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豪门文女配(十五)“给你的,先拿着……


    “我们要过去了,你做好准备”


    “收到”


    回应后,阿怜将消息和聊天框全都删除,深吸一口气,穿过欧式小门往人群聚集的音乐大厅走去。


    美人戴着点缀有珍珠和鸟羽的蓝色蝴蝶假面,只露出饱满的唇和小巧的下巴。


    白色的蕾丝手套在她纤细的臂弯处略微褶皱,修长而贴身的复古丝绒长裙随着她的走动变换光泽。


    她放在小腹前的手腕微垂,葱白的指节拿着老式金属扣钱


    夹,像是直接从海派老电影里走出来的人。


    拉着小提琴的乐手看得出神,差点没跟上钢琴的节奏,反应过来后精神奕奕,拉得更欢,只是眼睛再没离开过人群中的焦点。


    “这次准备在B市待多久?”


    “再半个月吧,开完月末那场会就走。”


    与顾宴一齐赶来的林阙刚与陆征打了个照面,还没说上几句话,就注意到了不远处人群的变化——


    三五成群的宾客们谈话声渐消,且都抬头望着同一个方向。


    他心里忽有了不好的预感,向顾宴和陆征交代,“你们先聊”,就拨开人群往那边走。


    带着面具的女人正匆忙赶往这个方向,他只一眼就认出来那是阿怜。


    她一看见他便顿住脚步,面具后的眼睛睁大,匆忙转身往反方向逃。


    他加快脚步去追,想到她来此的目的,心底的怒火越烧越凶,面色黑沉如水。


    “林阙干什么去了?”陆征只注意到林阙大步离去的背影。


    倚在桌边的顾宴眸光闪动。


    他仰头喝了口酒,“不知道,等他回来咱们问问他。”


    陆征不甚在意地点头。


    他近几年很少参加宴会,不是在陆氏集团办公室工作,就是回梧桐路的老洋房休息。


    这次的假面舞会若非顾宴极力邀约,说林阙回B市不多,下次见不知是什么时候,他也不会参加。


    穿着长裙的阿怜走得不快,不出所料地被林阙抓着手腕带进供宾客临时休息的房间。


    林阙转动复古钥匙反锁好门,而后取出来揣进兜里,呼吸沉重地朝着阿怜靠近。


    “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刚刚想干什么?”


    “嗯?”


    他一进门就摘下了面具扔在了地上,面上的怒火一览无余。


    “我是不是给你太多自由了?”


    “你这一年都这么听话,就为了等这个时候?”


    阿怜没回答他,仿佛被他吓住,只随着他逼近的动作颤抖着后退,好几次被地毯勾到高跟差点跌倒,直到最后退无可退,膝盖一软跌坐在了沙发上。


    “你别告诉我,你还喜欢他”


    他清楚她接近赵笙是为了报复,抛弃起来毫不手软,却拿不准当时她对陆征的感情是否掺假,至今仍耿耿于怀。


    今天被她这么一勾,累积的妒意化作汹涌的怒火,几乎让他失去理智。


    “回答我!”


    他的失望和不安全都通过愤怒的质问发泄出来。


    “我们连思毓都有了,难道你还想从我身边逃开!?你就这么冷血!?”


    “你住口”她最受不了他拿孩子威胁她,“到底是谁冷血没人性?”


    “孩子不是我想要的!你要是真的爱孩子,就不会让他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他不过是你达成目的的工具罢了!”


    “我就是喜欢陆征又怎样?”她崩溃地指责,“要不是你,我早就跟他结婚了!我会跟他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们的孩子会得到完整的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你住口!”林阙的眼皮突突跳动,因怒气而加速流动的血液冲得他头痛不已。


    他倾身按住阿怜,粗鲁地扯开她的面具。


    一道血线在她白皙光滑的脸侧显现。


    伤口不大,却如同一桶冰水兜头浇下,将他的怒火浇灭,一时只余恐慌和害怕。


    她侧着脸闭眼哭泣,像是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任他摆布。


    他转身抽出桌上的纸巾,压抑着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擦去那道刺目的血迹,生怕弄疼了她,“对不起老婆,我不是故意的”


    “我马上叫医生过来……”


    见她伸手要挠,林阙立马抛开电话抓住她的手,喝道,“你要干什么!?”


    “你不就是喜欢我这张脸吗?”她斜睨着冷嘲,“要是破相能让你放过我,我宁愿如此”


    他死死抱住她,“我爱你,是爱你的全部。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放你走”


    “你从前对我的喜欢呢?全都没有了吗?你别喜欢陆征,别喜欢任何人,就喜欢我,为什么不行呢?我哪里比他差?除了放你离开,我能给你我拥有的一切,你为什么就是不接受,非要说反话来激我?”


    她冷漠地闭眼,不给他任何回应。


    林阙站起来踉跄地后退半步,颤抖着唇微张,半晌才自嘲道,“你就是仗着我爱你”


    ……


    雾蒙蒙的深夜,一辆车亮起灯光,从林家老宅驶离。


    坐在后座的阿怜回首望向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老宅,还有种脚不沾地的虚浮感。


    方才从林家老宅出来,一路畅通无阻,无一不在提醒她,她是真的要离开了。


    自那次假面舞会后,她跟林阙冷战。


    林阙将她关在守卫严密的林家老宅,自己去市中心的公寓住。


    当初林家老爷子在得知真相后,当场便给了顾宴肯定答复,说肯定要送她走,只不过,不会让她带走林思毓。


    她本就不打算带走他。


    留在林家,他至少衣食无忧,而一无所有出国的她注定会拮据一段时间。


    深夜的B市机场仍有不少奔波的人,有的睡在椅子上,有的在24小时营业的星巴克敲电脑。


    阿怜拿着新证件反复摩挲,眼眶逐渐潮湿,脚步越来越快。


    在通过安检口进入候机厅的那刻,她差点没忍住哭出来。


    她循着指引继续往登机口走,忽地脚步一僵,双眼瞪大。


    顾宴?他怎么会在这?


    难道他反悔了?


    “你别怕”,顾宴主动朝她走来,眼神在她脸上顿了顿,似是猜到她所想,解释道,“我不是来捉你回去的”


    他并未如往常一样穿着西服,一副精英做派,只穿着休闲的帽衫,看起来年轻不少。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卡递过来,“给你的,先拿着用。”


    “你和社会脱节那么多年,出去之后总不能打工为生”


    “老爷子给你的卡你最好别刷,还是刷这张吧,里面有几百万,供你过渡”


    阿怜


    感激不尽地接过,“谢谢你”


    她没想到顾宴会这么体贴。


    她确实是打算出去之后找工作养活自己,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刷林家的卡,以免泄漏踪迹。


    “你是专程为这个而来的吗?”她抬头看向高自己一个头的顾宴,眸子里闪烁着泪光。


    “咳”,顾宴移开目光,扬起下巴插兜道,“我刚好要去日本出差,就订了差不多时间的票,算是顺路吧。”


    “毕竟你也挺可怜的,林阙那么一搞,你之前的财产都拿不回来了。”


    忆及过去,阿怜苦笑,“我之前的财产其实也没有多少。”


    他们说着话移步到一家少人的咖啡厅,顾宴点了两杯巧克力奶。


    “林阙那边确定没事吗?我们在这里聊天会不会给你造成麻烦?”


    四年的控制让阿怜心有戚戚,虽然顾宴最初态度恶劣,但帮忙的事他实打实地做了,还顺带给她在国外生活的资金,她不得不为他考虑。


    顾宴姿态从容,“你放心,只要林老爷子还在,他就不可能越级追究”


    “先不说这一路的所有痕迹都可以被人为擦除”


    “就算完全不管,B市是首都,调取机场数据需要很高的权限,层层审批最少耗时一个月。”


    “而每天的数据量积累起来规模庞大,硬件无法负载,今天的数据不出半个月就会被覆盖掉。”


    阿怜这才放心,端起巧克力奶喝了一口,眼珠左右乱窜。


    从前没怎么相处过,今后大概率也不会再见,她也不知该跟顾宴说些什么好,一时只余沉默。


    最后是顾宴主动开口,“对了,有件事之前没告诉你,怕你状态不好,耽误了计划。”


    “什么事?”


    “你母亲在两年前过世了。”


    阿怜动作一顿,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伤感,难过,遗憾,确实是有的,却没有那么撕心裂肺。


    像是浸没在一场潮湿的雨里,她感到了不适,并明确地知道自己需要找个地方去躲雨,却不会难过到因此哭出来。


    “我也是后来听说的,你母亲在你出事前曾委托律师,在她过世后将周氏控股的股份全部转让给你。如果无法转让给你,就由善方基金代为管理,无条件资助添馨福利院的孩子顺利读书长大。”


    “可惜你原有的身份被死亡了,只剩第二个选择。”


    “这样也挺好的,”阿怜温柔一笑,“弟弟妹妹受到资助,有了保障,就不会像当年的我那样急着打工赚学费,回过头一看,青春里有的只是无尽的辛苦和忙碌。”


    说完她有些尴尬,她不指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顾宴能共情这些,忙转移话题道,“你出差是去做什么?”


    “高端医疗器械合作的事”,顾宴粗略地回,也喝了一口巧克力奶以做调整。


    听她说那些话,他的胸腔也跟着刺痛,连带着喉间漫上苦涩,巧克力的黏腻正好能压一压。


    “出去之后打算做些什么?”他放下杯子问。


    “还不确定,”阿怜低下头,语气迟疑,“估计会先休息一段时间吧,这几年我过得很累。”


    不是身体上的累,是心累。


    她白皙的脸上绽开真诚的笑,精巧的五官似乎在发着光,“多亏了你给我的这笔钱,要不然我连缓冲的时间都没有。”


    顾宴的脸有些红,“没事,举手之劳”


    等她用完那几百万,再转点过去也不是不可以。


    又坐了一会,登机口开放登机,响起的通知广播穿过店内轻柔的音乐来到耳边。


    “我得走了”,阿怜拿起装着证件和登机牌的小包起身。


    临到店门口时,阿怜忽地顿住,顾宴走在她身后,没来得及刹车,贴近时只闻到一股浅淡馨香。


    “不好意思,”她红着脸转身,“我还想请你帮我给顾飞带一句话”


    “谢谢他的帮助,要是没有他,我不可能如愿离开。希望他好好生活,找回自己的热爱,我会默默关注他的。如果他发新专辑,我会去买来听。”


    “我记住了,出差回来就转告他。”


    身前突然袭来一阵温暖,顾宴瞳孔放大,颈后的皮肤也起了战栗。


    她抱住了他,虽然很快退开,但确实是抱了。


    她什么意思?


    顾宴盯着她的脸欲求解答案。


    “当然,还要谢谢你。”


    “你虽然说话不好听,但从没对我做过不好的事,还帮我脱离林阙的掌控,这份恩情我会铭记在心的。”


    顾宴有些心虚,若说不好的事,从前散播她的八卦新闻倒也算一件,只不过当时顾及跟司家的关系没暴露她的身份,因此没对她造成什么明显的影响。


    当时他主要是想让顾飞下定决心跟她断开。


    “今后应该没机会再见了,所以我想着临走前解释清楚,不留遗憾。”


    顾宴眉头微皱,又点头道,“理解”


    他站在咖啡店门口,看着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通往飞机的廊桥入口。


    第122章 豪门文女配(十六)“我又来C城出差……


    代表大会结束后,富丽堂皇的大厅里掌声雷动,久久未歇。


    林阙同几位同事握手后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告辞离去。


    他整理着身上的中式礼服,皮鞋踏过长长的红地毯,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这几天他忙着开会,现在会议结束,想到马上就能带着她和孩子回特区,心中不由升起几分急切和欢喜。


    上车后,他立马询问助理,“夫人这几天怎么样?”


    “林宅那边反应说夫人这几天很安静,饭菜送进去之后多少会动一些,应该已经消气了。”


    林阙满意地点头,又问,“她去看过孩子吗?”


    助理摇头,“没有,夫人一直呆在房间里,没出来过。”


    他声音低落,“……好,直接回林宅。”


    车子缓缓启动,他闭眼后仰,鼻息沉重。


    那日她的指责虽说中了几分,却不全对。


    思毓的出生确实是他别有目的,为了彻底绑住她也好,为了给爷爷一个交代也好,总归不是出于纯粹的父亲对孩子的期盼和爱。


    可思毓毕竟是他跟她的孩子,是他们结合的证明,他怎么会不爱?


    只是他没想到她对思毓的态度依旧这么冷漠,和孩子刚出生时相比没有半点缓和。


    难道真如她所说,如果是她跟陆征的孩子,她就会尽力去疼爱吗?


    紧闭的眼睛有些湿润,他又吐出一口气,试图疏解内心淤积的痛意。


    没关系,反正现在拥有她的是他林阙,而不是陆征。


    笃笃笃——


    林阙站在门外屈指敲门。


    “阿怜,我们明天就回特区了。”


    “那天是我错了,是我气昏了头才不小心弄伤了你。我们带着思毓回特区,我会取消海螺湾的门禁,只要你按时回家,想做什么都行。”


    敲了许久的房门没有得到回应,林阙心下焦急,找来佣人开门,直接跨了进去。


    “阿怜?”他高声喊道。


    没看见想见的人,房间里也无人回应呼唤,他心里一慌,快步打开衣帽间,没人,调转方向去洗浴间,还是没人。


    空荡荡的房间让他一颗心坠到谷底。


    斜射的日光透过淋浴间的百叶窗落在他空白而怔然的脸上,他忽而低下头笑了一声,似毒蛇吐息般阴冷道,“你又逃?”


    他立即派人去追,从林宅周围的监控查起。


    安排好这一切,他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松懈些许。


    思毓被保姆带着在花园里玩秋千,一见他来,立刻欢喜地叫着“爸爸抱”


    十多天未见,孩子想他了。


    他抱着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思毓,握住他肉乎乎的小手,冰冷的身体逐渐回暖。


    他紧绷着嘴角低声抱怨,“你妈妈是个大坏蛋……”,顿了顿又道,“爸爸也是。”


    林思毓正是学语期,闻言蜷起手不轻不重地锤了一下他的肩头,重复道,“坏蛋!”


    本以为只是一次普通的出逃,他有信心能把独自出笼的鸟儿捉回来。


    直到派出的人说调取监控受阻,他才后知后觉这件事可能跟爷爷有关。


    他急匆匆地往老宅书房去,一见面还没问,就从他熟悉的、略带责备的神情中得到了答案。


    “爷爷你……”


    他声音颤抖,被难以相信的事实击垮。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红着眼痛心地质问,再没了往日的尊敬和臣服。


    “你送她离开,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思毓怎么办?”


    “你知不知道走到这一步我用了多久,花了多少时间和精力?你却把这一切都毁了!”


    从小到大,只要是他表现出过分溺爱倾向的东西,爷爷都会收走或清理掉,要他保持理智,不为欲望所控,但这次不一样。


    “她是我的爱人,是孩子的母亲,你怎么能瞒着我做下这样的事?”


    “我还没问你,你倒质问起我来了?”林朝南气得直咳嗽,“你好好想想,你就没瞒着我做什么?”


    “要不是她跟我说,我还不知道要被你蒙在鼓里瞒多久!既然你做得出那种丧心病狂的事,我不信你预料不到如今这个场面。”


    “送她离开完全是为你好,要是被人发现,你……”


    林阙喘着粗气打断,神态里全是绝望又无可奈何的怒火,“您总说是为我考虑,又有哪次是真的站在我的角度思考问题?”


    “您在意的,从来都是一个合格的权力继承者,相比之下,我的幸福又算得了什


    么?”


    他怒目圆睁,声音嘶哑得如同被关在铁笼里的困兽。


    林朝南一愣,眼前人愤怒而疯狂的模样忽然与多年前的林予琛重合了。


    当年的心脏配型,为了不被人抓住更大的把柄,他将那颗与林阙母亲匹配的心脏还给了原本的病人,动用国外的人脉为林阙的母亲于薇紧急安排了另一颗心脏。


    虽然这样的操作让林予琛逃过一劫,但却间接导致了于薇的死亡,林予琛知道后就疯了。


    “父亲,你在意的只有林家,不是我,也不是薇薇,我宁愿不做你的儿子,背负了那么多责任,到头来却连自己爱的人都救不了”


    这事他没告诉过林阙,林阙只以为,他父亲的疯病是因为接受不了他母亲的过世。


    看着林阙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林朝南头脑一阵眩晕,紧闭着眼低下头,突咳出一口暗色的鲜血,呈星点状喷洒在桌上。


    年迈的老人缓了一会,掏出随身带的手帕将桌面擦拭干净,而后颤巍巍地收回裤袋。


    时至暮年,他想起疗养院里疯掉的儿子和孙儿方才痛苦至极的模样,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难道他真的做错了吗?


    ……


    “顾宴,你说我真的做错了吗?”


    有爷爷在头上压着,派出去的人一点消息都没有,林阙彻夜难眠,无处倾诉心中痛苦,只能找到还算信任的顾宴跟他坦白。


    “她怎么那么狠心?我们做了四年夫妻,还有了思毓,结果她说扔就扔,一点都不念及旧情。”


    “她该是早就想好了,要趁着回来的那段时间远走高飞,为此不惜假装与我恩爱一年,让我放松警惕。”


    他仰头饮下一瓶酒,头脑发晕时听顾宴说,“可能她打心底里不相信任何人的爱吧”


    “想想她之前经历过什么,她被伤害过那么多次,心防高不是很正常?”


    林阙转过头幽幽地盯着他。


    顾宴心里一紧,急忙笑道,“我不是为她说话,就是帮你分析分析。”


    “如果你在她追你的时候答应她,肯定不会是现在这样。”


    “哎,难呐”


    “我之前就说过,爱情这种事,时机真的太重要了。”


    当时她追在林阙身后跑,虽然没有告白,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对林阙的喜欢,是将赤诚的心上贡了出去,等林阙答应。


    而今情况却完全颠倒。


    她舍弃过去,断尾求生,林阙费尽心机,爱而不得。


    顾宴感慨地摇摇头,他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了,完全是上帝视角。


    林阙低低地笑了一声,“你还没谈过恋爱,倒是对感情一事有不少的见解。”


    “我又不是没喜欢过别人,多少还是能理解你感受的”,顾宴耸肩道。


    林阙听出了他话里的不赞同,低头沉默了一会,忽道,“现在司家缓过来了,你没想着尝试跟司妙玲重新开始?”


    “什么叫重新开始?”顾宴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我们就没开始过好不好?”


    “当初她想跟我结婚叫我帮她,我没同意,现在没成仇人都算好的。”


    “要是跟她谈恋爱,她明面上不做什么,背地里想着报复我怎么办?”


    “这就是不同之处,”林阙叹道,“如果你爱一个人,你就只会想去她身边,看到她,陪着她。她想伤害你也罢,厌恶你、害怕你也罢,无论她对你是什么态度,你只想听见她的声音,看见她本人,感受她的温度和存在。”


    “先是好奇,你会好奇她在做什么,跟谁说话,会不会有喜欢的人。然后是担心,担心她会不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受了委屈,生病或过得不好。种种一切最后都变成一个念头,就是你要亲眼看见她才能放心,从无边的焦躁中得到解脱。”


    见顾宴不说话,林阙以为他对这话题不感兴趣,便拍拍他的肩膀,及时收住,“今后你总会明白的”


    送林阙下楼,看着他坐进车内后,顾宴忽问他,“这都快一年了,你还在找她吗?”


    “当然。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放弃。”


    “我需要她,思毓也需要她。一年两年或许找不到,十年二十年呢?我就不信,她能躲我一辈子。”


    “真够执着的,”顾宴后退一步躲开天上飘下的细雨,“回去好好歇歇,别跟陆征一样急得差点发疯,至少你还有个孩子需要照顾。”


    “当然,我没他那么急躁。”


    林阙没跟顾宴说过要保密,他知道这种棘手的事顾宴不会跟任何人说。


    顾宴从小就怕麻烦。


    回到家的顾宴脱了鞋躺在沙发上,这套他长居的大平层很空旷,窗外的雨已经下大,密密麻麻地织成连绵不绝的雨幕,单调得很容易令人出神。


    “没事,只是好奇罢了”,他忽对着空气自言自语道。


    手机的冷光落在他略显凌乱的发间,屏幕上是手机银行的界面。


    在这里他能看到更新的刷卡的信息。


    通过这些信息,他能大致拼凑出她的行程和日常。


    她落地是在英国,在英国住了一个月的酒店,而后乘飞机去了南法,在那里住下了。


    南法物价便宜,阳光灿烂,又有着漂亮的海岸线,最适合她这种受过创伤的人自我疗愈。


    他滑动刷新,今天的消费记录只有一条,他输入店名搜索,那是一家开在海边的冰淇淋店。


    对比菜单,她应该是买了一个柠檬塔。


    顾宴皱眉。


    她今天只吃了一个柠檬塔?


    他退回去查看,卡里的余额还很多,完全用不着这么省。


    她也太不会照顾自己了。


    他完全忘记了她会做饭这种可能,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担忧中。


    几秒后他有些愣怔,将手机倒扣在靠枕下,盯着天花板发呆。


    他似乎真有些不对劲。


    ……


    顾氏集团,董事长办公室。


    又是一周的开端,董事长助理敲门道,“顾总,送行程表”


    “进”


    进门后董助不曾乱看,将打印好的行程表放到桌上,不出预料地看到了面朝下扣在桌上的手机。


    等他放好离开,又从门缝中窥到了顾总去够手机的动作。


    肯定有情况。


    之前群里说他还不信,如今出差回来亲眼看见才信了几分。


    虽然没看见‘顾总对着手机笑得荡漾’的画面,但依他今天这番举动,手机里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又难以割舍的东西。


    看着多出来的那几条短信,顾宴下意识勾起嘴角,又颇为复杂地凝眉叹气。


    他已经克制过了,但没办法,就是想看。


    甚至嫌手机银行里更新不够及时,办理了短信通知。


    她那边每每刷卡,他的手机里就会多出一条消费短信。


    有点变态,但没关系,他又没打扰到她,只是好奇而已。


    他连她的联系方式都没有,他能做什么?


    夜幕初上,华灯璀璨。


    大平层公寓里,顾宴刚洗完澡就接到了顾飞打来的电话。


    他裹着浴巾按动了接听键。


    “什么事?”


    “哥,她住在哪个城市你知道吗?我参加的综艺要飞去国外录一期节目,向我们征求意见,我想……”


    “不知道,”顾宴冷声地打断,顿了一下才道,“好不容易才把她送走,别再想着给我添麻烦”


    “……好吧”


    顾宴将手机扔在沙发上,他刚刚差点脱口而出的后半句其实是,“你别去打扰她”


    “嗡嗡”


    手机发出短促的震动,是新短信,他下意识就要去看,忽地僵住。


    他到底在干什么?看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


    心里憋着气,全是对自己的,等了快一分钟,还是认命地弯腰拿起来,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他咬着牙难为情地闭眼,脸和脖子全都红透了。


    她买这些玩具做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睁开眼不可置信地逐字查看,确认无误后,他呼出的气都变得滚烫灼热。


    给自己用?


    他不敢细想那个画面,匆匆抛下手机回到了浴室。


    洗完冷水澡后他漫步到厨房打开冰箱,从制冰格里铲出些冰块放进玻璃杯中,拿起开瓶器翘开瓶盖,倒入清冽的酒水。


    他一连喝了好几杯,沾着水珠的喉结上下滚动。


    这下总不能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忽然,手机又开始震动。


    他捏着起雾的杯子去看,虽身处家中,动作却扭捏得像是在做贼。


    杜蕾斯?杜蕾斯!


    买给谁用?


    天杀的,是哪个野男人?


    酒精放大了他的情绪,他愤怒地戳开通讯录,打给已经下班回家的总助。


    “给我订去C城的机票!”


    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知道没有业务!不是为了工作!”


    “还需要准备什么?越快越好!”


    来接顾宴去机场的总助吸了吸鼻子,“顾总,你这……”,确定不是一时冲动?


    顾宴揉了揉太阳穴,“工资是吧,放心,回来就给你加。”


    总助眼睛一亮,顿时什么都不问了,脑里只剩一个念头——他得顺利把顾总送到机场登机


    蔚蓝的海岸线旁座落着一家装点着柠檬立牌的咖啡店。


    门一开就传来‘叮铃铃’的风铃声。


    “bonjour!”


    咖啡店的店员说着法语的欢迎光临。


    分别时是在机场咖啡店,重逢时是在海边咖啡店。


    她穿着印有白雏菊小花的黄色抹胸吊带,头发扎在脑后,看着晒黑了一些,却依旧漂亮得惊人,眼里松弛的笑意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染上惊诧和疑惑。


    她飞快地张望一圈,似在确认来的是否只有他一人。


    顾宴站起来迎了过去。


    一旁跟她同行的卷发女人好奇地看着他走近,用英语问她,两人是否认识。


    阿怜点点头说认识。


    顾宴站定后惊喜开口,“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对于好心给钱的金主大大,阿怜还是有不少感激的。


    “索菲,这是我的老朋友,我想在这里跟他谈谈,先不跟你一起回去了”


    “没问题”,索菲还是有些不放心,翘起大拇指和小指比作电话放在耳边,“有什么事你就打电话告诉我。”


    这家店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近,但因为面包和蛋糕格外好吃,她们每个星期三都会多走几步来这里买一点带回去。


    顾宴正是根据刷卡的信息专门等在这的,世间哪那么多巧合。


    不过他不敢说出来,谎称来这里出差,听说这家店的蛋糕比较好吃,就来坐坐,没想到能遇见她。


    他心中打着鼓,不知道她信没信这个太过巧合的解释,只听她说,“这家的蛋糕确实很好吃,你应该尝尝。”


    她向服务员要了几个蛋糕,服务员显然是认识她的,暧昧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送上蛋糕后眨眼道,“enjoy~”


    “吃吧,别客气”,阿怜笑着分给他一只叉子,“都是用你的钱买的”


    他听话地吃了一口,奶香浓郁,柠檬的清爽随着奶油在舌尖漫开,而后是甜度适中的焦糖碎饼干底,这样的搭配确实令人惊艳。


    阿怜递给他一张纸巾,指着嘴角道,“你这里沾了奶油”


    “哦”,他略显局促地接过,将嘴角擦干净,而后将手垂下,无意识把包裹着奶油的纸巾捏成了团。


    “对了,说到钱,钱还够用吗?你在这里生活得怎么样?”


    “够用,”她笑得开心,丝毫不见身处B市时的那种阴霾,“托你的福,我现在生活得很开心,我租了很棒的公寓,遇到很好的邻居,并且跟她成为了朋友——就是刚刚离开的索菲,她也是来这旅居的。”


    “这里阳光很好,生活节奏缓慢,我每天能睡到自然醒,在家里养了几盆花,大多数时候自己做饭。有时我会跟索菲去海边散步,或者去周围骑行,最近我在学习冲浪,教练非常耐心……”


    “卡里的钱按照我现在的用法,应该还够我花十年”


    顾宴听得入神,盯着她如花的笑颜移不开眼,只觉得浑身都变得轻松欢愉起来。


    乍然听见她最后一句,当即不假思索道,“不够用的话……”,我就再转给你。


    还好他及时刹车,“不够用的话,你可以联系我。”


    他暗暗呼出一口气,绝不能让她起疑。


    “这怎么好意思,已经麻烦你很多了”,她难为情地低头,耳廓有些红。


    她没有把话说死,毕竟要是有人无偿提供生活所需的金钱,谁会乐意去打工呢?


    她正是年轻的时候吃过打工的苦,所以想得很现实。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顾宴心情舒畅,语气豁达,“这些钱对我来说用处也不大,而且……而且顾飞曾拜托我要好好照看你,那些钱你就安心用着,不够了就跟我说。”


    又闲闲散散地聊了一些,顾宴见缝插针地试探,“你现在的感情生活怎么样?”


    阿怜明显怔了一下,看向他的目光带上了些许犹疑。


    顾宴忙解释撇下勺子解释道,“是顾飞让我问的,他很好奇,怕你还没有走出之前的阴影,说如果有机会联系到你一定要问问。”


    “没有,”她似乎信了,摇摇头认真回道,“估计很久都不会有了,我很享受现在的单身生活。”


    顾宴暗自松了口气,却也没彻底放下心来。


    那她买杜蕾斯是干什么用的?


    她绝不是那种随意跟人发生关系的人。


    暂且压下心中疑惑,等到吃完蛋糕,顾宴适时提出送她回家,阿怜却坚持不用他送。


    “你不是出差吗?肯定还有工作,我不想过多耽误你的时间。”


    于是顾宴


    也不勉强,买了几袋蛋糕和面包给她,在夕阳下的岔路口同她道别。


    岔路口分三叉,主干道沿着海岸线蔓延,一旁泛着金光的海面宽阔无际,带着热气的微风吹来,撩动着发丝,他站在原地看着她逐渐走远,耳边嘈杂声渐远。


    他想起林阙说过的话,承认了心里不知何时生起的爱意。


    他想看着她,一直看着。


    如果这就是爱的话,他确实对她起了心思。


    在她拒绝他送她回家时,他感到明显的失落,却不敢表现出来。


    不过,这次来C城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至少他拿到了她的新号码。


    总助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卷入了一项对顾总来说至关重要的计划。


    从C城回来的顾总春风拂面,待人亲和极了,不仅信守承诺给他涨了30%的工资,还让他去看看能跟C城建立什么业务,说办好了还有奖励。


    “不需要特别重要,也不一定高盈利,只要有业务联系就行,你回去想想办法,跟其他部门协调一下,方案半个月内提交给我。”


    等待方案的期间,每每夜里入睡时,他总是先例行翻看消费短信猜测她的日常,而后点开那个放在通讯录里的外国号码。


    现在他不敢拨通,也不敢发消息,但他相信,总有一天他可以。


    这一天来得很快,一月后,飞机刚在在C城落地,顾宴就迫不及待地发了消息。


    “我又来C城出差了,要见一面吗?”


    等了几分钟,她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复,“都可以。”


    顾宴的嘴角扬起轻快的笑意,只要不是明确的拒绝就好。


    “行,要不在你家见面?这样比较安全,不容易被无关的人看到。”


    “好”


    紧接着,她发来了一串地址。


    不同于上一次临时起意,这次他是真安排好了工作,不过没重要到需要他亲自出面的程度,只是为了一盘醋包的饺子。


    合作方安排了司机在机场接他,他直接报了阿怜给的地址,说先去这。


    阿怜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上次她就觉得顾宴有些奇怪,但又没能确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现下他突然要来家里,她无法不感到不安。


    算了,反正这是在国外,料他也不敢做出什么。


    时至傍晚,她从冰箱里拿出几个做好的蛋挞放在微波炉里加热,又洗了些水果,想了想,把能够看见的酒都收了起来,放在冰箱后面。


    刚忙活完,就收到了顾宴的短信,“我到楼下了”


    阿怜拉开窗帘,她住在二楼,一眼就看到了从车里出来的顾宴。


    她认识那辆车上的图案。


    是本地的一个主打环保和可持续发展的新兴护肤品公司,最近刚推出海盐洁面乳,到处都是他们的广告。


    出于从前的职业病,她下意识留意了这些信息。


    难道顾宴真是来谈工作的?


    疑惑间,顾宴已走到门外按动了门铃。


    阿怜深吸一口气打开门,招呼道,“快进来坐吧”


    顾宴飞快地扫了一眼室内,沙发,电视,盖着格子布的餐桌,窗帘半合的阳台,处处干净整洁,虽然空间不大,但充斥着温暖的生活气息。


    “需要换鞋吗?”


    “家里没有男士拖鞋,”阿怜有些窘迫地抓起了钥匙,“楼下不远处就有超市,我去看看”


    顾宴制止了她,“不用这么麻烦,我不会常来,这次带了鞋套。”


    听他这么说,阿怜松了口气的同时忽有些愧疚。


    是她恶意揣度了,顾宴或许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因为工作顺路来看看她。


    “这是你做的?”听着阿怜的介绍,顾宴眼里闪过温柔细碎的光。


    “对,现在我有大把的时间,除了学新东西,整天就是研究怎么做好吃的。”


    等聊完近况,顾宴忽拿出手机问她,“你想看看林思毓的照片吗?”


    “他又长大了不少。”


    阿怜犹豫了一会,到这时她已经完全放下对顾宴戒心。


    只是她对于林思毓情感很复杂,不能陪他长大,她有些许的自责愧疚,但这些负面情绪无法挡住她追寻自由的脚步。


    在成为母亲之前,她先是一个完整的人。


    “不看了吧”,她怕看了之后晚上多想,睡不着觉。


    见阿怜又在自己面前露出那种脆弱犹疑的神色,顾宴也有点后悔提出这个话题。


    虽然这有助于她在他面前敞开心扉,将他当朋友看,但看见她隐匿笑颜,他忽然发觉,舍不得令她苦恼于过去的事。


    她既然来到了新的环境,就该开启新的生活。


    “没关系,”他理解她的心里的矛盾,善解人意地安抚道,“你不想看就不看,不必自责。”


    “我只是想告诉你,他在林家很受重视,被养得很好。就算没有你在身边,他今后的生活也丝毫不受影响。等他长大了知道真相,也会理解你的。”


    只是林阙会否告诉他真相还是个有待商榷的问题。


    阿怜眼眶发酸,忍了又忍还是没抑制住落泪的冲动,她难为情地挡住眼睛,声音里带着哭腔,“其实我从前也想过要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回到司家时我满怀期待,完全没想到后面会发生那么多难以预料的事,”她抹了抹泪,“幸福很难,我现在只想要安定。”


    在国外生活的一年,不同的文化语境无可避免地使她感到孤独。


    虽然交到了新朋友,但那些新朋友没有一个知道她沉重的过去,即使他们会一起去海边野餐,去酒吧喝酒,去周围骑行、徒步,但在精神上,她依旧是一个人。


    借着今天的机会,她向顾宴倾诉了很多,顾宴就坐在对面的沙发上静静地听着,不时给她回应,在她哭得伤心时还给她递纸巾。


    等送别顾宴时,她能感到自己的眼睛都已经哭肿了。


    “对不起,让你听我说这么多废话。”


    “不用对不起,”顾宴转过身来很认真地对她说,“作为朋友,我很想了解你对过去的想法。”


    “从前没机会听你说这些,现在仔细一想,当初很多事确实是我们对不起你”


    “我虽然没伤害过你,但却有好几次袖手旁观”


    “你应该能感觉到,我就是个怕麻烦的人,我很自私”


    “顾飞他很早就去了音乐学院进修,剩我一个人接手顾家的产业,刚进公司时事情多得要命,有一次我甚至一个月每天只睡3、5个小时,自那以后我发誓,不归我管的事我绝对不管,不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猝死了,有命挣钱没命花。”


    阿怜破涕为笑,“你没有那么自私,你如果真自私,就不会同意顾飞去娱乐圈发展,也不会冒着风险送我出国了。”


    目送顾宴坐上Ocean公司的车,阿怜才从阳台离开回到客厅。


    沙发上放着两个绘制着海浪的袋子,顾宴说这是Ocean公司送给他的见面礼,一些女性护肤品,他不太用得着,就全部留给她了。


    “下次见”,她想起顾宴临走时的话,不自觉跟着念道,“下次见”


    第123章 豪门文女配(十七)“你要是不听的话……


    音乐才子顾子晔因个人原因沉寂四年后重返娱乐圈,一反从前低调的风格,不仅一年内连发两张专辑,还成为了《我在xx唱给你听》的常驻嘉宾,随着节目组全球飞行驻唱。


    在他发布第一张专辑的当日,热搜全被与他相关的词条占领,好似四年的空白期没给他的人气造成丝毫的影响。


    不过,有专业音评人就他两张专辑的曲风分析,说就第一张专辑的大部分曲目的流行元素来看,应该是四年前完成的,却不知为何到现在才发布。


    第二张专辑情绪的递进则十分明显,先是充斥着痛苦、迷惘悔恨的催泪曲,而后从《rebirth》单曲开始,逐渐过渡到轻松自由的曲子,曲调多昂扬向上,仿佛充满了某种希冀和期盼。


    知晓往事的粉丝猜测,顾子晔是从失恋的痛苦中走出来了。


    叶子论坛:


    【前线消息,男神他们的下一站是C城,有姐妹组队一起去听线下的吗?】


    【我我我,预计早几天到先去周围玩玩!】


    【加我w一起订机票:xxxxx】


    节目录制期间正是暑假,因此有不少年轻粉丝同步追线下摄制,毕竟现场听明星乐队唱弹诱惑力巨大,尤其是当乐队里还有自担时。


    B市富丽京都。


    自顾飞复出后就开始分析他动态的赵笙几乎已经确定,顾飞必然知道什么,不然他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做出这么大的转变。


    他一直不信阿怜已经死了。


    借车祸之类的事故偷梁换柱的事他从小耳濡目染,而那起车祸又太过巧合,驾驶越野车撞向他们的司机是个在逃的死刑犯,刚好也在那场事故中丧生,死无对证。


    且车祸发生后不久,高架桥的监控因片区停电重启,记录下的画面发生了短暂的时间跳跃。


    哪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肯定是人为设计的,其目的就是为了让人相信阿怜已经死亡。


    只不过他没从参与救援的医护人员那获得半点有用的线索,转院痊愈后,寻来的其他线索又陆续断了,直到这次顾飞复出,令他重新看到了希望。


    他凝视着满墙的双人照片,默默抽完一支烟,拿出手机拨通电话,“今晚七点,老地方见。”


    等他掐着时间推开门时,陆征早已坐在包厢沙发里,桌上放着瓶喝了一半的酒,酒杯里的酒液已经见底。


    事故发生的第一年,他们


    心里揣着怒火互相指责,见面即互殴。


    后来冷静了下来,因目的一致,就开始联手调查。


    “你也觉得顾飞有问题?”陆征睁开眼开门见山地问。


    赵笙点头,“要不是知道了什么,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活跃?”


    得亏他当初被顾飞弄得烦不胜烦,查清楚了他跟阿怜之间的纠葛。


    赵笙关上门,往前几步坐在沙发上,转头问,“那个号码你查出什么了没?”


    “B市的号码。打过去没人接,持有人信息调取受阻,不久之后就成了空号。”


    最近陆征在老洋房卧室的衣柜里发现了一张粉金色的名片,名片夹在她的贴身衣物中,上面只写着一串电话号码,没有其他信息。


    “除了我和她,那段时间去过老洋房的,就只有林阙和顾宴。”


    细数她跟两人的交集,他首先怀疑的是林家,可现在有了新线索,他又对顾家起了疑。


    “昨年林阙也在找人,”赵笙沉吟道,“派去国外调查的人传回来的,说林家雇了许多私家侦探,中途跟他们碰上了。”


    赵笙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仰起头眯眼继续道,“他有个三岁的儿子,叫林思毓,对外称他生母是特区政务部的人。”


    他平静地陈述着,忽而话锋一转,“但据我所知,圈内至今没人见过她真人长什么样。”


    “你的意思是——”,陆征神经一痛,被这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惊得站了起来。


    半晌,他紧握的拳头松开,起伏的胸膛也逐渐平息,扭头道,“可她不能怀孕。”


    “呵,”赵笙摇着头冷笑一声,“你别说你当初没想过用其他手段。”


    “既然你想得到,林阙会想不到?”


    找了这么多年的罪魁祸首竟在身边,还跟他称兄道弟,陆征虽已信了大半,还是疑惑地问道,“可他不该顾及着他爸吗?”


    小时候他们去林宅做客,总格外忌惮那个无论是辈分还是年龄上都可以做他们爷爷的人。


    “首先,那四年他几乎全年呆在特区,特区又全都是他的人,只要他想,没人敢透消息回来,”赵笙阴郁的眼在袅袅烟雾中若隐若现,“其次,昨年他恰好回来开三年一次的代表大会,算算时间,孩子母亲应该就是在那时候失踪的。”


    陆征一愣,忽记起一年前的假面舞会。


    那时林阙毫不犹豫地抛下他和顾宴,未交代原由就匆匆离去。


    想明白其中关窍,他渐渐红了眼眶,眼中流露怨憎之色。


    林阙倒是一点都不露怯。


    他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咬牙骂道,“他真是个不要脸的畜生!”


    “谁说不是呢?”赵笙弯曲指节将烧了一半的烟扭曲按灭,“先找人。这帐,我们之后再跟他算。”


    陆征几个深呼吸平复情绪后坐下,“按现在得到的消息,她大概率在国外,我们安排在国内的人手可以收一收了。”


    又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想法?”


    “绑架顾飞,引她自投罗网。”


    赵笙的回答不带半点迟疑。


    陆征欲言又止,“……她怕是会恨死你。”


    “没关系,她已经恨死我了,再多一点也无妨,”赵笙又顿了一会,“难道你还有更好更快的办法?”


    陆征张了张口,终是没说出反驳的话,“那就照你说的办。”


    半晌又补充道,“顾家林家那边我去应付,你尽快办”


    虽不知道林阙查到哪一步了,但相比于林阙,他们的优势是可以随时出国,应该能赶在林阙之前找到她。


    “你别想着白捡便宜,”赵笙看出了陆征的小心思,“先说好,绑顾飞是我们一致敲定的主意。”


    代表录音笔正在工作的指示红光闪烁跳动,赵笙好整以暇地看着陆征,等他作答。


    陆征翻了个白眼,只能顺着他说,“对,绑顾飞是我们一致敲定的主意。”


    万里之外的C城。


    街道旁停着的计程车内,顾宴抱着手臂,脸色不太好看。


    不远处,阿怜同一个年轻的外国男性并肩走着,男人怀中抱着两盆花,低着头跟她有说有笑。


    她虽看着地面,眼角眉梢却带着轻快的笑意,一点都没有面对陌生人的拘谨。


    她取出门禁卡刷开门闸,两人的身影一同消失在楼梯的入口。


    “Sir?”司机转头来看他。


    顾宴冷脸抽出一张大额现钞递给他,让他再等一会。


    司机笑着接过连连点头,不再说话干扰。


    他拨通电话,“喂,我到C城了,现在就打车过去。”


    不一会,那个外国男性就从大门出来,按照原路返回。


    等那人走远,他带着股气大力推开车门匆匆上楼,总觉得自己像个捉奸的妒夫。


    更惨的是,他无名无份,在她眼里只是个普通朋友。


    他深呼吸按动门铃,看见她轻盈笑脸的那一刻,沉重的心情稍有缓和。


    然而,看她杵在阳台为那两盆花树剪枝,他终是忍不住去试探。


    “这两盆花从前没见过,是新买的吗?”


    “对,今天刚买的”,她没有察觉异常,拿着园艺剪动作不停,如寻常一样跟他念叨,“花店老板人很好,说带着土的花盆太重,直接帮我送到家,搬上楼。”


    原来是花店老板,顾宴暗自松了口气。


    “他帮你搬进来的?”


    “对,怎么了?”她放下剪刀转头来看他,柔软的黑发拂过肩颈,显得温婉极了。


    顾宴眼神闪烁,双手局促地放在了膝盖上。


    “你一个人住还是得小心点,万一他想对你做点什么怎么办?”


    阿怜道顾宴是为自己着想,没有细想随口安慰,“你放心,我跟他认识很久了,他不是那样的人。”


    顾宴满脑子都是‘认识很久了’,一时控制不住心中的醋意,面露不赞同,“你哪能知道他内心是怎么想的?说不定他就是对你有想法,才主动帮你搬花。”


    “否则那么多买花的人,他每个都帮,怎么忙得过来?”


    “你怎么知道他是男性?你看见了?”,阿怜已从他的话中品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顾宴懊恼着没说话。


    她抿着唇看向他,悄悄抛出一个诱饵,“如果我说,我也对他有感觉呢?”


    顾宴的眼神一下就变了,不再是那副故作轻松的模样。


    他侧过脸不再看她,脖子硬邦邦地梗起,腮帮因咬紧牙关而紧绷,一看就是生气了又不想让她察觉。


    “就算……就算你对他有感觉,也别轻易跟他谈恋爱。”


    “不是说谈恋爱不好,你从过去走出来,开启新的生活是好事,只不过外国人到底跟我们有文化差异,很多生活习惯都不一样,而且你得小心,有的外国人专门钻法律的空子针对有钱的华人做局,别到时候人财两空……”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阿怜无奈打断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怎么不是?”顾宴倏地站起来,眼露受伤地盯着她,“我们是朋友,你一个人生活在国外,我为什么不能操心?”


    “顾宴,不该是这种操心”,阿怜心里也很乱,她低下头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


    她不清楚顾宴到底察没察觉这份细微的不同,不想直白地说出来伤害他的自尊。


    “我跟他是朋友,跟你也是朋友。”


    “我能接受你来家里做客,是因为我信任你,他也一样。”


    “为什么你觉得你来这里没问题,却不接受我的其他朋友来我家里做客呢?”


    “我……”,顾宴手足无措地呆立着。


    为什么呢?


    因为他超越朋友身份的占有欲。


    他越界了。


    “我,对不起”,他以身体不适为由仓皇离开,接下来的几天躺在酒店里神思不属。


    完蛋了,她明显是察觉到他的心思了。


    怎么办?


    他几乎将手机盯出花来,才发去一条消息,“我还在C城,我们再见一面吧,我有话想跟你说。”


    发出之后他忐忑地等待着回复。


    没过多久就弹出一条新短信,“有什么在这里说,是一样的。”


    顾宴红了眼眶,把手机敲得噼啪作响,“我们不是朋友吗?为什么不想见我?就因为那晚我说错了话?”


    等了许久没等到她回复,他干脆坦然承认,“是,我是对你有想法,但我从来没在行为上越界不是吗?”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尊重你的想法和感受。你就当我是朋友,完全没必要一刀切避开我,我绝对不会强迫你做你不愿意的事。”


    又过了一天,依旧没有任何回复。


    顾宴不敢贸然打电话,只能继续发消息,“阿怜,你理理我吧。”


    还是没有回复,他抹了一手委屈泪,“我罪不至此,我好歹帮过你。”


    最初不情不愿的帮忙,竟成了他挟恩相报的筹码。


    这次她很快回复了他,“现在我很混乱,你给我些时间好好想想行吗?”


    他心中的愁云瞬间消散,“行!”


    公寓卧室内,阿怜关掉手机呆滞地翻身。


    顾宴确实帮了她很多,且他多次来C城出差,每次都来看她,听她倾诉,陪她吃饭,她一时难以割舍这份来之不易的陪伴。


    可她实在又怕。


    怕重新回到过去那种被剥夺自由的处境中去。


    因睡前多想,晚上她不出预料地做了噩梦。


    醒来后她喘着气擦去头上渗出的汗,软着腿下地,去厨房接了一杯水喝下压惊。


    “喂,我想退租,对,地址是xxxx。”


    电话那头的回复却让她大吃一惊。


    顾宴居然把这间公寓买下来了。


    她打电话去问,顾宴略带失落地坦白,“本来想当作生日惊喜的,没想到你提前发现了。”


    “你放心,我已经在机场,不久后就要登机了。下次再来估计在一个月以后。你就当我是个心甘情愿对你好的朋友,不要那么介意,你相信我,我跟他们不一样。”


    “……当然,要是你执意想跟我断开联系,我也接受,只不过需要独自消化一段时间罢了。”


    挂断电话后,阿怜在沙发上呆坐许久。


    不得不说,她心软了。


    如果是以朋友的身份相处,她完全不排斥跟顾宴接触。


    ……


    C城最近多了许多中国人的身影,阿怜上网一搜才知道,原来是顾飞参加的那个综艺节目要来这里录制了。


    据说拍摄地在C城一个还算著名的古建筑广场。


    她不打算去现场,只默默关注着动向。


    随着节目组落地C城,网上出现了许多粉丝拍摄的路透图。


    路透图中的顾飞看起来状态很好。


    时光流逝,他已褪去青涩,显得更加稳重成熟,还保留着那股引人瞩目的气质,是天然的聚光体。


    本以为摄制会如常进行,谁知却突兀传来顾飞失踪的消息。


    这骇人听闻的消息在网络上出现后不久就被压下,任粉丝在网上闹翻了天,远在海外的节目组集体闭麦,对顾飞的去向只字不提。


    阿怜等得心焦,主动联系顾宴,“是不是林阙做的?”


    “不是,”顾宴声音嘶哑,语气凝重地对她说,“你别管这事,暂时别出门,我来解决。”


    又干熬了一周,网上传警方已立案,对于人在何处、状态如何却没有丝毫的进展,她再也无法忍受良心的谴责,选择视而不见,抖着手拨通了那个熟记于心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不久就有陌生的车辆停在楼下,跟电话那头确认之后,她战战兢兢地上了车。


    随着周围的街景变得陌生,她打着鼓的心反而沉寂下来。


    至少不是林阙。


    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车停在C城内为数不多的一栋现代化高楼前,进楼之后没走几步,她就看见了等在大厅的两人。


    赵笙穿着西装梳着背头,单手插兜靠在窗边,眉眼阴鸷透着股阴郁的气息,看过来时那阴冷的线条虽有几分缓和,却还是把她吓了一跳。


    坐在沙发上的陆征倒没他看着吓人,只是更为狼狈,下巴上挂着胡子青茬,眼下也带着乌黑,一看就没怎么休息好,是匆匆赶来的。


    她一露面,两人齐齐向她走来,阿怜倒退一步贴在玻璃上,慌乱喊道,“别过来!”


    “别哭”,赵笙出声安抚时她才反应过来她下意识急哭了。


    她匆匆抬手抹去眼泪,“顾飞在哪?我要见他!”


    看到完好无损的顾飞的那刻,她悬起的心才终于落了地。


    “他们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没有。”顾飞摇摇头。


    他满嘴苦涩,未曾料到他们会以他作饵诱她现身。


    他是想见她,想得发疯,但却万万不想以这种方式。


    “那就好”,她强撑着勾起嘴角,强忍着心里的害怕转身面对目光灼灼的两人。


    对着顾飞是一副关切态度,对着使手段逼她现身的两人,她却没什么和善的脸色,“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赵笙似梦呓般反问。


    他摇着头上前,眼神紧锁着她,“可是阿怜,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


    “你引诱我爱上你,一边说着要跟我永远在一起,一边毫不留情地把我抛弃了。”


    “对陆征,你至少还给他留下一个你爱着他的幻梦。”


    “对我,你却连丁点念想都不留,你不觉得太不公平了吗?”


    眼看着他越走越近,顾飞焦急地挡在阿怜面前,“你想干什么?别过来!”


    “扑通!”


    在两人紧张的注视中,赵笙膝盖一弯利落跪下了。


    陆征在他说出后两句话时就皱起眉,见他下跪心里更是惊疑不定。


    赵笙这是在演哪一出?


    “我知道你不喜欢被迫做决定,我也不想惹你生气,可是我实在是太想你了,我知道你肯定还活着,想了你整整五年,没有哪一分哪一秒是不在想的……”


    赵笙跪得笔直,望进阿怜的视线,认真剖白忏悔,他眼眶湿红,声线也跟着颤抖,“这都是陆征的主意。”


    “你!”骤然听到最后一句,陆征被气得发晕,大声喊了句,“你胡说!”,来不及多想也跟着滑跪了过去。


    他揍了赵笙一拳,赵笙居然也没挡,只捂着脸闷哼了一声。


    “阿怜!他颠倒黑白!这计划是他提出来的!我只是同意了而已!”


    见阿怜面露迟疑,陆征指着门外,“不信你去问外边的人,我才刚落地C城,他赵笙可是早就等在这了!”


    赵笙捂着脸冷静看他,“这证明不了什么”


    门外守着的两波人手尴尬地对视一眼,装作没听到。


    “录音笔呢!你当时录音了!”


    “什么录音笔?”


    “你个卑鄙小人!我xx你……”


    看着跪在面前互相推卸责任的两人,阿怜蔓延全身的紧张逐渐消退,僵硬的肢体逐渐回暖。


    情况比她想象得好太多,如果他们的目的不是强硬地带她回国,而是想在感情上做文章,那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你们先……”起来。


    她还没说完,忽听几声枪响,面色陡然一变。


    门外一阵人声嘈杂,敞开的门被外边守着的人关上,不一会又被踹开了。


    顾宴捂着腹部扶着门框,脸色苍白额头带汗地看向她,“阿怜……”


    “哥!”


    “顾宴!”


    阿怜呼吸一滞,越过几人去扶他,刚走了几步,身后传来熟悉而强势的命令,“阿怜,别动”


    “你要是不听的话,我就杀了他。”


    冰冷的命令不带一丝犹豫,是林阙的声音。


    “慢慢转过来”,不多时他又补了句,“谁都别动!”


    阿怜僵着腿,扶着呼吸一长一短的顾宴慢慢转身,面向林阙时眼里的泪已经盈眶。


    黑洞洞的枪口因她听话转身而被放下,林阙冷着一张脸不见丝毫慌乱。


    要是她刚刚继续往前走,他是真的会开枪。


    “把他交给顾飞,到我身边来”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泪水瞬间滴落。


    “我没事,别听他的”,顾宴带血的手虚弱地握住她的。


    枪口瞬间对准顾宴的脑袋,林阙拉开保险栓,“闭嘴!把你的脏


    手拿开!”


    “顾宴,枉我那么信任你,什么都跟你说”,她似乎能听见林阙磨牙吮血的声音,“你居然瞒着我送她出国,还对她有所企图”


    “我没一枪杀了你,已经是手下留情”


    “你他妈的再敢碰她一下试试!?”


    阿怜呼吸急促地抽开手,对他喊,“你别冲动!”


    她松开顾宴,交给上前来的顾飞,一步步走向堵住门口光线的林阙。


    房间内所有的眼睛此刻全都集中在距离逐渐缩近的两人身上。


    等终于重新抱住她,林阙埋在她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嗜血的目光一一扫过房内的觊觎者,忽在她耳边说道,“你知道吗?这一年,思毓一直在问我,妈妈去哪了。”


    “我只能跟他说,妈妈贪玩,出去度假了。”


    “他又问,那妈妈多久能回来,妈妈不想我们吗?”


    “你说,我该怎么回答?”


    阿怜在他怀里不住颤抖。


    林阙的眼里闪过病态的独占欲,看着屋内几人的目光中带上了点滴感同身受的同情。


    “阿怜,其实你才是最狠心的那个,你谁都不爱,你只想着报复,不过是在我这里玩脱了而已。”


    “结婚四年,我们日日恩爱缠绵,至亲至深,就没有哪怕一刻是捂热过你的。”


    “既然如此,我不会再心存妄想,这次回去,我不会再让你离开特区哪怕一步。”


    耳边的呓语带着旧日的梦魇一齐袭来,冲得她一阵阵发晕。


    她齿间冷颤,毫无预兆地握住了林阙拿枪的手,扣动了板机。


    腹部一阵尖锐的疼痛,耳边是炸开的惊呼,眩晕感潮水一般一波接着一波。


    晕过去之前,她艰难地努动唇瓣,对着眼前模糊的人像道,“……我宁愿去死,都不愿失去自、由”


    第124章 豪门文女配(十八)“今后你可以去你……


    往日只有零散人员进出的大楼前陆续涌出好几波面色焦急、步履匆匆的人。


    因为不久前一连串的枪声,街上早已没什么看热闹的行人,商户店门紧闭,只有些许老建筑的窗户还开着,似有人从楼上暗中偷窥这处的情况。


    几辆极为现代化的黑车停在高楼前,锋利流畅的线条与这座长年沐浴在阳光下的沿海小城格格不入。


    “啪!”


    赵笙一进车就甩上门对司机喊道,“跟上前面那辆车!”,他急得眉心皱成‘川’字,额头挂满了汗珠,一点没注意到车外焦急拍打车窗喊着什么的陆征。


    眼看着车子从手底下溜走,陆征咬着牙大骂了一声,马不停蹄地跑向后一辆,他匆忙拉开车门跃进后座,还没关门就抓着椅背吼道,“快跟上!”


    第三辆黑车消失在道路的尽头时,顾飞恰扶着中弹的顾宴出现在门口。


    他加快脚步,将捂着腹部失血过多的顾宴小心送进开到眼前的车里,又绕了半圈坐上副驾。


    “哥!”,见顾宴额头冒着冷汗仰在后座,意识不太清醒,顾飞眼眶发红,只握着拳头犹豫了半秒,就急声命令道,“去医院!”


    见一个高大的东亚男人横抱着染血的女人冲进医院,不少来看诊的病人被吓得在胸前划十字,人群自动为他们分开一条道。


    林阙一路嘀咕着,“没事,会好的”,“马上”,“马上就到了”


    他的眼里充斥着血色,眼珠机械地飞速转动,各式英法双语指示牌印入眼帘,他抱着昏迷的阿怜,飞速穿过喧哗的人群和寂静而嗡鸣的长廊,来到急诊室抢救区。


    “救救她!”


    “快救救她!”


    “求你们救救她!”


    在医护将怀中人接走后,他先是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而后挣扎着用手撑地站起跟了过去,途中有人拉他或推他,他全似行尸走肉一般无所反应,直到最后停在急救手术室前,亮起的红光落在他肌肉颤抖的脸上,他才渐渐恢复知觉,低下头无言地落泪。


    泪水滴滴嗒嗒地砸下,他僵立原地如木偶,双脚如被灌了水泥,未曾挪动半分。


    匆匆赶来的赵笙和陆征脚步渐停,望着亮起的红光,又见林阙垂着肩颈失魂落魄的模样,满腹怒火焦急化作无力迷茫,遂一站一坐,也静静等候在手术室的门外。


    心焦之下,赵笙犯了烟瘾,他眼眶泛红,颤抖着将手插入裤兜摸上烟盒,转瞬又忆起这是在医院,禁止抽烟,然而他不想出去,只得克制本能,把手抽了出来。


    陆征抱着头,如坐针毡,一分钟不到就站起来,在寂静的长廊尽头来回踱步。


    不知想到什么,他忽冲到门前,揪着林阙的领子呼呼喘着粗气。


    他的拳头几乎已经怼到林阙脸上,却又在最后一秒止住了。


    林阙没看他,连睫毛都没怎么眨动,似被抽了魂。


    陆征眼白里全是暴起的红血丝,鼻翼因压抑的愤怒而翕张。


    他松开林阙的衣领,压低声音恶狠狠道,“等她脱离危险再跟你算账”


    安顿好顾宴的顾飞姗姗来迟,他身上也沾着血,眼里的惊惧仍未消褪半分。


    见红光一直未灭,他抹去不受控制溢出的眼泪,被铺天盖地的自责淹没。


    要不是他,她根本就不会来,更不会中枪。


    紧张而死寂的氛围直到担架床被推出来才有所缓解。


    医生取下口罩,镜片上起了雾,“好消息,抢救很成功。”


    “还好是胸腹连接处中弹,要是再往上一点击碎肋骨,骨头碎片刺入心脏的话,就没有现在这么幸运了。”


    “阿怜……”,林阙刚扶上担架床就被赵笙扯开推倒在地,“你他妈离她远点!”


    “咔嚓”,刺目的白光一闪而过。


    几人皆停下动作朝白光看去。


    是一个躲在长廊转角,带着鸭舌帽手持相机的中年男人。


    狗仔心道要完,刚想跑就被赶来的保镖挟持住了。


    监护病房外,狗仔被拷住双手,胆战心惊地蹲在地上,两侧是看护他的强壮保镖,没有一丝逃脱的可能。


    他是业内资深娱记,顾子晔失踪的消息一出,他就如同狗嗅到了肉腥味一样,立马买机票火速赶往C城。


    C城不大,位于城中心的高楼有数辆黑车和专业的保镖团队进出,他一眼就看出其中必有玄机。


    于是在黑车齐齐赶往医院时,他也找来一辆本地的计程车急忙跟在后面,拍了一路。


    直到摸进医院,因室内灯光昏暗,智能模式下的相机开启了闪光,而他因为神经紧张忘记了手动调整,被抓了个现行。


    要说为什么神经紧张——


    ‘失踪’的大明星顾子晔扶着中弹的顾氏老总已让他吃了一大惊,此前他从没想过这两人之间会有联系。


    而尾随顾子晔到达另一间手术室门外,看见其余几人时,他更是一颗心蹦到了嗓子眼。


    陆家少爷他在几年前的晚宴上有幸见过一面,绝不会认错,至于另两个,一个是新闻频道上的常客,另一个没见过,但想来也是什么天潢贵胄级别的人物。


    他这是误打误撞入了天局了,能保下一条命都算好的。


    现在沦落到这个地步,


    他悔得心肝脾肺肾都在痛。


    他到底为什么要手贱去按一下快门?


    意识到不对的时候他就该赶紧走!


    病房的门被打开,几双皮鞋停在他眼前,他涕泗横流地向上望去,还没开口说求饶的话就被一脚踹晕了过去。


    醒来时是在医院的灌木丛旁,天色已十分昏暗。


    他摸了摸全身,落下了劫后余生的眼泪。


    从前宝贝不已的相机不在身边,他却丝毫不在意,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走到角落,抖着手拿出手机订了最快回国的机票。


    ……


    一阵欢快的乐曲由朦胧转为清晰,阿怜睁开眼歪了歪头,电视上正播放着天气预报。


    金发碧眼的播报员说着优雅的法语,播报幕墙上有七个太阳,接下来又是持续一周的艳阳天。


    “阿怜,你醒了!”


    她的鼻腔里还插着输氧管,艰难地循声看去,是顾飞。


    他按动了红色按钮,充斥着阳光的病房里很快涌入大量的医护人员。


    他们一边做检查,一边记录情况,顾飞被隔在人群外,踮起脚来看她。


    而后不久,穿着病号服的顾宴也进来了。


    他看着瘦了一些,脸色还有些苍白,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


    等医护离开带上门,顾宴和顾飞都凑到了病床前。


    “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她眨眨眼,“有点痛……”


    这话一出,两人就红了眼眶。


    她没照镜子,不知道自己插着输氧管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时看起来有多么脆弱。


    “你呢?”


    她没忘了腹部中弹的顾宴。


    “我比你好得多,别担心我”,顾宴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先喝点水”,顾飞端来一杯温水扶着她的头小心喂下,又放下杯子,对穿着病号服的两人说,“王妈该来送饭了,我下去接她”


    在医院修养一直到出院,阿怜只见过顾飞和顾宴两人。


    她没问其他人在哪,他们也没主动说。


    只是出院当天,顾宴抱来一捧太阳似的金灿灿的花,笑着对她说,“今后你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除非你愿意,没有任何人会来打扰你的生活。”


    是她向死而生,换来他们的妥协,获得了梦寐以求的自由。


    ……


    B市。


    昏暗的室内,看着坐在轮椅上的阿怜抱着捧花沐浴在阳光下的照片,林阙单手捂着口鼻,哭得不能自抑。


    “爸爸!”


    清晰的敲门声将他从无边的悲戚中拉出来。


    他一打开门,林思毓就冲上来抱住他的双腿。


    “爸爸,我做了噩梦,我梦见妈妈在哭,一直在哭,怎么劝都没用”


    他揉着通红的眼睛抬起头,忽地顿住了,“爸爸,你怎么也在哭?”


    林阙深吸一口气擦去泪水,蹲下身将穿着睡衣的林思毓抱起来,往他的卧室走,“人们会哭,是因为伤心,需要发泄。”


    “那妈妈为什么伤心?”


    “妈妈伤心,是因为……因为她跟你一样,她很想你,但见不到你。”


    “那爸爸又为什么伤心?”


    “因为爸爸也想妈妈……”


    哄睡林思毓后,林阙轻手轻脚地出门,碰上了等在门外的林朝南。


    “你……哎。”


    “是我对不起你。”


    林朝南的傲骨似在此刻被打碎了。


    他是坐北朝南、身居高位了一辈子,可林家子孙三代的幸福却也毁在他手上。


    失去爱人而疯魔的儿子,失去母亲和爱人的孙子,失去母亲的曾孙,令他再也无法坚定地相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他是政治婚姻,不知道怎么去爱人,只知道教子孙如何在这个圈子里站稳脚跟,即便现在心生懊悔也无从弥补。


    林阙一言不发,抬脚越过他。


    林朝南佝偻着脊背,忽对着林阙的背影道,“你放心,思毓的感情,我再也不会插手了”,也没机会插手了。


    “我会用我的余岁尽量去补偿他。”


    ……


    富丽京都。


    赵笙将最新传回来的照片冲洗好,挂在了那堵照片墙上。


    这面墙承载着他们所有的美好回忆,哪怕是她的伪装,哪怕她从没爱过他,他也甘之如饴,珍重万分。


    只要他清楚,他爱着她就行了。


    “赵笙,这花园里光秃秃的,都是草皮一点都不好看,我想看到满片满片的花,沐浴在阳光下的那种!”


    他的手指抚上照片中她苍白的脸颊。


    她笑得那么开心,是因为她也终于沐浴在阳光下了吗?


    他嫉妒给她拍下照片的人,他也想亲眼看她笑,可他不能,他得信守承诺。


    罢了,只要知道她还在这个世界的一角好好地活着就行。


    他又去了一趟墓园,于暮霭沉沉中低声自语。


    “母亲”


    【被卷入两家仇恨,无辜丧命的母亲。】


    “要是我早点放下仇恨,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她本来也是无辜之人,却被我选中成了向司家报复的突破口。】


    “我和那些杀掉你的司家人又有什么区别?”


    伞斜向一边,豆大的雨点打湿了他的头发,溅起的泥水沾湿了他的裤脚。


    雨声渐大,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雨水,他,身前小小的墓碑,和不为肉眼所见的,他心里那些苦涩的无法愈合的伤疤。


    “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是我应得的惩罚”


    ……


    位于CBD的顶楼办公室。


    夜幕之下,电脑上的冷光洒在陆征呆滞而空白的脸上。


    “陆征!你为什么不看我!我要生气了!”


    他闻声看向被窗外灯光照亮的皮质沙发。


    ‘阿怜’坐在那里,抱着手臂,气冲冲地努起唇,等他目光看去,她却又扬起下巴不看他了。


    “你在看谁?看司妙玲?你就那么喜欢她?也对,她是你的未婚妻,你当然更喜欢她!”


    陆征将目光移到屏幕上,上面也是阿怜,在C城,刚刚出院的阿怜。


    他知道,他又发病了,但他没第一时间打开抽屉去拿药。


    “我就是个无名无份的情人!你只是贪恋我的身体,指不定什么时候你就把我踹走了!”


    “你还是想跟她结婚是不是?那我呢?我要怎么办?我们的孩子怎么办?”


    见他不回,她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你这个冷血无情的男人,我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你?”


    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他终于还是未能抵抗诱惑,起身走到皮沙发旁,单膝跪地,在她错愕的视线中坦诚道,“我喜欢的是你啊阿怜,我想跟你结婚,不是司妙玲,我们的未来里没有她。”


    她面色犹疑。


    “那你为什么跟她交往?”


    “因为有婚约在,当时我还没遇见你,不知道后来会爱上你。”


    “那你为什么跟她订婚?”


    “因为家里人都对她很满意,订婚是多年交往后顺其自然的结果。”


    “那你为什么为了她打我?”


    “因为她是我的未婚妻,我的教养告诉我,我与她荣辱与共,得护着


    她。更为重要的是,那时我还未爱上你。”


    她不安极了,拍开他的手,“你就是不爱我!为了维护她,你宁愿伤害我!”


    陆征拉住她的手放在掌心,“那你打回来吧,多少次都可以”


    他垂眸叹息,“当时的我怎么会知道,现在的我会这么爱你呢,阿怜。”


    他与她十指相扣,将她抱入怀中,“如果我一早能知道我会这么爱你,我肯定不会伤你一毫,好好护着你。”


    “我还会更坚定地跟她撇清关系,不跟她去吃饭,专心陪你过我们在一起以来你的第一个生日。”


    “没有顾飞,没有任何人能横插在我们之间。”


    “我们会结婚,生下属于我们的孩子……”


    怀中的影像忽然消失了,陆征顿了好久,僵持着把话继续说完,“好好养育她/他成人。”


    是这样不错,每当‘阿怜’确认了他的爱意,就会消失。


    可他每次都忍不住,对着虚幻的‘阿怜’倾诉心中爱意。


    他回到办公桌旁,影子被窗外散乱的灯光分得细碎。


    盯着电脑上的照片看了一会,他默默打开桌匣,取出一堆药片就着凉水服下。


    “既然还有机会亲眼见到你,我还是变得正常点好。”


    第125章 豪门文女配(十九)“妈妈,那你带我……


    是年除夕,司家老宅门庭冷清,不复往岁热闹。


    雪花纷纷落下,戴着老花镜的司霆背着手站在窗边出神地望着,直到夜幕彻底降临,再无一丝蓝黑色天光,他才颤巍巍地转身往房门走去。


    他头发花白,似夹杂着斑驳的雪花,走至半途忽然停住,回到书桌旁,将那本摆在书桌中央的相册合起,紧紧捧在胸前拍了两下,方才安心似地缓缓离去。


    一桌丰盛的年夜饭,席上宾客却只司家老爷一人,留在老宅的少许佣人暗地里对视一眼,皆是落寞地叹气。


    小小姐和司夫人两年内先后离世,少爷跟老爷决裂,老爷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清醒时不许任何人在他面前提有关大小姐的事,仿佛想将大小姐的存在彻底抹去。


    有谁能料想得到如今的境况呢?


    客厅四周窄高的磨砂玻璃忽亮起一块,是有车来了。


    佣人一喜,忙探首道,“老爷,许是少爷回来了!”


    司霆动作一顿,眼里忽有了亮光,推开椅子站起来朝外迎去。


    “爸!”


    他欣喜的神色僵在脸上,舒展的眉眼忽变得痛苦而扭曲,眼神也从迷蒙的混沌中清醒。


    他捂着头大喊,“滚!滚出去!”


    乘着风雪进门的司妙玲不知所措地伫在原地,慌乱中她望向候在两侧的佣人,大多是眼熟的,从她小时候就在老宅服侍了。


    可此时的他们全无往年欢迎熟稔的态度,一边紧着去搀扶愤怒的父亲,一边愁眉苦脸地劝她,“大小姐!大小姐!你快走吧!别回来了!”


    往前是老宅温暖的门厅,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往后是黑暗中的冰雪漫天,她唇齿打着冷颤,仍是不甘心地喊了句,“爸!”,却只换来他更激烈的反应,“我叫你滚!滚!你没听明白吗?滚呐!滚!”


    他吼得声音都嘶哑了,却仍在驱逐她。


    她握着礼物细绳的手开始颤抖,慢慢下蹲将礼物放在了门边,红着眼睛转身没入了黑暗。


    被佣人喂下降压药的司霆在沙发上喘息了一会,拂开佣人为他擦汗的手,捞起那本躺在桌上的厚厚的相册。


    这本相册的许多页已经翘边。


    扉页上是周樱的笔迹,因落笔时间久远,蓝黑色的墨水已有些褪色。


    “周樱和司霆的小家相簿”


    苍老褶皱的手继续往后翻。


    先是两人的婚纱照,无论是望向镜头还是对视,皆笑得灿烂至极。


    后来多出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周樱躺在床上,抱着婴儿朝镜头比耶。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司煜辰。


    司煜辰在相册里逐渐长大。


    他几岁大时,周樱再次怀孕,他们一家四口拍了张全家照,司煜辰摸着周樱圆润的孕肚,他一手揽着周樱,一手按着司煜辰的肩膀,将他固定在膝前。


    他们望向镜头笑得开心极了。


    而后是很长的空白期。


    这期间他和周樱被卷入何家阴谋,紧急将司煜辰送往定居国外的周家后,还未来得及转移就遭遇了追杀。


    等相册再次有所记录,多了一岁大的司妙玲。


    周樱将她抱在怀中,苍白瘦削的脸上有点滴温柔的笑容。


    他的手指开始神经质地颤抖,翻阅的速度越来越快,最终停在又一张全家福面前。


    这是阿怜被找回来的第一个除夕拍的,就在老宅的客厅。


    照片背景里全是喜庆的火红装饰。


    二十二岁的她站在沙发后的一角,抱着手臂低着头,嘴角紧抿肢体僵硬,明显有些不自在。


    当时的她似乎说她不喜欢拍照,他没有细问,只说这是全家福,她既然在场怎么能不拍,而后就留下了这张,也是唯一一张有她入镜的全家福。


    他眼前越来越模糊,盈满的泪水顺着眼睑蜿蜒而下,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年轻时父亲多情,不仅气走了明媒正娶的母亲,还留下众多的孩子。


    直到因病卧床,父亲才有所悔恨,看着情人和孩子因遗产分割闹得鸡飞狗跳,亲自叫他到床前,立下遗嘱,将大部分司家的产业都交由他继承。


    儿时,他看着一个又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上门来闹,听着母亲和父亲一遍遍激烈争吵,最后以母亲躲在房间独自哭泣收尾。


    随着老宅里的孩子越来越多,母亲看向他的眼神也从痛苦不舍变成了厌恶冷漠。


    母亲离开的前夜,将他叫到卧室,虚弱地对他说,“司霆,答应妈妈,今后司家的产业,你一分都不能给那些野种,知道了吗?”


    “你才是司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她们都在背地里笑话我,说我费尽心机嫁入豪门也没用。呵,我是等不到了,但我的儿子却能继承司家的全部。”


    他跪在母亲的棺椁前暗中发誓,他今后的小家只会守着一人,孩子不用很多,一儿一女凑个好字就行。


    幸运的是,他遇到了周樱,他们年少时便情意相投,周樱知道司家的情况后,总带他四处去玩,不让他在司家多待。


    虽未明说,但他明白,她是想带他离开那个压抑的牢笼,让他开心些。


    那时司家孩子众多,谁也不知道司家掌权人会不会脑子犯浑,把这个丧母的婚生子踢出继承之列。


    他问过周樱,如果父亲没给他留产业怎么办,周樱满不在意,“我有周家的股份,我养你啊”


    彼时周家因为历史原因举家搬到了国外,而十八岁的周樱因为他选择留在了B市。


    幸运之神再次眷顾了他,他获得了司氏几乎全部的产业,轻易完成了母亲的遗愿。


    紧接着,他和周樱步入婚姻的殿堂,婚后第一年就有了司煜辰,像是命运对他不幸童年的补偿,一切都顺利得有些不真实。


    可接手司氏后,他逐渐忙到不可开交,或许是权力太过腐蚀人心,又或许是他身上仍流淌着母亲贪婪及父亲花心的血,只是从前压抑着没机会表现出来。


    他的重心逐渐转移,为了司氏的发展忘掉司煜辰生日的那天,他跟周樱大吵了一架。


    周樱哭着对他说,“司霆你变了!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他自知理亏,离开老宅后去寻兄弟喝酒消愁,也就是那一晚被人钻了空子。


    他醒来后察觉了身体的异样,却自欺欺人不敢细查,回家之后因为恐慌和愧疚,推掉公事好好陪了周樱和司煜辰一个月。


    周樱只以为是他因缺席司煜辰生日知错而改。


    在那一个月中,周樱再次怀孕,她坚持想要生下来,


    给司煜辰添一个妹妹。


    生活又恢复了平静,他与周樱也恢复了往日的甜蜜,直到他们被何家雇佣的杀手刺杀,在逃亡中弄丢了一家人期盼已久的女儿。


    更令他头痛的是,那个陪酒女私自找到他,说生下了他的孩子。


    他愤怒又焦急,放出狠话,“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你既然愿意生,那就自己养大!要是你敢让我夫人知道这件事,我就把你们都杀了,明白了吗?”


    陪酒女被他吓走了,没再来打扰过他们。


    派去监视的人说,陪酒女因为养不起孩子,把她送到了福利院,自己则重返夜场讨生活。


    接下来一年,看着周樱因为失去女儿精神恍惚,他痛心却又无可奈何。


    在医生建议收养一个女婴承接她的情绪时,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个被放在福利院的女婴。


    他只想着,那毕竟是他的孩子,又恰好能填补这个缺口。


    至于周樱发现真相后的反应,他下意识不敢去细想,只暗暗下定决心一辈子都不会让她发现这个秘密。


    谁知周樱虽有了司妙玲,对她如珠似宝地疼爱着,却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二十二年后,竟然真的将他们走失的女儿找回来了。


    她叫宋怜,也在福利院长大,虽然比她母亲容貌更盛,看着却十分胆小怯懦,总低着头缩着脖子,与他们所在的圈层格格不入。


    刚收养司妙玲时,他确实是只为周樱的健康考虑,他没撒谎,要不是阿怜失踪,或许他一辈子都不会跟这个意料之外的孩子有交集。


    可看着司妙玲从学步开始长成一个大姑娘,在几家往来之间如鱼得水,还未进入司氏就想着帮衬司家产业更上层楼,他对她的父爱逐渐凝实。


    阿怜被找回后和司妙玲态度敌对,他看得出阿怜的那份自卑和不甘,自然也看得出司妙玲潜藏的那份不安和针对。


    他一边忧心从前事情败露,一边偏心从小养在身边,更能为司家作出贡献的司妙玲,辜负了她对父爱的期望。


    可他没想过司妙玲会那么大胆,竟然想着找人开车去撞她,还栽赃陷害是阿怜所为。


    阿怜是他和周樱的孩子,他当然希望她能好好活着。


    而后的一切都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周樱发现了司妙玲暗中所为,紧接着发现了她身世的秘密,与他决裂,与司妙玲断绝母女关系。


    她没去祈求阿怜的原谅,只暗自立下遗嘱,财产一半给司煜辰,一半给阿怜。


    那日在司宅,陆征追着阿怜离开后,她拖着病体下楼当着孩子的面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司霆不知道她在暗处看了多久,又听了多少进去,那日对司妙玲的偏袒把他所有的自私和阴暗全都袒露在她的眼下,他羞愧难当,不敢有丝毫的反抗。


    “你只想着司家的产业。你心里还有多少地方是留给我和孩子的?”


    她摇着头,声音轻到不可思议,“司霆,你变了,你跟我嫁的那个人完全是两模两样”


    “你憎恨你父亲薄情,到头来却变成了另一个他。你们都是自私自利的索命鬼,嫁给你们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我已经活不长了。我们离婚吧。”


    他被权钱迷惑,到头来弄丢了一开始最想要的东西,也可能是拥有得太过容易,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他当场跪下认错,“别说晦气的话,你会好好的。是我错了,我现在就打电话,让阿怜回来,同意她和陆征的婚事,办得漂漂亮亮的,就像我们当初那样……”


    “爸!”司妙玲在一旁委屈道,“那我怎么办?”


    “你闭嘴!”他吼得司妙玲跌坐在地。


    可等他拨出电话,一直是通话中,才意识到阿怜已经将他拉黑了。


    司煜辰也拨不通她的号码,更不用说司妙玲。


    “她恨我们所有人,你明不明白司霆?”周樱平静无波的目光看得他遍体生寒。


    阿怜因车祸爆炸身亡的消息传来时,周樱受不了刺激倒地不起,司煜辰在老宅守着她,他出门处理后事。


    陆征和赵笙都在这场车祸中出了事,他强忍着悲痛,刚为阿怜敛完尸,又匆忙赶往医院。


    医院里,陆老爷子放话要他司家为这次事故付出代价,他心中怒火难消,第一次敢于顶撞这个地位远高于自己的老前辈。


    刚迷途知返,迎来的却是女儿身亡,夫人病倒,他崩溃的情绪无人问津,当场跟陆老爷子吵了起来。


    他当时甚至在想,要是父亲生前争气些,不说做到陆老爷子这个地步,只要不那么挥霍,不那么荒唐,他或许就不会这么累。


    既想着让司家重返往日荣光,又想着拥有一个幸福的小家,到头来,一样都没抓住。


    周樱醒来后身体更差,他如她所愿跟她离了婚,两年后周樱离世,其墓志铭对他这个鳏夫只字未提。


    司煜辰在周樱过世后跟他和司妙玲决裂,再不回司家老宅。


    而这一切的源头似乎都是因为当初他将司妙玲抱了回来。


    他有罪,这无可置疑,但司妙玲的所作所为并不无辜。


    他在日复一日的忏悔中恨上了司妙玲,这个毁掉了他所珍惜的一切的,并非出自爱人之腹的孩子。


    “老爷,你看谁回来了?”


    见司霆再次双眼紧闭陷入梦魇,佣人拍着他的背,递去一个播放着视频的平板。


    “司霆,这是我们的女儿啊,她叫宋怜,你快点来看,她都长这么大了!比我年轻的时候还要漂亮!”


    司霆睁开含着泪水的眼,清明的痛苦逐渐被混沌的幸福覆盖,他接过平板,对着屏幕里的人应道,“是女儿啊,都长这么大了,快,转一圈让我好好看看……”


    ……


    离开司宅后,司妙玲将车停在便利店外,从八点离开公司到现在,她还没吃一点东西,胃袋正因为饥饿痉挛着疼痛。


    她擦去汹涌而出的泪水,接连不断抽出许多纸巾揩鼻涕。


    除夕夜的便利店客人稀疏。


    少量进出的人都会驻足打量这辆少见的豪车。


    看着路人羡慕的神色,司妙玲好受了些,下一秒又为自己的虚荣感到迷茫。


    她一直以来追求的东西真的是正确的吗?


    如果是正确的,为什么她现在依旧如此痛苦?


    母亲过世后没有给她留下任何遗产,哥哥知道她是同父异母的妹妹后对她的态度急转直下,甚至到了厌恶的程度。


    而今父亲也不愿意见她了。


    那场车祸后,司家被陆、赵两家合力打压,趁着他们手忙脚乱,司家的亲戚就如同饿狼一样扑上来争抢。


    她亮出跟父亲的亲子鉴定报告,拥有了名正言顺在司家争抢的机会。


    当时的她急于保全她在司家拥有的产权,忽略了这件事会给司氏名声和股权造成的影响,反正司氏已处在水深火热中,她想着,就算再乱一点也没关系。


    可就是这件事斩断了她和司煜辰的最后一点兄妹情分。


    母亲逝世后她找到司氏总部跟哥哥道歉求和,最后不欢而散。


    “妈妈给你留下那么多财产!你又是爸爸唯一的儿子,你当然不用那么急!我有什么?”


    “妈妈什么都没留给我,我只能自己去挣啊!我明面上是收养来的,那些追随司氏的老股东都跟人精似得,谁会把筹码压在我身上?”


    “我本就是爸爸的孩子,我本就有权力去追求我应得的一切!”


    司煜辰没说话,只是皱眉驱逐她,“司妙玲,我没阻拦你去追求你想要的东西。但麻烦你从我的地方滚出去,从此以后,我不想再看见你。”


    陆、赵两家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对她的厌弃传遍了整个圈子,司家新一代掌权人与她断绝兄妹关系,走投无路之下,她想起了存在感不强,却又无法令人忽视的顾宴。


    顾宴没有陆征卓绝的商业天赋,也没有赵笙那样敢为她做任何事的勇气,他只是中规中矩地将顾氏维持在正确的路线上,刚进公司时甚至跟她一样,为了弄清家族事务的运营逻辑忙得焦头烂额。


    只不过她忙不过来时会去请求陆征帮忙,而顾宴只是一点点地干熬,哪怕忙到没多少时间睡觉,也要靠自己弄清楚,她还笑话过他何必这么操劳,顾宴只说顾氏是他家的,总不能什么都让陆征弄明白了去。


    “你防备心这么强?你,陆征,我,还有林阙赵笙他们,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当时的顾宴只是笑笑不说话。


    经年之后,被陆征精准地切断司氏命脉,她才明白当初顾宴的忧心并非多余。


    若说顾宴唯一有什么能胜过陆征和赵笙的地方,那便是他跟从小长大的所有人都十分亲近,尤其举足轻重的林阙。


    很


    多藏于心中的秘密,他们若想跟人倾诉,首先就会想到顾宴。


    而顾宴高看一眼的人,也很容易被他们这个相对封闭的圈子接纳。


    司氏内乱时,她以为顾宴仍旧喜欢着她,所以向他提出了结婚,满心以为顾宴会答应,结果顾宴却当场拒绝,传出去之后让她成了笑话。


    听她提完条件的顾宴表情有些奇怪,“我为什么要帮你争司家的产业?”


    “顾氏这么大,即便是现在,我都不敢保证能完全管得过来。”


    “要不你去问问其他人吧,喜欢你的又不止我一个。”


    她被顾宴的不留情面惊得说不出话,看着他双手交叠仰在办公椅上毫不在意的模样,她不禁怀疑起他口中这份“喜欢”的分量。


    顾宴不可能不清楚她的处境,却优哉游哉地拒绝了她的提议,并且未曾表露一丝愿意伸出援手的意思,话里话外都是希望她别再来麻烦他。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因这份未曾预料到的落差红了眼眶。


    顾宴摊手,“陆征和赵笙不也是吗?他们比我更过分。”


    说完这话,她就被顾宴‘请’了出去。


    顾宴一向做得圆滑,从不落人口舌。


    她没想到,有一天顾宴这让人无法喊冤的手段也会用来对付自己。


    林阙就职特区后很少回B市,他看着亲和,却生性冷淡,本就是因为陆征和顾宴才对她有所不同,跟两家关系闹崩后,她连林家的边角都摸不到。


    除了手中仅剩的司氏企业的股份和早年父母过渡到她名下的房产,她什么都没有了。


    虽然这些能保她衣食无忧,可早已见识过高处的风光,让她怎么能安然地呆在谷底?


    往年的除夕她有赴不完的晚宴,收请帖收到手软,可最近几年,她收到的请帖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今年更是一张请帖都没有。


    她以为是不小心漏发了,就在前不久,忙完公司的事后她立马回家换了身礼服,去了曾经最要好的姐妹李诗在家中举办的晚宴。


    看到她时李诗移开了视线,面色有些古怪,虽没有当场赶她走,但她也从中明白,李诗才不是漏发了请帖,她就是不想让她来。


    从前她总是一场晚宴中的焦点,众星拱月。


    而现在她成了众人避之不及的人,只能当不起眼的边角料,还得承受那些或明或暗打量的眼神。


    似乎所有的人都在心里笑话她。


    她呆不下去,匆匆告辞,回到空荡的家中缓了好久。


    十八岁的她享受着众人羡慕的眼神,三十出头的她因同一波人的视线感到恐惧。


    她从包里拿出电子烟吞云吐雾。


    在焦虑得到释放时忽忆起成年礼的那天,恍然如梦。


    她穿得隆重华丽,疼爱她的父母将公司股权转让书和装着一摞不动产权证的金盒子递给她,哥哥亲手为她戴上拍卖来的粉水晶皇冠。


    有着婚约的陆征,暗恋着她的赵笙、顾宴以及鲜少露面的林阙都带着价值不菲的礼物前来赴宴,祝贺她成年快乐。


    B市所有的同龄少女都羡慕地看着她,恨不得取而代之。


    而她只管高傲地昂着头,享受这些源源不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爱意,完全不会因为被收养的身份感到心虚。


    直到二十二岁时,司家真正的女儿回来,她固若金汤的安全感被敲破一个口子。


    还好见到她的第一眼她就确定,宋怜胆小怯懦,肯定斗不过她。


    后来证实确实是这样,面对她潜藏的恶意,宋怜就如同跳梁小丑,即使有所察觉也拿她没办法,反而逐渐跟爸妈哥哥离心。


    不过宋怜就像个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即使次次被她打脸,狼狈退场,下一次还能鼓起勇气来针对她。


    直到四年后,宋怜几乎被所有人厌恶,她不再害怕宋怜会取代她的地位,却觉得聒噪。


    她狠下心,想彻底把宋怜从自己的生活中除掉,于是她想到了赵笙,这个年少时就认识,不择手段、在灰色地带反复横跳的追求者。


    她在一次私下见面中有意无意透露自己的烦恼,赵笙果然领会到她的意思,安排了那场车祸。


    车祸发生的当天,她心有不安,问自己这样做会不会太过,但转瞬又想,谁叫宋怜一直蹦跶惹她烦。


    在看到宋怜被车撞飞趴在地上的刹那,她松了口气,甚至有一秒钟希望宋怜就此死亡,没了宋怜在各类宴席里夺人眼球,有关她血脉的问题就不会再有人提起。


    谁知道从那场车祸之后,再次见到宋怜,她却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一样,不容拒绝地剥夺走她所拥有的一切,无论是钱财、权力还是周围人的爱。


    现在的她相比从前,称得上是一无所有。


    她眯着眼睛吸了一口烟,忽又魔怔地笑了起来,越笑越大。


    相比于宋怜,还是她赢了,过几日就是宋怜的忌日,而她还好端端坐在豪车里,吃喝不愁。


    她收起电子烟,驱车离开。


    ……


    “司总,这是西部业务的报表,整理好了。”


    在司煜辰接过确认无误后,总助才告辞离开。


    明明是除夕夜,却被临时叫来公司,总助心里有所不满,却因为诱人的工资保持缄默。


    小司总接手公司以来,已经换了不下五个总助了。


    主要是小司总太过勤奋,不分日夜地工作,像是想把从前落下的功课迅速捡起来。


    为了跟上他的节奏,总助往往不能保证睡觉甚至是吃饭的时间,因此即使小司总开出天价,也不断有总助因为身体缘故辞职,由下一个觊觎这份工资和历练机会的人接力顶上。


    总助摇头叹了口气,等熬完今年春天做满一年,他也想辞职不干了。


    寂静的办公室。


    司煜辰揉了揉眉心,拿出手机按开,神情变得温柔了些许。


    屏保是他,母亲,还有阿怜的合照,只有他们三人,是在阿怜生日的时候照的。


    阿怜在中间,脸颊和鼻子上挂着奶油,笑得眉眼弯弯。


    妈妈在左边搂着她,而他抱着手臂坐在右边,挂着个臭脸。


    他笑容渐收,这是阿怜二十三岁的生日,父亲因为公事迟到了一小时,阿怜明确提出不想让司妙玲入镜,他当时觉得阿怜小家子气,不能容人,但因为是她的生日,勉强答应了她的要求。


    在母亲病危向他吐露真相前,他已经因为司妙玲栽赃陷害的车祸对她心生芥蒂,得知她是父亲的私生女且对从前做下的事没有丝毫悔改时,他下定决心跟她断绝了来往。


    想到从前发生的一切,他恨父亲,恨妹妹,最恨的还是他自己。


    母亲怀孕的时候他已经有记忆了,他记得他曾趴在母亲的孕肚上感受胎动,惊喜道,“妹妹在踢我!”


    然而他从国外探亲回来后,母亲整天卧床哭泣,肚子瘪了下去,妹妹却不见踪影。


    再然后,一个一岁大的妹妹被爸爸抱了回来。


    他把对亲生妹妹的期待和疼爱全都给了这个妹妹,一宠就是二十二年。


    在阿怜回来的当天,司妙玲先一步找到他哭诉,“她好像不喜欢我”


    他的心在二十二年的相处中偏得彻底,每每两人发生矛盾,他总是偏向司妙玲这边。


    阿怜在宴会中无所适从的样子让他看着心焦,这个半路回来的亲妹妹对圈子里的规矩一无所知,司妙玲远比她更为得体。


    他自以为把这份偏心潜藏得很好,却轻易被生性敏感的阿怜察觉出来,被她指出偏心,他既羞愧又恼怒,与她的关系越来越差。


    可他没想过她会这么早离开,连带着母亲的生机一同流逝,只剩他一个人在这世间忏悔赎罪。


    要是他足够争气,能够像陆征那样把企业上下管理得服服帖帖,是不是父亲就不会那么坚持要司妙玲跟陆征联姻,也就不会发生那场车祸?


    妹妹不死,妈妈是不是也不会死?


    他任泪水流淌,喃喃道,“对不起”


    ……


    “辛苦你了,落地之后你也去好好玩几天,所有费用全都报销”


    “谢谢顾总!”


    私人飞机上,总助收好文件和电脑,笑得合不拢嘴。


    昨年起,顾总一个月里总有一周会往国外飞,为防耽误公事,即使在飞机上也不休息,抓紧一切时间处理公务。


    还好顾总张弛有度,他跟着顾总时而忙到起飞时而大玩特玩,玩完回去还有丰厚的奖金入账,倒也没那么难熬。


    “那么顾总,一周后机场见!”


    总助挥着手,拉着行李箱目送顾宴离开。


    海边的落日格外夺目,似一道镶着珠宝的金线嵌在蓝得透彻的海面与天幕之间。


    沙滩上的人们乘着夕阳,踩着沙砾,在律动感十足的音乐中


    喝酒跳舞。


    既有远道而来的游客,也有专注享受人生的本地人。


    穿着沙滩裤坐在椰子树边的顾宴握着两杯酒,目光紧随人群中鬓花起舞的阿怜,面露痴迷。


    忽记起什么,他将一杯酒放在沙子里固定好,不情不愿地从随身背包里掏出相机来放大焦距拍了几张。


    见阿怜朝他这边走来,他忙将相机塞进包里,抽出埋在沙子里的酒递给她。


    阿怜伸手接过,就着吸管猛喝,他忽地瞳孔一缩,盯着玻璃瓶瓶口周围的一圈蓝边喊道,“搞错了,那个是我喝过的!”


    她却不怎么在意,直接将酒水喝得只剩冰块,又伸手问他要另一瓶。


    顾宴耳朵烧红,耳边的音乐似踏着他心跳的鼓点。


    他将酒瓶递过去,没再说话,只专注地看着她吸吸管。


    再次喝到见底的她眉头微皱,指向设在岸上的临时酒吧,眼里带着毫不设防的依赖,“好渴,还想要。”


    顾宴不知所措地移开目光,一手抓起包,牵着她去到酒吧底下。


    为了让阿怜看清菜单选酒,他将阿怜顶在肩颈上,抓着她的小腿固定在胸前,还不忘提醒她,“你别往后仰,小心摔下去”


    “放心!”阿怜拍拍他的头,趴在了木头做的出餐柜上。


    自昨年起他恢复了规律的健身,她的重量对于他来说轻而易举。


    等她拿到酒水,他蹲下身将她放下,忽有两个小姑娘上来打招呼。


    她们先是夸阿怜道,“姐姐你也太漂亮了!”


    而后又说,“你男朋友简直男友力max!”


    最后递来两张拍立得,“因为画面太养眼,就自作主张拍了下来,这两张照片送给你们,祝你们长长久久!”


    阿怜伸手接过道谢,并未解释跟他的关系,人走后顺手将照片塞进了他的裤兜。


    “阿怜……”,他还没来得及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就见她重新混入了跳舞的人群。


    阿怜不出所料地喝醉了。


    他带着她回到公寓,脱鞋换衣,帮她清理掉身上粘的沙子和灰尘,吹干头发,再抱着她回到卧室的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后已是午夜十一点。


    今天她没化妆,因酒精而红晕的脸在夜光下让他看得入神。


    他因之前的忙碌出了一身汗,见她皱眉,以为是汗味熏着她了,便强制挪动脚步去浴室清洗。


    披着浴袍出来后他走向卧室门准备去客厅睡,却听她在轻声呓语着什么。


    他顿住脚步,带着冰凉的水汽来到床边蹲下,耳边凑近她的唇去细听。


    热气喷洒在耳侧,她说,“顾宴,别去客厅了。”


    他浑身一软,一颗心似乎要蹦出胸外,两只手撑着床沿揪起被单。


    他吞了一口口水,目光虽灼灼锁定她,却仍是克制地劝道,“阿怜,你喝醉了”


    “我是醉了”,她直直望进他眼中,说出的话似密密麻麻的网将他栓在原地,“但我的意识还清醒,我知道我在干什么。”


    “我想要你,你上来吧”


    “这一年你陪我去了好多地方,挪威的极光,夏威夷的海浪,山谷河流,火山热泉,我们都去看过了。”


    “我从没有这么自由快乐过。”


    “你说得对,你跟他们却是不一样。”


    “我喜欢你,是真心的。”


    顾宴半晌未能说话,得偿所愿的眼泪已从酸涩的眼眶中涌出,他哑然颤抖着,声音如琵琶喑哑的细弦轻轻颤动,“阿怜,这可是你说的。”


    他松掉浴袍,掀开被子。


    先是如触碰瓷器般轻轻碰了碰她的唇,而后如同确定了不是美梦一般,逐渐深入,逐渐往下。


    在她左肋下方有一道弹痕,他亲了上去。


    阿怜忽摸着弹痕感叹,“就是这颗子弹让我获得了自由,它是颗好子弹。”


    紧接着,她又摸向他肌肉紧实的小腹,“你也有。”


    “痛不痛?当时没来得及问你。”


    “不痛”,顾宴摇头,埋在她柔软的颈弯落泪。


    “不痛为什么要哭”,她摸着他略扎手的头发问。


    “因为高兴才哭的。”因为你终于看见我,接纳我了。


    “有这么高兴?”阿怜恍惚了一瞬。


    于她而言时光飞逝的一年,于顾宴来说,却是所爱触手可及,却不敢越雷池一步的,甜蜜而痛苦的一年,因此既短暂,又漫长。


    顾宴抬起身摸向她的小腹,“这个呢?”


    阿怜垂眸看去,答道,“这是第一次车祸留下的。”


    她陷入了悠长的回忆,“那时候我以为我要死了,心想如果侥幸活下来的话,一定要离你们所有人远远的。”


    顾宴心里一颤,强调道,“他们”


    “好吧,”阿怜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他们。”


    “结果你也知道,醒来之后赵笙也没想着放过我,骗我签了相当于卖身契的合同,让我在金玉阁为他卖酒,明面上说是帮他赚钱,实际是想剥夺我的尊严和自由。”


    “如果不是他对我……”阿怜闭上眼顿了顿,似乎不想细说,“我可能早就毫无尊严地死在某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谁知道兜兜转转,我还是达成所愿,远离了从前的一切。简直就像梦一样,虽然几经波折,但至少结局是好的。”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在车祸时就已经死了,后来主导我身体的,是另一个更强大的灵魂。”


    顾宴抱住她给她安全感,“我眼中的你一直都是你,无论是车祸前还是车祸后。”


    后来谈及心路历程,顾宴问起她买的那些东西是做什么用的,阿怜回忆了许久才道,“是帮索菲买的,那次出门她忘记带卡了。”


    之后几年,阿怜在国外到处飞,他每月抽空出去陪她,直到某次阿怜忽对他说,“我想回国去看看思毓”


    尽管他心中有微妙的酸涩和嫉妒,也如往常一样顺着她的意,说他会安排。


    ……


    从小便是B市一霸的林思毓近日多了一个烦恼。


    那日他回到老宅,跳下车高喊着‘爷爷’无人理会,连门口的佣人都低头不应他。


    他带着满头疑惑拐进了老宅大堂,先是看到了常年待在特区的父亲,而后顺着他的视线看清了坐在对面的人。


    一个很美,比他见过所有的阿姨都还要美的女人,雍容华贵靡丽多姿不足以形容她,只看见她的那一刻,仿佛所有背景都失了光彩,留她熠熠生辉。


    回过神之后,他猜测这可能是爷爷给父亲找来的相亲对象,毕竟父亲自母亲走后单着那么多年,身边一直没人。


    他不怪母亲,从陆叔叔和赵叔叔那得知他与母亲的故事后,他甚至不孝地产生了这是父亲应得的结局的想法。


    他是该感恩父亲,要不是父亲一意孤行,他不会有出生的机会,可这与他对母亲的同情不冲突。


    父亲留意到他,红着眼睛对他说,“思毓,这是你妈


    妈,你快过去让她看看。”


    “什么!?”他大惊失色,心里打着退堂鼓。


    他刚踢完球,满身都是臭汗,怎么没人告诉他,让他这么狼狈地跟母亲见面?


    要是母亲不喜欢他怎么办?


    他忐忑地上前,被温柔的母亲抱在怀里打量。


    得知他喜欢踢球,她从国外给他带了著名球星签名的足球和绝版球衣,虽然球衣他还穿不了,但可以挂起来收藏。


    原来母亲的名字叫宋怜,多好听的名字。


    母亲在林宅住了半个月,每天都陪着他,有时还去学校接他,他享受着来之不易的母爱,心里甜蜜得冒泡。


    这天他被母亲哄睡后,又被一阵密集的谈话声吵醒。


    他将门打开一个口子,见父亲想去捉母亲的手,被母亲躲开了。


    父亲面露哀求,“阿怜,你能陪思毓,为什么不能陪陪我?”


    “我早就知道错了,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我只想多看看你,吃饭,逛街,无论做什么,只要你不刻意避开我就行。”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先把我当作朋友看不行吗?就和顾宴一样。”


    “你想离开,想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只求你再看看我。”


    母亲惨白着脸摇着头不断后退,似乎很害怕这个模样的父亲。


    说实话,他也很害怕。


    毕竟他从没见过这样卑微的父亲,从前父亲总是冷着脸高高在上,即使会抱他,也挡不住那股从内透出来的冷气和倨傲。


    母亲第二天就被顾叔叔接走了。


    他心底是有点怪父亲的,但看着父亲那挫败潦倒的样子,又不好说他。


    父亲却主动找到他,放下架子拜托他,“思毓,你就跟你母亲说,你很想她,想她多回来陪陪你好不好?”


    他目光复杂地盯着父亲看了半晌,终是不忍心,应道,“好吧,我只能跟母亲说我想她,其他的我做不了。”


    出乎意料的是每次只要他发消息说很想母亲,母亲都会耐心回复他,而后不久就来林宅陪他,而父亲也总会提前回到林宅,就为了能多和母亲见几面。


    这样有求必应的母亲让他感到愧疚,明知道母亲怕父亲,甚至可能恨着父亲,他却伙同父亲骗她回来。


    他又叹了一口气,这几天他连出去玩的心思都没有了。


    “思毓,为什么叹气?”母亲温柔地问他。


    “没什么,就是无聊”,他不敢说真话。


    母亲却似看出了他的心思,“思毓,爸爸妈妈的事你不用操心,你只要按照让你开心的方式无忧无虑地成长就行,至于其他的,我们大人自有商量。”


    他却更愧疚了,鼓起勇气对母亲道,“妈妈,那你带我出国去看球赛吧,和顾叔叔一起。”


    虽惊讶于他突然提出的要求,阿怜还是笑道,“好啊”


    说出要求的林思毓全身都轻松起来,到了国外,爸爸肯定就追不上了。


    “对不起爸爸,这次我想让妈妈开心一点。”


    第126章 过渡章(8-9)世界八原剧情与世界……


    分身抱着手臂笑得弯下腰,那笑声极为嘹亮,却听不出什么欢愉,反而带着无尽的癫狂,等她再次抬起头看向阿怜时,脸上已挂满了晶亮的泪水。


    她的表情一片空白,眼底铺满了被摧残过后的死寂,幽幽叹道,“他们也会有这种时候”


    “摇尾乞怜,精神错乱,妻离子散,孤独终老”


    “但还远远不够——”,她唇齿颤抖,泪水如泉涌,“要是可以,我真想亲自送他们下地狱”


    阿怜没说话,分身确实太惨,可她已然尽力了。


    分身所处的原世界是以司妙玲为主角的古早豪门团宠文。


    被抱养来的豪门千金千娇百宠地长大,与其他几个未来的豪门掌权人从小结识。


    对外高不可攀的上位者在司妙玲面前没有丝毫的架子,因自小的情分和成年后的交集,他们陆续对她产生好感,豪掷千金只为博她一笑。


    其中陆氏集团的少爷陆征因为两家婚约近水楼台先得月,成功抢占了她正牌男友的位置。


    就在几人逐渐认清内心,即将开启明争暗斗之际,司家的真千金被找了回来。


    真千金司怜在福利院长大,恶毒又蠢笨,记恨司妙玲抢占了她的地位和众人的关爱,处处与她作对。


    于是打压搓磨真千金就成了他们向司妙玲献殷勤的手段之一。


    每次真千金司怜有什么阴谋诡计,司妙玲即使知晓也全然不需去管,反正围在她身边的追求者会如豺狗一样,将司怜的阴谋连同她的尊严在大庭广众之下撕得粉碎。


    不出所料地,司怜逐渐被所有人厌弃,包括她的亲生父母和哥哥。


    故事以四年后司怜被轿车撞飞结束,彼时陆司两家正在着手准备婚宴。


    司怜似乎没死,但没人知道,也没人在意自那之后她去了哪里,又遭遇了什么。


    再次有司怜的消息时她已到了国外,据说因为受不了人生大起大落,自甘堕落染上了毒瘾。


    圈子里知晓往事的人只叹她一句自作自受,便将此抛之脑后不再管了。


    《亿万千金》节选:


    【


    金玉阁。


    自亮明态度互为情敌后,四人已经很久没自发聚到一起了。


    如今司妙玲和陆征的婚事已成定局,其他三人自恃身份,不约而同地选择放弃竞争,衷心祝福这对发小的婚事,便有了这次的聚首。


    酒喝到一半,陆征忽提起消失在众人视线中的司怜,“听说她在你这?”


    赵笙不置可否地挑高半边眉,“是又怎么样?”


    “只是提醒你,我和妙玲婚事在即,别再闹出什么大动静”,陆征不甚在意地仰躺在沙发上。


    “这你放心,绝对闹不出大动静”赵笙笑得微妙,盯着反光的酒杯道,“再说了,我又没勉强过她。”


    “一切都是她自愿的”,我只不过是稍加引诱。


    听他们东拉西扯地聊了一会,顾宴忽觉得没意思,起身告辞道,“最近养生,喝不了太多酒,我先走了。”


    三人打趣几句,没再挽留他,走出电梯后,顾宴正皱着眉揉太阳穴,忽见一眼熟的背影匆忙跑向门口,身强力壮的保镖紧随其后,不费吹灰之力地在她跑出去之前将她拦截,引发一阵喧哗。


    他没过多在意,不曾停下脚步,踏着擦得锃亮的地板往外走。


    “顾宴!唔——”身后忽传来凄厉地嘶吼。


    顾宴猛一回头,只见司怜被人捂住嘴往里带,眼里绝望的泪水簌簌而下,紧紧望向他,祈求的意味十分明显。


    “等一下!”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此刻多管闲事,或许是她的样子太可怜。


    见他靠近,保镖面露难色,他清楚顾宴是赵笙的朋友,却不敢违抗赵笙的命令,只能解释道,“顾总,她欠了我们赵老板许多钱,没还清之前是走不了的”


    “多少钱?”


    保镖对视一眼,“啊?这……”


    “我在问你,多少钱?”


    “……三百万”


    为了三百万,司怜就卖掉了她的自由,顾宴也不知道该说她什么才好,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蠢笨。


    瘫软在地的司怜似乎从他的询问中嗅到了一丝同情的意味,抓住他这颗救命稻草,双手合十祈求道,“顾宴,顾总!求你了!求你帮我还钱好不好?今后我给你当牛做马,做什么都行!我不想呆在这个地方了!求你带我走!”


    顾宴摇了摇头,三百万对他来说不过是毫厘,但他为什么要无故掺和进这场闹剧呢?


    心里秉持着一贯的拒绝,却无论如何没法立刻调转脚步离开。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头发也凌乱地糊在脸上,一直卑微祈求,仿佛把他当作了救命的神仙。


    罢了,顾宴叹了口气,就当行善积德吧。


    他将写有三百万的支票递给保镖,“拿去交给你们赵老板,人我就带走了”


    说是由他带走,实际上他却将她扔在了半路,“钱我帮你还了,不需要报答,离我远点,离妙玲远点就行,知道了吗?”


    司怜低着头脸色惨白,连连点头说知道了。


    谁知道他随手做的好事,却差点给他带来麻烦。


    “我不是说过让你好好看着她吗?要不是我的人动作快,她就闯进礼堂去了,赵笙,你是不是故意的?”


    “不是我!”赵笙挨了陆征一拳,凌厉的目光射向闻声赶来穿着白色礼服的顾宴,“是这个蠢货!他不仅帮司怜还了钱,还放她自由。”


    “司怜要是真做出什么,也只能怪到他顾宴头上!”


    眼见陆征怒气冲冲地朝顾宴逼近,林阙站起来隔开两人劝和,“好了好了,不就是个司怜吗?值得你们吵成这样?”


    “放心,我来处理。”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可在场几人都明白,他所谓的‘处理’,绝不会像他说得那么轻巧。


    ……


    “你是不是想远离这里,却又苦于没钱?”


    面对循循善诱的林阙,司怜虽有所惧怕,却还是经不住诱惑,点点头,“对”


    “这样,”林阙掏出一张支票递给她,“这是一百万美金。”


    “我再送你出国,只有一个要求。”


    “您说”,司怜强忍着害怕和厌恶,态度恭敬极了。


    离开金玉阁后,她因为没钱去打了几日零工,可回归司家后的四年让她无法再忍受吃白饭和水煮青菜的日子,想着去找爸妈,可他们却闭门不见,她只好趁着他们举办婚礼时,抓住疏漏跑去求他们施舍。


    他们指缝里随意漏出的一点,都能让她余生无忧。


    可还没跑进大厅就被人捉住了,在金玉阁的半年让她对保镖产生了阴影,当场吓得大叫起来。


    “出去之后,为了保证你不再回来讨人烦,陪同你过去的人会收缴你的身份证明”


    “没问题”她毫不犹豫地点头。


    林阙勾起嘴角,这才将支票递给她。


    她顺利地到达了美国,在兑换支票后,她将身份证件都交给林阙的人。


    本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拿着林阙给的那笔钱安顿了下来,认识了新的朋友,还养了一只金毛。


    可在被朋友带到酒吧,接过其中一人递来的烟后,她的人生急转直下。


    这种生理性的侵蚀无法用意志力抵抗,她的金钱迅速消耗一空,身体也迅速衰败。


    一次她在朋友来访时毒瘾发作,蚁群噬咬的痛苦中,朋友一脸冷漠地蹲下身啧啧摇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你怎么就不学学人家司妙玲,明明是司家真正的女儿,却东一头西一头,撞得头破血流,沦落到这个地步”


    她瞪大眼睛,僵着四肢眼睁睁看着‘朋友’关上门离去。


    痛苦的泪水连同白色的唾液一起淌在地板上。


    为什么?


    为什么那些人就是不肯放过她?


    等她醒来时,金毛卧在她旁边,嘴角也流着白色的唾液,身体已经发僵了。


    “不!”她的泪水夺眶而出,推搡着金毛的脊背,“多多,多多!你睁开眼看看妈妈!你怎么这么傻?你真傻,真傻!”


    往常金毛为了唤醒她,会跳上床舔她的脸,所以预感毒瘾发作时,她会把金毛关在笼子里,就怕它出来舔舐自己的唾液。


    而这次的毒瘾来得猛烈又突然,她倒地后失去了行动力,以为她睡着的金毛照常来舔她,最终死在了她旁边。


    染了毒瘾又没有身份证件的她无法回国,慢慢租不起房,因毒瘾发作死在异国他乡的街头。


    】


    直接引她走向死亡的实则并非林阙等人。


    可知晓她跟司妙玲恩怨的人那么多,愿意花心思讨好司妙玲跟她交换资源的人又数不胜数,没了司家的庇护,即使她逃到国外,也没能逃脱死亡的结局。


    “快去吧,去新世界。跨过那道门,这些你都不会记得了。”


    送走分身后,阿怜坐在床榻上直叹气。


    人真是奇怪又复杂的个体,大多表面看着和善,临到对某些具体的事时,却又表露出明显的喜恶,当恶意在群体中聚集、扩散,你一言我一语,你一拳我一脚,最终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能做得出来。


    要不是以爱意为生命的养料,她大抵是不乐意跟人打交道的。


    新分身穿着看似朴素实则不菲的苏麻织锦,瘦削的肩背挺直,手臂自然下垂,衣袖半拢在腹前。


    来到浩瀚之空后,她先是四周观望打量了一番,确认没有危险,才对横躺在榻上的人道,“姑娘,这里可是往生道?”


    “也可以这么说”,阿怜翻身坐起,浑身的光晕看得分身下意识唇微张。


    “你是怎么死的?”


    新分身敛眸,脸上没有什么过激的神色,“我是被毒死的。有人在我的饭菜里下了毒。”


    她摇摇头,“应该是我的对家,他们竞争不过,就想着毒杀了我一了百了。也怪我一介孤女,背后无权贵撑腰,挣得了黄金百两,一条命却比纸还薄。”


    看来这次是为利杀人,而非为情。


    阿怜点点头,看完她的世界后惊讶地‘嘶’了一声,“不对啊,不是有现成的权贵求娶你吗?你怎么把婚给退了?”


    新分身一愣,倒是没想到‘判官’这么八卦,袖中手指一紧,解释道,“他是个纨绔子,成日里流连花丛,家中祖辈虽有名望,但子孙两代皆不争气,库房早就亏空,求娶我不过是看中我的家财,我若嫁过去,不仅讨不了好,反而还要补贴银钱,自然是不愿。”


    阿怜点出关键,“可若嫁了他,有个侯府夫人的名声,你的对家哪里敢轻易杀你?”


    “……”


    新分身半晌无言,终是在她面前露白,叹气道,“其实,我心中已有一人,不过我自知地位悬殊,虽侥幸与他攀亲,此生却无可能与他共结连理。”


    “我不愿另嫁他人生儿育女,只想此生银钱阔绰,无忧无虑地过上一辈子,谁知京城凶险,丝毫不将人命放在眼里。”


    原来还是为情拖累,阿怜调侃道,“看来你赚银子的决心还不够坚定。”


    “可能是吧,”新分身坦然一笑,“从小耳濡目染,赚银子对我来说就如同饮水一般自然。”


    “人的欲望总是无穷无尽,对轻易拥有的东西总没那么珍惜。”


    阿怜点点头,这个分身倒是活得通透,“与心上人共结连理是你生前的愿望?”


    “姑且算是愿望,”新分身的眉眼间流露着怀念与温柔,“不过,是个无法实现的愿望。”


    “能一直看着他,我就满足了,至于其他的,我所求不多。”


    “好吧。”


    阿怜点点头,新分身别无所求,她这一趟过去可是要搜集爱意的,上上策乃是拿下她的心上人,顺手全她所愿,若此法不通,她也会跟其他人有所纠缠。


    如实相告后,她告别分身,只身踏入了光门。


    第127章 国公府表姐(一)“这算哪门子的表小……


    正是三月好春,鹂鸟争鸣,百花竞放,流水不急不缓,日头也正正好,照得人暖洋洋的。


    京郊绿草汀洲之侧,各个年轻的女娘郎君穿红着绿,分席而坐,或题诗作画,或饮酒投壶,端端一派热闹之景。


    男席之上,众人恭维往来处,一抹鲜绿斜倚桌前,青翠得扎眼。


    那俊俏郎君鬓发如墨,头戴金线缠枝和田玉冠,身着茭白立领外罩葱倩长袍,玉白的脸上挂着两片薄红,已然饮了个半醉。


    他手肘后撑,半曲着腿,抓着青釉瓷瓶仰头猛灌,等饮完那最后一滴,方才慵懒地垂下颈子,就着手腕将嘴一揩,随意将那瓷瓶滚放在地。


    见他手上没了东西,立刻有人伸着胳膊蛄蛹上前,“世子,世子,尝尝这个!上好的梅子酒,这是我家新酿,还未与食客……”


    谢琅却不理,低头掐住了眉心,只觉此处人声喧哗,乐声嘈杂,顿时起了离席的心思。


    反正他今日来过,已是照赌约给了叶淮川面子了。


    他起得突兀,惊得周围一阵安静,又见他摇摇晃晃地站不稳脚,有眼力见的立马上前去扶。


    “世子爷小心,小心……”


    他有些分不清是谁在说话,囫囵应了几声,睁眼瞧见念柏,便放心吩咐道,“回府”


    谢小世子要回府,自是不必跟谁请辞,四处宴客交友的叶淮川瞧见动静赶来时,念柏已搀扶着他走到了石桥口。


    “谢世子!世子留步!”叶淮川高声念道。


    他也喝了些酒,音量失了控制,将身后醉了大半的宾客的注意都引了过来。


    从石桥这头看去,无论是男儿郎还是女眷,都将视线转了过来,一些个大胆的,还动脚跟在了叶淮川的后头。


    见谢琅调转脚尖来看他,叶淮川身心一松,先是弯腰拢


    袖恭敬地行了个礼,才缓缓道明心思,“谢世子,我这春日宴还没过半,您就这样走了,这……”


    为了引京中贵女儿郎来赴春日宴,他将谢琅的名头放了出去,说谢小世子对他们叶家酒楼青睐有加,故而赏脸赴宴。


    除却金贵人物,还有不少对家酒楼豪掷千金,只为求他一票,意图趁着春日宴结交权贵。


    谢琅若走了,便是这春日宴的噱头走了,留不住客。


    叶淮川焦急之下忘了宴席开始前妹妹对他的警告,“人谢世子要做什么,哥哥你千万别拦,他性情乖戾急躁,若非他愿赌服输,能将屋顶都给你掀翻了去!”


    果然,只见谢琅颇不耐烦地皱眉,“叶淮川,我跟你妹妹的赌约上可没白纸黑字地写明我要在这呆上几时。”


    “这……”叶淮川傻了眼,没想到谢琅就这么大剌剌地将赌约之事说了出来,当场打他的脸。


    他恨不得去捂谢琅的嘴,却不敢僭越,只能心惊胆战地听他继续说下去。


    “难不成,你还想让我留在这给你站桩?”谢琅拍拍他的肩,凑近他耳侧笑道,“你是有多大的脸面?”


    说完不等他反应,谢琅慢悠悠地转身,“念柏,走”


    “哎”,念柏眼观鼻鼻观心,不去看叶淮川苍白的脸色,扶着主子过桥,朝对岸停着的马车走。


    惹谁不好,非要来惹世子?


    这叶淮川当哥哥的,还没他妹妹叶文茵想得周全。


    “啊,我的帕子!”


    行至另一侧桥头,忽一阵香风袭来,谢琅熟络地侧身避过,那穿金戴银的贵女停步不及,得亏念柏抓住她衣角拦挡一番,才没一个跟头栽进溪水里去。


    这溪水不深,可要落了水沾了泥,定会有失体面。


    拍着胸口缓过来之后,她望着谢琅的眼神带上几丝尴尬和后怕,眼珠一转,捻着手指放于髂骨侧,屈膝柔柔行礼,“方才急着抓帕子忘了看路,差点冲撞到世子,是我的罪过”


    告完罪,她转身看向溪边水波中晃悠漂浮的蚕丝手帕,借着衣袖委屈揩泪,“可这帕子是及笄礼时,娘亲自织给我的,我实在是不舍”


    “我衣裙繁复行动不便,能否劳烦世子帮我捞上来?我必千恩万谢,感激不尽。”


    方才被叶淮川拦住去路,谢琅心里还有怒气未撒,正巧逮到人,便抱臂后仰,不留情面道,“可真是奇了怪了,我这么大一个人,你眼里却只有那一小方帕子,径直朝我扑过来,差点害得我落水。”


    “我看不是衣裙不便,是眼睛有疾吧?”


    “要捡帕子,你随侍这么多仆人,竟没一个捡得?非要劳烦我去?”


    “你我非亲非故,为何要这么麻烦我?”


    “再说了,我这人最不喜衣袍鞋履沾水,不仅湿得恼人,还徒惹一身腥臭”


    听他说完这一番似是而非,含沙射影的话,贵女泪眼潸然,一副芳心破碎伤心欲绝的模样。


    谢琅哼了一声,大步往停在树荫下的马车走去。


    气这么几回,酒都清醒大半。


    要不是赌局上输给叶文茵,他何至于专门来这一趟,给人当猴看了去。


    “好你个叶文茵,下次要是不赢回来,我就不姓谢!”


    在外赶马车的念柏听此,浑身一个激灵。


    要说,还是那叶姑娘胆子大,敢在世子身边来回蹦跶,倒还真讨了不少好处过去。


    就说他们家的叶家酒楼,一年前刚来京城时还籍籍无名,现在已在京中排得上号,连铺面都迁了一回,从市井味十足的回渠街迁到了寸土寸金的彩桥路,牌匾也大了不少。


    这其中少不了他们家世子的功劳,就说名头,都已经借了不下三四回了。


    也是那叶姑娘机灵,抓得住机会,又懂得投其所好,世子这块冷硬的饼,可不是谁都有本事啃下来的。


    想到这,念柏心中不免生出敬佩。


    城门守卫一看是谢家的车,又见赶马的是那混世魔王的贴身侍从,问都没问就笑开脸放了行,末了还不忘嘴上恭维,“世子慢些走!”


    马车内,谢琅闭目撑着额头,大马金刀地坐着,眉头都没动一下。


    醉酒又颠这一路,他头晕眼花,几欲呕吐,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等念柏说到了,他眉眼间才见几分松快气息。


    谢琅踩着脚踢下了马车,忽见另一辆灰扑扑的矮小车子停在对面,蒲草做的门帘破了个洞,还有操着口音的奴仆低头抱着车内包裹匆匆往来,他啧了一声,挑眉看向门口高挂的牌匾,“还真是我家门口啊,没走错。”


    他大步往府内去,念柏紧跟其后,只听世子低声嘀咕着什么,凑近去一听,差点没笑出声来,“我英国公府还有这等穷酸亲戚?”


    自小陪伴世子长大的他熟悉世子性格。


    世子这是单纯被勾起了好奇心,绝无半点恶意。


    悦耳的女声像是清脆的鸟鸣一般传来,谢琅警惕地停住脚步,躲在一丛半开的花树后面。


    他三姐是个喜结交的,英国公府内常有各家贵女前来窜门递贴,被留下用茶吃点心是常有的事,且近年老夫人大病初愈喜热闹,又有各类亲戚闻声赶来上门寄住,府内女眷大增,常来他眼前晃,弄得他烦不胜烦。


    谢琅拨开花树枝朝声音来处看去,忽地目光一滞,不可置信地甩了甩头。


    莫非是酒劲未消?


    这白日青天的,怎么就看见神仙了呢?


    只见那于亭中凭栏斜倚的佳人对着湖面在脸上抹了什么东西,俏白如瓷的肌肤顷刻变得黝黑泛黄,她却犹嫌不够,将裸露的脖颈和手背手腕全都涂了个遍。


    抹好后,她转身对丫鬟说了什么,那丫鬟便掏出一个红色的盒子,用树枝沾取,在她脸上涂涂点点,末了收了盒子,取出一张面纱给她戴上,将动人心魄的殊色全都遮掩了个干净。


    待会与她见面的人,怕只会觉得此女粗鄙不堪,还起了不干净的疹子,未免过了病气,看不了几眼便要借口匆匆离去。


    “她是谁?”谢琅被勾起了好奇,打算做一回暗中偷窥的小人。


    “啊?哦”念柏也看完了她乔装的全程,魂还没收回来,反应了好一会才道,“这位姑娘瞧着面生,衣着装束不像是京中贵女,应是最近刚来的亲戚。”


    “近月里递信要来投奔我们英国公府的,就只有那个长在江南的表小姐,其他的尚且不知,只知她的亲娘是咱们夫人的继姐。”


    “继姐?”谢琅眯着眼睛哼笑出声,“这算哪门子的表小姐?也来跟我英国公府攀亲?”


    默了一会儿,又压低下巴道,“罢了,或许是有什么不得已的难处。”


    在他们说话的间隙,那边亭子里又来了一波人。


    以他三姐为首,其中几个他略有些印象,都是他三姐那的熟客。


    如他所料,她们有的直接捂住了口鼻,没呆多久就匆匆离开,脚步踏得飞快,走远了才慢下来。


    “小姐,这主意真妙,这下老夫人那也不必去了”


    刚刚谢韵一见她就皱眉发话,让她回厢房好好修养,病未好全不必出来见客。


    达成了目的,阿怜心情舒畅,温柔笑道,“嗯,我们快回去吧,这东西得尽快洗掉,要不我脸上可真要长疹子了。”


    莲月抄起包裹飞快点头,“小姐皮肤娇嫩,我们快快回去,把这草汁洗了!”


    回厢房的路上阿怜没忘了做戏,遇见人先让他们看一眼,再装模作样地遮掩,似乎羞于将病容袒露人前。


    不到一个时辰,新来的表小姐长了疹子卧病修养的事就传遍了整个英国公府。


    本来就无足轻重,又这么一闹,厢房外萧索冷清,连小厮的影子都没了。


    莲月趁着无人将污浊的水倒进小花园,回来时不禁有些担忧,“小姐,我们这样做真的好吗?他们会不会嫌我们晦气,把我们赶出去?”


    “你想多了”,阿怜翻看着刚刚被珠一珠二搬进来的一叠地契,鬓角的湿发贴在脸侧,没有丝毫的忧心,“明面上,我今天刚到英国公府,为了名声,怎么着他们都不会今天就赶人。”


    “至于今后,”她将地契分门别类地收进匣子,逐个上锁,“那正合我意”


    “反正我不可能一辈子呆在英国公府,先不说人家会不会说闲话,我手上有祖父留下的这些铺面,难道还要仰人鼻息地活吗?”


    莲月担忧道,“可这些铺面我们也去看过了,好些被不知道哪儿来的人占了,还有些铺面挂着锁,破损落灰。我们在这一没人脉,二没资源,要把他们盘活,可不比在江南的时候那么容易。”


    “你的担忧在理,”阿怜拍拍她的手背,思忖道,“这正是我们要来英国公府的原因,有这个名头在,在京中站稳脚跟想必没那么困难。”


    “而且做生意总有共通之处,你跟了我那么久,还不相信你小姐我的手段吗?”


    莲月忙道,“我自是相信的,要不然怎么会自愿跟着小姐您来上京呢?”


    小姐早就及笄,却迟迟没相看人家。


    就在两个月前,老爷自作主张给小姐安排了一门‘好亲事’,小姐不愿随意嫁人,便跟老爷大吵了一架,随即跟老爷打赌,如果她在一年内将族中在京城荒废的铺面盘活,今后她的婚事就由她自己做主。


    对小姐的这份‘离经叛道’,莲月却是敬佩万分,举双手双脚赞同。


    好在老爷也不是个糊涂的,看着小姐从小在江南铺子里乱窜,对经商一事颇有造诣,便应了小姐的赌约,予她宽限一年。


    就是这京中人生地不熟的,又有诸多贵人在,她心里总是打鼓。


    “放心,我明日就拿着这些地契去找裴玉,先把铺子都拿回来。”


    阿怜危险地眯起眼睛,“这大梁的律法,总不能都是摆设。地契在我手里攥着,这些年甭管他们吞进去多少,我都要他们连牙带血地给我吐出来”


    第128章 国公府表姐(二)“都住在我英国公府……


    阿怜把藤篮上盖着的麻布一掀,从中取出个防火防潮的金丝楠木匣子,再掐着钥匙插进锁孔一扭,露出里头陈旧的地契,连同匣子一起,推向桌对面穿水蓝圆领长袍的清贵郎君。


    半指高的地契令裴玉喝茶的动作一滞,视线转到阿怜殷切带笑的桃花眼上,又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她身上的低调不起眼的素色襦裙。


    他就说,养得出阿怜这般动人姿色的,哪里会是寻常人家?


    只是他实在没想到,她竟这么会藏富,认识一个多月,竟然没叫他察觉半分不妥。


    “裴大人,这些都是我家中祖产”


    “早年间祖父开罪了京里的大员,带着父亲和祖母举家迁回了江南老家,这些铺子来不及处置,只带了地契匆忙离开”


    “现今那大员已告老还乡,祖父也已仙逝,昔日恩怨一笔勾销,家父不忍见京中置业废弃,这才遣我重返上京。”


    莲月攥紧手指低头憋笑,小姐可真能扯谎。


    江南姜家富甲一方,祖业自江南而始,金铺、丝织、钱庄、典当行,各类产业沿着水路蔓延,遍布南方大多数城池。


    相比之下,上京这些产业不过是九牛一毛,要不是小姐主动提出来,想借此逃婚,老爷说不得早忘了京中的置业。


    “来上京的一月,我派人好好查探了一番这些铺子的情况。”


    “祖父迁家后多年不来视察,有的掌柜便将铺子据为己有,不交纳租金不说,还伪造契书私下转让,”阿怜惆怅地叹了口气,“我初来乍到,不懂其中曲折,却也知道要想假契书上有官章,必然少不了京中某些贵人帮忙遮掩。”


    “要不是有幸认识裴大人你,我可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见阿怜捻着帕子委屈揩泪,眼尾飘红,裴玉一阵心痛,当即沉声应道,“姜姑娘放心,我既有监察百官之责,此等乱象绝不会坐视不理。”


    裴玉的目光再次飘向那一小叠地契。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士农工商,商为最末。


    商人为利之争,身为都察院御史的他亲自操刀,免不了让人怀疑别有用心。


    自为官以来,他端正方直,从不与人打私交,也因此颇受官家器重,可这番是阿怜亲自所求,他无论如何都要帮她一把。


    要是牵涉的铺面再多些,涉及的官员再广些,或可尽善尽美了。


    “若只是这点铺面,来找裴大人确实有点小题大做,”阿怜像是猜到他心中所想,又伸手从篮子里陆续取出两个类似的盒子,“这里面装的都是地契,余下还有许多,为了稳妥暂且放在家中。”


    裴玉眼中的震惊转为疑惑,京中置业如此丰厚,姓姜,祖父早年得罪大员,祖宅在江南,莫不是?


    “当年娶了崔太师之女崔鸢的姜姓富商——”


    阿怜点头应道,“正是家父”


    坦明身份后,她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商人属末流,外祖当初十分反对家父家母的婚事,虽在祖父落难时,外祖经家母苦苦哀求曾伸手相助,但此后两家断了往来,我不敢贸然前去叨扰。”


    “家母少时曾与如今的英国公夫人交好,故而我现在正借住在英国公府上。只是多年不见难免生分,这事我还未曾与姨母说。”


    “不过裴大人放心,若此事实在棘手,我再去求姨母,万不会陷你于不义之地。”


    裴玉眸光闪动,摇着头灿然一笑,“不必跟我如此客气。”


    “说起来,英国公府的裴老夫人还是我祖父的亲妹呢,可真是巧了,你我虽不是血亲,但似乎有些额外的缘分在,竟提早认识。”


    “那些地契你尽管拿来,这个忙我帮定了。不出一个月,我定帮你把祖产都夺回来。”


    得了裴玉的承诺,阿怜的笑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这几日裴玉公事繁忙,她派人在御史台蹲了许久才蹲到,差点出师不利。


    这次趁着临别,她赶紧约好下一次见面的时机,“明日休沐,我亲自把地契送去裴府,有劳裴大人。”


    见两人有说有笑,并肩从茶楼里出来,扒在墙角的谢琅眯起一双邪肆的丹凤眼,“她不是刚来上京吗?怎么这么快就认识了裴玉?此中定有蹊跷。”


    “念柏?”他头也不回地朝一侧叫道。


    “在!”,念柏拢着袖子附耳细听。


    谢琅紧盯着远处的两人吩咐,“你找人去探听探听,看她想做什么?”


    “……哦,好嘞”


    余光瞥见念柏脸上有异,谢琅站直上身,负手在后,矜持地清了清嗓子,“她初来乍到,不懂京中规矩,现下住在我英国公府,要是出了什么糗,丢面也是丢英国公府的面。”


    念柏借坡下驴,连连点头说‘受教’,却是忍不住在心中暗自掂量。


    世子对这表姑娘似乎有些过分关注了。


    自那日府内暗中窥视后


    ,世子就跟吃错了药一般,从前常去的地儿都不去了,在府内安静如鸡地呆了几日,惊得夫人亲自来探望,生怕世子是得了什么不良于行的疾病。


    得知世子一切如常后,夫人松了口气,说本想介绍世子跟那远道而来的表小姐认识认识,无奈她起了疹子不方便见人,只能迟些再说。


    世子闻言不仅没有不耐的神色,还主动向夫人问起从前的事。


    夫人的娘家崔家世代簪樱,崔太师早年南下游学,回京后力排众议与一游学途中结识的女子结亲,可那女子病弱,生下崔鸢后不久便撒手人寰,此后又数年,崔太师再娶京城傅家长女,生下长子崔焕和小女儿崔瑛。


    长女崔鸢为爱一意孤行,嫁入祖籍江南的富商姜家,与崔家断了来往。


    小女崔瑛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入门第显赫的英国公府,生三女一子,这一子便是他们无人敢惹的世子谢琅。


    要说为什么无人敢惹?


    先不说父辈世代传袭的英国公爵位,单论亲缘,世子的姑母是宫中亲自教养官家长大的谢太妃,坐在后位的乃其长姐谢玫,祖母出自监察御史裴家,外祖父乃文官之首崔太师。


    这样的出生,京中哪个不是小心恭维着?


    念柏摇摇头。


    也不知这表姑娘被世子盯上到底是祸是福。


    ……


    “收回祖产铺面?”谢琅散了发,穿雪白中衣枕着胳膊仰躺在榻上,双目放空嘀咕着念柏搜集来的消息。


    他翻了个身,“都住在我英国公府上了,不来求助我,反倒去求助一个外人?”


    不多时,又翻了个身,“也不怪她,她还不认识我。”


    披在肩后的长发因来回辗转变得毛躁,他烦躁地啧了一声翻身坐起,“怕是听信了京中的传言,觉得我不好亲近,这才装病,避而不见。”


    “不成,不能这么等下去。念柏——”


    临湘苑。


    念柏提着几匝中药,隔着屏风对那头隐约的人影道,“表姑娘,世子听闻你起了疹子许久未好,特意派我去同仁堂抓了泄火消炎的药送来。”


    “我们世子听夫人说过崔家的旧事,十分期盼与表姑娘见上一面,夫人亦是如此。还望表姑娘早些养好身子。”


    “咳咳,莲月”。


    随阿怜一声吩咐,莲月就上前将中药接过,顺手将一锭银子塞过去,谢道,“有劳你跑一趟。”


    “咳咳,代我谢过世子好意,待我病体康复,一定知会姨母,早日与表弟见面问候。”


    等念柏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莲月将房门掩上,回到屏风后,神色间难掩慌乱,“小姐,这……这谢世子突然送药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阿怜的面色也有些凝重。


    谢琅的混世魔王之名他们一月前初到京城时就有所听闻。


    明明没有交集,却专门派人来送药,到底是何意图?


    相比纯粹的好心或是好奇,她更愿相信这人是暗中藏着坏,想要捉弄她或敲打她。


    难道他发现起疹子是自己的伪装了?


    阿怜叹了口气,她本没打算去招惹这个名声在外的表弟的,当下只觉得头痛不已,“暂且按兵不动,等裴玉那边有消息了再说。”


    这边谢琅送出药包主动示好,满怀期待地乖乖在府内等了七日,仍是没有等来丁点消息。


    望不到尽头的等待惹得他在厢房里来回踱步,胸膛起伏着一骨碌坐下,提着茶壶猛灌茶水,拍着桌子道,“她竟比我还难请!真以为我稀得跟她见面!”


    往常只有别人等他,哪有他等别人的份?


    他领着念柏久违地出了府门,呼吸着外边的新鲜空气,看着人来人往热闹的大街,这才觉得找回了几分从前的不羁。


    叶家酒楼。


    见谢琅有些心不在焉,叶文茵收着棋子,不经意问道,“世子最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许多日不曾见您出来玩了。”


    这一下戳中了谢琅的痛处,他竟为了个遥遥无期的会面在府内干巴巴地等那么久,连叶文茵都注意到了。


    “我的事,我不说你就别瞎问!”,他的话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虽知道谢琅性格使然向来如此,叶文茵还是不免失落,她敛眸没说话,心里憋着股气,收好棋子抱着棋篓往靠里的架子走去。


    踮脚放好棋篓后,她幽幽叹了口气,面对着杂物架呆站了会。


    短短一年就和兄长在京中打好根基,已经是意外之喜。


    至于谢世子,她咬紧唇畔,且多处一日算一日吧。


    她一介商女,本就不该强求那些莫须有的东西。


    等她收整好心情回头一看,窗边却没了谢琅的影子。


    她急忙跑到窗边,趴在窗檐上往下瞧,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哪还有她心心念念的人?


    叶文茵心中猛地一空,这是谢琅第一次不辞而别。


    她总觉得,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悄然发生了变化。


    另一处静谧的茶楼。


    谢琅端正坐在包厢内,桌上茶水未动,衣领也有些许凌乱,他全没去理,只支着耳朵专心听隔壁的动静。


    看见她跟裴玉于街上同行的刹那,他被乍起的怒火支配,反应过来时已经追了出去。


    街上行人往来,他的心脏急速鼓动,眼中只有那一高一低的背影。


    他嘱咐念柏动静小点,一路尾随他们进了开在拐角处的茶楼,包下了他们隔壁的厢房。


    人声穿墙而来,雾朦朦的,他屏息起身,凑近镂空雕窗,迎着些许飒飒风声,总算能将他们的对话听清楚了。


    “……这些都处理好了,按照你的意思,先将往年的租金和分红都补上,地段不好的今后继续出租铺面,或由他们按市价出钱彻底买断,地段好的只租不卖,不愿租便收回来,雇人自行营生。”


    “那些因贪利而作伪证的官员我也已列好名单送至大理寺,今后无论是缴偿还是下狱,都碍不着你什么。”


    “只是有一家酒楼略微有些棘手。”


    谢琅将情绪代入其中,也跟着皱起眉,只听她语气凝重地问,“是哪家?”


    裴玉顿了一下才回,“叶家酒楼。先前声势浩大的春日宴就是他们家办的。”


    猛然听到这熟悉的名字,谢琅呼吸一滞,不自觉抓紧了窗沿,用力得指节都有些泛白。


    “刚刚来的时候你也看见了,彩桥路那栋气派的飞檐酒楼原是你们家的祖产,却被人用假地契转手卖了,买方正是这叶家。”


    “得知前因后果,叶掌柜不愿腾出这么好的地段,却也不愿出租金,只说是从前主家那花重金买断的,要找该去找前人说理,他们也是受害者。”


    “他们背靠……英国公府,其掌柜之妹叶文茵与谢世子交好,他不愿意,我不好硬着来,就想着先与你商量商量。”


    阿怜的声音里已带上几分冷然,“他们也是生意人,怎么可能看不出地契的蹊跷,不过是抱着侥幸,觉得这么多年过去都没事,今后也一样,却没曾想,刚买下一年,真正的主家就回来了。”


    空气沉默了一会。


    她忽开口道,“裴大人帮了我许多,我已是感激不尽。”


    “至于这叶家酒楼……谢世子是我的亲表弟,由我回府去,自行与他协商,就不麻烦大人你了。”


    亲表弟——


    谢琅只觉僵硬的四肢稍稍有所缓和,下一秒就听裴玉不要脸地开口,“不麻烦,我是自愿帮你的。你在上京生活,今后少不了往来,一直唤我‘裴大人’太过生分,就唤我‘裴兄’吧。”


    “好,裴兄”,她语气欢快,定是弯着眉眼说的。


    “咳咳,有什么事都可以来裴府找我,不必跟我客气。”


    “多谢裴兄!等我手下的铺子开张了,定备一份厚礼送去府上~”


    听听,裴玉的心思几乎都要放到明面上了,她到底是装不知,还是


    默许纵容?


    谢琅气得咬牙。


    初来京城,别人随手一帮,她就感动成这样,怕是从前没见过好的。


    第129章 国公府表姐(三)“她是我亲表姐,我……


    一大清早,早市将将开市,编竹篓的手艺人刚起摊,就见两个梳着双丫髻,穿短衫百迭裙的女娘在摊前驻足。


    虽穿着丫鬟装束,但观其皮肤白皙柔嫩,衣着面料舒展光滑,定是出自哪个大户人家的,辛苦起早来这早市转悠,许是想低价采买,昧点主子的银钱装进自个儿的口袋。


    手艺人出摊五余年,早成了这邻里街坊中的招牌铺子,见得多了心里自有成算,也不多问,只放下搓得发皱的白手巾,拿出一串鲜艳的红络子,单手比出个‘二’字。


    “这红络子单卖,只要二两银钱。买了我这些竹编,回头自行挂上,与彩桥路榆林铺子那家的看不出半点分别!”


    “红络子我不要,”阿怜摇摇头,指着最小号的蒸笼道,“我只买这个。”


    虽诧异这丫鬟胆子大,但既然她坚持不要,手艺人也不能强卖,在她们离去后不禁摇头感叹,“要是主人家发现你们以次充好,打出去发卖了,可别怪我没提醒过。”


    半晌又摸着下巴咂嘴道,“嗐,也不算以次充好,那榆林铺子本就从我这里拿货,只是差条红络子罢了。”


    提着蒸笼的莲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泪都挤出来几滴。


    见阿怜面色红润,行动如常,从阿婆那接过分好剂子的红豆泥和掺了艾草汁的糯米团,她颇有些不解地努嘴,“小姐,你怎么还有心思采买这些做点心的物什啊?”


    “这不是马上就到清明了吗?”阿怜闻声回头,瞥见她眼下的青黑和脸上疲态,挑眉问,“怎的,你昨晚没睡好?”


    她们一同朝着停在街口的矮小马车去,莲月泄气道,“叶家酒楼的事还未有决断,我又气又忧,昨夜翻来覆去地想,实在睡不着觉。”


    阿怜柔声宽慰,“莫气莫忧,珠一不是已经去找那前主家了吗?”


    她们先后钻进马车放下手中的东西,珠二在前边拽着辔绳赶马,也是哈欠连天。


    莲月不住念叨,“可有谢世子撑腰,姓叶的是一点都不怕,态度嚣张极了,我真咽不下这口气。”


    “谢世子也是,明明——”


    “嘘,”阿怜将手指贴在唇畔打断莲月,“还未见过表弟呢,别提前说丧气话。”


    她的脸上没有半点愁容,展眉道,“此事总能解决的,最差不过是表弟硬要护着他们,让我损失一处好铺面。”


    “况且,就算表弟不通情理,姨母身为英国公夫人,难道还能装瞎帮他欺负我这个远道而来的外甥女吗?如若真犟不过,姨母也会从其他方面补偿我的,更别说,裴大人和大梁的律法都站在我们这边。”


    “总之,不要去担心还未发生的事。只要预先有了大概的对策,那就好吃好睡,等局面有了变化再精力充沛地去应对。”


    “我们刚来上京,今后的麻烦怕还多着呢,都像你这么忧心忡忡,那还活不活了?”


    听她这一番分析,莲月脸颊浮红,稍稍安静了下来,“小姐说得在理。”


    马车晃晃悠悠地走着,她的视线落到那一摞采买的东西上,又有了新的疑问,“这些在午市晚市都能买到,小姐为什么要专门起早?”


    比平常早起一个时辰,阿怜也有点犯困,撑着额头闭眼道,“来京之后奔忙月余,总算将大多数铺子收回来了。现在既有了闲暇,我想看看他们上京百姓都做些什么买卖。午市和晚市都逛过了,早市自然也不能落下。”


    “至于这些,”阿怜睁开眼,嘴角一弯,“是顺带买的,想着或许会有用。”


    “榆林铺子家的蒸笼也是刚刚那人编的,价格却贵了八倍还多,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涉及行商,莲月来了精神,“因为榆林铺子把铺面租金,人力看顾这些成本都算了进去,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对,同样都是蒸笼,放在金贵地段的华美店面里,再稍舍些成本,挂上个标志性的红绸络子,托风流之士打出名声,潜移默化之下,令人们把这红绸竹笼同生活意趣、更进一步,同地位、身份联系起来,足足将价格翻了八倍。”


    “我们也是做生意的。现下时间富余,不必去买那溢价的东西。”


    阿怜及时收住,撩开帘子远远见了英国公府的牌匾,肃穆了眉眼,对莲月道,“回去你好好睡上一觉,午后跟姨母表弟见面,记得要端起笑容,别因提前打探来的事影响了判断。”


    “婢子知道了”,莲月连连点头。


    ……


    住进英国公府的一月,阿怜假称养病,以仆役身份随莲月一起进出活动,不曾在府内转悠。


    今日随着管事嬷嬷往国公夫人所在的主院去,一路雕梁画栋,亭台楼阁看了个眼花。


    及至主院附近,琳琅之物更是数不胜数,更别说那簇簇群群,衣着光鲜、模样可人的丫鬟了。


    饶是在江南家中见惯了宝物,阿怜也不由在心中感叹,这英国公府真不愧是钱权皆为鼎盛的世家。


    “哟,刘女官,怎么今儿又来了?”管事嬷嬷吴娘子恭敬地屈膝行礼,侧身回首道,“国公夫人派我去接表姑娘来主院,没想到在这门口遇见女官大人。有失远迎,实在失礼。”


    “不碍事,”刘女官态度亲和,“左右我也来了这么多次了,认得路。”


    “清明快到了,皇后娘娘记着夫人和世子,遣我送来好些东西。”


    那刘姓女官的身后停着一队低眉顺眼的宫女,各个捧着黑色檀木托盘,用亮黄的丝绸盖着,十分晃眼。


    阿怜瞥了一眼就低头不看,乖乖等在吴嬷嬷身后。


    “既然国公夫人还有事,我就不多留了,待会到主院去交代一声,放下这些就回宫去”


    刘姿同吴嬷嬷寒暄完,这才有些好奇地去看她口中提到的表姑娘。


    这一看就半天没能挪开。


    阿怜注意到她的视线,抬起头来善意微笑。


    刘姿呼吸一滞。


    脸若温玉,眉如远山,眼尾上翘形似桃花,虽无多余的表情,却显得深邃妩媚,含情脉脉,只轻轻一睇就叫人丢了魂。


    这颜色,竟是比宫中正蒙盛宠的虞美人还要鲜艳百倍。


    她舌头有些打结,呐呐道,“这位是——”


    见刘姿这番情态,吴嬷嬷心中了然。


    表姑娘容貌极盛,她初见时也愣了好半晌,她是崔瑛从崔府带来的老人,从前也伺候过大姑娘崔鸢,不记得鸢姐儿有这么好的容貌,这艳色或许是姜家那边带来的。


    这么一想,鸢姐儿为姜姓姑爷奋不顾身倒也说得过去了。


    “表姑娘,这是刘女官,深受皇后娘娘倚重”,吴嬷嬷为阿怜引荐道。


    阿怜碎步上前,垂颈行礼,“民女姜怜见过刘女官。”


    刘姿眸光闪动,瞥见吴嬷嬷在场,嘴唇微动,到底没说什么,只从袖子里摘下一金镯递去,“我一见姜姑娘就觉得欢喜,见面仓促,这礼物你先收下。若今后你想去宫里看看,或想亲眼见皇后娘娘一面,定来与我说。”


    “这……这太贵重了”,阿怜蹙眉抿唇,如受惊的小鹿一般,不知所措地望向吴嬷嬷。


    吴嬷嬷面色未变,慈祥道,“这是女官的心意,表姑娘且收下吧,待会见了夫人,定还有许多赏赐呢。”


    一行人沉默着走过栽着塘菏的中堂,刘姿和吴嬷嬷在前,阿怜带着莲月跟在后头。


    那金镯挂在她皓腕上分外夺目,却与她身上的莲花揉蓝襦裙不太相称,一眼就能让人注意到。


    到了位置,刘姿先一步进了大堂,吴嬷嬷则带着阿怜等在游廊外。


    “表姑娘,”吴嬷嬷压低声音凑近道,“若待会国公夫人问起这镯子,你只管据实以答。”


    阿怜装作懵懂地点点头,在吴嬷嬷转身后垂眸抚上那冰冷的金镯。


    她就说,只要袒露真容,一不留神就会惹来麻烦。


    若非今日来见表弟和姨母是有所求,她定还会擦那草汁以作遮掩。


    忽有凉风吹来,撩起耳侧的碎发。


    阿怜循风望去,廊边绿植的叶子上多了一个深色圆点,接着越来越多,天空中雷鸣阵阵,这是要落雨了。


    “走吧,表姑娘”


    吴嬷嬷动了脚步,她忙应声跟上。


    云岫绣鞋踢着蓝莲花襦裙跨过门槛,阿怜在沉闷的雷声中抬首,忽被瞳孔中映出的人摄去了注意,雨幕自身后屋檐刷刷而下,一如她脑中突起的轰鸣。


    那仰在黄花梨圈椅上的年轻郎君神态倨傲,坐姿不羁,穿大红圆领长袍,蹬翘头云靴,镂金发冠镶椭圆宝玉,腰系的绶带嵌着或圆或方的各色珐琅,绶带末端挂着只玉葫芦,再凝眸细看去,罩袍右肩和左腰处用金线绣了两朵重瓣牡丹,护领和袖子皆是一圈孔雀蓝嵌一圈皓


    月似的白,端得是富贵夺人眼。


    似是见来了人,他端正了坐姿,微扬的脸稍稍下压,然而视线未变,那双丹凤眼便收了眼褶,越发显得狭长凌厉。


    她在看他,他亦如是,两人的眼睛均是直愣愣地,仿若天地间再没了旁人。


    阿怜齿间微微用力一咬,撤开视线移向主座那华贵的妇人,弯了眉眼亲切唤道,“姨母!”


    她嘴甜道,“娘亲常说,姨母从小光彩照人似神仙,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又转头看向谢琅,眨眼促狭道,“连表弟都生得跟个小神仙似的,方才进来的时候都把我看呆了,差点左脚绊右脚摔了个跟头呢”


    谢琅自阿怜进来时就呆愣愣地看着她,一刻不移。


    猝不及防被她灵动的眨眼激得浑身冒汗,又听她夸他容貌照人,只觉脸上似有火在烧,抓着宽袖子狼狈地侧过头,仍是斜眼偷偷瞧她。


    阿怜转移视线后,谢琅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手臂规矩地放下垂在膝前,再不复她进门前那股洒脱不羁的劲儿。


    周遭侍奉的下人从初见的惊艳中缓过神来,听‘神仙’本人这番颇合时宜的恭维之语,皆是低低笑出声。


    崔瑛也笑道,“多年不见,阿怜竟出落得这般动人,快过来,让姨母我好好看看!”


    窗外骤雨狂风,屋内一派其乐融融。


    崔瑛拉着阿怜好好打量了一番,先是问她身体是否好全了,这些天在英国公府住得可还习惯,又问江南那边崔鸢的近况。


    阿怜一一斟酌回复,面上却是一副毫不设防的天真烂漫模样,灿烂的笑颜看得崔瑛喜欢极了,完全移不开眼。


    这些琐事告一段落,崔瑛果然注意到她手上的金镯,阿怜便主动交代,“这是方才在门外,刘女官送给我的。她人真好,一见面就送了我这样贵重的礼物,还说要带我入宫,去见皇后娘娘呢!”


    崔瑛闻此微微皱眉,看了一眼吴嬷嬷,见吴嬷嬷点头,沉吟片刻,问起她接下来的打算,“阿怜想留在上京吗?”


    阿怜毫不犹豫地摇头,“我思念家人得紧,今后还是想回江南去的。父亲交代的事最多一年就能办完,大约明年此时,我就该向姨母请辞了。”


    刚刚重逢就说离别的事,崔瑛有些感慨地点点头,刚想说什么,余光瞥见谢琅‘噌’地一下站起,讶异地转头望去。


    见所有人的视线都移到自己身上,谢琅咽了咽口水,盯着阿怜的眼睛看了一会,又一骨碌坐下了,只是气息变得有些冷然。


    阿怜眉心微皱,随即好心解围,“说起来,在我养病期间,表弟还差人来送过药,没亲自登门感谢,是我的不是。”


    “你给你表姐送药?”崔瑛更诧异了,直接问出了声。


    堂内一片寂静。


    见谢琅虽跟个哑巴似地不回话,但耳廓却漫上一圈红,还有蔓延到脖子根的趋势,崔瑛眸光闪动,不着痕迹地帮他掀过这回事,又问了阿怜几句其他的,便送她离开了。


    吴嬷嬷带着仆从将赏赐搬去临湘苑,堂中一下变得空旷,只余几个人伺候。


    谢琅起身要走,被崔瑛叫住,“你这……你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谢琅甩甩袖子没回头。


    崔瑛皱眉道,“怎么跟你娘亲说话的,转过来对着我。”


    谢琅磨叽着转过来,脸上红了一片,眼珠左看右看就是不肯看崔瑛。


    “别以为我没看见,阿怜进来的时候,你眼珠子都快黏在人家身上了。”


    联想到谢琅近一月以来的异常,崔瑛恍然大悟,吸气道,“你该不会……”


    “没有!”谢琅高声打断,急促道,“她是我亲表姐,我给她送个药怎么了?别说送药,就是送金也使得!”


    “……好吧”,崔瑛有些无奈。


    谢琅就是这性子,他不主动坦白,谁也别想从他嘴里撬出话来。


    临湘苑。


    吴嬷嬷带着一长摞仆人离开后,这座雅致的小院再次恢复了冷清,只是屋内堆满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怎么样?”阿怜倒了一杯茶饮下,“现在还忧心急躁吗?”


    莲月笑得开怀,“不了不了!一点都不!”


    她没意识到刘女官送金镯的暗流涌动,只为崔瑛和谢琅的态度感到惊喜,看着满地赏赐失神嘀咕道,“没想到国公夫人竟然这么和蔼可亲,我还以为……”


    莲月捂住嘴,话锋一转,“还有那谢世子,虽第一眼看着骄纵,后头行为也有些怪异,但不曾对我们发难”


    “还一直盯着小姐你看,似乎十分好奇。国公夫人这么亲善,他也定是个好相与的!那叶家酒楼的事只要我们说清楚,他应该不至于去维护外人。”


    此去主院说了好多话,阿怜的喉咙十分干涩,喝了三杯茶才觉得缓了过来。


    听莲月在耳边兴奋叽喳,她也忆起那初见的惊艳,不由闭上了眼睛细细回想。


    早听闻了他嚣张跋扈的事迹,却没想到他居然生得这般富贵逼人,那句‘小神仙’真不是违心之语。


    鬓发根根分明,颜色漆黑如墨,天庭饱满,缀一美人尖,看着生气十足。


    眉长适中,不似剑眉那么凌厉,眉尾停在眉骨转折处,显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圆润。


    脸型细窄流畅如削玉,标志的丹凤眼眼尾略深,睫毛浓密似女子作妆。


    再依次往下,鼻若悬胆,人中微陷,唇形饱满,两侧线条却又十分刚毅。


    似是男子的七分英气混合了女子的三分明艳,令人记忆深刻,见一面便难以忘怀。


    虽刚满十八岁还未及冠,但观他头小身长,肩宽腰窄,平日里应该是练武的好手,精通君子六艺。


    此刻再想想他在外直率不留情面的做派,忽觉得他天生就该如此嚣张行事,若再儒雅谦恭些,总不那么得劲。


    “小姐?”莲月在阿怜面前晃了晃手,“你在想什么呢?”


    阿怜心底一臊,她怎么把他的长相记得这样清楚,还主动为他的跋扈找补?


    “咳咳”,阿怜清清嗓子,正色道,“你说的对,他虽然骄纵,但对我们并无恶意。接下来我们先跟他打好关系。一则,在我们夺回叶家酒楼时保证他不有心偏袒那叶家姐弟;二则,他熟悉京中人事,一举一动又影响着京中动向,今后我们的铺子开张,要是有他帮忙,必定事半功倍。”


    莲月神色认真地点点头,又担忧道,“可谢世子刚刚在堂中就不理人,他真会帮我们吗?”


    “又不用他主动帮,”阿怜撑着下颌眼珠斜向右上,毫不客气地思量起谢琅的用处来,“他身上穿的,手里拿的,脚下踩的,甚至随口而出的夸赞,都可以被我们利用。”


    第130章 国公府表姐(四)“表弟难道舍不得我……


    清明时节多雨少晴。


    今天晨起时见天光昏沉,阿怜就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果然,在这关键的节骨眼上,雨又下起来了


    ,淅淅沥沥,来势汹汹,仿佛不把人浇透就誓不罢休。


    一主一仆本等在院门口,因这突如其来的雨飞奔回屋门檐下


    “上京的天气真怪!又突然下这么大的雨!”莲月拍落裙角沾的潮泥,苦着张脸抱怨道,“要是世子不来了怎么办?”


    阿怜望向雨中模糊的院门沉默一会,转头笑着去刮莲月的鼻头,“要是他不来,那些青团我们就自个儿吃,莲月多吃两份!”


    “小姐!”莲月红着脸往后仰要躲,羞臊喊道,“你又逗我!我哪有那么贪吃?”


    恰在两人打闹时,院里门扉被朝里推开。


    阿怜立马停了动作往院门看去。


    先是一抹被浸透了的深蓝袍角,而后谢琅整个人都‘钻’了进来。


    他明明才十八余,却长得那样高大,头顶发冠只差一点就触及门框了。


    阿怜眯眼细看,突脸色一变,急促地道了声“不好”就拿起竹伞冲了过去。


    “诶?小姐!”,莲月还来不及反应,就见主子已跑到了世子近前,也提起伞跟了过去。


    谢琅挂着水珠的额头和湿透的鬓角看得阿怜心里直打鼓,她忙从袖中掏出绣着莲花的贴身帕子递过去,“快擦擦!”


    要是谢琅因为来赴她的邀约染了风寒,那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紧皱的眉心和担忧的神色不似作假,递来帕子的动作也十分焦急。


    指尖相触,谢琅呼吸微顿,看着她关切的眉眼半晌无言,忽听她冲后头的念柏三连问道,“你们没带伞?怎么将世子淋成这样?生病了怎么办?”


    念柏和身后两个年轻小厮均是低头受斥,不敢有半点反驳。


    世子出门前试了好些衣裳,又换了好些冠饰和腰佩,临到赴约时难免仓促,加之出门时天还晴着,慌忙之下他就忘了吩咐人带伞,这两个小厮也是心大,竟没一个察觉不对。


    行至半途,突下起瓢泼大雨,他怕世子淋湿生病被夫人责怪,就劝世子在避雨亭里等等,遣两小厮回去取伞。


    世子看着雨水淋湿后或深或浅不复光鲜的衣裳,似乎犹豫了一秒要不要回去换掉,叹着气坐下等了一会,忽又扭头问他,“还要等多久?”


    换了那么多套装束,又对镜自照迟迟不肯出门,念柏哪能不知道世子对这次邀约的看重,应是怕误了和表姑娘约定的时辰。


    他急得额头冒汗,斟酌回道,“许是雨太大,他们被拖慢了脚程。”


    世子闻言眉头一拧,匆忙撂下句“不等了”就冲进了雨幕往临湘苑赶,他无可奈何,只能闷头跟上,也淋得全湿。


    “快回去,拿身表弟的干净衣物送过来!”


    表姑娘皱眉吩咐了一句就撑伞带着世子往屋内走,而世子乖乖照做,念柏简直没眼看,转头对两小厮道,“听见了没?还不快回去拿衣裳?要是这次还那么慢,今后就不用在世子的院里呆了!”


    雨幕后的游廊中,梳流苏髻的俏丽女娘身位稍前,后边跟着的高个郎君,仰着头,攥着手,步履虽大,却有种莫名的局促感。


    阿怜推开浴房的门,回首朝谢琅道,“现在时间还早,先去浴房里沐浴吧,青团在蒸笼里温着,龙井茶还能再泡,反正今日约你来是亲近玩乐的,没什么正事,我们待会再用也不迟。”


    “沐……沐浴?”


    谢琅将脸侧向另一边,原本只觉得手里攥着的帕子在发烫,听了她这话,全身都开始发烫。


    “对,我喜洁净,派人烧了热水一直温着,现下刚好给你用。”


    “你淋了雨,若因此感染了风寒,我必然心疼愧疚难安。”


    她上手推了推谢琅的背,“听表姐的,快去吧!”


    谢琅泡在温热的水中,束起的头发已披散下来,冒着氤氲的热气,沟壑分明的肌肉曲线一直蔓延到水中。


    他闭着眼仰在浴桶边缘,眼珠转动,长睫颤动不止。


    只要一想到她也曾在这浴房里沐浴,他就难以停止胡思乱想。


    收到请帖的当晚,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起身点灯,在桌案前将那短短两行的簪花小楷看了又看。


    她的字工整标志,好看极了,就跟她本人一样,看一眼觉得不够,总想着再看一眼,最好能一直看下去。


    她明明没生病,还要借着送药感谢之名请他来临湘苑吃茶,到底是为了什么?


    总不能是单单为那叶家酒楼的事。


    她是他亲表姐,还如此吸引他心神,他怎么会去帮一个外人呢?


    他气她这份疏远,又不能主动提出来。


    若是提出来,必然会泄露偷听她跟裴玉对话的事,败坏在她眼中的形象。


    在母亲院中相见那日,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夸他‘小神仙’,摆明了对他的姿容印象深刻。


    他睁开眼,看向那搭在浴桶边缘,有些褶皱,湿透了的帕子。


    还用贴身的帕子给他擦水,怕他因淋雨生病,邀他在她的浴房沐浴,说心疼他淋雨。


    她是不是也对他有意?


    谢琅呼吸粗重,单手下移,前后动作时忽传来‘笃笃’敲门声,水花翻动应声而止,他心跳如雷,僵着手臂不敢动弹,只听她在外柔柔喊道,“表弟,你的衣服我放在门外了”


    看着那投在门扉上略暗的袅娜人影,谢琅沙哑应道,“多谢表姐”


    第一次当面喊她表姐,竟是在这种节骨眼上。


    阿怜闻声离去,虽觉得谢琅刚才那声喊得有些奇怪,却也没多想,迎头撞见还湿着衣服的念柏,顿时心里咯噔一下,觉得不妥。


    她歉意道,“方才见表弟浑身湿透,我心急之下才略有责怪,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念柏态度恭敬,笑道,“表姑娘言重了,您担心世子身体,奴自是明白的,哪里会将这样的小事放在心上?”


    阿怜松了口气,看了眼外头天色,“辛苦你在这候着,这会雨也小了,你快快回去,换身干燥的衣裳再来吧。你放心,待会世子出来了,我亲自去跟他说。”


    念柏依言躬身退下。


    谢琅穿着衣服出来后,等在外边的莲月立刻将他迎去了布置好的茶室。


    这处的茶室虽小,但风景极佳。


    四四方方的窗外是一片青葱的树叶花草,在雨水和微风中摇曳着,檐角挂着的铃铛轻响,迎合着雨打树叶的沙沙声。


    阿怜正伏在案上沏茶,纤细的腰肢因踞坐绷直,看到谢琅来,她放下釉白雕花的茶壶热情地伸手招呼他,“表弟,快来坐下”


    屋内烧着银丝碳,暖洋洋的,茶水冒出的热气氤氲而上,花瓣状的瓷碟里盛着油光锃亮的青团。


    散了头发的谢琅眉眼柔和舒展,没有半点‘混世魔王’的样子,看着好说话极了。


    阿怜眸光微动,笑得更加温柔动人。


    也算是因祸得福,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一下子将他们的距离拉近不少,她心中有了新的打算,对正拿着巾帕擦发的谢琅道,“要不我来帮你擦吧,你先尝尝这青团,我亲手做的”


    因为擦发的缘故,她的身子靠得很近,他几乎能感觉到那股恼人的温柔的热意,不自觉地紧绷下颌,欲盖弥彰地屈腰往后挪,又不肯离她太远。


    她笑得也太温柔了,还靠他这么近,她到底知不知道……


    “我在江南还有个亲弟弟,往年每到清明,我们也会一起吃青团,喝龙井茶。”


    “那日初见表弟,我就心生亲近之意,想着清明到时,一定要邀你过来尝尝我的手艺。”


    见谢琅默默咬了一口,阿怜问,“如何,好吃吗?”


    “好吃,”谢琅咽下后回,忽又抬眸看向她,“表姐是不是想家了?”


    “是有点,”阿怜一怔,她没料到谢琅会主动问起这个,“毕竟我是第一次独自离家,来到这么远的地方生活。”


    顺着这个话头,阿怜将来京之后要做的事再提了一遍,说完后观察着谢琅的反应,装作后知后觉地摇头笑道,“对了,那日在姨母院里


    ,我已说过一回了。”


    却见谢琅没有丝毫不耐烦,反而神色认真地问,“那表姐一年后一定要回江南去吗?”


    他的睫毛在眼尾延伸出两条墨黑的线,像喜鹊的尾羽,流畅而自然,被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阿怜脑中一空,忽说了实话,“也不一定。”


    在姨母院里那日,本是为了表明拒绝入宫的态度而说的。


    与父亲一年约定期满,她有信心能胜过赌约,自那之后婚事自由,无论是在哪都无拘无束,回江南也好,留在上京也罢,只要哪里过的舒坦她就呆在哪里。


    谢琅嘴角忽露出一抹隐约的笑,虽转瞬消失,他也微扭头侧身去,却恰巧叫阿怜捕捉到了,因此越发觉得他有趣,想要去逗弄他,叫他在她面前显露真情。


    她点点谢琅肩头的衣襟,打趣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表弟难道舍不得我走?”


    膝边仰卧之人果然僵着背影没了声,阿怜捂嘴笑得花枝乱颤,推推他的脑袋,“好了,我开玩笑的,头发已经干了,起来活动活动吧”


    直到用了晚膳,阿怜才在灿烂的夕阳中送别谢琅一行。


    这日她没直接提叶家酒楼的事,而是央谢琅带着她去参与京中大小宴席。


    是时候多认识些上京名流了,顺带也与他多培养感情。


    阿怜倚在门边挥手笑道,“那说好了,届时我们一起去!”


    夕阳将她的衣裳染成了橙色,谢琅看着她放松的笑颜柔和了眼眸,抿着唇点头如啄米。


    领着念柏往回走时,谢琅神清气爽,只觉这雨后之景格外美妙。


    她果然是想找机会多跟他相处。


    ……


    肌肉虬结的珠一将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扔到阿怜面前。


    “姜娘子饶命,饶命啊!”


    这名叫朱钿的人就是彩桥路那间酒楼的前主家。


    他的父亲朱兆在祖父南迁后大胆将酒楼据为己有,拿着上京的营收在北境萧关开了数家酒楼,传到他这一代,许是心里不安,将上京的酒楼卖给下家,举家迁往萧关。


    未等阿怜开口问责,朱钿就跪地俯首主动认错,声音大得震天动地,“往年的租金和红利,我们家愿意悉数补上;再与娘子同去彩桥路,将转让铺面所收的银钱归还给叶掌柜,助娘子把铺面拿回来!”


    他们这是早就想好了对策。


    也是家聪明人,靠着祖父的资产获利,却并未就此飘飘欲仙,用营收去巴结权贵,反而在不受京官管辖之地重新置业,这样就算祖父回京后想清算旧账,也有退路可走。


    “好,这可是你说的”


    阿怜并未过多为难他,她的目的是拿回酒楼,不是拿他出气,既然他如此识趣,她也不必多费口舌。


    彩桥路叶家酒楼。


    “出去出去!”小厮将戴着帷帽的阿怜和身着便服的裴玉轰了出来。


    朱钿跟在一旁被推地打了个趔趄,见他们这番强硬的态度,不由看向阿怜朝她拿主意。


    叶淮川自小厮身后走出,扬起下巴不屑地挥袖,“姜姑娘,裴大人,我们叶家酒楼不欢迎你们,今后来了彩桥路,请自行绕道走,不然别怪我不留情面!”


    叶家酒楼平日里活动花样多,又与诸多权贵有所往来,此番动静一下就吸引了不少人驻足围观。


    阿怜仰头看向这座矗立在彩桥路正中的高大酒楼,语气疑惑,“叶掌柜,地契上写得明明白白,这酒楼是我姜家的祖产,我为什么要绕道走?”


    她的声音不大,却坚实而有力,将两人的纠纷呈放人前。


    “你用银钱买下假地契,占了我家的祖产,既不愿意腾位置,也不愿意交租金,只说要找前主家来说理,好——”


    阿怜伸手指向一旁畏畏缩缩的朱钿,“我将心比心,想着你们刚来上京置业不易,一个月不曾来打扰,费尽工夫,把前主家给找了回来。”


    “他愿意把当初收了的银钱全都吐出来,叶掌柜却还是不愿意迁位置,非要把叶家酒楼安在彩桥路,”阿怜失望地摇摇头,直指叶淮川的心思,“你这分明就是仗着京中有人撑腰,不管不顾地要跟我撒泼。”


    “毕竟这酒楼一个月的营收,就能抵上当初买卖铺面的花销了吧!”


    “你……”叶淮川脸色铁青,说不出抵赖的话。


    阿怜几步上前,下了最后的通牒,“要么,按规矩给我缴纳租金,盈亏自负;要么,拿着朱钿的钱滚出我祖父的酒楼!”


    僵持之际,忽听一焦急的呼唤,“哥哥!”


    阿怜循声望去,只见谢琅出现在那市井女子后头,盯着自己这边眉心紧锁。


    谢琅不是去马场练习骑射了吗?怎么突然出现在这?


    见叶文茵搬来救兵,叶淮川几欲落泪,应了一声“妹妹”,而后视线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站着的谢琅,抖着袖子哭道,“谢世子!你总算来了!”


    周围看客抱臂唏嘘,谢世子都来了,这场纷争似乎已成定局。


    “他们简直欺人太甚……”


    叶淮川正想诉苦,却忽听谢世子喊了声“表姐”,脸上愁色一僵,同叶文茵一样愣在原地。


    叶文茵站得近,清楚看得到,谢琅这声‘表姐’分明就是对着那站在中央的姜姓姑娘说的,顿时脸色刷白。


    谢琅怒气冲冲地跑到阿怜跟前,裴玉去拦,被谢琅毫不客气地推开,一连倒退几步差点没站稳。


    刚想劝谢琅冷静些,就见谢琅红着眼睛指着自己对阿怜道,“表姐,你哄我去马场,就是为了跟这个人出来干这事?”


    干什么事?


    明明是正经事,怎么听着这么奇怪?


    “你就这么不信我,这种事说都不跟我说?”


    经清明相会后,他们不时往来,虽还未应约邀她一起赴宴,但关系已然拉近了不少。


    谢琅本想着阿怜会跟自己坦白叶家酒楼的事,却一直没听她提起,起初有些焦急,渐渐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谁知这日她借由‘马上蹴鞠帮她挣头彩’的名头将他诓去马场,转头就跟着裴玉来了这里,要不是叶文茵循着消息在马场外堵他,他又刚好想念她得紧,提早下马离开,他哪能及时得到消息赶来?


    他气她不信他对她的好,还为她信任裴玉而呷醋,来的路上又怕他不在,她受了人欺负,心中酸涩难捱,差点忍不住要落泪。


    “你成天‘表弟’‘表弟’叫得亲热,难道都是些表面功夫,实则还是觉得我不可倚靠?连裴玉这个外人都不如?”


    围观的众人已没了声响,他们哪见过不可一世的谢小世子这副委屈模样,注意力早已从叶家酒楼的纷争挪到对两人关系的探究上。


    这委屈劲和醋劲儿,到底是表姐还是心上人啊?


    沉默中,阿怜忽伸手作揩泪状,哽咽道,“我不想让你为难。”


    毕竟谁都知道,叶家酒楼跟谢小世子交好。


    谢琅心中一痛,上前扶住她的双臂,神色紧张地哄,“是我错了,你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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