕碎才好。
“他在楼上洗澡,”楚馨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很快又变成被打扰的不悦,“如果你实在找他有事,可以进来等。”
所以她才是那个不被欢迎的访客?
他们接下来准备做?不,要是想做,在美国的一个月还不够他们做吗?
脑海里忽闪过两个雪白胴体模糊纠缠的姿态,阿怜一阵反胃,忍不住弯腰干呕。
“你,你没事吧?”
她在楚馨的惊呼声中夺门而逃,手里的伞走了许久才撑开,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淋湿透了。
上车前,她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座亮着灯的别墅尖顶,眼中红血丝弥漫。
她关上车门,冷得发抖,“送我回文苑小区吧。”
司机似乎慢了半拍,才道,“好的。这里离文苑小区有点远,萧小姐可以先睡会。”
差点忘了,司机也是沈奕怀配给她的。
他曾说,对她好是因为她是他唯一的妹妹。
可在成为他妹妹之前,他明明也朝她伸出了援手,那又该怎么解释?
现在她明白了,是出于怜悯的施救,就如同他对楚馨做的那样。
细细想来,靠山、住房、车子、金钱,凡是给过她的,其实早就给过楚馨了。
沈奕怀或许只是在她身上看到了楚馨落魄时的影子。
许飞扬给她说的时候她怎么就没想到呢?是太过自信她对他的不同,还是被他拥
她入怀时的温柔蒙蔽了?
现在楚馨都跟着他回国了,天台上被她打断的那个问题也就有了答案,或许早就有了,不然为什么他第二天就火急火燎地将她送回来,转头跟楚馨去美国双宿双飞。
沈奕怀愿意跟楚馨回到从前,他们之间远比她想象得更加亲密。
……
沈奕怀穿着浴袍从楼梯走下,楚馨递给他一杯牛奶他没接,去厨房倒了杯冰水。
他喝着冰水,看了眼窝在沙发上的泰迪狗,又看了眼门口,狐疑地问楚馨,“刚刚有人来吗?我好像听到Teddy在叫?”
楚馨将牛奶倒进水槽,笑得很自然,“没有,刚刚打雷,Teddy害怕,就叫了几声。”
沈奕怀抿着唇点点头,没有在客厅多待,拿着水杯往楼上走去,临到转角回头对楚馨道,“已经很晚了,早点回房间休息吧,明天去公司熟悉团队。”
楚馨眉毛上扬,俏皮地眨眼,“好,我洗完杯子就上楼。”
沈奕怀扭开门把手后将门反锁,看着门内的乳白色家具和绒毛地毯,眼里浮现几分奇异炽热的光。
他脱开浴袍,赤身扑进柔软的天鹅绒被子里,埋在雪白的蕾丝边枕头上深深吸气。
这套床褥阿怜睡过两次,带着她独有的馨香,几乎让他想念得发狂。
闭目缓和片刻,他翻身拿起床头柜上的那张合照,凝视她明媚如花的笑颜。
这是他们第一次跳舞时,餐厅特约摄影师给他们拍的,最后他起哄让他们接吻,他才意识到那个摄影师把他们当成了情侣来拍。
照片里他们几乎是贴在一起,他的手揽在她的腰侧,将那袭香槟色的裙子压出两道褶皱,勾勒出她细窄的腰线。
而她纤细的手,放在他小腹上。
邪火逐渐往下烧,他却不准备动手,要是弄脏了她心爱的被子,她肯定又要闹。
滑雪度假村的那晚,对她的欲望和理智碰撞,他无法理清思绪,怕冲动之下做出错事,只能送她离开,强制保持距离。
趁着这段分别的时间,他独自思索与阿怜的关系,还顺便提前铲除了前世公司在美国发展时遇到的阻碍。
这一世那个异军突起的竞品公司还没发展成型就被他成功收购,前世这家公司也被沈氏收购,只不过价格翻了近百倍。
收购后的汇报中说,那个创始人在公司创立初期疏忽于照顾家庭,又欠了许多债,他的妻子独自照料三个孩子病倒入院后,因支付不了高昂的手术费选择放弃治疗,最终逝世,这成了他一辈子的遗憾,所以他死活不愿轻易卖掉这用妻子的命换来的公司。
而这一世他虽提前以相对较低的价格收购了这家公司,却也给足了他们治疗和还债的钱,还聘请这位创始人为CEO继续管理公司,既改写他的遗憾也不耽误公司未来,算是两全其美。
对于阿怜,他也想清楚了。
既然他的初衷是庇护她,作为哥哥还是丈夫来庇护,又有什么区别?
他更无法容忍她离开他身边,无法容忍她跟非他以外的人亲密,只要一想便嫉恨难耐,由此看来,作为丈夫,远远比作为哥哥更为合适。
他亦有信心将阿怜对他的依恋引导成真正的喜欢和爱。
不能履行前世和楚馨的婚姻,他就将她的事业还给她,提前让她坐到她应有的位置,用她一直追求的社会地位和财富补偿她。
反正他们的婚姻本就无关爱情。
想通了这些,只觉得浑身都变得轻松了。
要不是今天回来得太晚,他又连日操劳不修边幅,他本想下了飞机就直奔金茂名邸去的。
分开的这一个月阿怜一个电话都没给他打,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还在因为那晚的事跟他怄气吗?
等明天安排完楚馨的入职,他就去找阿怜,好好跟她道歉。
第158章 破镜重圆文继妹(十二)“难道我的所……
“喂,沈哥,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你放心,这里有我守着,没人敢动她。”
许飞扬收起电话,垂眸看了一眼醉倒在卡座沙发里的女人,又飞快地抬起,他的表情无多变化,只微微收缩的瞳孔昭示着内心的不平静。
她将头埋在臂弯里,黑亮的直发全都挽在后颈的左侧,纤长白皙的手臂搭在亚麻枕头上,悬空的部分无力地垂着。从下凹的腰部到隆起的髋部,再到两截并拢的纤细小腿,薄如蝉翼的水色真丝连衣裙严丝合缝地贴合着曼妙的身体曲线。独束的冷色调灯光自头顶倾泻而下,更衬得她肌肤似雪,说是馆藏的艺术品也不为过。
起初看到她进门时,他还以为是认错了人。
印象里的她腼腆怕生,是个十足的乖乖女,怎么可能突然打扮得这么成熟,还一个人来这种地方呢?
想到最近的传闻,他压抑着好奇,隐在常坐的位置默默观察,对身边的女伴完全失去了兴趣。
周遭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多他这一道并不显得突兀。
而她似乎对所有的一切都兴致缺缺,甚至懒得往周遭看一眼,自然没发现他。
点了酒之后她跟不要命似地,一杯接着一杯地往下灌,看得他差点笑出声,笑她胆大无知,招摇过市。
虽说他名下的这家清吧以专业的驻场保镖和高门槛出名,但出去之后会发生什么可不在他管辖范围之内。
喝着酒冷眼等了一会,果然有人去跟她搭讪,缠着她不肯走。
她那青涩的反应将她暴露得彻底,即使化了成熟的妆,穿得也像个十足的大人了,也依旧掩盖不了她不曾沾染男女情事的懵懂本质。
她那个纵横情场的妈和四处留情的种马爸是怎么生出来这样的她的?如果不是那青出于蓝胜于蓝的脸和身材,他几乎要怀疑,是不是他们当初抱错了别家的孩子。
不过,外表靡丽却青涩纯情,反差之下倒是别有一番味道。如果不是有沈奕怀这个哥哥护着她,他肯定是要去尝尝咸淡的。
他喊来驻场保镖为她解围。保镖在她周围清场,阻拦那些想去搭讪的人,瞧她的模样,似乎还傻乎乎地以为这是店家的一贯操作,更加放心地喝酒了。
等她醉倒在沙发上,他才从暗处走出来,一步步向她靠近。
他心里积攒了许多的疑问,比如她为什么要来这。
受挫?失恋?既然目的只是为了借酒消愁,又为什么要做这副吸睛打扮?
以及,最近圈子里的传言是不是真的?
她母亲想让她走她曾经走过的老路?靠着鲜艳的皮囊游走于江城上流,最后择一良木而栖?
萧仪琳的那些事迹,即使当年的他只是个小孩都有所耳闻,她收心嫁人搬离江城的时候,江城豪门的富太太们都狠狠松了口气。
可世事难料,萧仪琳居然也会吃爱情的苦,多年的婚姻以丈夫出轨走向破裂,离婚后两个人各自回归到原有的轨迹,一个当了赘婿,一个嫁入豪门。
也对,尝过了挥金如土权力在握的滋味,又哪里会甘于一辈子的柴米油盐呢?爱情的魔力再迷人,也总有过期的时候,能保持十五年已经算久的了。
许飞扬盯着醉得不省人事的阿怜,目光复杂地摇摇头,叫人取来毛毯,亲手盖在了她身上。
父母离婚的时候她才十三岁,刚回江城的时候还没有个像样的住处,就被她母亲带着往上挤,也是可怜。
“许飞扬!”
冒着冷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许飞扬举手投降退开两步,无辜笑道,“沈哥,我什么都没做,就是怕她着凉,给她盖了个被子。”
沈奕怀掠过他,毫不避讳地将沙发上的人抱了起来,只是脸色看着不太对劲,恐怕是气的。
“这次多谢,”离开前他冲他道,“你们家最近竞标的那块地皮我会托人去打听。”
沈奕怀口中的‘打听’可不止是打听那么简单,基本是把对家的内部消息全都给他,看他们舍不舍得那个价钱。
“谢谢沈哥!”许飞扬笑着冲着他挥挥手,“慢走啊。”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他脸上的笑渐渐落幕,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复杂。
沈奕怀刚到时的第一眼他看得清楚,那分明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戒备和敌意,浓到浮于多年友谊之上。
他承认刚刚弯腰贴近的动作确实容易让人误会,可重点不在这,在于沈奕怀的态度。
那可不像哥哥对妹妹的态度。
就算从前打趣过,他也真没想过他们之间会有超乎寻常的发展。
那些陈年创伤的打磨之下,沈奕怀向来是他们这群同龄人里看得最通透的那个,陪了他两年的楚馨都没能让他停下脚步,他会为了一个才认下半年的继妹陷入情网,甚至不惜对抗兄妹不伦的丑闻?
许飞扬轻嗤一声坐回卡座,就着口红印喝着桌上没喝完的酒,手机忽又响了起来。
“楚馨?”他放下酒杯,静听那边的动静,“又有什么事?我现在不在NY。”
那边沉默一会才道,“许飞扬,我回国了。”
他几乎猜得出楚馨此刻的表情,每次麻烦他都一副又卑又亢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天生欠她的,要不是沈奕怀交代过,他还真懒得管。
不过明面上他从不跟人撕破脸,顺着她的话继续,“哦?出差吗?还是……”,他留下一段空白。
楚馨答道,“是回国发展,今后我不回美国去了。”
许飞扬讶异挑眉,畅快地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这么突然?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刚到。要说繁华程度,江城和NY不相上下,还更加干净便利,我想我今后就在这里生活了。”
他可不信楚馨是为了这点回来的,果然楚馨下一句就说到了关键,“我现在在沈氏集团为沈奕怀工作……更确切地说,我就是为他回来的。”
好家伙!
许飞扬坐直了上身,眼中兴味十足。
事情似乎越来越有趣了。
“只是……沈奕怀最近有些不对劲,他虽然给我安排了不错的工作和住处,但他似乎,”楚馨停顿了一下,好像有些难以启齿,“他似乎不想跟我复合。”
“你是我们为数不多的共友,刚好你这段时间也在江城,我们要不要见一面聊聊天?”
楚馨说得委婉,但许飞扬已经了然,她这是把他当牵线月老了。
他想了想,应道,“见一面可以。”
“好,那我……”
楚馨上扬的语调被他截断,“但话先说在前头,我刚回国不久,这半年跟沈哥联系又少,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信息。”
“没关系,”楚馨沉稳道,“我只是想问问有关他那个继妹的事。”
许飞扬眼神再次一凝,可以啊,这难道就是女人的直觉?
“行,不过我了解的也不多。”
挂断电话后他翻开了楚馨的动态,居然真的回了江城,还在标志三件套去打了卡。
新欢旧爱齐聚江城?
这下他也摸不准这好兄弟心里是怎么想的了。
……
热。
汹涌的,内外翻搅的热,让她出了一身黏腻的汗。
她睁不开眼,手里也使不上力气。
唇上似乎有湿热粗糙的东西在作乱,撬开了她的唇瓣深入口腔,她想躲却躲不开,像是被无形的绳索绑住了。
她之前在做什么?在喝酒。
心里猛地一惊,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恐慌。
她现在在哪?是谁伏在她身上?
泪水自眼角滑下,她费力地抬起手,想把沉重如山地人推走,却被他抓住手腕往上按去。
眼角在被他吮吻,湿腻的触感一路往下,从脸侧流连到脖颈,她挣扎喊叫,也只如蚊虫般呢喃作响,“不要……放开我……”
手上的桎梏被松开了。
许是惊惧之下迸发的激素起了作用,她的五感逐渐回归,声音也越来越有力,“哥……救我”
身上的人似乎终于察觉到她恐慌的情绪,停止了动作,将她扶正抱在怀里,耳畔是压抑的炽热吐息,“是我,阿怜,我在,别怕。”
她努力睁眼,见到那张近在咫尺的日思夜想的脸,浑身的力气如潮水般骤然退去。
她安心地落回他宽阔的怀抱里,抓着他的衣襟哭得不能自抑。
沈奕怀越是耐心哄她,握她的手、亲她额头,她便越觉得不真实。
刚跟楚馨复合,忙着将楚馨安顿在江城的他怎么可能会来找她呢?
还如她所幻想的那样,将她抱在膝上,把她圈在怀里亲她,热切地追逐她的口齿和舌尖,予她无与伦比的战栗。
既然是做梦,她便也放开了手脚。
“我还要”,她不愿意放开他,大胆地拉着他的手在身体各处探索,像是要全了滑雪度假村那晚的遗憾,“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
他堵住她的唇,将她压向椅身,她沉溺其中,失去了对空间和时间的感知,只在难捱时颤抖着屈身揪他的发。
“别急,我们先回家”
吹来的寒风令她瑟缩了一下,黑暗中只将他抓得更紧。
他似乎闷哼了一声,“乖,马上就到了。”
远处的摩天轮闪着粉紫色的光悠悠转动,梦幻得如同封存在透明水晶球里的场景。
横陈在床上的琥珀色瞳孔短暂地印出这一抹旋转的紫,很快又被沉沦的感官拉入无边的迷蒙。
突然袭来的疼痛令她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她喘息着,一口咬住撑在身旁的手臂,泪水滴滴答答蜿蜒而下。
“痛……”
“好痛,我不要了”
她不断摇着头重复,得以从那难捱的疼痛中解脱。
室内的温度逐渐下降,落着月光的乳白色的大床上,两人如藤蔓般紧密纠缠,仿若天生一体。
阿怜垂颈睡在沈奕怀的臂弯里,沈奕怀扶着她赤裸的背,痴痴凝视她恬静的睡颜。
“睡吧”
不急于这一时。
他本也不想在她意识不太清醒的时候拿走她的第一次。
只是今晚气昏了头,而她又太过热情,太过大胆,勾得他理智全无,只想与她融为一体,以缓解内心躁动的不安。
其实在她真正爱上他之前,他都不该这样跟她亲密,他该慢慢来,慢慢引导她,唯有如此才能与她长久。
“明天见”
他穿上衣服,又为她盖好被子,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才拉门离开。
清晨的阳光从墙面移到地上和床上。
阿怜皱眉睁眼,飞速翻身下床,摸到卫生间吐了个天昏地暗。
带着酒精味的秽物被水冲走后,她抬起一张煞白的脸,忽狠狠敲了一下脑袋。
昨晚喝醉之后她干了什么?
脑中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她缓缓起身,撑着扶手走到镜子前,呼吸几近停滞。
嘴唇红肿未褪,扒开头发仔细查看,脖颈上散落着少许红痕,她抖着手神经质地将头发拨回去盖住,回到卧室拿起电话,却是谁也不敢联系。
“昨晚是你送我回来的吗?”她找到了司机。
“是”,司机抬眸看她,支支吾吾,欲言又止,却也没有后文了。
“你有看到……算了,你走吧。”她还是不敢问。
司机默默离开,摇着头心道造孽。
他被大老板雇佣来24h服务于小老板,开出的薪资是他这辈子都不敢想的高。
他只知道这两人是兄妹关系,昨晚他们在后座吻起来的时候,他吓得方向盘都差点扔了。
他不敢往后看,全凭二十年的车技苦撑着将两人送到了金茂名邸。
既然大老板瞒着没说,他也不敢乱说。
想这豪门之间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他一个开车的,只能安心开车,半
点不敢掺和。
……
送走司机后,阿怜打车去了趟医院做筛查。
等报告的期间,她坐在医院不远处的一家连锁咖啡店喝咖啡放空,只觉得舌苔从没有这么苦过。
忽地,她目光一凝。
那个从医院出来的人影越来越清晰,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曲橙?她怎么会在这?她的身体也出了毛病?
曲橙的脸色在阳光下几近透明,她看着一张薄薄的报告单,伫立在人潮中如一只失魂落魄的鬼。
“美女,你的蛋糕!”
“我不要了,你吃吧!”阿怜推门向曲橙跑去。
她也无法定义现在同曲橙到底算什么关系。
那次意外后,曲橙不曾主动联系过她,烘焙班也没去上了;而她心里揣着疙瘩,也没有踏出与她重归于好的那一步。
只是五年的相伴,共同度过的挫折和懵懂青春总无法轻易令人割舍,隔着屏幕多少还能忍耐,轮到见面时,却无法对她这副脆弱反常的样子视而不见。
“你怎么了?”
直到她在曲橙面前站定,问出声,曲橙才注意到她。
她反射性地将检查单藏到身后,眼里的惊惧逐渐变成了她看不懂,也不想懂的神色。
曲橙猛地别过头去,越过她就要走,阿怜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曲橙!等等!”
“放开我!”曲橙狠狠拍开她的手,眼里的泪如骤雨倾盆。
她举着报告单踉跄着笑了一声,猛将报告单甩落,无所谓道,“怎么了?呵!刚认清一个人渣的本质,做了人流,你满意了!?”
阿怜僵硬地困在原地,那张报告单乘着空气飘落在她脚边,像烈火燃烧过后落下的大片灰烬。
“我知道……”曲橙仰头擦去泪水,“你妈妈一直看不起我,觉得我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女。”
“可那又如何,她女儿来江城五年,只有我这一个朋友,还唯我马首是瞻!”
“现在你也看不起我了是吧?你是赢家,是他心里不敢触碰的白月光,而我这个失败者,居然卑微到为他做了两次人流。”
“不过我告诉你,”曲橙收了哭意,恶狠狠地吊起眉,“无论是你妈还是你,都没资格看不起我!”
“你们才是整个江城最大的笑话!”
“整个江城,谁不知道你妈是什么货色?烂到骨子里去的人,水性杨花,在各个有妇之夫之间游走捞金,也就只有脸能看看了。”
“你知不知道你文苑小区那套房子是怎么来的?”
“你妈可真是,胯/下生金啊”
“啪!”
手掌因用力过度而发麻,阿怜咬着牙收回手,在身侧握成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看着针锋相对的曲橙,心里忽涌起一股莫大的无力和哀戚。
“我妈如何,那是她的事,”她哽咽道,“我却是真心把你当朋友”
“曲橙,你真的很恶心”
撂下这句,阿怜便转身跑走了。
自被阿怜扇巴掌起,曲橙就愣在原地,听她说出攻击她的话,更是震惊地忘了反驳。
周遭人流不时朝她投来异样的眼神,她却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她想起了初中时就收获所有人炽热目光,却躲在她身后不敢正眼看人的阿怜。
“别怕,我保护你!”当时的她信誓旦旦地保证。
是什么时候变的呢?她妈妈在宴会中冷眼旁观她被父亲的其他子女刁难羞辱的时候?发现暗恋多年的少年也倾心于她的时候?
身体一阵阵冰火交加,她抬头望向灰扑扑的天,忽地失去了意识。
“晕倒了!有人晕倒了!别!别乱动她!等医院的人来……”
……
云朵心理诊疗室。
“抑郁倾向,伴有焦虑。”
梳着马尾的干练女医生温柔地将诊断结果推向桌对面。
“我的建议是,采用隔断疗法,既然所有情绪或多或少都跟他有关,那就暂时不要见,可以做到吗?”
戴着口罩的阿怜将诊疗报告收进随身背包,“可以。”
“这些药按时吃,你会睡个好觉的。有问题我们随时电话联系。”
“嗯。”
她是这里的最后一个病人,刚走出诊疗室,诊疗室的大门就关上了,那名值班医生锁了门,将“结束营业”的木牌挂在门口,注意到她的目光,冲她温暖地一笑。
阿怜亦回以苍白的一笑,沿着初春的街道走了没多久,包包里的电话就震了起来。
“喂,妈妈”
“听你们系主任说,你已经很久没去上课了,怎么回事?”
阿怜低着头,将脸埋进毛茸茸的领口里,“没什么,不想去。”
“……你去了心理诊疗室?”萧仪琳的声音带上了哽咽,“好好说,不准跟我撒谎。”
阿怜无力地勾了勾唇,“是,我刚从里面出来。”
“医生怎么说?告诉妈妈。”
自嫁给沈万钧后,萧仪琳忙着出入从前难以进入的各种高端场所,重新搭建江城上层的人脉关系网,就算想将注意力留给她这个唯一的女儿也是有心无力,加之又有沈奕怀从中干涉,而阿怜也是个成年人了,她就放心地将管教的权柄交了出去。
阿怜已经很久没刷她给的卡了,今天接到系主任电话一查才发现,她居然默默去了心理诊疗室,吓得她立刻就给阿怜打了电话。
“我想离开江城,”阿怜驻足望向公园里一群追逐嬉闹的小孩子,“我想出国读书。”
她隐瞒了医生的部分话,只交代了最关键的几句,“医生说,换个环境生活对我的病情有帮助。”
话也没说多少,她却已经觉得疲惫了。
“是不是有人在你耳边说我坏话了?”萧仪琳急道,“你别管那些,每个人走的路不同,只要成功到了顶端那就是赢家……”
“妈妈,”阿怜打断了她的长篇大论,“我现在什么都不想管,我只想去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过几年。”
萧仪琳沉默许久,终道,“好,我帮你安排。”
那个戴着鸭舌帽的阳光男大找上门来时,阿怜被吓了一跳。
她一开门这人就迫不及待地自我介绍,身上的精神气多得都快溢出来了。
“是萧小姐吗?”他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我是萧女士找来的陪读,姓顾单名一个欢字,欢乐的欢。萧女士说让我跟你先熟悉熟悉,今后到了美国好好照顾你!”
萧仪琳资助顾欢读完本科,还给他开工资,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好好照顾她即将转学去国外的女儿。
“我女儿有点抑郁,我怕她……”
“总之,你好好照顾她,不过记住,不准打她的主意,如果做得好,回来我会再给你三百万的奖金。”
当时顾欢还不屑一顾,他只认钱,怎么会打金主女儿的主意?
可看到她的一刹,他才明白萧仪琳为什么专门交代这点。
太漂亮了,还有种特殊的易碎感,即使被她母亲提前交代过,他的眼睛也无法轻易挪开。
“不好意思”他挠挠头,弯腰将买来的新鲜食材提了进去。
要胜任这个岗位可不容易,不仅学习成绩要好,还得形象端正,外语流利,厨艺了得,有过照顾人的垂直经验,性格外向会来事,身体强壮能打架。
他照顾过许多豪门太太的小孩,被一位太太推荐给了萧女士,却是第一次照料这么大的‘孩子’。
“中午吃什么?”顾欢穿上自带的围裙。
阿怜低头看着手机,回道,“随便。”
“有什么不能吃的吗?”
阿怜一愣,抬头正眼看他,“乳糖不耐。”
“这可是个大问题,我记住了!”
其实来之前顾欢已经看过她的资料了,不过是想让她多跟他说说话,这样熟悉起来快些。
顾欢进了厨房,阿怜摇摇头,重新看回手机。
虽然医嘱是离沈奕怀远
点,但她还是忍不住去翻他的动态。
最新的一条是那只泰迪狗,说生了场急病,送去医院做了手术,今天刚刚好转,她自虐般反复看了好几遍,忍不住恶毒地想,活该。
“怎么不回消息?”沈奕怀黑色头像的弹窗从顶部弹出来。
从美国出差回来后的这半个月,除开第一天,沈奕怀每天都会给她发消息,有时也会打电话,却从没亲自来找过她。
大抵还没从一个月前的告白中缓过来,作为哥哥,却又没办法不跟她接触,所以才来试探她的态度,看看能不能慢慢冰释前嫌。
她小心翼翼地斟酌发出的字句,没再透露半分喜欢,却也觉得这样违心应付起来疲惫至极,现在敲定了要出国,她更不想理他了。
当然也有逃避心理,她觉得他跟楚馨亲热恶心,她却也在醉酒后跟陌生人亲得难舍难分,都没好到哪里去。
她扔下手机不管,去厨房看顾欢做菜。
没有等到阿怜回复的沈奕怀将手机扔到副座,皱眉狠踩油门加快了速度。
那晚之后,她反而开始与他避嫌,不仅字里行间透露出疏远,有时还不接他电话。
犹豫之下他没突兀去找,怕她是因为那晚的亲密过激,烦躁不安中又被公司的春季项目和突生疾病的Teddy耽误了。
Teddy是他痊愈后收养的流浪狗,长时间外出就会把它送到楚馨住的公寓,由她帮忙照料。
当初回国时,他本来准备把Teddy带回来,但楚馨说想留个伴,他也就由着去了。
只不过Teddy现在住在他这,他不能不管,一来二去又耽误了接近一周。
今天他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一定要见她一面,他想她想得要命。
如果她对他厌恶打骂,他也全数受着。
“阿怜”他开了金茂名邸的门,喊着她的名字快步走了进去,急切地寻找她的身影。
可扭头看到的画面令他的笑僵在脸上。
她和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青年戴着同色系的手套一起在厨房做饭,欢快的打闹声在他进来的那刻打上了休止符。
他期待着阿怜跑过来给他一个热切的拥抱。
可她不仅没有,还挪开了目光,躲避他的视线。
伴随着恐慌诞生的怒火越烧越大,他抬脚逼近那个不该停留在此的人,质问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阿怜,他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而阿怜伸手将那个男人护在身后,怯怯抬头看他,明显是害怕也不退缩,“他是……我新交的朋友顾欢。”
朋友,还是男朋友?
就是因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顾欢,她半个月不曾找他,还常常不接他电话?
最让他恐惧的事仍是发生了,她对一个同龄人产生了好感,并且意识到对他的依恋是错误的。
“什么时候交的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哪怕他尽力压抑了情绪,话语中的压迫也让对面的两人白了脸。
阿怜直视他,冷道,“难道我的所有事都要向你汇报吗?”
沈奕怀心里一痛,瞳孔猛缩,他不可置信地上前,如往常那样握住她的肩膀,她却激烈抗拒,“放开我!别碰我!”
“萧……阿怜说了让你别碰!”顾欢从她身后走出来推他,“你再不走,我报警了!”
“你尽管报警。”
沈奕怀阴测测的一眼令顾欢不敢再动。
这个圈层里的人没一个是他惹得起的,哪怕一个排在末尾的家族,想要断他未来都易如反掌,更何况眼前人一看就来头很大。
就这副怂样。
沈奕怀心里冷笑一声,冲他道,“忘了跟你说了,这房子是我买的。”
本是让顾欢知难而退,别肖想碰不起的人,阿怜却护着他,“你要是不喜欢我带朋友来,我现在就可以搬出去。”
他的声音即刻柔和下来,忙道,“阿怜,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想抱她,她却再次躲开了,反应很大,神色也染上了惊惶,红着眼睛吼道,“我说了不准碰我!”
“你走!走啊!”
她的情绪很不对劲,眼看要摔倒,离她更近的顾欢忙将她搂在了怀里。
沈奕怀咬着牙,因眼前的画面,几乎血液倒流,耳侧嗡鸣不止,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透着隐隐的红膜。
“好,你别激动,我走。”
沈奕怀离开后,室内又恢复了寂静。
“你没事吧?”顾欢紧张地问。
阿怜没回,跑到卫生间,对着镜子扒开松垮的领口和头发,那里的痕迹已经很淡了,可她还是觉得刺眼。
她抱着膝盖,蹲在玻璃隔断的一角崩溃地越哭越大。
门外,沈奕怀还未离去,在电梯口来回踱步,难熬的寂静中,怒火和无措发酵到难以承受的地步,他一拳砸向一旁的瓷砖墙,指根在冲击下爆裂出血迹。
他却像感觉不到痛一样,一连砸了好几下,而后喘息着拿出电话,用血迹斑斑的手调整领带,向下睨视着按动下行按钮,“喂,帮我查一个人。”
第159章 破镜重圆文继妹(十三)“我想独占他……
“你怎么会这么想?出国读书是阿怜自己提出来的,不是我强迫她。”
“说实话,有哪个真正爱子女的父母会乐意将人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读书?就算她不成材,我也有的是钱养她。美国和这里隔着半个地球,时差12个小时,关心问候都得掐着点来,几年下去,肯定不如现在亲近。”
“为什么?沈少董,哦不,该称呼您为沈董事长了,既然您今天主动来找我,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这背后的原因我还想请教请教您呢!”
“我为她报名媛班积累社交经验您说多余;我给她安排相亲,想找个可以让她依靠终身的男人,您也不许。”
“这也不让,那也不让,您管的这么多,说是为她好,那为什么我女儿还是抑郁了!?”
“什么时候?就这半个月的事,幸亏发现得早,还来得及干预。”
“具体是哪一天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你现在问这个有什么意义?”
“出国是她听了医嘱后做的决定,关于这一点,我不希望你再插手,就算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
偌大的顶层办公室内,灯光全无,西装革履的沈奕怀佝偻着上身坐在黑色真皮沙发上。
他单手掐住褶皱的眉心,转而抬首,粗鲁地摘下视镜扔到一旁,十指相交,紧紧抵住下压的额头。
有滚烫的泪水穿过臂弯接连落下,无声无息地融入毛绒绒的地毯里。
“小姐第二天确实来问过我,当时她头发乱糟糟的,脸色惨白,眼珠子发僵,状态很不对劲,问了一半就没问了。”
“她问我看没看见,我……我虽然看见了,但我没跟她说。”
所以是因为那晚,她才对他这么抗拒,甚至迫不及待地想从他身边逃离?
他有千百种办法留住她,哪怕她不愿意。
可问题是,能不能?
他能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强行将她困在身边?
前世困住她的人是萧仪琳。
这一世他对萧仪琳千防万防,到头来,难道要亲手折去她的翅膀吗?
用心血浇灌的玫瑰从枯萎中醒来,长出的尖刺却对准了他的时候,他该怎么办?
……
金茂名邸,落地灯被顾欢特意调节成橙黄暖色,空调暖风呼呼吹着,声音轻柔得如同微风吹拂树叶,不仅不让人觉得吵闹,还十分助眠。
睡在沙发上的阿怜转醒翻身时,顾欢正坐在不远处的桌前对着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
他坐姿端正,眼神专注,蓬勃的发丝沐浴在暖色调的灯光中,一成不变的白衬衫上没有半点褶皱。
察觉到她投去的视线,他抬眸朝她温暖地笑,“你醒了?刚刚睡得怎么样?”
阿怜眸光微动,“还好,这次没有做
很多梦。”
“我煮了红枣枸杞茶,你要不要喝点?”顾欢说着已站起来,双手抓住衬衫边缘往下抻了抻。
“嗯”
得了阿怜的回应,他立马往厨房去,然而等他端着热好的红枣枸杞茶出来的时候,却脸色突变,抖着手将冒着热气的茶洒了大半。
茶的温度算不得高,入口刚刚合适,他的手却像被烫伤了一样,不停发抖。
“怎么了?”他蹲在她身旁,望进她闪躲的泪眼,小心询问,“又跟那个人有关?”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几天前那个突然闯入又离开的男人,竟然是她喜欢的人。
在阿怜告诉他时,他惊讶得半晌忘记了说话。
既然喜欢他,为什么那么抗拒他的亲近,还态度激烈地赶他离开?
阿怜的每次情绪波动几乎都跟那个男人相关,但等他追问时,她却又讳莫如深,闭口不谈。
他心如蚁噬,简直好奇到了极点,除开好奇,似乎还有些不敢令他深思的情绪在慢慢发酵。
本以为这次也会被她敷衍过去,可她却拿起手机,给她看了一个陌生女人新发的动态。
“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含着莫名的情绪问他。
顾欢凝神向右滑动照片,又退出来查看文案。
【新的地点,新的工作,新的朋友,新的开始,多谢旧友厚爱[爱心]】
那些照片多与工作生活相关,有堪比江城地标的沈氏集团摩天大楼,明亮舒适的办公室内景,写着名字的工牌和工位,一群作精英打扮的人的大合影,摆满私人物品的宽敞客厅,一只吐着舌头咧嘴笑的卷毛泰迪狗,还有健身房照片和一些他看不懂的股票曲线。
最后一张是一个男人的背影,他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西装,走在地库中,左右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豪车,应该是在某个高档小区,可以看得出他很高,走路的气势很足,不过他身体的线条有些模糊,这张照片似乎是抓拍的,不知道有没有得到正主的同意。
他又退出动态,看向这人的简介,发现她还是个美国海归,毕业于N大,曾在美国工作半年。
“一个生活丰富,且很爱分享的要强精英?”顾欢犹疑答道。
“和她比起来,我是不是什么都算不上?”阿怜突兀地问,几乎是刚问出口,她就痛苦地抱住头,眼里的泪水越来越多,含糊的语气透着股绝望,“我知道这样很恶心,但我就是忍不住跟她比,我真的糟糕透了。”
顾欢捏紧手机着急解释,“你才十八岁,她已经,已经工作了,这怎么能拉通来比呢?要比也该跟她十八岁的时候比啊?”
“而且我们不是正要去美国留学吗?虽然我们是去LA不是NY,但这本质上来说没差别,你没必要提前焦虑……”
“等一下,”脑中忽有一根筋捋直,顾欢喉咙卡壳,翻出最后一张照片举到她面前,“这个人该不会——”
阿怜捂住哭得发红的口鼻,认命般闭眼,“是他。”
她似乎不打算再瞒,将腐烂的创口袒露在他面前,以此纾解痛苦。
“他是我哥哥。”
“什么!?”顾欢大惊失色。
不伦之恋?
阿怜抬眸看他一眼,“不是亲的。”
“噢”
顾欢松了口气,骤起的心跳还未缓和,就又听她说,“他知道我喜欢他。”
“什么!?”梅开二度,他震惊地瞪眼,“那他还敢来找你?”
阿怜苦笑道,“其实在那天之前,我们已经一个半月没见过面了。”
“自从知道我喜欢他,他就开始躲着我。”
“那一个半月中,前一个月他都在美国,”阿怜看向手机,“跟这个人在一起。”
“她是他的前女友,很巧,新年后我求他带我去滑雪,在那碰上了她。”
“也就是在碰见她的那晚,我被嫉妒冲昏了头,装醉向他表明心意。”
“他不喜欢我。”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阿怜漂亮的眼里尽是空洞,嘴角的笑比哭还难看,声音轻如棉絮,仿佛风一吹就能散开。
“如你所见,他和楚馨很般配。美国交往两年,共同养育一只狗,因为人生规划不同分手,现在楚馨愿意为他回国,他们又重新在一起了。”
“得知他们同居的第二天,我去了江城最贵的那家清吧喝酒,喝醉后……差点失身。”
“醒来后我去了医院检查,身体没问题,但……”
她眼里的寂灭和破碎令顾欢心神震颤,不忍道,“你还好吗?要是难受,就先别说了。”
跟他说这些,何尝不是把那些撕裂的痛苦再回忆一遍?
“要说,”阿怜抬手拭泪,吸气道,“好不容易开了这个头,我要把它说完。一个人藏着,实在太痛苦了,我需要把它说完。”
“好,你说”,顾欢点点头,轻轻坐在阿怜身旁,搭在膝前的手随时准备去扶她。
“……”
“曲橙和她男朋友才认识不到一个月,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五年的友谊在那段关系面前那么不堪一击。”
“她和我妈妈互相不对付,这事我一开始就清楚。当初她跟我说没关系,说我是独立的个体,我们的事无论是当下还是将来,都与我妈妈无关。”
“可到头来,她却用最令我感到痛苦的事来攻击我,她是知道的,她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我曾经向她哭诉过很多遍,她清楚我从来就没办法在那件事上释怀。”
“我妈妈确实不算世俗意义上的好人,很多人都不喜欢她,甚至可以说是厌恶她,可她给我生命,又独自养育我长大,我做不到跟旁人一样去厌恶她。”
“而我妈妈对我……她对我总是时好时坏,每当我快要确定她不爱我的时候,她仿佛又来爱我了,所以我对她的感觉很矛盾,想逃开,却又没办法彻底逃开。”
“只有一个人的爱我是确定的,虽然无关男女之情,但确实是他一遍遍将我从困境中拉了出来,告诉我,我应该承认并说出我的情绪和诉求,并基于此努力做出改变。”
“这个人就是我哥哥。对我来说,他不止是哥哥。”
“我想独占他,但他有楚馨。”
“他救了我那么多次,我不仅没有知恩图报,还妄想着将他和他爱的人拆散,我简直烂透了,不是吗?”
原来这就是她抑郁的原因,所有的亲密关系都存在瑕疵,向外无法得到解决,只能一遍遍自我攻击。
顾欢庆幸他在大二时辅修了心理学,他握紧她的肩膀,将她转过来,“不是,你不要这么想,嫉妒这种情绪再正常不过了。”
“你只是短时间内接连遭到打击,无法处理过饱和的负面情绪,又……又失去了你哥哥这个精神支柱,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
“但你做的很好,正如他曾经教你的那样,你把积压的情绪都说了出来,并且努力为之做出改变,你在自救!”
“你要去美国了不是吗?去了美国之后就是新的环境,你会有新的爱好,新的朋友,这些都能成为你的人生支点,你会变好的,比现在好百倍,千倍,万倍!”
……
“你还会开车?”阿怜诧异问道。
顾欢背起鼓囊囊的帐篷包,示意她先出门,“当然会,高中毕业我就去考了驾照!”
阿怜笑着帮他拉门,“你会的东西好多,到底是不是十九岁?”
“我有什么撒谎的必要吗?”顾欢翻了个白眼,“你现在可是我的金主!”
“可是十九岁才上大二吧?”
“我跳了一级,十七岁参加的高考。”
“这么厉害?那转学去美国会耽误你毕业吗?”
“过去从大二开始读,就晚一年毕业,不碍事的,反正无论如何都是我赚了。”
两人的对话消失在逐渐闭合的电梯门内。
车子驶出地库后,顾欢降下车窗,吹进来的风将阿怜扎起的头发吹得四散,望着远处城郊的山丘轮廓,她久违
地有了激动和期待的情绪。
自从跟顾欢坦白后,多了一个人分担她波动的情绪、从她的角度出发为她出谋划策,她的状况好了很多,顾欢提议,在出国前多参与国际社交活动,为他们在美国的生活做铺垫。
这次去的,就是国际天文组织在江城城郊举办的露营观星活动,他们会在那里待到晚上十点多,直到流星划过天幕。
第160章 破镜重圆文继妹(十四)“你想不想知……
这场天琴座流星雨由驻守在小晴山的直播主持人实时转播。
“当来自宇宙深处的彗星进入太阳系,靠近我们这个星系中唯一的恒星——太阳时,会因其炽热的温度在其行进轨道上留下大量的尘埃和碎片,我们将其称为流星体。”
“当这些流星体与绕太阳公转的地球相遇时,就会被地球的引力所捕获,进入地球大气层,在高速摩擦中燃烧、发亮,直到化作地球的尘埃。”
“我们所观察到的痕迹,既是彗星留下的礼物,也是经科学家计算,地球与彗星在不同时间线相遇的证明。”
“然而宇宙之大,不是每种相遇都能在严密的数学计算下如期而至。”
“珍惜此刻陪伴在你身边的人,一起来小晴山看天琴座流星雨,许下恒久的心愿吧!”
顾欢已经在帐篷外架好了相机,正趴在翻转屏幕前,根据网上的经验贴调试相机模式。
“是这么写的没错啊,怎么画面还这么黑?”他挠着脑袋嘀咕。
抱膝坐在一旁的阿怜听见这话,打趣道,“看来你也有不会的东西。”
“那当然,”顾欢按开菜单继续调整参数,“我又不是百科全书。”
“高中毕业后我一直很忙,没怎么出去旅游过,也没交过女朋友,自然没什么拍照的机会。”
“那你的亲人呢?”阿怜好奇问。
顾欢头也不回地答,“我是个孤儿,没有亲人。”
“所以啊,”他拍拍手坐回阿怜的身旁,仰头看向晴朗的夜空,“只要给够钱,我在哪里生活都无所谓,刚好陪你去美国。”
阿怜盯着他阳光的侧脸,睫毛颤动,没有接话。
学那么多技能傍身,是因为早就明白只能靠他自己吗?
“已经调好了,等流星雨来吧。”
视线相对时,恰逢第一颗流星划过,周遭喧哗了一秒,转瞬变得安静。
天幕中的光亮越来越多,阿怜站了起来,顾欢按下录制键后也站起来,冲她道,“快许愿!”
“嗯!”阿怜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微低着头闭眼许愿。
她柔和的轮廓被流星的光晕照亮,顾欢眼眸闪动,盯着看了一会,方才学着她的模样低头许愿。
“我许愿,希望她能得偿所愿。”
漫天流星划过,梦幻得宛如童话里的秘境,风里没有嘈杂的欢呼声,所有人都在享受这不知何时就会结束的天文奇观。
看着两人相视而笑的侧脸,沈奕怀下意识将手里的诊断报告抓紧,那薄薄的纸张颤抖着,一如他尖锐作痛的心。
和顾欢待在一起,阿怜确实是开心的。
他狼狈不堪地移开视线,颤抖的手捋平那褶皱的诊断报告,不知第几次逐字细读。
“为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
“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呢?”
“阿怜,你告诉我,我到底算什么呢?”
他再次痛苦而不甘地望向两人的背影,猩红的眼里有泪珠洒落。
“接电话,阿怜,求你了,接电话……”
沈奕怀捏着电话,额头青筋浮现,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阿怜的反应。
她犹豫了一会,还抬头看了眼顾欢,就在他以为她要挂断的时候,她把电话放在了耳边,听筒中传来她轻而细的声音“哥哥”,仿佛此时此刻她正在他身边。
原本有许多想说的,电话接通后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压抑着不规律的呼吸,装作无事问她,“阿怜,你在哪?”
“我在郊外的小晴山,”阿怜顿了一会,补充道,“今晚有流星雨。”
因背对着,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根据她的语气猜测她的情绪,可她的语气太平静了,令他琢磨不透。
“流星雨好看吗?”他问。
“很好看,”阿怜反问他,“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很漂亮。”
他发誓,只要她问他在哪,他会毫不犹豫地答,“我就在你身后。”
可她没问,只是沉默,仿佛下一秒就会将电话掐断。
她的离去已成定局,他想将这对话再延长些,“那你刚刚许愿了吗?许的是什么愿望?”
“许愿……我们能回到从前,回到初相遇的那几个月。”
“你是个很好,很合格的哥哥,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了,是我不懂得珍惜。”
“那天的事是我太冲动,其实第二天醒来我就后悔了,只是一直没有勇气跟你明说。”
“沈奕怀,哥哥,我希望你能原谅我。”
原谅什么?
原谅她在与他亲密之后,选择退回原有的位置,留他独自在这病态关系里沉溺不舍?
他伸手掩住流泪不止的眼,深吸一口气,“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比如半个月后,你就要去美国了。
“没有了”她回,“祝你一切都好。”
“嘟——嘟——嘟——”电话被挂断的声音在耳边延长,那边顾欢将她抱入怀中,轻拍着她的背,所有这一切,像是上天予他无情的嘲笑,笑他的痴心妄想。
……
从美国LA出发的飞机乘着夕阳在NY落地。
肯尼迪机场出口大厅,顾欢单手把着两个拉杆箱,在手机上呼叫去往酒店的Uber。
“就为了一个跨年烟花,从美国的西边飞到东边,看完了还要赶紧飞回去上课,值得吗?”
阿怜白他一眼,“你不懂。”
“好好好,”顾欢忙点头妥协,看着手机里跳出的车牌号嘀咕,“花钱的是你又不是我,我咸吃萝卜淡操心。”
远远望见车灯,他推推阿怜的肩膀,“车来了,就那辆刚来的黑色特斯拉,你先上去,我去后边放行李。”
到了车前,阿怜熟练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转眼间已过去八个多月,这是她和顾欢即将在美国度过的第一个跨年夜。
江城大学在国际上的排名不低,她第一学期修读的专业课程全都转成了相应的学分,而她和顾欢都算春季入学,现在已经是入学UCLA后的第二个学期末,从学程安排上来看,她已经修完了其中一半的学分。
“这酒店还有阳台,挺好,方便看烟花”,帮阿怜将行李拿到房间后,顾欢看了一圈就回了隔壁。
“有什么事手机上叫我。”临走时他道。
顾欢这学期初加入了一个华人教授的课题组,平时很忙,阿怜没有留他,“快去吧,我这没什么多余的事。”
洗完澡后,阿怜披着湿发靠在床头。
手机里正是楚馨的ins页面,她的账号是公开账号。
顾欢对她的第一印象没错,她很爱分享生活,也因此积累了不少的粉丝,多羡慕和钦佩于她熬过留学断供成功毕业,而后留在美国职场打拼,一路延续到国内超一线城市的精英生活。
当初搜楚馨的名字,很容易就搜索到了。
虽然羞于承认,但她仍没把对沈奕怀的喜欢放下,对楚馨账号的视奸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互联网上向人们呈现的往往都是美好的一面,楚馨也不例外。
她对沈奕怀给她提供住处,承担她学费和生活开销的事只字未提,她的粉丝只知道她在美国读书时有个阔少男友,经常带着她去滑雪度假。
如果不是了解楚馨的过往,也跟她近距离相处过,单看她发布的这些精致动态,她估计也会以为,她是个独立坚强的励志女性。
不过就像妈妈说的那样,人可以走的路径其实很多,只要到了顶端,或者说,只要达成了目的,那就是赢家。
零点时,烟花按时升空,阿怜裹紧外套去了阳台,瞳孔中映出漫天灿烂的烟花,痴痴看了一阵才记起拿出手机拍摄。
她将冻得有些发僵的手连同手机揣进兜里,眼睛亮晶晶的,忽又浮现几分水光。
这就是沈奕怀动态里挂着的烟花,这下她也看过了。
“你怎么头发没吹干就出来了?”顾欢也出现在邻近的阳台。
阿怜沉浸于突来的惆怅里,没空理他,“嘘,安静点。”
顾欢摸摸后脑勺,“我这不是担心你感冒吗?现在外边这么冷。”
“你还是多多操心你的项目吧。”阿怜一句话就把顾欢堵了回去。
待到烟花落幕,他们各自回了房间,阿怜犹豫许久,还是没忍住发布了一条动态。
一段烟花炸开的视频。
配文:【跨年烟花】
几乎是刚发出去就收到了沈奕怀的消息,吓得她手一抖,缓了会才敢点进去看具体内容。
“你去NY了?一个人吗?”
在她的注视下,又多出来一条,“跨年快乐。”
她呆滞了片刻,正要回他一句,‘跨年快乐’,手机却嗡嗡震动起来。
是许飞扬的来电。
“喂,阿怜妹妹,你来NY了?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我这里有个跨年party,你要来吗?来的话我叫司机去接你,绝不会让你冻着。”
“不了,我……”她心急想给沈奕怀回消息,“我刚到,今天很晚了,我想先休息。”
许飞扬那边沉默了一会,传过来的声音仍是轻松昂扬的,“行,那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下午”她如实答道。
“这么快?”许飞扬眸光一闪,“好吧,那之后再说。”
居家跨年Party上,看着突然撂下牌桌,跑去窗边打电话的主人家,有人好奇八卦,“谁啊许哥?”
许飞扬摇摇头,脸色算不得明朗,却也没有伤心失落之色,“朋友的妹妹”
可能他自己也没有弄清,对面到底是什么身份。
“来吧,继续,刚刚谁出的牌?”他重新变回了那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从容姿态,指着德扑牌桌道,“这谁的筹码?别往前推这么多,拿回去,待会弄混了搅了局,我要你好看!”
几公里之外的五星酒店内,阿怜正盯着屏幕出神。
在和许飞扬通电话的期间,沈奕怀又给她发了新的消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
“什么时候回国?”
“我很想你。”
好像有些暧昧,但若带入哥哥对妹妹的视角,也完全合理。
她再次觉得她的联想多余,躁意上头,干脆先去吹头发,等吹干了头发,仍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干脆就不回,睡一觉起来再说。
反正有妹妹这个身份在,沈奕怀从来不会跟她生气。
自她到美国来,沈奕怀没有过多打扰她,只在必要的节日,她的生日这种特殊的日子会给她发消息送上祝福。
和今天一样,从来都是简短的几句,即使她不回复也不会追问,她明白,这是他对流星雨那天她许下的愿望的回应,他愿意跟她回到从前的位置,做她永远的好哥哥。
他给她的那张卡她没用过,每月仍有三十万的自动入账,夏天她过生日时,金额是五百二十万。
这样的他,又怎么能让她轻易割舍?
睡梦中,她无意识地落泪呢喃,“为什么你就不能喜欢我多一点?”
……
第二天上午,许飞扬早早给她发了消息,说要带她在NY转悠。
因飞机就在下午,她本想婉拒,可许飞扬放出的鱼饵无法让她拒绝。
“你想不想知道你哥和楚馨的近况?”
当然想,她马不停蹄地去赴约。
熬夜做课题的顾欢被飞机起飞前三小时的闹钟吵醒时,见阿怜不在酒店,心急如焚地给她打电话确认状况。
坐在许飞扬家里的阿怜接起电话,吩咐道,“你先退房,带着行李往机场走,证件我随身带着,如果我赶不上,你就先一个人回去,我之后再坐其他班次回。”
“放心吧,我都这么大了,能出什么问题?”
“你这人怎么一根筋?你不告诉我妈不就得了?”
许飞扬见她被电话缠着不放,一把将电话夺过来,对着那头说,“喂,我是她哥哥的朋友许飞扬,我在美国呆了近十年了,有我亲自送她回LA,全须全尾的,你别操多余的心。”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皱眉骂道,“烦死个人。”
“这你妈给你找的男保姆?这么啰嗦,不考虑换了?”
阿怜抿唇有些不悦,“他是我的陪读,也是我朋友,他会的东西可多了,一般人替代不了。”
“好,”许飞扬气笑了,“合着是我两边不讨喜。”
阿怜心里一跳,识时务地道,“许哥哥,你别生气,你是在为我考虑,这我知道。”
“嘁,”许飞扬转头掩饰笑意,到底还是受用,扬了扬下巴,“先喝咖啡”
灰色的菱形耳钉在他耳边折射出耀目的光,许飞扬见她将亲手做的咖啡喝下一半,耐心越发多,“中午想吃什么?我让王妈提前准备。”
阿怜抬起头,面色为难,小声反抗,“我还要去赶飞机呢。”
“怎么?”许飞扬挑眉,“我好心跟你说他们的消息,你连个饭都不肯陪我吃?”
“吃饱喝足我陪你坐私人飞机回LA,不比匆匆忙忙赶飞机舒服?”
“好吧,我吃。”
阿怜觑着许飞扬的神色,不懂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飞扬似看出了她的疑惑,放下杯子道,“我这个人呐,就是爱凑热闹。”
“楚馨之前来找过我,问你和沈奕怀的事。”
阿怜瞬间将多余的想法抛之脑后,急道,“她问了什么?”
许飞扬却不慌不忙,“这个吃饭后再说。”
“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还不透露丁点消息,阿怜是真生气了,怒瞪着他拿起包就要走。
“别急啊你,”许飞扬拉住她手腕,眸色晦暗,“先听我说完。”
“吃完饭后再说,是因为她问了什么真的没那么重要。你只需要知道她确实也不喜欢你就对了。”
许飞扬拉着逐渐熄火的阿怜坐了下来,将钳住她手腕的手收回,放在身侧,有些发颤。
他没起身坐回对面沙发,跟她之间就隔了个手掌宽的距离。
“楚馨现在和一个叫孟阚的人在交往,已经交往半年了。”
“什么!?”阿怜震惊地扭头,楚馨不是和沈奕怀在一起吗?
许飞扬挪开目光,俯身拿起杯子喝了口咖啡,“我没骗你。他们确实在交往,只不过,楚馨仍向外宣称单身。”
“很坏对吧?你不要跟她学。”他语重心长道。
阿怜嘴角的笑意压不住,心里颇觉这一幕有些荒唐。
两性关系上,许飞扬做的明明比楚馨更过分,居然对着她说楚馨坏。
“你在笑我?”许飞扬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即刻反驳,“我虽然情史丰富,但每一段关系里,我都很尊重对方,一对一,钱也给得很大方,哪像楚馨这么不厚道?”
“别拿她跟我比,没意义。”
搭乘私人飞机回到LA后,许飞扬开车送她到公寓楼下,“我在LA也是有资产的,你别这么惊讶。”
“下次你来NY提前告诉我,我去接你,省的你站在街边等车吃汽车尾气。”
“我来LA也会告诉你的,”许飞扬将食指和中指并拢,抵在额头朝她轻佻地一挥,“下次见,阿怜妹妹!”
乘电梯回公寓时,阿怜后知后觉地一惊。
许飞扬难道是想泡她?
不,阿怜甩甩头,肯定是她想岔了,她问了他那么多次有关沈奕怀的事,许飞扬应该看得出来她对沈奕怀的喜欢。
许飞扬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纯闲的。
“叮”
电梯门一开她就看到了等候在外的顾欢。
他依在门边,抱胸低头,双腿一屈一直,看过来的目光明显带着气。
“你还知道回来?”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但凡碰见跟你哥沾边的人,你就走不动道了?你要清楚,你跟他再熟,他也是个成熟男人!”
“单独相处那么久,你有几分把握他不会鬼迷心窍对你犯错?那么多案子都是熟人作案,你能不能长点心?啊?”
阿怜心虚地后退了一步,眼神躲闪,胡乱地寻找借口为自己打气,“他……我和他认识很久了,他帮过我,是我哥信任的朋友。而且他交往的都是步入职场的熟女,我还是个学生,他对我应该没有想法。”
“没想法……”顾欢摇着头嗤笑了一声。
阿怜心里发慌,昂着头不肯认输,“更何况,你,你不也是性别男吗?别在那杞人忧天了。”
顾欢猛地抬眼看她,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哭,顿时生出懊悔和愧疚,不敢再说别的激他。
“我杞人忧天?呵”,他红着眼别过头去,盯着别处缓和片刻后,说了段意义不明的话,“你还知道我是个男的?我还以为,在你眼里我连个男的都不算,只是个为你解决生活学习难题的无性人。”
“你是我现阶段最好的朋友,我没那么看你,”她发出求和信号,“你叫顾欢,性别男,生活规律,精通做饭,喜欢健身、围棋、研究算法,头脑聪明,课业优秀,总能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顾欢似乎被她逗笑了,站姿都放松了些。
阿怜一喜,忙乘胜追击跟他道歉,“这次让你一个人回来,是我不对,你别生我的气。”
“这个周末我请你去看电影怎么样?你不是很喜欢去看电影吗?我们看一整天,看什么由你挑。”
“成交”,顾欢接受了她的道歉,转身往门内走去。
阿怜松了口气,马不停蹄地跟进去,“冰箱里有什么?我好饿!”
“你现在去做?顾大善人!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离开你我怎么活?”
等顾欢收拾完厨房出来,阿怜已经累得蜷在沙发里睡着了。
顾欢放轻手脚,屈膝跪在她身侧,于夜灯下静悄悄地看了会,才伸手推她,轻声道,“回房间睡,不然明天起来脖子疼。”
她不满地皱了皱眉,咕哝了几句,没醒。
他把她抱回了房间,褪去她的外套,给她盖好被子后,几乎没有片刻的停留就退了出去。
桌上的电脑停留在编程页面,他走过去将其关闭,坐于桌前低头沉思。
在她停留在NY的那段时间,他什么都看不进去,也无法输出任何成果。
她永远都不会懂。
喜欢健身,是因为强壮的体格能够威慑那些在她身上流连的目光。
喜欢围棋,是因为那个华人教授痴迷于围棋,这会让他在进组面试中得到加分。
喜欢研究算法,其实是不得不去研究算法,成为AI界的新贵几乎是唯一能让他快速积累财富的途径。
而喜欢看电影,是因为在那种黑暗的环境下,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用充满爱与欲的目光看她。
在NY的那晚,他负责的项目成功通过了那位教授的考核,他竞争到了这仅有一份的博士offer。
他们之间隔着天堑,如果不是陪她来LA读书,他们几乎不可能有交集。
来美国之前,他以为他大部分的努力,都会放在抓住机会往上爬这方面,毕竟对他来说,到美国名校读本科的机会真的太难得了。
可和她日夜相处,看她逐渐变得开朗鲜活,看她对他毫无防备地笑,与他分享生活里的趣事,他怎么能不心生贪念。
如果阿怜愿意等他……
他会努力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他愿照顾她一辈子。
江城。
沈氏集团顶层。
燃尽的烟灰落在西裤上,沈奕怀没去掸,只凝视着新传来的照片里,那个令他日思夜想的人。
“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你去找许飞扬做什么?”
“为什么,给我希望,又要辜负这希望?”
她发出那段跨年烟花时,他几乎是立刻联想到他朋友圈里披露无多的动态,那是他在NY度过的第一个冬天。
阿怜是因为他去NY的吗?他燃起希望,忍不住跟她说,他想她了。
可两天过去,她仍是没有回复。
自她不辞而别,至今八个月,他几乎没睡过什么好觉。
“阿怜,你到底还要躲我多久?”
他叹了口气,起身站到落地窗边俯视脚下偌大的商业帝国,泛着红血丝的眼里有隐约的癫狂之色。
“真不知道我还能忍到什么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